━━━━━━━━━━━━━━━━━━━━━━━━━━━━━━ 我下TXT书网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鸽子飞过天空   第一章   1   一到秋天,陈家明的心里又翻腾开了。秋天是每年一度征兵的季节,对陈家明来说,当兵可以改变他的命运,也是他惟一的出路。可一想起去年报名当兵的情景,陈家明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去年,他报名参加了体检,身体条件都合格,可到了定兵的时候,却叫别人给挤掉了,等他知道事情真相时,别人都收到入伍通知书了。这个打击对陈家明太大了,使他在后来的日子里,心里一直很灰暗。   今年,陈家明说什么也得走,他的年龄已经到了当兵的最后底线,错过了这次,他就再没有机会了。   征兵工作的标语刚打出来,陈家明就走进了大队部去报名了。   大队部里静悄悄地,只有会计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翻着一沓纸,右手在算盘上噼哩啪啦地拨着,正在算账。   陈家明走上前去,期期艾艾地问道:“会计叔,我想报个名,参军。”   “姜支书去检查秋收工作了。”   陈家明讨好地说:“我知道姜支书不在,我先来在你这报个名。”   会计这才停了手,抬头很认真地看了陈家明一眼:“是家明呀,去年你不是报名了嘛。”   “去年不是没去成吗,这不,今年又来了,为保卫祖国嘛。会计叔,我想问一下,今年报名的人多嘛?”   会计拉长了声调说:“嗯,已经有五六个了,想当兵的人多呀。”   “会计叔,今年还这么多呀?”   会计瞪了陈家明一眼:“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出息呀?说保卫祖国不假,可那是官话,说白了,谁不拿当兵走出农村做跳板?”   “那……会计叔,你看我今年有希望吗?”   “这我哪知道呀?我只是一个会计罢了,具体的事,你去问姜支书吧。”   会计看了一眼陈家明,又开始埋头算账了。   陈家明愣愣地站了一阵子,屋里静寂的都听到彼此的气息声了。陈家明见会计再不搭理他,也觉得无趣,自知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满心惆怅地走出了大队部。   太阳这时已变得毫无热度了,只是像征性地挂在天际,像一个硕大的蛋黄,美丽而诱人。陈家明站在秋阳里,似迷路的孩子,四顾茫然。秋风也极尽温柔,悄没声息地抚摸着陈家明的脸庞,有点冷,还有点硬。   天快黑的时候,陈家明回到了家里。   陈家明的父亲陈德根靠在炕上的被垛上,嘴里不知哼哼着什么,摇头晃脑的,偶尔睁开眼睛,也不知道看在哪里,然后又抚着肚子嘟囔着:“怎么饭还没好?”   看到陈家明走了进来,陈德根也不说什么,只是把身子往炕里挪了挪,示意陈家明也坐到炕上来。   陈家明上到炕上,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爹,今年征兵工作又开始了。我后晌到大队去报名了。”   陈德根一下子坐正了身子:“咋样?今年报名的人多吗?”   “和去年差不多,有五六个呢,我……”   陈德根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他看了看无精打采的儿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些啥,却到底没有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家明的妈端着饭进来,见炕上的父子俩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说:“瞧你们爷俩这样子,焉不拉叽的,怎么了,有啥想不开的事?”   陈家明瞅了瞅桌上的饭,又瞧了瞧自己的父母,没有吭气。   家明妈诧异地问道:“家明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一进门就苦着个脸。有啥事你说呀。”   陈德根白了老婆一眼:“你瞎嚷嚷个啥呀,没瞧见心里不高兴呀?怎么了,你说怎么了?这外面满世界的标语,你就瞧不见?”   家明妈被抢白了一顿,还是没有知道事情的原委,她讪讪地说:“我咋知道这大红标语跟咱家有啥关系呢。”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今年征兵工作又开始了,家明后晌到大队报上名了。”   家明妈一下子眉开眼笑:“这是好事啊,你们爷俩还苦着脸做啥呀,今年报名的人多吗?”   陈德根没好气地说:“和去年差不多,有五六个呢,你说人多不多?”   家明妈的一张笑脸立马和陈德根一样睛转多云,她不再说话,挨着炕沿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德根撩起眼皮瞅了家明妈一眼:“你叹啥气呢,叹气就能叫家明当上兵啊?”   家明妈瞪了陈德根一眼:“我叹气怎么了?你不叹气,光会吊个驴脸,有本事,你去找姜支书去说说,叫咱家明当上兵呀。”   “你……”陈德根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家明看着自己的父母,烦躁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吵了,吵有啥用?我都快急死了。”   家明妈小心奕奕地说:“要不,你们爷俩去找找姜支书,今年他不会再有侄子要当兵了吧?兴许这次他会看在去年把家明顶了的份上,让咱家明去呢。”   陈德根瞪了老婆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呀,是姜支书他姨呀,人家顶掉你了又怎样?他还能觉着欠你人情?别做梦了你,姜支书要能理那碴他就不是姜支书了。”   “那……要不,咱们给人家姜支书赶紧买点东西,去送点礼吧,到时也好说话。”   陈德根沉思了一下:“这也是个法子。我琢磨着,咱是得送点东西过去,凭我这张老脸,姜支书说不定还……”   陈家明却挥手打断了他父亲的话:“好了好了,爹、妈,你们先别急着给姜支书送礼,我这里还有一个法子呢。”   陈家明说的这个办法也是他情急之中想出来的。   姜支书有个女儿叫姜丽萍,和陈家明是同学,只是姜丽萍长得漂亮,又因自己的爹是村里的支书,平时傲气十足,对陈家明压根儿都不理。但陈家明知道,姜丽萍只是傲,心地却不坏,更没有她爹那样的霸道和横气,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姑娘。   陈家明也不知道自己找姜丽萍能有几分把握,可是不找,那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陈家明也不比别人差,为什么就不能有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姜丽萍是姜支书的宝贝女儿,很多事她爹都是依着她的。只要姜丽萍能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给他爹说句话,陈家明至少也有一幸的希望吧?   陈家明这样想着。第二天临近黄昏的时候,在地里劳动的村民收了工都往家里走着。陈家明的眼睛到处睃巡着,他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知道,姜丽萍会在这群人之中。   果然,他就发现那个婀娜的身影,在人群的边缘慢慢地行走着,并不追随着人群。姜丽萍尽管穿着并不耐看的衣服,但陈家明还是觉着那苗条的身材,在夕阳之中,有一种恬淡宁静的美丽。陈家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身影,他不愿在众人面前喊住姜丽萍,那样的话,会叫人一眼就看清他的目的。他等大伙走到了村街口,村民们都各自往自家方向走时,才小跑了几下,追上了前面的姜丽萍。   “丽萍,丽萍,你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姜丽萍听到喊声,扭过头来,见是平时并不怎么说话的陈家明,也不显出惊讶,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陈家明,你有事吗?”   陈家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你走的真快。”   姜丽萍笑笑,她知道这是陈家明的借口,自己的速度并不快。但她并不说什么,依旧望着陈家明。   尽管陈家明想了数遍对姜丽萍说的话,可是面对姜丽萍的恬淡,他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他用目光打量了一下姜丽萍,很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丽萍,你比在学校时要漂亮多了。”   姜丽萍却并不因为这句话而喜形于色,她淡淡地说:“你喊住我,不会就为了要对我说这句话吧?我没闲心听你说这些废话。”说完,转身就走。   陈家明急了,冲到姜丽萍的前面:“丽萍,你先别走,我有正经事跟你说呢。”   姜丽萍停住了,却没有问他是什么事。   “你知道的,今年的征兵工作又开始了,我昨天去报上名了。”   姜丽萍的嘴角微微翘起:“报了就报了呗,那是你的事情。”   “可今年想当兵的人还是那么多,有五六个呢。我怕我像去年一样没希望啊。所以,我想……”   “当兵的人多关我啥事呀?”   陈家明被姜丽萍的这句话呛住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想我要不说出来,希望就是零!去年错过了,今年再错过,也许这一生就再没希望。他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把话吐了出来:“我想……请你……帮个忙。你爹是大队支书,你能不能……帮我给……你爹说说……”   姜丽萍把头一扭:“我爹是支书,我又不是支书,你找我没有用。”   陈家明的心像坠了铅块似的直往下沉,他不甘心,说:“我们同学一场,你就给你爹说说,看……”   “我爹咋会听我的?要找你去找我爹吧。公家的事,我是从来不掺和的。对不起!”说完,她绕开陈家明,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丽萍……”   姜丽萍却再没停下,她的脚步匆匆忙忙的,与刚收工时的那份从容截然不同,就好像陈家明一直跟在她后面追着她,她要尽快躲开他似的。看着姜丽萍疾速远离的背影,陈家明愣了好长时间,连这个他抱以最大希望的希望就这样还没鼓起来就破灭了,而且破灭得连碎片都没有。唉,原本就是连希望的影子都没有的,他却偏要以为是希望,现在,他只是真实地看到了那份虚空,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希望的碎片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他的意识才恢复过来,夜幕已经降临了。   到底是秋天的夜晚了,有了凉意。穿得有些薄的陈德根和陈家明从家里出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夜空很亮,几颗清冷的星星寂寞地闪烁着。陈德根和陈家明手里提着两只鸡和两瓶子酒,向支书家走去。   到了支书家门口,陈家明就觉得脚下铅重一般,突然停下不走了。   陈德根推了儿子一把:“停下干啥,进去呀。”   陈家明有些气短地说:“爹……我……”   陈德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不想见到姜支书家的……丽萍。”   陈德根想到儿子遭到姜丽萍拒绝的事,知道儿子是抹不开这个脸了,压低了嗓门说:“你怕啥呀,这就是求人的事。丽萍她拒绝了你,咱这次来求她爹,她还能把你吃了?”   陈家明把手里的东西往父亲手里塞,人却直往后缩:“爹,她是吃不了我,可我……不想再见到她,我不想让他再看我的笑话。爹,你还是一个人进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陈德根向四周看了看,幽黑的周周没见一个人,他抖抖身子,把一身的寒气抖落在地上,顿了顿才说:“没出息的货,好,你就在这里等着爹好了。”   陈德根把装酒的网兜接过来,跨进了姜支书家的屋子。   一进门,姜支书正斜靠在炕上闭目养神,听到陈德根进来,姜支书抬了抬眼皮,没理会陈德根。   姜支书老婆赶紧过来接过陈德根手里的鸡,一边往屋子里让,一边说:“乡里乡亲的,你看你来就来了,还带这玩意干啥呀?”   陈德根弯着腰:“也没啥好东西,家里养的几只老母鸡,杀了给支书补补身子,支书为大家操心,费身子呢。”看支书老婆出去了,他才转过来身子,“姜支书,你忙着哪?”   他说时把手里的两瓶子酒重重地放在姜支书面前的炕桌上。姜支书这才转过脸来,很认真地看了看桌子上的两瓶子酒,又看了陈德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啥事呀?”   陈德根紧张起来,一紧张,脸上的笑就十分不自然起来,肌肉都抖得跟风吹得树叶一样摇晃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支……书,今年征兵工作又……开始了……支书,今年我家家明又报名了。”   姜支书用不屑的目光看着陈德根。   陈德根不接姜支书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只要一看姜支书的眼睛,肯定又不能流利地说话了,他看着姜支书紧抿着的厚厚的嘴唇迅速地说:“家明只有今年最后一次机会了,过了今年,他的年龄就过了。我是想求你……”   姜支书还没听完陈德根的话,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事我这知道了,今年报名的也不少,你叫你家家明一起去公社体检,到时再说吧。”   陈德根一听这话,心里的慌乱一下子就在脸上绽开了,他也顾不得胆怯,焦急地去看姜支书,但这时姜支书的目光已经从他脸上挪移开了。   陈德根脸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他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往前走了一步,也许是心急的缘故,他的脚步重得他自己都感觉不到,但姜支书却感觉到了,陈德根的脸就十分近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炕里挪了一下。   陈德根也被姜支书吓了一跳,他把头向后一仰,愣了一下,才颤声地说:“支书,你就帮帮俺们家吧,家明这孩子和你家丽萍一起上过高中,有文化,他想到外面去闯……”   “我知道,谁不想当兵去出息呀。大家都来求,你说我帮谁?都乡里乡亲的,不帮谁也说不过去呀。”   陈德根哀求道:“支书,求求你帮帮我这个儿子吧,这孩子心气儿高,好歹他也上过高中,让他窝在农村屈得慌,不管怎么说,让他出去见识见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这辈子都忘不了。我这里先谢你了……”   陈德根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他抹了一把泪,见支书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就狠了狠心,扶着炕沿就要往地上跪。   姜支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陈德根的胳膊:“你这是干啥,要折我的寿呀。”   陈德根偷眼看姜支书:“支书,家明的事……”   姜支书皱了皱眉:“行了,只要他体检没问题,人家部队要他,今年让他去就是了。”   陈德根抹着眼泪说:“支书果真是好人啊,有支书这句话,我这心里就有底了。支书,你可是我们李家的恩人啊。”   姜支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行了行了,快回家去吧,我该睡觉了。”   2   公社医院难得的热闹,从各个大队来体检的小伙子个个脸上都挂着微笑,好像只要来参加体检,就是一桩喜事,至于能不能当上兵,倒在其次了。在一个贴有“体检登记处”的门前面,体检的青年,从屋内排到了走廊上,队列像一条弯曲爬行的蛇一般。陈家明站在队列里,他没有像别人那样脸上露着笑,他的脸是严肃的,他的内心相当紧张,盯着那扇不停进出人的门,焦急地等待着。有人从屋子里面走出来时,排在外面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扯住他,急急地问一些话,出来的人很神秘的样子,摇着头,摆着手,昂首挺胸地走了。外面的人就耐不住了,很多人就不知不觉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挂了一脸的急躁,伸长脖子往里面看。里面当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于是失望地和旁人嘀咕着什么,然后再瞪大了眼睛往里张望着。   蛇形的队伍在缩短,体检室的门吞吞吐吐的人却不见少。终于,轮到陈家明了,他用手按了按胸口,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装得很轻松的样子,走了进去。   白衣白帽的医生坐在桌子前,面无表情,对进来的人眼皮都不撩一下。   陈家明进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白衣白帽的医生,而是坐在医生旁边的人,这个人三十岁出头,穿着军装,一脸的和蔼,让他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了一种亲近。见陈家明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帽徽和红领章上,穿军装的人不禁笑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方指导员,后来在陈家明的人生道路中,起着重要作用的一个人物。   陈家明坐到医生面前,方指导员坐在一边,打量着陈家明。   医生问陈家明:“姓名?”   “陈家明。”   “多大了?”   陈家明略微迟疑地了一下:“十……九岁了。”   “哪个大队的?”   “始原。”   “文化程度?”   “高中……没有毕业。”   医生把头抬了起来,笑了:“高中没有毕业,就只能算初中文化程度了,这孩子挺老实的,你说个高中毕业了,不就成了?又不会去查。”   这时,方指导员脸上的神色动了一下。他问陈家明:“你上到高几了?”   “高二才上了一学期。”   “你咋不把高中读完呢?说不定会考上个大学呢。”   “我偏科,文科学的还可以,理科不行,想着将来也是考不上大学,就……回来了。”   医生说:“能上到高中,已经不错了。陈家明,你有什么爱好?”   陈家明像个害羞的姑娘似的低下头:“我……喜欢文学。”   方指导员惊奇地看着他,道:“你爱好文学?能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吗?”   陈家明点了点头。   方指导员站了起来,从医生那里拿了张处方笺,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拔出笔来,递给了陈家明。   陈家明爬在医生的桌子上,略微想了想,就写了范仲淹《渔家傲》里面的前两句,递给方指导员。   方指导员一看,只见两行笔力遒劲的隶书在小小的处方笺上展示着别具一格的风貌,他很细致地看着,赞叹道:“一支普通的笔能让你写出这么漂亮的字来,倒真可见你不一般的才能了。嗯,不错。‘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这是谁写的?”   陈家明没想到这是方指导员在考他,便说:“是宋朝范仲淹《渔家傲》里的头两句。”   方指导员点着头说:“记得这么清楚,小伙子可以。”   “要不是平时就爱这些,就不会偏科,所以数理化学的不好,也没劲再把高中念下去了。”   方指导员说:“哦,你这么说,是不是你自己也能写几句呀?要不,你现场写几句给我看看。”   陈家明瞪大眼睛说:“就现在啊?”   “当然是现在喽。”   “可是……我还要接着体检呢。”   方指导员说:“你边体检,边写呀,我要现在看到你的真实水平,才能信。这纸和笔你先拿着,到外面找个地方去写吧。”   陈家明拿着纸和笔,从登记处走出来,他不理会别人探询的目光,走到走廊上,到内科去排队体检,一边爬在走廊边上的窗台上,思考着,然后在纸上奋笔写着。   过了一会,陈家明拿着纸和笔,又回到了登记处,把手中的纸和笔交到了方指导员手里。   方指导员接过来,惊讶道:“嗯,这么快就写完了?”随即就念了起来:“‘雨季过去,用不着再一遍遍地说,没有伞的日子难耐,尔后,你可以在赤裸裸的阳光下,编五彩的歌,续缤纷的诗,然后,去做天高水阔的梦想……’我弄不懂是啥意思,但看起来挺深刻的。你叫——陈家明,是吧?”   陈家明点了点头。   “你为啥要当兵呢?”   陈家明一挺胸:“保卫祖国!”   方指导员摇了摇头:“这不是真心话。”   陈家明看看他,见他脸上并没有促狭的意味,这才小声地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想出去闯闯,出息了,也好给爹妈脸上争个光。”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的想法也没有错,今天来参加体检的这些人,又有几个人会没有这种想法呢?好好去参加体检吧。如果身体没有问题,你这个兵,我要了。”   陈家明高兴极了,他兴奋地望着方指导员:“真的?你真的愿意让我当兵?”   “前提是你的身体能过关。要是有问题,那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去年体检就过关了,身体没啥问题。”   方指导员说:“去年是去年,今年得看今年体检的结果,才能定。”   “那个接兵首长真是这么说的?”陈德根听了儿子述说,不相信地问道。   “他真是这么说的,爹!甭说你不信,连我自己当时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现在只要再等两天,我的体检结果一出来没有问题,我这兵今年就当定了。”陈家明很骄傲地说。   家明妈欢喜得直抹眼泪:“咱们家是碰上好人了,家明时运来了。”   陈德根感叹地说:“哎,看来还是人家部队的首长厉害,一下子就看上家明有文化,真是好人啊,咱们啥东西都没有给人家送,人家首长就一口咬定要家明了,不像姜支书,我送了两瓶子酒呢,他连个正眼都不看,差点叫我给他跪下了,才答应帮家明呢。”   家明妈白了陈德根一眼说:“都是你的主意,浪费了两瓶酒。还有我的两只老母鸡,都下着蛋呢,隔一天下一只蛋,有两只老母鸡在,我天天可以收一只蛋……真是可惜了……”   陈德根叹了口气,十分遗憾地说:“唉,早知部队接兵的首长人这么好,还不如把酒和老母鸡送给人家首长,以后家明到了部队上,人家首长也给个照应呢。”   陈家明劝道:“算了,爹,咱不给姜支书送,他能叫我去当兵吗?始原今年想当兵的人这么多,姜支书还不是看你给他送了东西,才答应叫我去了?算了算了,反正姜支书不会阻拦我了。再说,人家部队接兵的首长哪能收东西呢?听说部队上都是好人呢,从不要群众的一针一线。”   陈德根言犹未尽地说:“我知道,要不,大家伙咋都挤破脑袋要到部队上当兵去呢,还不是部队上的人和地方的人不一样,地方上凡是有点权的,尽是些姜支书这样的人,现在想想,我还一肚子气呢,那夜我去求姜支书时,看他那个德性,我真想上去给他一拳,打得他满脸开花……”   家明妈撇撇嘴道:“就你这样子,给你借个胆,在人家姜支书面前连句硬话都不敢说,还给人家老拳呢。”   这话刺到了陈德根的痛处,他一下从炕上坐直了身子,对家明妈生气地挥挥手:“去去去,你就会跟我抬杠。”转过身来换了副口气对陈家明说,“我说家明啊,你今年也是快二十岁的大老爷们了,爹说句掏心的话,咱们家今后就靠你了,爹没有本事,你妈更没有,如今你能当上兵了,到部队上可要好好干,一定要出息了,将来,我和你妈都跟着你沾光呢。还有嫁到陈村的你姐,命苦啊,你姐夫像爹一样没本事,在土里刨食,差点连那几个娃娃都养活不下去了,开学的时候,你姐夫都不想叫大小子上学了,是我和你妈给掏的学费,硬叫上了,你说说,就那么大点娃娃,不上学,今后可咋办呢,家明,你要是在部队上干成了,你姐和那几个娃娃不就也跟着你沾光了?”   这一番话,把家明妈的眼圈说红了:“家明啊,你爹说的都是掏心的话呀,我和你爹都盼着你出息呢,为了你,你爹差点给姜支书下跪,你可要争口气啊。前两天,你姐还捎话过来,问你当兵的事呢,你姐还说,要不她把她家的那几只老母鸡抓过来,给你办当兵的事呢……”   陈家明的心一阵阵刺痛,他叹了口气,对爹妈说:“爹,妈,你们别说了,这我都知道,如果这次能当上兵,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可万一要当不上,咱说什么就都白说了。”   3   可是,应征入伍名单公布的时候,陈家明却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陈德根一听名单上没有儿子的名字,急了,知道这事又叫别人做了手脚,陈德根这次变聪明了,他不想去找武装部,而要直接去找接兵的干部。   父子俩来到公社招待所找方指导员。方指导员一听这个情况,他也愣了:“不会呀,我看过你的体检表,身体没问题呀,榜上咋会没有你的名字呢?”   陈德根一听更加着急了:“你看你看,连首先都不知是咋回事,这下可咋办呢。家明体检都合格呢,咋就会没有他的名字呢?”   方指导员说:“先别着急,你们去找公社武装部问过没有啊?”   陈德根说:“还没有。武装部那门槛可高,我们不敢随便去问呀。万一人家随便找个啥借口把我们打发了,我们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可不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了吗?这不就把我儿子的前途给耽搁了嘛。所以我们就直接来找部队的首长问问情况,首长你是个好人,应该不会骗我们的。”   方指导员说:“这样吧,我也不知道武装部那里是咋弄的?明天我去公社武装部,帮你们问问情况。”   陈家明和陈德根互相看了一眼,陈德根小心奕奕地问:“方指导员,你看我们家明还能当上兵吗?”没等方指导员说话,他就又自顾说了下去,“方首长,你不知道情况,我们家明去年就验上兵了,可始原就一个名额,支书硬把名额给了他一个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侄子,家明就没有去成,他今年已经十九岁,错过了今年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俺们庄稼人,没有别的出路,家明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上过高中,也算是有文化吧,听他说,那天体检时,方首长你都看上他写的啥歌了。首长,我求求你,你就帮帮我家家明吧,这孩子到部队上一定会听首长的话,当个好兵的……”   陈德根说得很动情,几乎都要声泪俱下了。方指导员听了很感动,他说:“大叔,你别说了,我也是庄稼人出身,知道庄稼人的心思。陈家明我是看上了,至于公社武装部为什么要卡住他,我也不知道是啥情况,不过你们放心,我明天就去问明原因,一定把他争取上。”   第二天中午,一直守在公社等候消息的陈家明,终于等到了好消息。方指导员找了公社武装部,查出了原委,原来是武装部长的一个亲戚顶掉了陈家明。方指导员与武装部长交涉,取掉了那个身体不合格的亲戚,补上了陈家明。   陈德根这下放心了,儿子这兵算是当定了。   4   始原大队部的办公室里,烟雾迷漫。武装部长正和始原的姜支书、会计等人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   武装部长猛抽了一口烟,忿忿地说:“姜支书,想不到你们村的陈家明还挺厉害的。”   姜支书一愣,瞪大了眼睛道:“怎么了?”   武装部长生气地从鼻子“哼”了一下说:“今年我们把他给刷下来了,可想不到他还挺有能耐的,居然做通了部队接兵的方指导员的工作,方指导员坚决要接陈家明走,还当场给我个下不了台……”   姜支书不高兴了:“是嘛,这陈德根还有这本事?我倒是没看出来。”   “可不是吗,那天方指导员就带着那小子一起去质问我,叫我很难堪啊。这不,人家要当上兵了,我只好亲自来搞他的政审了。”   姜支书听懂了武装部长话里的意思,他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一个劲地抽烟。   武装部长见姜支书沉默不语,有些不满:“老姜啊,我和你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哪一年弄的人,我没有给你弄上啊?”   姜支书笑着说:“我咋能不知道呢,你一直够兄弟。”   “陈家明这小子可把我的那个人给顶了……”   姜支书摊开一只手,为难地说:“现在都政审了……”   武装部长说:“我就不信,这陈德根家就没有点别的啥事了?”   姜支书想都没想就说:“人家可是世代贫农呀。这咋办呢?”对一旁的会计说,“你也好好想想,陈德根就没有一点政治问题?”   会计放下了翻了半天的账本,沉思着。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来:“我记起来了,八年前,陈德根的老婆参与过偷窃生产队的苞米棒子,可这……算啥事呢?那时候,大家都饿得撑不住了,哪家哪户的人没有偷过呢……”   武装部长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那……陈德根的老婆可被当场抓住过?”   姜支书不紧不慢地说:“抓是抓住过,可抓住的人多了。”   武装部长并不在意别人的被抓,他现在要的只是跟陈德根有关系的人:“当时,有没有记下他们的名字?”   会计说:“有啊,只是不知放到哪里了。”   武装部长兴奋的两眼放着光,在光线幽暗的大队部就像两盏灯似的,他说:“这不就成了,快快,你赶快找找。不管放在哪里,都要把它找出来。”转过脸来对姜支书拉着腔调说,“姜支书,咱们可不能把这样家庭有问题的人送到部队上去啊,这不是给部队抹黑嘛,送出去,人家还不说咱们始原的干部把关不严,这也对你们造成不利的影响嘛。”   姜支书对陈德根有了部队的关系心里本来也很不舒服,此刻听了武装部长的话,也来劲了:“对对对,违反原则的事,我可是从来不做的,我可是个老党员呢。”   几个人如释重负地笑了。   陈家明当兵的事,又叫政审关给卡住了。陈德根得知了这个消息,一脸怒气地进了家门。   正在院子里一心拾掇菜的家明妈背对着他们,也不知道父子俩进了门。陈德根奔过去,飞起一脚把老婆旁边收拾好了的菜篮子踢翻了,里面的菜被踢飞了,落得满地都是。   家明妈站起了身子,又惊又气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了?好端端地把菜篮踢翻了干啥?”   陈德根抬手一个巴掌打在老婆的脸上:“踢翻菜篮子怎么了?我还要你的命呢,都是你你弄下的好事,硬是把家明当兵的事给弄泡汤了。你现在还装没事人一样呢。”   家明妈被陈德根一个巴掌打得刚要骂,听到他说的这番话,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一把拽住老头子,一脸恐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家明当兵的事咋又有变化了?部队首长不是给他定好了吗?你咋说叫我弄没了呢?我今儿个都呆在家,哪儿也没去,啥话也没说,咋就叫我给弄没了呢……”   陈德根一把摔开她的手,狠狠地跺了跺脚,指着她,流着泪吼道:“都是你这个老娘们干的好事!你……你八年前偷了生产队的苞米,人家政审时,把你儿子给刷下来了!”   家明妈一听,惊呆了,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半天才惊叫地了一声:“天哪!这……是啥事啊……我……”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像受了启发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似的,陈德根向前跨过去,一把把老婆推倒在地,照着她就打,边打边哭,连哭连喊道:“我叫你偷,我打断你的手……”   这时,跑回家来的陈家明见此情景,冲上去抱住了他爹的身子,陈德根的一个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痛得他呲牙咧嘴的,却仍不放开:“爹,你干啥呀?你不要打我妈,你打我妈有啥用?这能怪我妈吗?”   陈德根狠狠地推开儿子:“不怪她?不怪她怪谁?她要不偷苞米你能被刷下来?我……”他猛地往地上一蹲,抱着头呜咽着。   陈家明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了几下他爹,拉不动,又受不了这种凄凉的场景,抹了一把泪,干脆拉开门,跑出了家门。   家明妈还在一边哭泣一边说道:“我——偷苞米——还不是为了不饿死你们——爷几个……那年月,有几个人不偷……”   陈德根听得更加烦乱,见儿子跑了出去,就又跳起来往老婆身上挥着拳头:“你还嘴硬,我叫你嘴硬!”陈德根打得更厉害了。家明妈却止住了哭,不躲也不还手,任陈德根打着。   陈德根打累了,坐在地上,更加伤心地大哭起来。   家明妈一声不吭,躺卧在地上,悄悄地抹着泪。   天黑了。陈家明还在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老天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公,去年他体检合格,名额让人顶了,今年体检合格了,却又叫人做了手脚,好不容易让部队首长争取来了,可在这节骨眼上,却又来了个政治上有问题。究竟什么是政治啊?难道几个苞米就足以改变他的人生?他仰望夜空,浩瀚的夜空宽广无沿,却寂寞得没有一颗星星,只有无言的沉默伴着他,感受着他内心的痛苦和焦虑不安。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想停下来,也不愿意停下来,他希望面前有一条通往遥远的路,能够让他一直地,一直地就这么走下去,直到把他所有的记忆都走成虚无。   5   家明妈喝农药自杀了。   幸亏陈德根发现的及时,送到公社卫生院抢救了过来。   陈家明闻迅赶到医院,看着母亲没事了,他瘫了似地往门口的地上一坐,抱着头不说话了。陈德根可怜儿子,他看陈家明两眼直发愣,脸上一直挂着疲倦之气,就轻声地对儿子说:“家明,你别怪你妈,要怪……就怪没本事的爹吧……要是你爹能像姜支书那样风光,别说当一个兵了,十个兵我也让你去了。现在,咱……”   陈家明的心难受得厉害,一直推着他往前走的爹,如今竟被迫说出这样心酸的话来,他强忍着要溢出来的眼泪,阻止着陈德根:“爹,你别再说了……我不怪你们。这都是命,命里注定我是不能当兵的。”说完,他的眼泪涌了出来。   陈德根看着儿子这副样子,坐在一旁沉默好久。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着他儿子道:“家明,你在这看着你妈,我……出去一下。”   陈家明擦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看着父亲担心地问道:“爹,你干啥去呀?”   陈德根一边疾速地往外走一边回答:“不干啥,我就想到外面——走走。”   陈德根像一阵风似地推开公社武装部的门冲了进来。武装部长和武装干事被吓了一跳,同时抬起头来,看着闯进来的陈德根。   陈德根对武装部长点了点头,又对武装干事点了点头,他伸长脖子看了看武装干事面前的大红的入伍通知书,讨好地说:“部长,你们都忙着呐?”   没有人理会他。   陈德根“扑通”一声跪在了武装部长面前,哀求道:“部长,我求求你了……”   武装部长受惊似地猛地站了起来,向旁边跳了开去:“陈德根,你这是干啥呀?快起来,快起来!”   武装干事过来要扶陈德根起来。陈德根拔开武装干事的手,身子往下坠着,不起来,眼泪汪汪地说:“部长,求求你,叫我儿子去当兵吧……孩子他妈因为八年前偷过生产队的苞米,坏了儿子当兵的事,她喝了农药都差点……死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可我儿子他没有偷啊,你就看在孩子他妈寻死的份上,让我儿子家明去部队吧……”   武装部长指着陈德根,气愤地说:“陈德根,看你这话咋说地,公家的事都有个原则呢,你孩子他妈寻个法子要死,我就不讲原则了?这样的话,以后别的人都拿寻死来要挟我,我还要不要工作了?还要不要原则了?你快起来,别赖在地上,叫公社领导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一个老百姓咋样了呢。”   陈德根哭泣着说:“部长,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武装部长手足无措了:“你……你咋这样呢?快,快把他拉起来,别叫他在这给我弄这事。”   武装干事就用力往起拉陈德根,陈德根被拉起半个身子,他往下坠着,又跪了下去,反复几次,陈德根哭出了声。   正在这时,方指导员来了。看到眼前的情景,方指导员震惊了,他上前去扶陈德根:“陈大叔,你这是干啥呢?快起来,快起来,别这样!”   陈德根见了方指导员,如同见了最亲的亲人一般,咧着嘴哭道:“方首长,你……来了,我……我家家明的事,你可要给我作主啊!孩子他妈……喝农药差点死了……”   方指导员说:“陈大叔,你快起来,起来说话,我早上刚从先锋公社过来,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快起来再说吧。”   陈德根却强硬地说道:“方首长,你不给我作主,我就不起来!”   方指导员硬拉陈德根起来,说:“陈大叔,你还是起来吧。你儿子当兵的事,会有个公道的,你要相信政府,相信组织。部长同志,你说是不是呀?”   武装部长斜着拿眼瞅了瞅,没好气地说:“是!是!方指导员,政审可不是闹着玩的!”   方指导员不紧不慢地说:“部长同志,你说的对,可政府也会为群众主持公道的,陈家明的政审究竟通得过通不过,咱们也别在这里争了,我看还是提交到公社党委去吧。”   武装部长不语。   方指导员又对陈德根说:“陈大叔,你先去医院护理你老伴吧,你儿子的事,我会和部长一起去找公社领导的,让公社领导来公正地裁决这件事吧。”   陈德根抹了把泪,疑惑地问道:“这……成吗?”   方指导员坚决地说道:“陈大叔,你要相信公社党委、政府,你老伴八年前偷拿了生产队的几株苞米,你儿子就因为这当不成兵了,那这兵就都征不成了,过去的那个年月,为了不饿死人,谁家里没有拿过生产队的几株苞米?这咋能跟政治扯在一起呢。大叔,你先回去吧,我们会给你一个公道的说法的。”   陈德根泪水涟涟地,被方指导员送出了武装部的办公室。   在方指导员的努力下,陈家明终于拿到了入伍通知书。陈家明穿上了军装,像一只从乡村放飞的鸽子,飞上了天空。   这是一个广阔的天空。   第二章   6   雪飘落到四场的时候,紧张的新兵训练结束了。分兵时,方指导员把陈家明要到了自己的八连。新兵下连后,连部开会研究,陈家明因为精通文字,被分到连部当了通讯员,随时可以发挥他的特长。   通迅员是在连长指导员的眼皮子底下的人,工作很琐碎,领导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你在干什么。陈家明有点怯。当通讯员的第一天早晨,他到食堂给连部领导打好饭,等他们一一坐到饭桌前,他却悄悄地溜回了连部,慢慢地捅着火炉子。   过了一会,方指导员端着饭菜,走进了连部,说:“陈家明,你咋弄的?要吃饭了,咋找不到你的影呢?”   陈家明慌忙站起来:“报告指导员,我想把炉子清理完了——再吃……”   方指导员把手里的饭菜往桌子上一放说:“清理啥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敢和我们干部坐在一起吃是不是?这有啥呀,你现在是连部的人,不和我们坐在一起吃,还给你单另弄桌饭呀?”   陈家明低着头一声不吭。   方指导员缓和了口气说:“快洗洗手,来吃吧,呆会都凉了。”   陈家明一个挺胸立正,道:“是!”   “平时别这样,该正规的时候再正规。”   陈家明洗了手,局促不安地来到桌子边吃饭。   方指导员坐在陈家明的旁边,看着他说:“你坐下来吃,别傻站着了,我说陈家明呀,你都当兵三个多月了,咋还没从老百姓脱胎成军人呢,你性子里的急躁和大胆哪去了呢?军人了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不好意思,那也不好意思,当通讯员了,就不要畏手畏脚地,大胆地干吧,只有把工作干好了,就能进步,你父母都盼望着你早日进步呢。”   陈家明边吃边点着头。   “给你家里去信了吧,告诉你下连当通讯员了,让你爹妈放心,他们肯定天天都惦记着你呢,在信上,也代我问老人家们好,他们不容易呀。”   陈家明停下了吃饭,很真挚地对方指导员说:“指导员,要不是你……我……”他的眼圈就有些潮湿。   方指导员摆了摆手说:“你不要说了,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陈家明呀,你这个兵当的不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在新兵连各个方面都表现不错,我心里很高兴。连部的工作很琐碎,平时也不是太忙,所以你一定要利用空余时间,抓紧学习,绝对不要放弃你的爱好,平时多写写东西,除过诗歌外,还可以写写新闻稿,多多发现咱连队的好人好事,帮着文书出出黑板报啥的。我和连长商量把你放在连部当通讯员,就是想叫你发挥特长,给连队做出新的贡献,你明白我们的这一番苦心吗?”   陈家明点着头说:“我知道,指导员,我向你保证,一定听你和连长的话,把工作干好,业余时间坚持写稿子……”   “有这决心就好,咱们八连就缺你这样能写的人,今后就看你的了。”   除过干连部这面的琐碎事,陈家明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每天骑上自行车到营部取回连里的报纸信件。每天取回信件,刚进八连的院子,一帮战士涌上来,就把陈家明围上了。   每当这时,炊事班的林班长总是站在伙房门口,远远地看着这面。   陈家明忙里偷闲地往炊事班这面看了一眼,对林班长挥了挥手。营部的书记员宋红兵有过交待,林班长的信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上,陈家明不敢有误。他把挎包里的信分完后,来到炊事往班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急不可待的炊事班长说:“林班长,你的信。”   炊事班长咧开嘴接过信,慌忙撕开,看了起来。   “林班长,营部的宋班长给你捎话,叫你这个星期天有空,到他那里去一趟。”   炊事班长这会心思全在信上,没有吭声,陈家明抬头看他,见他正低着头一心一意地看信,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信上,对陈家明的话,当然是听不到的。   陈家明笑着摇了摇头,心想是什么样的信能让一个人能够沉迷到这种两耳不闻身边事的地步。   7   已经是春天了。积雪虽然还没有完全融化掉,但树枝上已经有了嫩黄的叶芽儿在料峭的春风中抖索着。大地上角角落落里,也能看见一些翠绿的草芽散散地从土地钻出来,有些就是推开了残雪,从残雪的身旁挺起身来的,看上去,总有一种让人感动这些小草不畏寒冷的精神。   陈家明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注意着这些星星点点的绿色生命就到了营部的院子,停好车后,他对着书记员的屋子打了声报告,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一个战士坐在那里看着报纸。   陈家明习惯性地张望了一下,问:“请问这位班长,宋班长不在啊?”   战士看着陈家明说:“他不在,你有啥事?”   “我是八连的通讯员,是来找宋班长取报纸信件的。”   战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看了看说:“你是八连的陈家明了?取报纸信件找我就行了。”   陈家明想了想,还是迟疑地问了一声:“哪宋班长干啥去了?”   “宋红兵今天早上回老家去了。”   “他家里出啥事了,这么急?”   战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狐疑道:“没出啥事呀?他就是回家找对象去了。”   陈家明“哦”了一声说:“这么大的事,咋没听他说起过呢?”   战士分着报纸,看了陈家明一眼说:“你是新兵吧,生瓜蛋子一个,他宋红兵咋会对你说呢?等你当够两年兵就明白了,趁现在穿着军装,赶紧回家找对象去,别到时复员了,回家种地,那些长得好看些的大姑娘全变成人家的媳妇,屁股后面都跟着几个孩子了,可就来不及了。”   陈家明翻着报纸信件,不以为意地说:“咋会呢?能有这么严重吗?”   战士一听陈家明不在意的口气,倒是有些着急了:“你家是农村的还是城里的?”   陈家明挠了挠头说:“是农村的。”   战士一下子就笑开了:“你是农村的,农村的事你还不明白?现在农村的姑娘可邪了门了,找对象的标准是:一军二工三教师,剩下没人要的,就是在土疙瘩里刨食的人了。你想想,剩下的姑娘能是个啥呀,不都是废料吗,你说是不是?”   陈家明不知说啥好,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只好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陈家明的脑子里一直都萦绕着营部那个战士说的话,他的心里翻腾开了,想到自己的家庭情况,还有自身的条件,陈家明认为,那个战士说的不无道理。对农村入伍的他来说,在婚姻大事上,这或许真是个机会。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对别人说,怕人家说他思想不纯洁,就把这些想法憋在心里,该干啥干啥。   这天,陈家明来炊事班给林班长送信。推开门进到炊事班宿舍,陈家明发现营部的书记员宋红兵也在这里。   “哎,宋班长,你咋在这呢?你啥时候回来的?我上午去营部咋没看到你呢?”   陈家明先把一封信交给了炊事班长。林班长捏着信,看着信封上的字,脸上喜滋滋的。   宋红兵已经站起身来,和陈家明握了个手说:“我昨天晚上刚回来,今天休息,明天才上班呢,这不就过来看看老乡。”他望了望林班长,见他还是那样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便笑了,“是如月给你来的信吧,看你那个傻样,没见过媳妇?来,家明,抽支烟。”   陈家明摆摆手说:“我不会抽。”   宋红兵不由分说,把烟往陈家明手上一递:“这有啥会不会的,只要会吃饭就会抽,来吧,抽一支。”   林班长正抽出信要看,偏过头来望了望两个人,说:“家明啊,抽一支吧,这是宋班长的喜烟,可是我们老家的好烟呢。”   陈家明只好接住,宋红兵给点上火,陈家明猛抽了一口,呛了,咳嗽了起来,满脸胀红。   陈家明边咳边说:“这烟还挺冲的,我还是不抽了吧。”就要把烟摁灭。   林班长赶紧收起了信:“别,别,家明啊,这第一口肯定冲,第二口就好了,慢慢地就离不开了,你个大老爷们,不学会抽烟咋行呢?”   陈家明看着林班长和宋红兵,又瞅了瞅手头上的烟,不好意思摁灭烟了,只好又接着抽了一口,这一口抽下去,果然他没有第一口时的那样呛了,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细细地进入了他的肺部,他有一种全身都很放松的感觉。他吐尽了鼻腔里的烟,学着别人的样子掸了掸并不长的烟灰,鼓足勇气问宋红兵:“宋班长,听说你这次回家对找对象了,怎么样啊,找上没有?”   宋红兵很神秘的笑了笑。   林班长接了这个碴:“咋能没找上呢,宋红兵这小子,可会弄事了,借了一套四个兜的干部服穿上,一回到村子里,那些大姑娘眼睛都绿了,一个劲地往他家跑呢,快把他家的门槛都踩烂了。他都挑花了眼呢……”   宋红兵不好意思地推了炊事班长一把,言语中却还是无法抑止的喜悦:“胡扯啥呢,我和我姨那个村的翠花早就相中了,这次回去只是把关系和她明确一下,你别把我说的像你一样,找个对象那个困难劲……”   “算了吧你,我困难啥呀?上次我一回家,我们村最漂亮的如月姑娘就托人上门来提亲了,她看上我了,这不正中了我的意了……”   “哈,她看上你,算了吧你,她是看上你身上的四个兜军装了,你要是没穿干部服,她连瞅你一眼都不会,就你身上炒菜熏出的油烟味,人家还以为你是跑堂的呢。”   林班长砸了宋红兵一拳:“闭上你的嘴吧,咱俩都差不多,在陈家明面前,就不要揭谁的短了。哎,家明,你咋样,在家有对象没有?”   陈家明的脸一下子红了:“还没有呢……”   宋红兵扔掉手中的烟蒂,说:“没有就没有吧,脸红个啥呢?这又不是啥丢人的事,回头呀,趁现在还在部队,请个探亲假,赶紧回去找一个,要是过两年复员回去了,还真不好找呢。”   林班长也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是呀,家明,这是人生大事,可马虎不得,等你回家时,就叫宋班长给你也借套干部军装穿上,这还真起作用呢。”   宋红兵手一挥,说:“没问题,就包在我身上了,咱农村出来的找对象不容易,趁这机会,要找就找个漂亮的。你说是不是呀,家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陈家明只有点头的份了。   熄灯号早已响过了,陈家明躺在连部外间的床上,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听到里间的连长和指导员也在床铺是翻动身体的声音,他知道连长和指导也没睡着,便不敢再随便翻身了。他闲上眼睛,静静地躺着,但大脑却是一刻也没有停息。   里间的连长爬了起来,看了看对面指导员的床,轻声地:“老方,还没睡着吧?”   方指导员翻了个身,对连长说:“还没呢?怎么,你也睡不着?”   连长摸索着找到烟说:“起来抽支烟吧?”   方指导员爬了起来,靠在床头上。连长递过去一支烟,指导员接过,在黑暗中点上火。   连长深深地吸了一口,说:“老方,现在都六月份了,咋还不见一点动静呢?”   方指导员在黑暗中无可奈何地说:“再等等吧,出不了六月份,就会调整的。”   连长轻声叹了口气说:“如果这次调整不上,年底我肯定得转业了,哪有连长干五年的?”   方指导员也叹了口气说:“要不,你去找一下主任,把你的情况再说一说?让他们心里也有个数。”   连长摇了摇头说:“这哪成呢,别叫主任理解成我要官呢,这五年都熬过来了,再给领导留个不好的印象,这多不好……”   “咱要官当了吗?没有!咱不就是为了把随军的问题解决了,叫农村的老婆孩子也尝尝做城里人的滋味,这过分了吗?”   “可领导不见得就这么想?算了,还是等等再说吧。”   “等,你都等几年了?再这样等下去,说不定还真会泡汤呢,听说,二营的副营长人选不至你一个呢。”   “这我知道……可咱就是不知道组织上咋考虑的?”   方指导员说:“你不去找,说不定首长早都把你忘了……我说你呀,叫我咋说你呢,去年的那次机会就不应该退缩,作训股长,多好的机会,你哪点比六连长差了,硬叫六连长拣了个便宜,我说你,你还生气呢。”   方指导员看到黑暗中连长的烟头红得发亮。待到那一点光亮黯淡了下来,才听到连长喑哑的声音:“老方,我一直没有给你说……六连长的老婆活不久了,她得的是癌症,你没见她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啊,是这样,我还真不知道,你是咋知道的?”   “干部股长给我谈话时,偷偷告诉我的,你说,我还能和六连长争吗?”   方指导员叹了一口气,说:“是呀,这还真不能和他争了,叫六连长老婆先随军是对的,苦了那么多年,她还能有几天日子过啊,就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好一点吧。”   “就是啊,咱们这些农村兵,都一头沉,不容易啊。”   方指导员说:“要不,叫嫂子这阵子来部队探亲吧,也可以叫她歇一歇。”   “不行啊,眼看快夏收了,生产队里哪会让她走呢,再说,她来信也说了,她等着我这面的情况,一旦这次咱上去,她随了军,再来吧……”   林班长要陈家明帮他给对象写信,说是陈家明的文章写的好,又会写诗,给他对象在信上写几句,肯定会把对象镇住。陈家明推脱不过去,只好帮着写了。   时间不长,林班长的对象回信了。陈家明拿着信来到炊事班的时候,炊事班里一片繁忙景象。陈家明看到一旁正忙着的林班长,他悄没声息地走到林班长的身边,像做贼一样向周围瞧了瞧,见大伙儿都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才压低着声音说:“林班长,有情况。”   林班长紧张地盯着他说:“嘘,到里屋里再说。”   他们来到了里面宿舍,刚关上门,陈家明就迅速地把一封信交到炊事班长的手里。   林班长也顾不得别的,就急不可奈地撕开信,看了起来。   林班长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意就像密集的云一样,越堆越厚:“哎呀,兄弟,这事整地,你看看,如月果然在信里说话不一样了……”说着,忽然笑意又整个地没了,很沮丧地说,“哎,她问我找谁代写的信……真是的,她都能看出来。这可不能告诉她,她咋就不信是我写的呢?不过,她对我的态度还是有点变化了,家明,你看看……”   陈家明凑过去看着,被信里的内容逗笑了:“嫂子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信写的也像诗一样,什么‘天高水长……’”   “别念出声,别念出声。哎呀,兄弟,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再帮咱写封回信,照这样发展下去……你大哥我把这个如月算是娶定了。”   陈家明见他一脸的春风得意,也忍不住替他高兴:“好吧,只要班长你的终身大事牢靠了,我也高兴。”   “有劳你了,有劳你了,回头,大哥会感谢你的……”   林班长与他对象之间向良好方向的发展,这给了陈家明很大的安慰,他的感情似乎找着了发泄之地,对于给炊事班长写回信这项工作干得也越发的投入了。就在他酝酿着感情替炊事班长写回信的时候,一班长毛东亮进来了。毛东亮在新兵连带新兵时,是陈家明的班长,陈家明对他毕恭毕敬。   “家明,你干啥呢,又写诗了?快让我看看。”   陈家明赶紧站起来,用手捂住说:“没有,没有。班长,我在瞎胡闹呢,你甭看了。”   陈家明那份紧张劲,更激起了毛东亮的好奇心,他装着生气的样子,绷着脸,伸出手说:“我做你的第一读者还不好,快给我看看。”   陈家明对毛东亮不敢马虎,只好磨磨蹭蹭地把写了一半的信递给毛东亮。   毛东亮只看了两行,便真的生气了,他把信往陈家明面前一伸,说:“家明,你整天就弄些这?我就说最近不见你写稿子了,尽干些歪门邪道的事,又是炊事班长叫你弄的吧?”   陈家明不吭气。   “家明,我给我的同学写信去了,叫他们给你买些文学方面的书籍寄过来,你不要荒了自己的爱好,不要整天干这没名堂的事了,炊事班长都整的啥事呀,回家找个对象,借上干部的衣服穿上,蒙人家上当,现在又找你代写信,弄这事,以后人家姑娘知道了,还能对他好吗?”   “班长……”   “你别说了,你今后可不要学他们那样,不好。爱情这玩意,玩不得假,假了,就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陈家明替炊事班长辨解道:“班长,你是城里人,不知道农村的情况,农村姑娘就爱这虚荣呢,在农村找个对象可难呢……”   毛东亮不以为然地说:“我不知道啥呀?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猪跑过?我可告你了,只要有真凭实学,有真本事,不愁得不到姑娘的感情,你还是再努力努力,把文章弄出水平来,你就有本钱了。再回家找对象,不比他们借个干部军装穿着差,姑娘们照样会把你们家门挤破的。”   陈家明一脸茫然地看着毛东亮,心想,我会有那一天吗?   8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冬天也快走到尽头了,春天又在悄悄地酝酿之中,但在不经意之中,还是能看得到春天的痕迹,像是一个梦,细瞧时,却又薄得让人心痛,可只要有春天的痕迹出现,很快,便会有春天的模样了。不管怎样,哪怕是一丝春天的模样,也总会让人欣慰的。   很快等到春天覆盖了满山遍野的时候,夏天又会在悄悄地行进着。   陈家明对于季节的变化,总是敏感的,他的敏感,是缘于那颗天生敏感的心灵。但现在,他却无视着这一切,季节不管如何的变化,总是一年四季轮回着,过去的要回来,回来了的还要过去,反倒是人生中无数个坡坡坎坎,更让他感到有负重感。他坐在桌子前抽着烟看着窗外,窗外是冰冷的,春毕竟还单薄着,还抗拒不了那份严寒。天气说阴不阴,说阳不阳,像他的心情,一点也不明朗。   陈家明的爹来信,说是趁儿子现在当着兵,要给儿子找对象,问陈家明的意思。陈家明把这事告诉了一班长毛东亮。   毛东亮说:“急啥,你才多大呀,告诉他们不要急,说啥也得二十五六岁了再说这个话题吧。”   “老班长,那是你们城里人的想法,像我们农村要到了那年龄,就算打光棍了。”   “没那么玄吧,再说了,你现在当兵了,不在农村,就不能拿农村的标准来衡量自己了。家明,好好努力,看能不能在部队上干出点名堂,提个干啥的,不要回农村去了……”   陈家明苦笑了一下:“我哪能有这个机会呢,如今提个干多难呀,像你这样的优秀班长,到现在都没有提干,我一个通讯员,什么成绩也没有,还是别做那个美梦了。梦做多了,反倒有更多的苦恼。”   毛东亮反驳道:“那你的意思,不做梦就好了?就整天光想着找对象的事呀?有梦想才有动力,你是个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胸怀大志,要有不干一番事业不罢休的劲头。”   陈家明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有梦想,可是没有现实条件,光有梦想又有啥用?没有土壤的种子是永远发不了芽的。再说了,老班长,我哪能跟你比呀,你是城里人,就是复员回去了,也会分配工作,不愁找不到好对象,可我……还是务实点吧。”   毛东亮看着陈家明一脸忧伤的样子,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便也跟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9   这天,陈家明来到炊事班,给林班长送信。“林班长,这封信咋这么厚,你的对象不会是在写小说吧。”   林班长接过信,一捏,脸上立刻露出美滋滋的神情来,说:“你懂个啥呀,没谈过对象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两个人不在一起,见不上面,只有靠写信来沟通彼此的感情,那想说的话真多,每次我把你帮我写的那些内容抄完后,总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说,不知不觉就又写好几页纸。”   陈家明不以为然地说:“有啥好说的,还不是想呀爱的,腻歪死了……”   林班长撕开信封,陈家明凑上去想看一眼,林班长躲开了,说:“你看啥呀,这涉及隐私懂不懂?我先看看,完了有精彩的,我回头再转告你。”   陈家明不满地嘟囔道:“现在又成隐私了,哼,过河拆桥,现在就不让我看了。”见炊事班长只是一门心思关注信的内容,并不理会他,只好又说道,“林班长,我可给你的信藏着送来了,别忘了给我留红烧肉啊……”   吃过午饭不久,陈家明正在连部收拾着卫生,林班长来到了连部。   陈家明说道:“咦,林班长,这么早就叫我去吃红烧肉啊?”   林班长哭丧个脸说:“吃啥红烧肉呀,你干脆把我吃掉算了!”   陈家明这才注意到到林班长脸上的变化,他正经地问道:“班长,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高高兴兴的,咋一会儿就睛转多云了?”   林班长说:“我快气晕过去了,你还要取笑我。”   “到底出啥事了?你快说呀,不然我都要替你急死了。”   林班长拉了陈家明一把:“走,找个地方去说。”   林班长把陈家明拉到了连队的菜窖里。菜窖里除了炊事班的人,平时是不会有其他人到这里来的,安静是安静,可陈家明感觉到一种沉闷之气。他赶紧拽住还要把他往菜窖深处拉的林班长:“班长,究竟出啥大事了?”   “家明,我的对象要跟我吹了……”   “你说啥?班长,别开玩笑了,她不是给你写了那么厚的信,咋会提这事呢?”   炊事班长沮丧地说:“是真的!哪里是人家给我写的信呀,是把我写给她的信退回来了。”   “真的?这是怎么回事?”   林班长痛苦地说:“还能怎样?还不是人家看我在部队到现在了还没有混出个出息来,不跟我谈对象了呗,这下,可完了,我要是年底复员回去,还不得打光棍……”   陈家明劝慰道:“班长,你别这样说呀,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吧。你先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看还能不能挽救。”   炊事班长抽泣了起来:“挽……挽救个啥呀,能挽救我还用给你说吗?我看人家是铁了心的了。”   陈家明一见炊事班长的眼泪就慌了:“班长,班长,你别,你别这样急,你说说情况,咱们再商量商量……”   林班长伤心的样子让陈家明无可奈何,他想他一个人也解决不了问题,就想到了营部的宋红兵。他想宋红兵或许会有办法,他安慰了一阵林班长,让他在菜窖里呆一会,他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出了菜窖,骑上自行车,匆匆地来到营部,找到了宋红兵。把林班长的事给宋红兵一讲,他立马请了假跟着陈家明来到了八连。   陈家明把宋红兵带到菜窖里。林班长果真还在这里一个人默默地淌泪,看到陈家明和宋红兵来了,他也不说话。   宋红兵适应了菜窖里的光线后,说:“犯啥病呢,钻到这地方,黑古隆冬地,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小对象吗,一个大老爷们,钻到这种地方来嚎啥呀,你丢人不?”   林班长抽泣着站起来说:“你说呢,事情没出在你头上,你当然不伤心了……”   宋红兵不满地说:“说啥话呢,当初我就对你说了,世上女人的话最不可信,我叫你把她先‘办’了,不给她留下撤退的余地,这样她就会死心踏地跟你一辈子,可你就是不听,你装啥清高呀?这下好了,人家牛气了,现在来蹬你了。你一个大老爷们,为个女人,躲在菜窖里哭来了,这要传出去,叫那些新兵们听了,可不就把人丢大了……”   陈家明扯了扯宋红兵的袖了,轻声说:“宋班长,你就别再激他了,他心里够难受了。”   宋红兵也压低的声音说:“你知道个啥呀,这时候他犯迷糊呢,你劝他,他咋能听进去?只有激他,他才能清醒过来。”   果然,听了宋红兵的话,林班长擦了把脸上的泪,说:“我哭啥呀我?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红兵拍了拍林班长的肩膀,说:“对呀,这才像个大老爷们,为了一个小对象蹬了你,就掉眼泪,值不值呀你。不过,老林,眼泪咱不能掉,但问题还得想办法解决,事情到底是咋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咱们一起商量怎么办吧。要我说呀,叫陈家明再帮着写一封信,装着啥事也没有发生,心平气和地邀请如月到部队来一趟……”   林班长一听就着急了:“她来了,不就亲眼看到我现在的情况,更要和我吹了?”   宋红兵说:“你喊叫个啥呀,人家不是已经知道你在做饭,不会有出息了,这次才要和你吹的?是你傻了,告诉她这玩意干啥呀,人家以前和你处对象时,不就是看着你穿四个兜的干部军装,哪里想过你是个伙头兵呢。”说得林班长只有低着头,气都不吭一声。宋红兵又说,“家明你就负责给她写信,就说上次是和她闹着玩的,千万再不要说啥伙头兵了。只要她人来了,一切都好办,她在部队不认识啥人,咱带着她到城里逛公园、商场啥地,给她买点穿的用的。姑娘家爱虚荣,咱满足她,老林你到时瞅个机会就把她‘办’了,看她这辈子还不铁了心跟着你!”   林班长担心道:“这样做……行吗?是不是有点……”   宋红兵说:“咋不行?有点什么?对付这种目的性太强的对象,咱也只有用这种非常的方式,才能解决问题,才能把她的心拴住,不然呀,她这山看着那山高,今天要和你吹,明天要和你闹,弄得你没法安心工作,现在怕的就是她不愿来……”   林班长颇有些激动地说:“来,她肯定会来的,如月早就在信中说要来城里来部队看看呢,可我怕她看到我在部队上做饭,就一直不让她来……”   “好了,我最担心的,是人家现在有了吹的话,现在到底还愿不愿意来部队……”   林班长本来还是很有信心,叫宋红兵这一分析又愁苦开了:“那……她真的不来,可咋办呀?”   宋红兵沉思了一会,说:“嗯,好好琢磨一下,最重要的是看一看信上的功夫,只要信写得动情,可千万不要提她要和你吹的事,还像以前一样,该说啥说啥,劝她来部队就成。这事,家明多费点心,啊!”   陈家明费尽脑汁,给林班长的对象写了一封诚挚的信。陈家明的功夫没有白费,不久,收到了如月的回信,她同意来部队。   第三章   10   这年的老兵复员后,陈家明回家探亲了。   穿着一身军装的陈家明,在始原村一出现,很快就成了焦点,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帮村民。在村民艳羡的目光当中,陈家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他心里便十分地感激着身上的这套军装。   这天,陈家明在村街上碰到了姜丽萍。   姜丽萍穿着一件黑色粗纹的涤纶裤子,那条裤子是套在棉裤外面的,显得很紧凑,一件碎花棉袄,很妥贴地穿在身上,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很耐看。一条红色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一条粗大的辫子在后腰间摇动,活蹦乱跳着。   “姜丽萍,是你呀!”   “噢,是我……你回来了……”姜丽萍紧张了一下,随即就镇定了下来,伸手握住陈家明的手,“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当兵有两年了吧?你在部队挺好的吧?”   陈家明说:“挺好的,部队的水土养人,你没看出我变得比以前好看了吗。”   姜丽萍说:“想不到你在部队才两年,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以前你可是不太爱言语的。”   “以前你那么傲气,走路眼睛都朝上看呢,哪里愿意和我们说话呀。我那时还想,你眼睛冲上走路,咋也摔不倒呢。”   姜丽萍一点都没有生气,笑着说:“你嘲笑我呀,我啥时眼睛朝上了?那不成妖怪了吗。我啥时候有傲气来着?是你们不愿理我罢了,咋反过来说我不好呢?”   陈家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好和姜丽萍较这个劲。   这时,姜丽萍也突然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呢,就赶紧对陈家明说道:“哎,回头咱们老同学再聊,我现在在大队的代销店里卖货,有空你过去,我还得去开门呢,先走了。”   陈家明和姜丽萍见面的这一幕,叫爱管闲事的高世才看到了,他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很快来到陈家明家,把自己的想法跟陈德根夫妇说了。家明妈立马欢天喜地起来,连说丽萍是个好闺女,人又长得漂亮,她一点意见都没有。倒是陈德根一点也不受老婆的影响,他瞅着老婆那高兴劲儿,白了她一眼,道:“你高兴个啥呀,丽萍是好姑娘,可人家是支书的女儿,现在又是大队的代销员,你看看咱始原,有几个能有丽萍这样的出息?人家能看上咱家明?就算丽萍能看上咱家明,你再想想姜支书,人家姜支书在大队里是啥身份?你是啥身份?咱能高攀得起人家?咋活这恁大岁数了,遇事也不用脑子想想,净瞎高兴呢。”   家明妈被这冷水一泼,兴奋一下子没了,她收起了笑:“我这不是为咱家明高兴嘛!”   陈德根说:“那也得讲求实际。你以为咱家明穿了这么一身军装,就有身份了?姜支书他什么没见过,从他手里推荐出去的兵也不少了。啥时候你见他瞧得上谁了?”   高世才一见这情形,赶紧说话:“你们都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本来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刚才我从村口过来,就看见家明和姜支书家的闺女正谈得热火着呢。你们可是没看见丽萍一见到家明的那个样子,远远地就笑模笑样了。还伸出手让家明握呢。你们说,丽萍的手平时那哪是随便让人握的?这不是看明穿着一套军装呢,长得又有模有样的。她是支书的闺女不假,可支书的闺女难说就不会喜欢家明这又有文化又有出息的小伙子?”   陈德根还是很担忧地说:“咱先不说丽萍了。姜支书他能看上家明吗?”   高世才说:“我这不是先来征求你们的意见了?要说你们同意了,我立马就去姜支书家替家明说媒去。保不准啊,姜支书也看上了家明,他还不好意思吱声呢。”   家明妈又面露喜色说:“那……他叔,可就劳你多费心了。”   陈德根也讪讪地说:“可不,这事就多劳兄弟你费心了。事成之后,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看你这话说的,这不就见外了吗,我也是为家明好,可不是图你们个啥谢的。以后呀,你们要和支书成了亲家,记住帮我在支书面前多说说好话就行了。”   陈德根连连点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高世才马不停蹄地赶到姜支书家,没想到,他把意思还没有说完,就被姜支书打断了。姜支书说:“我家丽萍不说要嫁个有头有脸有权势的,但咋着也不该是个一辈子都呆在农村的人吧,好歹也得嫁个吃公家粮的。不是我小看了陈家明,别看他现在有模有样,一身军装穿在身上笔挺的,就算他入上党,但他要像你说的会出息出来,难哪!从部队退伍回来他还就得继续种他的地。就他这样还想娶我家丽萍?哼,我要能看上他,我就真的是眼睛瞎了!”   高世才还能再说什么,从姜支书家灰溜溜地走了。他心里很不舒服,觉得没有面子给陈德根夫妇回话,生着一肚子气回家了。   11   大队代销店在村子西头,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平房,因了有了些年头,给人一种苍桑感,但却不是太破败。远远看去,房子和大队部的办公室像是跟村子脱离了似的,有些孤单的感觉。代销店比普通的民房要大一些,大门上挂着一块厚厚的棉帘子。门的左边挂着一块“始原大队代销店”的牌子。   陈家明对大队代销店是熟悉的。他在村子里转了转,自从见到姜丽萍后,他的心里乱哄哄的,转到那里都没有心事,后来,干脆就转悠到代销店来了。他正欲掀开棉帘子进屋,听到从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他愣了一下,径自走了进来,道:“哟,姜丽萍,有啥好笑的事把你们乐成这样?”   姜丽萍止住笑,站起身来,惊喜地地看着陈家明说:“陈家明,你来了。”   刘晓丽跟着姜丽萍站起来,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陈家明:“陈家明?你是和我们同学的那个陈家明吗?”   陈家明说:“是刘晓丽呀,你怎么看我像看怪物一样。你不认识我这个老同学了?”   “哟,陈家明,看你说的。早听说你去当兵了,没想到今儿个碰上你了,还穿着军装。你穿着军装的样子可真是英武极了。”   刘晓丽这一夸,倒弄得陈家明不好意思想来:“可真巧,我这两天才到家的。在家也没有啥事,就过来找老同学聊天,想不到你也在这里。咱们可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刘晓丽笑着说:“可不是,几年没见面了。”   姜丽萍说:“还是让陈家明说吧,人家是从部队回来的,见过世面,就给我们讲讲外面的事。”   陈家明说:“要我说呀,咱们同学当中,还就数你姜丽萍有出息,这不,都有工作了。”   姜丽萍止住笑,叹了一口气说:“这工作算个什么呀,还不是窝在这个小小的始原!”   这时,被冷落了的刘晓丽,看看姜丽萍,又看看陈家明,感觉到了什么,她冲着陈家明来了一句:“哎,陈家明,你谈对象了没有?”   陈家明摇摇头说:“在部队哪有机会?”   刘晓丽说:“你现在不是不在部队嘛,看一看啊,有合适的就赶紧找一个。你长得有模有样,又会写诗啥的,肯定能找个好姑娘。”   陈家明说:“这事我还没考虑过呢。不过,你要是觉着有合适的,就替我介绍一个吧。”   姜丽萍推了刘晓丽一把:“你看看,人家陈家明就真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让陈家明失望啊!”   陈家明看着姜丽萍,脸红了,笑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刘晓丽嘻嘻笑着看着姜丽萍说:“丽萍,我倒真的想说,我发现你和陈家明蛮般配的。”   一句话出口,姜丽萍立马跳了起来,举手就要打刘晓丽。刘晓丽跑开,站到陈家明的后面,得意地看着对她翻白眼的姜丽萍,理直气壮地说:“是你让我给陈家明找的。我就觉得你们合适嘛。陈家明有才有貌,人也好,说不定将来在部队还有大出息呢。”   陈家明脸红红的,却并不阻止。姜丽萍也红着脸,冲嘻皮笑脸的刘晓丽使劲地跺着脚,却并不追过去,只是时不时地还拿眼瞟瞟陈家明。   刘晓丽还真是个很有眼色的姑娘,她知道陈家明是奔着姜丽萍来的,她坐在这里就像个电灯泡一样,让他们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便找了个理由,告辞走了。   刘晓丽人走了,她说过的话却留了下来。陈家明和姜丽萍两个人因了这挑明的话,彼此尴尬了起来,反倒没有话说了。   倒是陈家明,心里感激刘晓丽替他说了一些他想说的话,便跟姜丽萍聊开了刘晓丽:“刘晓丽也没见变化,性格还是那样活泼开朗。”   姜丽萍却没有再说什么。   冬天里,代销店几乎没有人来买东西,两人在一起没有话说,天色也不早了,陈家明只好告辞回家。   12   过了一天,高世才还没有来回话。陈德根心里明白这事儿一定是在姜支书那里卡了壳。这都在陈德根的预料之中。可是陈家明就不这么想了,自从他知道高世才给他拉亲后,心里就一直盼望着有个好结果。高世才没来回话,陈家明心里就有想法了。他想到肯定是姜支书不同意,他的心里像被什么利器狠狠地割了一下一般,那痛是冰凉的,锐利的。看到自己的爹妈还是抱着极大的期望傻傻地等待高世才的回音,他忍不住了,想着自己去找姜丽萍,想从她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于是,陈家明来到了代销店。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只有姜丽萍一个人坐在桌子旁看着什么书。他掩饰住心里的不快,故作轻松地说道:“丽萍,好用功啊!”   姜丽萍抬起头来,见是陈家明,忙把书反扣在桌子上,站了起来:“是家明啊,来,快坐!看,我这儿也没啥招待你的。”   陈家明瞅了瞅桌上的书,就说:“都老同学了,你客气啥呀。”   姜丽萍一笑:“那倒是,客气就显生分了。”   一时间却都无话可说,过了一会,陈家明觉着这样不好,就鼓足勇气,吞吞吐吐地说道:“丽萍,你知不知道,前天……前天高世才到你家……提亲去了。”   姜丽萍不敢抬头,手里乱翻着那本书,声音低低地说:“我听我妈说过了……”   “你爹没同意。”   “这……我也知道。”   陈家明单刀直入:“那——你呢?你的意思是不是跟你爹一样?”   姜丽萍依旧低着头:“我……我不知道……”   “丽萍,你是不是嫌我没出息?”见姜丽萍并不正面回答他,陈家明就有些急躁了。   “我嫌你啥了?我……”   “丽萍,你能不能不避开我,跟我好好说你的想法?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我对你的……这种……感情吗?我从部队回来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心里就喜欢你了。你不知道,当时你伸出手来跟我握时,我内心的震动真的就跟一场地震似地。我很欢喜地对自己说,我拉过你的手,拉过我喜欢的姑娘的手……”   姜丽萍慢慢抬起头,看着陈家明说:“家明,你真的很让我……感动。说句心里话,你的谈吐和风度都是咱村里那些年轻人没法比的。但是你应该知道,我爹也是为我好,他不甘心我在始原呆上一辈子。你说我爹太现实也好,说我爹虚荣瞧不起农村也罢,总之他要我一定要离开始原,一定要离开农村。可你现在只是……战士,一旦当满三年兵后,复员回来了,那时候你的惟一选择还是回到始原,耕作始原的土地。这样的话,我爹他……我……我也不甘心!我更不会安下心来,所以,我可能并不适合你……”   姜丽萍的一席话,说得陈家明从头到脚整个儿透心凉,他怔怔地盯着姜丽萍,半晌没有说话,他以为姜丽萍是个很有思想的姑娘,她会和自己一样,对爱情有独特的追求,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愿意屈服于她那个当支书的爹的看法和想法。许久,他才挣扎地说了一句:“丽萍,难道你……就不能说服自己?”   姜丽萍苦笑了一下:“家明,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我的心太高了,我已经无法让自己接受成为农村人的事实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一群低矮的房屋,这么多年来,这些房屋从来没有改变过它们的面貌。   姜丽萍的声音很轻却十分地坚决说道:“我爹一心期望我能嫁个有出息的吃公家饭的男人,能把我带到城里去。而这,也是我的梦想……”   “当城里人真的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以后会咋样,但现在我和所有人一样,还是喜欢离开土地……”   陈家明不甘心,他不愿意就这样输下来,他要争取,他要让自己做得最好。他很真诚地对姜丽萍说:“丽萍,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昨晚一夜没睡着,老想着你。我明白我配不上你,你爹是大队的支书,我爹娘都是农民。而我,前途未卜。但是丽萍,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的,一定会努力使你幸福,使你快乐。也许我以后依然不能让你成为城市人,可是人生的幸福不一定是在城市啊,只有快乐才是人一生希望真正拥有的。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这番表白,确实叫姜丽萍有些感动:“家明,我相信你的真诚,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让我离开农村,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我一定会努力的!”陈家明冲动地上前握住姜丽萍的双手,双目深情地注视着姜丽萍。姜丽萍没能从陈家明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便叫陈家明就那样握着,头却羞涩地低下了。   陈家明一下子来了胆子,一把将姜丽萍拉进了怀里。但是他的内心却依旧波澜难平,他无法预料自己的将来,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给姜丽萍一个灿烂的前程,他的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声音:姜丽萍,我一定要得到你!   13   一心想要给陈家明介绍个对象的高世才,又给陈家明介绍了一个对象。   陈家明去代销店找姜丽萍了,回到家时,他妈很高兴地告诉他,高世才来给他提亲的事,在她看来,儿子一定也会和他一样很高兴这门亲事的,这次介绍的张明娟,不说长相不比姜丽萍差,而且也能干,还和陈家明也同过学。   没想到陈家明一听高世才介绍的是的张明娟,他对喜滋滋的爹妈说:“不,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我的心里只有丽萍。”   陈德根生气了:“丽萍好,可是人家姜支书不同意呀,人家不同意,难不成你去抢婚去?”   家明妈也劝道:“家明,丽萍那是支书家的闺女,跟别人家的闺女不一样的,咱没有娶她的那个命,咱就找个命里注定的姑娘好了。不是我们不愿意帮你说,是她爹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呀。”   陈家明道:“那你们就别管我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说完,一扭头走了。   家明妈追到门口:“哎哎,家明……唉,这明娟姑娘有啥不好呢!”   陈德根从炕上跳下来,生气地对老婆说:“不管他,他这是犯病了。咱们作主,就给他定亲,由不得他了。”   陈家明其实并没有走远,他就在自家屋子外面的一棵树下伫立着。开始下雪了,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慢慢地就积了薄薄一层,寒气一点一点地穿透他的外衣,渗进他的体内,但他没动,他遥望着天际。天际太浩渺了,他不知道,在浩渺的天际里,是否也有无数人间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呢?陈家明在雪夜里,点燃了一支烟,烟燃起的光闪闪烁烁的。   14   陈家明又来到了供销店。从一进代销店,陈家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姜丽萍。期间惟一有过的动作就是拿出来一支烟,但他没点燃,只是看了看,便一直夹在手指中。   姜丽萍觉得很奇怪,陈家明这几天每天都来代销店,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神情古怪的呀。她把手在陈家明的面前晃了晃说:“家明,你这是怎么了,从一进来就一直这样盯着我,我脸上放电影呢还是有开着花啊?你这样一会儿要来了人,还不得让人把你当成神经病给吓跑了?”   陈家明动也没动:“吓跑就吓跑,我也不希望有人来。”   姜丽萍的脸一下子红了说:“你说啥呀?”   陈家明一把拉住她的手说:“丽萍,跟你说个事儿。”   姜丽萍没有抽出她的手,却说:“说呗,嘴在你那里,你说啥话我就听啥话。”   陈家明说:“我家里要给我说赵家原的张明娟呢。我不要,我跟我爹妈说我就喜欢你。”   姜丽萍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才说:“其实,那……张明娟也挺好的,她人长得漂亮。”   陈家明很真诚地说:“不管别人咋样,丽萍,我就喜欢你,真的,人善良,又漂亮。我就是要你……”说着,他冲动地站了起来,一把把姜丽萍抱在怀里,“丽萍,我不能没有你。”   陈家明话音未落,就低下头,将嘴唇贴在了姜丽萍的唇上。   姜丽萍奋力挣扎着:“啊……不要……来人了……”   陈家明喘息着,他咬着姜丽萍的耳朵说:“丽萍,你嫁给我吧!”他腾出一只手在姜丽萍的身上摸索寻找着。   姜丽萍浑身颤抖着说:“不要……”   但陈家明把她抱得更紧了。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姜支书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代销店。他看到陈家明已把女儿抱住了。他大喊了一声,就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陈家明。   陈家明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姜支书居然会跑到代销店里来。他没防备地被姜支书推了个趔趄。   姜支书大声地喝斥道:“陈家明,你胆子忒大点吧,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想做犯罪的事情。你哪里像个解放军嘛,无法无天了你,你以为我就管不了你了?我……我一定要告到你们部队去,让部队来处理你!”   陈家明惊慌地看了看愤怒的姜支书,红着脸,跑出门,走了。   姜丽萍看了看她爹,羞愧地嘤嘤哭了起来:“爹……”   姜支书骂道:“喊啥喊?丢人的东西,平白无故叫一个男人抱着,也不反抗!”   姜丽萍低头垂着泪,不敢吭气。   姜支书在屋子里来回走着,也不看女儿,却低着头教训着她:“我叫你别跟陈家明这样的人来往,你不听。不听好吧,如果今天不是爹来的及时,陈家明那个王八蛋就把你给毁了。哼,想娶我闺女,就他那样,门儿都没有。不但没有门,我还要写信到他部队去,揭发他的恶劣行为,让他从此抬不起头来,看他还咋神气。”   姜丽萍一听,抬起头来,怯怯地问:“爹,你……真的要写信告陈家明?”   姜支书瞪了她一眼:“怎么了?你还要爹包容他这种行为?你甘心这样受他污辱?”   姜丽萍说:“陈家明是做了错事,可他是一时冲动,再说,他不是还没有把我咋样吗?他……”   姜支书粗暴地打断道:“没把你咋怎么样?那是我来得及时,不然,哼,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姜丽萍替陈家明辩道:“陈家明并不是个坏人,他好不容易才当上兵,在部队有出息的机会,说不定……他以后真的可以很有出息呢?咱们不能就这样把他的一生都毁了……”   姜支书怒不可遏道:“闭嘴!陈家明他欺负你,你倒仁慈地替他说话?他是不是给你灌了啥迷魂汤了,把你魂都勾走了?”   姜丽萍仍不退却:“爹,以前人家陈家明验上兵,你没有让他去,就算咱欠了他的。现在我们放他一马,等于把这事扯清了,以后互不相欠……”   “咦,你说的倒有道理了,啊?我是支书,名额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我有啥欠他的?他有啥资格让我欠?再说了,就他这种人,我现在还后悔让他去了部队呢。你说,这给部队送去了一个什么人?是给部队抹黑呀。”   姜丽萍坚决地说:“爹,你要是真写信到部队去,害了陈家明一生的话,我就嫁给他!”   姜支书跳了起来:“你说啥?你还要嫁给这样的流氓?我说我不让你和陈家明来往,你不听,原来你早对陈家明有心了,你这个不要脸地,看我……我……”他举起手,想打又打不下去,又不知该咋办,气得全身发抖。   姜丽萍不依不挠地说:“你如果要这样的说,我也没办法。反正只要你写信到部队去,我就嫁给他。我说到做到!”说完,她冲出了门,跑走了解情况。   姜支书指着姜丽萍的背影,生气地骂道:“你你你个不要脸的……气死我了!好,要我不写信可以,但你从今天起再也不许和陈家明那个混小了见面,只要我发现你们再见面,我就写信,哼,我也说到做到!”   15   高世才一直在为陈家明的亲事奔波着,他想这次两家都同意了这门亲,他终于为陈家明   解决了他人生中的大事了。他又一次来到了陈家明家里,和陈德根商量定亲的事。   高世才说:“我呢,把你们的意思带给我明娟的爹妈了,他们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先把日子定下,让家明和张明娟两个人见个面。虽说他们都认识,可这个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你们看呢?”   陈德根毫不犹豫地说:“行行行,咱就定个日子让他们相亲。”   家明妈担忧地说:“要不再问一问家明的意思?这总归是给他说对象,是他要去相亲的。”   高世才一听,很惊讶:“怎么了?都这些日子了,你们还没跟家明说呀?”   陈德根说:“看你说的,咋能不说呢,是给他说亲,不给他说能成么?明娟他爹娘的意思,哪天见面比较合适?”   高世才说:“他们都看你们的呢,你们说呢。”   陈德根想了想说:“要不,咱们就放在大后天?咱早点办,早办早安心。”   高世才爽快地答应了:“成!我下午就给他们回话去。没事我就走了。”也不等陈德根夫妻说话,就兴冲冲地走了。   家明妈担忧地看着陈德根。陈德根冲着老婆瞪了一眼:“看啥呀,还不赶快去准备一下?你这是在找儿媳妇,空着手能成?”   家明妈心里还是担心儿子:“他爹,这事能不能等家明回来再定?”   陈德根气恼地说:“等他?你不知道他这时正被姜丽萍迷得晕头转向呢,你不是听到他说他心里只有姜丽萍吗?他这时真要犟起来,就连明娟也会失去的,那他这次不就白回来了?只有先让他们见面,见了面家明就会知道明娟姑娘并不比丽萍差。这叫哪个——哦,戏里不是说嘛,叫先斩后奏。”   “那万一家明不同意呢……这不是把人家明娟姑娘也……”   陈德根不耐烦地打断了说:“你真是个娘们,咋这样婆婆妈妈呢。儿子不同意,我们做父母的给他定了,他还能怎样?能由得了他!”   16   下雪了,铺天盖地的雪把大地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整个世界就变得洁白晶莹起来,好像天地之间除了雪白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颜色了。   陈家明和衣靠在炕头的被子上,一手枕在头下,正目光散淡地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茫茫一片,一支已燃了一半的香烟夹在他的右手中。地上到处扔满了或长或短的烟头。陈家明和父母闹僵了,他已经是当了两年兵的军人了,他忍受不了父母在定亲这件事上的自作主张,他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雪花还在飞舞。风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雪片也就不时地贴到窗玻璃上,又耐不住窗子里面的热度,很快便在外面化成水,轻轻地在玻璃上留下一溜水迹,像冬天的泪水,无奈而伤感。   就在燃尽的烟灰将落未落时,陈家明收回茫然的目光,猛地将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就从炕上坐了起来,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经历了长途的跋涉一样,一脸的疲惫和憔悴不堪。他跳下炕,整了整衣装,就要往外面走。这时,他妈端着一碗面进来了,看到儿子要出去,赶紧问:“哎,家明,你这是又准备去哪儿呀?”   陈家明看不都看他妈一眼,只顾埋着头往外走。   “你是不是又要去丽萍那里呀?外面那么大的雪,你就别去了,啊?”   陈家明却已经出门了。   雪快有半尺多厚了,陈家明丝毫没有受到飘舞的雪花的影响,踏着雪很迅疾地向代销店方向走去,很快,大雪落满了他的一身,在同样雪白的世界里,他成了一个行动着的雪人。   陈家明来到了代销店门外,门外的雪洁净平滑,没有一点痕迹。难道姜丽萍没有来?他向四周看了看,周围寂寂无人,在这样一个大雪天里,除了他,谁还会有闲情雅致跑到户外来呢。他挑开厚厚的棉门帘,门果然上了锁。   为了不让姜丽萍和陈家明再见面,姜支书不再让姜丽萍去代销店上班了,他把姜丽萍锁在屋里,想等陈家明回部队后,再放女儿出来。   陈家明不知道姜丽萍不去代销店的事情,他一天到代销店去好几次,去等姜丽萍,却总是看到门上一把冰冷的铁锁孤独而冷漠地守着大门。陈家明看看天,天是一望无际的铅灰色,一点也给不了他一份明朗之气,他心里很痛苦,他觉得他和姜丽萍的爱情就像隔着一道墙,那道墙高大而森严,他无法翻越过去。   虽然明知自己无法越墙而过,但陈家明依然没有放弃他对爱情的追求,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动姜丽萍的心,他一定要得到姜丽萍,哪怕不为他自己,只为打败姜支书,打败那道森严的墙。   很快,陈家明就从村里人的口中得知姜支书不让姜丽萍去代销店的事。他不信姜丽萍也是心甘情愿地不想见她,被她爹这样操纵着。他一定要再见到丽萍,要让姜丽萍看到他对她不变的心,他还要坚定她对他的感情。他来到离姜丽萍家不远的地方,站在一棵挂满冰挂的树旁,一动不动地着看着姜丽萍家紧闭的大门。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进出,陈家明想象着,被她爹关起来的姜丽萍,一定是一个人孤独地躺在一间屋子里,泪流满面地,她会想到此时此刻他就在她家的外面,等着她吗?   正想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却一下打开了,陈家明赶紧闪到了树后。   姜支书从门里走出来,他拉上门走了。   看着姜支书走远了,陈家明才从树后闪了出来,来到了姜丽萍家门口,他整了整身上的军装,开始敲着门叫道:“丽萍,我是家明,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过了一会,门开了,却是丽萍的娘。她对陈家明说道:“家明,你就别缠着我们家丽萍了,你们不合适,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陈家明急切地说:“大婶,我只要见一见丽萍。”   “我们家丽萍出门了,很久才能回来呢。你还是走吧。”丽萍娘也不顾陈家明的恳求,说完就把门关了。   陈家明再敲门,没有人理他了。他不死心,狠劲地砸起门来。任他怎么砸门,除了空洞的声音以外,根本就没有人搭理他。   姜丽萍被锁在一间小屋里,她听到门外陈家明一下一下的砸门声就如同一块一块紧硬的石头砸在她的心上一样,她的心也是痛的。她一边敲门一边喊:“妈,你让我出去吧,我就对他说句话,叫他别这样了,我真的对他没有啥。妈,你相信我呀。”   她娘叹了一口气,说:“丽萍,我相信没用,要你爹相信才成啊。你爹说要看紧你,我能不看紧你吗?哎,你听听,你还说和陈家明没啥,可他砸起咱家门来都跟疯子一样,他不嫌手痛,我还怕他把咱家门砸坏呢。”她边说边往外走。   姜丽萍不喊了,她瘫倒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屋顶发呆。   陈家明每天都去姜丽萍的家外面候着,他不相信,姜支书能将姜丽萍一直这么锁着,只要能看到姜丽萍,他觉得希望就存在着。只是现在,他的固执更多地是想要打败姜支书。   这天,姜支书怒气冲冲走进了陈家明家的院子,站在门口吼道:“陈德根,你给我出来。”   听到声音,屋里的陈德根夫妇赶紧出来,一看是姜支书,慌了,陈德根使劲地让脸上堆满笑道:“哟,是支书啊,您咋来了,快进屋坐!”   姜支书紧绷着脸说:“你们儿子呢?”   陈德根莫名其妙地说:“他……刚出去了。我们家明咋了,支书?”   姜支书说:“出去了?哼,他是去代销店了,还是又到我们家门口转悠去了?”   陈德根整天坐在家里,很少出去,陈家明又没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过他,所以听了姜支书的话,陈德根是一头的雾水:“他去你家门口干啥?”   姜支书冷笑着道:“干啥?你倒会装糊涂了,他干啥你能不知道啊?这始原的人都知道了,你儿子那天跑到代销店去,差点要把我们家丽萍给期负了。哼,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他可就犯罪了,你们知道不?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嘛,我就不让丽萍去代销店了,现在倒好,你儿子每天都跑到我家去砸门,要见我家丽萍。每天都有人在那里看热闹,我们正常的生活都让你儿子给搅乱了。”   陈德根惊讶道:“啥?家明他……他在代销店差点儿把丽萍给……给欺负了?这不可能吧?这几天他还老在代销店和你家门口转悠……这……”   家明妈也大惊道:“家明咋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呢。”   姜支书说:“你们也知道,我们家丽萍虽不是啥金枝玉叶,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啥人都可以嫁的。她嫁的男人一定要是吃公家粮的,能把她带到城里,能让她过上幸福日子的!”   陈德根羞愧难当,也不敢多语,只好唯唯诺诺道:“那是那是,丽萍那哪是我们家明能高攀的,等家明回来,我们一定好好说说他。”   姜支书从鼻子哼出一口气说:“说说他?哼,我看你们还要好好看紧他,他现在可是解放军战士,不要再乱转了,最好是不要再出现在我家门口,不要影响我的生活。要不,我可就要让村子里的民兵把他当作危害安定团结的嫌疑人抓起来了,还要写信向他的部队汇报他的行为。到时,你们就别怪我这个当支书的太不近人情了。”   家明妈大惊:“姜支书,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家明年轻还不懂事的份上,您就原谅他吧。我们以后一定看紧他,一定不让他出去到你家门口乱转了……”   陈德根也害怕地说:“是呀,支书,我们一定会好好管教家明,您就原谅他一回,再给他个机会。”   姜支书说:“我要是不给他机会,我就不会来给你们说了,我直接叫民兵连把他抓起来,干脆利落,还省心。”   陈德根讨好地说:“谢谢支书,谢谢支书,我就说嘛,支书是个好心肠的人,是不会和我们家明一般见识的。”   警告了陈德根夫妇,姜支书连日来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才算喘了出来,他料定陈德根夫妇一定会被他的话所吓住的,陈家明现在靠的不就是穿了一身军装嘛,他们自然会为维护儿子的这一身军装而竭尽全力的。只要他们把陈家明绊住,他女儿姜丽萍也就安全了。   晚上,陈德根老两口从一吃过晚饭就开始左一句右一句地劝说陈家明放弃姜丽萍。陈家明心里很窝火,嘴上却一句话都不说。   陈德根见儿子始终不说一句话,终于失去了那份耐心而生起气来:“不是告诉过你了,姜丽萍不是咱们能娶得上的,你偏不听,现在人家丽萍被他爹关起来了,你还不死心?还跑到代销店和人家门口转悠个啥呢?再转悠也不会有结果。你恁大个人了,咋就不用脑子想事情,你在部队锻炼了两年,咋把脑子给锻炼坏了呢?”   陈家明终于说话了,不服气地说道:“我脑子没坏!我知道我在干啥。”   陈德根更加生气,几乎吼了起来:“知道干啥?那你知道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你以为姜支书是吃干饭的?他真要动起民兵连来,他真要写信到部队,你这一辈子还有混的呀?”   家明妈还在劝慰儿子:“家明,听爹娘的话,以后别再去找丽萍了,你的命里是娶不到她的。我看明娟姑娘也不错,你就收了心,好好地去和明娟相亲,把亲事定下来,这一生的大事也就有了个结果了……”   “我说了,我不去和张明娟相亲!”   陈德根大怒,一巴掌拍在炕上:“还真长能耐了,啊?错过了这个时机,你以后恐怕连个媳妇都找不着。”   陈家明突然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他妈紧张地问了句:“家明,你要干啥去?”   陈家明硬硬地抛下两个字:“睡觉!”   待陈家明出去了,他妈又跑到他的房里看了看,见儿子真的已经躺到炕上,这才放下心来。回到这边屋里,她想了想,跟陈德根说:“他爹,你说家明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咋就一门心思非要和丽萍那闺女好呢?那明娟姑娘不是也挺不错的吗?”   陈德根没有吭气,他在心里想着,还是要和高世才谈一下,看能不能叫他去把相亲的事提前几天,以免夜长梦多。家明妈前面还担心陈家明的事闹得人人皆知,高世才还会不会替他们说话,没想到高世才也正是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他一口就答应再去趟赵家原,商量把相亲的日子提前。这下,陈德根夫妇安下心来,心想只要和张明娟相过亲了,家明就会明白好姑娘不是姜丽萍一个。   陈家明却一点也没为父母的良苦用心感动着,他的心里已经展开了和姜支书的战斗,争夺姜丽萍,得到姜丽萍,现在已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愿望。至于张明娟,不管她有多优秀,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无法走进他心里的。   为了能见到姜丽萍,又不与姜支书正面发生冲突,陈家明采取了迂回战术,他来到赵家原找到了刘晓丽的家,他请刘晓丽帮他给姜丽萍带个话,他只想见姜丽萍一面,和她说几句话。   刘晓丽答应了陈家明的请求,她去找姜丽萍,帮陈家明牵线搭桥。   陈家明家里,他爹妈也正忙乎着请高世才张罗着陈家明和张明娟相亲的事。   17   夜幕降临,没有月光和星星的夜是幽暗的,却也因为这份幽暗而平添了一份鬼魅。   在村头的一角,幽黑的夜色中,陈家明不停走来走去,并不停地向一个地方张望着,他在等待姜丽萍的到来。他的心怦怦直跳着,他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晚里,姜丽萍能不能顺利地逃脱出来,或者说,姜丽萍会不会来赴他的约,虽然刘晓丽告诉他,姜丽萍已经答应了,但他不敢肯定,姜丽萍是否真的会喜欢他,现在,他更不敢肯定了。他在黑暗中来回地走动着,他的心因为焦虑而烦躁不安。   他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他从幽暗的夜色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猜想那一定是姜丽萍,但他不敢冒然喊她的名字,于是就咳嗽了一声。   姜丽萍远远地立住,轻轻地问了一声:“是家明吗?”   果然是姜丽萍,陈家明好一阵惊喜:“丽萍,你真的来了?我等了好长时间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姜丽萍却说:“晓丽说你有话跟我说,你快说吧。”   陈家明奔过去,却又站住:“丽萍,对不起,上次我太冲动了,我并不是有意要侵犯你,我……”   “我明白,我也没有怪你。”   陈家明走近姜丽萍说:“丽萍,只有你还能理解我,我这心里就踏实了。这几天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你,见不到你,我的魂都像是不在身上了。如果不是这几天,我都还不知道我对你原来已用情那么深了。可是我也明白,你有你的人生目标,不管这目标对我而言是否沉重或者说残酷了一点,但是我能理解。谁不想有一个人生的好去处呢。”   姜丽萍说:“家明,我……”   猛地,姜支书一声吼叫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陈家明,你好大胆,竟敢勾引良家妇女!”   姜丽萍一惊:“爹,你咋过来了?”   姜支书怒气冲冲地吼道:“我咋过来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倒会给你爹娘演戏了,把我们都哄着,自己偷出来跟这小子鬼混!幸亏我发现的早。”   姜丽萍气愤地说:“爹,你咋说话呢,谁鬼混了?我只不过是来和陈家明说几句话。”   姜支书说:“我不让你和他来往,你不听,却嫌我说话难听了?嫌难听你早干啥去了?”   姜丽萍说:“我没做错!”   姜支书更加生气:“你还嘴硬!这样黑咕隆冬的晚上偷偷跑出来跟男人见面,还说没错?”   姜丽萍倔犟地说:“就没错!”   姜支书指着黑暗中陈家明的身影说:“好好,陈家明,我不管你用了啥办法让我们家丽萍不听我的话,但你别得意,我不会放过你。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让丽萍嫁给你!”   陈家明说:“我们是自由恋爱,你没有干涉的权利!”   姜支书气愤地说:“我没有干涉的权利?哼,我是不能干涉你,可是我有权利帮我闺女选择一个合适的能给她幸福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勾引良家妇女的人。丽萍,你跟我回去!”姜支书一把扯住姜丽萍往回走。   姜丽萍被姜支书带走了,黑暗里又剩下陈家明一个人,呆呆地愣立了许久。   18   这次,姜支书满腔怒火地把陈德根骂了一顿,扬言他这次一定要给部队写信,告陈家明。陈德根好说歹说,最后拿出他儿子就要和赵家原张明娟相亲的事,才把姜支书的火气给压了下去。姜支书要陈德根向他保证,如果再不管好他儿子,他绝对不客气了。   陈德根也知道姜支书这次说的是真的,儿子不停地找人家闺女的麻烦,换了他,也会生气的。人家支书能在家明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下宽容他,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他不能再叫家明去犯错误了。陈德根回到家就给儿子说,他要儿子彻底地断了想娶姜丽萍的念头。   陈家明立在炕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爹。   陈德根叹了口气,对陈家明说:“高世才已经和赵家原那边说好了,相亲的日子就放到明天了。明天你好好陪陪人家明娟姑娘吧。丽萍那闺女你就别再想她了,你没那个命。”   陈家明说:“我说了我不相亲。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不要我们操心,可哪样不要我们操心了?我告诉你,今天支书已经明确地说了,你要再去纠缠人家丽萍,他就给你们部队写信。他要把你的……你的那个什么行为告诉部队,看你还能不能在部队呆下去。”   陈家明梗着脖子说:“恋爱自由,他支书没有权利干涉我和丽萍。”   “啥?支书没有权利?丽萍是他女儿,他要是没有权利谁有权利?你以为你读了几年书就可以糊弄我们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也没有权利管你了?”   陈家明皱着眉头说:“爹,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   陈德根扔掉手中的烟头说:“我咋胡搅蛮缠了?明娟有哪点配不上你?”   “我知道张明娟是个好姑娘,可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的心里再容不下别人。”   “哼,心上人,亏你还说得出口。”   “反正我不相亲,要相亲你去好了。”   陈德根大怒道:“混账东西,有你这样跟爹说话的吗?”   陈家明说:“那你也不能不尊重我的意思呀。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有我自己的愿望,麻烦你们看在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上,尊重一下我的选择,好不好?”   陈德根说:“啥思想不思想的,我只知道我们是为你好,为你的一生着想。”   陈家明无可奈何地说:“好了,爹,我不跟你吵,吵也吵不出哈名堂,反正我还是那个意思,坚决不去相亲。”说完,也不看陈德根,就走出了门。   陈德根生气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次亲是一定要去相的。我这就去打酒割肉。”   爹妈都忙碌了起来,陈家明知道这是为了让他明天去相亲做准备,他痛苦地在自己的屋子里转来转去,他没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姜丽萍他是再没有机会约出来了,他料定了自己这次是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不能见到姜丽萍,他呆在家里又有啥意思呢?明天他就必须得去和张明娟相亲了,他该怎么办?夜里,躺在炕上的陈家明转辗反侧,难以入眠,他想起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尤其是和姜支书对抗的点点滴滴,在想这些的时候,他内心的悲愤几乎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对姜丽萍那难以割舍的感情反到退到了很远的地方。陈家明知道,在始原,他的力量是薄弱的,他没有办法战胜姜支书,他能有什么力量战胜姜支书呢?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士兵,一个再过一年就面临着退伍的兵。他不仅势单力薄,而且一无所有,对于在始原高高在上的支书来说,当然是渺小又渺小的。他惟有留在部队,才有可能战胜姜支书,赢到姜丽萍。可是,留在部队,那是多少当兵人的愿望啊,他哪里又会有这样的机会留下呢?陈家明思前想后,他没有一点希望,他面临的只有等到天亮后去和赵家原的张明娟相亲!想到这些,陈家明心酸了起来,自己喜欢的姑娘不属于他,他却要去和另外一个他没有感觉的姑娘去相亲,命运,难道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么?   陈家明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便爬起来,开始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穿好军装,提着包,走到了爹娘的屋门口,静静地立了一会儿。他在心里对沉睡中的父母说道:“爹、娘,儿子走了,请原谅儿子的不辞而别!”   他缓缓地举起手,冲着屋里敬了一个军礼,返身决然地走出了家门。   陈家明拎着包又来到了姜丽萍家门外,静静的夜里,又开始飘着细细的雪花。雪下的一点也不凶猛,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像个安静的女子回眸时那温柔的一笑。站在雪地上,陈家明看着姜丽萍家紧关着的门,几天前,他每天都徘徊在这里,他对这里已经是十分的熟稔了。他举起右手,也敬了一个军礼,在心里说道:“丽萍,我无法当面向你告辞,就用这个军礼来代表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吧!”说完,已经有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姜丽萍的家门口,离开了始原这个令他伤心、难过,却又惦念的地方。   第四章   19   一回到部队,陈家明就来找炊事班林班长,想说说自己的烦心事。   林班长一看陈家明的表情,就说:“家明,看你一脸的阶级斗争,我就知道,你这次回去没有弄成事。”   陈家明给林班长递上去一支烟说:“唉,这次回去一点都不顺,我喜欢的姑娘是一点戏都没有……”他把回家后遇见姜丽萍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那最后咋弄的?是人家姜丽萍没看上你,还是你心气太高了?”   陈家明痛苦地说:“我哪里心气太高了?我觉得姜丽萍也是喜欢我的,关键是她那个当支书的爹,自认为是我们那的支书,比我们要高出一等来,又见我在部队也没有啥发展前途,压根儿就不让姜丽萍和我接近,处处刁难我……”   林班长松了一口气:“哪怕啥呀,你又不找她爹,她爹的阻拦那只是外围情况,好对付。重要的是姜丽萍对你要有意思,她要是不理你的碴,那就绝对没戏了。哎,你咋不趁这次机会,把她‘办’了,看她爹还能有啥话说?”   陈家明摇了摇头,羞愧地说:“办个啥呀,差点都弄出事来了,她爹把他闺女都锁在家里了,还扬言要往部队告我呢,把我爹妈都吓得不行,不停地劝我死了那条心,他们还看着我不让我出去。你不知道,我这次回部队,是偷偷离开家的……”   林班长急切地问道:“有这么严重吗?这究竟是咋弄的?”   陈家明叹了口气,说:“唉,我爹妈看人家丽萍爹不同意我们的事,怕真的让人家给告到部队,为了让我对丽萍死心,还怕我失去了这次机会,以后找不着好的姑娘了,就又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姑娘,逼着我要去相亲。我对丽萍哪就能死心呢,就趁夜逃出来了……”   林班长挠了挠头:“看这事弄的,咋叫你碰上这种事了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咋不去看看那姑娘呢,说不定会比姜丽萍强,这样的话,你也不用为这事痛苦不堪了。”   陈家明说:“班长,你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转换的。没有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样的姑娘,只要对眼了就可以了。但是一旦拥有过了,那感觉绝对不一般,不是我想换一个就能换一个的。”   林班长说:“这话说的是。感情这玩意儿太能折磨人了。”   陈家明狠狠地抽着烟,不说话了,林班长也不说话。两人默默地在小树林里走着。   陈家明突然说道:“班长,呆会儿,我给营部的宋班长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空,叫他过来,还有毛东亮班长,咱们几个聚聚,我回来时,带了两瓶酒……”   林班长想了想说:“酒,咱就别喝了,要叫干部们逮住了,可就麻烦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下你的事咋弄吧。家明,毛东亮你就别叫了,你也不要对他说你找对象的事,他是城市兵,和咱们的想法不一样,给他说了,他也不会理解,还会说你是农民意识呢。”   陈家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陈家明爬在连部的桌子上,给姜丽萍写信,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这封信上。宋红兵和林班长给他出主意,叫他给姜丽萍写信,叫她到部队来看他,现在只有叫姜丽萍到部队来这一招可使了,他边写边想,姜丽萍能为这封信打动吗?他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20   陈家明写给姜丽萍的信,不能直接寄到始原大队代销店,怕姜支书给压下,就寄给了他们的同学刘晓丽,叫她转交给姜丽萍。   这天,刘晓丽给姜丽萍来送信。刘晓丽叹息道:“唉,我就是弄不明白,你爹这是怎么了,好像前世和陈家明家有仇似的,咋就看不上人家呢,我看陈家明这人挺好地,人长得俊,又有文化,还会写诗啥地,那身军装穿在身上,连我看着都动心了,你爹咋就看不上呢?”   姜丽萍垂下头说:“我爹就是势力眼,他看到陈家明在部队上还没有出息,就看不上人家,上次陈家明回来,他叫我不要和人家来往,处处阻拦我,我……我都气死了……”   刘晓丽见姜丽萍难过,赶快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丽萍,你快看看陈家明的这份信,是不是人家提干了?陈家明要是出息了,你爹不就没话说了?”   姜丽萍这才拿起信,撕开看了起来,慢慢地锁紧了眉头。   刘晓丽一直观察着姜丽萍脸上的变化:“怎么啦?丽萍,陈家明在信上都说了些啥呀,他快提干了吧?”   姜丽萍把信合了起来说:“提啥干呀,他叫我到部队上去玩呢……晓丽,你说,我爹能叫我去吗?再说了,我和他现在啥关系都不是,我咋能去呢?”   刘晓丽说:“咋不能去呢?丽萍,人家陈家明能叫你去,肯定是有把握提干,才叫你去的,要不,他也不敢叫你去呀,部队那面还不好交待呢。丽萍,你可不要错过机会呀。”   “可是,我爹的脾气……他是绝对不会让我去部队的。”   “嗨,到底以后是你和陈家明过日子,还是你爹跟他过?谈恋爱的是你,腿可长在你自己的身上,你爹能拴住你的腿?我看你呀,就是太软弱了,一点也不懂得追求自己的幸福。我要是换了你这种性格,听家里的话,去嫁个傻子,这一辈子还不亏死我了!”   姜丽萍没有说话,她的眼神里满是忧伤和无措。   这天,毛东亮来找陈家明。对陈家明说:“家明,我的一个同学大学中文系毕业了,他平时也爱写点这啥玩意的,这回,被分在省报当了编辑,你今后写的诗呀啥的,我寄给他,叫他给你推荐推荐,看能不能发表发表。你呀,有一年我没见你写啥正经东西了,业余时间你都干什么呢?”   “班长,我……这不是刚交掉通讯员的工作干上文书,通讯员哪有业余时间?”   “不会吧,我咋经常看到你和炊事班长搅和在一起,是不是还在一起说对象的事呢?”   陈家明说:“找对象怎么了?班长,我都二十二岁了,也不小了,再不找对象,可就成老大难了……你不希望我以后打光棍吧?”   “二十二岁怎么了?我还二十三了呢,我都不着急,你急啥呀?”   “班长,我可和你不一样,你年龄大点,可你是城里人,现在又是代理排长,离正式的就差一小步了,到时提了干,人家闺女都会主动找上门来,最不济,就是复员了回去,在城市里也有工作,不愁找不到媳妇。我可就惨了,回去还是修理地球的,人家闺女谁愿嫁给我?”   “就你的理由多,不说这些了,你抓紧时间写点诗歌啥的,我已经给我的那个同学说了,回头给他寄过去。”   陈家明心里也很感激毛东亮对他无私的帮助,但他应承毛东亮的话却多少有些无柰的感觉:“好吧,忙过这阵子,我就写。”   陈家明给姜丽萍写的信如石沉大海,一点音讯也没有。陈家明也猜不透姜丽萍的意思,心里烦躁,跑到炊事班里又找林班长诉说内心的苦闷。林班长让他给家里写封信打听一下姜丽萍的情况。陈家明说:“算了吧,我爹妈对我上次偷偷逃走,不和赵家原的那个张明娟相亲,一直窝着一肚子火呢,要他们告诉我姜丽萍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了,我爹那个人胆小怕事,自从上次我回家时,姜支书吓唬他后,他看到姜支书就赔着小心,他哪还敢告诉我姜丽萍的情况呢?”   林班长也犯了愁:“哪可咋办呢?总不能这么等吧,眼看着又快到夏天了,这一年过得快呢,年底说不定,就会复员呢……哎,你不是把写给姜丽萍的信都是寄给你的同学转的吗?给你那个同学写封信,问问她不就成了,她肯定知道姜丽萍是咋想的。”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那个同学是个女的,我……”   “你呀你,我看你当了几年兵都当傻了,你怕什么呢?赶紧给那个女同学写信,让她帮你问问姜丽萍的情况,了解一下人家姜丽萍到底是咋想的?”   “好吧,我这就去给刘晓丽写信。”   陈家明一点都不知道,姜丽萍之所以没有给他回信,是因为她爹姜支书给她找了一个吃商品粮的对象。这人是公社财政所的助理,姓崔,结过婚,他老婆得病死了,想续个弦。   丽萍娘一得知这个情况,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丽萍可是黄花大闺女,绝不能去给人家做填房!你这个当爹的,咋就不用脑子呢,这种事你还有脸说出来!”   姜支书摇着头说:“你看看,老娘们就是见识短,啥填房不填房的,人家崔助理结婚才三年,老婆得病死了,他年龄又不大,二十八九,凭他吃公家粮的条件,还有手里的权力,啥媳妇找不上呀?人家公社的白主任还不是看在我是支书的面了上,才给我提这事呢,要不,咋能轮上咱家闺女呢……”   丽萍娘抽泣道:“就让他找别人去好了,咱家丽萍,不去给他做填房……”   正说着,姜丽萍回来了,她看到爹妈的脸色都不好,就问:“你们在说啥呢?是不是又吵架了?”   姜支书让老婆搅得心烦意乱,见女儿回来得晚,就把气撒在姜丽萍的身上了,他生气地冲着姜丽萍道:“你问啥呀?我还没有问你干啥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姜丽萍也不跟她爹辩解什么,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第二天早上,就在姜支书披着衣服要出门的时候,老婆拉住了他的袖子。姜支书知道老婆有话要跟他说,就立下了。等 女儿一走,丽萍娘对姜支书就说:“昨晚,你说的那个事,我想了一宿……我寻思着,你说的那个啥崔助理,他看上去面相老不老?”   姜支书明白老婆的意思,他放松了脸色:“不老,一点都不老,看上去像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你想想,人家是干啥的,整天坐办公室,咋会老呢?”   “那丽萍要是跟了他,他啥时候能把丽萍的户口也解决成商品粮呢?”   “你真的想通了?我就说嘛,这样的好事,你咋会放弃呢。我估摸着,这解决商品粮的事,很快就会解决,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   丽萍娘想了想,很果断地说:“那你去给人家回话吧!”   姜支书担心女儿不同意,丽萍娘说她去给女儿做工作。   丽萍娘找了个机会,来探姜丽萍的口气:“丽萍,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个婆家了吧?告诉妈,你心里想要找个啥样的人啊?”   姜丽萍很奇怪今天她娘为什么会这么问,她的脑海里闪过陈家明的影子,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转过身很羞涩地问她娘:“妈,你说啥呀……”   “每个闺女都会有这一天的,你还害啥羞呀……丽萍,爹妈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爹好歹是个支书,你和别的闺女可不一样。”   “妈,你到底要说啥呀?”   “爹妈都想把你嫁个好人家,吃个公家粮什么的,你就算半个公家人了。你爹啊,他在外面能说上话,他在公社给你找了一个吃公家粮的。”   农村姑娘找个吃公家粮的,姜丽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总不是那么容易。她警惕地问道:“妈,该不会是个神经病,或者腿脚有问题吧……”   “这孩子,看你说的啥话呀?你爹能给你找这样的人家吗?他给你找的这个男人,是公社财政所里的助理,姓崔……”   姜丽萍还是很疑惑:“这不可能,人家既然好好的,又有好工作,咋会跑到农村来找我这样的农民呢?要么,他脑子有毛病?”   “人家崔助理啥毛病都没有,就是……就是……”   姜丽萍紧张地看着她娘:“就是怎么了?”   “就是……他以前的老婆死了……”   姜丽萍瞪大了眼睛,愤怒到了极点:“妈,你们这都说的啥事呀?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你们叫我去给人家当二婚头?怪不得呢,我就说那吃公家粮的人脑子没有毛病,好好的条件,咋会找我们乡下人呢。你女儿还不贱,我不干!”说完,拧身气呼呼地跑出了厨房。   “人家可是吃公家粮的,听你爹说,想嫁他的人可多了……”   丽萍头也不回,硬梆梆地扔下一句话:“谁想嫁他谁嫁去,反正我不嫁!”   丽萍娘把饭做好去叫丽萍,可丽萍把自己关在屋里,理也不理她。丽萍娘再敲门,姜丽萍在屋子里放开嗓门大哭了起来,直哭得在外面的她娘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抹起了眼泪。   丽萍娘一边哭着,一边抽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这事不成,一个大闺女给别人去做填房,我这个做娘的,都干的啥事呀?”   姜丽萍的情绪不好,代销店里也没有人来买东西,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一个坐在那里发着呆。她想起娘跟她说过的话心里就有莫名的愁绪,她是个农村人,可是她不缺胳膊不缺腿,人也长得标致,她爹就那么糟贱她,要把她说给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呢?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却要去当别人的填房,说出去,别人还不把她嘲笑死?这时,她想到了陈家明,不管咋样,陈家明和她的年龄相仿,人长得也精干,为什么她爹宁愿让她去做别人的填房,也不同意陈家明呢?都是身在农村,却要这样歧视他呢。姜丽萍不想当农村人,不想让人瞧不起,可是她无力改变自己的现状,她惟一的希望是通过婚姻走出去,可是,陈家明能吗?她想得头痛欲裂,眼泪就在种种想法之中像村沟里的小溪似的,不停地淅淅流淌着,也流淌着伤心、悲哀和无助。   天色将晚的时候,刘晓丽来了,她看到姜丽萍一个人很孤独很落寞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眼神之中满是惶然,就说:“丽萍,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干啥呀?我刚去你家里了,你娘说你还没回去,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姜丽萍愣愣地看着刘晓丽,内心的孤寂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依靠的地方,她突然扑到刘晓丽的怀里哭开了:“晓丽,我爹妈他们……”伤心使得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只是哭,也只有哭才能让她心里的苦涩发泄出来。   刘晓丽听姜丽萍说清是怎么回事,吃了一惊:“做填房?这哪成呀?你一个大闺女家,哪方面的条件都不比别人差,怎么……唉,丽萍,你别伤心了,你不答应,不就完事了吗?”   姜丽萍止住哭泣:“我是生气呀,他们就光想着给我找个吃公家粮的,咋就不想想我的感受,还能给我说出口呢。”   “算了算了,你不同意,你爹妈也没办法。哎,丽萍,你猜我来找你干啥来了?”   姜丽萍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我是来告诉你,陈家明给我写信了,他在信中问我,你这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究竟是啥态度。说这恁长时间,也不给他回信,他每天都想呀盼呀的,都要急死了。”   姜丽萍怏怏地说:“我还能是啥态度?我咋去呢?我又不是他的啥人!”   刘晓丽抱着她的肩,诡秘地说:“咋不是他啥人,是陈家明的未婚妻啊……”   “唉, 晓丽,我现在烦都烦死了,你还拿我开涮啥呀?”   “那你说咋办呢?我看陈家明在部队里也真的是快急死了,要不,他也不会想这招,给我写信问你的情况啊!”   “晓丽,你说去年陈家明回来,和我爹闹成那样,我要不管不顾地去部队,会咋样呢?”   “丽萍,我不是说你,你自己的事,自己要有个主意,别到时候后悔了,可就来不急了……”   “我可咋办呢?”姜丽萍茫然地看着窗外。天早已经黑透了。   姜丽萍一回家就一头扎进屋里,不肯出来。她娘站在女儿的屋子门外面,轻轻地敲着门:“丽萍,你打开门,妈有话跟你说。”   姜丽萍在屋子里没有答应。   “丽萍,妈求你了,你打开门,听妈说呀……妈也是一时犯糊涂,本来妈也是不答应的,可还不是想那人是吃公家粮,将来可以把你的户口也转成商品粮嘛……”   丽萍娘站在门外就嘤嘤地哭开了。   姜支书在里屋的炕上正吃着饭,听到丽萍娘一哭,“啪”地把筷子甩到桌子上,冲老婆断喝道:“嚎啥嚎?我死了吗?”   丽萍娘止住哭,冲到里屋炕跟前,看着丈夫,气冲冲地吼道:“你喊啥喊?都是你干的好事,给闺女找啥对象呢,找的都是啥玩意啊。”   “你这个老娘们,我找的啥玩意?你不是同意了?你要是不同意,我还说啥去呀?你倒怪到我头上来了?明明是你自己不会教女儿,却偏要说我找的人不对,你说,咋不对?不是二婚,人家能找到农村来?”   丽萍娘无话可说,又哭了起来。   姜支书厌烦得不行,又拍起了饭桌:“好了好了,别嚎叫了!你就知道嚎,有啥用啊!”   丽萍娘也不示弱:“我就嚎,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有脾气,我哭哭还不行?”   姜支书从炕上跳了下来,怒气冲冲地骂道:“我还管不了你了,我能管始原大队几千号人呢,谁在我面前敢说个不字,你还翻天了不是……看我不收拾你……”说完这句话,还没等老婆反应过来,姜支书就给了老婆一巴掌,收了手,站在一旁,又说道,“我就打你,怎么了?”   外面的动静大得,里屋的姜丽萍不得不出来了,她拉开门,冲着正闹得不可开交的爹娘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还有脸吵架呀?你们真是……”她跺了跺脚,转身奔到大门口,拉开门走了。   丽萍娘的哭声嘎然而止,看着姜丽萍奔出去的身影,惊恐道:“丽萍,你要干啥去……”   姜支书扯着喉咙喊:“愣着干啥呀,还不快去追!”   丽萍娘瞪了姜支书一眼:“丽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这个老东西没完!”赶紧追了出去。姜支书愣在原地,骂了一声:“他娘的,这都是啥事呀!”穿好鞋子也追了出去。   21   这天,方指导员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兴冲冲地走进连部文书办公室,说道:“陈家明,你的诗歌上省报了,你看看。”   陈家明忙从指导员手里接过报纸,沿着指导员的手指,找到了自己发表的一首诗歌。   “好好写,小陈,上省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迄今为止,咱们团里还没有人上过呢。”   “指导员,这都是毛东亮排长给我寄的,他的一个同学在省报……”   “可东西是你写的呀,你不写,他发表啥去呀?好好写,你今年给咱们连写的稿子也不少了,可就是没有上过省报呀……”   “指导员,这连队的事……”   “我知道,已经很不错了,咱比别的连上稿子多啊。你努力写吧。”说完,兴冲冲地走了。   陈家明对发表诗歌兴趣不是太大,收不到姜丽萍的信,刘晓丽又没有给他答复,他整天心烦意乱,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就是呆呆地坐在桌子前,拼命地抽着烟。许是烟抽得太多了,他的嗓子也被烟熏得嘶嘶哑哑的,火烧火燎的。   这天,陈家明到团部卫生队看嗓子。看完嗓子,他到药房的窗口旁边,他瞅了瞅拉着窗帘的取药处,把处方递进取药的小窗口,站在外面无精打采地等着。   药房取药的是女卫生员梁莎莎。梁莎莎接过处方,看着处方上面的药名,准备去取药,突然发现了什么,仔细地瞅着处方:“陈——家——明,这名字好眼熟呀……”她从药架上的瓶子里取好药,把药递到小窗口,问道:“你叫陈家明呀?”   “对呀。”   “哪个连的?”   “八连。”   “你是不是那个陈家明呀?”   “哪个陈家明?”   “算了,同名同姓地多了。”   陈家明接过药,低下身子,想往小窗口里瞅瞅,却没敢,直起身子,一边回着头走了。   陈家明顺道去了趟营部找宋红兵,见没有他的信,就无精打采地回来了。刚回到连部时间不长,林班长就来了,他关切地问道:“咋样了,丽萍哪面?”   陈家明摇摇头,神情十分萧索地说:“还没有来信,我刚去了团部。”   “到底那边是出啥事了呢?来与不来,好歹给个信说上一声,别让人老这么想着念着啊。那……宋红兵是啥看法呀?”   “他说再等等……”   “再等啥呀,都几月份了?唉,我对象和我吹那次,也没有这么难弄啊。我说家明呀,要不,给姜丽萍发封电报,就说你……训练时……受伤了……”   陈家明大吃一惊:“这那成呀?这不是欺骗组织也欺骗人家姜丽萍嘛,可别事儿不成,倒弄巧成拙了。我看……还是再等等吧……”   过了几天,宋红兵突然打电话告诉陈家明,有他的一封信。陈家明骑上车子风风火火地就赶到了营部。宋红兵把信递给陈家明的时候,很仔细地看了看信封:“这好像不是姜丽萍写来的,你看……”   陈家明没来得及回答,一把接过信,撕开来看着。   “这是同学写来的。她说,姜丽萍她爹妈要把她嫁给公社的财政助理,给人家当填房……”   宋红兵骂了一声“扯蛋!哪姜丽萍——同意了?”   “没有。丽萍不同意,和她爹妈闹起来了,现在心情很不好呢……”   宋红兵这才放下心来:“这还差不多,哎,家明,看来,这个姜丽萍还是对你有意思,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做的。”   “可她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写,几个月了。”   “我看你还有戏,你赶紧给姜丽萍再写封信,鼓励她做得对,要给她声援,一个黄花大闺女,咋能给人家做填房呢,再劝她到部队来——散散心,她现在正烦着呢。你可得抓紧,这是个好机会,形势对我方有利……”   陈家明迟疑地说:“我……试试吧。”   这天,陈家明又到团部卫生队取药,取上药后,刚骑上车子,宋红兵从后面追了过来。   陈家明停住从车子上下来。宋红兵气喘喘地跑了过来:“家明,你干什么呀,咋又到卫生队来了?”   陈家明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来——取点药。”   宋红兵奇怪地看了看陈家明:“都多长时间了,你感冒还没好呵?”   “不是,上次的……好了,不小心……这次又感冒了……”   宋红兵突然明白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卫生队方向,凑近陈家明,很诡秘地笑着说:“我知道你小子是来干什么的。你可别在卫生队这里乱窜了,那个梁莎莎呀,可有来头呢……”   “谁是梁莎莎?”   宋红兵用手指了指卫生队方向,说:“就是那个药房里取药的女兵梁莎莎,她可是师政治部梁副主任的女儿呢你可别乱打主意……”   陈家明瞪了他一眼:“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说笑。”   回到连队,陈家明手里捏着拿回来的几袋子药,自言自语道:“梁莎莎……她问我叫陈家明干啥呢?她认识的人里是不是有个叫陈家明的?这个梁莎莎,她咋会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呢……”   正因为这个梁莎莎,陈家明的命运又一次改变了。   第五章   22   姜丽萍终于来信了,冷不丁地接到信,陈家明的手像被烫着了似的,拿着信不停地翻过来倒过去地看。陈家明看完信,就兴冲冲地往营部打电话,告诉宋红兵姜丽萍来信了,信中说的和刘晓丽说的差不多,只是信的后面,姜丽萍又说了,她希望他能干出个样子来,给她爹妈看看……   宋红兵听了,认为姜丽萍的态度还是不明朗,不过呢,从中可以看出姜丽萍还是倾向于陈家明的,只要她心里对陈家明有意思,他觉得就有戏。   陈家明想想也是,趁热打铁,若不趁此时机尽快说服姜丽萍来部队,他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得好好琢磨琢磨,要用最美丽的语言来打动她……   最美丽动人的语言是需要酝酿的,陈家明在宿舍里酝酿了一个晚上,给姜丽萍写了一封自认为足以打动她的信。可是,信寄出后,又是好长时间收不到回音,陈家明心急如焚,便一封接一封地写。最后,终于盼来了姜丽萍的回信,结果是,姜丽萍再次谢绝了他的邀请。   陈家明又一次陷入苦闷和失望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团里要举行训练大比武,各连的军事训练都处在白热化程度,为了增加训练强度,连里的射击和手榴弹投掷都是以实弹考核的方式进行的。这样,可以促进排与排、班与班之间的竞争意识。为了在全团比武中拿上好成绩,连队不惜消耗真枪实弹。   陈家明是文书兼军械员,每次实弹都要到场发放子弹和手榴弹。   这天,是手榴弹实弹投掷。前面一切都很正常,轮到五班战士许长洪投弹时,出了问题。   担任指挥员的代理排长毛东亮,从陈家明手里接过手榴弹,交到许长洪手里。许长洪接过,把拉环套在小拇指上,转身走到助跑线上,深吸了一口气,跑了起来。   许长洪跑到助跑地线边,准备把手榴弹投掷出手时,他的胳膊因为双杠训练时扭伤了肌肉,他咬着牙竭力控制着伤痛,挥开手臂,要使劲把手中的弹投出去。没想到,他的胳膊不听使唤,手榴弹失去了控制,一下子从许长洪的手中滑落了下来,掉在了他身后掩体旁边。拉开环的手榴弹冒着黑烟。许长洪被突如其来变故吓蒙了,整个人立马吓呆了,居然傻傻地愣站在那里看着丝丝冒着黑烟的手榴弹。   大家都惊呆了,一个个也傻傻地站着。还是代理排长毛东亮反应了得快,他惊叫着:“啊,快卧倒……”一个箭步就向冒烟的手榴弹冲了过去,欲从地上捡起地上的手榴弹。   发弹员陈家明离毛东亮最近,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他冲上去发出一声惊喊:“排——长,躲——开!”一只脚已经飞了出去,把冒烟的手榴弹踢了出去,身体失去重心,把毛东亮掀倒在地。   手榴弹在做垂直落体运动的过程在空中爆炸了。   投弹场上一片惊呼声。干部战士们围了上来。   陈家明也吓呆了,爬在毛东亮身上,他的身体由于紧张而不停地颤抖着,他的左耳朵被弹片削去了一块皮,滴着血。   毛东亮一个翻身从地上坐起来,回身紧紧地抱住了陈家明,声音发颤地说:“陈家明,你怎么样,啊?”   陈家明还没有从那种惊险的状态反应过来,他看着毛东亮,嗫嚅着:“班长……我……”   毛东亮看到陈家明耳边的伤,惊叫着:“陈家明,你——受伤了!快,快看看要紧不?”   陈家明这才感觉到伤口的痛,他一摸耳朵,摸到了一手的血。   陈家明憨憨地笑着:“没啥,班长,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毛东亮把陈家明紧紧抱住:“陈家明,是你——救了我!   陈家明机智勇敢,处理了一场重大事故,成了救人的英雄人物。   陈家明救人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全团。八连党支部迅速研究批准陈家明为预备党员。团政治处很快整出了事迹材料,还给陈家明记了一次三等功,一方面把他的事迹宣传出去,另一方面派组织股的黄股长,专程到陈家明的家乡去开了个庆功会。这一下,陈家明在老家人的眼里,成了大人物。   姜丽萍的心里开始翻腾了。   23   陈家明成了团里、师里的英雄人物,团政治处趁机整理材料,要陈家明到团部做先进事迹报告。面对演讲稿里那些把自己拔得很高的话,比如“我从小就树立了祟高的人生理想,我一直以雷锋、黄继光等英雄人物为榜样,严格要求自己,始终不计个人得失,碰上成绩就让,遇上困难就上……”陈家明觉得很为难极,这一点都不像是他,他是一个普通人,却把他拔得那高。但方指导员说,演讲材料就是这样的,不拔高思想,别人向你学习什么?   陈家明就不好说什么了。   在团机关演讲的时候,陈家明见到了梁莎莎。这次算是零距离接触了,梁莎莎作为全团惟一的女性,被确定为英雄献花,她捧着一束鲜花,微笑着上台给陈家明献花。陈家明都傻了,呆呆地看着美丽迷人的梁莎莎来到自己面前,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倒是梁莎莎落落大方地向陈家明敬了一个军礼,双手捧着花送到了陈家明的胸前。陈家明手无足措,脸憋得通红,慌里慌张地还了个礼,就不知道怎么办了。还是梁莎莎聪明,她向陈家明芜尔一笑,小声对他说了句“接住呀”。陈家明这才伸手接住鲜花。在一片掌声响起的时候,梁莎莎在掌声中还小声对陈家明说道:“陈家明,我知道你,你喜欢写诗,我也喜欢,回头……”后面的话被掌声淹没了。   在整个演讲过程中,陈家明脑子里全是梁莎莎的影子,他结结巴巴地讲着,不时还会忘词,出现大段大段的空白。政治处主任把这理解成是陈家明太紧张的缘故,最后,干脆叫他照着稿子念了一遍,才算把场面撑了下来。   接下来,陈家明又到师部,还有别的团里去演讲,并且受到了师、团领导的接见。一连半个月多,陈家明就没有回过八连,一直在外面巡回演讲。   姜丽萍给陈家明来信了,她在信中说,如果他欢迎的话,她想到部队来看他。姜丽萍答应要来部队,这本是陈家明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这个时候,陈家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演讲完回到连队后,陈家明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林班长。   林班长说:“这是好事,你赶快写信叫她来,还剩下一个多月,就到复员时间了,可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啊。”见陈家明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又说,“她现在肯过来,那是说明人家也希望你有出息。你还以为你立功入党,演讲几场,就真的成人物了?”   陈家明辩解道:“老林,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就好!家明,还是实际点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说完,林班长走了。   陈家明点上一支烟抽着,想了想,拿出纸笔,给姜丽萍写了封信。   信刚发走没几天,梁莎莎到八连来找陈家明了。   陈家明一见就慌了。梁莎莎却大方地伸出了手说:“陈大诗人,怎么了,当了英雄演讲了一圈,就不认识我了?”   陈家明这才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说:“你怎么来了?”   梁莎莎笑着说:“我那天给你献花时,不是给你说了,回头来请教你呀,大诗人怎么就忘了呢?”   “啥诗人呀,那都是瞎扯呢,你就别损我了……”   梁莎莎翻了翻陈家明桌上的一些书籍,这里面好多书都是毛东亮让他的同学给他邮过来的。梁莎莎说:“我早就从报纸上看到过你的诗,就是不能证实你是我们团的,你当英雄后,我才得知,你就是写诗的陈家明……不好意思。”   “你……快别说了,再说,我就坐不住了。”   “你的诗我很喜欢,我爱收集这些,平时爱看,但苦于没有人可以交流一下读后的心得。现在好了,咱们谈谈你的诗吧,你发在省报副刊上的那首《该问谁》‘我又哭了/远方的人/你是谁/为什么诱惑着我/却不/向我走来/而要在黑暗中/隐匿你的身影’写得很动感情,叫人读着挺伤感的,就是调子有点晦,我想知道你当时写这首诗的心境?”   陈家明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说:“哪里有啥心境呀,那都是瞎扯的,信手涂鸦,能发出来我自己也奇怪。”   “看你说的轻描淡写地,其实你内心里很孤独的,是不是?”   陈家明淡淡地笑了笑,眼神却在别处:“怎么说呢?我这个人一直性格很孤僻,有时烦躁了,就会随手来两句,也不知道叫不叫诗,反正是写着玩的。”   “但我看着却很有感觉,不知你为啥事烦躁呢?是失恋了?还是……”   “什么呀?只是有时觉得啥都挺渺茫地,就瞎扯几句。”   “啥都挺渺茫的,你碰到啥不如意的事了?”   “也没有啥,很快就要面对复员,对部队却有一种留恋,忍不住会伤感,烦躁的情绪也就随之而来。这一生,值得我怀念的,就是部队的这种生活了。”   “那你自己想复员吗?”   “说想复员是假话,可是这种事又咋能由得了我呀?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在部队里干了,我喜欢这种有规律充满了活力的生活。”   梁莎莎低下头,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似的。   陈家明端起杯子说:“看,我说得有点多了。梁莎莎,你——喝水呀。”   梁莎莎笑了笑,很突然地说:“陈家明,我能看一下你别的诗稿吗?”   “当然可以,只是大多数没有发表过……”   “这有啥,我挺喜欢你诗歌的这种风格,淡淡地忧伤,又意味深长……你不知道,我喜欢诗歌,可就是不敢写,你——能不能指点指点我?”   “我自己都写不好,哪敢指点你啊?”   “别那么谦虚了,大诗人,快拿出你的大作来吧。”   陈家明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些诗稿,递给梁莎莎。   梁莎莎接过去,翻看着:“你的字写得不错。这些诗我想拿回去细细拜读,可以吗?”   “这有啥不行,如果你不嫌浪费时间,就拿去看吧,看完了,扔掉就行了。”   梁莎莎笑了笑,把诗稿装进包里,然后起站起身来说:“那我就走了,等我看完了,再来还你。”   25   收到陈家明的信,姜丽萍决心要到部队去了,她开始收拾自己去部队的行李。她娘见她收拾东西,就问她要干啥去。   姜丽萍停下手里的活说:“妈,我想去一趟部队……”   她娘一听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女儿咋商量都不商量一下,就擅自作主了呢?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姜丽萍又说道:“妈,你不要怪我没跟你们商量。今后,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要做主!我再也不会听你们的摆布了。”   她娘只说了一句:“丽萍,你……咋这样跟你妈说话呢?”   “我就这样说话了!你们不是都不把我的幸福当一回事嘛。我就自己给自己找幸福去。”   “丽萍,你冲妈这样说干啥?上次的事……”   “妈,你不要再提上次的事了,我不想听!”   丽萍娘站了一阵,默默地走了。   回到这边屋子,丽萍娘看到姜支书靠在炕上,似睡非睡的样子,她走到炕跟前,小声说道:“她爹,丽萍她爹,丽萍她……她……要去部队,你看,是不是你去劝劝她?”   姜支书呼地坐了起来,又突然倒了下去。   丽萍娘说:“这可咋办呢?丽萍要去找陈德根家的那个小子了,你说可咋办呀?”   姜支书将身子背向丽萍她娘,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呀……我喝多了,想睡觉了……”   傍晚的时候,起风了,风刮起一些尘土,在始原的村街上飘荡着。姜丽萍的心情一点也不受这风尘的影响,趁着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她来到了陈家明家门口。门开着,但姜丽萍还是敲了敲门。   见进来的是姜丽萍,家明妈吃了一惊,这支书的女儿可从来没来过他们家啊。愣怔了一下,赶紧往屋里让:“这不是丽萍吗,啥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姜丽萍掀开门帘,进到了里屋,看陈德根正端着碗吃饭,就轻声说道:“大叔,才吃呀?”   “是丽萍呀,还没吃吧,在这凑合吃点?”   家明妈已经从厨房拿来了筷子:“就在这吃点吧,也没啥好吃的。”   姜丽萍说:“我吃过了。大叔大婶,你们快吃吧。”   陈德根和家明妈哪里会吃,都放下筷子,用打探的眼神看着姜丽萍。   姜丽萍也不绕弯,说:“是这样,大叔大婶,我过两天……要去部队一趟,过来告你们一声,看大叔大婶对家明……有没有啥事要交待的……”   陈德根和家明妈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似乎没有听清姜丽萍的话。   陈德根又问:“丽萍,你是说,你要到家明他们部队去?”   姜丽萍已是满面绯红,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家明妈终于醒悟过来:“丽萍,你啥时候动身啊?”   “就后天早晨吧。”   陈德根说:“我们……准备准备吧。”   姜丽萍听他们这样说,不便多逗留,就告辞了。   姜丽萍一走,陈德根一下子来精神了:“这世道,人有出息了,都往跟前凑呢!哼,以前咋就往远处躲呢?”   家明妈说:“你说说,这丽萍咋就想着这时候去部队上呢?家明也没有写信说呀……”   陈德根一脸的得意:“这有啥想不通的?现在家明跟以前不一样了,又是立功又是入党的。以前呢,是家明死死缠着人家,现在是支书的闺女主动去看他。今非昔比了,你赶快想想准备些啥,好叫丽萍给家明捎去。”   家明妈说:“这事弄的……真叫人摸不清楚了,给家明捎点啥呢?”   “花生、红枣什么的,捡家明爱吃地准备几样。后天早上,咱去送送丽萍。”   “咱去送个啥呀?要是碰上姜支书……”   陈德根来气了,把饭碗往桌子上一顿,不屑地说:“碰上他又怎么了?我还怕了他不成!”   说归说,陈德根和家明妈到底还是没有把东西送到姜支书家去,他们商量了一下,在姜丽萍说要走的那天,早早地就提着一包东西来到汽车站,送给了姜丽萍。   姜丽萍来到了部队。陈家明从车站接上她,带到招待所里。陈家明很不自然地提起暖瓶,给姜丽萍倒了一杯水说:“你喝点水,我去打点水来,你洗把脸……”   “别去了,这盆了里不是有水吗?”   “这水少了,我再去打点。”陈家明端着脸盆,出去打水了。   姜丽萍在床上坐了下来。   陈家明打来水,提起暖瓶,又往脸盆里掺了些热水,把毛巾搭在脸盆沿上和说:“你——洗把脸吧。”   姜丽萍洗完脸,又回到床铺前坐下,她往床的另一边移了移说:“家明,你也来坐呀,傻站着干啥呀?”   陈家明却又提起了暖瓶说:“我去再打点开水……”   姜丽萍的脸一下子有点不自然了:“你……怎么了?”   “没怎么呀。”   “那你……咋不坐下,光找借口……躲我呀?”   “没有啊?我是怕去晚了,打不上开水……”   姜丽萍嗔怒道:“还说没有?自打我一进门,你就一直忙这忙那的,我们都快一年没见面了,你就不能坐下和我说说话?”   陈家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在椅子上坐下。   姜丽萍低着头,眼中有了隐隐的泪光:“哼,你变了,你是当了英雄典型就变了!”   陈家明一下子跳了起来,看着姜丽萍急切地说:“我没变呀?我变啥了?”   姜丽萍瞄了陈家明一眼,见陈家明着急了,她才羞涩地说:“你……坐在那,离我那么远……去年冬天,你可不是这样的……”   陈家明只好过去关上门,回到床铺上在姜丽萍旁边坐下。姜丽萍往陈家明跟前挪了过来,一下子把身子贴在了陈家明身上,陈家明吃了一惊,身子向一侧躲着:“丽萍,你别、别这样,这样不好……”   姜丽萍仰起头问:“我怎么了?”   “这可是军营……我是个……战士……”   “军营又怎么了?我是……来看你的嘛!”   “反正……不好,要让人看到……”   “有啥不好的?我们是在屋子里,谁会看得到吗?去年,你回家时,不就喜欢这样嘛……”说着,姜丽萍反倒把陈家明贴得更紧了。陈家明正不知咋办时,外面有了纷纷杂杂的脚步声。陈家明趁机推开姜丽萍,跳了起来。   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都是来看姜丽萍的。待最后一拨人都走了,陈家明和姜丽萍收拾着桌子、床铺上的花生、红枣。姜丽萍偏过头看着陈家明说:“家明,你在部队上人缘挺好的,这么多人来招待所看我来了。”   “战友们出门在外时间长了,谁家里来个人,都这样……”   “谁是你家里人呀?我才不是呢!”   “噢,我说错了。”   “你说错啥了?我就知道,你现在心里没有我了?”   “你……丽萍……”   姜丽萍却突然扑到陈家明怀里,抱住了陈家明。陈家明慌张的样子,想往外推姜丽萍:“丽萍,我……这是部队……”   “哼,你不要拿部队来吓唬我,我才不怕呢。”   陈家明还想说啥,姜丽萍却猛地抬起了头,用自己的嘴堵上了陈家明的嘴,陈家明说不出话来了,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像被点燃的酒精一样,呼地一下着了起来,他伸出手也抱紧了姜丽萍。姜丽萍温软的舌头轻轻碰触他的唇,他热烈地回应着她。两人越抱越紧,喘气声也越来越粗重。   这时,熄灯号突然响了。陈家明身子抖了一下,坚决地把姜丽萍推开说:“丽萍,我得走了,不然,他们……就要胡说了……”说完,陈家明没有敢看姜丽萍脸上的表情,转过身,走了。   姜丽萍直直地看着陈家明走了出去,她站在屋子中间呆呆地发了好长时间的愣。   第二天早上,林班长笑眯眯地来找陈家明了:“家明,不错呀,这个姜丽萍长得还真不赖,比我对象漂亮多了。哎,你可……噢……”他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说,“别错过机会啊……”   陈家明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咦,看你小子这表情,你是不是已经……嗯?”   “老林,你别瞎说,我正烦着呢。”   陈家明真不知道,对姜丽萍,他走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他的心里很乱,在他没有想好前,惟一的办法,就是躲着姜丽萍。   傍晚时分,姜丽萍一个人坐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发呆,她一直在想陈家明究竟是怎么了,他从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对她已经失去热情,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时,陈家明端着饭走进来,感觉屋子幽黑幽黑的,就说:“你咋不开灯呢?天都黑了。”他把饭放在桌子上,顺手拉开了灯。姜丽萍没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陈家明很纳闷,还以为是怪他打饭打得晚了的缘故,说:“去接个电话,指导员又叫我说黑板报的事呢,忙了一下午,这才给你送饭来了。快来吃饭吧,你傻坐着干啥呢?”   姜丽萍还是一动不动。   陈家明走过去,用手去拉姜丽萍:“你赌啥气呢?我有事,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着你。好了,好了,快来吃饭吧。”   “我不吃!”   “咋能不吃饭呢?真以为你是铁打的,可以不吃饭,肚子不饿呀?”   姜丽萍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扭过脸来,看着陈家明说:“陈家明,我问你,你到底是咋想的?”   “啥是咋想的?”   “你别装傻了,你知道我问的是我们的关系。我这次来部队看你,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你爹娘都……可你……你却变了!”   “我变啥了?你一来就说我变了,我到底变成啥了?丽萍,你别这样想好不好?我一点都没有变,只是这是在部队,部队跟地方不一样的,我是个战士呢,得注意点影响……”   “我才不管啥影响不影响的,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到底是啥想法?”   “你过来先吃饭,吃完我再告诉你。”   “你告诉我了,我再吃饭。”   “你看你,咋像个小孩子似的。丽萍,你胡想啥呢?我如果变心了,还会叫你来部队吗?你也不想一想,你到部队一来,人家都知道我们是啥关系了,我还用挂在嘴上吗?我们的事,我今天也给你交个底。”   听了陈家明的话,姜丽萍紧绷的脸立马变得柔和起来,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陈家明。   “只是,丽萍,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现在服役期快满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到时候如果复员……你别后悔,还有你爹……”   “家明,你别说了,不要再提我爹,我的事不要他们管!”   “可我的情况……”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你不要给我留一手。只要你没变心,别的都不用说了!”   陈家明看姜丽萍还是没有明白他想要说的话,还想再解释,姜丽萍却不再给他机会,她用她的嘴堵住了陈家明的嘴。这时的陈家明和姜丽萍才算毫无芥蒂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直到熄灯号响了。陈家明和姜丽萍这才分开,姜丽萍掩饰地说:“这么快,我们还没有吃饭呢。”   陈家明拉着姜丽萍的手,把她拉到桌子跟前说:“你看,让你吃不吃,现在饭菜都凉了,我端去热热。”   姜丽萍拉住了陈家明的手说:“算了,不热了,我就爱吃凉的。”   “丽萍,那你就凑合着吃点。”   “咋了?你不吃呀?”   “我……吃过了。熄灯号吹过了,丽萍,我……得回去了……”   姜丽萍一脸的失望。她拿起筷子又放下了。陈家明见状,就说;“丽萍,你……再吃点吧,我……明天早上再来。”   陈家明说完,依依依不舍地走了。   住在招待所里的姜丽萍失眠了,她在黑暗里睁大着眼睛。这真是一个寂静的夜啊,可是她的心却一点也不平静,她细细想着陈家明这几天来的言行,就感到这时的陈家明和去年的陈家明一点也不一样,去年他对她的爱是多么的坚韧和执着啊!不光是和去年不一样,就是和他立功前都有点不一样,之前他一封接一封信地邀请她来部队,言辞恳切,心情急迫。可现在呢,他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惊喜,相反地,还很漠然。他为什么会对她这样漠然,这样的漫不经心呢?是他立功入了党,快要提干了,就变心了?还是他另有了新的心上人了呢?   姜丽萍翻了个身,可是她的烦躁并不因为翻身就抚平了,她越想越觉得满心都是伤心和委屈,她一个姑娘家,不顾家里的反对到部队来看他,难道就为了他的这份轻视么?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轻轻地涌了出来。   姜丽萍想着,陈家明这样对她不冷不热的,也没啥意思,住了几天,干脆走了。   26   姜丽萍的离开,简直叫宋红兵和炊事班林班长长痛心疾首。宋红兵指着陈家明,说:“陈家明啊陈家明,亏我们不停地给你鼓劲打气,你说你是怎么搞的?咋叫她走了呢?”   陈家明说:“人家要走,我不可能不让她走吧?”   “人家要走,你就不会劝她留下来?她既然来了,就表示她心里有你,只要你挽留,她一定会留下来的。你小子,肯定没咋劝她。”得知他和姜丽萍之间啥事也没发生,宋红兵更是连连跺脚,“这么好的机会都让你给糟蹋了,陈家明,我就不明白你是咋想的?你还想提干,日后找个城里老婆呀?”不等陈家明辩解,宋红兵用手势制止了陈家明的话,“我明确告你吧,听说上面有新文件下来了,部队马上要实行考试入学的提干制度,从士兵里提干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   林班长说:“家明,你也不想一想,再有十天半个月的,就到该复员的时候了,你错过这次机会……唉,叫我咋说你呢。”   宋红兵说:“唉,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现在人都走了,说啥也没有用了。”   陈家明一个人来到营区后面的小树林子里,点上一支烟抽着,他想起姜丽萍这次来的目的,使他对她的情感一下子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制约着他的行为,也束缚着他的感情。他不可预料他的今后将会怎样,但他对姜丽萍的转变,心里却是有着很大的隔阂的。他一直渴望的姜丽萍主动来到了他的身边,可也因为她的这个主动,使他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从而他眼睁睁地看着宋红兵他们说的机会从自己面前从容地走了过去。还有十几天就复员了,到现在也没有关于他的什么动静。看来,他的复员是成定局了,也就是说,他可能是真的错过得到姜丽萍的机会了……   陈家明丢掉烟头,两手抱住了头,呆呆地坐在地上。   这天,方指导员突然给陈家明谈话,告诉他经支部研究,考虑到他是个人才,又是团部树立起来的典型,决定把他当做骨干留在部队继续服役,同时为发挥他比较过硬的军事素质的优势,让他下到班里去任一班长。最后问他有什么意见没有。   陈家明“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答道:“坚决服从组织的分配!”   转眼,老兵复员了。林班长复员走了。   第六章   27   这年春天,陈家明的命运发生了重大的转折。陈家明要提干了。这是陈家明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提干,这是许许多多像陈家明这样的战士最大的愿望。   陈家明填写完提干培训表,准备给他爹娘写封信,告诉这个喜迅。突然他想道,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姜丽萍。姜丽萍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毫无疑问她也会像他一样兴奋的。但陈家明此时却犹豫了,他掏出烟点上,慢慢地抽了起来。他的心里很复杂,他应该是喜欢姜丽萍的,至少从他回去探家到他成为团部的典型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姜丽萍好。他成了典型后,姜丽萍主动要求来部队,这更增加了他心里的那种感觉。可是他转而又想,其实姜丽萍的行为也很正常,哪个姑娘不希望有个好的归宿呢?   抽完一支烟,陈家明也安下了心来,到底还是拿起了笔给姜丽萍写信,他想着,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丽萍吧,她也不容量。   陈家明提干培训的消息,不知道梁莎莎是怎么知道的,她给陈家明打电话过来表示祝贺。陈家明心里高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傻笑着。梁莎莎也很高兴,两个人又说了一些诗歌方面的话题。挂断电话后,陈家明的心里却难平静下来。   两天后,被确定提干培训的人员在团部大院集合上到车上时,梁莎莎提着一大袋子东西,跑到来给陈家明送行。   被确定提干培训的宋红兵和毛东亮等人都爬到车窗跟前,看着走过来的梁莎莎。梁莎莎跑过来仰着头对陈家明说:“陈家明,你动作好快呀。”她一脸的坦然,丝毫没有因为车窗上挤满了各种奇异的目光而显出扭捏作态不自然来。倒是陈家明,在这种场合里有些慌乱和气短,他瞄了一眼梁莎莎,又赶紧把目光挪开:“你怎么来了?”   梁莎莎说:“我来送送你啊。”   陈家明满脸通红,他知道车上有很多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们。他没接梁莎莎的话。梁莎莎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说:“快接住,这是给你在路上吃的……”   陈家明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毛东亮捅了捅陈家明。   梁莎莎急了:“你快接住啊,我手都酸了。”陈家明还在犹豫,一旁的毛东亮看得有点急了,正要伸手替他接着,陈家明才伸手把东西接住了:“那就……谢谢你了……”   梁莎莎呵呵笑着道:“谢啥呀,今后,我还得拜你为师,你可得要好好教我……”   这时,车子动了,梁莎莎往后退了几步,对着慢慢开走的大轿车挥手。陈家明回到座位上坐下,旁边的毛东亮用肩膀碰了碰陈家明说:“陈家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毛东亮不满地说:“装啥呢,这个梁莎莎怎么样?”   后面的宋红兵凑过脑袋来,诡秘地说:“人家梁莎莎可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蒙在鼓里呢,我就说呢,上次姜丽萍来部队,你不理人家,原来你早就……跟这个梁莎莎……”   陈家明脸憋得通红:“你……是啥意思?”   “还能有啥意思?人家都来送你了,你说能是啥意思。”   陈家明说:“她……就是来……送送我呀。”   毛东亮笑了:“你把我们当傻瓜了,人家对你有意思,我们还看不出来?老实交待,你们是从啥时候开始那个的……”   陈家明说:“你们扯啥呀,别啥都往一块儿扯。我们……只是谈诗歌……”   毛东亮说:“算了吧你,你看梁莎莎看着你的眼神,凭我的经验,我看出梁莎莎绝对你是有意思了,陈家明呀,你可不要错过机会啊。”   宋红兵说:“我也看出来了,梁莎莎对你有意思了,你小子就别装傻了,赶紧想办法吧你。梁莎莎可是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呢,家明,啥好事咋都叫你碰上了呢?”   28   到集训队不久,陈家明收到了梁莎莎的来信。她在信上写道:   陈家明,你这次进集训队,可就脱胎换骨了,出来就是干部,不知道你今后会有啥打算?会不会一提了干,就像别人那样,觉得自己的命运改变了,不会像以前那样努力了?是否会在与以前不太一样的生活中慢慢地放弃自己的文学爱好呢?说实话,我很认真地从你以前的这些诗稿里,读出了你的迷茫和不稳定的性格。你看上去是一个谦卑的人,其实你骨子里是很孤傲的。从你的诗歌里就可以看出来,你的才华和你的倔犟,你的固执都占有相等的比例,还有你对人生锲而不舍努力奋斗的一面,在你的诗行里处处呈现着。你现在的人生命运已经要改变了,今后不会再有前程这些俗事困扰着你了,但是,生活还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无论幸福与不幸,无论快乐与烦恼,我都希望你还是要坚持着写下去,写你对生活最真实的感受。只要坚持下去,在文学创作方面,我相信,你会有更为出息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你可不要忘了,还有我这个学生,需要你的指点和帮助呢……如果可能的话,请你给我写信,咱们可以通过写信,谈讨一些文学方面的问题,当然,也可以谈谈别的……比如理想、人生啥的……   陈家明手里举着信,呆呆地盯着信上面的每一个字,似乎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张脸谱,每一张脸谱都有着不同的精彩的内容。过了一会后,他才把信慢慢地盖到自己的脸上,静静地躺在床铺上,心里翻腾开了。   傍晚的时候,陈家明和毛东亮、宋红兵坐在操场角上,三人点上烟抽着。集训队里的黄昏与连队的黄昏不同,这里的黄昏是那种肃穆的安静,让人心里会产生出一种敬畏来,而这种敬畏,又是不由自主的。而在连队,那种静是水洗过的一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毛东亮环视四周,感慨道:“这里训练还挺严的,我看呀,咱们还得再过一次新兵连呢。”   宋红兵说:“听区队长说,恐怕要比新兵连的训练还要严格呢,要当干部了,要求是不一样了。你们还别说,这训练严是严点,可觉得不累,可能是心情不一样了。”   陈家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夜色一点一点地涌过来。   毛东亮问陈家明:“陈家明,你想啥呢,怎么不说话?”   宋红兵说:“他还能想啥?还不是梁莎莎给他写的那封信,把他的魂都勾走了,你看他心不在焉的样了,除过梁莎莎的信,别的事都和他没关系似的。”   陈家明说:“我一直在听你们说话呢,不就是训练紧张点吗,这有啥呢,咱不就是来集训的吗。”   毛东亮凑近陈家明,很仔细地看着他说:“家明呀,我可有点担心你呢,你话是这么说的,可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样的。”   陈家明推开毛东亮说:“班长,你们俩不都看过她给我写的信了,人家没说啥话呀,就是给我打强心剂。我看你们就别瞎说了。”   宋红兵说:“说真的,家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人家梁莎莎回信了没有?还有那个姜丽萍,你准备怎么办呢?”   毛东亮说:“这有怎么办的,叫我说呀,干脆不要再和那个姜丽萍联系了,就和梁莎莎发展下去,你看看梁莎莎,人长的漂亮不说,看上去也大方。哪像那个姜丽萍,人倒也长的   挺漂亮的,就是……咋说呢,总归没人家梁莎莎大方。”   宋红兵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别说梁莎莎是副主任的女儿,就冲她当着那么多的人,敢到团部院子里来送你,我看呀,人家确实像毛东亮说的,大方,有气度,这点太重要了,你看看我那个……媳妇,缩手缩脚地,现在一想起来……我都后悔呢。”   陈家明对宋红兵说:“别扯了,你当初可是一门心思想找人家呢,现在要提干了,就要变心了,啊?”   “这有啥大不了的,人往高处走嘛。谁不期望有个好生活。”   陈家明说:“算了吧,人往高处走不错,可也得往低处看呀……”   话是这样说,回到宿舍的陈家明躺在床铺上,想着毛东亮和宋红兵的话,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也觉得梁莎莎不错,可人家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人长得又漂亮,他又不敢肯定她是否对他真是那种意思。再说了,他这边还有一个姜丽萍呢。想起姜丽萍,陈家明心里顿时有了一丝烦躁,他想了想,从枕头下面掏出手电筒来,拿出梁莎莎的信,用被子挡住光,又看起来。   29   没想到,宋红兵的未婚妻翠花找到部队来了。   宋红兵接到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有人找他,他就去了,推开传达室的门,正等着他的翠花就跳了起来:“宋红兵,你终于出来了,我以为你不敢见我呢。”   宋红兵皱着眉头说:“我躲你干啥,我还怕了你不成。你到这里来干啥,是谁叫你来的?”   翠花气呼呼地说:“我想来就来了,要谁叫啊。”   宋红兵说:“你现在就给我回去。”   翠花咬着牙说:“凭啥呀,你今天不给我把话说清楚,我就不回去!”   “你要我给你说清楚啥呀?我在信上不是说清楚了吗?你还想怎样?”   翠花冷笑道:“哼,你心虚了?我就要在这里说。你信上说清楚了,你说的倒轻松,你说一句不要我就成了?你还得问问我愿意不愿意呢!”   传达室的战士看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针锋相对,过来请他们到外面去争吵,不要在传达室影响他的工作。宋红兵连说对不起,过来拉翠花到外面去谈,可是翠花偏不出去。   宋红兵生气了:“你究竟想要咋样?有啥话你出去慢慢跟我说。”   翠花说:“我不想怎样,我能怎样?我只想告诉你,你现在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宋红兵看了一眼旁边的战士,压制着内心的愤怒,声音低低地说:“你……你不讲道理。”   翠花一下站起来,冲着宋红兵愤怒而委屈地吼道:“你讲道理了?你想把我当做破烂一样甩掉,用一封信来打发我,就算讲道理了?”   宋红兵气得脸色都变了。   传达室的士兵见他们还在争吵,便拿起电话筒,打了起来。宋红兵看士兵打电话了,便拉住翠花的胳膊,把她硬住外拽:“你跟我出去,不要在这个地方吵。”   翠花往后缩着:“我不出去,就在这儿吵怎么了?”   宋红兵到底是男人,比翠花的劲大,他把翠花拖到了门口。翠花一把抓住门框就是不松手。宋红兵用劲掰开了翠花的手,这才把翠花拖到了传达室外面。   谁知,翠花一到了传达室外面,就“哇”地一声哭开了。哭声很大。   宋红兵手无足措起来,扯着翠花,也不知该咋办,只好不停地说:“你别哭了,这可是大门口呢,不嫌丢人啊。”   翠花哭声更加响亮:“我丢啥人呀?你都要把我当破烂一样甩掉,我还怕丢人啊……”   这时,学员四队的政委和区队长接到传达室电话,叫上陈家明、毛东亮他们来到了大门口。政委看了看宋红兵两人的架势,问宋红兵是怎么回事。   宋红兵见惊动了政委,慌了起来:“政委,没啥,这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她来看我……”   听宋红兵喊他政委,翠花就明白站在面前的是一位首长,她一抹眼泪,道:“首长,你别听他瞎扯,我不是他的朋友,是他的未婚妻!”   宋红兵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咬着嘴唇,不敢争辩。   政委说:“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有什么事能说不开的?真是的,干嘛非要在大门口吵,吵啥吵呢?影响多不好啊。”   翠花道:“首长,你说说,宋红兵现在有点儿出息了,他就不要我了,他要把我当破烂一样甩了……”她大哭起来。   宋红兵厉声道:“苗翠花,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谁把你当做破烂想甩掉了?”   翠花说:“你不想甩掉我,你给我写信要和我断绝关系干啥?”   宋红兵吭哧道:“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没有共同语言。”   翠花冷笑着说:“你现在说我们在一起没有共同语言,可当初你和我在一起,那个……那个啥的时候,你不是说对我……感觉真不错啊?”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政委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不停地摇着头。陈家明见形势不好,赶紧走到宋红兵跟前,压低了声音说:“老宋,你这是干啥呢?快把翠花带到别的地方去。”   宋红兵摇了摇头:“我能把她带到哪里去呀?我要她走,现在就走。反正不管怎样,我是要和她断绝关系的。”说完,也不看翠花,转身就要走。   翠花见状,扑了上去,扑到了地上,抱住了宋红兵的腿,哭叫了起来。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就像看猴戏似的,一个个看着这一幕。   政委看了看趴在地上满身尘土的翠花,生气了,朝着围观的人挥了挥手说:“这是干啥呢?这是部队,围在这里成何体统!”他对陈家明他们说,“你们几个赶快把她拉起来,拉起来!”又指着宋红兵说,“宋红兵,你想要往哪里走?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得给我把这事弄清楚了,不然,你自己别想走开!”   30   这天是星期天,陈家明躺在床上想心思。   这时,毛东亮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陈家明,陈家明,快点出来,你看谁来了。”陈家明从床铺上爬起半个身子来,透过窗口往外看去。他看到毛东亮手里提着一大塑料袋子东西正往宿舍里走来,他的旁边走着的是穿一身军装的梁莎莎。陈家明没想到梁莎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他猛地从床铺上弹了起来,跳下床,鞋子都没有穿好,就往门外冲去。梁莎莎和毛东亮已经到了宿舍门口。   “你……你怎么来了?”   梁莎莎说:“没想到吧,我是来军区卫生学校培训的,上个星期才到的学校,今天是星期天,我就来看看你……”   毛东亮看了看两个人,打趣道:“噢,原来梁莎莎就来看陈家明一个人的呀,白让我激动了。那我只好走了。”就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梁莎莎笑着说:“这不,连你一块也看了吗。”   三个人说说笑笑了一番,正是中午时分,他们叫上宋红兵一起到校门外边的“雅舍餐馆”里去聚了个餐。因为宋红兵的那个翠花来闹了一场,宋红兵的心情不太好,吃完饭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刚好,梁莎莎请假的时间快到了,她向他们告别。毛东亮和宋红兵让陈家明去送送梁莎莎。   陈家明和梁莎莎走在公路边上,单独和梁莎莎在一起了,陈家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梁莎莎见陈家明一直不说话,就问:“陈家明,你怎么不说话?刚才吃饭时,就不见你吭气,你有心事呀?”   陈家明说:“没有呀,我只是不知道说啥好。”   梁莎莎笑道:“我又不是啥大人物,你还要斟酌斟酌,大家都是朋友,想说啥就说啥呗。对了,你给我写的信收到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呢,就接到通知要来学习。想着一到这里,就来这里看你了。刚看到你惊讶的样子,你一定是没有想到,我会来吧?”   “我哪里能想的到你会到这里来,开始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你经常做梦呀?”   “没……没有。”   “那你梦到过……我吗?”   “我……记不清了。”   梁莎莎很调皮地望着他,神情古怪地说:“噢……那肯定是你没有梦到了,要是梦到了,哪会记不清呢。不过没啥,要是你梦到的梁莎莎是个丑八怪,还不得把我气死。”   陈家明说:“不是不是,我咋会把你梦成丑八怪呢。”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刷”地一下红到脖子根。   梁莎莎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和你开玩笑呢,看你急得那样。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这次来,还带来了我练习写的一些……诗,想请你看看,给我指导指导呢。”   陈家明一听,从刚才的困境中解脱了出来,高兴地说:“真的,你终于开始写了?我一定要看看,谈不上指导,咱们今后可以相互探讨。”   有一天傍晚时分,陈家明正坐在宿舍里的桌子前写东西,毛东亮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陈家明,宋红兵没来找你吗?”   “没有呀,怎么了?你这么急着找他。”   “我刚听区队长说,宋红兵的那个未婚妻把他告到军区去了,军区调查后决定,取消了宋红兵的提干资格。”   陈家明吃了一惊:“啊……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宋红兵知道这事了吧?”   “肯定知道了,我听说了就去找他,他人不在,我赶紧过来找你。我担心他想不开,可别闹出啥事来。”   “坏了,得赶紧找到他,不然……”   “我们分头去找,你去操场,我去外面找找。”   陈家明到处找不见宋红兵,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宋红兵会在哪里呢?猛然间,他想起他们常去的那家雅舍餐馆,他会不会在那里呢?陈家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跑到了雅舍餐馆,陈家明一进门,却见毛东亮扶着醉熏熏的宋红兵,正准备往出走。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你……别拉……我,我没……喝醉……”   毛东亮对陈家明说:“他已经喝多了,我们扶他回去再说。”他腾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那个他们已经很熟悉的服务员陈小丽。   宋红兵被取消了提干资格提前回原部队了。   送走宋红兵回来,陈家明和毛东亮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走进雅舍餐厅,叫了几个菜,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酒来。陈家明举着酒杯,对毛东亮说:“班长,老宋真亏啊,硬叫那个娘们给害惨了。”   毛东亮说:“你现在才知道呀,我早就给你说,不要急着找对象,你还认为我说的不实际呢。”   陈家明还在想宋红兵的事:“老宋也真是的,为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和那个女人闹呢?就不能再等等?明知道这种女人难缠,他也不想想后果?”   毛东亮斜了他一眼:“老宋还不是看梁莎莎对你有意思,他着急了呗,人一急,哪里还顾得上去考虑呀,可不啥事都可以干出来么。陈家明,我还要说你呢,老宋的事是个教训,你老实告诉我,你没有和老家那个姜丽萍发展到这一步吧?”   陈家明摇了摇头。   毛东亮松了口气:“没有就好,趁和她没有啥事,千万不要和她联系了,冷着她,叫她自己思量去。现在有了梁莎莎,就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了。”   陈家明见毛东亮又提起了梁莎莎,就着急了,辩解道:“班长,我和梁莎莎真的没有啥。”   毛东亮并不以为然地说:“现在没事,再发展下去不就有了?反正,我可告诫过你了,你再和那个姜丽萍交往下去,今后也有你受的……”   陈家明不吭气了,默默地吃着饭。   31   姜丽萍很长时间没有收到陈家明的来信,她写过去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她不知道陈家明那边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她隐隐猜得到,陈家明可能要长期留在部队了。她跑到陈家明家,从陈德根和家明妈口中得知了陈家明是去参加提干培训,她就觉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陈家明既然是参加提干培训,而他又再不肯给自己来信,显而易见,他一定是变心了。姜丽萍的心里是又气又急,伤心之下,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稳,很快人就消瘦了下来。   女儿的这种样子引起了姜支书的警惕,他终于从女儿的口中追问到了,这一段时期以来女儿和陈家明的情况。   这时候,孤立无助的姜丽萍终于忍不住哭了。   姜支书听着女儿的哭泣,他有点心烦,生气道:“嚎啥嚎?要是我不问,你也就没把我当成你的爹了?我这一问,你倒觉得委屈了?我早就说过那小子不是个好玩意,你们谁听进去了?”   丽萍娘心痛女儿,恨恨地瞪了姜支书一眼:“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快想想法子吧。”   姜支书说:“陈家明连一封信都不给丽萍写,这小子肯定心里有鬼,对付陈家明这种人,法子多得是……”   姜丽萍不哭了,抬起头来,用期望的眼神看着她爹。   姜支书看着女儿说道:“丽萍,你能听爹的话吗?爹叫你咋做,你就咋做!”   姜丽萍愣了愣,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狠劲地点了点头:“只要……”她没往下说,她知道她爹是明白她的话的。   姜支书往被子上一靠,说:“只要你听我的,这就好。一会儿,我去陈德根家拿陈家明的地址。明天,你就跟着我到部队去一趟,到时,我定叫那小子给你一个说法!”   姜支书带着女儿来到了部队。姜丽萍是以陈家明未婚妻的身份来的。听到这个消息时,陈家明的心里乱了,把他叫到办公室的政委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问陈家明要不要他跟着一起去见一见他的未婚妻?陈家明摇了摇头,他想起宋红兵,宋红兵就是让翠花来部队闹得取消了提干的资格,难道姜丽萍也是听说了要过来闹么?   陈家明到了传达室,姜支书和姜丽萍坐在传达室的长沙发上,姜丽萍清清楚楚地还挺着个大肚子。   在这之前,姜丽萍想要把搁到肚子上的枕头取出来,她实在难为情她这样一个大姑娘腆着个大肚子,连旁边坐着的传达室的战士都不停地拿目光瞄着她。她的脸红得都恨不得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但是姜支书按住了她要抽枕头的手,轻轻地说:“丽萍,你还想不想要陈家明了?想,就好好听爹的话。”   姜丽萍压低声音难为情地说:“爹……我,你这让我干的是啥呀?我和陈家明又没有……,这……多不好。”   姜支书不屑地说:“这有啥不好?用啥手段是次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把陈家明给你拉回来。你要是不听爹的话,我可就不管你的事了,你到时可别后悔就行了。”   姜丽萍很无奈地把继续揣着。姜支书脸上这才浮出满意的笑容,就好像看到了他的杰作背后的成就似的。   陈家明一推开门,姜支书就“蹭”地站了起来。姜丽萍十分不自在地用手按着怀里。   陈家明看着他们,有些紧张地问:“丽萍,你……你们怎么来了?”   姜支书双手叉腰,说:“我们怎么不能来了?你害怕我们来是吧?”   陈家明没有理姜支书,走到丽萍面前。姜丽萍双手环抱着肚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她不敢看陈家明的眼睛,低垂着眼睑轻声说道:“你这么长时间,连封信……都不写,我们以为你出……啥事了,就来了……”   陈家明的目光落到姜丽萍隆起的肚子上,惊讶地问道:“丽萍,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肚子……是得了啥病呀?”他一时还没有往怀孕那方面去想。   姜丽萍很害羞,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她瞪了父亲一眼。   姜支书对陈家明说:“哎,陈家明,你不知道这是啥情况?装啥呀装。我告诉你,今天你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非得去找部队领导不可,我就不信,还没有管了。”   陈家明这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传达室里的士兵一看这阵势,拿起了电话。陈家明冲过去,伸手按住了士兵摇电话。他走到姜丽萍面前,生气地说:“丽萍,我们这里管得很严,天天训练,根本就没有时间……写信,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咋就……你这是干啥呢?”   姜丽萍气愤地从怀里掏出枕头,扔到了地上,她羞愧地说道:“这不是我要这么干的!我爹他……”   陈家明说:“姜支书,你这是弄啥呢?我一听丽萍来了,心里可高兴了。你们咋就对我来这一手?”他转过来对姜丽萍说道,“丽萍,你别气了,走,咱们到招待所去先住下再说。”陈家明提上包,拉着姜丽萍就走。   姜支书从地上捡起枕头,气呼呼地跟上去。   到了招待所,陈家明把姜支书安排到另一间屋子后,才给姜丽萍说:“丽萍,你干什么呀?你想叫我难堪,也不能用这个招呀?这骗得了谁呢?”   姜丽萍满面通红,喃喃地说:“我……都是我爹叫我干的,我还以为,你是变心了,这才……家明,是我不好。”   陈家明说:“哼,你爹以为这样,就能叫我提不成干了?他以为这是始原啊?别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姜丽萍惊喜道:“家明,你真的要提干了?”   陈家说:“你以为呢?我们这次培训就是脱胎换骨了,管理得比新兵连还要严格呢,根本就没有时间写信,我也想着等培训完了,真正提干了,再告你,给你来个更大的惊喜……”   姜丽萍抓住陈家明的胳膊,激动地说:“我还以为你又……变心了呢?收不到你的信,我心里那个急呀,到你家里都去过好几趟呢,村里的人都笑话我,说我没过门……”   陈家明装作生气地说:“你就知道听你爹的话?丽萍,你啥时候能有你自己的主见呢?”   姜丽萍说:“家明,你不要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人家那也是急了吗。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听他的了,我……只听你的!”说着,她就像只小猫似的,往陈家明身上靠来。   陈家明推了姜丽萍一把:“你爹就在隔壁呢,你别这样……”   姜丽萍赌气地说:“谁要管他呀,他尽出些馊主意,差点丢了你的人呢……”   陈家明没再躲开,他伸手抱住了姜丽萍,轻声地说:“丽萍,这次到省城来,我可能没时间陪你出去逛了,你想想这是啥地方?集训队都是培训要提干的人呢,管得可严了,平时根本不让人出去,就是星期天,一个班里也只能出去一两个人,还只给请一个小时的假……”   姜丽萍十分理解地说:“你别说了,我都看到了,大门口都那么严,里面肯定管得更严了。逛啥呀,只要你没有变心,我就放心了,赶明儿,我们就回去。”   陈家明说:“也别这么急,既然来了,你就……和你爹,在省城逛两天,再回去。”   姜丽萍说:“你别管了,别担搁了你,叫部队首长对你有了看法可就不好了。”   陈家明走了以后,姜丽萍来到她爹住的房间里。姜支书正坐在床铺上抽烟。她挨着她爹坐下,轻声说:“爹,咱们明天就回去吧。”   姜支书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丽萍,那小子把你糊弄了几句,你就真相信了?不能这样就走了,我得见见他们领导……”   姜丽萍生气了:“爹,你说啥话呢?家明又没有干啥对不住人的事,你找人家领导干啥?你这样会害了他的,你知道吗?他要是提不成干,对我又有啥好处?咱还是回吧。”   “我是怕这小子跟你玩心眼,到时候他真要变心了,想整他也不行了。我想……”   姜丽萍打断道:“你别说了,你要真去找部队领导,你今后就不是我爹了!”说完,气呼呼地走出门,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送走了姜支书父女,陈家明才把这事告诉了毛东亮。毛东亮一听姜丽萍来过,吃了一惊:“原来是姜丽萍和她爹来过了,我就说你这几天神出鬼没,弄得挺神秘。你跟姜丽萍摊牌了吗?”   陈家明沉默了一会,才说:“还没呐!”   “怪不得你躲着我呢,是不是怕我催你?我就弄不明白,你还等啥呢?”   “我……我是怕现在对她说这事,她一定会想不开,要闹起来,那……多不好!你不知道,她们这次来,本来就是打算给我个难堪的。”   “她给你个难堪?是啥难堪?哎,是不是上次宋红兵的事把你吓怕了?宋红兵和你不一样呢,他把人家都那个了,你又没有把她怎么样,你怕啥呢?”   “可这事谁又能说得明白?反正她要这样大闹一下,总归不是太好。”   毛东亮说:“陈家明,你叫我怎么说你呢,一开始我就对你说过,找对象的事不要急,你听不进去,一个劲地跟着那帮老兵瞎忙乎,现在劝你当断又不断,你就这样拖着吧,像你这样处事的,痛苦都在后面呢,你等着吧。”   第七章   32   过了一段时间,梁莎莎再次到集训队来看陈家明。   梁莎莎一来就说:“我本来早应该来的,可这一月多时间,每逢星期天都有事,先是我妈来看我,上上个星期天,我们又搞学雷锋做好事活动。上个星期天,我们班又没有请假名额了,我只好等到这个星期天才来了。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咋发现你脸色不太好?”   陈家明揉了揉自己的脸说:“有吗?我刚睡了一觉,可能是刚睡起来吧,没事,我的脸色一直是这样。噢,对了,你上次拿来的诗稿我看了,写的真不错的,表明了你心间不曾荒芜的另一抹春色……”   梁莎莎的眼里露出兴奋的光彩,嘴里却说:“你算了吧,啥‘心间不曾荒芜的另一抹春色’,没那么玄吧?你就别净捡好听的说了,我还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啊。”   陈家明说:“我说的是真的,像你在《岁月》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岁月穿透/稚嫩的语言还没有/学会高傲地封闭/就断然地说出你的誓言/其实誓言是挡不住风的/还有那些抹不去的思念/在窗帘背后等待着/春天的花香/就像美丽的故事结束了/还会开始……’这些诗句表明的看似是自我,其实是一种对岁月的参透,这样的话,这样的意境,我可是写不出来。”   听陈家明这样说,梁莎莎脸上的喜悦想藏都藏不住了:“陈家明,你现在变得也会说奉承话了,我还不知道自己写的是啥玩意?哎,对了,我妈给我捎来了一些吃的,我给你带了一些过来,看我差点都忘了。”   梁莎莎从包里掏出一包糖果来,陈家明不接:“你留着吃吧,我不喜欢吃糖,你们女孩子爱吃零食,还是你留着吃吧……”   梁莎莎急了:“我那里还有呢,这些是专门留给你的,你不吃可不行。”   陈家明只好接过来,说:“上次你拿来那么一大包东西,这次又是……”   梁莎莎说:“上次的那些,是不是都叫毛东亮他们抢走了,你可能都没有吃上吧?哎,我觉得他们真的很好玩,那个毛东亮挺逗的,还有那个不爱说话的宋红兵……”说到这里,她发现她刚说到宋红兵时,陈家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怎么了?陈家明,是不是出啥事了?”她关切地问。   陈家明摇摇头说:“宋红兵可惨了,他呀,要提干了,想甩掉了他老家的对象,叫对象把他告到军区,军区已经把他的提干资格取消了……”   梁莎莎惊讶道:“是吗?咋会这样呢,有这么严重吗?”   “你都不知道,他们……他们都快结婚了呢。”   “快结婚了不是还没有结婚嘛,至于吗?”   “可是他们……他们已经……唉,叫我给你怎么说呢,反正挺闹心的。”   “那现在他人呢?”梁莎莎问。   “早回咱们团里去了,前几天还给我来信说,他只有等着年底复员了,唉,怪可怜的。”陈家明唉声叹气地说。   梁莎莎同情地说:“这下,宋红兵可给毀了,那个女人咋要那么弄呢?她又能落下啥好呢。你说,宋红兵就是回去了,还能娶她吗?真是的。”   陈家明气愤地说:“娶她了才怪呢?把宋红兵都害成这样了,俩人哪还能生活到一起呀。”   梁莎莎突然转移了话题:“陈家明,你咋样呢,在老家有没有这种对象?”   “我……哪有呢?”陈家明说得有点躲躲闪闪。   梁莎莎说:“你要有,可要注意点,千万别也弄成这样……”   “我……咋能有呢?”陈家明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他发现自己在梁莎莎面前撒谎就像犯罪一样,他赶紧把话题岔开,“哎,对了,一直光顾着说话了,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走,我们去找毛东亮,一起到门口吃饭。”   梁莎莎说:“好呀,毛东亮还答应,要请我吃好吃的呢。”   吃过饭,刚把梁莎莎送走后。往回走时,毛东亮把梁莎莎夸了一路:“你看看人家梁莎莎,人长得漂漂亮亮,又大大方方的,从气质上就很不一般,你那个姜丽萍能和人家梁莎莎比吗?”   陈家明有些不高兴:“我没有说姜丽萍有多好呀?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怎么可能放在一起去比?”   毛东亮说:“你现在终于这样说了,我等你这话都等了好长时间。陈家明,不是我说你,你看你刚才吃饭的时候,连个话都金贵得不行,亏得人家梁莎莎还大老远地跑着来看你呢,我真不知道你整天都在想啥?叫你再写些诗歌,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没有写出来,我那个同学说下个星期天要来取呢。家明,梁莎莎和姜丽萍,谁更适合你,你真要好好想一想,上次宋红兵的那个对象翠花你可是看到了的,哪像个娘们?整个是一个泼妇。本来这事也是宋红兵做得有点过,站在她的立场上想,她是个弱者,是该得到同情的,可她一来,就那样一哭一闹,最后又来了个上告,就这样把宋红兵的前程给断送了,这种女人不让人反感?我想啊,谁要是找上这么个女人,就自认倒霉吧,估计就是结婚了也不定会有幸福的。”   陈家明不满毛东亮拿姜丽萍和翠花来比,姜丽萍哪会像翠花一样呢?但他也不愿与毛东亮辩解,他只说了一句:“姜丽萍她……不至于这样的。”   毛东亮说:“也许你认为姜丽萍没闹过,可能要比宋红兵的那个翠花好。可上次她和她爹来集训队时,你说她怀里揣个枕头,想用假怀孕来要挟你这一招,我看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是她爹叫她干的。” 陈家明替姜丽萍开脱道。   “她自己是傻子呀,就一点自己的主见也没有?她爹叫她干她就干了?如果她爹叫她也去军区告你,她不是也乖乖地去了?”   陈家明不吭气了。   毛东亮继续说道:“你也不要为她辩护,我也看出来了,你前怕老虎后怕狼的,总有一天,会叫你有哭都哭不出来那一天的。”   陈家明低着头闷闷地走着,不再说话了。   33   这天,姜丽萍一个人坐在代销店里看书。刘晓丽走了进来:“就你一个人享清闲呢。”   姜丽萍放下手中的书说:“谁说我清闲了,刚来了几个人,我才把书拿到手上,你就进来了。晓丽,今天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刘晓丽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晃了晃说:“还不是你的陈家明给闹的,我不来行吗。”   姜丽萍一见信,眼睛亮了,高兴地说:“是家明来信了,快给我。”她从凳子上跳起来,就到刘晓丽手里来抢信。刘晓丽忙把信藏到身后,在地上转着圈子躲着姜丽萍,一边还说:“喂,丽萍,咋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我是来给你送信的,你不但不谢我,还用这种态度,我今天就不给你。”   姜丽萍住了手,好言好语地说:“好好好,晓丽,我谢谢你了,待会我请你吃糖,可以把信给我了吧。”刘晓丽这才笑着把信给了姜丽萍。   姜丽萍信一到手,忙闪开刘晓丽,边撕信边咬牙切齿地对刘晓丽说:“哼,你这个死妮子,今后我再不叫你转信了,看你还神气个啥!”   刘晓丽笑着说:“我知道,你上次和你爹到部队去吃了定心丸,今后可以直接把信寄到大队部了,再也不用我转了,我这座桥你是再也用不着了,你就拆吧。没良心的家伙。”   刘晓丽端起姜丽萍的水怀,喝了口水。姜丽萍满脸兴奋地只顾看信,根本没时间理会刘晓丽。刘晓丽佯装生气地说:“姜丽萍,你不能这么冷淡吧,不用我给你转信了,连杯水都不倒了,我可怜得只能喝你剩的水了,你这样对待我,今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姜丽萍的脸色却突然变了,她惊叫了一声:“啊!他这是想干什么?呵呵……陈家明,你……”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刘晓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她是高兴过度了呢,说:“丽萍,你这是干啥?就算是兴奋也不至于闹这么大的动静吧?人家范进中举是高兴糊涂了,年纪也大了,可你……”   话没说完,姜丽萍大声哭着已经把手里的信伸到刘晓丽的面前:“晓丽,你看……陈家明……要和我……吹……吹呢……”   刘晓丽接过信,疑惑道:“丽萍,你说啥呀?我看看,我看看……啊……这陈家明弄啥呢?我咋弄不清你们这事……”   姜丽萍扑到刘晓丽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陈家明真不是东西,提干前对你穷追不舍,这会儿要提干了,又要和你分手,他到底想干啥?”刘晓丽抱着姜丽萍生气地说。   姜丽萍摇着头,只是一个劲地哭。刘晓丽不知该咋样劝姜丽萍,又不能给姜丽萍出些好点子,只好关了代销店的门,把伤心欲绝的姜丽萍送回了家。   一进家门,听到哭声,丽萍娘跑了过来,见姜丽萍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啊,晓丽,丽萍她怎么了?”   刘晓丽说:“大婶,陈家明要和丽萍……要和丽萍……吹……”   丽萍娘愣了,好半天才说:“前阵子不是还好好的?这才过去一月多他咋就变卦,要和丽萍吹呢?”   刘晓丽把姜丽萍扶到她的房子里,哭得浑身无力的姜丽萍一头扑到床铺上,又大声地哭了起来。丽萍娘过来拉着女儿的手说:“丽萍,你别哭了,你告诉妈,到底是咋回事呀?”姜丽萍甩掉她妈的手,不说话,继续哭着。   丽萍娘心疼女儿,见女儿悲痛欲绝,眼泪也流出来了,她哽咽道:“这可咋办呢?丽萍天天盼望着,盼来的却是人家不要她的消息……这可咋办呢?”   刘晓丽把丽萍娘拉出屋子说:“大婶,你别伤心了,咱再想想法子吧。你也别劝丽萍了,就让她好好哭一场吧。哭完了,她心里会舒服一些。”   “晓丽,你在这里陪着丽萍,我去把丽萍她爹寻回来,看他有没有啥办法。”丽萍娘说着,颠着碎步就出去了。   丽萍娘走了,刘晓丽又回来坐在姜丽萍的身边。姜丽萍已经停住了哭泣,侧躺在炕上,两只红肿的眼睛痴痴地看着屋顶。   “丽萍,你别伤心,凭啥该你伤心呀。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陈家明那小子。”刘晓丽先是劝着姜丽萍,却忍不住越说越生气,坐在那里,骂起陈家明来。   姜丽萍没吭声,听着刘晓丽的话,却是忍不住伤心,又默默地流着泪水。   刘晓丽硬把姜丽萍扶起来:“丽萍,咱们得赶紧商量,要不,你妈把你爹叫回来了,可就炸了锅了。”   姜丽萍抹了把泪水:“现在,还能有啥……法子呢?”   “我想呀,咱要不就先来个不动声色,装做没收到他陈家明的这封信,当做啥事也没有发生,还像原来那样给他写信,这样就避免了和他正面冲突,先稳住他,叫他的阴谋不能得逞……”   姜丽萍茫然地说:“可是这样,能拖了今日,却拖不了明日呀?”   “哼,丽萍,这你就不懂了,他陈家明是部队上的人,先把他拖住,然后,咱再到部队去找他们领导,有部队的领导为你做主,他陈家明再敢甩掉你,部队上肯定不会轻饶他的。”   姜丽萍呆滞的眼神有了一点活泛:“这样行吗?”   “行不行,咱得试试呀,我想着,总比这样被动着要好呀,你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发起脾气来,和陈家明硬碰硬干上了,陈家明那头犟驴肯定会和你闹崩的。”   “晓丽,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和我爹上次去他们培训的部队时,陈家明很怕我们吵闹,一个劲地劝说我呢,哼,他那个时候肯定已经变心了,就是哄着我不让我跟他吵,我咋就这么傻呀……”姜丽萍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刘晓丽说:“这不就成了,他陈家明还是怕部队领导知道他忘恩负义的事呢。丽萍,我看就用这法子,试试看,行不行?”   姜丽萍咬着牙,恨恨地说:“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试。我不能这样轻易地让他抛弃了我,就像你说的,和他正面冲突,事情肯定会坏得快些……晓丽,你知道的,我为了和他好,受了我爹多少骂,可这个没良心地,却这样对我……”   两人正在商量着,姜支书气势汹汹地回来了,他把怒火发泄在门上,一脚把门踢开,扯着嗓子愤怒地嚷道:“还叫他反了天了?老子破过四旧,打击过反革命,还怕了他一个陈家明不成?我就不信他小子还能硬过部队,硬过组织。”他冲着姜丽萍的屋喊着,“丽萍,你出来,爹给你做主!”   丽萍却理都不理,冷冷地丢出一句话来:“我的事不要你管。”   “啥?不要我管?都这会了,你还嘴硬呀?嘴硬会让那小子把你甩了?”姜支书气呼呼地走进姜丽萍的屋子,“都是你不听我的话,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姜丽萍生气地从炕上跳了下来,说:“我听你的话?就是因为听你的太多了,才会这样。”   “怎么了,冲我发啥脾气?是陈家明那小子耍你,他不要你了,你瞪我干啥呢?敢情我帮你倒帮得不是地方了?”   姜丽萍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叫我怀里揣个大枕头,到部队找人家去,现在人家借机发挥了,你高兴了吧?”   姜支书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指着女儿道:“好好好,我不管,我看你的能耐,看你还能把那小子说得回心转意!”他气呼呼地拧身出去了。   夜深了,姜丽萍转辗难眠,索性披衣坐在炕上。刘晓丽也没睡着,她也起身坐了起来,抱住姜丽萍。姜丽萍轻轻地说:“晓丽,你别陪我了,赶快睡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刘晓丽看着她,叹息了一声,翻身躺下了。   姜丽萍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屋顶。过了一阵,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信来,才看了几行,泪水又涌了出来。她用手捂着嘴,但哭声还是压抑地从指头缝里漏出来了,像有一阵风要穿过一个狭小的洞口,偏偏洞口的中间又塌方被堵上了,风不停地撞击的声音,痛苦、压抑和悲凉。哭了一阵,姜丽萍起身,从炕上爬了起来,拉开灯,轻轻地走到桌子前坐下。她拿过来纸笔,试了几次,却没写出一个字来。   桌子上有面镜子,她拿过来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两眼红肿,神情憔悴不堪。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涩地笑了笑。   丽萍娘不停地来回走着,她走到门口,总要看看丽萍的屋里,里面没有一丝灯光透露出来。姜支书仰靠在炕上的被子上,睁大着眼睛,像在思考着什么。丽萍娘漫不经心地从炕边上扯过报纸,给姜支书递了过去,却被姜支书一把打掉了。   丽萍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姜支书跟着也叹了一口气。丽萍娘看着丈夫,小心奕奕地说:“他爹,要不你去劝劝丽萍?”   姜支书恨恨地说:“不去,她不是不要我管嘛。”   34   陈家明收到姜丽萍的回信,发懵了,姜丽萍怎么可能这么冷静呢?冷静得都有点不像是姜丽萍了。他捏着信死呆呆地坐在桌子前,心里就像揣了一个戈壁滩似的,一会儿狂风横冲直撞,漫天飞沙;一会儿又是死寂死寂的,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他摸不透姜丽萍了,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在那家雅舍餐馆里,陈家明把姜丽萍的来信给毛东亮看。毛东亮把信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想了想,不容置疑地说:“姜丽萍绝对收到你的信了!”   “可是,依她的性格,她不可能如此冷静啊。如果她收到了信,她一定会在信中质问我的,她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毛东亮想了想说:“我猜想,姜丽萍背后一定有人给出谋划策,陈家明,你看她信上写的,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太平静了,这就跟演戏一样,演过了总要叫人生疑的。你不是说,她在来部队之前,你一直没有给她写信时,她来的信里全是质问,可这次,她写信的口气里全是关心和问候,看似风平浪静,其实这里面包含了很大的怒火,这就叫含而不露,引而待发。这就是人家的高明之处了,人家要以静制动,把你先拖着再说。”   陈家明气恨恨地说:“哼,这一定是她爹的主意,只有他才能想出这种招来。”   毛东亮说:“你先不用猜想是谁的主意,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咋样把这件事尽快解决了,不然,这样拖下去,非把你拖垮不可。”   “那咋办啊?”   “还能咋办,人家不接招,你发的力还不是白发。只好拖着了。”   “这……这要拖到啥时候去?”   毛东亮埋怨道:“你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干啥去了,我的话你一点都听不进去,现在麻烦了不是?陈家明,好多事硬碰硬还好处理点,像你这种事,只能是当面鼓,对面锣地干。现在倒好,碰上个软钉子,够你磨叽的了。”   陈家明的心里又烦又乱,他哭丧个脸,呆坐着,忽然转过头去冲着服务员喊道:“服务员,给我拿瓶白酒来。”   毛东亮忙劝道:“陈家明,酒就别喝了,小心回去叫区队长知道了,挨批。”   陈家明不理毛东亮的话,继续对服务员陈小丽说:“来一瓶白酒。”   毛东亮说:“陈家明,你这是干啥呀,别喝了,心里不痛快,酒越喝会越难受的。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句话你也明白的。”   陈家明固执地说:“我就要喝,难受就难受,愁就让他愁去。你要怕区队长,不敢喝,你就先回去好了。”   “你……”   陈小丽拿酒过来,陪着小心问两个人:“请问,还要不要打开?”   陈家明也不说话,从陈小丽手里一把抓过酒瓶,“咯嘣”一声咬开了瓶盖,从桌子中间端过来一个小碗来,“咕咚咕咚”倒了一碗,放下酒瓶,端起酒碗,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毛东亮看了看陈家明喝酒的狂劲,慌了,他伸手抓过酒瓶,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我陪你喝”话没完,就一仰脖,把碗里的酒喝了下去。   天上闪烁着几颗星星,每颗星星都像是离了群一样,显得孤单和落寞。陈家明仰头看着这几颗星星,心想自己倒不如那几颗星星,它们是平静和安详的,而自己,却总有不尽的烦恼。集训队宿舍外面的路上很清静,他和毛东亮摇摇晃晃地走着也没人干涉。晃着走了几步,陈家明把目光从天上的星星移到了宿舍里亮着的灯光上,他停下脚步说:“我不想现在就回去,班长,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转转。”   毛东亮拉着他说:“你转啥呀,还是回去睡觉吧。”   “我不睡,你回去吧,我没事,心里清醒着呢。”   “我知道你没事,今天这瓶酒也真是的,居然没把我们俩喝醉。你要不想回,那我也不回,我陪着你。走,咱也不转了,找个地方坐坐,坐到熄灯号响。”他拉着陈家明的胳膊,把他拽到了宿舍后面的树下,两人坐下往树杆上一靠。毛东亮从兜里掏出烟来,递给陈家明一支,两人点上火,都不说话,默默地抽了起来。   燃烧的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地闪了好长时间。   在毛东亮的鼓动下,陈家明终于来到了卫生学校看望梁莎莎了。与女兵宿舍楼那个传达员费了不少口舌,才来到了女生宿舍412室,上去敲了敲门。一个女兵打开门,却用手抓着门,探出头来,一副很警惕的样子问道:“你找谁?”   “我找梁莎莎。”   女兵回头对室内喊道:“梁莎莎,有人找,是个男的。”陈家明就听到室内传出一阵慌乱的声音。陈家明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梁莎莎才出来了,看到他,笑道:“陈家明,我猜是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陈家明跟着进了屋子。屋子里放着三张上下铺,五六个女孩都齐刷刷地穿戴整齐,站在了地上,都用好奇的目光盯着陈家明。陈家明就跟受到检阅似的,被盯得浑身难受,他不好意思地朝这几个女孩微笑着点头:“打扰你们了。”女孩们“哗啦”一声全笑开了。   梁莎莎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们团的陈家明,他是……”   一个女兵打断了她的介绍:“知道知道,我们早就听你说起过,他是个大诗人呢,今天才亲眼见到了大诗人,荣幸荣幸!”   陈家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梁莎莎从陈家明手中接过塑料袋,从中掏出一些吃的东西,给女兵们分发:“你们就别穷酸了,小心酸多了中午吃饭倒牙。给,用诗人的东西快堵上你们的嘴巴。”女兵们一个个欣喜地接过东西,看着包装。   “谢谢,谢谢大诗人,也谢谢梁姐,要不是梁姐,我们那有机会吃上诗人的东西呢。   “是呀,是呀,我们都出去,给梁姐和李大诗人留下空间吧。”女兵们嘻嘻笑着,一个个地拿着东西就要往出走。   陈家明急了:“别别别,你们不要走,我马上就走了。”   梁莎莎说:“你急啥呀,好不容易来一次,你还有事要去办吗?”   “没事,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可楼下传达室那个女的,她登记了时间……”梁莎莎和女兵们一听,突然笑成了一团。   一个女兵问:“她给你登记了多长时间啊?”   “四十分钟。”   女兵们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梁莎莎笑着说:“好了,别笑了,人家也是为我们这些女兵负责吗,没有错。这样吧,你们就别出去了,我和陈家明出去,到院子里走走,顺便到传达室把走的时间再登记上。”   女兵们又笑成了一团。   陈家明和梁莎莎下楼,并排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上。   走着走着,陈家明突然“扑哧”一声笑道:“你们女兵挺好玩的,比我们男兵有意思,动不动就笑,女兵宿舍里多快乐啊,那像我们男兵,一点情趣都没有,闲下来就知道在一起吹牛皮,没劲透了。”   梁莎莎也笑道:“你还没有看到女兵们吃东西的馋样,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东西似的,上次我们宿舍关燕的男朋友来看她,带了一大包吃的东西,关燕把她男朋友刚送出房门,还没有关好门,我们就一哄而上,把那包东西给抢光了,给关燕连颗糖都没有留下。刚才你也看到了,她们都盯着你带来的那包东西呢,我干脆给她们分了算了,免得她们抢。”   陈家明说:“我们男兵也一样抢。只是我们男兵住的地方,没有你们女兵管得这么严,到你们这里来,像探监似的,你们这的那个传达员,就差检查我带的东西了。”   一提到传达室,梁莎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你这算啥呀?上次关燕的男朋友来,那个传达员都跟着他上楼下楼,直到人离开了才罢休,你知道为啥吗?就因为关燕的男朋友头发留得太长,像个流氓。传达员她不放心。”   陈家明和梁莎莎全大笑起来。   陈家明说:“这个传达员大姐倒挺好玩的。”   梁莎莎说:“可不是吗,她今天看你穿了一身军装,算是对你高抬贵手了,她很负责任,心眼挺好的,对我们女兵像亲闺女似的,经常劝我们一定不要轻信男人,和男人打交道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那我也是个男人,你和我打交道,多长心眼了没有?”   “你不同呀,我们这么了解,你又是个正人君子,我多长哪个心眼干啥呀。”   “你真的这样看待我?”   “这有啥真的假的?本来就是嘛。”   “你这样说,我挺感动的……”   梁莎莎嘻嘻笑道:“这你就感动呀,行,以后我给你多说点,叫你感动得都不知道什么叫感动……”   35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三个月就要过去了。还有几天就要离开集训队了,陈家明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毛东亮笑他是归心似箭。   毛东亮说:“家明,明天是星期天,我想去和我的那几个同学告个别,你一起去吧,省报的那个同学也在。你们趁这个机会也认识认识。”   “我可能请不上假了,这几个星期天,我都请假出去了。”   “你去看梁莎莎的时候,就能请上假,让你去见我的同学,你先就没劲了。是不是这个星期天梁莎莎要过来看你呀?”   “哪里呀,梁莎莎她们要考试了,最近出不来。要不,我咋去看她呢。真的是我请不上假了,上个星期天区队长就对我说了,一直到培训结束,再不准我的假了。”   第二天,毛东亮只好一个人去了。留下陈家明一个人没有意思,他就去洗衣服。正洗着,一个学员给他送过来一封信。   陈家明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信来一看是姜丽萍来的,顺手把信塞进了口袋,想了想,又掏出信来看。看着看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愤怒地把信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把没洗完的衣服狠狠地扔进了脸盆里,走出了洗漱间。   陈家明来到了操场上,操场上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他沿着操场的边角转着,神情恍恍惚惚,他也不知道他的心都搁在哪儿了。就这样晃荡了几圈,他觉得疲累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听到了身体里面有东西咝咝啦啦的响了起来,那是痛的声音,是那种绞心的痛。他很想大哭一场,把自己内心的那份痛能够哭出来。他张了张嘴,从胸腔里却是发出的沉闷的低哑的声音,就像一个不小心飞出去的皮球撞到墙上被弹回去了一样,那声音让他更加痛苦和烦躁。他掏出烟来,抽出一支,点上火,狠狠地抽着。不一会,他的脚跟前的地上,扔了一堆烟头。   毛东亮去会同学还没有回来,陈家明无精打采地从毛东亮的宿舍里走出来,他看着天,天上的太阳依旧不动声色地挂在那里,像看透了人世一般,平静温和得让人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陈家明与太阳对视着,那温和的光芒穿进他茫然无助的眼神,很快他感到他眼睛的酸辣锐痛。他收回目光,眼前竟是一片模糊,有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是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涌了出来。   陈家明心情沉重地走进了雅舍餐馆。服务员陈小丽忙迎了上来问道:“李大哥,你来了,坐,今天吃点啥呀?”   陈家明坐下,他很不耐烦地说道:“随便来点啥,能下酒就成。”   很快,服务员就把菜端了上来,陈家明给自己倒了一怀酒,端起来就喝。   陈小丽奇怪地问道:“哎,陈大哥,你不等等毛大哥了?”   陈家明说:“他今天不在。就我一个人。”   陈小丽惊异道:“就你一个人……要一瓶子酒啊?”   “我一个人怎么了,我一个人就不能喝一瓶子酒了?小陈,我心情糟透了,你不要管我。今天你可不要再偷偷把我的酒倒掉啊,我要发现倒掉了,跟你没完。”   陈小丽愣了一下,上次陈家明和毛东亮两人喝酒,她怕他们喝多,偷偷地从酒瓶里给他们倒出来一部分酒,两人喝完也没发现酒少了,还以为是他们的酒量增加了。再来餐厅时,陈小丽把头一次倒出来的酒给他们,把情况说明时,他们都大笑,感慨陈小丽是个有心的善良姑娘。   陈小丽却担心地说:“陈大哥,你干啥呀,喝多了酒伤身……”   陈家明摆了摆手,阻止她再往下说:“小陈,我说了你甭管我,人是难得一醉呀,真要醉了,什么事可以不用去想,没有烦恼,也没有对人生的期望,是什么样的就认什么样的,也不是不好。可要是不醉呢,就不愿服从,就想挣扎,挣扎不脱就是痛苦。痛苦……你知道啥是痛苦吗?”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干完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了,“痛苦就是枷锁,把你的心勒住让你不能呼吸,不能思想……”   陈小丽也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摇了摇头,到服务台去了,眼睛却不停地看着这边,一脸的关切和焦虑。   陈家明端着酒杯,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很快,他就喝得脸和脖子都是变成了红色,眼睛也发直了。   远远地关注着陈家明的陈小丽到底看不下去了,她给陈家明倒了一杯茶,端了过来说:“陈大哥,喝点茶吧,别再喝了,再喝你就醉了……”她伸手想从陈家明的手中把他的酒杯取下来。陈家明红着眼睛瞪了陈小丽一眼,把酒杯往怀里一抱,说:“谁说我醉了?我才喝不醉呢,不……信,小陈你来坐下,坐下呀,咱俩从……现在开始比,看谁能喝……”他的舌头已经大了。   陈小丽只好坐下。陈家明拿起酒瓶子,给陈小丽倒了一满杯,端起来硬叫陈小丽喝。   陈小丽躲避着:“陈大哥,我从不喝酒的,你别这样。”   陈家明哪管这个,陈小丽不接酒杯,他就硬往她的手里塞,两人推来推去酒在杯中摇晃着,晃得陈家明和陈小丽的身上都是酒。   陈家明见陈小丽死活不端酒,就站了起来,摇摇摆摆地非要陈小丽接酒杯,他的身体依着桌子,桌子撑着他,他站立不稳,突然向前一晃,碰倒了椅子,手里的酒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陈家明和陈小丽都弯腰去扶椅子,陈小丽灵活些,把椅子扶了起来,陈家明努力睁着眼睛看她,摇晃着站直了身子。这时,他的胃里却一下子翻江倒海起来,没忍住,嘴一张,“哇”地一下喷出一大口污物,吐在刚直起身子的陈小丽胸口上。   陈小丽用手捂住鼻子,看着胸前的污物,生气了:“你……你这是干啥呢?”   陈家明酒醒了一大半,忙从桌子上抓了一块抹布,给陈小丽去擦拭胸口上的污物。陈小丽躲避开。   陈家明的手抓在了陈小丽领口衣服。陈小丽猛一转身,衣服被陈家明从胸口纽扣处撕开了。昏头胀脑的陈家明稀里糊涂地还用拿着抹布的手往陈小丽的胸口上凑。陈小丽惊叫一声,哭了起来。   餐馆里的其他人听到哭叫声全跑过来,把陈家明拉住了。陈家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顾挣扎着说:“我帮你擦干净。”   陈小丽抱着胸部,大哭着跑走了。   这时,毛东亮来找陈家明,他上去拉开揪住陈家明的那几人,生气地问:“怎么了?你们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个人他喝醉了酒,吐得我们小陈满身的污秽不说,还欺负她,把小陈的衣服都给撕烂了,大家都亲眼看见的,我们要带他去找集训队领导,要让领导来处理他。”   毛东亮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几位大哥,他遇到了一些不顺心的事,心里难过,这才喝多了,管不住自己。我这里替我的朋友向各位大哥赔不是了,明天我带他去向小陈赔罪。我看这找领导的事今儿个就算了。”他推了推陈家明,陈家明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大家,眼神散淡,他自己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这咋能就算了呢?人家小陈可是个大闺女呢,她今后咋做人?”餐馆的人不依不挠。   “大哥,他这不是还没把小陈怎么样嘛,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啊……”毛东亮说着,一把扯过陈家明,往背上一背,就跑走了。   “哎,哎,你怎能这样呢?咋一点也不讲道理了?”   “哼,这两个人咱都认识,知道他们叫啥名字……”   陈家明直直地站在学员队政委的办公室里,一脸的苦相。政委也心神不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这时,门外传来打报告的声音。   毛东亮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屋子里的陈家明,脸上很惊诧,陈家明也惊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连累了毛东亮。   政委站到了他们俩面前,终于停了下来,严厉地说:“你们俩干的好事?违犯纪律去喝酒不说,还摸了人家姑娘的胸部,这都是啥事啊?这是军人的行为吗?现在人家都告到集训队保卫处了,过一会儿,保卫处要来人调查呢,你们俩给我好好反省,给人家好好承认错误。”   陈家明说:“政委,这事是我一个人干的,与毛东亮没有任何关系,我一个人给保卫处承认错误就行了。”   毛东亮说:“政委,要说这事,也不算个啥,喝多酒失手了,也不是故意的……”   政委生气地说:“你给我住口,错了就是错了,哪里还有什么理由。啥叫不是故意的?首先违反规定喝酒,就不对,闹酒疯就更不对。作为军人,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毛东亮又看了陈家明一眼,摇了摇头。他转过身来,对政委说:“政委,我知道我错了,这事是我一个人干的,与陈家明没有一点关系!”   陈家明大吃一惊:“毛东亮,你说什么……”   毛东亮不容他往下再说,立刻打断了他:“我知道我说啥,我愿意为我的行为负责。怎么了?你还要和我抢错误呀?”   陈家明对政委说:“政委,这事确实是我干的,不关毛东亮的事,他有事出去了……”   政委摇了摇头说:“行了,行了,你们俩争啥呢?别在这瞎凑热闹了,还是先把态度端正好,去写检查吧,待会儿保卫处的人来了,人家要调查呢。”   “政委,这……”陈家明还要解释。   政委用手止制住:“好了,去写检查吧,要写得深刻些,彻底些,不写上十页纸,就别交给我。”   一出政委办公室,陈家明就拽着毛东亮匆匆地往前走,到没人处,他埋怨毛东亮道:“你这是干啥呢?没你的事情,干啥要给自己揽过去?”   毛东亮笑笑,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一个小错误嘛,两个人承担点,最多挨顿批评,就没啥事了。”   陈家明生气地说:“挨批评也是我一个人挨,你瞎掺乎啥呢?”   毛东亮说:“人家餐馆可是把咱们俩都告了,我不掺乎都不行了。别说了,快去写检查吧,政委要我们写十页纸呢,这玩意儿要不把骨子里的劣根性都淘挖出来,哪能写那么多。”   事情没有陈家明和毛东亮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个姓陈的姑娘是校务处胡处长的小姨子,胡处长要把这事好好管一管。他把这事报告给了集训队领导。领导认为这种行为缺少一个军官应有的素质,这种人应该取消提干的资格。   弄到这种地步,毛东亮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很严肃地对陈家明说:“陈家明,这事闹大了,你就别吭气了,我一个人来把这事背了……”   陈家明说:“这咋成呢?本来就是我惹的事……”   “我告诉你,陈家明,这件事就由我来承担更好些,因为我跟你不一样,没啥后顾之忧,我原就没想过提干的事,就是最坏的打算,年底复员回去了,我照样可以安排工作,我在部队和地方都可以生活得很好,可是你就不一样了……”   “不行!老班长,这事本来就是我干的,我咋能叫你为我背黑锅呢?”   “有什么呀,在哪对我来说都一样。再说了,我的命还是你救的呢!”   “这哪跟哪啊,你不要瞎扯到一块,反正我不会叫你替我背黑锅的!要是那样,我陈家明成啥人了?”   毛东亮生气地说:“陈家明,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你得看到这事的严重性,它有可能会改变你今后的命运。想想你千辛万苦才当了兵,又好不容易才有这样一个提干的机会。而我的情况就不同了,呆不呆在部队,都影响不了我。所以,你不要和我争,这事我背定了。”   陈家明哭了:“老班长,你听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就这么定了!”   36   这天开饭前,政委站在队列前面脸色凝重地看着队列,语气很严肃地说:“我现在宣布《关于取消毛东亮同志培训资格的处分决定》……”   队列里的陈家明鼻子歙动着,政委的声音在他耳边成了一片嗡嗡声,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紧闭着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很快便将他的脸浸得湿湿的。   一解散,陈家明没进食堂,一个人来到操场,不停地用手擂着头,他无法释放他内心的痛苦,他的心备受煎熬。他摔掉手中的烟头,毅然决然地返转身,向集训队保卫处走去。他决定要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不能让毛东亮替他背这个黑锅。哪怕事情无法改变,他也宁愿不要了这个提干的机会。   半路上,毛东亮突然从树后面冲出出来,一把抓住了陈家明的胳膊,厉声道:“陈家明,你这要干啥去?”   陈家明别开脸掩饰地说:“我……我到那面去走走……你怎么在这呢?”   毛东亮看穿了陈家明的心思,他冷笑道:“你甭打掩饰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我就知道你想不通,要去承认错误呢。陈家明,你这是弄啥事呢?现在处分我也背上了,就算你去说,也不可能让集训队撤销我的处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多事?是嫌一个处分还不够,要再搭上一个呀?”   陈家明痛苦地说:“班长,我不能啊……”   毛东亮淡淡地笑了笑,说:“陈家明,你别傻了。我复员了还有工作,你能说我到了地方就不如在部队过得如意么?凭我的能力,说不定还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呢,你信不信?”   陈家明别过脸,不让毛东亮看到他的眼泪:“老班长,是我害了你……”   毛东亮说:“看看,又来了不是?家明,这事已经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别把这个包袱放不下,一直压在心上了,这样会影响你,也会影响我的,听我的话,跟我回去,帮我整理整理东西,我明天早晨就要走了……”   陈家明有种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他哽咽道:“再有三天,集训就结束了,班长,你……”   毛东亮泰然自若地说:“我从服务社已经把明天早晨的火车票都买上了。”   第八章   37   集训结束后,陈家明被任命为团部警卫排副排长,先实习六个月,实习期满后,才能正式任命为干部。   陈家明到警卫排报了个到,就急急地回八连来了。   方指导员一见是陈家明回来,他高兴地抓着陈家明的手说:“小陈,听说你分到团部警卫排,我替你高兴。”   陈家明由衷地说:“是啊,指导员,我还真想回咱们八连工作呢……”   “我也想让你回咱们八连呢,可上面把你分到了警卫排,看来还是你的面子大啊,警卫排在团机关,位置重要些。”陈家明要说什么,方指导员赶紧又说,“你不用说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能到警卫排,我真的替你高兴呢,那里对你今后的成长更好些,你要好好珍惜啊,别像毛东亮那样,把那么好的机会给浪费掉了。”   陈家明愧疚地说:“指导员,不是这样,毛班长他……”   “他只好年底复员了,其实,他还真是个好苗子,各个方面都不错的,可惜了,如果他再争气一点的话……”   陈家明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替毛东亮辩护道:“指导员,毛班长他没有……”   “算了,咱们不说他了。陈家明,看到你有今天,我心里高兴啊,晚上别走了,我叫炊事班加几个菜,咱们给你庆贺庆贺。”   陈家明连忙阻止道:“不用了,指导员,以后还有机会的。今天,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还有,我想去看看毛东亮班长。”   连长带着他们去劳动了,可能快回来了。说好了,今晚别走了,再吃吃咱八连的饭啊。”   陈家明没有坐在连部等毛东亮回来,他想上菜地去找他。跟指导员打了一声招呼,就径自来到了菜地。菜地里很安静,连长他们都已经回去了,只有毛东亮那绿色的身影在空旷的菜地晃动着。陈家明轻轻地走到毛东亮的旁边,才几天不见,手里拿着铁锹,正在菜地里卖力翻着地的毛东亮,就变得瘦了,也黑了。陈家明心里一阵悸动,一股酸涩冲上了他的眼中,他冲着那沉默的身影很动情地喊道:“老班长……”   毛东亮回过头,一看是陈家明,满脸的兴奋:“家明,你回来了!”   陈家明上前去拉住了毛东亮的手,难过地说:“班长,别人都回去了,你咋一个人还在这里干活呢?”   毛东亮笑着说:“我是想把剩下的这点地翻完再回去,再不多干点,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陈家明心里一颤,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掏出烟来,给毛东亮递过去一支烟,低着眼睑说了一句:“老班长,都是我……”   毛东亮接过烟打断他的话:“陈家明,再别这样说了,这事已经过去了,千万不要让这事对你造成心理压力。听说把你分到警卫排了,这挺好的,比回咱们连要好,警卫排也算是团机关,你现在也是机关的人了,也是咱的上级领导了。”   “老班长……”   毛东亮拿拳头砸了陈家明一下说:“开玩笑呢,你别当真。听说你分在了机关,我替你高兴呢,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能分在警卫排?”   “我想,是不是梁莎莎的父亲梁副主任,在里面起了作用?”   “你这次脑子算是开窍了,那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呢?”   “我这次是铁了心,她姜丽萍不和我正面交锋,她以为这样可以拖着我。因为这事,还让我把你给连累成这样,说啥,我非得和她断了不可!”   “我倒赞成你和姜丽萍断,但不是因为我的现在,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缺少了某种能让你们连在一起的东西。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你从农村当兵出来不易,能提干更是不易,你的未来应该有更好的发展,你要有一个更适应你展翅高飞的环境,而这些,姜丽萍是没有办法做到的。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比我更适合也更应该留在部队里发展……”   陈家明已是满眼泪水:“老班长,你不要再说了……”   “陈家明,我还要告诉你,目前的情况看上去对你非常有利,梁莎莎有个当副主任父亲可以帮你一把,但你脑子也要清醒,凡事都得靠自己,自身一定要过硬。就像你们写诗歌的一样,你说你的诗歌由我推荐到省报同学那里发表了,这本来是你的东西写到了发表水准,我的那位同学只是引引路,如果你的东西写的不过硬,他也没法给你发出来。我说的意思就是,今后你还得努力工作,给梁莎莎争口气。”   陈家明点着头。   梁莎莎一回来,就到警卫排来看陈家明了。   看到梁莎莎,陈家明心里一下子泛起莫名的喜悦,他惊喜地说:“我想着你这几天回来,却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早。”   “我今天刚到,听说你分在了警卫排,离得也近,就过来看看。看你都当上排长了,多神气啊。这下可好了,你在警卫排,我们离的近了,每天都可以见面,今后我们在一起谈论诗歌就方便多了。我在卫生学校最后那几天里,还写了一些诗,哪天你给我看看。这样吧,干脆这个星期天你到我家里去吧,反正团部离师部又不太远。”   陈家明一听要去梁莎莎家里,为难了:“去你家里?不太方便吧,要不你还是拿过来吧,在这里也可以说呀……”   “怎么了?上我们家有啥不方便的?我还有好多好玩的事要给你说呢,在你们这里咋说?办公室的气氛太严肃,笑笑闹闹的,叫别人看见也不好。”   陈家明不吭声了。   梁莎莎打量着陈家明,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噢,陈家明,你是不是怕我爸爸呀?他有什么可怕的?其实呀,在我家里,他也就不是什么副主任了。你呀,还是不了解我爸,他这个人没啥脾气,对人挺温和的。你要怕他,我们就说我们的,不要管他就是了。好了,就这么定了,星期天上午到我家去。”   陈家明只好点了点头。   星期天很快就到了,陈家明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梁莎莎的家,梁莎莎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陈家明,你干啥呢?咋还没有过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可不要变卦啊,快来吧,我爸说了,叫你过来吃中午饭呢。”   陈家明一听梁莎莎又把她爸爸给惊动了,心里不由得有些胆怯,他跟梁副主任只是去年演讲时见过一面,根本就没接触过,这么大的首长,还没有见,心里就先憷了。他吞吞吐吐地对梁莎莎说他下午再过去好了,他是想下午去至少不用和梁副主任坐在一个饭桌上。梁莎莎却不依:“你说啥?下午来,我爸都准备好了,别犹豫了,没人会吃了你……你是不是要我爸亲自给你说,你才听呀,快点,我等着你。”   陈家明慢慢地放下电话,站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走出办公室,给警卫排胡排长请了个假,就到师部家属院,去梁莎莎家。   一进梁莎莎家门,陈家明就紧张,见人就敬礼。   梁副主任把他的手拿下来:“快来坐,就等你了。”   莎莎妈不紧不缓地从里间屋子走了出来。陈家明又准备敬礼,梁莎莎白了他一眼:“你省点吧,哪有这么多礼数?”   陈家明不好意思地把举了一半的手放下来,羞怯地喊了一句:“阿姨,你好!”   几个人依次坐了下来。梁副主任看了看桌上,想起什么,说:“小陈,你来了,咱们就喝几杯酒吧。”起身就要去拿酒。陈家明赶紧起身推让着。   莎莎妈瞪了梁副主任一眼:“你就知道喝酒!”   梁莎莎笑道:“这是爸找借口呢,不然,陈家明不来,他哪敢说喝酒呢。”   莎莎妈又瞪了女儿一眼:“你这么说,好像我把你爸管得多严似的,他啥时候听过我的话了?”   梁莎莎依旧是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妈,这话可有点不公平,我爸啥时候没听过你的话了?”   梁副主任见老婆反对,只好坐下,自嘲地说:“老婆关心,我也还是小心。小陈不想喝,我也就不喝了。”他一边夹菜一边问陈家明,“来,小陈,吃菜,别拘谨。常听莎莎说到你,说你会写诗,莎莎也喜欢诗,可她就是写的不好,你今后可要多教教她。怎么样,你到警卫排工作还适应吧?”   陈家明挺直腰身答道:“还适应。”   梁副主任说:“警卫排比连队里的排要难干一些,机关人多嘴杂,给机关搞警卫服务,没有在连队那么简单。不过,警卫排更能锻炼人,你在这里锻炼锻炼也好。”   梁莎莎说:“爸,你叫人家吃菜吧,这可是家里的餐桌,要谈这些,回头让陈家明到你办公室谈去。”   梁副主任只好打住:“好好好,饭桌上不谈工作,吃菜。小陈,吃这个,大盘鸡,这是我的拿手好菜,你尝尝,别客气。”   梁莎莎也往陈家明的碗里夹菜:“陈家明,快吃,吃完了还要帮我看诗稿呢。”   陈家明平时是吃的食堂,早就练就了吃饭迅速的本领,但让他在副主任和副主任夫人面前大吃大嚼的,他还放不开,看梁莎莎吃得挺快,早早地就放下了饭碗,他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了,吃了个半饱也就跟着放下了碗筷。梁莎莎一见陈家明吃好了,就叫陈家明到她房间去看她的诗稿。陈家明跟着梁莎莎进了她的房子。   梁莎莎把门关上,调皮地冲陈家明挤了挤眼睛:“我看你坐在那里一点也不自在。叫他们慢慢吃去,我们说我们的,你坐啊。”   放松下来的陈家明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很由衷地说:“你爸脾气真好。”   梁莎莎说:“要说呀,我爸在家里可真是个模范丈夫和模范父亲呢,他当新兵时做过饭,练了一手做饭的手艺,直到现在,我们家的饭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我妈和我爸结婚那阵,我妈说她不会做饭,我爸就说有他呢,他就喜欢做饭。所以我妈到现在不会做饭,她只帮着洗洗菜,有时候我爸下部队了,我和我妈可就惨了,俩个人凑合着做的饭难吃死了,天天盼着我爸回来呢。我爸一回到家,总是说,你们盼望着我回来,是不是盼望着吃可口的饭菜呢。”   陈家明说:“你爸真有意思。”   梁莎莎撇了撇嘴说:“啥呀?我爸也有没意思的时候,他烦躁的时候,也发火呢,有时候和我妈吵嘴了,也憋气呢。有一次,我爸感冒了,挺严重的,他坚持到下班后,回到家里就躺下了,我和我妈回来后,都不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妈不说啥,我一个劲地说饿,最后我爸躺不住了,爬起来气呼呼地去做饭了,做好饭后又气呼呼地回房子里躺下,他以为我们看着他带病做饭,会不好意思吃,没想到我和我妈都去吃了,只是我妈去叫了他一起吃时,他连个气都不吭,躺在床上像小孩子一样生闷气呢……”   陈家明听得入了迷,这个看上去很威严的副主任的另一面,原来是有着这样有趣和可爱的一面,他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主任还有这出戏呀。”   梁莎莎笑着说:“我爸的戏多了,别看他当个副主任,整天在办公室里神气地批评这个,说那个的,在家里,他没有一点地位,除过能给我哥发几句脾气外,他拿我妈和我没有一点办法,我哥又成家了在外面住呢,很少回来,没有人听我爸发脾气,有时候他气极了,反而会叫我们把他逗笑,他那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是一个很可怜很可爱的小孩子。”   陈家明羡慕地说:“你们一家人真有意思。”   梁莎莎叹了一口气说:“有啥意思呀,还不是这样,我爸妈他们光顾忙自己的,很少和我说说话,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也没个人聊天。现在可好,你离得近了,可要经常来呀,咱们可以多唠唠。我最近可对诗歌有了些新的认识呢。对了,你先看看我写的这些诗歌,等你看完了,我再说给你听。”她从桌子上拿起一叠诗稿,递给陈家明。   陈家明接过,埋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梁莎莎坐在陈家明的旁边,一直盯着他,眼睛里不知不觉流露出了一种柔情。   陈家明边看边指着诗稿对梁莎莎说:“你这几首诗写的不错,你看,这段写出了青春岁月里的激情和忧怨,用不断的遗忘来使‘自己’的梦想变轻,像羽毛一样飞翔起来……”   梁莎莎的头凑到陈家明的头跟前,目光盯在纸上,心思却一点也不在自己的诗上,她听到了陈家明轻轻的呼吸声,闻到了那股让她感觉到亲切的气息,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目光变得迷离起来。突然,她在陈家明的脸上亲了一下。   陈家明的心一下子像擂鼓一样咚咚地狂响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坐在椅子上了,而是飞了起来,飞到了云端里,晕乎乎地,他想要看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他的心只想在这种晕乎乎的感觉里狂跳着。好不容易压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陈家明用慌乱而惊讶的目光看着梁莎莎。   梁莎莎羞涩地转过了头去。   宋红兵自从集训队回来之后,心情一直就不好,眼看着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了,可是却叫那个女人给毁了。宋红兵只有等着年底复员,重新回到农村去了。他在营部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诉说衷肠,便常常一个人闷闷地抽着烟,茫然地打发着越来越临近离开部队的日子。   陈家明来的时候,宋红兵正坐在桌子跟前,看着窗外,心情很郁闷。看到陈家明进来,宋红兵一个激凌,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家明,是你啊。”   陈家明冲了过去,抱住了宋红兵,颇为激动地说:“老宋,你还好吧?”   宋红兵拍着陈家明的肩膀,高兴地说:“好好好,我本来今天想去看你呢,打电话到警卫排,说你不在,没想到你这时候却来了……”   陈家明松开了拥抱,迟疑地说:“我……去梁莎莎家了……所以……”   宋红兵给陈家明倒了杯水:“家明,怎么样?梁副主任这个人不严肃吧。家明,你这一步路算是走对了,你老实交待,你和梁莎莎到底发展到啥程度了?”   陈家明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梁莎莎亲过的脸颊,那甜丝丝毫感觉又爬上了他的心,他的脸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关系……还是老样子,不过……她对我挺好的……”   宋红兵说:“你可要主动点,你是大老爷们,不能等着人家大闺女对你怎么样,男的一定要主动才行……噢,对了,你和那个姜丽萍断干净了吗?”   一说起姜丽萍,陈家明的心就像从云端坠入了地下,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也发愁这个事呢,我早就给她写了断交信,可她一直回避着,不给我答复,她想就这样拖着我,你说,我跟她咋办呢?”   “这要拖到啥时候去啊?家明,当断得断,这个关节眼上,你必须和姜丽萍断交,不能叫她拖着你了,你还要和梁莎莎发展呢。”   “可我给她写的信,她当做没有收到,一如既往地给我写信。这可怎么办呢?”   “哼,这就是农村女人的小心计,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坏在这种女人的小心计上了,你千万不要上她的当,因为你和她没有发生啥事,尽管和她断。她装做收不到你的信,不接你的招,干脆你把信写给她爹,你不是说她爹是大队支书吗,叫她爹转告给她,看她还能拖得下去?”   “可我怀疑这招就是她爹出的。”   “你给她爹一直没有写过信吧?”   “没有。”   “那这次就给她爹写一封,并且申明,从此以后与他家闺女没有一点关系,他爹一定会把话说给他女儿听的。以后的事,你也就甭管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去。”   陈家明想想也没有别的招可使了,就只好用宋红兵的这个方法吧,反正,他和姜丽萍的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38   姜支书接到陈家明的信,还没看完,就悖然大怒,他“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信摔在桌子上,愤怒地骂道:“呸,跟我来这一套,也不看看我是谁!”   丽萍娘听说了这件事后,又气又急,不停地催丈夫想个法子,不能让陈家明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姜支书一听老伴的话,他恨恨地说道:“妈的,这小子也太欺负人了,太不把我当一回事了,当年他当兵的时候,要不是我,他能当上兵吗,现在有能耐了,给我来这一手呢,我早就说过了,这小子不是个东西,你们谁听过我的?现在看看,叫我说中了不是?我还想啥法子呢?丽萍都不叫我管她的事了,她没有把我这个爹当一回事,我管她干啥呢。”   丽萍娘泪眼汪汪地说:“都这时候了,你还生那气干啥呢,丽萍不是还小吗,不懂事,她回来了,我再说她,你现在快想法子吧。”   姜支书赌气地说:“要我管这事,那得看看丽萍的态度,她要是还那样跟我犟,我才懒得管她的事呢,免得里外不是人。”   丽萍娘看了看天快黑了,女儿还没回来,便擦了擦眼睛,说了一声“我去找丽萍回来”,就走了。   丽萍娘来到代销店,见了女儿就说:“你还不回家,你爹找你有事说呢……”   姜丽萍一听爹找她,就想着肯定又是给她出一些馊主意,她没好气地说:“他找我能有啥事呢,我不想现在就回去。”   丽萍娘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说:“丽萍,你都多大了,还使性子啊?”她放低声音说,“丽萍,你得答应我,这次不能再和你爹闹别扭了,他最近心情不好,听说,公社要改乡,大队也要改村了,你爹他担心这一改,会没有他的事干了,再说,你和家明的事又闹得他……”   姜丽萍停了下来,她紧张地盯着她妈:“我和陈家明事的怎么了?妈,是不是你听说了什么?”   丽萍娘叹声说:“唉,那个没良心的,他给你爹写来信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叫你爹给你想想法子吧。”   姜丽萍心里咯噔了一下,傻了似的站了一会,随即关门,拉上她妈就往家走。那架势,就像后面有人在追赶她似的,一点也不见刚才的懒散和勉强。   一进家门,姜丽萍就急急地问躺在炕上的姜支书:“爹,陈家明信里给你说啥了?”   “你自己看。”   姜丽萍扑过去抓起炕桌上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看完,泪水就跟泉涌似的奔了出来,她把信甩回炕桌上,咬牙切齿地说:“陈家明,真有你的,玩起了阴的……”   姜支书坐了起来,也不看姜丽萍的脸,没好气地说:“你现在才知道他玩阴的?我早就给你说了,你啥时候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了?”   丽萍娘看不得女儿的眼泪,见女儿哭得稀里哗啦的,丈夫却还说这样的风凉话,怕越发地伤了女儿,她阻止丈夫:“她爹,你就别再……”   姜支书生气地打断她说:“别再啥呀?我不说,你来说呀?叫人家当傻瓜耍了,我还不能说了?你看你们都干的啥事,别人不要了,还往部队跑呢,连丢人都不知道,我的这张老脸都叫你们给丢尽了!”   姜丽萍含着泪水捂住了耳朵,冲着她爹怒吼道:“你嫌我丢你的人了,好,我走,我去死成了吧!死了总不会再丢你的人了吧。”她大哭着扭头要冲出了屋子。她娘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女儿,也跟着哭道:“丽萍……你别走……妈求你了……”   姜支书看这娘俩都泪水淋漓,一个还闹着要死要活,更是心烦,他从炕上跳了下来,手指着女儿说:“看看,你看看,都成啥样子了,嗯,我都说不成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这样子能解决问题?啊?”   姜丽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对她爹的话想反驳都无力反驳,她娘只有把女儿推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姜支书站在屋子中央,气得直转圈,他伸手从炕桌上抓起陈家明写来的信,揉了揉,想一把撕碎,却停下没撕,又把信封拿过来几下撕碎,狠劲地扔在了地上,还踩上几脚,从炕上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就往出走。   丽萍娘问:“她爹,你要干啥去?”   姜支书:“我去找陈德根,今天他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跑到部队上去,非得把儿子告倒不可!”   姜支书来到陈德根家,直接说了陈家明写信的事。   陈德根惊恐地说:“姜支书,你别再往下说了,这事,我要想法子解决呢,咋能叫这个小兔崽子胡弄。”   姜支书咄咄逼人:“你能有啥法子?”见陈德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陈德根,这次,你也不要给我玩可怜了,我不会再吃你这一套了,老子非得到部队去把陈家明弄臭不可!否则,我以后还咋在始原立足。”   陈德根惊慌失措地说:“姜支书,你别急呀,我给你立下保证,我不叫我儿子回头,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姜支书瞪了陈德根一眼:“死啥呀死,你死了我有啥好处?再给我来个逼死你的罪名?你要有本事,就叫你儿子回头!”   陈德根拍着胸部说:“我去部队找他,非叫这小子回心转意不可!”   姜支书说:“陈德根,你别给我玩这一套了,上次,我和丽萍到部队去,就叫你儿子用了缓兵之计,把我们给骗回来了。这次,你还想和你儿子合伙来骗我呀?算了吧你,以为我还会上一次当啊?不过,要我信你,除非……我们一起去部队,找部队领导……”   陈德根一听,紧张了:“别别别,姜支书,那敢劳烦您呢,我去就行,我去一定能把他说服了,要是说不服,我就……就……”   “行了行了,你就别再给我演戏了。这样吧,陈德根,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到部队去之前,咱先把你儿子和丽萍的亲事定了,咋样?”   陈德根看了一眼老婆:“这……行啊!家明不在,这个主我和他妈可以做。姜支书,你说吧,啥时候定亲?”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就定在明天吧,明天就把这事办了!”   家明妈为难地说:“明天?是不是太……快了点,家里啥都没有准备呢。”   姜支书脸上睛转多云了:“准备啥呀?我家里酒菜都有,明天一早给你拿过来,早上我再叫人去割点肉就成。”   陈德根见姜支书脸上有了笑意,他心里也放松了,搓着手,眉眼里都是笑:“这……这咋好叫你张罗呢?”   姜支书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那么讲究,只要把定亲的礼数做到,就成。”   第二天,就在姜支书的张罗下,陈德根老两口给陈家明和姜丽萍定了亲。订亲宴虽然办得很苍促,但有了能量非凡的姜支书,再苍促和简单的事,也搞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甚至声势浩大。始原人都知道了姜丽萍和陈家明订亲了,在始原人的眼里,姜丽萍从此就是陈家明未过门的媳妇了。   陈德根给儿子和姜丽萍订了亲后,就准备去部队说服儿子。但姜支书并不因为订过亲了就放心陈德根能弄成事,坚持要一起去。在陈德根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答应不去了。在他女儿要和陈德根一起去部队时,他居然没有反对,而且还破天荒地赞成女儿的行动。   丽萍娘十分不解,她的想法是既然已经订了亲,那陈家明和姜丽萍的亲事当然就是铁板上钉钉,再不可能有啥变化,现在陈德根再去劝说他,就不用女儿一起去了,难道他陈家明连他爹都要骗啊?   姜支书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把陈家明想的太简单了,他的心眼多着呢。丽萍去了,必要时可以去找部队领导,陈家明在部队领导面前,不敢有作非为,他毕竟现在还没正式提干呢。”   丽萍娘一听有道理,也就不再阻止女儿去部队,反过来又劝起女儿:“丽萍,那就听你爹的,我说丽萍呀,多听你爹的没有错,你爹都是为你好呢。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个爹娘不想叫自己的子女过上好日子呢……”   姜丽萍咬着嘴唇,没有吭气。   姜支书向女儿招了招手说:“丽萍,你过来,爹给你说……”姜丽萍没有丝毫犹豫,向她爹走了过去,姜支书附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起来。   39   陈家明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爹会到部队来,当陈德根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时,他脑子像灌了浆糊似的,晕乎乎,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实在不明白他爹这个时候会来,而且来之前连封信也没有,唐突得他没有一点准备。他看着父亲,惊讶道:“爹,你怎么来了?”   陈德根生气道:“哼,我就不能来了。你是巴不得我不要来,是吧?”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姜丽萍说,“丽萍,你过来。”姜丽萍低着头,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陈家明这下更加吃惊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在他写过信之后,姜丽萍居然还会堂而皇之地再次到部队来。他手指着姜丽萍:“你……你咋……也来了……”   姜丽萍抬起头来,一脸愤恨地瞪着陈家明:“我咋就不能来?”   陈德根理直气壮地回头对姜丽萍说:“丽萍,别怕,进来,有我呢。”   陈家明心里急,埋怨陈德根:“爹,你们事先咋不吭个气就来了呢?这是部队,有规定的,你们这样随随便便地就跑来,对我的影响多不好……”   陈德根说:“我们咋不先吭个声?这话我要问你呢,小兔崽子,刚当了个啥副排长,就撂蹶子了,要是叫你当个连长,你还不翻天了?我问你,你凭啥要甩了丽萍呢,丽萍有哪点不好?”   陈家明说:“我没有说她不好呀……”   陈德根说:“这不就妥了,你也承认丽萍没啥不好,可你凭啥要甩了她呢?家明,你别忘了,前年你回家时,可是到处追着丽萍的。我告诉你吧,这次来之前,我在家里给你和丽萍把亲都定了,丽萍以后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看你还有啥话好说的。”   陈家明一听,浑身都凉了,他又气又急,又不便发作,他生气地说:“你……你们咋能这样呢?没征得我的同意,你们太那个……那个啥了。就算你们替我定了亲,又怎么样?我没同意呢,我不承认这门亲事……”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姜丽萍说:“陈家明……你也太欺负人了……”话音未落,眼泪流了下来。   陈家明说:“我咋太欺负人了?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更何况,感情的事是双方自愿的事情,你们这样做算啥呀?”   姜丽萍厉声道:“陈家明,你住嘴!想想当初你是咋说的?我没有想到你的身份变了,人也会变成这样……”   陈家明冷笑一声:“我怎么了?你不提当初还好,说到当初,我还一肚子气呢,你爹是咋样子对待我的?大冬天把我堵在你家门外,还骂我是……流氓,口口声声要给部队写信告我,我怎么了?我和你谈对象,是正常行为,你爹不是看我在部队没啥出息,才这样的吗。而你姜丽萍不也一样躲避着我,直到听说我立功了有可能要提干时,才对我突然热乎起来,你把我当成啥了?当成你可以脱离农村的跳板了!你当我是傻子呀?你对我的感情不是因为对我这个人的感情,而是对我现在的提干有感情。”   陈德根生气地阻止住儿子:“家明,你不要胡搅蛮缠!”   陈家明说:“我胡搅蛮缠啥了?你叫她姜丽萍自己说说,她是不是这个心事?”   姜丽萍的眼泪就像线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流着,她看着陈家明说:“我是有这个心事,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可是……你当初对我信誓旦旦,我……对你是有……感情的,否则……”   陈家明冷笑道:“感情?你也谈感情?你对我有感情,你就不会在我提干培训的时候,怀里揣着个枕头,假装怀孕,到集训队去找我来要挟我了。你要不说感情,我还不太生气,你要说到感情,我还真得和你论一下咱们之间的感情了。在我最不如意时,我想得到你的支持时,你担心我在部队不会有出息,不能把你带出农村,你对我是啥态度?你爹逼着我爹妈,叫我不要去找你,否则要叫民兵把我抓起来,你听你爹的话,不与我见面,我为了躲避我爹妈给我安排定亲的事,半夜出走。你知道我临走时是怎样走的?我到你家外面转悠了好长时间,最后流着眼泪离开了始原。我在临近复员的时候,是多么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复,那个时候,你是我的希望,我想只要有你,哪怕复员回去我也是幸福的。可是你根本就不理会我,你甚至连信都不愿意给我写。你说,我……真的得到过你的感情吗?”   姜丽萍哭着,却把陈家明的每一句话都听在了心里,她知道陈家明说的都没有错,可陈家明不知道她的难处,他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一点都不理解她的处境。她心里委屈,却又不知怎样来为自己辨解,只好用更伤心的哭声来渲泄她内心的委屈、伤心和痛苦。她用手捂着嘴,摇着头,哭声从她的手指缝里一点一点地挤了出来,像一段一段被撕裂的布帛,带着被撕毁的痕迹,轻飘飘地掉在地上,没有一点声息。   陈德根才知道原来儿子也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不再吭声了,只是叹息地不停摇着头。   陈家明想要姜丽萍彻底死心,索性心一横,把话说得更加绝情了,甚至把梁莎莎也抬了出来:“姜丽萍,你说不出话来了吧?你还敢再说你对我有感情吗?不敢说了是吧?我告诉你,姜丽萍,现在咱们把话说在当面,你在老家和我定的亲,我不知道,也没参与,我是绝不会承认的!谁帮你订的你找谁去,反正从此以后,咱们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也不要再来纠缠我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还有,我也不再瞒你,现在就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处对象了,她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我们很谈得来,她对我很好,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姜丽萍听了这话,猛地停止了哭泣,惊愕地看着陈家明道:“陈家明,你……你……你原来是……”悲愤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德根感到十分意外,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颇有些惊喜地说:“家明,咋没听你说起过呢,政治部副主任是多大的官儿,你和他的女儿……”   陈家明别开脸去,对他爹说道:“哼,我就是给你说了,你也不会高兴的。你们啥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呢?你们只会自私地为自己考虑,只想着不要得罪支书,那会管我怎样呢!”   陈德根脸色不自然地说道:“你……你说啥话呢……”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在招待所里,姜丽萍转辗难眠,她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起以前她和陈家明在一起的情景,姜丽萍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感觉自己的屈辱,她的心里裹满了对陈家明的恨,但她又无法让这恨发泄出来,她只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咬着被子,痛苦地呜呜哭着。   陈德根一夜也睡不着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和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处对象,他的世界一直是在始原,他的想法是姜支书就是始原的天,但现在他走出始原,他看到了比始原更大的天,他一听师政治部副主任是比县长还要大的官,他坐在黑暗中的床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他的想法在黑暗里迷漫着的烟雾中变得模糊起来。   第二天一早,陈德根来叫姜丽萍起去吃早饭。姜丽萍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上发着呆。见陈德根来了,她神情暗淡地说:“大叔,我不想吃早饭,没有一点胃口,你去吃好了。”   陈德根劝道:“丽萍,事有事在,饭还是要吃的。”见姜丽萍还是一脸索然的样子,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丽萍,其实我也没有胃口吃饭,也没有那个心思吃呀,昨个夜里,我一宿没睡踏实,我寻思着……咱们这次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姜丽萍一听,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她神色紧张地盯着陈德根,声音喑哑地说:“大叔,你到底想说啥呢?”   陈德根吞吞吐吐地说:“丽萍呀,给你们定亲的事,事先没有给家明打招呼,是不是有点……那个啥了……我想,家明这个兔崽子是真气极了,他现在连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理,你说,这事可咋办呢?”   姜丽萍终于明白了陈德根也要像他儿子一样变卦了,想到这个,她的心就像掉进冰窖一样,整个儿都被冰冻起来了,她一脸惊慌地看着李着陈德根,等待他把话说完。   陈德根无可奈何的说:“你昨儿个也听到了,家明和那个副主任的闺女处上了对象,他生那么大的气,把咱扔到招待所里,你说这可咋办呢?我说丽萍呀,要不,咱先回去……”   姜丽萍打断了道:“大叔,亏得你还说得出口,你来的时候,是咋样跟我爹保证的?现在,你却要变卦。要回,你一个人回去吧,我不走!我……我得叫他给我一个说法不可……”说着,她扑到床上,哭了起来。   陈德根为难地看着哭泣的姜丽萍吱吱唔唔道:“这……这可咋办呢?”   陈家明没去招待所看他爹和姜丽萍,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抽着烟,此时,他的身心都很疲惫。   这时,陈德根却来了。陈家明抬眼一看,没理会他爹,又低下头,仍只顾抽自己的烟。   陈德根很尴尬地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靠近儿子,很小心地问道:“家明,爹问你一句话,你真和副主任的闺女处对象了?”   陈家明抬起头,淡淡地说:“哪又怎样?”   陈德根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活泛了起来,但他很快收起脸上的笑意,装做恼怒地说:“你这是干啥呢,有你这样对爹说话的吗?我说家明啊,爹的意思是,如果你真和副主任的闺女处对象了,爹这心里想啊,咱陈家从来还没有和这么大的官有过瓜葛呢,你可是……可是给咱陈家争了光呢……”   陈家明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爹的态度居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说道:“你……咋变得这么快呢,爹,昨天你不是还为姜丽萍来质问我呢?现在咋又……”   陈德根笑了:“昨天是昨天,我不是不知道你和副主任闺女的事嘛,我寻思了一夜,你要是和副主任的闺女成了,那咱陈家在始原,不,在整个公社不就受人敬重了?”他又说起姜丽萍,语气变成了恼怒,“丽萍她算个啥呀,你看她爹,仗着是大队破支书,就以为很了不起了,从来没正眼看过我。听说你要提干了,为了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你,就逼我给你们定亲,这不是逼亲吗,当初干啥去了,高世才去提亲时,你看姜支书那个熊样,根本就看不起咱。现在倒好,叫我来给他闺女当说客,家明,爹犯傻呀,爹再不能帮着他了,爹支持你副主任的闺女处对象!能和副主任的闺女处上对象,你以后的前程不就更大了吗?”   “爹,你别……” 陈家明想辩白。   陈德根用手势打断了儿子:“你啥也别说了,爹都明白你心里的想法,我早上已经给丽萍说了,我要带她回去呢,我不想叫她在部队给你添乱,会影响你的。不过她没有答应,光知道哭,不说话。没事,待会儿吃午饭的时候,我再劝说劝说她,我就不信,在部队上,她姜丽萍还能像她爹在始原一样,不讲道理!”   陈家明摇着头说:“爹,你真是把她想的太简单了。”   陈德根想再劝劝姜丽萍,但姜丽萍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直接去找团长了。   团长把姜丽萍带到了政治处。政治处主任听了姜丽萍的哭诉后,问道:“你说你是陈家明的未婚妻,有啥凭据呢?”   姜丽萍说:“我们都已经定过亲了?双方父母和村里的人,就是凭据。”   主任说:“你们是啥时候定的亲?是不是你到部队来之前才定的亲,当时陈家明并不知道这事?”   姜丽萍瞪大眼睛:“主任,你怎么知道?”   主任笑了笑,说:“我咋不知道?这样的事每年在我们部队有好多起,我都见的多了。姜丽萍同志,我给你说呀,婚姻这种事得靠感情的,没有感情的婚姻是痛苦的,我们部队的好多干部都处在没有婚姻的生活中,他们得不到关爱,没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你说他们哪有心思工作,为部队做贡献呢,姜丽萍同志……”   姜丽萍听明白了,她断然地打断了主任的话说:“主任,你想错了,我不是……那种想赖陈家明的人,我确实是他的未婚妻啊,虽然我们刚定亲,但是他早已……早已……”   主任警惕了:“早已怎么了?”   “他早已把我……把我……那个了……我……我已经是他的人……”   主任皱着眉头说:“啊……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姜丽萍红着脸,只是哭。   主任为难地说:“你别哭了,姜丽萍同志,你先回招待所去,这事我得调查清楚了再说。如果真有你说的那样,我们绝对不会让陈家明同志这么做的,组织上也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40   主任来到警卫排,对陈家明说:“陈家明,我来找你,而没有叫你到我办公室里去,我是不想让你心里紧张,现在,你告诉我,你和姜丽萍到底发展到啥程度了?你要给我说实话,是咋样就是咋样,不要对组织有所隐瞒。”   陈家明知道姜丽萍已经找过组织了,急忙解释道:“主任,我和姜丽萍以前的确谈过对象,但是,我一直处于被动位置,原因是她怕我会复员回农村,对我一直防备着,去年我探家时,我家里曾向姜丽萍家里提亲,遭到他们全家人的反对。可自从我参加培训要提干时,她在她爹的谋划下,主动向我靠近,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爹逼着我家里还定了亲,来部队要挟我,我没有妥协,因为我和她根本就没有感情,她完全是想利用我提干,以后能随军把她弄成城市户口。主任,可以这么说,我和姜丽萍到现在没有任何承诺,在此之前,我已经给她多次写信,要和她断绝交往,至于定亲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主任打断了陈家明的话:“我明白你们的关系了,但是,陈家明,你还得告诉我,在你和姜丽萍交往期间,你们俩人有没有发生过别的事,比如,你有没有把她……那个了,就是那个……”   “我不明白主任的意思?”   “就是……唉,人家姜丽萍说,你把她已经那个了,她早已是你的人了!”   陈家明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他又惊又气地说:“说啥?她说我把她……她早是我的人了?”他气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强忍着说,“主任,我可以拿我的人格担保,我绝对没有动过姜丽萍一指头,主任,请你相信我!”   主任说:“你别激动,我相信你没有把姜丽萍怎么样。陈家明啊只要你没有把她怎么样,这事就好办了,婚姻感情的事强求不得,就是双方家长背着你给你们定亲了,只要你不同意,就不能成立,现在都啥年代了,婚姻法里规定,婚姻自由,你有选择的权利。但是,从道德角度讲,假如你过去和姜丽萍产生过感情,你现在有了新的……选择,你和姜丽萍断交,这也是不道德的。”   陈家明颇为激动地说:“主任,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但是,我和姜丽萍之间要是有感情的话,她就不会在我们到她家提亲遭到拒绝时,她和她父母站在一起了。另外,在得知我要提干时,她和她爹到部队找我时,她居然怀里揣了个枕头,用假怀孕来要挟我。主任,这也能算感情吗?还有,这就是道德的吗?”   主任的感情完全倒向了陈家明,他说:“还有这种事?你没有把她怎么样?她用这种方式就不太好嘛。”   “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是感情。所以,主任,我不愿和这种女人过一辈子!”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我也知道你目前的困境,这样吧,我们再努力做做姜丽萍同志的工作,叫她认识到你的态度,你看好不好?”   “我听主任的,感谢主任对我的理解。”   主任又来到招待所给姜丽萍做思想工作:“姜丽萍同志,陈家明同志的意见我都转告给你了,感情的事,强迫不得,你还是要想清楚,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如果两个人各怀心思,就是结合在一起,也是不幸福的……”   姜丽萍流着泪打断主任的话:“主任,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我已经是……是他陈家明的……女人了,一个女人,都……都那样了,还有人……要吗?主任,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她大哭了起来。   “姜丽萍同志,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已经给你说了,陈家明同志向我保证,他没有把你咋样,所以,这事你得……”   “他说没有把我咋样,就没有咋样啊?”姜丽萍哭泣道,“主任,这种事,他会随便承认吗?这又不是可以找到证人的那种,为啥我说的你们不信,他说的你们就信了呢?我是个姑娘,我能把自己的名誉不当一回事嘛?你去我们村里调查调查,陈家明在第一次探家时就曾要我……主任,我求你给我……做主……”   姜丽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跪在了主任面前。主任虽处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却没有见过这阵势,他慌忙站了起来:“你这是干啥呢?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可以好好说嘛,这样多不好!”   姜丽萍跪在地上,只是哭。主任没办法,只好去拉姜丽萍起来,但姜丽萍的身子直往下坠着。主任不好意思再用力拉她了,他生气地说:“你快起来,事有事在,你先起来,你们谁是谁非,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姜丽萍抹着眼泪道:“这种事……咋调查呢?主任,你不要糊弄我,我知道陈家明现在和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处着对象,你们都是帮着陈家明的。”   主任正色道:“姜丽萍同志,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你的意思不就是我不公正么?部队是讲纪律的地方,不存在谁帮着谁,就是到那里去,都要用事实说话的。”   姜丽萍从地上站了起来:“好,那我们就用事实来证明吧。主任,我这就去师里找政治部副主任,我要问问他,他的女儿是女儿,我姜丽萍就不是我爹的女儿了?我要副主任给我一个说法。”   “你……你姜丽萍,咋能这样说呢?这与梁副主任和他女儿有啥关系呢?你如果要这样做,可就有点那个……那个无理取闹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找梁副主任问个明白!”   主任无奈地说:“你别去了,好吧,我去给梁副主任汇报好了,就让梁副主任来给你们评判吧!”   主任打电话就把情况向梁副主任作了一个汇报。梁副主任心想这种事也不是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的,凡事总得有个依据,可是这又不是别的啥事,还能找个人证或物证出来。   41   这天下班后,梁副主任回到家里,看到老婆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沙发上,他一边脱下军装一边问老婆:“你怎么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像还不高兴。莎莎呢,她还没有回来?”   老婆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你还问,莎莎都快气疯了,一回来就躲进她的屋子里哭,这都是啥事啊,好端端的一个家,竟让一个陈家明给闹得鸡犬不宁。真是!”   梁副主任看了看老婆,没说话,走到女儿的屋子门前,敲了敲门:“莎莎,是爸爸,你开门呀,爸爸有话对你说。”   老婆在一旁不满地说:“哼,你就别敲了,我敲了半天,都没有敲开。我早就对你说过了,这种农村兵有心计,你偏不听,还把他一个劲地往莎莎跟前推呢,这下好了,陈家明暴露了吧,他想甩了老家农村对象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都在议论这个道德败坏的人呢,还把莎莎也卷进去了。莎莎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气得连我都不理了……”   梁副主任生气地对老婆说:“你就少阴阳怪气的说这些了,农村兵怎么了?我就是农村兵!你不要用这种眼光来看我们农村兵。陈家明暴露啥了?你能肯定那个女人就是无辜的?这事还没调查清楚之前,你最好不要发表议论,也不要打击农村兵!”   老婆针锋相对地说:“我就说农村兵了,怎么了?他们就是农民意识,打的都是小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是有意护着陈家明,偏袒他!”   梁副主任用手指着老婆,怒道:“你,你这是说的啥话呢?说这种话你要负责任的,我咋护陈家明?难道我不顾事实?啥是农民意识?农民怎么了?农民勤劳辛苦,种地光荣!”   “哼,还光荣呢,光荣你为啥要从农村跑出来?光荣还都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一旦有了提干的机会,要脱离农村了,还要甩了农村的对象,难道,这也算是光荣?”   “你瞎说啥呢?现在没有弄清楚谁是谁非,你最好不要枉下断论。要我说,还是那个女人是想赖陈家明呢,见人家要提干了,就一门心思地想嫁给人家……”   老婆冷笑了一声,道:“你这才是瞎说呢,就冲你这种态度,你还说你没有偏袒陈家明?你简直是在胡闹……“   梁副主任正要回击,梁莎莎突然拉开门,冲了出来,尖声喊道:“你们不要吵了,你们要吵,到别处吵去!”   梁副主任看了一眼女儿,又瞪了一眼老婆,生气地往沙发一坐,端起水杯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碰上这事,梁副主任挺恼火的,当初,女儿和陈家明有这方面倾向时,老婆一直持反对态度的,做为父亲,他尊重女儿的选择,只要女儿认为志同道合,他就支持。可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他不恼火才怪呢。   在家里坐生了一阵子,梁副主任突然想到招待所里去看看。   来到招待所,一见姜丽萍就先自报了家门。姜丽萍没想到梁副主任会来找她,她却不知说什么好了,一时哑在那里。倒是梁副主任和蔼地问道:“姜丽萍同志,你吃过晚饭了吧?”   姜丽萍这才回过神来,斜了梁副主任一眼,气呼呼地说:“气都气饱了,哪还用吃饭啊。”   “饭总是要吃的,不吃饭可不行,没气力,想要解决问题哪能没有气力呢。这样吧,你不是要找我吗,就到我家里去吧,我给你做些家常饭,我的手艺可是不错的呢。”   “哼,我一个农村人,可没那么大的面子到一个副主任家吃饭。”   “看你这话说的,姜丽萍同志,不要赌气,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嘛,有问题咱们也可以解决,但就是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梁副主任,我的问题你给解决吗?像陈家明这样道德败坏的人,他把我……把我睡了,你们做出处理了吗?你们给我答复了吗?你们没办法给我解决,我一个弱女子,除了跟自己过不去之外,还能咋样?”   “你……姜丽萍同志,这种事,你说话可要负责任的,感情与婚姻,都是很严肃的事情,是来不得假的,得双方面同意才行。你和陈家明之间,到底是啥情况,政治部门会对此事调查清楚,再下结论,不会凭你或者陈家明哪一个人的说法,就冤枉另一个,但也不容许在事实没有完全清楚之前,就随意地攻击对方!请你在我们调查清楚前,保持你正当的语言行为。”   “调查,这种事,你咋调查?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当时就我和……陈家明两个人,……他不承认,你调查谁去?”   “当然有办法了,姜丽萍同志你做好准备,团里会带你到……医院去检查,到时,结果会出来的。在事实面前,谁对谁错,那就由不得你们自圆其说了。我们这是部队,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存在,也不允许无理取闹者。”   姜丽萍愣了,她没有想到这个,她当然明白一旦进了医院,她和陈家明之间,谁是清白便是一清二楚的了。可是她的感情呢?难道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最后自取其辱?她心虚了,但她仍强词夺理地说:“无理取闹?梁副主任,你的意思是说我无理取闹,我是在冤枉陈家明了?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能枉下结论嘛,咋才一会儿工夫,我就成了无理取闹了?难不成我要部队讨个公道反成了无理取闹了?噢,我算明白了,你当然要这样说了,因为你的女儿正在和陈家明处着对象,你肯定帮着陈家明了。不过,梁副主任,我想问你一下,你也是做父亲的人,如果你的女儿叫别的男人那个……那个……睡了,那个男人不要她了,你是不是也一样会说你的女儿去讨公道是无理取闹?”   姜丽萍的话让梁副主任心里很不快,他压制住内心的不快,正色道:“姜丽萍同志,我可以严厉地告诉你,我的女儿和陈家明谈没谈对象,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我无权干涉。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帮着陈家明,如果陈家明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绝不会袒护他,会让他为他的行为后果负责的。但是,如果陈家明没有对你做什么,我们也不会冤枉他!是的,我是一个父亲,站在父亲的角度上,每个父亲都会保护自己的女儿,正确引导女儿正常地走向婚姻,不会叫自己的女儿受到任何伤害!但我要用事实说话,公正地去对待,我是绝不允许我的女儿无理取闹的!”   姜丽萍抓住梁副主任的话柄说:“你还说我无理取闹了?好,那我就无理取闹了,我这次非得和你的女儿争个高下,我……我……”姜丽萍哭了起来。   梁副主任无奈地直摇头。   这时,陈德根给姜丽萍端饭菜过来,看到姜丽萍正哭得伤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放下碗,过来问姜丽萍:“丽萍,你这是……怎么了?”姜丽萍哭的浑身颤抖,也不回陈德根的话。   陈德根转身问梁副主任:“首长,你是……”   梁副主任说:“我是梁副主任,你是姜丽萍的父亲吧?”   陈德根脸上堆起了笑容:“噢,原来是梁副主任呀,我是陈家明的父亲,首长,你咋亲自来了,快,快请坐。”   “我不坐了,我是来了解姜丽萍同志情况的,可是她……唉,算了,你是陈家明的父亲,我也就不跟你说了,等调查清楚了再说吧。我先走了。”说完,梁副主任转身走出了屋子。   陈德根跟在后面说:“哎,梁首长,我还想找你呢。”梁副主任却已经离开了。陈德根转过身,对姜丽萍没好气地说:“丽萍,你这是弄啥呢?咋能对部队上的首长这样呢?”   姜丽萍没理他,只是哭声越发地悲恸和哀伤。   42   陈家明的事在全团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团长政委都很恼火,叫政治处马上将此事处理了,别影响了正常的工作。政治处主任想尽快把姜丽萍带到医院里去检查,等检查结果一出来,再按事情的真实情况来作双方的工作。   可是,姜丽萍坚决不去医院检查。为此,陈家明心里非常窝火,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梁莎莎却来找陈家明了。   陈家明呆呆地望着梁莎莎说:“我没想到,你还会来,我……”   梁莎莎说:“我啥都知道了,我爸说,你是清白的,是那个女的看你提了干,想要赖你。”   “其实,以前我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她的目的性太强,太伤我的心……”   “陈家明,你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振作起来,在我心目中你是坚强的,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挺住。你知道吗,这两天我想了好多,我在心里也恨过你,但是,我却……放不下你,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和你之间,有许多共同语言……”   梁莎莎低声抽泣了起来。   陈家明伸出手,感动地说:“莎莎,难得你……你有这个心,我……我知足了……”他的眼里也渗出了泪水。   两人手拉在了一起,他们互相凝望着,彼此的心在这近距离的凝望中越来越靠近了。   正在这时,姜丽萍突然闯了进来。一看屋子里的情景,姜丽萍紧慌了一下,随即两眼紧紧地盯着梁莎莎。   陈家明挡在梁莎莎的前面,盯着姜丽萍,生气地问:“姜丽萍,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姜丽萍的眼睛还是盯在梁莎莎身上,对陈家明的问话不理不睬。看着看着,姜丽萍眼圈红了,眼泪涌了出来,她对梁莎莎说道:“你……你就是梁副主任的女儿?”   陈家明厉声道:“姜丽萍,你想干什么?”   姜丽萍哭道:“家明,请你……你原谅我,我……我不想失……失去你……你,如果我……我影响了你……你……提干,我就去找部队首长,叫他们不要惩罚你,要惩罚就……就惩罚我吧……都怪我……怪我不好……家明,你要是提不成干……干,复员回去,我还是要嫁……嫁给你……你信……信我一次吧……啊……”姜丽萍抹了把泪,走到梁莎莎面前说,“梁姑娘,我求你了,你不要和我争……争家明了……我离不开他,求你……答应我……”   梁莎莎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一脸的惊慌失措。   姜丽萍还紧逼道:“算我求你了……”   陈家明见状,厉声大叫道:“够了,姜丽萍,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你看你像个啥样子?我再告诉你一次,你别再纠缠了,你再说啥,我也不会答应娶你的!”   姜丽萍大哭了起来:“家明,家明,我知道我……我错了……”她忽然一个箭步又冲到了梁莎莎跟前,陈家明一个激灵,想拦住姜丽萍,姜丽萍却已经抓住了梁莎莎的胳膊,“梁姑娘,你可怜可怜我吧,他不要……要我了,我今后……今后在村里可咋……咋活……活人啊……”   梁莎莎一脸紧张地看了看陈家明,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姜丽萍,她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轻言细语地对姜丽萍说:“这位大姐,你不要这样,感情的事,不能……不能强求的,你和陈家明的感情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东西是拉不回来的。你又何苦要强求呢,就算是得到了,也不一定会幸福的。”   姜丽萍依旧哭泣着:“梁姑娘,你不……不答应我,我……我就给你……跪……跪下了……”就真的要往地上跪。   梁莎莎赶紧拉住她,却拉不住,陈家明一把拉住姜丽萍,愤怒地喊着:“姜丽萍,你究竟想干啥,啊?”   姜丽萍摇晃着身子,顺势倒在了陈家明怀里,昏死了过去。梁莎莎一看,气呼呼地跺了一下脚,转身跑走了。陈家明抱着瘫在怀里的姜丽萍,看着跑走的梁莎莎,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喊出声来,眼泪却像失了控一般,哗啦一下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43   已经是大半夜了,姜丽萍呆呆地坐在床上。她的心一直在痛,是那种针刺过一样的痛,却没有血,也没有伤口。这种痛让她无法安睡,事实上,从她看到梁莎莎的第一眼起,她的心痛就没有停止过,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坚持着,她是可以从梁莎莎的手中把陈家明夺过来的,不管陈家明说得如何绝情,毕竟他总是还会顾忌一下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一份感情。可是,她一看到梁莎莎,她就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赢回陈家明的,她姜丽萍是漂亮,可她的漂亮是乡村式的,不像梁莎莎,自然,随意,亲切,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难怪陈家明会不要她,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家境好,又有一个当官司的父亲,哪方面都比她强,他怎么会不选择梁莎莎呢?自己不但没法跟梁莎莎比,而且陈家明对她的成见又如此之深,她如何能打赢这场争夺战呢?   姜丽萍的脑子很乱,她想到陈家明,想到梁莎莎,想到自己和陈家明的过去,如果以前不是她优柔寡断,事情又怎会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呢?越想姜丽萍的头越痛,越想心里也就越绝望,她痴痴地望着黑暗中的窗外,不知不觉眼泪又把她的一张脸给淹没了。   看清了这是一场无妄的战争,她的胜出指数只能是零,姜丽萍的心都碎了,她抓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传出来的声音就像天际里滚过的雷声,振得她晕头转向,头痛欲裂了,她很清晰地听到了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想那一定就是自己的希望,那承载了她的人生的希望碎裂的声音。   姜丽萍任由眼泪像泉涌似的往外冒着,直到,她看到从窗外透进来了一抹淡黄色的晨曦。她这才突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这样坐了一夜,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湿湿的。因为泪水不停地流过,她的脸被咸咸的泪水凝结了,脸绷得紧紧的。她搓了搓脸,然后自己给自己淡淡地笑了笑,看了看被晨曦抹过了一遍的屋子,慢慢地下床,打开灯,走到桌子跟前,拿起自己的小包,从中拿出一个小药瓶,拧开盖子,往手心里倒出一堆药片。她出神地望着手心里的药片,想象着自己被这一把药片带走的情景,眼泪又扑唰唰地从她肿胀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把药片送到嘴边,手却停住了,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她用另一只颤抖的手从这只手中取出了几粒药片,然后,把手中的药片吃掉了。   姜丽萍自杀了! 全书完 ━━━━━━━━━━━━━━━━━━━━━━━━━━━━━━ 我下TXT书网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