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私奔是个技术活 作者:纪开怀 文案一: 江苒自觉是个端庄自重、恪守规矩的好姑娘,结果某天醒来,她发现自己私奔了……后果不提也罢。 重活一世,江苒发现自己回到了私奔后的那个晚上。 文案二: 偶遇某人,江苒的内心是懵逼的:卫襄=未来摄政王=腥风血雨=高危。结论:珍惜生命,远离卫襄。 江苒:我到底哪里招您喜欢了,告诉我,我一定改。 卫襄:性别吧。 江苒:⊙▽⊙ 食用指南 甜宠文,皮厚心黑卫襄VS死灰待燃江苒。 男主无脑宠,女主拒嫁人,结局he。 为防止甜得发腻,婚前会有些增加感情的小波折。 本文又名《摄政王撩妻日常》、《看中的妹子是单身主义者怎么破》、《本王酷爱撒狗粮》…… 言情为主,背景架空,勿考据。 小 剧 场: 卫襄:苒苒,你明明和我私奔了,怎么能反悔? 江苒:我、没、有、和、你、私、奔! 卫襄(委屈):明明是你主动来找我,我救了你,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江苒(崩溃):我以为你是姑娘啊姑娘! 卫襄(娇羞):讨厌,偷看了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 江苒(心好累):殿下,你的人设可是心黑皮厚、不近女色,求不崩。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主角:江苒、卫襄 ┃ 配角:蒙冲、陈文旭、谢冕、卫珏 ┃ 其它:甜宠 ==================   ☆、第1章 私奔 秋风起,冷月萧萧,卢陵驿不大的院子里,月桂飘香,菊花满地。 江苒站在窗边,漠然望着院中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晚上。 屋子还是如记忆中一样简陋,被褥带着潮气,红烛是临时找来的,一长一短,并不般配。 江苒目光落在红烛上,死死攥住手中刚被她掀下的粗布红盖头,笑容冰冷:所以,她与陈文旭的婚事,一开始就如喜烛般是错谬的。她曾经究竟是有多傻,才会被陈文旭哄得相信,这么不堪的开始会有美好的结局。 当年,她,江苒——卢州学官,从三品大员江自谨的长女,品貌端庄,诗礼娴熟,在即将与青梅竹马的镇北将军蒙冲定亲前夕,苏醒在这个简陋破败的小驿站,满目陌生。 陈文旭跪在她身前,俊脸苍白,那一双后来迷倒无数少女的妩媚桃花眼熬得通红,含泪述说着对她的情意。 他告诉她,他倾慕她,无法忍受她嫁给别人,只有出此下策,将她偷偷拐出,并替她留了一封信,说两人情投意合,决意私奔。 她又气又急,差点晕倒。 私奔的名声,对女子的杀伤力有多大,身为负责教化的学官女儿,她比谁都清楚。这个俊美不凡,素来对她呵护有加的青年是要把她逼入绝境。 陈文旭是父亲好友的遗孤,容貌出色,读书又颇有才气,三年前来投奔父亲。父亲一向对他照顾,没想到他竟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先是求娶,父亲知道她与蒙冲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故而婉拒了他,结果他竟利用江家对他的信任,做出暗中掳人的卑劣之事! 她惊怒交加,一巴掌打在陈文旭脸上。 青年俊秀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五指印,他却毫不动容,反而似软实硬地求她原谅,私奔的书信他也送了一封给蒙冲,他们如果不尽快成亲,一旦闹开,只怕丑名传出,会连累她的父亲。 他本就生得好,面如冠玉、桃花眼妖娆,任打任骂、软语相求的样子格外诚恳。 他含泪说现在对不起她,以后一定会刻苦攻读,为她挣来凤冠霞帔。可惜他后来是金榜题名了,挣来的凤冠霞帔她却无福消受。 可恨那时她仅仅十四岁,天真单纯,居然被他三言两语唬住,又为他的真情心软,轻率地同意嫁了他。 婚事在他们藏身的小驿站仓促举行。 没有嫁衣,就从成衣铺买来一身粗布红衣凑数;没有亲友,就请这一天同样路过驿站的过路人来凑个热闹;没有三书六礼,两人草草拜了天地,就算礼成。 她一生的耻辱也至此开始! 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回到这个不堪的开始。 现在看来,她回来的时机实在有些晚,她已被陈文旭以私奔之名掳出,两人拜过天地,就剩洞房尚未完成。 幸好还没有洞房。上辈子,这实在算不上多么愉快的经历。 她闭了闭眼,身子有些发抖。 她年幼尚未及笄,天葵未至。陈文旭却是行过冠礼的成年男子,又是久旷之身,床笫之间难免需索强烈,她根本承受不住,新婚之夜如遭凌迟。 此后的几次都如噩梦,也幸好陈文旭没有得趣,在她用父亲补的嫁妆为他买了一个服侍的丫头后,终于放过了她。 这辈子,她就算是死也不想再让他沾身。 门“吱呀”一声,一身红衣的俊美青年在临时被请来当喜婆的驿丞娘子的陪同下,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面上狰狞的五指印在敷了一晚熟鸡蛋后终于消肿,依旧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看到她一手捏着盖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驿丞娘子“啊呀”一声:“娘子,这盖头可不能自己掀,不吉利。”说到这里,她连忙“呸呸呸”几下,“瞧我说什么呢,娘子和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必能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天作之合,白头偕老?”喃喃重逢着驿丞娘子的话,江苒的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嘲讽地看向对面两人。 看到她的眼神,陈文旭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疑惑:早些时候明明已经把这个大小姐哄好,她也同意嫁给自己。怎么刚拜了堂,又不对劲了? 驿丞娘子浑然不觉,满脸堆笑地道:“可不是嘛,我来帮娘子盖上。”走过去要拿江苒手上的红盖头。一扯却没有扯动,不由微微一愣。 陈文旭心中不对的感觉更浓了,面上却丝毫不露,温文含笑地对驿丞娘子道:“张嫂子,就不劳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我来和娘子说吧。”手中一个荷包顺势递过去。 大红锦缎的荷包,绣着鲜亮的鸳鸯戏水图案,光荷包就价值一两银子。驿丞娘子接过荷包,欢天喜地地道了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帮他们掩上门。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陈文旭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眼眸深邃,柔情万千地看着她,低低唤道:“娘子。” 江苒心中发冷:他还是这个样子,要是存心骗人,面容和声音都能显出十足的柔情;面对父亲时,又是一副机敏好学,孝顺体贴的模样。别说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是父亲也没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前世,在父亲出事前,他对她除了在房事上不知体恤,平时一直体贴有加。少年进士,相貌英俊,温柔体贴,满京城的贵妇谁不羡慕她嫁了一个好夫婿? 可惜好景不长,父亲在党争中受牵连失势,他立刻变了嘴脸。她苦苦哀求,他非但不救,反而为了自己的仕途顺势踩上一脚。 偏偏私奔的往事被有心人翻出,闹得沸沸扬扬,有人借此弹劾他。他回来后看了她很久,一句轻飘飘的“聘为妻,奔为妾”意图贬妻为妾。 她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坍塌,所有的温情脉脉、柔情蜜意都在那一刻撕下面具,露出了丑陋的真面目。 她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清醒过来的她心灰意冷,自请下堂。 她离开他后,独自带着一个老婢女离群索居,为救父亲而奔波。对方却不放过她,终究谋了她的性命。 这个人心机太深,心肠太冷,偏偏能伪装得无懈可击。 他亲手给她灌下鹤顶红时,他看着她垂死挣扎时,也是这么温柔含笑,含情脉脉地在她耳边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临死的绝望与痛苦如潮水漫上心头,江苒全身发冷,不由退了一步,厉声道:“不要靠近我!” 陈文旭一怔:“娘子这是怎么了?”他担心地看着她,神情温柔,接近她的脚步却一点儿都不慢。 江苒咬牙,这个人一点都没变。他想要做什么,无论她反对得多么激烈,他总能一边微笑着听,一边坚定不移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前世,不管是父亲还是那些大臣,怎么会将他认作谦谦君子,脾气温和呢? 她一退再退,后背已经触到窗棂,无路可退了。 陈文旭逼近,伸出双手向她搂来,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娘子,**一刻值千金,你就不要耍小脾气了。”语气中一派容忍。 **?咯嘣一声,脑子中仿佛有根弦断裂了,江苒不管不顾,猛地伸手一推:“离我远一点!” 陈文旭措不及防,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撞在后面的椅子上,椅子刮地的刺耳声音响起,两个人都是一愣。 江苒反应过来,猛地掉头向门口冲去。 陈文旭俊脸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捉住江苒,将她双手往后一剪,整个人腾空抱起来。 江苒又惊又怒,死命挣扎。可她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和已经是成年男子的陈文旭比力气,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她被直接丢到床上厚厚的被褥中,正想挣扎着下地,陈文旭已一边脱去外衫一边向她压来。 她向一侧翻滚欲要避开,陈文旭伸出一只手,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肩,低头吻向她娇嫩的红唇。 青年眉眼间的温柔笑意已完全褪去,目光闪动间,惟剩势在必得的阴狠。 她扭过头去,他火热的唇就落在她粉嫩的面颊上,沿着脸颊,一个个濡湿的吻一路向下。 噩梦般的记忆骤然复苏,曾经的惶恐无助,痛苦折磨,恶心难耐……她脸色煞白,忽然张开嘴,“哇”的一下吐了起来。 陈文旭神色顿时难看之极,起身,冷冷地看着无力趴着的她吐了一口又一口,直到什么也吐不出,只在干呕。 他忽然逼近,用被子一角粗暴地擦了擦她的唇,然后将沾满秽物的被子整个一卷,丢到地上。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他冷笑着一把将江苒推倒,眼中闪着疯狂,“真抱歉,就算你恶心也已经嫁给我了,今天,我还非得到你不可!”说罢,他猛地用力一扯,鲜红的嫁衣崩裂开来,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陈文旭,已经气得发疯了。 印象中,前世他这样的发疯也不过三两次,可每一次她都遭受了极大的痛苦。难道重来一世,她还是逃脱不了曾经的命运? 不,她绝不认命!若要再落入这人手中,她宁可去死。 江苒屈辱地闭上眼睛,两手看似无助地胡乱摸索着。 摸到了!她的手猛地攥紧。 陈文旭已毫不迟疑地扯开她的中衣,露出里面粉色绣并蒂莲的肚兜及肩颈间大片如雪的肌肤。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忐忑中,求收藏,求评论。本章评论前十有惊喜O(∩_∩)O 下一章男主出场。   ☆、第2章 初遇 女儿家特有的体香淡淡的充斥周围,陈文旭望着掌下细腻如脂的雪白肌肤,眼中闪过一丝痴迷。 下一刻,他一声闷哼,蓦地倒下。 江苒用力推开他沉重的身体,抖着手将刚刚行凶的烛台丢在地上。也幸亏他气得发疯了,警惕性没平时那么高。 外衣已残破,她狼狈地拢了拢,不敢走门,找了个凳子垫着,欲要爬窗而出。 “不许走!”虚弱的声音响起,她回头,惊恐地发现陈文旭一手揉着后脑,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 她爬得更快了。 “苒苒,别走!外面危险。”陈文旭焦急地喊着,声音中带上一丝哀求,“刚刚是我不好,你要不喜欢,我向你道歉,你别走好不好?” 不走?不走等着被你拆吃入腹吗? 江苒太了解这个人了,怎肯相信他的话。她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毫不迟疑地往外一跳,飞也似地钻进窗外的花丛。 她躲在花丛中,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陈文旭追出来,正自奇怪。 忽然,从她先前呆着的屋子里传出砰砰的砸床声还有陈文旭虚弱的叫声:“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 整个驿站骚动起来,陆续有油灯亮起。驿丞职责相关,率先赶到,然后是几个驿卒。晚上喝过他们喜酒的几个住客也派了人来问怎么回事。 江苒隐隐听到陈文旭的声音传出:“我后脑被贼人打了一下,等清醒过来,发现娘子不见了。” 江苒脸色一变,暗叫不妙。 果然众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了陈文旭一番后,开始安排人手帮着找人。 小小的驿站顿时沸腾起来。 花丛中藏不得了,江苒心念转动,搜寻着合适的藏身之处。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一间屋,忽然有了主意。 她记得,那间屋中住的是一家来自京城的女眷,排场颇大。主人听说是一位小姐,自始至终连脸都没露,什么事都是身边的大丫鬟代为传达。 前世,她曾远远瞥见过那家大丫鬟一眼,通身的气派,连好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 反正她是死也不要再落入陈文旭手中。她现在衣裳残破,不适合被男子看到,不如去找她们碰碰运气。女人,尤其是未成亲的小姐总是要好说话些,她求一求,说不定她们愿意施加援手,再不济,也能给她件衣裳遮身。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但凭那排场,只要对方愿意帮她,陈文旭决计奈何不了她。 主意既定,她小心地离开花丛,向对面屋子跑去。 窗子没锁!她心中一喜。爬窗户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她连凳子都不需借助,轻手轻脚地翻了进去。 顺手重新掩好窗,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布置精致的寝室中。寝室和她先前的临时新房是一个格局,同样老旧的木床,黑漆的桌椅。只不过木床上铺着绣工精致的花开富贵葱绿锦被,椅子上放着柔软的鹿皮垫子与靠背,织锦的桌布上摆着整套的官窑甜白瓷茶具。 屋子一角的小几上,雕镂精巧的博山炉中白烟袅袅升起,满室幽香。 江苒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一侧有个棉布帘子,应该是通着隔壁屋子;另一侧,一架四幅美人绣屏拦在屋子一角,屏风后隐隐传来哗哗的水声。 外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花丛中有枝叶折断的痕迹,半个脚印还是新鲜的,一定没有走远。咦,这里地上有和那边一样的树叶!” 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扇窗好像没锁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苒知道自己露了破绽,心中大急,左右一看无处可藏,硬着头皮转过屏风。 屏风后,一亭亭玉立的美人正站着……如厕?露在外面的嚣张的某物,绝不该出现在姑娘家的身上。 江苒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啊”的一声捂住了眼睛。 明明应该是一位金尊玉贵的小姐,怎么会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冒牌货? “咦,被你看到了,该怎么处置呢?”陌生的尚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忽然响起,寒凉的语气听得江苒一个哆嗦。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随后脚步声响起,有温热的气息凑到她耳边轻轻道:“你说我该是割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还是剁了你呢?” 江苒又是一个哆嗦,暗叫完了。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知道自己只怕是撞破了人家的秘密。好好的男子谁愿意扮成女儿家,也不知是逃命还是行什么鬼祟之事。其中的内情叫人一深思就恨不得发抖。 何况,这帮人看排场,看行事,显然不是一般人家,也不知会怎么发落她。再狠些,直接要了她的命都是可能的。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响起,一个甜润的少女嗓音响起:“主上,驿丞求见,说是驿站进了歹人,可能躲进了主上的屋中。” “不见不见,”公鸭嗓不耐烦地冷笑,“什么东西,也配来我屋子中搜人?告诉他们,给我麻利儿地滚。” 门外的少女应了声“是”,又道,“鸣枝姐姐已经请了廖先生和他们说话。” 公鸭嗓语气更不耐烦了:“这种小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就好,休来烦我。” 门外少女恭敬应下,脚步渐渐远去。 公鸭嗓语气又恢复了寒凉:“怎么,难道我很丑吗,叫你连看都不敢看我?” 江苒咬了咬唇,豁出去地放下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雌雄莫辨的绝色容颜,肤若凝脂、唇若涂朱,发若乌檀,睫似鸦羽,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双顾盼流波的含情双眸,仿佛被他轻轻一睇,就色授魂与,心醉神酥。 江苒受到的惊吓却更大了,瞪着水润明眸,见鬼般地苍白了脸,喃喃道:“摄……摄……”总算及时反应过来,管住了自己的舌头。 未来的摄政王卫襄,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这样一副见鬼的打扮! 他应该是已经准备安寝了,乌檀般的长发散开,披散在肩头,穿一件半新不旧的浅碧色挑线裙子,白银条纱衫,愈衬得一张脸儿粉白如玉,动人心魄。 “摄什么?”卫襄皱眉,一张嘴,就把容貌带来的美感破坏得一丝不剩。 “摄……色不醉人……人自醉。”江苒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圆了过来,差点没哭,“姑娘真是天姿国色,风华绝代。” 这可是未来的摄政王啊!宣和帝最宠爱的幼子,明德帝的同胞兄弟。在明德帝驾崩那一年腥风血雨的争斗中,踩着无数鲜血与尸体,仅十九岁的他带兵入宫,一手扶持年仅三岁的仁熙帝登基,从此大权在握,以铁血和手段酷烈闻名的摄政王卫襄。 前世,江苒曾经在京城无意中碰到过他一回,正好看到他将一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官员当街斩杀,血溅五步。行事之狠辣无忌令人侧目。 算起来,摄政王与她同龄,现在应该也只有十四岁,还未封王,难怪个子只和她差不多高,扮起姑娘家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虚伪。”未来的摄政王,现在的公鸭嗓少年卫襄不屑地评论道,“你刚刚明明什么都看到了,不然为什么要捂眼睛?”说到这里,少年白皙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故意用淡淡的语气道,“不过也算公平,你看到不该看的,我也看到了,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啥?江苒丈二摸不着头脑,一脸迷糊。 卫襄清咳一声,红着脸道:“粉色的肚兜还是挺好看的。” 啥?一瞬间,所有的热血都涌上脸颊,江苒“啊”的一声惊叫,手忙脚乱地掩上衣襟。可惜衣服破得实在太厉害,挡得了这边就漏了那边。 该死!转过屏风后,她先是见到会长针眼的某物,再看到未来的摄政王,实在太过惊恐震惊,竟然忘了自己还是衣衫不整。 她明明是来找女眷寻求庇护的,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更可恨的是卫襄这厮,作为君子,看到这样的情形,岂不是应该立刻避开眼去,哪有这样大剌剌地看了还要品评两句? 见她慌张得厉害,卫襄又是清咳一声:“你慌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得差不多了,你现在再挡有什么用?” 就算这样,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吧。江苒悲愤之下居然忘了害怕,忍不住狠狠瞪了卫襄一眼,气道:“你还看!” 见她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身子气得直发抖,卫襄这才颇为遗憾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绕过屏风道:“我有几件衣服你应该能穿,我叫鸣叶进来帮你换。” “不行!”江苒脱口而出。 卫襄大奇:“你不愿意换衣服?难道你觉得穿这破衣服很好?” 有这样曲解别人意思的吗?江苒差点没吐血,切齿道:“我这个样子,如果被别人看到,还是和你同处一室……” 卫襄明白了她的意思,无所谓地道:“那有什么要紧的,我自会对你负责。” 江苒脸色顿时煞白,冷冷的,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为妾。” 被人看到衣衫不整与男子在一起,就算他愿意负责,她又能落着什么好?名节尽毁,他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能做妾已是抬举她了。 可她根本不稀罕这样的抬举。 身败名裂,从云端跌落的苦楚她前世已经尝够,今世她宁愿青灯古佛,孤苦一生,也不愿自己再落入那样的境地。 屏风那侧,却传来少年轻蔑的嗤笑:“你以为,由得你吗?” 江苒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全身仿佛被冰水浸泡,寒冷彻骨。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她窥到他的秘密,他绝不可能放她离开,不管是为奴为妾,她在踏入屏风后的一瞬间,已失去了选择资格。   ☆、第3章 卫襄 卫襄到底还是叫了鸣叶进来,服侍她换了一身衣服。 鸣叶就是先前那个声音甜润的侍女,生得明眸皓齿,身材窈窕。不愧是未来摄政王身边的侍女,训练有素。见到屋子中忽然多了一人,什么也没问,面色如常地要回屋去找衣服。 卫襄叫住她,挑眉问:“你去哪里找衣服?” 鸣叶道:“我看鸣蛩的身材和这位小娘子差不多。” “不用那么麻烦。”卫襄淡淡吩咐道,“我记得这回出来帮我做了不少衣服,随便找一套给她吧。” 鸣叶忍不住看了面如死灰的江苒一眼,恭敬地应了。 素白细棉布中衣,浅粉色绣百花交领襦裙,水红色蜀锦褙子,鸣叶甚至还帮她把已经蓬乱的发髻散开,重梳了一个家常的圆髻。 铜镜中,照出少女楚楚动人的模样。 纤细的眉,水润的眸,瑶鼻琼口,肤色如玉,比不上卫襄惊心动魄的艳色,然而不笑时自有一种端庄文秀的气质,轻愁时却凄婉得让人心都要揪起来。 卫襄百无聊赖,懒洋洋地斜倚在床上看她梳妆,见状,似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太丑,不然收你做侍妾爷岂不是太亏了。”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 在女色上从不开窍的主上居然要收个来历不明的小娘子做侍妾?鸣叶手一抖,帮江苒插发簪的手差点打滑。 江苒咬了咬唇,淡淡道:“公子救了我我很感激,要我做牛做马服侍公子我无二话,可我不会为妾。” 这姑娘好大的胆子,竟敢驳主上的意思!这下,鸣叶直接把发簪插歪了,她心下一惊,拔出发簪正要重插。 一只如玉白皙的手从她手中接过发簪。 “主上……”鸣叶惶恐地对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少年喊了一声。 “你退下吧。”卫襄挥挥手赶走鸣叶,拿起发簪要为江苒插上。 “公子?”江苒受惊不轻,皱眉欲躲。 “别动。”卫襄一手按住她的肩头,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热热的气息吹拂而过,江苒顿时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素白的如意纹玉簪插入她的发髻,卫襄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挺漂亮的。” “公子……”见他根本不理会自己先前的话,江苒蹙了蹙眉,正要再开口。 卫襄美目流波,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那你想怎么办?我此行秘密,却被你窥破了行藏,莫非你想洗干净脖子来一刀?唔,其实我也可以成全你。” 那含情美目妖娆无限,却透出刀锋一般的锋锐光芒。 这货,前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苒顿时怂了,喃喃道:“我愿为下人服侍公子。” 卫襄嗤之以鼻:“你会服侍人?再说,我缺服侍的人吗?” 江苒:“……”无言反驳。 卫襄不耐烦地下了结论:“那就这么定了。你乖乖听话,等过段时间,小爷心情好,说不定会放你走。” “当真?”江苒眼睛一亮,心中升起了希望。 小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发光,整张柔和的小脸都生动起来。 卫襄突然间觉得有些碍眼,难道他是煞神?这个温温软软的小姑娘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他? “对了,你是今天那个新娘子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忽然想到,随口而问。 江苒沉默,落到今日这个境地,再提自己的姓名岂不是让父亲蒙羞? 卫襄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见她不语,冷笑道:“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吗?”说罢,转身掀帘去了隔壁屋子。 外面的喧嚣还在继续,显然陈文旭还没有死心,仍在搜寻她。江苒维持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动作,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 铜镜中,少女的容貌青涩鲜嫩,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可一双温润如水的明眸却幽深无波,失去了年轻女孩该有的生气。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她从镜中看到鸣叶端着一个托盘走入,然后鸣叶甜甜的声音响起:“姑娘该饿了,吃点东西吧。” 江苒看着鸣叶将托盘中的东西一碟碟摆好。 一碗肉糜粥、一碟酱黄瓜、一份鸡丝卷、两块小米糕、一盏银耳羹,不像是驿站能做出来的食物。 看出她的疑惑,鸣叶嫣然笑道:“这是单为主上做的晚膳,还剩了些,热了热拿过来给姑娘,姑娘休要介意。” 江苒便明白他们应该是带了厨子上路。虽然卫襄还未封王,但身为皇子,还是宣和帝最宠爱的嫡幼子,该有的排场可一点儿都不少。就不知他这么乔装打扮,悄悄上路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也确实饿了,谢过鸣叶,开始进食。 只是吃着也还是心不在焉的。吃到一半,她忽然“啊”了一声,停下筷来。 她想起来了,今年的秋末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 明德帝和卫襄的生母贤哲皇后郭氏是宣和帝的第二任皇后,深得宣和帝喜爱,可惜命薄无福,在卫襄十岁那年薨逝了。宣和帝伤心不已,决心为皇后守孝一年,并把皇后长子皇五子卫褒封为齐王,生前最宠爱的幼子皇十一子卫襄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一年过后,太后劝他重新立后,宣和帝不肯,却在一次微服私访时邂逅了金吾卫知事牛同山之女牛氏,一见倾心,纳入宫中。 牛氏宠冠六宫,然而出身低微,封不了后,就把心思转到母凭子贵上。自己尚未有子,先将先皇后所出诸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元后所出皇长子久居太子之位,她一时动不得,就先对付卫褒和卫襄。 她先是诬陷卫褒对她意图不轨,惹得宣和帝大怒,将卫褒贬为齐郡王,赶出京城去封地就蕃;接着,宫中又传出卫襄顽劣不堪、残暴不仁、目无尊长的流言,宣和帝大为头疼,索性把卫襄丢到郭家势力范围的京卫去捶打。 一时间,牛氏在宫中风头一时无两,连太子都不敢轻易得罪她。 牛氏得意洋洋,可惜肚皮不争气,直到第三年才怀上龙种。人人都说看她的怀相必是个男孩,牛氏的心就更大了。 三个眼中钉已经搬走两个,就剩最后一个太子。 牛氏在宣和帝耳边时不时地吹吹枕头风,又勾结了内阁次辅陶晋甫,渐渐的,弹劾太子不忠不孝的折子越来越多。 宣和帝对太子越来越不满意,时时训斥。太子终日惶惶不安,终于扛不住,在九月二十四万寿节的晚上带兵逼宫。 牛氏被杀,宣和帝被软禁,禁宫血流成河。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陶晋甫真正勾结的其实是三皇子赵王,当即以太子谋逆的名义起兵攻打。 赵王蓄谋已久,岳家又是掌握禁卫军大半兵力的安国公府,太子很快抵挡不住,在混乱中被杀。 赵王还没来得及得意,被太子软禁的宣和帝在京卫的拱卫下忽然出现,身边陪伴着仅仅十四岁的卫襄。 谁也不知道卫襄是怎么带着京卫悄悄潜进禁宫救出宣和帝的,赵王在见到宣和帝的一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妙,索性孤注一掷,命令禁卫军向宣和帝攻来。 这时候,本应该远在封地的卫褒忽然带着大批齐地的军队出现,里应外合,将叛军剿灭,赵王在乱军中被杀,陶晋甫自裁,一场乱事就此平定。 宣和帝的身体却彻底垮了。在这一场宫变中,他失去了心爱的妃子和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他最看重的嫡长子。 他颁下圣旨,册封立下救驾大功的齐郡王卫褒为新太子,小儿子卫襄为福郡王,还没熬到过年,就驾崩了。 太子卫褒继位,第二年改元为明德,将胞弟卫襄晋封为福王。 现在中秋刚过,离九月二十九日还有一个多月,卫襄这个时候偷偷跑出来,莫非跟一个月后的那件事有关? 怎么可能,难道卫襄竟早知道将要发生的事?可这驿道,确实是通往齐地的。齐郡王能在最后关头带兵入京,也必定有人通风报信。 江苒心惊肉跳,如果她真的卷进这件事,除非尘埃落定,卫襄绝对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做侍妾的话听听就算了,她镇静下来,已经想通这多半是卫襄将她留在身边的一个幌子。 要知道,前世的摄政王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不成婚不纳妾,一度还传出他是断袖,没少让后来的赵太后、卫襄的五嫂操心。没道理今世就会变一个人。 “我家的东西有这么难吃吗?这么半天都咽不下一口。”难听的公鸭嗓忽然在耳边响起,她吓得手一抖,筷尖上夹着的酱黄瓜一下子掉入粥中。 她这才发现卫襄坐在她对面,还是一副长发披散,绝色倾城的模样,一手托着腮,满眼好奇地看着她,啧啧道:“看不出,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有勇气和人私奔。既然私奔了,怎么又反悔逃出来,还把人砸得那么狠?” 他……知道了?江苒抿了抿嘴,垂下眼,没有说话。 “怎么是个锯嘴的葫芦?”卫襄不满地拧眉,“你再这样,我把你送回给那个陈安了,他可还在满世界找你呢。” 陈安,是陈文旭买的假路引上的名字。 “你不会的。”江苒轻轻道。 卫襄瞪她:“你又知道爷不会了,爷还偏偏要把你送回去。哼,都拜过堂了,爷还要你做什么?” 这赌气的样子,还带着少年的稚嫩,谁能相信他会是未来杀伐果断,手段强硬的摄政王?江苒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又说了一遍:“你不会的。” 那笑容实在难得,让她柔嫩的小脸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卫襄看着她微微一怔,整颗心忽然一软。 虽然和别的臭男人拜过堂了,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不算数的。她要是能常常对我笑,把她留在身边也未尝不可。卫襄模模糊糊地想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江苒:听说你不近女色,那我就放心了。 卫襄笑而不语。 某日之后, 江苒:哪个混蛋说的,有这么坑人的吗?   ☆、第4章 走水 “喂,真的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卫襄百无聊赖地拿手指戳着桌子,不高兴地问,“我总不能一直‘喂喂喂’地叫你吧。” 姑娘家的闺名岂能随便告诉人,姓更是提不得,以免让父亲蒙羞。江苒沉默了一会儿,见卫襄依旧双目灼灼地盯着她,头痛地随口敷衍:“你不也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姓卫,单名襄,年幼尚无表字。”没想到卫襄二话不说直接报了名。 他不是要掩藏行踪吗?这么容易就把真名报出来做什么!江苒看着对方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脑袋开始发疼。 “喂,我都说了,该你了。”卫襄不满地敲了敲桌子,美目中又露出凶光。 江苒骑虎难下,又不擅撒谎,只得勉强道:“我小名叫苒苒。” “苒苒?”卫襄眼睛一亮,击掌道,“‘因风初苒苒’的苒苒吗?好名字。” 他竟一口道破了她名字的来历。江苒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一阵困意突如其来,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呵欠。 从陈文旭那里逃脱几乎耗尽了她全部力气,后来无意中又撞破卫襄的秘密,脑中一根弦一直紧绷着。这会儿绷不住,困劲上来,她终于有些支持不住。 卫襄很高兴,笑眯眯地道:“苒苒是困了吗?也对,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江苒见他没有动弹的意思,有些迟疑地问:“卫公子,我睡哪儿?” 卫襄奇怪地看她:“你是我的侍妾,当然跟我睡。你还想睡哪儿?” 江苒傻眼了。“我们……”她艰难地试图组织反对的语言。 卫襄开口截断她:“外面到处都在找你,你乖乖呆在这里为妙。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不屑地上下扫了扫江苒单薄的身体,撇了撇嘴道,“还是个小丫头呢。” 说得好像他有多大似的,明明他也才和她同龄。江苒腹诽。 不过对方把她当没长大的孩子最好不过了,要是碰到个像陈文旭那样的……江苒打了个寒噤,赶紧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鸣叶又抱来一床被子,江苒站在床边,怎么也没勇气上床:“要不,我还是打地铺吧。” “怎么这么麻烦?”卫襄不耐烦地道,“这个季节,你睡地上是想生病拖累我们的行程吗?把我也当女孩子不就行了?” 江苒欲哭无泪地看着他花容月貌的容颜,他不开口,确实是雌雄莫辨,可一开口,她就算想催眠自己也不成。 小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雾蒙蒙的,渐渐凝结出一滴晶莹的泪珠,要掉不掉的样子分外可怜。 卫襄的脾气忽然发不出了。 “罢了罢了,我到隔壁去,和鸣叶换一换。”卫襄眉头拧成一团,嫌弃道,“女孩子就是麻烦。” 他一脸不高兴地再次掀帘而出。不一会儿,鸣叶带着一个小丫鬟抱着铺盖过来,又指挥小丫鬟把卫襄的铺盖抱走。 鸣叶利落地把床重新铺好,含笑对江苒道:“姑娘,这里已经安置好了,你早点歇息吧。” 江苒以为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一定会难以入眠。毕竟在上一世,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里,她满腔心事,日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每日都在煎熬中度过。 她已经习惯了日日失眠的日子。 没想到才一沾枕头,她就沉沉睡去,以至于半夜听到鸣叶焦急地呼喊声时,她几疑梦中。 “姑娘,姑娘,快醒醒!”鸣叶甜润的嗓音叫得有点发干,江苒霍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穿着中衣,一脸凝重站在一边的卫襄。 “怎么了?”她兀自有些迷糊,但很快,她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有人敲着锣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透过窗纸,隐隐看到红色的火光。 江苒脸色一变,翻身而起,彻底清醒过来。 卫襄冷笑:“你那个‘夫婿’倒是个有手段的,心也够毒,为了搜出你来,居然来这一招。” 什么意思,他是说这场火是陈文旭放的?江苒震惊不已地看向卫襄。 卫襄道:“他派人来求见我三四次,都被我挡了。” 江苒明白过来,脸色瞬间苍白:陈文旭怀疑卫襄藏了她,但卫襄势大,他没办法搜人,就想出放火一招。火烧起来,卫襄他们自然不能安安稳稳呆在室内,到时跑出去,有没有藏人,一看便知。 陈文旭为了找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该怎么办?”她有些惶恐地看向卫襄。 “看你这点出息。”卫襄不客气地送了她一个白眼,吩咐道,“鸣枝,你带着她们帮她打扮起来。” 江苒这才看到卫襄后面还站在四个丫鬟,除了鸣叶,还有她上一世曾经见过的那个气派极大的大丫鬟,另外还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 大丫鬟恭声应“是”,显然她就是鸣枝。鸣枝鸣叶上来服侍她穿衣,两个小丫鬟就捧了梳洗器具在一边服侍。 浅碧色的杭绸襦裙在裙摆上深深浅浅地绣了层层叠叠的缠枝纹,行动间光泽流动、华贵异常;杏色的褙子镶着三指阔的襕边,上面用一样大小的珍珠攒出精致的宝相花纹路;碧色的绣花鞋鞋头同样用珍珠攒出宝相花图案,江苒穿上,正好盈盈一脚。 两个小丫鬟服侍她净了面,鸣叶帮她梳头,鸣枝就从妆盒中拿出一个白玉镯子套在她手上。 那镯子通体莹润,毫无瑕疵,一看就价值不菲。 鸣叶已经帮她梳好髻,戴上两朵精致的珠花,鸣枝又替她插上一支镶着白玉芙蓉的金步摇,戴上同款的白玉芙蓉耳坠与赤金镶玉芙蓉戒指。 一眨眼工夫,江苒已打扮得精致华贵。 另一边,卫襄趁机换好了一身护卫装束,其中一个小丫头拿着眉笔和粉扑在他脸上涂涂弄弄,一会儿时间,卫襄眼也小了,鼻也塌了,唇也干了,十分颜色只剩了三四分,和原来竟完全不像了。 江苒默不作声,任她们施为,心中隐隐猜到卫襄的应对之策。 鸣叶拿了一个帷帽过来,帷帽上垂下厚厚的黑纱,盖在江苒头上。 卫襄打量江苒一番,点了点头,四个丫鬟就簇拥着江苒往外而去。卫襄留在屋里没有马上出去。 刚出门,一个留着一把长须的清瘦老者带着七八个护卫迎了上来,焦急地道:“姑娘,您再不出来,老朽就要让人闯进去救人了。” 大火熊熊,已经渐渐逼近这边。 江苒没有说话,鸣枝笑道:“让廖先生担心了,姑娘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打扮整齐了不肯出来。” 廖先生连连叹气,欲言又止,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马车已经备好,请姑娘暂且上去歇息。” 鸣枝点点头,问廖先生:“其余人呢?”卫襄带的护卫可不止这几个。 廖先生道:“都去帮着救火了。” 鸣枝扫一眼剩下的几人,又对廖先生道:“屋里还有一些行李没拿出来,麻烦廖先生带他们进去帮着收拾一下。” 廖先生应下了。 鸣枝恭敬地对江苒请示道:“姑娘,这里乱得很,我们不如先去马车上。” 江苒微微颔首,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望过去,发现陈文旭站在廊下正盯着她们这边。 陈文旭,果然在怀疑卫襄私藏了她。 天刚蒙蒙亮,红色的火光照在陈文旭的脸上,他幽黑的目中仿佛也有火焰在跳跃。大概是受伤的关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却愈显得眉目英俊,风姿出众。 这样一个黑心肠的人,老天怎么就给了他一副迷惑人的皮囊?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她上辈子栽得一点儿也不冤。 陈文旭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看着她有些疑惑,随即淡淡一笑,对她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 他没有认出她,江苒微松一口气,她从来没有打扮得这么华丽过,难怪陈文旭认不出来。 她想着卫襄傲慢的样子,扭过头去,没有理陈文旭。 * 卫襄的马车华丽而宽敞,脚下是雪白的毛毯,座椅上是柔软的羊毛垫,几个大小不一的靠枕散落在座位上,看着十分舒适。 座椅前,有固定在地板上的小方几,鸣枝从几下的暗格翻出一个点心盒子,打开招呼江苒道:“姑娘饿不饿?先吃点点心垫垫饥吧。” 盒子里放着一块玫瑰酥,一块水晶糕,一块枣糕,一块绿豆饼,色彩缤纷,看上去精致非常。 江苒昨晚晚膳用得迟,现在又才天亮,根本不饿。她摇了摇头,忍不住想拿下帷帽。 “姑娘且慢。”鸣枝制止了她,含笑提醒,“护卫都不在,若有人闯进马车就糟糕了。” 以陈文旭的行事风格,闯马车这种事可能性其实不大,但鸣枝说得也有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江苒只是有点不习惯头上戴着这东西,连视线都不好,可只要忍耐一下也就过去了。曾经,再难忍耐的事她都经历过。 天色渐渐大亮,外面嘈杂混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火快被扑灭了。 江苒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中,隐隐听到驿丞娘子的哭骂声。火是从柴房烧起来的,离驿丞的住处最近,那边的房子几乎完全烧毁了,驿丞一家的损失之大可想而知。 陈文旭虽然想逼出她,到底不敢真的得罪卫襄,纵火地点更是精心选择过的,既能让卫襄感到危险,撤出屋子,又不会真的损伤到他。 江苒心中恻然,驿丞家终是受了她的拖累。 就在这时,官道上传来了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江苒心中一凛,忍不住稍微撩开帘子向外望去。 一队人马迎着阳光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将军,披着铠甲的身躯挺得笔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虎目,线条刚毅,那熟悉的容颜…… 江苒手一抖,帘子落下,心底某一处开始莫名地绞痛。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个男配出场了。 继续求收藏,求评论。也请大家帮忙捉虫^_^   ☆、第5章 蒙冲(小修) 马车中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息,江苒纤细柔白的五指捏紧又放松,蜷曲的指尖有些发颤。 “蒙冲……”她喃喃地几近无声地喊了一声,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脖颈间忽然一凉,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架在她颈间。她抬头,目光透过帷帽上的黑纱落在对面神情森冷的侍女面上。 “姑娘和蒙将军认识?”鸣枝冷冷道,“我劝姑娘最好不要和他相认。” 江苒没有说话。 鸣枝道:“主上仁慈,留下了姑娘性命,姑娘也要放聪明些,莫要再牵连到他人,逼得主上大开杀戒。” 江苒心中一凛:卫襄乔装打扮出现在这里,显然是秘密离京。若如她所猜那般,他此行和一个月后的那场宫变有关,问题就更严重了,卫襄绝不可能放过可能会泄露他秘密的人。她已经陷入其中,不能再把蒙冲拖下水。 马车外,少年将军冲到驿站前,一拨人同时翻身下马,隔开众人。 蒙冲脸色沉郁,目中带赤,大踏步地走到陈文旭面前,忽然一个巴掌猛地掴了过去。 陈文旭被打得一个踉跄,白皙的脸上迅速浮起五个肿胀的指印。 “她呢?”蒙冲的声音压抑得可怕,仿佛有狂风暴雨即将席卷而来。 陈文旭站稳身体,抬起头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不想见你。” 蒙冲仿佛被刺了一下,强自粉饰的平静面色几乎崩裂。 陈文旭还在笑,说出的话却如一枝利箭直刺蒙冲心头:“就算你功成名就,少年将军又如何,她要的始终是一个能陪伴身边,描眉绾发的良人。” 蒙冲脸色大变,一时间稳稳站立的身子都开始微微发颤。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他固执地说,却连声音中都带出了颤抖。 陈文旭怜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你见了她又能如何?” 是啊,见了她又如何?她宁肯私奔,宁肯身败名裂也不愿嫁给他,再见,也不过增加彼此的难堪罢了。 蒙冲面色先是铁青,再是惨白,猛地回头,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地向自己骑来的马儿走去。 他手刚刚搭上马缰,一个忧心忡忡的公鸭嗓响起:“你是来帮忙找新娘子的吗?这位新郎官弄丢了新娘子,折腾了大半夜都还没找到。” 陈文旭目光陡然阴沉,射向从屋子中出来,扛着大包小包的其中一个年轻的护卫。 说话的当然是卫襄,怎么可能怕他?反而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蒙冲心头一震,霍地转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陈文旭后脑上的伤。 目光如两道利箭射向陈文旭,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不让我见她,究竟是因为她不想见我,还是你根本就交不出人?” 陈文旭沉默,半晌,语气苦涩地道:“她被劫走了。” “怎么回事?”蒙冲变色,不待陈文旭开口,蓦地转向被他手下隔绝在外,兀自望着烧毁的房屋痛心疾首的驿丞,“你来说。”摆明了不相信陈文旭的话。 驿丞被抓丁,双腿发软地走近,战战兢兢地道:“大人,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位公子今日成亲,入洞房后没多久,忽然喊叫说‘有贼’。我们跑过来一看,发现他后脑受了伤,新娘子却不见了,找了大半夜都没找到。” 蒙冲冷笑,压抑的怒火令面容有轻微的扭曲:“这里是朝廷的驿站,有兵丁守卫,居然能叫人把个大活人劫走?就一点踪迹都没留?” 驿丞被责问的想哭,在他的治下出现这等事,责任太大。原本想和陈文旭商量商量,把事情遮掩过去,毕竟新婚妻子被人劫走,也算是件丑事,谅陈文旭也不敢张扬。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少年将军,这下子麻烦大了。 他下意识地推卸责任:“下官也奇怪,劫人的话总得留下点踪迹。可除了后窗那边有半个妇人的脚印,还有一些压断的枝叶,其它竟什么也没发现,倒像是插翅飞了一般。大人来得正好,”他向蒙冲拱了拱手,“此事实在蹊跷,半夜驿站还失了火,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下官愚钝,实在参不透,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蒙冲以不到弱冠之年能率领大军,坐上镇北将军的位置,当然不可能是个蠢的,先前心神混乱,此时冷静下来,立刻听出了整件事处处破绽。真被人劫走,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脚印? 他看向陈文旭,面容冷肃,目光如箭:“陈公子,她被人劫走,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 没有任何人看到,也就是说这是陈文旭的一面之词。如果……如果她不是被劫走的,那就是自己逃走的。 她都跟着陈文旭私奔了,还嫁给了他,为什么又要逃走呢?难道说…… 想到那个可能,蒙冲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双目如炬,逼视着陈文旭,沉声而问:“姓陈的,她究竟是不是自愿的?” 陈文旭神情平静,依然是怜悯地看着蒙冲,淡淡道:“她当然是自愿的,否则,我哪有那个本事把她带走?” 马车中,黑纱下,江苒气得脸色发白,再一次领教了陈文旭的无耻。到这个时候,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说着瞎话。 看着他脸上红肿的五指印,她的心仿佛掉入了冰窟窿。 前世,她一直不知道蒙冲其实追上来过。那时,陈文旭脸上也是这样留下了五指印,他告诉她,有人说她闲话,他气不过和人起了争执,被对方蛮横无理打了。她因此对陈文旭心软了几分,想着他虽然手段卑劣,可至少是护着她的。 她被迫嫁给陈文旭没多久,就传来蒙冲和二妹江蓉订亲的消息,她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忍不住想,原来她并不是不可替代的,他曾对她许下的誓言也能交托给另一人。 她甚至有怨过,她陷入这样的泥沼,他竟连寻都未曾寻过她。他们自幼相识,相知不浅,他难道也如他人一般信了陈文旭捏造出的信,信了她会不知廉耻地……私奔? 他曾是她倾付一腔少女绮思的良人啊。 他和江蓉结亲后,成了她的妹婿,每次看到她都神色淡淡,生疏有礼。她看着他们琴瑟和谐,若有所失,却还是告诉自己,要为他们高兴,毕竟说到底,是自己伤他的心在先。要恨也只能恨自己当年软弱可欺,轻易被陈文旭的花言巧语所骗。 然而,她努力放下了,陈文旭却一直放不下。她每次与蒙冲碰过面,哪怕只说几句再生疏冷淡不过的问候,陈文旭回去都会发疯。以至于后来,她回门的日子永远和江蓉错开。 她想不通陈文旭不放心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虽然迟了一步,可蒙冲确实来寻过她,这样焦急冲动、失魂落魄,然而当年没有卫襄的横插一脚,终究被陈文旭用最伤人的话骗走了。 马车外,蒙冲被陈文旭的眼神看得心浮气躁,猛地大踏步走出,对着救火完毕,站成一堆窃窃私语的人群道:“驿站先是有人失踪,再是失火,此事蹊跷,四周又没有人逃走的痕迹,作恶之人多半就藏在在场人之中。还请诸位配合,在调查出结果之前,暂时不要离开。” 众人哗然,有几个昨晚住宿的小官吏忍不住嚷道:“这怎么行,我等还有紧急公务。” 蒙冲脸色一沉,将手一摆,他手下的士兵立刻散开,手按刀柄,守在外围。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自带血腥肃杀之气,乍然显露,顿时无人敢作声。 蒙冲淡淡道:“诸位若知什么可疑之人,可疑之事,也请一并告知,免得耽搁大家时间。若有价值,赏银十两。”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十两银子,可抵得上一户中等人家半年的嚼用。 有胆子大的开口问:“什么样的消息是有价值的?” “只要最后证明对找出真相有益。”蒙冲淡淡道。 若不是他这一番作为是为了搜寻出她来,江苒都忍不住为他击节叫好了。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太妙,没看到陈文旭的脸色都阴沉下来了? 十两银子着实诱人,大家议论纷纷,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驿丞咬了咬牙,忽地向他靠近一步道:“倒确实有一事可疑。” “说。” 驿丞哭丧着脸,压低了声音:“昨日在一位贵人后窗发现了一些断枝,我们担心贼人藏在贵人屋中,几次三番求见贵人。第一次还见到了他们账房先生,后几次直接把我们赶了出去。” 蒙冲瞳孔一缩:“你是怀疑……” 驿丞点点头,何止是怀疑,陈公子就差没明说人是他们藏的了,不然怎么会几次三番求见?可是抓不到证据,他们哪敢硬闯。 问题是,掳人就掳人吧,半夜放什么火?难道还想杀人灭口?想到自己被付之一炬的家产以及驿站被烧后即将到来的追责,驿丞心中一股怨气横生。 他不敢得罪,总有人敢得罪,比如眼前的杀星就是一个。 “你说的贵人,在哪里?”蒙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 驿丞飞快地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 蒙冲脸色一沉,忽然大踏步向马车走去。 糟糕!江苒脸色大变,立刻猜到蒙冲要做什么。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蒙冲已把守在车门口的鸣叶拎开,一下子推开马车门,凌厉的目光扫过宽敞的车厢。 江苒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她缓缓扭过头,双手交叠,笔直而坐,隔着黑纱对上了蒙冲的眼睛。 曾经对着她永远含着笑意,曾经后来对她冷漠无波的一双眼,此时布满血丝,腥红骇人。 蒙冲视线移动,落在她交叠的双手上。白玉无瑕的镯子,精致华贵的赤金镶玉芙蓉戒指,以及白皙纤柔,宛若葱根的玉手。 鸣枝飞快地挡在江苒面前,遮住了蒙冲的视线,满面怒容斥道:“竖子无礼!” 蒙冲抿紧嘴,伸手轻轻一拨,鸣枝身不由己,重重撞在马车壁上,跌落在地。守在车子两边的两个小丫头也反应过来,上前阻拦,他手臂轻轻一挥,两个小丫头顿时成了滚地葫芦。 他看也不看狼狈的丫鬟们一眼,跨上车厢,一手伸出,欲掀开江苒的黑纱。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说看了存疑,所以小修了一下,看看是不是合理些了。   ☆、第6章 欺骗 “蒙将军。”后面响起一个急促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喊道,“将军且慢。” 熟悉的声音入耳,蒙冲的动作顿住,回身惊讶地看向匆匆赶来的长须老者:“廖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蒙冲竟然认识卫襄身边的人。江苒讶然,随即想起,蒙冲也曾在京卫中呆过一段时间,应该是认识卫襄的。 难怪前世卫襄掌权后,不顾巨大的反对声浪,把西北大军全部交给了年纪轻轻的蒙冲。蒙冲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镇守西北,让北虏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苦了江蓉,在京城服侍公婆,与丈夫长久分居两地。 廖先生站在车下,拱了拱手道:“老朽奉殿下之命护送郭六小姐回老宅探亲。” 蒙冲怔住:“这马车里的是郭六小姐?” 他当然知道郭六小姐是谁,郭皇后唯一的胞弟,魏国公郭庆嫡长子郭献的幼女,也是齐郡王和皇十一子的嫡亲表妹,身份尊贵。只可惜从出生起就是个哑巴,一贯深居简出,从不见人。 “正是。”廖先生正色道,“还请蒙将军给老朽几分薄面,不要惊扰了六小姐。” 蒙冲忍不住又瞥了马车中端然而坐的华服少女一眼。难道他认错了人? 真的认错了吧,如果车里面的人是苒苒,她被人劫持,怎么会这么冷漠,不和他相认?这次是他莽撞了。不过,少女纤白的手儿好看之极,与他的苒苒竟是那般相似。 鸣枝忍痛爬起来,再次挡住他的视线,怒目而视。 他心中黯然,退下马车,彬彬有礼地致歉:“蒙冲莽撞,还请六小姐勿见怪。” 江苒没有说话,鸣枝过去,相当不给情面地直接关上了马车门。 脾气还真是大啊!蒙冲苦笑,不过,魏国公府的贵女,被他如此冒犯,脾气不大反倒怪了。 “廖先生,你来得正好。”他回身对廖先生行礼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向空旷处行了一段距离,蒙冲这才开口道“昨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要请先生指点。” 殊不知廖怀孝此时心中的悲伤也是逆流成河。 天知道他带着一帮护卫进了屋子,却在里面看到乔装改扮的殿下,那一惊该是多么非同小可。 殿下在这里,那刚刚鸣枝几个簇拥着上马车的又是谁? 昨晚新娘子被贼掳走的闹剧他是知道的,他还亲自出面把驿丞和新郎官挡了回去,不曾想这个掳人的居然是自家殿下。 殿下在女色上从未开窍过,没想到一出手就是不同凡响,直接强掳民妇。这可是大罪!要是被牛妃捉到把柄,哪怕是龙子凤孙,也够喝一壶的。 他焦急万分,顾不得其他,把卫襄抓到一旁密谈。 卫襄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人家姑娘看了关键部位,只含含糊糊地说江苒发现了他的男儿身。 廖怀孝立马想歪了,自家殿下容貌绝色,年龄又小,男性特征尚不明显,他扮哑巴,怎么可能被人窥破男儿身,莫非是按捺不住,对人家新娘子动手动脚了? 也不知那新娘子是何等的倾城国色,让一向稳妥的殿下都失了分寸,还是在这种不容有失的关键时期。 被误会色令智昏的卫襄:“……”我他妈比窦娥还冤。 不管怎样,新娘子知道了郭六小姐是个冒牌货,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帮殿下把这件事圆过去。 见蒙冲询问,他清咳一声,捋了捋飘逸的长须,不答反问:“蒙将军如此关心失踪的新娘子,不知和她有何关系?” 蒙冲双目微黯:“是家中世交之女。” 既是蒙家世交,家世应当不会太差,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小驿站匆匆成亲,父母亲友一概全无? 何况,蒙冲一来就掌掴了对方的新婚丈夫,可不像是对待世交。 廖怀孝心知其中必有不好的事,却是不方便再深问了。倒是要留心,那姑娘既然能做出这等事来,不像是个好的,绝不能在殿下身边久留。 * 马车中,江苒紧绷的背终于松弛下来,这才感觉汗已湿透中衣。 没想到卫襄假扮的竟是郭六小姐。上辈子,郭六小姐声名不显,直到身为福郡王的卫襄和她定亲,大家才纷纷打听,知道她是个哑女,差点惊掉一地下巴。可惜她却是个没福的,还没过门就病亡了。 同样放松下来的鸣枝脸色苍白,捏着肩膀露出痛苦之色,她刚才那一下摔得可不轻。 江苒看了她一眼,并不同情她。 车外熟悉的公鸭嗓忽然响起:“姑娘有何吩咐?” 车帘忽地从外面被掀开,卫襄化妆后平凡无奇的面孔半探进来,神色要多一本正经有多一本正经。 江苒:“……”她根本没有叫人,但卫襄这么一说,别人也只当他听到了里面的召唤。 顿了顿,江苒开口道:“鸣枝受伤了。” “哦,”卫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那让鸣叶进来服侍你好了,鸣枝和鸣蛩鸣鸾去后面的马车休养。” 鸣枝脸色发白,低低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一时间马车内只剩江苒一人。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想着卫襄这时候来找她,肯定也是有话要跟她说,索性等他开口。 卫襄忽然伸手揭开了她的帷帽。 江苒吓了一跳,总算她这些年也算经了些事,及时控制住自己没有惊叫出来。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发现四周都是卫襄的护卫,他掀帘的角度掌握得刚刚好,身子恰巧将马车内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 卫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江苒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两只手不自觉地紧紧绞在一起。 “你是江自谨的女儿。”卫襄开口,说得是肯定句。 江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值得蒙守之这样费尽心思。”卫襄撇了撇嘴,冷冷道,“把帷帽戴上吧。” 守之是蒙冲的字,虽说男子一般二十及冠才会取表字,但蒙冲年纪轻轻已在北征战场上立下大功,受封为镇北将军,故早早便取了字。 江苒沉默地带上帷帽,层层黑纱垂下,遮挡了她的神情。 “你就安安心心跟着我吧,我不能放你回去祸害蒙守之。”说完,车帘放下,帘外传来公鸭嗓清晰的声音,口气恭敬,伪装得完美无缺,“属下遵命。” 一会儿,鸣叶进来车厢,声音甜甜地问道:“姑娘,热水好了,我给你泡杯热热的杏仁茶如何?” “不必。”江苒轻轻道,忽然失了全身力气般靠上车壁,黑纱下,长久抑制的眼泪措不及防地一颗颗滚落。 蒙冲,和卫襄的关系比她想象中更亲近,至少,卫襄曾在蒙冲那里听说过她的存在,才一下子猜出她是谁。 她所有的狼狈,所有的不堪都落在过卫襄的眼中,这样的她,又有何面目再面对蒙冲? 马车外,卫襄直接向廖怀孝和蒙冲两人走去,拱了拱手道:“廖先生,姑娘有事吩咐。” 蒙冲先前看着少年接近还觉得他不知进退,暗自皱眉,等听到他的声音,不由惊讶地睁大眼睛:“殿……”他及时刹住,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牛妃对齐郡王和十一殿下步步紧逼尤不知足,此时刚刚怀上龙种,又开始针对太子,京中正当暗潮汹涌,风云诡谲之时。这个时候,十一殿下乔装打扮,混在护送郭六小姐的队伍中,究竟是要做什么? “守之,我有要紧事,不能耽搁行程。”卫襄开门见山地说,“这里的事不能闹大。” 蒙冲立刻明白了卫襄的意思,卫襄此行必定是极为秘密的,事情闹大,泄露了他的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他握了握拳,还是开口问道:“有您在这里,怎么可能有贼人能掳人?您给我个准话,知不知道人在哪里?” “不知。”卫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谎。开玩笑,蒙冲为了这江家长女屡屡方寸大乱,可江苒先是私奔,又和人拜堂,最后衣衫不整的样子还被他看到了,早已名节有失,配不上蒙冲。他哪能把人放回去祸害自己早就看中的左臂右膀。 廖先生垂着头,痛心疾首:看那妖女把殿下迷惑的,殿下一贯最赏识蒙将军,竭力笼络他,从来蒙将军有什么心愿殿下都会尽量为他达到,这会儿居然为个妖女当面说谎。 蒙冲失望不已:“当真是被贼人掳走了?” “也许吧。”卫襄淡淡道,“我懒得管这些闲事,昨晚外面闹腾得厉害,实在扰人清梦。” 这位殿下,也确实是这么个脾气,他不关心的人,即使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蒙冲心中苦涩,黯然道:“您放心,这边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不会拖累您。” * 蒙冲不再穷追不舍,驿站中不知有多少人松了一口气,大家一起捣糨糊,很快,一场风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新娘子新婚夜被掳的事再也没人提起,整件事仿佛石子入水,激起几圈涟漪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驿站需要修缮善后,当晚借住的客人则一个个离开,各奔东西。 魏国公府的车队也在一片混乱中继续出发前行,谁也没注意到,马车中的主子与来时根本不是同一人,而簇拥的护卫中则多了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殿下,你这么无耻,蒙冲以后会打你的。   ☆、第7章 担心 晨曦初起,卫襄骑马混在护卫中,看到鸣叶要了一壶热水进去。一会儿后,端着一个铜盆出来,将水泼在地上。 早上不是梳洗过了吗,这又是做什么?难道那丫头被他气哭了?卫襄想着,在马背上忽然有些坐不住。 他左右看看除了他们没有别的行人,索性靠近马车,再次掀开车帘。 马车内,江苒端然而坐,黑纱帷帽放在一边。鸣叶半跪在她面前,正在为她重涂香脂。她的眼眶还有些发红,泪痕却已消失不见。 他突然掀帘,鸣叶吓了一跳,她却恍若未觉,低垂着眼,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态,平静异常。 这是当他不存在吗?卫襄冷笑:“怎么,这是舍不得吗?舍不得干吗不和人家相认?” 江苒没有理他。 卫襄忽然怒了:“你要真舍不得他,我成全你,等他以后成亲了,我把你送给他。”妾通买卖,他说把她送给蒙冲,就是要以妾侍的名义送了。 江苒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漆黑的眸子乌沉沉的如古井无波,不带一丝感情。 卫襄心中一窒,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话竟然说不出口了。他恼羞成怒,恨恨地说了句:“你好自为之。”摔了帘子。 马车内,鸣叶担心地看了江苒一眼,欲言又止:“姑娘……”爷还是孩子心性,生生把人家新娘子抢过来说要做侍妾,转眼又说要送人,换了谁也受不了。偏这位姑娘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又把爷给惹恼了。 江苒一句话也不想说,拿过帷帽,再次掩住面容。 * 中午一行人在山林生火造饭。 一路上,鸣叶见江苒不说不动、不吃不喝,仿佛失了生机一般,心中害怕。一停车就下来找卫襄。 卫襄听着冷笑:“不吃不喝?饿死正好。” 鸣叶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卫襄道:“你别管她了,去后面一辆车看看鸣枝她们。” 鸣叶低声应“是”,依言去找鸣枝,眼角余光却看到卫襄黑着脸站了一会儿后,忽然大踏步地向江苒的马车走去。 * 卫襄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车门在他身后关上,阳光透过厚厚的车帘照进车厢,光线有些晦暗。 江苒斜倚着车厢一动不动,厚厚的黑纱挡住了她的面容。 卫襄直接把碍眼的黑纱掀开,扬眉正要说话,忽然愣住。 江苒秀气的眉紧紧皱着,粉白的小脸上,双目微阖,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卫襄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的郁躁瞬间化作无奈。他怔怔望着小少女沉睡中尤显稚嫩的面容,吐了口气,恨恨地一指戳上她苍白的脸颊。 咦,嫩嫩的好像豆腐,手感还不错,卫襄忍不住又多戳了几下。 江苒秀眉皱得更紧,脸蛋微侧,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忽然睁开。 卫襄心虚地将做坏事的手藏在身后,怕江苒追究,先发制人地开口责问:“听说你要绝食?” 江苒的眉头刚松开又皱起,低低问道:“您怎么在这里?鸣叶呢?”因着刚醒,声音中还带着嘶哑。 卫襄不高兴了:“这是我的马车,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得,这位爷脾气又上来了。江苒只当没看到他的脸色,淡淡道:“卫公子,麻烦你帮我叫一下鸣叶,我找她有事。” 居然支使起他来了?卫襄一愕,感到有些新鲜。似乎在他因蒙冲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她原来对他若有若无的畏惧一下子消失了,态度也变得冷淡和无所谓。 她这是在怨他? 卫襄心里不舒服,冷下脸道:“鸣叶有其它事,什么事找我也一样。” “哦?”江苒一双明润的眼眸看向她,面无表情,片刻,她淡淡道,“我要更衣,您也能帮忙吗?” 卫襄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懵,待触到江苒一双微微含讽的妙目,他忽然反应过来,顿时跳起来:“谁,谁要帮忙这种事啊?你一个姑娘家……”他噎住了,转身下了马车,颇有些狼狈地道,“我去找鸣叶过来。” * 晋陵驿,树林中。 一个长相平庸的卫士轻手轻脚地走近蒙冲,禀道:“将军,问出来了。” 蒙冲张了张嘴,一时竟有近乡情怯之感,许久,下定决心道:“说。” “事情确实可疑。”卫士不疾不徐地叙说,“他们是昨日一早投宿驿站的,来的时候小娘子昏睡不醒,是陈公子把人抱进去的。后来有人还听到里面传来哭声,但声音太低了,不能肯定。 “陈公子巳时末突然说要成亲,喜烛、嫁衣还有盖头都是路上临时买的,小娘子拜堂的时候还好,可后来据驿丞娘子说,他们进新房后,新娘子不知为什么自己掀了盖头,神情间也没有一点欢喜。 “再后来,就出了陈公子被伤,小娘子失踪的事。将军……”他顿住了,瞥了一眼暗暗心惊,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蒙冲的眼中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这个铁血男儿,自来是流血不流泪的,此时不禁哽咽着轻轻道:“她是被迫的,她不愿意。”他背过身去,用手背擦了擦泪,问,“小娘子的下落可有眉目?” 卫士恭声道:“最后的痕迹出现在郭六小姐住处的后窗,后来失了火,就……” 火烧起来,纷纷乱乱,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湮没了。 蒙冲摇了摇手:“郭六小姐那边我问过了,他没必要骗我。你再细细追查,务必找出她的下落。” “是。” * 没必要骗人的卫襄有些心神不宁。 跟车的厨子煮了一大锅面糊糊,放入肉干、青菜、蘑菇、香肠,加入调味料,一众护卫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马车上,鸣叶端了一大碗进去。 也不知她会不会吃,不会真的绝食吧?卫襄食不知味地喝下一大碗面糊糊。 鸣叶出来了,端出的碗已空。 卫襄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懊恼,她吃不吃又关他什么事? 鸣叶却快步走到他这边,一脸愁眉苦脸地道:“爷,这可怎么办好?” 卫襄挑眉:“又怎么了?” 鸣叶压低声音道:“姑娘说不饿,又睡过去了。” 卫襄眉心一跳,蓦地站起:“那这碗……” 鸣叶忧愁:“姑娘让我吃了。” 卫襄按捺不住了,径直向马车走去,直接跳上马车进了车厢。 江苒躺在柔软的羊毛垫上,身上搭着一条毛毯,果然又睡着了。 帷帽被收在方几上,她双手环抱,蜷缩成一团,柔嫩的小脸枕在一个靠枕上,依旧锁着眉,带着轻愁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才这么大点的姑娘,怎么就有这么多忧愁?卫襄想着,手不自觉地伸到她额前,轻轻拂过,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指下的肌肤依旧细腻如脂,卫襄抚了一下又一下,似上瘾般,指尖流连不舍,从眉心划过她精致的鼻梁、苍白的脸颊,直到雪白的脖颈。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顿时如烫了手般缩回,见鬼般地看了沉睡的小少女半晌,他忽然什么脾气都没了。 马车门响,鸣叶回来看到卫襄跪坐在江苒身边怔怔出神,不由一怔:“爷?” 卫襄回过神来,猛地站起来,吩咐道:“小心照看她。”匆匆下车而去。 * 江苒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兀自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 “姑娘,你醒啦!”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 不是一直服侍她的杏娘的声音,江苒恍惚了下,忽地忆起一切:她重生了,回到私奔的那一晚,好不容易从陈文旭手中逃出,又落入卫襄手中。 好在卫襄是个不近女色的,她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到卫褒顺利登基,卫襄不再怕秘密暴露,到时就能脱身了。 也不知爹爹会不会原谅她这个不孝女儿。会的吧,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从小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长大的。上辈子,她被迫嫁给陈文旭后,无颜见老父,还是爹爹派人找到她,给她补了丰厚的嫁妆,还时不时帮衬当时还窘迫的小夫妻。 这辈子,如果还要受那等男子加诸之苦,她宁可不嫁人。爹爹若同意,她就一辈子留在家里,服侍他老人家终老;若不同意,大不了遁入空门,从此青灯古佛,倒也自在。 她只想好好的,平平安安、顺顺心心地度过这一辈子。 “姑娘!”见她呆愣愣地不说话,鸣叶急了,不由又喊一声。 江苒回过神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鸣叶道,“您睡了快一天啦,前面就是越丘镇,我们会在那里打尖,住一晚上。” 居然这么晚了。江苒意外,上辈子失眠的状况实在延续太久,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睡过一觉了。此时不仅身体的疲累全消,更是精神奕奕。唯一不好的就是——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江苒脸蛋微红,鸣叶已含笑道:“后面马车上的小炉子一直帮您温着银耳百合羹呢,我叫人帮您取一盏来,先垫垫肚子,马上就能用晚膳了。” 她掀开车帘招呼一声,立刻有一个护卫靠近车厢半探进来问:“醒了?” 江苒正想谁这么无礼,听到熟悉的公鸭嗓,什么想法也没了。除了卫襄,又有谁这么大胆? 鸣叶笑道:“姑娘饿了,麻烦您叫一盏银耳百合羹。” 卫襄打量着江苒,见她惨白的脸颊恢复了红润,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而明亮,显得整张小脸都生气勃勃的,再不是先前冷着脸时死气沉沉的模样。 不知怎的,他心中也添了一丝莫名的喜悦,轻快了几分,居然亲自飞马到后面的车上叫银耳百合盏,把在车上看炉子并养伤的鸣枝几个吓了一大跳。   ☆、第8章 靖侯 一盏银耳百合羹刚刚用完,马车在一间门面气派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廖怀孝带着派来打前站的几个人候在客栈门口,鸣枝几个先下来,和鸣叶一起,簇拥着再次带上帷帽的江苒向安排好的客院走去。 忽然,“且留步!”懒洋洋的呼喝声响起。院门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公子哥儿带着一帮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廖怀孝暗暗皱眉,做了个手势,几个护卫立刻不动声色地挡在江苒前面。 江苒一眼瞥去,看清对方的形貌,不由心里一个咯噔。 那公子哥儿一身月白织金暗纹锦袍,头戴玉冠,面如傅粉,凤眼斜挑似笑非笑,薄唇淡淡似翘非翘,一派风流不羁之态。 江苒认得他,这也是个混世魔王,皇三子赵王嫡亲的表弟,靖侯谢渊的嫡幼子谢冕。 说起这人,也是个传奇。 赵王的母亲谢贵妃乃是靖侯的胞姐。赵王谋逆,岳家安国公府出了大力,事后清算,遭族诛。靖侯却是个老谋深算的,除了嫡次子因是赵王伴读,与赵王形影不离,跟在赵王身边参与起事,其余所有人竟是闭门不出,躲过了这场祸事。 然而靖侯府毕竟还是受了连累,被降爵为伯。宣和帝兀自不解气,说他们只知避祸,不思忠君,又将封号“靖”字改为“敬”,以示警惕,要敬伯时时警醒,记得敬重、效忠皇家。 明德帝继位后,自然不会待见前赵王的外家,敬伯府越发不得志,渐渐没落。 而这一切,一点都没影响到敬伯的嫡幼子谢冕,依旧呼朋唤友,眠花宿柳,是京城有名的纨绔。 谢冕这人,非但好色,胆子还大,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别人不敢调戏的人他也敢调戏。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调戏了福郡王卫襄的未婚妻郭六小姐。 卫襄大怒,找上门去把谢冕胖揍了一顿。谢冕因此看卫襄极不顺眼,几次三番给他使绊子。他脑子活络,手段又刁钻,和卫襄几番过招竟没有被抓到把柄。 两人之间越发水火不容,闹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明德五年,明德帝误信道士进献的仙丹,服药身亡,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遗诏。当时仁熙帝年仅三岁。 内阁大臣李弢、征西将军窦世詹以主幼国疑为借口,力推明德帝庶长子,十五岁的诚郡王为帝,并试图发动宫变。 危急之际,谢冕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连夜通知了卫襄。卫襄立即召集京卫,将仁熙帝护卫起来。又怕兵力不足,将信物交给谢冕,让谢冕去通知掌管天固山大营的蒙冲。 李弢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一向与卫襄不对盘的谢冕会帮卫襄做信使,千防万防独漏了谢冕,得到消息的蒙冲立刻带大军进城。 那一夜,京城血流成河,卫襄护卫幼帝登基,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而也是在那一夜,因为乱兵的攻击,许多贵人不幸殒命,敬伯世子也在其中。 后来京城流言纷纷,有人说谢冕为了谋取世子之位,在乱军中害死了长兄。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了。 不管如何,谢冕毕竟立下大功。新帝登基后,卫襄掌权,为敬伯府恢复了靖侯的封号,而谢冕也成了新的世子,并谋了禁卫军指挥一职。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谢冕掌权后并没有与卫襄站在一起,反而是除了效忠仁熙帝之外,谁的帐也不买。偏偏他行事滑溜,不留把柄,连卫襄都拿他没办法。 此时,这个混世魔王不在京城吃喝玩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苒秀气的眉微微皱起,也不知谢冕拦住她究竟要做什么?这可不是个讲理的。 廖怀孝迎上去拱了拱手喊道“谢五爷”。谢冕在靖侯府排行第五,上面有两个嫡兄,两个庶兄。 谢冕理也不理他,一双含情凤目直直看向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江苒,摸了摸下巴:“她就是郭六小姐?看身材倒是窈窕,干吗用黑纱罩面,难道是个丑八怪?” 他懒洋洋的声音痞气十足,说的话无礼至极。一众人都变了脸色,对他怒目而视。 谢冕环视一圈,浑然不惧:“这么多人,果然不愧是魏国公府的小姐,好大气派。喂,”他冲江苒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道,“你把面纱摘下来怎么样?我送你一样好东西。” 这话委实轻佻无礼,连廖怀孝的脸色都变了,沉声道:“谢五爷,请慎言。” 谢冕不在意地道:“看看又怎么样?郭六是齐郡王与十一皇子的表妹,小爷是三皇子的表弟,大家都是亲戚,这样遮着挡着也太见外了。” 廖怀孝被他一通胡乱攀亲的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五爷,男女有别。既是自家人,出门在外,还请体谅六小姐的难处。” “这样啊。”谢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居然没有争辩,稍稍让开一条路。 这个混世魔王居然这么好说服?廖怀孝意外,随即松了一口气,示意鸣叶几个护着江苒先进去。 路过谢冕时,忽然黑影一闪,有人蓦地欺近江苒,伸手就掀开了她的帷帽。等到众人看清,谢冕笑吟吟地拿着帷帽站在原地,仿佛从没有离开过。 江苒感受到骤然大亮的视线,立在原地,微眯了眯眼,冷下脸看向谢冕。 护卫个个脸色大变,齐齐拔刀。这么多人,不乏武艺高强,身手敏捷之辈,竟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阻拦谢冕的动作。 谢冕身后的护卫一拥而上,毫不退让,拔刀相向。 场面一时剑拨弩张。 谢冕视若无睹,眼睛瞬也不瞬地打量着江苒,嘴角轻挑,色迷迷地啧啧道:“小表妹端庄秀雅,楚楚动人,果然不愧是出身国公府的大家小姐。这样的美人,带什么劳什子的黑纱,就该给人欣赏。” 江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中却是愕然不已。这谢冕果然色胆包天,名不虚传。她现在身边护卫环绕他都敢如此无礼,难怪前世会传出调戏郭六小姐的事。就不知真正的郭六小姐当时作何反应的。 廖怀孝脸色铁青,哆嗦着嘴,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却究竟心有顾忌不敢发作。他不由偷偷瞟了卫襄一眼,就见卫襄脸色沉郁,一双黑眸乌沉沉的不见光亮。 廖怀孝心里咯噔一下,上前一步遮挡住江苒,沉声道:“谢五爷,你逾矩了。” 谢冕只当耳旁风,随手将帷帽抛过去,痞痞笑道:“面也见着了,呆会儿表哥给小表妹补一份见面礼。我就住在隔壁院子,欢迎表妹随时来做客。” 江苒知道他这种人,越理会他越来劲。反正她现在是个哑巴,扭过头去,冷着脸径直进了院子。小丫鬟鸣蛩“唉呀”一声,手忙脚乱地接过帷帽,连忙和其他三人一起跟上。 身后的护卫顾不得再跟谢冕的手下斗气,也呼啦啦地一下全部跟上。 院门关上,卫襄的脸顿时黑如锅底,看着鸣蛩捧着的帷帽只觉刺眼至极,怒喝道:“把它给我烧了。” * 小院中,气氛压抑得可怕。 卫襄大踏步地走进屋子,“啪”的一下狠狠把门关上。不一会儿,廖怀孝忧心忡忡地走进,叫了声:“主上。” 卫襄板着脸问:“查出什么来了?” 廖怀孝道:“谢五是八月十七离京的,只比我们晚一天,只怕不是巧合。” “看来是我的那位好三哥起疑心了。”卫襄冷笑,“派这样一个纨绔子出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又有足够的份量。” 廖怀孝迟疑:“赵王殿下能放心把事情交给他?”谢冕可是出了名的混,每日除了放鹰逐犬、眠花宿柳,从没听说他做过什么正事。 卫襄目中寒芒一闪:“你们都小看他了,他今天抓帷帽的那一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说到武艺,廖怀孝就是外行了,不由问:“主上是说谢五身手很好?” “何止是好。”卫襄淡淡道,“若真是传说中游手好闲的纨绔,怎么肯下苦功练功夫?” “这就奇了。”廖怀孝皱起眉来,“京中从未听说谢五身手好,可见他平时一定注意掩藏,为什么今日要暴露出来?” “管他搞什么鬼,”卫襄眼中戾气一闪,“他要敢坏爷的事,我叫他靖侯府吃不了兜着走。” “幸好今天被他看到的不是爷。”廖怀孝尤有余悸,要知道,谢冕是认得卫襄的,要被他看到帷帽下的人是卫襄,那乐子就大了。 “可是,他看到了那位的脸……”廖怀孝欲言又止,这也是个麻烦,意味着只要谢五在旁,江苒就必须继续扮演郭六小姐。 廖怀孝越想越愁,也不知这姑娘是什么出身,假扮国公府的小姐撑不撑得住场面,会不会露陷? 卫襄也想到了江苒,想到她坐在马车中对着他冷漠如冰的神态,刚刚对着谢冕时面无表情的小脸,还有……初相见时衣衫凌乱,惊慌失措的模样。他目光闪了闪:“吩咐他们把晚膳摆在六小姐屋里,我会和她好好谈谈。” 廖怀孝:“……”殿下,你是特意找借口接近人家姑娘吧。 可这个借口光明正大,他连反对的理由都找不到。 * 内室,江苒梳洗完毕,才觉得自己松懈下来。谢冕掀帷帽的那一下实在太快,仓促之下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好不容易才保持住镇定。 自己这个假郭六小姐,被谢冕觑到真貌,也不知会不会有麻烦。她想了一会儿,把它抛诸脑后,就算有麻烦也是卫襄的麻烦,她操心也没用。 鸣叶服侍她卸了簪环,换上家常的纱衫,鸣枝带着鸣蛩进来摆桌。江苒看着满满一桌无比丰盛的好菜,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名义上是郭六小姐,实际不过是卫襄扣下的俘虏,这么丰盛的晚餐当然不可能是为她准备的。 果然,不一会儿,卫襄从屋外走进。 江苒不自觉绷紧身子,收敛神色。 卫襄大马金刀地在主位坐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坐下用膳吧。” 江苒没有动。 “怎么,”卫襄看她戒备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冷笑,“听不懂我的话吗?” 江苒秀眉微蹙:“卫公子,这与礼不合。” 卫襄脸色骤沉:“你以后是爷的侍妾,一起用个膳有什么与礼不合的?” 江苒脸色发白:“卫公子,你说过会放我走的。” 卫襄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恶意地笑道:“本公子说过,你乖乖的会考虑放你走,你觉得你现在的表现当得起吗?” 江苒抿了抿唇,垂下头,安静地在卫襄对面坐下来。   ☆、第9章 用膳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响起的瓷器轻碰的声响。江苒坐在卫襄对面,低着头只吃自己面前的白灼青菜,规规矩矩的目不斜视。 对面忽然响起筷子重重放在桌上的声响,江苒顿了顿,也停下筷,轻轻放下。 卫襄不痛快,冷哼一声:“我是老虎吗,能吃了你?跟我用膳就那么难以下咽?” 江苒沉默片刻,居然点了点头。 卫襄脸瞬间黑了,瞪着江苒:“你……”一时气结,猛地站起,凶狠地道:“你有种说一遍。” 江苒垂着头,根本没看他的脸色,怯生生地道:“公子以后还是请其他人陪着用膳吧。” 卫襄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下不得,对面的小少女却依旧螓首低垂,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觉得连责怪她都不忍心。 卫襄咬了咬牙,猛地一脚踹翻了椅子,气冲冲推门而出。刚出门,差点和捧着一个匣子急匆匆进来的鸣鸾撞个满怀。 鸣鸾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颤声道:“奴婢该死。” 卫襄的目光却落在她怀中颜色鲜亮的木匣上。 小小的雕着天女散花图案的大红色填漆匣子,雕刻精美,做工精致,他不曾见过。 “哪来的?”他问。 鸣鸾俯身道:“是谢公子派人送来的,说是送给小姐的见面礼。” “拿给我。”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卫襄不辨喜怒的声音,心中一寒,小心翼翼地将木匣举过头顶。 卫襄接过匣子,随手打开,匣子里是一支精巧的桃花簪,赤金的簪子,用粉色的细碎宝石镶出桃花的五瓣,在阳光下轻轻一晃,熠熠生辉。 簪子说不上名贵,却漂亮极了,令人一见就生爱不释手之感。 卫襄看着簪子,神色阴晴不定。 * 内室,看着卫襄怒气冲冲地走出去,里面服侍的鸣枝鸣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等到人不见了,鸣叶赶快去将椅子扶起。鸣枝走了一步,回身不赞同地看向江苒:“姑娘,你那些话以后可不能再跟主上说了。”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其实也捏了一把汗,毕竟她前世熟知的摄政王可是凶名赫赫。可她又有什么办法,不把人气走,两人在一起用膳,实在不合规矩。何况,她说的也是实话,有他坐在边上,她确实是食不下咽。 现在看来,卫襄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 鸣枝毕竟是卫襄的人,帮着他说话无可厚非。不过,不代表她就得听一个丫头的训。 她淡淡瞥了鸣枝一眼,鸣枝咬了咬唇,知道自己逾矩了,可有些话她不吐不快。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私奔女,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吗?还敢跟主上对呛。 江苒微微一笑:“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了,你下去吧。” “姑娘!”鸣枝不可置信地抬高声音,似乎不敢相信江苒会这么不给她脸面。 江苒淡淡道:“你不出去,那就我出去好了。” 那怎么行?主上还在外面呢。鸣枝脸色煞白,不敢再迟疑,矮身施了一礼:“奴婢告退。”垂着头,小碎步地倒退出去。 “姑娘……”将椅子扶正的鸣叶欲言又止地看向她,触到江苒的目光,顿时住嘴,什么也不敢说了。 江苒不再理会鸣叶。刚刚有卫襄在,她根本没吃好,此时干脆重新拿起筷子,好好地享用起美食来。 卫襄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少女在安静娴雅地用餐,唇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小少女唇边的笑意滞了滞,随即放下筷来看向他。 卫襄已经气不动了,走过来,平静地将一个木匣子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江苒用目光询问他。 卫襄垂眸,看向端坐着的她,正好对上那一对温润如水的黑眸。 这样气得人心肝疼的丫头,一双眼睛倒是生得温柔如水。 “打开看看。”他的声音也平静下来。 江苒依言打开,看到了那一支精致漂亮的桃花簪。 卫襄一直注意着她,她看着簪子,眼中丝毫没有一般女孩儿见到漂亮首饰的惊喜与赞叹,只有满满的疑惑不解。 卫襄笑了笑:“这是谢冕送你的见面礼。” 他看到江苒的脸色慢慢变了。 还不算太笨。卫襄心情忽然愉快起来,一双顾盼流波的含情目斜斜睇向江苒,使得化妆后原本平平无奇的面目都染上一层夺目的艳色:“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好好谈谈?” 江苒迟疑了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 几个丫头被摒退,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卫襄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扫了眼面前的佳肴,挑眉道:“给爷盛碗乌鸡汤来。” 江苒眉间微蹙:“卫公子,你不是要谈话吗?” 卫襄看着她扬眉,挑衅地道:“爷还饿着呢,没力气谈。” 江苒抿了抿唇,起身向外走去:“我去叫鸣叶他们。” 走过卫襄身边时,手腕忽地一紧,然后一股大力猛地一拽,她身不由己跌坐在一双结实的大腿上。 温热而富有弹性的触感传来,江苒大惊失色,触电般想要跳起。卫襄的另一只手揽过来,紧紧勒住她柔软而纤细的腰肢。 少女的腰肢不盈一握,箍在怀中,仿佛一掐就能折断似的。卫襄本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等到反应过来时,他搂着怀中微微发颤的身体,一时竟有些不忍释手。淡淡的少女体香盈鼻,他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江苒浑身发抖,眼睛下意识地紧紧闭起,在心中拼命对自己说:江苒,你镇静些,这人是不近女色的未来摄政王,不是陈文旭那个疯子,你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勉强开口道:“卫公子,请放开我。”可惜微微发颤的尾音终究出卖了她的惊慌失措。 卫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看她紧紧闭着的双眼,乱颤的睫毛,因羞愤而通红的脸颊,以及如娇艳如花瓣的樱唇。终于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了。 他一直不顺的心气好歹顺了些,悠悠然道:“不放。” 江苒咬牙:“卫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卫襄不打算和她讲理:“你是爷的侍妾,爷抱着你不是天经地义吗?” 江苒猛地睁开眼睛:“卫公子难道要食言而肥?”气怒之下,她身子也不抖了,手脚也不僵硬了,温润如水的双眸中仿佛燃起了灼灼烈火。 终于逼急露出爪子来了? 卫襄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你的身子都被爷看光了,爷的也被你看过,难道你还想嫁给别人?你同意,爷还不同意呢。” 江苒脸色通红,气到极至,反而镇静下来,冷冷的一字一句地道:“您放心,我不会嫁人的。” 这是什么意思,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卫襄愕然,江苒趁机掰松他的手他都没有反应。 江苒好不容易站起来,正要往外逃跑,卫襄淡淡的声音响起:“帮我盛一碗汤。”他收敛了全部脾气这样淡淡说来,反而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江苒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卫襄。 她暗暗心惊。少年懒洋洋地斜倚着椅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流光溢彩的黑眸幽深难测,不辨喜怒。 江苒忽然想起前世在街头看到他的那一幕:冰冷的剑光、喷溅的鲜血,二十岁的卫襄姿容绝世,骑在乌黑的骏马上,也是这样面无表情,目光幽深地看向地面死不瞑目的尸体。 江苒怂了,默默调转方向,乖巧地盛了一碗汤,送到卫襄面前。 屋中寂静无声,江苒找了个离卫襄最远的位置坐下,暗暗气恨自己的软弱。可曾经在那个时期活过的人,哪个不惧心狠手辣的摄政王?她愤怒的时候虽然会一时忘了对他的害怕,可理智回来,终究不敢一直和他对着干。 卫襄姿态优雅,喝汤的速度却不慢,很快放下汤勺,对她道:“坐近些。” 江苒藏在袖子下的手不自觉捏紧,望见少年眼神中危险的黯黑,慢慢站起,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从今天起,你就是郭六小姐。”卫襄缓缓道。 虽然已有预料,但真的听到时,江苒还是心头一颤,嚅嚅道:“我怕我做不好,到时……” “不过是个哑巴,有什么做不好的?你先前在谢冕面前那样就很好。”卫襄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江苒皱了皱眉,郭六小姐总是他未来的未婚妻子,他提到她的口气怎么这般轻慢? 卫襄瞥见她微皱的眉头,忽然有伸手帮她抚平的冲动,好不容易忍下来,他佯装作不经意地说:“爷不白让你出力。你做得好,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爷能做到。” 江苒眼睛一亮:“公子答应过我,等事情结束放我回去。” “你不求点别的?”卫襄道,“这件事我早就答应过你,只要你乖乖听话,爷会放你走。别随随便便浪费爷的承诺。” 江苒踌躇,未来摄政王的承诺价值多少,也许她比卫襄本人还要更清楚。她想到十年后父亲的那场劫难,如果卫襄愿意,到时独掌大权的他完全可以救父亲。 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唯一所求就是父亲安好。至于自己,名声已坏,也不奢求嫁人,只求能服侍父亲终老,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卫公子,”她问,“这个机会我能不能留着,以后有事再相求?” 卫襄看她一眼,嗤笑:“总算聪明了一回。”他随手解下一个玉禁步丢给她,淡淡道, “这是信物,你收好。既然答应了,记得从今天起,你就是哑巴。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不得开口说话,否则我的承诺作废。” 作者有话要说:  Wuli苒苒是个恪守规矩的好姑娘,but…… 卫某人: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第10章 夜探 隔壁院落,老槐树下,一桌两椅。 老者拿起烧制有烟雨山居图的官窑青花瓷茶壶,手腕下压,清亮的茶水划过一道弧线落入配套的小小茶盏中。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 一边,谢冕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坐着,两指曲起,不耐烦地轻敲着桌面。 不一会儿,一个相貌平平,穿着客栈小二服装的男子走进,恭敬地对他们施了一礼:“五爷、郑老,小的探过了,那边院子围得铁桶一般,根本探听不到里面的情况。连午膳都有专人动手,还派了两个护卫看着,不许人接近。” 谢冕手指停住,凤眼眯起,若有所思:“这倒是有意思,我刚刚派周妈妈去送礼,顺便请个安,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即使里面的真是郭六小姐,这阵仗也太过了。郑老,你怎么看?” 老者拿着茶杯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沉吟不语。 “五爷,要不我再去试试?”后来的男子忍不住道。 谢冕询问地看向老者。 老者摇了摇头:“如果只是郭六小姐,她在郭家素来不受重视,根本不可能有这么严密的护卫。那个廖怀孝也不是郭家的人,而是十一殿下的账房先生。这事情不简单,我要再想想。” “郑老是怀疑十一殿下……”男子问道。 谢冕抬手止住他的话,狭长的凤眸中光芒一闪,唇角微勾:“如果十一殿下真有这样的手段,那件事只怕就要重新考虑了。” * 客院内室,江苒安静地坐在妆台前,任几个丫鬟忙碌着。鸣叶为她散开发髻,鸣鸾在鸣枝的指挥下铺床,鸣蛩绞了热毛巾帮她擦手净面。 她疲惫的闭上眼,和卫襄一番谈话下来,她仿佛一张绷到极致的弦,精神几乎虚脱。卫襄和谢冕,谁都不是简单的,她真能帮着卫襄瞒过谢冕? 鸣叶帮她散好头发,又欲帮她宽衣,她睁开眼摆了摆手,示意暂时不用。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去,忽然定住。 她差点吓得惊叫起来,窗外忽然轻巧地翻进一个黑衣人,趁几个丫鬟不注意,悄无声息地上了房梁,倒挂金钩垂下来,一张俊脸恰恰对着她,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还对她促狭地眨了眨。 她霍地站起来,神色冷然。 “姑娘,怎么了?”鸣叶吓了一跳,差点撞上鸣蛩。 江苒张了张嘴,有口不得言。 正在指挥鸣鸾的鸣枝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恭声道:“姑娘,你莫忘了,你是郭家的嫡小姐。”态度看似恭敬,语气中的不满却是谁都听出来了。 这是在指责她失了郭家嫡小姐的气度? 江苒的目光冷下来,看向鸣枝。鸣枝咬了咬唇,没有退让。 鸣叶见势不妙,赶紧过去拉住鸣枝:“鸣枝姐姐,你怎么这么跟姑娘说话?快跟姑娘赔个不是。姑娘,您大人大量,原谅她这一回吧。” 江苒此时想着房梁上的那一位,哪有心思理会一个丫头,见鸣叶打圆场,无声地挥了挥手。鸣叶赶紧拉着一声不吭的鸣枝退了下去。 江苒不由又往房梁上看了一眼,房梁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人去了哪儿? 似乎隐约有轻微瓦片翻动声传来。江苒的心提起来,索性走到窗边推窗望去。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如水的月光流泻,满院清辉。桂花树下,一地落黄,甜甜的桂花香扑鼻而来。 对面屋顶上,两个黑影正在飞速地交手,动作矫健,如兔起鹘落,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东侧的厢房门推开,廖怀孝走出,望向屋顶,面色沉郁。 就这片刻工夫,屋顶上的争斗已经结束,其中一个黑影一招逼退对手,身形如电,飞也似地沿着屋顶离开院子。另一人正要追,卫襄的公鸭嗓响起:“不用追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廖怀孝眉头紧锁:“主上……” 卫襄负手走到他身边,望着黑影离开的方向,神色淡淡:“是他。” “果真是他?”廖怀孝神色微变,“只怕他的疑心会更重。” “疑心怕什么?”卫襄嗤之以鼻,“只要他抓不到把柄,又能奈我何?”他回过身,看向尚未来得及关窗的江苒。 廖怀孝也跟着看过来,眉头皱得更深:这才是真把柄。 “廖先生,时候已经不早,你先回去休息吧。”卫襄向江苒走去,一手抵住她意图关上的窗,向里瞥了一眼,“鸣枝和鸣叶呢?”怎么两个大丫头一个都不在? 江苒用力推了推窗,敌不过他的力气,恼他行事无礼,索性不关了,扭头往回走。反正她现在是“哑巴”,不回答天经地义。 卫襄气乐了,冷厉的目光扫过里面两个小丫头。 两个小丫头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姑娘让她们退下了。” 卫襄立刻察觉不对:“怎么回事?”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卫襄沉下脸来,无视廖怀孝在后面痛心疾首的眼神,直接从窗子跳了进去。他一步步走到两个小丫头面前,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沉沉的目光宛若实质,沉甸甸压下。 鸣鸾鸣蛩匍匐在地,汗涔涔而下,鸣鸾先顶不住,嚅嚅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 卫襄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望向江苒。 江苒远远地站着,面容平静,神态安闲,迎向他的目光无悲无喜、无怨无怒。 一个丫头敢这么轻慢她,她也无所谓吗? 卫襄心中怒意骤起,乌沉沉的眸锁住江苒,沉声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鸣枝轻慢她,肯定不是第一次。 江苒并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和他说的。说到底,鸣枝是他的贴身大丫头,她才是个外人。她凭什么觉得他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何况,不过是一个丫头,她并不觉得自己应付不了。 但这些,如果和卫襄解释了,他多半会觉得自己的好意被辜负,只会更加恼火。江苒索性不解释,指指自己的嘴,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示意自己被他下了封口令。 “你!”卫襄一口气哽住,心火腾腾而起。 江苒捂着嘴,乌溜溜的眼珠温润如水洗过般,倔强地看着他。 好像一只没有什么杀伤力却佯作凶狠的小奶狗。 卫襄的脾气忽然发不出了,他还真没法说什么。封口令是他亲口下的,他确实说不出江苒有什么错。 “算了,”卫襄泄了气,无奈地挥了挥手,“以后我问你话,你要回答,不算你违规。” 江苒本准备卫襄再发作一场,正要冷脸相待。没想到他这就偃旗息鼓了,不由微微一愣。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次次都和这个煞神搞得剑拔弩张。 她乖顺地点点头,放下手来。 卫襄的神色更加缓和。吩咐鸣蛩服侍她睡了,带着鸣鸾退出屋子。 刚刚关上房门,卫襄的脸色就沉下来,淡淡吩咐鸣鸾:“让鸣枝鸣叶过来见我。” * 夜渐深,秋风透过半开的窗棂,送入满室桂花馨香。 窗忘关了,鸣蛩实在有些粗心。 江苒感受着越来越深重的凉意,皱了皱眉,摇了摇床头的小铃。外室守夜的鸣蛩没有动静。她忍不住披衣而起,走到外室。 外室空荡荡的,鸣蛩竟然不在。 江苒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去关了窗,只觉得就这一小会儿,她已四肢僵冷。 快步回到床上,她将锦被紧紧裹住身子,毫无睡意。白日睡得过多,这会儿倒开始辗转反侧了。 重生不过一天一夜,江苒却觉得其中经历的惊心动魄、匪夷所思已超过了上一世一辈子。 陈文旭、蒙冲、卫襄、谢冕,这些人走马灯般从脑子中掠过,她只觉得自己挣脱了前世那张网,又掉落进另一张网,苦苦挣扎。 如果卫襄现在的秘密出行真的和一个多月后的宫变有关,等事情结束,知道内情的她能全身而退吗? 一般来说,涉及到宫闱密事,她这种知道内情的,更大的可能是被灭口吧。她打了个寒噤,随即安慰自己:不怕,前世卫襄纵使恶评再多,手段再狠,可言必信、行必果这一条却是无人有异议的 。摄政王一诺,价值千金。至少这一点上,她该相信他。 可要是卫襄失败了呢? 前世可没有她假扮郭六小姐这一出,也不存在她被谢冕识破的风险。若是因为她这个变数的存在,导致卫襄行踪泄露,原本保持中立的靖侯府因不小心窥破秘密与卫襄对上,被迫倒向赵王,结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谢冕虽然在最后关头站在了卫襄一边,可并没有和卫襄化敌为友,而是成了太后与幼帝掣肘摄政王的一把利刃。 此时,更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卫襄毕竟救了她,虽然有时行事任性不讲规矩,但没有真正伤害过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因自己连累他。 种种念头在心中反复辗转,她迷迷糊糊的,连自己什么时候入睡都不知道。 醒来时头痛欲裂,她刚一动作,立刻有轻巧的脚步靠近。一双柔软的手臂轻轻扶起她,然后温热的毛巾子轻柔地在脸上擦过。 热乎乎的毛巾让她舒适不少,她睁开眼,发现扶她的是鸣叶,拿着热毛巾的是鸣蛩,鸣鸾在一旁端着铜盆。没有看到鸣枝。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三个丫头都有些憔悴,尤其是鸣叶,敷了粉都遮盖不住眼底的青黑。 鸣叶和鸣蛩已经手脚轻快地服侍她穿衣。 她扶住胀痛的额头下床,刚跨出半步,忽然踉跄一下,只觉头重脚轻,如踩云端。 “姑娘!”鸣叶大惊,快步上前扶住她,“您怎么了?”   ☆、第11章 生病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影影幢幢有不少人来来往往,轻声地说着什么,吵得她本来就疼的脑袋更疼了。 她恍惚中嘟囔了一句,然后周围就安静下来。有温热的药送到她唇边,她伸出舌尖沾了沾,苦得整张脸都皱作一团,却没有抗拒,咕嘟嘟一口气全部灌下去了。 随即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她轻轻一含,尝到味道,直接吐了出来。 曾经陈文旭知她怕苦,总会在喝药后亲手往她嘴里送一颗蜜饯,体贴倍至。自从两人恩断义绝,她再也受不得蜜饯的味儿。 旁边的人“呀”了一声,换了一颗饴糖过来。这一次她没有反对,乖乖含在嘴里。 一声轻笑传来,熟悉的公鸭嗓压低了声音道:“倒是个难伺候的。” 她怎么会是难伺候的呢?她素来最好说话不过。她有些不高兴地想抗议,却精神不济,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周围静悄悄的。 她睁开眼睛,望着头顶陌生的水墨青纱帐,神思渐渐回笼,一时有些恍惚。 前世这个时候,她也曾大病一场。那时因私奔之事她又是愤怒又是伤心,被迫嫁给陈文旭后,新婚夜又不堪承受,第二天就发起高烧。病势汹汹,几乎是到鬼门关兜了一圈。 陈文旭衣不解带地服侍她,精心照料,体贴备至。她开始时冷眼旁观,后来终究还是被捂热了心肠,渐渐真正把他视为丈夫,为他的未来谋划。 老父派人来找她,她虽羞愧难当,还是带着陈文旭回到卢州,跪在老父面前请求原谅。父亲毕竟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待她如珠似宝,雷霆之怒发作过后,终究不忍她受苦,非但补了丰厚的嫁妆,还资助陈文旭读书,指点他经义。 陈文旭后来能考中进士,父亲功不可没。 只是没想到,在他们面前一向温良体贴的陈文旭竟是一头中山狼。也是,他既能做出不顾她名声,拐带她之事,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多么自私无情之人。 她紧紧咬住牙根,眼眶渐渐发热。是她瞎了眼,引狼入室,还连累了老父。偏过头,她猛地深呼吸一口气,想要控制住胸口沸腾的怒火。 大概动静有些大,旁边立刻响起鸣叶的声音:“姑娘,你终于醒了。”纱帐被挂起,露出鸣叶明眸皓齿的脸蛋儿,本来甜润的嗓音却有些发哑。 江苒张了张嘴,“嗬”一声,这才感觉喉咙口干得仿佛火烧一般。 鸣叶已经快手快脚地过去倒了一杯温水,顺口吩咐道:“鸣鸾,你去禀告廖先生,就说姑娘醒了。鸣蛩,你把姑娘扶起来。” 江苒一连喝了三杯水,这才感觉喉咙口好受些。再看外面天色已经全黑。 “姑娘饿不饿?小炉子上还炖着燕窝粥,我服侍姑娘用些?”鸣叶含笑问道。 江苒点了点头,鸣蛩立刻施礼道:“奴婢去取粥。”态度恭谨无比。 望着鸣蛩一瘸一拐离去的身影,江苒有些疑惑,她这是怎么了?自己病倒前不还好好的吗? 鸣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她服侍姑娘不尽心,害姑娘病了。主上吩咐打了五板子,让她来姑娘跟前服侍将功折罪。” 江苒疑惑地看向鸣叶,总觉得鸣叶对她的态度也更恭敬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脚步声响起,卫襄大踏步地走进来。走到她床边,仔细打量她几眼,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混蛋,到底有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把这里当他自己的内室,想来就来吗?她可还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呢。 她浑身紧绷,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卫襄已不耐烦地挥手:“这里没有外人,我准你说话。” 江苒蹙眉:“卫公子,请容我整理仪容再相见。”一开口,声音嘶哑,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卫襄扬眉冷笑:“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整理什么仪容?再狼狈的样子我也……”他顿住了,因江苒猝然冷下来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只觉这姑娘真好本事,病成这样都能气得他口不择言。 他干脆在床头坐下,一副铁了心的样子。 江苒双拳不自禁地握紧,话到嘴边,想起卫襄的性子,强忍着把赶人出去的话咽了下去。她扭过头,只当看不见卫襄,低声道:“鸣叶,我饿了。”声音十分虚弱。 卫襄皱起眉来,问鸣叶:“大夫怎么说?” 鸣叶道:“大夫说,姑娘只要晚上能醒,就没有大碍,慢慢调养便好。” 江苒愕然:“我竟昏迷了一天?”她看向窗外,果然已是晚上。 “一天?”卫襄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小姑奶奶,一天我也不急了,你昏睡了两天一夜啦。” 竟然这么久了?江苒吃惊,心下不安:“我是不是耽搁了你们的行程?” 卫襄“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江苒心中负疚:“卫公子,要不然你们就别管我了。”若因她误了卫襄的大事,她可承担不起。 卫襄冷冷瞥她一眼:“你以为你的病是谁治好的?” 江苒茫然。 卫襄满脸不高兴,朝鸣叶努了努嘴。 鸣叶道:“是谢五爷身边的人。明日一早,五爷还会带大夫过来给姑娘复诊。” 谢冕?江苒一愣,不由看向卫襄,难怪卫襄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有谢冕在一边虎视眈眈,他是想抛下她赶路都不能吧。 她应该感到过意不去的,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卫襄吃瘪的样子,她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十四岁的卫襄,比起未来铁血无情的摄政王,当真是可爱多了。 鸣蛩提着食盒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到她,江苒忽然想起,问道:“怎么这几天没看到鸣枝?” 卫襄看她一眼,淡淡道:“她不懂规矩,已经处置了。” 处置?江苒抬头,触到卫襄冰冷的目光,心中骤然一跳,不由自主看向鸣叶和鸣蛩,见两人都是脸色惨白,低垂着头战战兢兢的模样。她的脸色也开始慢慢发白,低声问:“怎么处置的?” 卫襄嘲笑地看着她:“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何必再问。” 是啊,何必再问?“我知道了。”江苒自嘲地笑了笑,即使再年轻,他也是卫襄,他的手段她不是早就清楚吗? 鸣枝犯了他的大忌,下场当然不可能好。 她带着嘲讽的笑容落入卫襄眼中,卫襄心中不舒服的感觉忽然又起,他分明感觉到,眼前的小少女又对他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墙。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咬牙,“我是为你撑腰。”怎么就觉得这丫头这么不识好歹? 殊不知江苒也是有苦说不出。 她再自恋也不会认为卫襄真是为她处置鸣枝。 鸣枝对她态度不好,是因为从心底就看不起她,没把她当成主子,这种态度非常危险。有心人很容易就会从中推断出她身份可疑,如果鸣枝再带出几句,她身份败露简直是必然的事,而到时就坏了卫襄的大事。 因此,鸣枝不能留。只是她没想到卫襄小小年纪就这么狠,直接要了人的命。 卫襄目光灼灼,兀自逼视着她。她实在说不出违心的感谢他的话,想到先前谢冕夜探时卫襄莫名其妙的让步,心中一动,扶住额头,露出一脸倦色。 卫襄目光果然缓和下来,皱眉道:“你身子还是弱,赶快吃点东西休息吧。” 鸣蛩端着燕窝粥过来喂江苒,江苒心存试探,不动声色地避开。 “怎么了?”卫襄不解。 江苒目光扫过鸣蛩的腿,淡淡道:“我不习惯让一个受伤的人来照顾我,让她养好伤再来吧。” “有什么不习惯的?”卫襄不以为然,随即看到江苒如水黑眸中的坚持,顿了顿,不情不愿地让了步,“好吧,就依你。”对着鸣蛩倨傲地扬了扬下巴。 鸣蛩脸色发白地放下碗,向卫襄和江苒谢恩,一瘸一拐退了出去。 “那让鸣叶服侍你喝粥?”他问江苒。 江苒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卫襄心生不悦。 “那个……”江苒垂下头,仿佛不好意思般极小声地说道,“我想先梳洗一下。” 卫襄一怔,终于意识到江苒是在委婉地赶他离开。然而看着小少女微垂着头,怯生生的模样,他心下一软,破天荒的,竟然没有一点儿不高兴。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江苒抬起头来,目光清澈,一脸漠然。 * 第二天一早,谢冕果然带着一个长须老者过来为她看脉。 江苒斜倚床头,隔着重重纱帐,隐约看到谢冕大喇喇地斜倚在太师椅上,悠闲地品着茶。 这人还真是……这里好歹算是她的闺房,怎么一个两个都当自己家那样闯? 江苒心中郁闷,上一世就算出了私奔这么出格的事,她也没遇到过男子擅闯闺房的事。这一世……她心中叹了口气,好吧,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头。 廖怀孝满脸不豫地陪在一边,老先生一辈子遵规守矩,这种进年轻小娘子闺房的事哪怕做梦都没有做过。偏偏卫襄现在见不得光,只能他出面。 开玩笑,要是真让谢冕单独呆在这里,郭六小姐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偏偏人家带来的大夫医好了江苒,廖怀孝怎么也说不出不许人进来的话。 “郭家表妹现在如何?”欣赏了一会儿廖怀孝青白交错的脸色,谢冕笑眯了眼,懒洋洋地开口问。 老者隔着丝帕为江苒看过脉,拱手向谢冕笑道,“五爷放心,小姐已无大碍,只要好生调理便可。我再帮她拟个方子吧。” 这声音异常熟悉,江苒脑中不由“嗡”的一声,心中大惊:这不是后来享誉京中的神医郑时的声音吗? 她不可能错认,郑时和陈文旭交情不浅,前世在京中,她每次生病,陈文旭都会请了郑时来帮她看,他与她,也算是老交情了。尤其是最后几年,几乎每个月郑时都要来好几次。 她一直知道郑时的背景不简单,即使陈文旭那时已做到正五品刑部郎中,对着只是白身的郑时也是恭恭敬敬,丝毫不敢轻慢。 此时,郑时怎么会跟在谢冕身边,还是说只是声音相似? 她不由看向帐外模糊的轮廓,连身形都一模一样。 莫非郑时背后的人就是谢冕?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襄(咬牙):我是为你撑腰! 江苒(漠然脸.jpg):哦,谢谢。 卫襄:你不信? 江苒:呵呵。 乃们真的不留下评论和收藏就走了吗?看我家小襄襄委屈的大眼睛(⊙﹏⊙) PS:双十一大家剁手愉快否?作者君自从迷上写文,终于成功把淘宝戒了^_^V   ☆、第12章 丫鬟 瓷器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的脆响声。谢冕随手将茶盏放下,施施然笑道:“郑伯父确定?我听闻医者之道,望闻问切。表妹口不能言,这‘问’就做不到了,伯父就不需望一望吗?可别疏忽了,留下隐患。” 闻言,老者要去抓笔的手顿住,捋须道:“五爷言之有理。” 这谢五究竟想做什么?廖怀孝脸色微变,连忙道:“六小姐乃闺中女子,此事不妥。” “廖先生此言差矣,”老者笑道,“医者父母心,总要医好小姐才是。何况,老朽已年过六旬,倒不须再避忌。” “可……”廖怀孝看向谢冕,这位总不是年过六旬吧? 谢冕含笑站起:“我与六小姐自家表兄妹,表妹身体要紧,就更不必讲这些虚礼。”说话间,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已经走到床边,蓦地撩起纱帐。 他对上了一双平静如水的温润黑眸。 小少女姿容秀丽,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穿得整整齐齐端坐床头。见他突然掀帘,连眉梢也没有动一下,只是淡漠地和他对视一眼。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老者匆匆瞥了眼她的面色,向谢冕笑道:“五爷放心,看小姐气色,确实无碍了。” 江苒目光移向为她医治的老者。果然是郑时! 谢冕斜靠床柱,嘴角微挑,一派风流。闻言,对江苒飞了个媚眼:“表妹安好我就放心啦。”随手放下纱帐。 全程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的廖怀孝,呆愣半晌,跌脚:“五爷,你,你……”哪里来的混不吝,怎么这么无礼? 谢冕仍是没骨头般倚着床柱,叹气:“表妹一个人在路上,也没个长辈兄弟护送,着实可怜。我这个做表哥的既然碰上了,不能不管。这样吧,”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廖怀孝,“我就做做好事,护送表妹一程。有郑家伯父跟着,万一再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有人看顾。” 廖怀孝跌脚还没跌完,闻言愣住,大为头疼:“这怎么行?耽搁了您的行程。” 谢冕一副热心的模样:“廖先生不用和我客气。我不过到处逛逛,去哪里都一样,耽搁不了行程。” 廖怀孝:“……”我不是和你客气啊啊啊!!! 可惜,即使他再不情愿,论无赖功夫,怎及得上谢冕,事情很快说定。 谢冕心满意足地走了,廖怀孝看着帐中毫无动静的江苒,唉声叹气地告退下去。这件事他还需和卫襄商量。 谢冕是认得卫襄的,到时两队人马混在一起,他认出卫襄怎么办? * 江苒并不很关心卫襄会怎么办,未来呼风唤雨的摄政王,要是这点事都应付不来,怎么能在两次宫变中最终胜出 她要做的就是尽快康复,然后保证自己不要出错,其它事与她无关。 但等到晚上,江苒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她多了一个新丫鬟。 江苒目瞪口呆地看着新来的据说叫“鸣凤”的丫鬟,只觉自己快晕过去了。 “鸣凤”十四五岁年纪,生得肤若凝脂、唇若涂朱,发若乌檀,睫似鸦羽,尤其那一双眼睛,如春水流波,潋滟生辉,令人一见之下不由心魄动荡。 此时,“鸣凤”正悠闲自得地欣赏着她几乎崩溃的表情。 江苒十分想问一句:卫公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没错,这个“鸣凤”正是再次男扮女装,倾国倾城的卫襄。 卫襄心情愉快地看着她:“鸣凤见过姑娘,请多关照,以后我就是姑娘的贴身丫鬟了。今天晚上由我来帮姑娘守夜。” “贴身”、“ 守夜”?他是什么意思? 不会就是她想的意思吧?她僵立着,用眼神询问卫襄。 卫襄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江苒脑子“嗡”的一声,嘴角翕翕,一口气喘不上来,本就未痊愈的她当真晕了过去。 “苒苒、苒苒……”恍恍惚惚中,耳边似乎有谁在叫她,上唇上方火辣辣的疼,她疼得受不了,蓦地睁开眼。 眼前的情景映入眼中,她浑身僵硬,差点又晕过去。 卫襄依然站着,她却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他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她,另一手正掐着她的人中。 见她悠悠醒转,卫襄停下手,忧心忡忡:“怎么身子还是这么弱?不行,得让他们再抓几副温补的药。” 江苒挣扎着要起身。 “别乱动。”卫襄皱眉,忽然打横抱起她来。 江苒一阵眩晕,差点失声惊呼,大惊之下紧紧抓住卫襄的衣襟,不敢放松。 卫襄低头看她,小少女神情惊惶地依偎在他怀中,脸儿苍白,樱唇微颤,黑葡萄般的眸子染着一层朦胧的水光,要哭不哭的样子分外可怜可爱。 他的心忽然就一颤,双臂情不自禁紧了紧,竟生出不舍放下之感。 江苒见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目光渐渐灼热,心头一个咯噔。 她试探着挣扎几下,病后的身体却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反而感觉卫襄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手臂上的热量几乎要把她灼伤。 “苒苒。”卫襄目光定定的,喃喃唤道,“你怎么这么轻,又这么软?” 这话已经近似于轻薄了,偏他说话时神情坦荡,目光无邪地宛如孩子。 江苒心中不安极了,忍不住低低恳求道:“卫公子,你把我放下来吧。” 卫襄看她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心中一软,恋恋不舍地将她在床上放下。怕她受凉,拉过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他一回头,看到江苒的绣鞋还在脚上,也没多想,俯身过去,抓住她纤细的足踝,就要帮她脱鞋。 温热的手指轻轻触到她足踝,那触感即使隔着罗袜也无法忽略。江苒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她的脚猛地一缩,失声喊道:“卫、襄!” “你叫我什么?”卫襄诧异地看向她。 江苒蓦地清醒过来,她情急之下竟直呼了十一殿下的名字,这可是大不敬。好在卫襄只是惊讶,没有追究的意思。 江苒懊恼地闭了闭眼,忍耐道:“卫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卫襄一脸无辜:“我现在是你的丫鬟,服侍你是应该的。” 江苒咬牙:“只是假扮,小女子何德何能,敢劳烦卫公子服侍我?” 卫襄一本正经地道:“正因为我没服侍过人,所以才要多加练习。否则我若什么都不会,在人前露了破绽怎么办?” 江苒觉得自己快疯了。谁来告诉她,这样一本正经说着道理,实则在占她便宜的混小子该怎么应对? “卫公子,男女有别。”搜肠刮肚了半晌,她终于想出理由,艰涩地提醒道。 “你把我当鸣叶她们一样不就得了。你放心,我会保密的,不会影响你的闺誉。”卫襄不以为意,再次伸手捉住她两只玉足,轻轻巧巧地脱下绣鞋,露出里面绣着缠枝花的雪白罗袜。 江苒挣扎不开,欲哭无泪,这是只要不说就能当没发生过的吗? 好在卫襄并没有多做别的出格动作,见她苍白虚弱的脸色渐渐缓过来了,转身喊鸣叶鸣鸾进来服侍她洗漱。自己则拿了一本书悠闲地躺在窗边的罗汉榻上翻看,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江苒深呼吸,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看卫襄的架势,只要谢冕还在,他这些日子肯定会一直在内室厮混,自己必须习惯才好。 哭,这怎么习惯得了! 可若不是为了救她,这内室根本就是属于卫襄的。自己承了他的恩情,现在来还债岂不是天经地义? 江苒苦笑:反正自己这辈子也不打算嫁人了,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何必再去多想。越是这样,越要不露声色才是,否则别别扭扭的,一不小心露出破绽,等于告诉别人这里有鬼。 卫襄他……应该也没别的意思吧。像他这样的人,想要美人,什么样的没有,何必招惹自己这样一个名节有亏的女子? 上一世,他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美人任他挑拣,他却在郭六小姐过世后守身如玉,连个侍妾都没有收。 他根本就不好女色。纵使行动有些逾矩,也是因为年纪还小,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吧。 几番心理建设后,她沉静下来,大大方方地由鸣叶鸣鸾服侍着,转到屏风后洗漱,卸下簪环、换上寝衣。 回到内室,卫襄还在看书,见她清清爽爽地出来,也没多说什么,放下书,起身去了屏风后。 江苒松了口气,趁他不在,赶紧上床,规规矩矩地躺好。 屏风后鸣叶似乎说了句什么,卫襄道:“我自己来。”然后水声响起,又有窸窸窣窣的换衣声。不知怎的,江苒忽然想起他们初见时的尴尬情景,不由脸上火辣辣的。 很快,鸣叶和鸣鸾告退出去,江苒听到卫襄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先前做好的心理建设忽然完全消散,心不由提起,紧紧闭上了眼。 耳边响起卫襄的低笑声:“我说,以后要装睡,记得眼珠子不要乱动。”温热的气息随着话声一阵阵扑来,耳朵痒痒的升起奇怪的感觉。她大惊睁眼,这才发现卫襄竟俯下身来,薄薄的唇几乎贴着她耳朵说话。 江苒猛地偏开头,花容失色。 卫襄却若无其事地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低低道:“时候不早了,苒苒还是早点歇息吧。”他直起身,为江苒放下重重纱帐,又顺手把几处烛火灭了,只留下床头一灯如豆。 他却没有去外室,而是直接在罗汉榻上躺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罗汉榻上已经铺好被褥。 江苒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鸣蛩守夜不还是在外室吗,怎么轮到卫襄就要和她共处一室?想到要在一个男子的眼皮子底下睡觉,饶是她一再告诉自己要淡定,也不由濒临崩溃。 “卫……”她刚要开口,卫襄已“嘘”了一声,笑眯眯地道:“姑娘,我们的约定可还在的。” 他叫她“姑娘”,是在提醒她,现在是扮哑巴时间吗? 江苒一口气堵在胸口,再也开不得口。裹在被窝中,望着头顶朦胧的水墨青纱帐,心中怎一个“愁”字得了。 一夜辗转。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ing…… 那个某人,你这样一本正经脸.jpg吃豆腐真的好吗? 没评论,伐开心,作者君决定周三的更新推迟到周四,以安慰受伤的心灵(┬_┬) 其实并不是,而是作者君这两天全力在修另一篇仙侠文,实在顾及不到这边,抱歉了。   ☆、第13章 折腾 晨风起,秋日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入,温暖而明亮。 江苒坐在窗下的罗汉榻上,背靠着大红团花漳绒靠枕,百无聊赖地翻着昨日卫襄看过的书,眼下的黑影连脂粉都遮挡不住。 一大早,卫襄就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会儿屋子里乱糟糟的,鸣叶和鸣鸾正忙着收拾行李。 因为江苒的病情,行程已经耽搁几天,这会儿却不能再耽搁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江苒放下书,透过窗子往外看去。 两个婆子抬着一顶软轿要往院中而来,却被院门口的护卫拦住。也不知道那两个婆子嚷嚷了些什么,一个护卫匆匆往廖怀孝的屋中禀告一声,把人放了进来。 没一会儿,卫襄掀帘进屋,看了外面的软轿一眼,面露冷笑:“他倒会献殷勤。” 卫襄仍是丫鬟打扮,样子却和昨天完全不同。也不知鸣鸾怎么做到的,此时他眉淡眼细,肤色微黄,唇色浅淡,仅仅中人之姿,和本来面目大相径庭。只怕就算是他兄长站在跟前,一时半会也认不出人。 可惜那一把标志性的公鸭嗓遮掩不了。 江苒淡淡瞥他一眼,大早上的,谁又气着这位爷了?“他”又是指谁? 她没有疑惑多久。门外其中一个抬软轿的婆子高声求见,鸣叶走出去问了几句,进来禀道:“姑娘,是谢家五爷叫来的软轿。说姑娘大病未愈,不宜走动,特意叫了轿子送姑娘上马车。” 真不愧是脂粉堆中混过的,这份体贴周到真真叫人刮目相看。江苒下意识地看了卫襄一眼,卫襄脸色沉沉的,却还是冲她点点头。 江苒身子骨还没好全,确实受累不得。他虽然不高兴谢冕胡乱献殷勤,但也不会因自己的心情让江苒受罪。 * 客栈外,数辆马车整装待发。除了卫襄的两辆载人,一辆载货的车外,另有两辆马车。一辆不过是普通的黑漆平头马车,而另一辆…… 戴着帷帽,由婆子扶着走出软轿的江苒望着面前奢华的马车,一阵无语。 卫襄的马车已经算得上豪华,这辆马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乌金木打造的车身,琉璃的窗格,车沿上高高挂着两盏琉璃镶金的八宝宫灯,四匹毛色一样的乌云盖雪在前面拉车。 婆子取来脚凳,要服侍她上车。 江苒没有动,看了跟在轿后的鸣叶一眼。 鸣叶连忙上前道:“妈妈,这不是我家姑娘的马车。” “这是我的车。” 谢冕吊儿郎当地走近,“表妹的马车实在太过简陋,可不太适合养病。我这车暂时让与表妹吧。” 卫襄的马车还简陋?江苒无语,冷淡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掉头就走。 谢冕的动作却比她更快,身形一晃,抢先上到卫襄的马车笑道:“我把马车让给了表妹,表妹总得可怜可怜我,让我有个容身之地吧。” 江苒看向他,谢冕已经大喇喇地坐下,跷起二郎腿,一脸惬意的模样。见她不动,还飞了个媚眼给她:“当然,如果表妹非要上来陪我,我也是欢迎的。” 这是欺负她不能说话,强迫她一定要接受他的安排喽?江苒冷笑,脚步不停,径直向后面仆妇的马车而去。 谢冕愕然,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这个小哑巴性子还挺倔的。 他笑着下车,闪身拦到江苒前面,举起一只手道:“好了好了,我认输,这仆妇的马车如何呆得?好表妹还是回自己的车吧。” 江苒站住脚步,隔着黑纱冷冷地看向他。 谢冕打躬作揖,嬉皮笑脸地道:“表妹勿恼,我知错了。你要不高兴打我两下也好,可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江苒:“……”幸好自己现在是哑巴,否则光应付这人就够呛了。 * 折腾一番后,江苒总算顺利上了卫襄的马车,只是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就听到有人敲马车门的声音。 鸣叶打开车门,一眼看到两个婆子各捧了一个大包袱过来。 这是做什么?鸣叶愕然。 两个婆子笑吟吟地向江苒行礼:“五爷命我等帮姑娘布置一番。”说罢,也不待鸣叶出言阻拦,上车打开包袱。 柔软的漳绒垫子,团花织锦的蓬松靠枕,带着异域风情的羊毛织毯,可以挂在马车壁上的花篮子,插入大朵大朵的木芙蓉,小小的马车顿时生机勃勃。 两个婆子刚刚退下,谢冕带着一个护卫走近。 这人又整什么幺蛾子?江苒只觉太阳穴开始突突作痛,幸好帷帽还没来得及拿下,挡住了她隐隐发青的脸色。 谢冕拍了拍手,身后护卫捧了一个箱子呈上前来。 谢冕眨了眨凤眸:“表妹不肯上我的车,我只好把这些小玩意儿送来给表妹解闷了。”说到后来,居然还带出一丝委屈来。 他打开箱子,一样一样地取出来给江苒看。有玉石雕的双陆棋、磁石做的围棋、铜制的九连环、紫檀木的鲁班锁、人物栩栩如生的华容道,还有一套憨态可掬的彩色陶瓷人偶、绒布缝的动物玩偶…… “给表妹留着玩。”谢冕漫不经心地将箱盖合上,示意护卫放在马车一角,又笑眯眯地加了一句,“表妹这些若都不喜欢,我再帮表妹找别的乐子。” 江苒本来要打的拒绝的手势停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谢冕帮她关好车门,扬长而去。 “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鸣叶一脸苦恼地看着箱子。 江苒扶额叹气。她拒绝上谢冕的马车,他就整这一出;她要是再把东西退回去,还不知道谢冕会做出什么事。她着实没精力与他纠缠。 她摘下帷帽,冲鸣叶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管这件事。 马车启程前,姗姗来迟的鸣鸾终于上了车,却没有看到卫襄。 看到江苒询问的眼神,鸣鸾低低解释道:“主上和鸣蛩一辆车。” 江苒想了想,明白过来,卫襄需要的是尽量不惹人注意,和鸣蛩一辆车显然比和她一起更能达到目的。 她本来还担心和卫襄共处一车会不自在,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 一路无话。 * 等到中午打尖的时候,谢冕又闹出事来。 卫襄一行急着赶路,一向是在路边随便找个林子驻扎下来,烧点热水,吃些干粮,或者煮一锅面糊糊将就。谢冕却说别人都可将就,江苒大病未愈,不可将就,非要绕道去前面的镇子找家酒楼。 看着谢冕一脸你不把主子当回事,你虐待你家主子的表情,廖怀孝一个头两个大。后来还是鸣叶出来传了话,说江苒不想折腾绕路,谢冕这才作罢。 可没一会儿,他又有意见了。 “呸”一口吐出已经僵冷的绿豆糕,他嫌弃道,“这么难吃,连小爷都咽不下,表妹这么一个娇贵人,怎么能吃这个?来人!” 立刻有他手下护卫应声上前。 谢冕道:“你给爷去前面最近的镇子拣最大的酒楼买些热食回来。” 廖怀孝皱眉:“谢五爷,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只怕时间上来不及。” 谢冕根本不理他,挥手示意护卫照他的话去做,随即嘴角一挑,望着廖怀孝懒洋洋地笑道:“廖先生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连表妹的身子都不顾?不知道的,还以为郭家根本就不在乎表妹的死活呢。” 这话说的就重了,廖怀孝一滞,脸色难看起来,沉声道:“五爷这话在下可担当不起。” 谢冕哪里会看他的脸色,笑得更加灿烂:“哦,你是十一殿下的人,或者说,是十一殿下根本没把郭六小姐放在眼里?” 气氛骤然凝滞,正在吃着干粮的卫襄护卫都站了起来。廖怀孝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谢冕,厉声道:“五爷,十一殿下非我等可妄加非议,请慎言。” 谢冕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对不住,我有时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笑嘻嘻地拍了拍廖怀孝的肩膀,“廖先生何须如此?我不说就是了。” 廖怀孝刚要发作的怒气顿时卡住,一时噎得不上不下的。 谢冕却已走向江苒的马车,敲了敲车门道:“小表妹,都坐一上午的马车了,还是下来走一走吧,不然人都要坐散架了。别人不心疼你,表哥还心疼呢。” 江苒确实已经坐得浑身酸痛,但起先急着赶路,她也就忍耐下来。此时听到谢冕带着调笑的建议,着恼之余,又有几分心动。 谢冕又道:“这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启程,廖先生你说是不是?” 他先前都明着说自己亏待江苒了,连十一殿下都被牵扯进来,廖怀孝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得叹口气,顺着谢冕道:“姑娘下来走动片刻吧。” 鸣叶帮江苒整理了下仪容,戴好帷帽,扶着她下了马车。 许是在官道旁边,这片树林并不茂密,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叶子已经泛黄,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浅的小溪。几个护卫蹲在溪边或洗脸,或往水囊灌水。 江苒不好和他们混在一起,让鸣叶鸣鸾跟着,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才走几步,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回头,发现卫襄替换了鸣鸾,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等到几人沿着溪流转过两道弯,看不清其他人时,卫襄停了下来。 江苒没管他,走得远远的。 卫襄望着少女背对着他的单薄的背影,皱了皱眉。 “主上?”鸣叶询问地看向他。 卫襄想起正事,暂时把江苒的冷漠放到一边,望着大部队的方向,面沉如水:“你去告诉廖怀孝,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必须把谢冕弄走。今晚我会去见他,让他拿出个章程来。” 谢冕,给他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他不能再让廖怀孝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十一,你看看人家谢五是怎么哄姑娘的,学着点~ 感谢诸位小天使的评论,终于不是玩单机了,幸福o(* ̄▽ ̄*)o,群嚒一口(づ ̄ 3 ̄)づ   ☆、第14章 热闹 三人走了一圈回来,谢冕派去买热食的护卫也回来了。谢冕热情地招呼江苒一起吃。 江苒谢绝了他的好意。她已经吃过点心,还灌了一肚子的药,再加上一路颠簸,根本没有胃口。眼看着鸣叶找了个机会给廖怀孝在递话,她不动声色地回到马车上。 卫襄跟着上了车。 看着焕然一新的马车内部,卫襄的眉心跳了跳,没有多说什么。他动作熟练地帮江苒取下帷帽,扶她坐下,又帮她身后塞好靠枕,盖上小毯子,目光落到江苒不自觉用力交握的双手上。 “你在紧张什么?”他站在她身边,因先前盖毯子的动作还是俯着身的,薄薄的红唇靠近她耳畔,压低声音,挑眉问道。 热热的气息如熏风拂过敏感的耳廓,又痒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江苒耳朵发热,恨不得一把推开他。可看着半掩的车门隐隐透入的光亮,她双手攥紧,好不容易忍下那股冲动,机械地摇了摇头。 “也是,”卫襄低笑,“你也该习惯了。” 看着他隐含得意的笑容,江苒忽然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 卫襄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就是见不得她冰冷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刚刚走动时,她待他那么冷淡,他心中不悦,总想做点什么卸下她冷漠的面具。哪怕是生气也好。 此时,看着她红得欲滴血的耳朵,黑眸中强自压抑的怒火,他心中愉悦,却又更加心痒难耐。恶作剧的念头忽起,他忍不住更凑近些,温热的唇几乎贴上她小巧的耳垂,轻轻吹了一口气。 江苒差点跳起来,眼角余光瞥到卫襄得逞的笑容,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推开他。卫襄顺势退后,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江苒觉得牙痒,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卫襄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绞得发白的双手,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分。 恰好这时马车门打开,鸣叶上车关好门,在卫襄身边跪坐下来禀告道:“主上,已经转告廖先生,廖先生让您放心。” 卫襄点点头,含笑瞟了因鸣叶上车,已经睁开眼睛的江苒一眼,忽然道:“长路漫漫,不如我陪姑娘下盘棋解闷?” 怎么话题忽然跳到这里了?江苒警惕地看向他。 卫襄目光掠过角落的箱子,微微沉郁,继续道:“不然解九连环,装鲁班锁?可别辜负了谢五的好意。” 鸣叶不忍卒睹地低下头,怎么感觉主上突然变幼稚了呢? 江苒听出点味儿来,望着他佯装无所谓的面容,心中一动。她忽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示意鸣叶开箱。 卫襄脸色难看起来,蓦地站起,冷冷道:“爷忽然想到,还有别的事,下次再陪你玩。”沉着脸,转身下了马车。 * 傍晚,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莱阳城。莱阳乃齐地大城,人口繁密,商业兴旺,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打前站的人包下莱阳最大的客栈仙客来最大的两个院子,江苒他们一到,就安置得妥妥帖帖。 这一晚,江苒却没有见到卫襄,倒是廖怀孝的屋子,烛火亮了一晚。 第二天正要启程时,鸣叶忽然快步走进,向她禀道:“姑娘,隔壁出事了。” 江苒心头一跳,隔壁是谢冕的院子,看来卫襄出手了。不过,鸣叶告诉她做什么? 鸣叶道:“谢五爷派了婆子过来,说请姑娘过去帮忙接待女眷。” 江苒皱了皱眉,她现在是哑巴,怎么接待女眷? 鸣叶觑她神色,知道她不想去,也不勉强她:“那我回了那婆子去。” 江苒点点头,谢冕那边无论出什么事,她都无心蹚浑水。经历过一世,她早就明白,很多事,掺和的越少越好。 可惜她不找事,事情偏偏会找到头上来。 鸣叶还没来得及出去,院门口一阵喧哗。但见人影一闪,谢冕从几个护卫之间如游鱼般滑了进来,边跑边嚷嚷道:“表妹救我!” 院中顿时大乱。 更多的护卫过来拦人,谢冕看着咋咋呼呼,却滑溜之极,几个闪身已经接近江苒内室。 这叫什么事?江苒目瞪口呆,本能地觉得不妙。她下意识地寻找躲避的地方,手儿忽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抓住。 她看过去,卫襄目光森冷、面沉如水地站在她身边。 “他倒是机灵。”卫襄冷哼,沉声道,“跟我来。”抓着她的手快步跑到后窗边。 不是吧,又要翻窗? 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是第三次翻窗了。 江苒知道时间耽搁不得,认命地正要爬窗。卫襄拉着她的手忽然松开,移到她腰间轻轻一扣。 他要做什么?江苒变色,正要挣扎,卫襄一把搂住她轻巧地跳到窗外。刚重新掩好窗,就听到屋内传来谢冕的声音:“咦,小表妹呢?” 鸣叶甜润的声音答道:“刚刚五爷的婆子请姑娘过去,五爷难道没看到?” 屋中谢冕没有说话,脚步声向后窗而来。 鸣叶“哎呀”一声:“五爷,你这是做什么?” 谢冕蓦地一把推开窗,向外看去。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五爷……”鸣叶赶过来,跺了跺脚,“我家姑娘不在,您看,您在这儿实在不方便。” 谢冕忽然笑了起来,凤目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低低道:“原来如此,好,好得很。”蓦地转身往外而去。 墙根下,贴墙而立的江苒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卫襄还紧紧搂着她的纤腰,她整个身子几乎都落入他的怀中。江苒的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连忙推了推卫襄的手臂。 卫襄没有动静。 她回头看他,卫襄低垂着眸子,正怔怔地看向她,一对潋滟生波的眸子光芒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苒大窘,手上加了把力气。 卫襄回过神来,对她“嘘”了一声,忽然打横抱起她。 江苒大惊失色,刚刚张嘴想说话,卫襄忽然加快速度,抱着她绕过几间房间,跳进另一间屋子的后窗。 “主上。”鸣鸾的声音响起。 卫襄放下江苒,淡淡吩咐:“帮我俩打扮一下。” 鸣鸾应“是”,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江苒就变了一个人。眉淡眼细,肤色微黄,唇色浅淡,竟然和卫襄扮演的鸣凤有□□分相似。 而卫襄则在鸣鸾的巧手下变得眼小鼻塌唇干,又是先前那副侍卫的模样了。两人换上寻常人的布衣,看着一点儿都不起眼。 这个样子是要做什么?江苒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卫襄满意地看着她的新装扮,眉目带笑,一把攥住江苒的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们去看热闹。” 江苒手上使力,反被他抓得更紧,无奈道:“我不想看。”他跟谢冕斗法,她去凑什么热闹。她和这些人终究要分道扬镳,这些麻烦参与得越少越好。 卫襄坚持道:“不需你做什么,你只要安静地看好戏就是。” 江苒抿嘴不语,目露倔强。 “苒苒,乖乖听话。”卫襄笑容不变,目光却忽然带上了压迫之感,沉声而道。说到“乖乖”两字,他特意加重了音。 他是在威胁她?江苒想起他们的约定,咬了咬唇。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她还真没胆子拒绝到底。 两人走出屋子,发现院外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人群中间,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扯着谢冕的衣襟正哀哀而哭。 这就是谢冕想让她接待的女眷?江苒不由暗自庆幸,谢冕来找她,果然是抱着祸水东引之念,多亏卫襄及时带她躲开,否则在这里被围观的就是她了。 谢冕唇角微挑,笑容一派痞气,一双凤目中偶尔闪过的光芒却是冷若冰霜:“你说这孩子是我的,有什么证据?” 年轻妇人大哭,露出一张梨花带雨般的娇颜:“五爷,奴家只跟了您一个,孩子除了是您的,还会是谁的?何况……”她抽泣着举高孩子,将好奇地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的稚儿面容朝向谢冕,“五爷您看,这孩子像不像你?” 孩子肤色白净,一对微微上挑的凤眼黑白分明,被举高了也不害怕,笑着露出只有几颗牙的牙床。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任谁这么一看,都觉得这孩子和谢冕实在是像极了。 妇人哭道:“自从相别,奴腹中又有了这孽障,日日夜夜都盼着五爷来接我们母子。哪知五爷如此狠心,竟过门而不入。” 这不活脱脱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郎吗?周围的人群看谢冕的眼神都变了,指指点点的,议论声更大了。 若在平时,谢冕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人的眼光,但此时正当非常之时,出这种事可就值得深思了。 他此前从未来过莱阳,这个妇人更是从未见过,但他风流名声远播,妇人又抱了个与他十分相似的孩子出来,他倒是百口莫辩了。 这个局做得当真妙极,简单粗暴,但对他谢冕该死的有效。只不知设下这个局的人究竟意欲何为。 谢冕凤目中冷芒一闪而过,脸上却笑意不减,伸出双手去扶那妇人:“是我的错,辜负了你们母子。你先起来,我带你去梳洗一下。” 不管设局之人目的何在,只要把这母子俩隔离开人眼前,还不是他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犯蠢了^_^ 谢五:本公子如此貌美如花,走过路过的美人儿们,乃们怎么忍心不留个收藏和评论就走呢?   ☆、第15章 摆脱 那妇人哭哭啼啼,顺势站起,速度极快将孩子往谢冕怀中一塞道:“五爷,您不抱抱他吗?” 谢冕猝不及防,捧过孩子,笑容差点僵硬。他耐着性子道:“我们进屋说话吧,外面冷,对孩子也不好。” 哪知妇人抹了把眼睛,又开始眼泪汪汪:“五爷,您是认了我们母子吗?” 谢冕刚要点头,心中忽然咯噔一下,不好,中计了! 妇人见他迟疑,又开始放声大哭:“奴知自己出身卑贱,不配入五爷家门,可稚子无辜,还望五爷怜悯,让他认祖归宗。” 谢冕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这妇人果然还有后招,根本就没有跟他进屋的意思。 * 这边妇人正哭得热闹,外围忽然人群涌动,让出一条路来。几个挂着腰牌,怀揣铁尺、绳索的便衣捕快走了进来。 见到中间几人,为首捕快厉声问:“哪位是谢五?” 谢冕不动声色,身边立刻有长随笑着上前一人塞了一个荷包道:“不知几位找我家爷有何事?” 捕快掂了掂到手的荷包,立刻笑开了花,口气也和缓下来,拱手道:“有人在大人衙门告谢五爷诱拐良家女子,致人丧命,在下职责所在,还请五爷跟我们走一趟。” 长随立刻叫起屈来:“这是哪来的刁民诬告,我家爷从没来过莱阳,怎会犯下这等事?” 边上立刻有人起哄道:“什么没来过莱阳,人家母子还没走呢。没来过,孩子哪来的?” 谢冕面沉如水,知道自己已入人毂中,算计他之人竟早就算准他的反应。 带着孩子来闹的妇人目的只有一个,告诉别人他到过莱阳,证明自己贪花好色,好为第二计做铺垫。 莱阳知府俞世醒是有名的棒槌,行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被他盯了,只怕要费好大的工夫脱身。 看来自己这两天的举动确实妨碍到某些人了。 他嘴边噙起一丝冷笑,和和气气地对几个捕快道:“还请几位通融一下,容我回去换件衣服。” 有银钱开道,几个捕快自然是通融得很,连连道:“无妨。” 谢冕垂下眼睫,将手中孩子递给长随,淡淡道:“给孩子找个乳母照顾。” 年轻妇人一怔,失声道:“爷,你要将孩子带走?” 谢冕嗤笑一声:“你不是说只求孩子认祖归宗吗?我留下他了,你怎么好像反倒不乐意?” 妇人脸色一白,嗫嚅道:“孩子还小,只怕离不得奴。” “是吗?”谢冕的笑容看得妇人心慌,他定定看了妇人半晌,好脾气地道,“既然如此,你也一并留下吧。” 妇人还想说什么,几个护卫一拥而上,簇拥着她和抱着孩子的长随回了谢冕的院子。 谢冕却没有回自己院子,反而走进江苒这边院落。 廖怀孝站在院中负手等他。 谢冕含笑拱手:“廖先生棋高一着,谢冕佩服。” 廖怀孝微笑:“五爷说什么?在下实在听不懂。” 谢冕瞳孔微缩,随即笑得更加灿烂:“廖先生听不懂没关系,我有些琐事要处理,只怕不方便护送表妹了。” “无妨,本就不该劳动五爷。”廖怀孝道,“五爷放心,我等必会护送六小姐安全抵达。” “我却不放心。”谢冕不客气地道,“表妹身子孱弱,廖先生又是个粗心的,表妹在路上受罪怎么办?” 廖怀孝笑容僵住,没想到谢冕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谢冕一副施恩的嘴脸:“这样吧,我让郑老跟着你们,万一表妹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有人照拂。” 他是在说自己苛待江苒?廖怀孝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这不好吧,岂敢劳动郑老?” “有什么不好的?”谢冕一副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是为表妹忍痛割爱的样子,“反正我过两天应该也能脱身了,正好和郑老在青州汇合。廖先生推辞,难道是不想表妹好?” 廖怀孝:“……”这话没法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传出去他苛待郭六小姐,十一殿下还怎么做人。 * 十一殿下此时正笑眯眯地拉着江苒的手不让她回去。 江苒试图和他讲理:“热闹已经看完,您不是急着赶路吗?我们也该准备启程了。”她看了眼卫襄紧紧拉住她的手,挣了一挣,没有挣脱。眼角余光瞥到似乎有人注意到这边,不敢再动,生怕动静大了不好收场。 卫襄知道她说的是正理,可不知为何,他就想看到江苒对他又气又急、无可奈何的样子,比冷冰冰的拒他于千里之外不知要好多少倍,因此总是忍不住想做点什么招惹她。 江苒见他笑嘻嘻的只是不动,忍不住咬牙道:“卫……”她卡住了,两人乔装成平民,公子喊不得,名字不能喊,气势顿时一竭。 卫襄挑眉,随即笑着贴近她低低道:“我在家排行十一,以后不方便称呼时你就叫我卫十一吧。” 贴这么近说话做什么?江苒皱眉,欲向后让一步,手腕却被他扣得更紧。她不由气苦,卫襄待她越来越随便了,是根本不把她当女子,还是欺她落入他手中无力反抗? 卫襄见她气得脸色都变了,一对黑眸雾气蒙蒙,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心中一悸,不忍之心忽起。 他放松手,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道:“你现在看到谢五是什么人了吧?以后可莫要被他的小意殷勤骗了,这厮不是好人。” 江苒愕然,他非要她出来看热闹就为了这个原因? 她不可思议地看了卫襄一眼,她疯了才会被一个素有风流之名的纨绔子打动。何况,谢冕所做的一切都是冲着“郭六小姐”,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卫襄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羞恼,扭过头一脸正直地道:“好了,就依你,我们回去吧。” 他这是……害羞了?江苒瞅着他难得的别扭劲,本是又气又急,却不知怎的,莫名有点想笑。偶尔露出少年稚气的摄政王大人,还真是……有几分可爱。 * 一番风波之后,队伍又开始启动,这一回,终于摆脱了谢冕。 最高兴的数廖怀孝,谢冕简直是他的克星,把他压得死死的,再同行下去,他老人家的命都要被他气短几年。 江苒照样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上了马车,刚走进去,她就愣住了。 谢冕送来的漳绒垫子、羊毛织毯、织锦靠枕、壁挂花篮以及那一大箱子解闷的玩意儿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织金垫、貂绒枕、杭绸刺绣锦被以及壁挂的雨过天青瓷的熏香瓶。淡雅的百合香从瓶中逸出,满车芳馨。 江苒哭笑不得地看了眼跟在她身后上来的卫襄。 卫襄扭过头,佯装在看窗外的风景。 江苒了悟,果然是卫襄吩咐人做的。 换了她,也不能忍受有人擅自把自己的地方改得乱七八糟的,有机会当然要改回来。 可问题是,这改得也太……江苒能理解卫襄地盘被乱改的不悦,但说句实话,卫襄重新布置的这套虽然比谢冕送来的更加名贵,还真比不上原来的舒适。 不过,鉴于这位爷的脾气,实话实说的后果……她聪明地忍住没说,心里发愁另一件事。 这一回,她真要和卫襄同车了。 郑时临时和他们同行,来不及置办马车,廖怀孝就安排把原来卫襄和鸣蛩坐的马车让了出来。 鸣蛩被安排去后面拉行李的马车上挤一挤,尊贵的十一殿下自然不可能去行李车挤,于是江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她上了一辆车。 此时,卫襄坐在江苒对面,还在别扭着。他一手随意地放在桌上,一手掀帘,望着马车外的风景。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咦”了一声:“苒苒,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放火烧驿站的陈安?” 江苒心头大震,不由从卫襄掀开的帘子望出去。 对街拐角处,一个青衫书生正遥遥望着他们车队,白玉面、桃花眼,温文尔雅的模样,不是陈文旭又是谁? 江苒猛地拉下卫襄的手。车帘落下,发出“哗”的一声,她心头扑腾扑腾地跳得厉害,手不自觉地用力。 陈文旭怎么会在莱阳城,是追着他们来的吗?他还在怀疑卫襄藏了她? “苒苒,你捏痛我了。”耳边忽然响起卫襄委屈的声音。她蓦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捏着卫襄的手,用力得骨节都已发白。 若不是她心神不宁,差点想送卫公子一个白眼,这委屈的样子出现在他身上,实在太违和了。何况她这点力气,他会在乎? 她连忙要放手。卫襄却反手握住她,如春波荡漾的美目中露出一丝担忧:“你怎么了,手这么凉?” “我没事。”她垂眸,喃喃而道,仿佛强调般又说了一遍,“我没事!” 卫襄皱眉,忽地一手撑桌,半起身向前探出,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她意图闪避的下巴,半强迫地抬起。 江苒秀美清雅的面容直直映入他的眼帘。 小少女脸色惨白,神情冰冷,素来温和的水润黑眸中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卫襄的心狠狠一颤,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上心头,似心痛、似怜惜,又似愤怒、似郁结。 她这样的神情,是因为一个叫陈安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江苒:卫十一,你还有脸说别人不是好人…… 周日事情多,这一章提前发了,大家有没有惊喜<( ̄︶ ̄)>   ☆、第16章 同车 几乎化为实质的戾气自乔装少年冷峻的眉眼散出,气氛骤然凝滞。 鸣叶和鸣鸾战战兢兢地往车子角落缩了缩,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江苒白着脸,强自镇定地去掰他的手。 卫襄顺从地垂下手,江苒刚松一口气,卫襄支在矮几上的一只手忽然抬起,两只手扣住她的纤腰轻轻一合一提。她整个人都被抱得腾空而起,越过两人中间阻隔的矮几,落入卫襄的怀中。 “卫……”她刚刚惊惶地喊出一个字,卫襄已伸出一指抵住她发白的樱唇,轻轻“嘘”了一声。 她用了点力气想推开他,卫襄的双臂却纹丝不动,反而搂着她坐了下来。 她第二次落到他温热的大腿上,身周,满满是他强烈的气息。 江苒浑身颤抖起来,慌乱地想寻求帮助,却发现鸣叶和鸣鸾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背转过身子。 “苒苒……”卫襄的神情依旧冷峻,声音却低沉下来,似在叹息,“你莫怕,有我在,那个人伤害不了你。”他仿佛安慰小儿般,轻轻拍了江苒背部几下。 江苒想哭:我发抖不是因为陈文旭,是因为你乱来啊,混蛋。男女授受不亲你究竟懂不懂啊? 卫襄有点疑惑,怎么他越拍江苒抖得越厉害,莫非是他手劲太大?他想了想,改拍为轻抚,一下一下地抚过江苒柔韧的背。 江苒终于忍不住,回身一把抓住他的手。 “苒苒?”冷峻散去,他疑惑不解,一脸无辜。 江苒牙痒,什么未经他允许不得开口的规矩统统见鬼去吧,她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卫公子,我真的没事,您放开我吧。” 卫襄低头凝视她。 她娇躯微颤,紧绷的小脸红如云霞,眼中怒火燃烧、灼灼耀目,可这一次却是因为他。 卫襄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慢吞吞地“哦”一声,目光落在她抓住他的纤纤玉手上。 江苒仿佛烫着般收回手。 卫襄的手却没有离开,顺势又落在她的后腰。 “卫十一!”江苒又气又急,猛地用力推他。 她的手落到他坚硬的胸膛上,使尽浑身力气,他却纹丝不动,反而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那笑意刺痛了江苒,仿佛他是只高高在上的猫儿,而她就是被他戏弄而苦苦挣扎的鼠。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黑白分明的眸中现出一片惨淡。她放弃挣扎,垂下手,声音寡淡宛如白水:“卫公子,你待我肆意轻薄,是欺我名声有污吗?” 卫襄一怔,望向她清冷苍白的面容,无悲无喜的眸子,心里忽然升起不妙之感:似乎逗她逗过头了? 他并没有轻薄之念,只是她实在是又香又软,反应又好玩,忍不住过分了些。 可他忘了,她虽然胆大妄为做出私奔的事来,终究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怎么受得了他这样的举止 不对,他眼中闪过一道冷芒,私奔只是陈安的一面之词,她若真是愿意的,何必打伤陈安逃出来?那个陈安多半私下捣鬼了,她小小年纪,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 “苒苒……”想到江苒可能是被陷害,被欺侮的,他心中怜意顿生,忍不住喃喃叫道。 江苒不客气地打断他:“卫公子,苒苒是我小名,只有亲近之人这般称呼,您逾矩了。” 换了一个人敢这么说,卫襄早就勃然大怒了,可这会儿不知怎的,听着江苒冷若冰霜的话语,卫襄非但不恼,反而有点发愁:糟啦,真把她惹急了。 江苒挥开他的手,他乖乖地没有反抗;江苒冷着脸离开他的怀抱,他手指恋恋不舍地动了动,忍住了没有任何动作。 江苒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扭过头,不再看他一眼。 卫襄知她气还未消,不敢再惹她,回头把鸣鸾唤了过来,面沉如水:“刚刚窥伺爷行踪的那个书生你看到了?” 鸣鸾低头应“是”。 卫襄冷笑:“你告诉廖怀孝,派人悄悄把他看起来,等爷事情办完再来处理他,若他敢逃跑……”森森寒气从他目中一掠而过,他冷然道,“格杀勿论。” 鸣鸾依言而去,卫襄又吩咐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江苒忍不住看了一眼。鸣叶掀开底板上的毯子,从暗格中拿出一叠信来,恭敬地放到卫襄面前。 卫襄抓过最上面的一封信,扯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鸣叶动作不停,又取出笔墨,安静地跪坐在一边为他磨墨。 卫襄随手取过笔,龙飞凤舞地在信末回了几个字。 江苒一眼扫过,隐约看到他写了“赵王”两字,急忙避开眼,不敢再看,心头不由突突乱跳。 一个月后就是“万寿节之变”,卫襄莫非已经在怀疑赵王了? 她心里隐隐不安,卫襄处理这些事为什么完全不避忌她? 时间就在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与笔尖划过的沙沙声中流逝。 江苒坐得浑身发僵,忍不住挪动一下。卫襄若有所觉,头也不抬地道:“你要是累了,躺下歇息一会儿吧。” 江苒嘴角微抽,有他在,她怎么躺得下来? 卫襄回完一封信,搁下笔,看向江苒:“不想躺?不然让鸣叶拿点心给你吃?” 江苒摇了摇头。 卫襄踌躇:“我记得还有一匣子明珠藏在这里,不然拿给你打弹子玩?” 江苒哭笑不得,这位爷是拿她当小孩子吗?又是吃食,又是打弹子的。虽然打弹子的材料着实让人侧目。 卫襄看她神色,脸色变了变:“打弹子也不喜欢?你总不成想玩谢五送来的那些东西吧。” 江苒实在服了这位小爷。本来心中还有气,不想理他的,闻言,叹了口气:“卫公子,您实在不必管我,我这样就很好。” 卫襄皱了皱眉,看向手边还没处理完的文书,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反正你也闲着无事,不如帮我磨墨?” 江苒愕然。 卫襄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省得你一直坐着不动,骨头都要生锈了。” 鸣叶乖顺地垂着头、弯着腰向后退去,让出位置来。 卫襄含笑道:“苒苒乖乖的,听话。” 江苒一听这“乖乖”两字就头痛,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起身,跪坐在鸣叶刚刚的位置。 * 卫襄觉得自己让江苒磨墨是个坏主意。 荏弱的少女跪坐在自己身边,纤白的玉手执着乌黑的墨锭,缓慢而优雅地划着圈儿。因怕沾上墨汁,她宽大的袖子挽起一部分,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皓腕. 墨香混合着少女清幽的体香传入鼻端,他心绪微动,目光不时落在少女仿佛带有优美韵律,徐徐转动的玉腕上。 欺霜赛雪,他脑中蓦地冒出这四个字。 说实话,江苒算不得绝色美人,单论姿色,连鸣叶都胜过她。可她这样眉目沉静,安然磨墨的模样,自有一种一举一动皆能入画的娴雅。 她看着没什么力气,磨墨的动作却是流畅娴熟,优美动人,显然是常常做这件事的。 卫襄看得有些发怔,连笔尖的墨汁滴到信纸上都未发现。 江苒忽然将墨锭搁到砚台上,淡淡道:“卫公子,墨已浓淡得宜。” 卫襄看着她垂下手臂,宽大的袖子如云飘落,挡住他的视线。她端正地跪坐在那里,虽然瘦弱娇小,但挺直的脊背自有风骨。 他觉得心里那股蠢蠢欲动的念头又起,只想把她如先前般一把抱入怀里,她的身子那样香、那样软,他曾经感受过。 他手指微微一动,又强行忍住,脑中浮现小少女无悲无喜的目光,她先前冰冷的质问在耳边响起。 “卫公子,你待我肆意轻薄,是欺我名声有污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心痒难耐而已。 江苒被他直愣愣的注视看得心头怒起,抬起头,直直迎向他的目光,声音更加冷了三分:“卫公子,请用墨。” 卫襄回神,看到被墨汁污染的信纸,随手将之团成一团,吩咐鸣叶过来收拾。他却不敢再让江苒磨墨了,放软声音问江苒:“要不我让鸣鸾找本书给你打发时间?” 江苒曾是极爱看书的。当然,她不需进学,对那些经义之类的正经书不感兴趣,只爱看些词话杂谈、山川地理、历史天文。 她父亲江自谨乃当世名家,酷爱读书,因此江家别的不讲究,家中的藏书阁却是闻名卢州的。江苒在闺中之时,几乎一大半时间都泡在藏书阁中,江自谨空闲时还会经常与她讨论一二。 陈文旭考中进士,留京为官,置办宅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专为她建了一个藏书楼,一时在京中传为美谈。人人都羡慕她嫁了个风雅体贴的丈夫。 直到他拒绝救她父亲,两人恩断义绝,她站在藏书楼里,望着满目诗书,从此再也不曾碰过一页纸,看过一个字。 可是,凭什么?她自幼爱书,却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渣再不碰书?她心里涌起一股愤怒来:陈文旭凭什么影响她这么深? 这辈子,她已从他手中逃脱,她不能让从前的阴影影响她的心绪。 江苒垂着眼,掩饰目中翻腾的情绪,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地答了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求收藏,求评论,写文真心需要大家的支持,群么= ̄ω ̄=): 深夜,某人想到白日发生的事,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索性上网发帖。 十一棒棒哒:楼主现在十分迷茫,想请好心人指点一下。楼主好心安慰姑娘,姑娘却觉得楼主在耍流氓,求问怎么才能让姑娘明白楼主的一片赤诚之心?在线等,挺急的。 1楼 我是纨绔我怕谁:请问楼主做了什么? 2楼 鞠躬尽瘁:同问。 3楼 十一棒棒哒:楼主见姑娘不舒服,抱着她安慰了一会儿。 4楼 悲伤的竹马:恕我直言,楼主你就是在耍流氓啊。 5楼 我是纨绔我怕谁:楼主耍流氓+1,楼下保持队形。 6楼 元宝金灿灿:楼主耍流氓+2 7楼 得不到便毁去:楼主耍流氓+10086 8楼 胖子也可以很帅:楼主耍流氓+身份证号 9楼 得不到便毁去:楼主你一辈子都休想姑娘原谅你! 10楼 十一棒棒哒:嘤嘤嘤,楼主明明是个纯真好少年,不要和你们说话了!!! PS:谢谢“浴缸阿姨”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某纪犯蠢了,刚刚找到看谁灌溉的地方(害羞捂脸)。   ☆、第17章 齐王 青州,齐郡王府。 秋风萧瑟,层林尽染,正是蟹子黄时。 年轻的齐郡王妃赵氏正在王府百芳园中举办赏菊宴。青州城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都齐聚于此,满座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好不热闹。 园中菊圃姹紫嫣红、花开正好,金色的“高山流水”,大红的“蟹爪”,雪白的“瑶台玉凤”,浅碧的“绿水秋波”,雍容的“墨牡丹”,双色的“二乔”……无数名贵菊花盛开,直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正在这时,赵氏的大丫鬟绿娇快步走近,俯身到众星拱月的赵氏耳边低低禀告了几句。 赵氏立刻笑着站起身,向围坐在她周围的几位夫人告罪道:“诸位,有贵客来临,我去迎一迎,暂且失陪了。” 众人纷纷含笑道:“王妃请便。”心中不免惊讶。 赵氏出身齐地大族,乃齐郡王卫褒的续弦,朝廷正式册封的郡王妃。可以说,整个齐地都没有身份比她更高贵的妇人。够资格被她迎接的几位夫人都在这里赏菊呢,她这又是去迎的谁? * 王府影壁处,江苒由鸣叶扶着下了马车,还没站稳,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好妹妹,你可算来了,我和王爷都盼了好些天啦。” 她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华服美人下了轿,在一大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向她走来。 美人一身大红蝶戏牡丹缂丝深衣,带着整套的点翠赤金头面,生得浓眉大眼,雪肌隆鼻。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未语先笑,让人一见之下便生亲切之感。 旁边已有王府的嬷嬷含笑介绍道:“六小姐,这位是王妃。” 江苒怎么会不认得?她可是向赵太后朝拜过的。只是没想到,未来手段凌厉,举止威严的赵太后竟有如此和蔼可亲的时候。 她连忙拜倒行礼。 赵氏一把执住她的手不让她下拜,微微丰腴的手腕上,一串金镶玉嵌宝累丝镯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亲热地挽起江苒手臂,笑盈盈地道:“自家人不需多礼,快跟我来吧,你哥哥已经在等你了。” 她亲自扶江苒上了代步的软轿,这才上了来时的轿子,一前一后往王府外书房而去。 轿帘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透过偶尔掀起的缝隙,江苒发现,经过处,下人都规规矩矩地后退贴墙而立,垂手低头,不敢窥视。 齐郡王府好生森严的规矩! 外书房应该是特意清理过了,安安静静的不见一个人影,赵氏拉着江苒的手过去,立刻有随行的丫鬟帮着掀开门帘。 里面背对着门站着一人,身材高大,穿着靛蓝色卷云纹的蜀锦袍服,双手负在背后。江苒看到,他右手的大指戴着一枚青翠欲滴、莹润剔透的玉扳指,左手拇指正轻轻摩挲着扳指。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 他长得和卫襄足有六七分相似,同样长眉如画,隆鼻薄唇,只不过眼睛却不像卫襄那般如春水含波,而是朗朗如星,脸部的线条也更刚硬一些,呈现出青年的俊朗英气。 未来的明德帝,也是一位相当出色的美男子。 他锐利如箭的目光落到江苒身上。 赵氏含笑介绍道:“王爷,这位就是郭家六妹妹。” 江苒心头微微一紧,上前无声地向他行了一礼。 他脸色微沉,自有一股威严流露,半晌不语。 江苒想到关于这位仅仅在位五年的未来帝王的种种传说,心跳如鼓,安静地低着头,不敢抬起。 赵氏见气氛凝滞,忙掩唇笑道:“王爷天天念着妹妹,怎么这一见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卫褒回神,随意点了点头:“六妹妹远来辛苦,王妃带她下去休息吧。” 赵氏愕然,王爷几天前就吩咐过,要她亲自接待郭六小姐,等人到了立刻带到他这里来见一见,没想到竟真的只是见一见。 这情形,究竟是欢迎人家还是不欢迎? 江苒心中却是雪亮,卫褒等的人是卫襄,她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果然,她行礼告退,还未直起身来,就听到卫褒指向她身后道:“听说你们路上遇到些意外,让她留下来说吧。” 他指向的,正是化名为“鸣凤”的卫襄。 * 该说不愧是兄弟吗?这样也能认出。 待一行人走远,卫襄立即笑嘻嘻地扑了上去:“哥,你怎么认出我的?”卫襄从小跟着卫褒厮混,一般很少正经地叫他“皇兄”。 “谁家丫鬟像你这么趾高气昂的?”卫褒嫌弃地抵住他的肩膀:“离我远点,一身脂粉味。” 卫襄眨了眨眼,一脸委屈:“你是我亲哥吗?” “少献宝,”卫褒忍俊不禁,上下打量卫襄一番,问道,“不是说你假扮郭六吗?那姑娘又是谁?” “哦,她是我路上顺手救的。”卫襄不经意地道,“我在路上不是碰到谢五了吗?你也知道那小子混的很,幸亏她当了挡箭牌。” “谢五?”卫褒眼中精光一闪,神情一肃,“靖侯家的那个?” 卫襄点头:“那小子被我用计留在莱阳,不过他还留下一个人跟着我们一起过来了。” 有刀锋般的光芒从卫褒眼底闪过:“他是怀疑什么了吗?” * 江苒示意鸣叶借口旅途劳顿,婉拒了赵氏请她参加赏菊宴的邀约。 赵氏只道她口不能言,不喜交际,也不勉强,匆匆交代下人几句就赶去了宴会。她是主人,不能消失太久。 江苒是真的累了。这几日她与卫襄同车同室,几乎形影不离。卫襄虽没有再动手动脚,但常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心惊胆战,已经连续几天没能好好睡个整觉。 好不容易卫襄不在,她随便吃了点午膳,等鸣叶几个帮她布置好内室,铺好床,她几乎是一沾枕就睡了过去。 一梦黑甜。 她是被脸上异样的触感惊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下戳着她的脸蛋。 她蓦地睁开眼,发现卫襄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她脸上。 他几岁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把戏?江苒咬牙,一把抓住他的手,头痛欲裂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前两天不是好了吗,怎么又开始动手动脚了? 卫襄任她抓着手,也不挣脱,反而嘴角噙笑,食指顺势而动,轻轻在她手心勾了勾。 痒痒的仿佛羽毛拂过。毛毛的感觉从心里爬过,江苒如被火灼,忙不迭地松了手。卫襄却不放过她,俯身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温热的手腕滑腻如脂,触手柔软,卫襄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下,心头一荡,忽然将她的手腕拉过头顶,整个身子压下来。 江苒大惊,刚要挣扎,卫襄薄唇凑到她耳边,轻轻道:“别动,有人在看。” 她僵住,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扭头看向他。乌溜溜的眼珠如琉璃般清澈透明,倒映出他的影子。 就好像满心满眼都只剩他一个。 卫襄心头大悸,眨了眨眼,忽然腾出一只手来,遮住她的眼睛,喃喃道:“苒苒,别这么看我,我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么?透过手指的缝隙,江苒看到他渐渐暗下来的眼眸,忽然没胆子问出口了。 少年的身子虚虚罩在她上方,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不容拒绝地充斥呼吸间,她的身周,全是他的存在,如涟漪荡漾的眼眸紧紧锁住她,一片深黯。 “苒苒……”他轻轻唤道,呼吸粗重、目光缠绵,低哑的嗓音温柔旖旎。 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萦绕四周,江苒浑身战栗,又是羞怒,又是惊惧。 应该不……不会吧,卫襄他不是不近女色吗?何况,他现在还是个小少年,顶多有点好奇,不会有那种念头吧? 她拼命安慰自己,心脏却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扑通扑通,仿佛连耳朵都在轰鸣,因刚刚睡醒而粉扑扑的脸色渐渐发白。 她不敢再看,闭上眼睛,蝶翼般的睫毛在他掌心不安的颤动。 卫襄一动不动,许久,挡住她视线的手忽然拿开。 江苒身上一轻。卫襄起身,整了整被压乱的衣襟,垂眸不屑道:“瞧你吓的,脸都白了。” 江苒狼狈地坐起身,低头不敢看他,因此没有看到卫襄红透的耳根。她轻轻问:“人走了?” 卫襄“嗯”了一声。 “究竟怎么回事?”她问。为什么要故意做出亲热的模样给人看?不问清楚,这种事再来个几回,可怎么是好? “我哥问你的身份,我告诉他你是我的侍妾。”卫襄淡淡道。 什么? 江苒惊愕抬头:“你不是答应过……” 卫襄的脸色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浴缸阿姨”,“抹茶妞”两位小天使的营养液(づ ̄ 3 ̄)づ 也非常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收藏,有了继续把文写好的动力O(∩_∩)O 气温骤降,大家要注意防寒保暖啊~   ☆、第18章 庶长 纱帐如烟,轻轻落下,隔绝了两人。 卫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莫名的怒火。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卫襄冰冷的声音响起:“爷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若不是为了你的小命,爷犯得着做戏给人看吗?” 隔着帐子,江苒看不清卫襄的神色,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立刻明白其中厉害:皇子私自离京是大罪,卫襄此行必定及其秘密,看齐郡王妃完全不知内情就知道了。 卫褒连枕边人都瞒着,怎么会放心她一个外人?卫襄如果不说她是他的侍妾,只怕很快她就会被卫褒杀人灭口。 明德帝虽有贤德之名,却行事多疑,手段之狠辣丝毫不逊于五年后的卫襄。不然也不会一手创建出后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密探组织龙骧卫。 许久,江苒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道:“谢谢。”不管过程有多难堪,卫襄终究是一番好意,她不能不识好歹。 “不必,”卫襄却不领情,冷冷道,“刚刚有一瞬间,我真的很后悔答应放你走。” 他闭了闭眼,方才的旖旎情景宛在眼前:她在他身下,芳香柔软、甜美可人;手中的玉臂柔滑细腻;掌心的睫毛轻轻挠着他的手心,那酥/痒如虫蚁爬过,一直延伸到心底。 他差点忍不住。 可她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娇躯终究让他清醒过来。 那天她心如死灰般的绝望质问又在耳边响起。不知怎的,他就是笃定,他如果肆意对她,后果绝不是他想要的。 “你好自为之。”他冷着脸说了一句,拂袖而去。 *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射入花木扶疏的小院,院中两株秋海棠花开正好。 江苒心神不宁地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脑袋轻轻靠着粗粗的绳索,拒绝了鸣叶帮她推秋千。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 卫襄看她的眼神让她不安,那是她曾经熟悉并戒惧的掠夺眼神。前世,她曾在这种眼神下绝望挣扎,无处逃脱。 但刚刚,卫襄并没有对她做更过分的事。 只是,他为什么又要说后悔答应她放她走?如果他真的后悔了,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留在他身边做一个卑贱的侍妾,从此抹去身份,生死哀荣皆操于人手? 她怎能容许自己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 她的手伸入怀中,轻轻抚了抚那枚玉禁步。真到那地步,她活着也没意思,他欠她的承诺用来换取他对父亲的照拂,她也就可以安心了。 卫襄是个一诺千金之人,到时他纵然生气,也会遵守承诺的吧。 只是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该有多伤心了。 她想得出神,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一股大力袭来,将她猛地一推。 她猝不及防,慌乱地去抓两边的绳索,已经来不及。整个身子从秋千上飞出去,狠狠坠落在地。 钻心的疼痛从膝盖、手肘、掌心各处传来,她疼得眼泪差点流出,一时竟爬不起来。 “姑娘。”远远候在廊下的鸣叶见状大惊,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 “你没事吧?大公子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他不是有意的。”身后传来一管怯生生的声音,又有些埋怨地道,“大公子,你手太重了。” 江苒扶着鸣叶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两个陌生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一个十六七岁、打扮素净的少女。 男孩身穿碧色镶襕边府绸深衣,项戴八宝璎珞项圈,明珠坠发、玉带环腰,白白胖胖的,生得十分圆润可爱,只可惜一双大大的眼睛露出不善的光芒,透着几分戾气。 少女站在男孩身后仅半步处,一身规规矩矩的天青色素面襦裙,全身上下不戴一点首饰,未施脂粉,却生得眉似笼烟、眼颦秋水,娇娇弱弱的模样,我见犹怜。 江苒并不认得他们,询问地看向鸣叶,鸣叶微微摇头,显然也不认识。 这两人是谁,怎么不经通报就进了她的院子,还一出手就伤人?江苒皱眉看向推她的男孩。 男孩翻了个白眼,嫌弃道:“这怎么怪得了我?谁叫她是个不中用的,跟稻草人似的,轻轻一推就摔了。” 江苒气乐了,敢情还是她的错。 鸣叶满面怒容,上前一步道:“小少爷不声不响把人推倒,是不是该道歉?” 男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地道:“是她太没用。” 他身后的少女连忙轻轻拉了拉他,弱弱道:“大公子,郭小姐是王爷的贵客,王爷知道了会生气的,您还是向她陪个不是吧。” 男孩大怒:“不就是个郭家不待见的哑巴吗?来投奔父王的破落户,父王会为了她责怪我?” 这话委实难听。江苒的脸色倏地沉下,目若寒星,冷冷看向出口不逊的男孩。 男孩被唬了一跳,随即神色更怒,跳起来道:“好啊,你敢这么看小爷?小爷不但要推你,还要打你,看父王是帮你还是帮我?”说罢,他竟然当真冲上来,举拳要打。 鸣叶大惊失色,连忙拦在江苒面前,男孩一拳就落在她小腹上。鸣叶“哎哟”一声,疼得弯下腰来,脸色都变了。 男孩第二拳又冲着江苒而来。江苒膝盖受伤,根本挪动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拳头越来越近。 “欺负女孩子,大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古怪的尖细嗓音,听得人汗毛竖起。男孩回头,看到院门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疏眉细目,肤色微黄的丫鬟。 男孩冷笑,傲然道:“你是什么人,敢管小爷的闲事?” 丫鬟笑得比他更狂傲:“我是谁?我是教训你的人。” “你教训我?”男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个下贱的婢子居然想教训我?” 丫鬟脸色沉下来,一步步向他走近。 男孩被“她”寒凉如冰的目光一扫,情不自禁退了一步,随即恼羞成怒地扑了过去:“你个贱婢,小爷不教训你,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丫鬟轻蔑地笑了笑,站定脚步,捋起袖子,觑着男孩扑过来,轻轻巧巧地一闪,随即手一挥。“啪”一下,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男孩的半边脸顿时肿起来。 “她”下手竟是毫不容情。 男孩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贱婢,我要杀了你!”再次狠狠扑过去。 江苒不忍卒睹地摇了摇头,她已经猜出男孩是谁了。 卫珏,卫褒的庶长子,也是现在唯一的儿子,好勇斗狠、暴躁易怒,在卫褒继位第四年被封为诚郡王。 明德五年,卫褒驾崩,李弢和窦世詹试图拥立他上位,发动丙申宫变,终究败于卫襄之手,兵败遭擒。李弢和窦世詹被族灭,卫珏遭终身圈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卫珏后来最怕的就是卫襄这个皇叔父。一来打不过,二来就算他告状告到卫褒那里,卫褒也必定二话不说站在弟弟一边,说不定还要加倍胖揍一顿。几次下来,卫珏每回见了卫襄,都如老鼠见了猫儿一般。 这会儿,他显然还不知道卫襄的真实身份,瞪着眼,龇着牙,恶狠狠地想要找回场子。 卫襄“啧”一声,侧身避开,直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踹了个狗吃/屎。 卫珏不服气,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再接再厉。卫襄只是悠悠闲闲地一举手,一抬足,就听到“啪”、“扑通”、“噗”……种种声音不停响起。 简直是单方面的殴打。 和卫珏一起来的少女急了,忍不住叫道:“别打了,别打了!”她不敢挨近战团,转而看向江苒哀求道,“郭小姐,您快让您的婢女住手吧,她打的可是王爷唯一的儿子。王爷要是知道您伤了他的爱子,绝不会姑息。” 江苒还没来得及应对,战团中,卫珏已抢先喝到:“不许求情!你敢求她我就不理你了!” 少女急得团团转,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向江苒,却不敢再开口了。 江苒心中冷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又不是傻瓜,卫珏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若不是有人挑唆,他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想到来为难自己这个客居的表姑?卫珏要打自己,也是在少女一句话之后。 也不知道郭六小姐哪里惹着她了? 横竖有什么恩怨,也是郭家和这个少女之间的事,她这个冒牌货当真是无辜受累。江苒不想理会这摊子糟心事了,既然卫襄赶来,剩下的就是他的事。 倒是鸣叶挨了一拳,也不知要不要紧。她担心地看向鸣叶。鸣叶勉强对她笑了笑:“姑娘,我没事。我扶你进去上药吧。” 这时,出去取晚膳的鸣鸾也赶了回来,见状大惊,连忙放下餐盒,和鸣叶一道,扶着江苒进屋。 江苒的膝盖、肘部、掌根处都有擦伤,尤其是膝部,磕掉了一大块皮,血肉模糊的,看着格外严重。 鸣鸾小心地用清水帮她洗干净伤口,鸣叶已经忍着疼痛拿来金疮药,一看她的伤,顿时眼泪汪汪的:“姑娘,这可怎么是好?” 江苒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鸣叶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那位小少爷也太不讲理了,无缘无故就把您推倒。是奴婢不好,没有及时护住姑娘。”她泪眼汪汪地看了江苒一眼,却见江苒关切地看着她,目光柔和,顺手还递过来一块帕子。 鸣叶脸一红,接过帕子拭泪,喃喃道:“对不起,姑娘,我失态了。”打开金疮药的盒子想帮她上药。 “我来吧。”门帘忽然掀开,卫襄沉着脸,快步走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上班忙疯了,写不出小剧场来了,泪~ 抱抱各位灌溉营养液,还有收藏与评论的小天使,谢谢你们给我坚持下去的动力,群么(づ ̄ 3 ̄)づ   ☆、第19章 拜访 卫襄依旧丫鬟打扮,声音倒恢复了正常,不再是先前对着卫珏时故意捏着嗓子的尖细声音。 他薄薄的唇抿成一线,一双波光潋滟的含情美目此时如冰霜冻结,寒光凛冽,目光落到江苒暴露在外的伤口,神情阴沉地几乎滴出水来。 他伸出手,鸣叶战战兢兢地将药膏递过来,然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叩首道:“请主上责罚,婢子没有保护好姑娘。” 卫襄不顾江苒的闪避,抬手抓住她的手臂,将药膏小心地往上涂,看也没看鸣叶一眼,淡淡道:“自去领五个板子吧。” 鸣叶磕头,含泪道:“谢主子恩典。婢子告退。”倒退着正要出去。 江苒忍不住了:“慢着!” 卫襄抬眼看了江苒一眼。 江苒心弦一颤:那一眼,乌沉沉的,少年漆黑如夜的眸子中仿佛压抑着恐怖的风暴,令人颤栗恐惧。 她心里打鼓,可有些话还是要说:“鸣叶帮我挡了一拳。” 卫襄嘴边露出一丝讥笑:“所以呢?” 江苒硬着头皮道:“你就不要再罚她啦。” 卫襄冷冷道:“若不是她为你挡了一拳,就不是五板子的事了。为人奴婢,连主子都护不住,还要她何用?” 江苒还要再说,卫襄淡淡道:“我心情不好,你若再说,就改为十板子吧。” 江苒抿唇,他这是不打算讲理了? 她垂眸,同样神情淡淡地道:“我不是为她求情,只是鸣蛩已经被你打伤,鸣叶再受伤,我身边就只剩一个鸣鸾啦。” 卫襄拧眉,他倒是疏忽了,现在不是在自己宫里,处置了一个还有大把的候选人。江苒身边确实缺不得鸣叶。 “那便改为十下戒尺。自去廖先生那里领罚。”他立刻有了决断,挥了挥手,鸣叶无声地退了下去。 江苒皱眉:板子虽然改为了戒尺,可五下也变为了十下,这人还真是心如铁石。她气恼地要将手臂抽出,卫襄的手却蓦地收紧,抓着她一动都不能动。 “卫十一!”她恼怒地叫。 他不回答,只沉默着帮她上药,手上的伤敷好了,又弯腰去掀她的裙摆。 “卫襄!”她慌了,口不择言,连忙去拦他的手,“我可以自己来。” 卫襄抬头,看到她煞白的脸色与湿漉漉的眼睛。 该死的男女大防! 他直起腰,面色如霜,直接将药丢给一边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的鸣鸾,蓦地掀帘大步走了出去。 *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齐地的秋夜已有几分萧瑟寒意。 鸣鸾拔下簪子挑了挑灯芯,侧耳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对江苒笑道:“外面宴会好像叫了戏班子在唱曲。” 江苒“嗯”了一声,提不起兴致来。下午卫襄负气离去,至今未回,连晚膳都没用。是自己太过分了吗?他一片好意为她敷药,她却紧张过度。 可再来一次,她也没办法坦然在他面前露出自己腿部的肌肤吧。 她心中叹了口气,见鸣鸾望着外面,一副好奇向往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道:“你去前院找一下郑先生,帮我讨一副伤药吧。”鸣鸾毕竟年纪还小,天性活泼,让她一直守着自己确实为难她了。 鸣鸾眼睛一亮,随即有些迟疑:“我要去了,您这里就没人了。”鸣叶左手被打了十戒尺,满是血泡,肿得跟猪蹄似的,虽然强撑着要过来服侍江苒,但也干不了什么事。 江苒看着伤眼睛,把她赶到后罩房休息去了。 江苒道:“你快去快回,外间鸣蛩不也在吗?再说,院子里还有两个呢。”鸣叶回来时,把一直养伤的鸣蛩也带过来了,江苒安排她在外间候命。齐王妃见她身边没有粗使丫鬟,还另派了两个小丫鬟待命。 鸣鸾忍不住心动,欢快地道:“我这就去找郑先生,很快回来。” 鸣鸾走后不久,门外忽然传来动静,鸣蛩掀帘进来禀告道:“姑娘,王妃娘娘过来看你了。” 江苒看了眼天色,下午的事,到现在才来。赵氏究竟是消息不灵通,还是宴会上脱不开身,或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垂下眼,掩住眸中深思之色。现在的赵氏她不了解,可后来的赵太后手段有多厉害她还是有所耳闻的,要说她连府中发生的事来都不能及时得到消息,江苒压根儿就不信。 外面传来小丫鬟对赵氏的请安声,鸣鸾过去打了帘子,就见赵氏带着一大堆丫鬟婆子走了进来。 鸣蛩放下帘子,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 江苒作势要起,赵氏已过来一把抱住江苒道:“好妹妹,你腿上有伤,快别起了。” 江苒面露歉意。 鸣蛩机灵地道:“王妃娘娘,我家主子腿上有伤,不便行礼,请勿怪罪。” 赵氏满面羞愧地道:“快别这么说了,是我对不起妹妹,没管好珏儿。这孩子着实乱来,王爷已经狠狠责罚了他,等他跪完祠堂,我再押着他来给妹妹赔罪。” 江苒摇摇头,示意不必。 卫襄已经帮她狠狠收拾过卫珏了,气既出过,她可不想再见那个脾气暴躁的熊孩子。何况,赵氏也只是说说而已。 赵氏嫁进来时,卫珏就已经搬出内院,他的事赵氏根本就插不进手,更勿论押他来赔罪。 不过,看着未来的赵太后在她面前这么做小伏低,她还真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赵氏示意身后的丫鬟婆子把带来的东西交给鸣蛩,又笑道:“好妹妹,我带了些补药,还有一盒玉颜膏,用来祛疤最好不过,你休要嫌弃。” 江苒微笑,示意鸣蛩,鸣蛩连忙代她谢过赵氏。 赵氏坐了一会儿,又说了些“好生休养”,“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我”之类的话,目光忍不住一圈又一圈往江苒脸上溜。 江苒被她看得不舒服,看了鸣蛩一眼。 鸣蛩会意,笑盈盈地上前道:“姑娘,该换药了。” 按理赵氏就该顺势告辞了,哪知她坐着动也不动,反而笑道:“于嬷嬷,妹妹身边现在就这一个人,你给帮把手吧。”她身后立刻有个三十余岁的妇人低眉顺眼地上前。 江苒眉头微微一皱又松开,赵氏迟迟不走,是有话要说,或有事要打听吧。她只需静观其变就是。 鸣蛩将伤药拿过来,江苒微微摇了摇头,她可没兴趣让陌生人碰触自己。 一时室内安静无声。赵氏踌躇不语,江苒倒是气定神闲,等她开口。 赵氏下了决断,挥了挥手,身后的一众仆妇沉默地退下,内室仅剩她自己与江苒主仆三人。 赵氏的目光闪了闪,脸上堆起大方得体的笑容,柔声问:“妹妹这次来王府,不知打算盘桓多久?” 她问的竟是这个?江苒惊讶地看向她。 大概是被她惊讶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赵氏顿了顿,忙描补道,“妹妹若是能在这里多呆些日子,青州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嫂子也好带妹妹四处去看看。” 江苒心中暗暗称奇,她竟从赵氏的微笑中看出几分焦虑。她,或者说是郭六小姐留在齐郡王府,对赵氏有什么妨碍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示意鸣蛩答话。 鸣蛩恭敬地道:“禀王妃娘娘,我家姑娘原就是为了散心出来走走的,九月二十是我家四姑娘出阁,姑娘须在之前赶回去。” “那就呆不了多久,”赵氏惋惜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江苒却分明从她眼神中看出了如释重负的意味。她心中不免叹气,到底还年轻,现在的赵氏,城府远比不上若干年后。 不过,与她何干?此事过后,这一世,她不会入京,不会嫁人,不会再与这些处于权力巅峰的人有任何瓜葛。 赵氏眉眼盈盈,又说了两句客气话,正要起身告辞。于嬷嬷掀帘走入,在她耳边禀告了几句。赵氏微微一怔,看向江苒。 江苒目露询问。 “六妹妹,”赵氏道,“参宴的几位小姐听说你来了,都想来拜访你,又怕人多扰了你清净,推了山东巡抚与青州知府家的两位小姐过来拜访。” 江苒的秀眉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蹙。她一个冒牌货并不适合在人前露面,可这两位都是齐地的实权人物,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给人吃闭门羹。 要知道,人家来结交她,是看在魏国公郭家的面上,她拒绝了,就是以郭六小姐的名义得罪人。 江苒点点头。 很快,赵氏的大丫鬟绿娇引着两个打扮不俗的姑娘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十二三岁年纪,穿着鹅黄褙子,白色挑线裙子,修眉俊目,神采飞扬,惹眼之极;后面跟着的女孩年龄要小一些,穿着水红色苏绣交领襦裙,苹果脸,水杏眼,肤白唇红,看着就如个粉团子般,十分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O(∩_∩)O——by 冻得瑟瑟抖的作者菌   ☆、第20章 流言 “这是陆巡抚家的大小姐,”赵氏指着大一些的女孩先介绍,又指小一些的女孩道:“这是胡知府家四小姐,她还有三个姐姐,都出嫁了。” 江苒让鸣蛩扶着和两位小姐见了礼。 胡四小姐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心直口快地道:“郭家姐姐,你的腿怎么了?” 江苒微微一笑,赵氏皱了皱眉,也没有搭话。 胡四小姐左右看看,一脸疑惑,还是陆大小姐见气氛尴尬,含笑夸起江苒的衣服头饰,这才把话题引开。 江苒不由看了陆大小姐一眼,这个陆大小姐倒是个机灵的,小小年纪行事就颇为周全。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礼节尽到,就告辞而去了。毕竟不管是谁,对着一个不会说话,只能微笑点头的人也没法呆得太久。 * 宴会未散,齐郡王府中处处灯火辉煌。 离开江苒的院子,胡四小姐四顾没有外人,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道:“原来国公府的小姐长这个样子,和我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陆大小姐忍俊不禁:“你以为国公府的小姐会是怎样的?” 胡四小姐道:“我还以为她一定会很傲慢,鼻孔朝天那种,没想到脾气真好,长得也顺眼,可惜看着弱不禁风的,还是个哑巴。看来那传言还有几分可信。” 陆大小姐微微一怔:“传言?” “你不知道?”胡四小姐惊讶,声音压得更低了,“大家都说,郭家把六小姐送到齐郡王府,是想和郡王府亲上加亲。以郭家小姐的身份,怎么也能混个侧妃当当吧,又有郭家在后面撑腰,只怕王妃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陆大小姐讶然:“应该不会吧,郭六小姐可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怎么肯做小?” 胡四小姐不以为然:“就算她是嫡小姐,身有残缺,也不可能嫁入高门。何况,齐郡王身份高贵,容貌俊美,以后太子登基了,少不得能捞个亲王当当。给他做侧妃,不比嫁给一些庸人要好上许多?” 陆大小姐沉默不语。 胡四小姐说得兴起,正要再开口,忽然感到背上一寒,仿佛被什么盯上似的,毛骨悚然。她回头看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却更强烈了。 “陆姐姐,你……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她往陆大小姐方向靠了靠,心里毛毛地开口道。 “没有啊。你怎么了?”陆大小姐茫然。 莫非有鬼?胡四小姐脸色发白,连八卦都没心思了,拉了拉陆大小姐的袖子道,“我们……我们快回宴席上吧。”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从树下的阴影中转出一人,疏眉细目,肤色微黄,丫鬟打扮,不是卫襄又是谁? 他面沉如水地看了陆、胡两位小姐消失的方向一眼:原来,齐地的官场是这么解释郭六的来意的,难怪那个女人会唆使卫珏找江苒麻烦。 他们胡乱猜疑他真正来意,这本是他乐见的方向,可想到现在顶着郭六小姐名头的是江苒,他忽地哪里都不舒服起来。 给皇兄做侧妃?呸,她们怎么敢这么想! 他遥遥向江苒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向外院而去。现在有紧急事务要处理,等回头,再来算这笔账。 * 香炉中几点余烬渐渐熄灭,月亮清冷的光辉洒进室内。 赵氏又多留片刻后,抱歉地说宴会还要去照看,终于告辞。 远处的喧嚣渐渐消散,宴会将散。 江苒闲极无聊,斜倚着美人榻上的大靠枕,随手翻起一本书。鸣蛩安静地拿了一床薄薄的锦被,覆在她的膝上,又移了一盏琉璃灯过来。 江苒暗暗称奇,再次来她身边服侍,鸣蛩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变得细心起来,服侍得可谓无微不至。 看来卫襄的五板子虽然狠,效果还是有的。 种种思绪一掠而过,她低下头,看书看得入迷。一本书才翻过二三十页,外面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帘子哗啦一下掀开,鸣鸾脸色发白地跑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江苒被惊动,放下书,惊讶地看向她。 “姑娘,”鸣鸾匆匆行了一礼,惊慌地看向她,颤声道,“郑先生不见了。” 江苒脸色骤变。 郑时和他们同行到达齐郡王府后,卫襄怕他走漏消息,把人留在了齐郡王府,暗中还让人悄悄把他看管起来。后来和卫褒通了气,卫褒知道轻重,又加派了人手看管。 可即使是这样严密的看守,郑时竟还能莫名不见。 “外院都炸锅了。我看到王府外院守卫在暗中搜查。偏偏内院王妃在举行宴会,陆陆续续有人辞行,人要是混在宾客中走了,根本不好搜。”鸣鸾显然跑得急了,一段话说得气喘吁吁,焦灼不已。 江苒心里一咯噔:这就麻烦了。 郑时自到齐地后,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一直等到宴会散场才趁乱出逃,这说明什么? 说明郑时非但发现了齐郡王府的暗中监视,还早有准备。 更意味着他早就知道郭六小姐这一行有猫腻,甚至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 可他一路同行一点端倪都未露,可见城府之深。 也不知道他究竟掌握了多少消息?若他顺利出逃,卫襄到齐郡王府的消息很可能就会泄露出去。 卫襄有危险! “卫公子去哪里了你知道吗?”她问鸣鸾。 鸣鸾摇摇头。 江苒皱眉,随即自嘲:卫襄只会比她更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一定会有应对手段。她不过是他的俘虏,又是操得哪门子心? 她抿了抿嘴,手中原本吸引她的书却看不下去了。 窗户处忽然传来响动,一人从外跳了进来。 江苒唬了一跳,这才发现来者竟是消失很久的卫襄。她脸上神色不动,心里不免嘀咕:好好的门不走,倒要学贼。自卫襄走后一直焦躁的心倒是平静下来。 再定睛一看,忽而觉得他的打扮不对。 卫襄一身黑色劲装,乌檀般的长发用一根素白的玉簪束起,如玉莹洁的面容上,眉如墨画、眼似春波、鼻若悬胆、唇似涂朱,愈显得容色倾城,动人心魄。 他竟恢复了本来面目,可为什么要穿上劲装? 想到鸣鸾刚刚带回来的消息,她心里一个咯噔,生出不妙之感:看来他们没有找到郑时,接下来就被动了,他们会怎么应对? 鸣鸾鸣蛩向他行礼,鸣蛩指着桌上一大堆药品给他看,说了赵氏来过的事。 看来赵氏也听说那流言了。 卫襄神色冷峻,矜傲地点点头,淡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我有事要和姑娘谈。” 鸣鸾鸣蛩忙抱着东西退下。 卫襄的目光落到江苒病后苍白的面容上,随即往裙子挡住的地方看去,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江苒不自在地拉了拉裙子,轻轻回答:“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卫襄似有心事,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江苒心中不安,两只手慢慢绞在一起。 “我是来辞行的。”卫襄忽然开口。 江苒愕然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间睁得圆圆的。“你要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她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但下意识地不愿去想最坏的结果。卫襄的处境危险,她也不能幸免,毕竟其他人要抓卫襄的破绽,从她身上下手最方便。 那样一双眼睛,莹莹水润,晶莹剔透,卫襄被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心蓦地一软,本来不打算说出口的话自然而然说出:“郑时跑了,谢冕在莱阳也顺利脱身,我们的人发现谢冕和京城联系频繁。我怀疑他们猜到郭家的车队和我有关,甚至拿到了某些证据。如果被他们把消息传回京城,我那时却不在,就麻烦了。” 这些她都懂。卫襄是来辞行的,意味着他不会带上她,她心头陡然慌乱起来,只想知道:“那我呢,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她这样望着他,好像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惶惶不安。 “苒苒,”卫襄心头一悸,向她走近几步,忽然又站住,露出迟疑之色,“你暂且在这里留下,我已经和皇兄说好,他会照顾……” 他的话被江苒打断:“你答应过我放我走的。” “是,”卫襄为难地闭了闭眼,“我会放你走,可不是现在,苒苒,你再忍忍,等到……”他顿了顿,一时没有接下去。 江苒冷冷接口道:“等到什么时候?你不在的时候,我要露出破绽怎么办,我要应付不了又怎么办?”她脸色苍白、樱唇颤抖,黑葡萄般的眸子中渐渐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忽然感到极度的害怕。 卫襄要独自走,说明他已不需要她这个幌子,她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他的破绽。如果她是卫褒,一定会选择灭口。 这些天来,她一直如履薄冰,依仗的唯有卫襄的一诺千金。可到时他不在呢?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绝对的强权之下,她个人的生命薄弱如一张纸,一撕即碎。 她泪眼朦胧,绝望地看向卫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是感情的转折点…… 感谢“浴缸阿姨”“抹茶妞”再次浇灌的营养液,么么哒(づ ̄ 3 ̄)づ PS:跟大家打个招呼,下周某纪工作会非常忙,很可能会加班没时间码字,我尽量保持正常频率更新。今天这一更算是提前弥补下周可能会出现的断更。   ☆、第21章 灭口 纤弱的少女身躯微微颤抖,漂亮的瞳仁中水汽氤氲,仿佛他的离去是全天下最可怕的事。 卫襄心头大颤,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柔软的身子搂入怀中。他听到她在他怀中低低哀求:“卫公子,你放我回去可好?我会把这里的事全都忘掉。” 他听出她的害怕,不由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歉意地道:“对不起,苒苒,现在还不行。你别怕,我会把鸣叶她们几个都留下来陪你。皇兄那里我也说好了,他会照顾你的。” 江苒僵住,忽地用力推开他的怀抱。 她觉得自己堕落了。因为害怕,她竟任由自己用那种软弱的神情诱惑卫襄,任由卫襄搂住她,希图借由他的怜惜让他改变主意。 她虽然不喜欢甚至是抗拒的,可这些日子日日夜夜的相处,她知道自己对卫襄是有某些影响力的。 可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他意志坚定,她终究还是自取其辱了。 卫襄任她推开,也不恼怒,反觉得她使性子的模样比从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可爱多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她打包带走。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由他护着她。 可是不行,她病未痊愈,又添新伤,他是要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的。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旅途劳顿? 他望着她的目光纵容而怜惜,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江苒恼羞成怒,扭头冷冷道:“你还不走?” 卫襄忍不住笑起来:“你刚刚不还舍不得我吗?我怕我走了,你一个人偷偷哭鼻子。” 江苒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舍不得你了?”她泪痕未干,面上软弱的神情却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苒苒最是口是心非了。”卫襄老神在在地道,“你嘴上没说,可你的眼睛在叫我不要走啊。” “胡说什么?”江苒沉下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的眼睛明明是让你赶快走,走得越快越好。” 卫襄见她恶狠狠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得肩膀都不停抖动:“苒苒,你真是太可爱了。” 江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带得说了多么幼稚的话,心下懊恼,闭上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卫襄却又忽然靠近她,伸出双臂将她摁入怀中。 江苒大惊,拼命挣扎着。这一次,少年的双臂却如钢铁般牢固,撼之难动。 “卫十一,你放开我!”她色厉内荏地喊道。 卫襄已俯下身来,咬着她的耳朵轻轻问道:“苒苒,你真的不考虑留在我身边吗?” 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柔软的唇瓣和低沉声音带来的震动,身子忍不住轻轻发起抖来。 “卫公子,”她的声音也在发颤,可语气却坚定无比,“我要回家,望公子莫要食言而肥。” 卫襄笑意敛去,忽然放开她,两个拳头紧紧握起。他如春波旖旎的眼眸中泛起一片冷光:“既如此,如你所愿。” * 晨曦初现,朝阳半露头,深秋的寒意中,窗外的梧桐叶片片飘落。 一片落叶打着卷圈飞进窗中,落到内室光滑的水磨青砖地上。 鸣叶弯腰捡起落叶,对趴着窗台看向外面的江苒道:“姑娘,外面凉,我把窗关上吧。”她左手包裹着厚厚的白布,像个绑得结实的大粽子,显然受伤不轻。 卫襄也真是辣手,带出来四个丫鬟,这才几天,就剩一个完好的了。 江苒本不要鸣叶服侍,但卫襄不同意,鸣叶自己也不愿意。鸣鸾鸣蛩年纪都小,做事不周全,实在不能叫人放心。 江苒摇了摇头,拒绝了鸣叶关窗的建议。卫襄昨夜歇在外间,天不亮就让鸣鸾帮他做好伪装,赶着开城门的时间出发了。自他走后,她再睡不着,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忽然,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走进来五六个陌生人。 江苒瞳孔骤缩,为首一人面白无须,面貌阴柔,赫然是一个寺人,身后跟着六七个膀大腰圆,面貌凶恶的婆子。 “鸣叶。”她脸色蓦地苍白如纸,细白的手指抓紧窗台。这些人看着就来者不善。 鸣鸾去了大厨房提早膳,鸣蛩在耳房帮她煎药。她膝盖受伤,行动不便,身边又只剩一个手受伤的鸣叶,根本不顶用。 何况,是卫褒要杀她,她身处齐郡王府,根本无处可逃。 她游目四顾,寻找合用的东西,跛着脚挪到桌子边。 那几人留了两个婆子往旁边的屋子搜人,其余几人径直向她正房而来,气势汹汹地掀帘而入。 鸣叶大着胆子拦在江苒前面,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如此无礼?竟敢擅闯姑娘闺房!” “姑娘?”寺人冷笑,声音尖利刺耳,“也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敢冒充魏国公府的小姐,给我拿下!” 婆子们应诺一声,如饿虎扑食向江苒而来。鸣叶一声尖叫,拼命扑打,早被两个婆子一个搂腰,一个剪手,顿时动弹不得。 外面传来鸣蛩的惊叫声,显然被搜人的婆子发现了。 江苒抿唇,退后一步,抓起桌子上的茶壶猛地用力一砸。茶壶四分五裂,江苒拿起最大的一块碎瓷,锋利的断口对准众人。 婆子们脚步一顿,有些迟疑。 寺人冷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你们顾忌什么?”他的手一扬,江苒手腕一痛,瓷片坠地,却见打中她手腕的是一枚小小的铜钱。 那寺人居然是个武学高手。派了这些人来对付她区区一个弱女子,卫褒当真看得起她。 几个婆子立刻一拥而上,牢牢将她控制住。 “姑娘,姑娘!”鸣叶拼命挣扎着喊她,愤怒地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寺人不屑地瞥她一眼,直接一个手刀将她劈晕。然后拿出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道:“废话少说,赶紧送这位小娘子上路吧。” 一个婆子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玉瓶,拔开塞子向江苒走来。小瓶中,荡漾着熟悉的淡红色液体。 江苒心中冰凉一片,卫褒果然不想放过她。卫襄刚走,他就下手了。她前世死于鹤顶红,难道今世也逃不开这个命运? 不,她怎么甘心!重生一世,她只想着要好好孝顺父亲,平安顺遂地过一世。可是现在,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她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不甘心!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恨卫褒的毒辣,恨卫襄给了她许诺却还留她在如此险境,更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装着致命药物的小瓶越来越近,一个婆子捏住她下颚,强行捏开她的嘴,就要灌下去。 她蓦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 婆子猝不及防,送到她嘴边的玉瓶被她小脸猛地一撞,脱手飞出,哐当坠地。 玉瓶撞在坚硬的青石砖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碎裂开来,药液洒了一地。 “废物!”寺人大怒,一个耳光打在给江苒灌药的婆子脸上,婆子的半边脸顿时肿起。 婆子捂着脸不敢呼痛,胆战心惊地问:“大人,这下该怎么办?” 寺人脸上阴云密布,怒斥道:“蠢材!送人上路的法子多的是,难道还要我教你?” 婆子会意,解下腰带,狞笑着看向江苒:“小贱人,不是我不想给你个痛快,是你自己作死,死了可别怨我。”说着,长长的腰带套向江苒的脖子。 江苒要躲,要反抗,可手被反扭,身子紧紧被几个婆子按住,根本没法躲开。 绝望一阵阵袭上心头,死亡的滋味她已尝过,那种极度的黑暗、极致的痛苦难道还要再经历一遍? 不,好不容易活过来,她不想死! 眼前渐渐模糊,她用尽全身力气,无望地挣扎着,夺命的腰带却还是套上她的喉头。耳边响起婆子兴奋的粗喘声,松软的布料慢慢收紧。 她睁大眼睛,死死地、愤怒地盯着要绞死她的婆子,婆子被她看得发毛,一咬牙,猛地要用力。 一蓬温热的鲜血溅起,婆子兀自维持着发力的动作,两只手却已离开了她的手腕。她凄厉地大叫一声,兵器的冷光再次闪过,抓着江苒的几人胳膊齐齐断开。 江苒力气耗尽,几乎虚脱,鲜血喷来,连闪避的力气都没有了。下一刻,一股大力涌来,她被扯得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她,熟悉的气息包围在四周,她一点点缓过神来,浑身打战,一直强自抑制的眼泪夺眶而出。 “卫襄……”她喃喃而唤,纤细的十指紧紧揪住眼前的黑衣,“卫襄!”她抬高了声音,似是兀自不敢相信。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然后是熟悉到让她落泪的公鸭嗓:“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o(∩_∩)o这个应该不算虐苒苒吧,明显是招惹她的人更倒霉~   ☆、第22章 得救 眼泪汹涌而流,她哭得几乎断气,揪住他衣襟的手放开,圈过去,紧紧地搂住眼前这个温热的身体,仿佛溺水之人攀着浮木。 她得救了,她还活着! 寺人在江苒叫出卫襄名字的一刻就知道不妙,不顾还在哀嚎呼痛的婆子们,脚步往后挪动,想要逃离。 卫襄搂着江苒,目光柔和地看着怀中吓坏了的小少女,看也不看别人一眼,说出的话却是森冷如冰:“格杀勿论!” “鸣叶她们……”江苒身子一抖,颤声道。 “她们没事。”卫襄腾出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按入自己怀中,柔声道:“别看,一会儿就好。” 跟着他过来的两个护卫闻令而动,手中佩刀挥出,无情地收割诸人的性命。寺人虽然有些身手,怎比得上千锤百炼的皇家护卫,不过几招就丢了性命。 不过片刻工夫,一室静寂,只余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卫襄放松了手,在江苒耳边轻轻道:“闭上眼睛。” 江苒立刻紧紧闭上眼睛,然后感觉身子腾空,整个人被卫襄打横抱起,一步步向外走去。 空气变得清凉,血腥气转淡,取而代之的是草木怡人的清香。 他们应该是离开了内室,到了院子中。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阿襄,你要带她去哪里?” 这熟悉的声音……是卫褒,他亲自赶来了。他还不死心,一定要杀了她吗?江苒心头颤栗,将脸往卫襄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卫襄抱着江苒的手臂也紧了紧,随即嘻嘻笑道:“哥,你怎么来了?” 卫褒叹道:“你不该回来的。” 卫襄笑容敛去,淡淡道:“我请求皇兄帮我好好照顾她,皇兄一口答应,原来就是这么照顾的。” 他这个弟弟只有心中有气时才会叫他皇兄。卫褒挑眉:“你是在怪我?” 卫襄沉默。 卫褒大他一轮,他从小就一直跟在卫褒身后。母后死后,说是父皇亲自教养他,可父皇日理万机,哪有多余的时间管他。他读书习武之余,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京城的齐王府度过的。 卫褒于他,亦父亦兄,是比父皇更亲近的存在。父皇还有别的儿子,可卫褒只有他一个同胞弟弟。 他心中再生气,也没立场去指责兄长。 何况,如果这次他过来所谋成功,以后卫褒也不仅仅是兄长了。 卫褒道:“这姑娘该不该留,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卫襄当然清楚,谢冕见过她,而她知道他这段时间的全部行踪,是他私自离京、图谋不轨最有力的证人。依着他一贯的行事风格,确实不该留下她的性命。 可是……他低头看向江苒。她依在他怀中,泪痕满面地看着他,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明眸哭得又红又肿,脸上身上满是被溅上的血污,显得既狼狈又可怜。 “丑死了。”他咕哝一句,望向卫褒,下了决心,“皇兄从小教我‘人无信不立’,我既已承诺事毕之后会放她离开,就不能食言。” 卫褒摇头叹息:“若你只是因为要守诺而救她就好了。” 卫襄奇道:“不为守诺,那我还能因为什么?” 卫褒沉默地看向卫襄,见他目光清澈,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卫褒忽然犹豫了,看卫襄的样子是真的懵懂不知,他是不是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 卫襄是跟着自己长大的,这个弟弟强硬的性格自己最清楚不过,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卫襄想要,不择手段也会夺得。自己硬来,反而会让他离心。 不如就让他继续糊涂下去吧,时间久了,说不定也就这么糊涂过去了。若自己今日定要杀这女子,激起弟弟的倔强,后果难料。 卫褒心念电转,不答反问:“你今日救她的命,便是为对手留下你的把柄,以后会有什么后果可知道?” 卫襄道:“我不会让那个后果出现。”他声音坚定,语中自有一股傲然。 卫褒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既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不勉强,只盼你今后莫要后悔。你也莫要怪兄长,我杀她也是为了你。” 他语气软下来,卫襄倒不好再和他负气,嘟囔了一句:“只要皇兄以后不要当面答应我,背后却又是一套。”说完,抱着江苒从卫褒身边而过。 卫褒眉心一跳,忍不住道:“你要带她去哪里?我既然答应不杀她,就会让你嫂子好好照顾她。” 卫襄脚步不停,顺手摘下斗篷将江苒整个罩住,声音远远传来:“我还是自己看着她吧,不劳皇兄了。等事情完毕,我自会派人送她回去。” * 旭日东升,天色大亮。郡王府门口渐渐热闹起来,不时有行人经过,好奇地看看候在门口的几匹健马。 马儿毛色鲜亮,体形优美,筋骨强壮,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良马。而看马的汉子身形剽悍,目露精光,也不是一般人。 王府侧门打开,卫襄抱着被斗篷罩住头脸的江苒,带着两个护卫快步走出,几个人跳上马背,如一阵旋风向城外而去。 城外十里处,有一处废弃的草棚,廖怀孝带着剩余十几名护卫焦急地等待着,听到熟悉的马蹄声,露出喜色,迎了上去。 四匹马,五个人。 廖怀孝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卫襄身前裹在斗篷中的人,声音都变了:“主上,这,这是……” 卫襄小心地将人抱下马,看她还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索性依旧横抱起来,大步走进草棚中。 廖怀孝连连叹气,却在卫襄一个眼风扫过来时噤声了。 卫襄解开斗篷,露出里面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江苒。因为先前的挣扎,江苒发髻散开,衣衫凌乱,雪白的脸颊上满是血污与泪痕。兀自惊魂未定,红肿的双目水光莹莹,一眨不眨地看着卫襄。 卫襄被她看得心都揪成一团,双手松开又握紧,强行忍住搂她入怀的冲动,低声道:“苒苒,你莫害怕,已经没事了。” 江苒蝶翼般的睫毛轻轻动了动,一滴泪水爬过血污的小脸。 怎么能不怕?那样的绝望和无助,曾经的噩梦在一瞬间被唤起。她永远记得,毒液入腹,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绞碎的极度痛苦,身体似被火烧,又冷得仿佛跌入深不见底的冰窟。那样的痛,她连回想都没有勇气。 她闭上眼,第二滴、第三滴泪水紧接着落下,串成晶莹的珠链。 那珠泪搅得卫襄心神都乱了。他回身问护卫要来水袋,亲自拿帕子沾湿水,往她脸上擦来。 感觉靠近的男子气息,脸上异样的触感,江苒受惊地睁大眼睛,微微一避,想要接过帕子。 卫襄伸手固定住她下巴:“不要动。”帕子落到她脸上,轻轻擦拭。 一旁,廖怀孝看得忧心忡忡: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主上什么时候做过服侍人的事?他连自己洗脸都要人服侍,现在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讨好一个小娘子,还为她一再误了行程,这可怎么是好?五殿下怎么就同意主上把这小娘子带在身边的? 他有心想私下劝劝卫襄,可想到刚刚卫襄扫过来的那道眼风,不由犹豫了。卫襄的脾气,好的时候能对你好上天;可要逆了他的性子,那可是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得想个妥善的说法才是。 卫襄已帮江苒将脸洗净,露出细腻的雪肤。苍白的两颊上,两道青紫露出,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哪来的?”他皱起眉,伸出一指碰了碰。 江苒抽了口气,疼得微微蹙眉。“应该是婆子灌药时留下的掐痕吧。”她轻轻道,水眸涣散无光。身上的青紫应该更多,都是在拼命求生时留下的,脸上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一阵秋风刮过,她打了个寒噤,后怕的情绪几乎克制不住。差一点,她就等不到卫襄来救她了。 卫襄脸色沉郁,斗篷抖开,再次裹住她。许久,轻轻道:“对不起。”对不起,因他,她受到了伤害。 江苒沉默,她真的没办法毫无芥蒂地说出“没有关系”之类的话,可她也是真的感激卫襄在最后关头赶来救了她。 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刻,他从天而降,宛若天神。 卫襄见她垂头不语,心里怜惜,柔声问她:“饿了吗?” 他转换话题,她松了口气。江苒摇摇头,犹豫了下,又点点头。 她没胃口,可她没吃早膳,接下来还要赶路,会撑不住的。她不能再拖卫襄的后腿。 “我们带的只有凉水和烙饼。”卫襄将护卫递过来的干粮和水袋放到她面前,歉意地道。 江苒乖顺地点点头,示意没有关系。   ☆、第23章 同帐 自从救回她后,她乖巧得让人心疼。 卫襄只觉得心都快化了,忍不住伸手顺了顺她凌乱的头发,柔声道:“等到了京城,我带你去吃聚福楼的大餐。”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烙饼,一口一口咬下,艰难地吞咽着,姿态却依旧娴雅动人。 卫襄心里忽然不是滋味。江苒这样的姑娘,本应该坐在雕梁画栋的宅院中,仆妇围绕,锦衣玉食,却跟着他在这样一个破旧的草棚中,坐在冰冷的石墩上,啃着僵硬的烙饼,甚至差一点丢掉性命。 如果她没有被自己挟持,跟着陈安,不会这么狼狈。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不舒服起来,正在啃的烙饼变得难以下咽。等到江苒勉强一个饼吃完,他也不吃了,站起身道:“启程吧。”已经耽搁了时辰,必须加紧赶路了。 再次用斗篷罩住江苒的头脸,他抱起她柔若无骨的身子,侧放到自己的马背上。他坐在马上,两手抓住缰绳,正好把她圈在怀中。 骏马奔驰,寒冷的秋风呼呼刮过耳边,卫襄的心里却格外柔软。小少女软绵绵地倚在他怀中,双手因害怕紧紧圈着他的腰,前所未有地依赖他。 这一次,他们路过城镇时并没有停留,连晚饭都是在马背上解决的。 再次停下时,已近子时。一行人要隐藏行踪,根本没打算投宿客栈或驿站,扎了帐篷,打算在野外将就一晚。 江苒是临时被带上的,没有行李,更没有帐篷,卫襄顶着廖怀孝痛心疾首的眼神,直接将她带回自己的帐篷。 护卫们铺好铺盖,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卫襄从包袱中翻出一身中衣和劲装,递给江苒:“没有女装,也没法沐浴,你擦一擦身子,暂时换我的衣服吧。” 江苒接过衣服。她身上的血腥气自己都受不了了,难为卫襄与她共乘一骑,忍受了一天。 只是……“中衣也换吗?”她迟疑,中衣贴身,委实过于私密。 卫襄嗤之以鼻:“你现在穿的衣服不也是我的吗?休说中衣,连小衣都……”说到这里,饶是卫襄一向皮厚,也不由有些不自在,清咳一声,说不下去了。 江苒的脸腾得一下血红,她身上的衣服,确确实实都是卫襄的,不过因为是女装,她没有想这么多。现在意识到自己贴身穿的衣物都是为卫襄准备的,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时两人尴尬无言。卫襄赶紧道:“你先梳洗吧,有什么事我就在外面。”匆匆忙忙出了帐篷。 * 夜凉如水,星月无光,唯有营地上的篝火跳跃着,温暖而光明。 卫襄守在帐篷外,听着帐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和她辞别后,一路上,他脑中全是她泪眼朦胧的模样,心中越来越不安,生平第一次背叛理智做出了回去看一眼的决定。 幸好! 在齐郡王府,他乍然见到她命悬一线时,当时的种种强烈情绪几乎已回想不起,他只知道,那时他心中戾气冲天,恨不得将在场所有人都碎尸万段。 而将她还温热着的身体抱入怀中时,他才稍稍冷静下来:她已经吓坏了,他必须速战速决。 皇兄说若他只是因为要守诺而救她就好了。 他当然是因为守诺要救她。除此之外,应该还有点怜惜吧,她那样弱小,却又那样努力挣扎着维持自己的尊严与生命。他怎忍心让她过早凋零?她应回到她本来应该在的温室中,灿然怒放。 “主上。”老者轻而缓的脚步声传来,向他行了一礼道,“老朽有事要请主上指示。” 卫襄神色漠然,淡淡道:“廖先生请讲。” 廖怀孝道:“老朽冒昧,敢问主上打算怎么安置那位小娘子?” 卫襄皱眉,声音冷下来:“廖先生,你是冒昧了。”他不喜欢别人插手江苒的事。 廖怀孝来之前心中就盘算好了他可能的反应,见卫襄一副拒绝谈论的模样,心中一凉,却也不慌乱,拱了拱手道:“主上是打算就这么把这位小娘子带到京城?属下原不该过问,只是看小娘子病体未愈,只怕受不了奔波,也没时间熬药。主上本是一番好意,休要反累得小娘子病重。” 卫襄沉默了,这正是他一直担心的。他们行程紧张,原本就打算日夜兼程返回京城,这一次歇脚也还是他考虑到江苒临时决定的,天不亮就要再次出发。后面几天可能连这样的休息都保证不了。 “先生有何良计?”他心中难决,终于开口问道。 廖怀孝道:“主上不妨找个安全妥帖的地方暂时安置小娘子,等大事敲定再回来接人也不迟。”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分开。时间久了,任这小娘子再狐媚惑人,见不到面,主上到时自能丢开。 卫襄听着帐内的动静渐渐减小,沉吟片刻:“容我再想想。” 廖怀孝拱了拱手,没有多说什么,告退了。话已点到,再说便是画蛇添足。 帐中悉悉索索的声音静止下来,江苒在里面喊他。 他走进去,看到她已经换好衣服,一把乌油油的长发垂落下来,愈衬得一张小脸白生生的。眉含轻愁,眼波朦胧,小小的嘴儿淡淡的,没什么血色。 黑色的劲装紧紧箍在她身上,勾勒出起伏的线条。她年纪虽小,但也渐渐有了少女的曲线,实在惑人心神。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眉尖微蹙,蓦地反应过来,匆匆忙忙避开眼。 耳根一阵阵发烫,他心神不宁,转身从包裹中翻出一件家常的道袍扔给她:“把这个披上。” 江苒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违拗卫襄,依言披上。 卫襄松了一口气,这才敢再看她:“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江苒看了并排的两套寝具一眼,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红晕。同行皆是男子,只有卫襄还熟悉些。到了这个地步,她已没办法再计较男女大防。 可到底还是羞赧的,与一个不是丈夫的男子睡得这么近,甚至触手可及,呼吸可闻。 卫襄知她脸皮薄,背过身道:“你先睡下,我去梳洗。” 江苒脱下刚披上的道袍,其它衣物却没勇气再脱,干脆和衣钻进其中一个被窝,躺着一动都不敢动。 她闭上眼睛,紧张地听着卫襄的脚步声、梳洗的声音,却久久没等到他躺下的动静。她心中诧异,不由睁眼望去。 烛火下,梳洗后恢复本来面目的绝色少年正在和自己外衣的带子奋斗,却越忙越乱,打成了死结。 江苒愕然,紧张的心情瞬间消散,不由忍俊不禁:十一殿下当真尊贵,竟连自己脱衣服都不会。 卫襄正在懊恼,他没想到小小的衣带这么难搞。 长这么大,卫襄从没自己穿脱过衣服,平时有侍女或长随服侍,现在赶路,也有护卫。可江苒在这里,他怎么好叫外男进来。让他出去找人解衣带,他又万万没这个脸皮。 他恼羞成怒,正要发力把衣带扯断。 “我来吧。”柔和带笑的嗓音忽然响起,一双素白的玉手伸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衣带。 卫襄第一次听到江苒用这样柔和带笑的语气和他说话。怔怔看着小少女唇边浅浅的笑意,一时间,满腔心火烟消云散,他竟也有些想笑了,大大方方地伸展开双臂,任她服侍。 江苒的手异常灵巧,三两下将带子解开,为他除下外衫,又顺手帮他将发带散开。她动作娴熟地将外衫和发带叠好,整整齐齐放在铺盖尾部。 抬头,发现卫襄正出神地看她。 微弱的烛火下,少年长发如瀑,容色逼人,潋滟的双眸似有春波旖旎,尤其那样专注地看着你,直叫人心旌摇曳,神魂欲醉。 这美丽实在太过火了些。若他不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当真会招祸。 江苒心中叹气,不敢逼视,默默回了自己的被窝。卫襄打量的目光如影如随,追踪而来。 他是在疑惑她为什么要帮他做这些吗? 确实,这种贴身服侍之事,除了身边的仆妇亲随,只有妻子才能做,她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去帮他了?当真是迷了心窍。江苒心中大窘,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藏起自己发烫的脸颊。 看不到她的面容,卫襄这才缓缓把自己攥紧的手放到心口,皱眉感受了会而儿,果然跳得厉害。 他心中大奇。他自幼尊贵,仆妇环绕,这穿脱衣物之事宫女也是服侍惯了的,从没有特殊感觉,为什么江苒这么服侍他一回,他竟心头大动,浑身都奇奇怪怪起来?实在是太不对劲。 莫非是习惯了她的冷淡与疏离,偶尔她对他柔软一回,他竟无所适从了? 卫襄迷惑不解,想到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索性把这些纷乱的念头都抛之脑后,钻进铺盖,听着身边江苒绵长均匀的呼吸,沉沉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大甜章,甜不甜O(∩_∩)O 谢谢“浴缸阿姨”小天使的雷,谢谢大家在评论区的支持与鼓励,一直想写一则小番外以示感谢,因为工作忙碌的缘故,拖到了现在,不好意思了(????) 番外.婚后之冷战 冷战第一天, 气愤的十一:我平时太宠她了,这次一定要给她个教训以振夫纲。 冷战第二天, 犹豫的十一:只要她肯主动服个软,我就原谅她。 冷战第三天, 天人交战的十一:我才不是要认输,是书房睡得不舒服才回去的。 第四天早上, 心满意足的十一:我前几天一定是脑子有坑,早就该这样教训她的。 江苒:禽兽!   ☆、第24章 噩梦 半夜,他被一阵低泣声惊醒。 卫襄蓦地坐起,扭头看向身侧。与他并排的铺盖中,江苒正不安地翻来翻去,低泣声正是从她口中传来。 卫襄想也不想地掀开被子,一步跨到江苒身边,弯腰看向她。 半明半暗的烛光照在小少女惨白的脸上,她眉头深锁,满头冷汗,晶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紧闭的眼角滚落,口中破碎地哭喊着什么。 是做噩梦了吧?毕竟还是个没有及笈的小姑娘呢,白天受到那样大的惊吓,别说是她,就算成年男子都受不了。 卫襄心中怜意大起,俯下身一边喊着:“苒苒,醒醒。”一边去握江苒的肩膀,试图把她摇醒。 哪知刚碰到她的肩膀,睡梦中的江苒反应猛地激烈起来,身子剧烈地一抖,两手挥出,厉声尖叫道:“不要碰我!” 卫襄一愣,差点以为她醒了,低头看去,她还是双眼紧闭,眼角的泪珠却流得更凶了。他听到她抖着声音,绝望而悲怆地喊道:“陈文旭,你放过我吧。” 陈文旭,是谁? 卫襄的眉慢慢皱起,忽然觉得心头堵得慌。他突然弯下腰去,不顾她的挣扎,将她连人带整个被窝牢牢圈进怀中。 怀中的少女依旧拼命挣扎着,哭得气哽泪噎。卫襄被她哭得心里乱糟糟的,腾出一只手,温热的指腹缓缓擦过她的泪痕。然而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般,纷落不断,刚刚擦干又有新的泪水流过。 卫襄不厌其烦,索性整个手掌都抚上她的脸,红润的薄唇凑到她耳边,温柔而急促地喊道:“苒苒,你醒醒,是我,我是卫襄。” 喊了几声,江苒还是未醒。他望着近在唇边的小巧圆润的耳垂,咽了口口水,脑子一热,蓦地一口咬了上去。 又滑又软,宛若膏脂,他忍不住,湿濡的舌尖在咬痕处轻轻舔过。 江苒吃痛地低呼一声,蓦地睁开眼睛。卫襄已及时放开她诱人的耳垂,心里扑通通乱跳。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做出这等登徒子的行为,可他不后悔,心中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兴奋。 江苒兀自迷迷瞪瞪的,茫然四顾。 陌生的帐篷,昏暗的烛火,以及紧紧包围着她的熟悉的气息和体温。 她涣散的眼神一点点凝聚,落到紧紧搂着她的少年身上:乌发如檀,丰姿皎皎,一对含情美目波光荡漾,正专注地凝望着她。 “卫襄?”她喃喃唤道,泛着水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在确定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是我。”卫襄被她看得心里发颤,隔着被子,轻轻抚了抚她。 “卫襄!”她又唤。 “我在。”少年的耐心前所未有的好,柔声而应。 不是陈文旭,她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刚刚真的是在做梦。 她怎么会梦到那个人呢?梦到前世哪个可怕的,绝望的夜晚。 陈文旭将她绑缚在床头,疯狂地亲吻她,她却控制不住厌恶恐惧的生理反应,全身僵冷,几乎昏厥。她求他放过她,他却眼睛通红,冷笑着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将一瓶鹤顶红亲手灌进她的咽喉…… 她为什么要梦到他?已经是新的一世,新的开始,这些可怕的回忆,她应该永远埋葬在记忆深处。 可是,这一世,她也差点被人杀死啊。她知道了要命的秘密,卫襄能救她一次,又能一直救她吗?毕竟想杀她的,是未来君临天下的天子。 她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想念曾经的平静生活,想念那个温暖安逸的家,想念疼爱她的父亲……她想回家。 “卫襄……”她全身颤抖,泪如雨下,忽地扑入他怀中,崩溃般地哭喊道,“我害怕!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要见爹爹,求求你,让我回家吧。” 卫襄沉默不语。 她知他不会答应,哭得泣不成声:“你若怕我泄露秘密,就把我毒哑吧,我要回家,只要回家……” “毒哑?”卫襄终于有了反应,眸色乌沉沉地看向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伏在他怀中哀哀而哭,仿佛要把一切的痛苦害怕、惊惧难安统统发泄出来。 蜡烛燃烧到了尽头,“噗”的一下熄灭了,帐篷中陷入一片黑暗。江苒的哭声渐渐低下去,终于累极而眠。 卫襄沉默着,小心地把她放下去,又摸索着帮她擦干眼泪,掖好被子,这才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已经酸麻的手臂。 “爹爹!”睡梦中的她不安地动了下,他在黑暗中隐约看到她眼角又有晶莹的光芒闪动。卫襄站在那里久久不动,半晌,忽然轻叹一声,披衣掀帘走出帐篷。 * 夜幕正浓,万籁俱寂,连篝火都已熄灭。卫襄放眼望去,发现廖怀孝的帐篷突然亮起了灯火。他脚步一转,直接向那边而去。 廖怀孝年老浅眠,刚刚帐中的动静多半已惊动他。 廖怀孝果然已披衣而起,见卫襄过来,毫不意外,叫了声“主上”,沏了杯热茶给他。 卫襄一饮而尽,只觉满嘴苦涩。 “廖先生,”他艰难地开口吩咐,“明日安排两个人送她走吧。” 廖怀孝垂下头,拼命将嘴角的弧度往下压,恭敬地应道:“是。”,又问,“主上想把姑娘安排在何处?” 卫襄目光出现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下了决心:“送她回家。” 廖怀孝愕然:“主上?”大事未定,这样一个要命的知情者怎能轻易放走? 卫襄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明知道放走她会有多大的后患,却完全败在她那一声“毒哑”的请求中。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可就是对她越来越硬不起心肠。 卫襄笑容苦涩,淡淡道:“安排两个妥帖人,送到后就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廖怀孝见他神情,知道他的决定已不容更改,恭敬应了声:“是。” “还有……”他听到卫襄冷冷道,“查一查陈文旭。” 廖怀孝心中一凛,点头应下。 * 一夜将过,枯黄的衰草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天色未亮。 各处营帐都动了起来,准备出发。 江苒被卫襄叫醒,只觉得头痛欲裂,看卫襄倒是精神奕奕。 昨夜的记忆模模糊糊被唤醒,她双手捂脸,忍不住懊恼:她竟然对着一个半大少年哭得那样厉害,实在太失态了。 卫襄递了一个热毛巾子给她,她匆匆抹了把脸,走到脸盆子前照了照,不由吓了一跳。她一对眼睛肿得有如桃子一般,这可怎么见人? 怔了半晌,她才拿起梳子梳发。 “梳男子的发式。”卫襄忽然开口道。 她身上穿的是男子的服饰,确实是梳男子的发式更合适。 江苒依言将头发全部梳起,利落地挽了一个发髻,用头巾包起。 她看向卫襄,却见他斜倚帐门,长发披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着她。 这是怎么了?她心中疑惑,卫襄却忽然对她笑了笑:“苒苒帮我梳发可好?” 少年姿容如玉,灿然一笑,风华无伦。 江苒看得微微愣神,随即面如红霞,她是他什么人,怎么能帮他梳发? 卫襄对她眨了眨眼,红唇轻启,眸光流转间荡人心魄:“苒苒,我实在不会梳头,你帮帮我可好?” 这一睇一笑间,容色着实惑人。 江苒被他的笑容闪了下,微微失神,脑中浮现昨日他解衣带时的狼狈模样。他素来有人服侍起居,在这些事上是当真笨拙。 她不由犹豫起来:就看着他这么狼狈吗?好歹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苒苒……”卫襄软软地喊着她,竟带上些许可怜兮兮的味道。 江苒心中一软,缓缓点了点头。 卫襄的发质极好,乌黑顺滑,不软不硬,在她手中流过,仿若上好的绸缎。桃木梳缓缓划过他的发,江苒心中有些恍惚。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一个不是丈夫的男子梳发。可这些天,她因卫襄破的例早已太多。 为他宽衣,同骑同卧,甚至搂抱依偎……连前世的丈夫都没有这般亲密过。她的脸瞬间如红布一般,手上一重,不小心扯断了一根头发。 她吓了一跳,不安地看向卫襄,恰对上他回头看过来的幽黑双眸。 “对不起。”她喃喃而道。 卫襄看她红霞满面却不由一怔:“怎么了?” 她怎么说得出口。 江苒抿紧嘴,动作骤然加快,麻利地帮他梳好发。退开几步,远离这个让她心神大乱的家伙,她垂首问:“我笨手笨脚的,弄疼你了吗?” 卫襄满不在乎地道:“这点疼算什么?”随即笑眯眯地向她道谢,“苒苒,谢谢你。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病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又耍流氓啦O(∩_∩)O   ☆、第25章 离别 卫襄脸色一变,靠近要探她的额温。 江苒几乎退到了帐篷边,还是没有躲开他的手。他微凉的手触到她的额头,她的脸烧得更红了,反射般一把抓开他的手。刚要松开,卫襄忽然反手将她柔软的手紧紧握住,幽黑的眼眸紧紧锁住她。 眸光深邃如海,仿佛要将她溺毙般。江苒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去。 卫襄的眼中闪过迷惑,手收紧,一点点慢慢靠近她。 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弥漫四周。 就在这时,账外传来廖怀孝苍老平静的声音:“主上,朱乙焦戊已在外待命。” 魔咒被打破。 江苒猛地甩开他的手,避开他的目光。 卫襄动作止住,手垂了下去,脸上所有神情收敛得干干净净,淡淡向外道:“知道了。” “苒苒。”他轻轻唤着江苒。 江苒定了定心神看向他,素净的脸儿因尚未褪去的红霞娇美绝伦。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辨不清心中滋味:“我们就此告别。” 告别?江苒不解,他又要和她告别?她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知她误解了,柔声道:“你不是想回家吗?我让朱乙焦戊送你回卢州。” 江苒双眸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他肯放她回去了,不用等九月底那件大事尘埃落定? “你不怕我泄露你的事?”她忍不住问。 “你会吗?”他反问。 江苒摇摇头,她怎么会泄露他的事,又不是真不要命了。何况她怎么能害他? “这不就得了。”他撇了撇嘴,神情倨傲,“我这么好,谅你也不舍得害我。” 啥?江苒简直被他这不要脸的说辞惊呆了,目光游移,落到少年发红的耳根上。 卫襄目光和她相碰,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忽然转身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江苒怔了半晌,忽然浅浅笑了出来:原来,卫襄也是会害羞的。而且他……竟然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放她回去。父亲,还有家,她终于能回去了,回到她前世魂牵梦萦了十年的地方。 笑容未散,她的眼角已微微湿润。她得偿所愿,却欠了卫襄好大的恩情,只能铭记在心。 “怎么又哭了?”帐门风动,卫襄手里端着两个剥好壳的熟鸡蛋复又走进来,嫌弃道,“眼睛都肿成这样了还哭,待会儿在路上小心吓到路人。” 她勉强对他笑了笑,低头拭泪,下巴上却忽然多出一只温热的手,微一用力,将她的脑袋轻轻抬起。 “别乱动。”少年的公鸭嗓低哑无比,另一只手拿过一个熟鸡蛋轻柔地敷上她的眼睛,动作笨拙而又认真。 他怎么能帮她做这种事?江苒心里不安,微微一动。 少年的手紧了紧,哑声道:“苒苒,别动。要回家,也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他的语气中藏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舍,江苒的心忽然就柔软下来。 这一别,应该再无相会之期了吧? 他是尊贵的天子嫡子,未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而她是藏于深闺的官员之女,无品无阶,以后也只会守着父亲孤老一生,他们的人生如两条相交的线,在短暂的交集之后只会越行越远。 而这一段奇遇,也终将尘封在她的记忆中,被逐渐淡忘。 既如此,又何必在离别时拂了他的好意,徒生遗憾呢? 她安静下来,任少年为她忙碌。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传来喧闹的马嘶人声,那是卫襄的人马准备出发的声音。 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候。 卫襄收回手,退后一步,望着她微微而笑:“行李和盘缠都准备好了,我就不送你了。苒苒,后会有期。” 她亦道:“后会有期。” 她一步步走出帐篷,忍不住回头望去。 少年立在帐中,身姿如松,微露的晨光照亮他绝色无双的面容,对她展露倾城的笑容。 * 朱乙和焦戊是一对夫妻,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两人都生得貌不惊人,唯有朱乙异常突出的手指骨节和焦戊微微鼓起的太阳穴显示出两人的不同寻常。 卫襄腾出了两匹马给他们,此时朱乙焦戊各牵一匹马,一匹马上驮着江苒,另一匹则驮着行李。三人打算找最近的城镇,雇一辆车再赶路。 此去卢州并不太远,估计再有个五六天的路程就能到达。 三人行了一段路,前面出现一个小镇,镇名李家集,并不太大。朱乙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整齐的客栈安置下江苒,让焦戊服侍江苒早膳,自己则往车行去买马车。 哪知李家集实在太小,只有一家车马行,挑挑拣拣半天,竟找不出一辆像样的马车。 朱乙没有法子,转去街上买了几顶帷帽。江苒虽然穿了男装,但容貌娇嫩,一看就是姑娘家,行在路上实在太打眼。 他拿着帷帽往客栈而去,迎面却见一辆簇新的黑漆平头马车驶来。他心中一动,上前拦住马车。 驾车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半老头子,见他拦车,老大不高兴,硬邦邦地问道:“你这汉子好生无礼,拦住我们去路是要做甚?” 朱乙陪着笑脸,拱了拱手问:“大爷,这辆马车可肯相让?我愿出双倍价钱。” 半老头子闻言大怒:“不卖不卖不卖,你这厮是欺我主人无钱吗?我呸,还双倍价钱。” 这车夫好大的脾气。他不过问一句,倒吃了对方的刮落。朱乙涵养算好,也不恼,道了声“打扰了”,就要离开。 车上忽然传来咚咚的敲壁声。 他惊愕回头,就看到车窗内探出一张俏生生的娇容,十二三岁的模样,丫鬟打扮。她又敲了敲车壁,笑容满面地对他道:“这位大哥,我看你手上有好几顶帷帽,能否转让我们一顶?” 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脆,让人听了就心生好感。朱乙帷帽买得多,顺手递过去一顶道:“自然可以。” 小姑娘接过,又问他:“该付大哥多少钱?” 朱乙笑道:“我并非商贩,也不是什么值钱之物,这一顶便送与姑娘吧。就当是刚刚冒昧打扰的赔礼。”说罢,拱拱手返身离去。 这一段插曲他很快抛之脑后,回到客栈,走到江苒的屋子前敲门求见。 门中久久没有动静。朱乙等了一会儿,忽觉不对,耳朵贴上门板仔细倾听。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他大惊,绕到后窗,跳窗而入。屋子里,行李俱在,还有未收拾过的盘盏留在桌上,只吃了一半,原本应该在的两个人却不见了。 丝丝凉意爬上朱乙心头,焦戊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有她的保护,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轻易掳走江苒,何况屋内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 他的目光落在放下帐子的木床上。他听到了隐隐的轻浅呼吸声。 人在床上? 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人怎么都不该出现在床上。可他一个男子,也没法冒昧去掀姑娘家的床帐。 “姑娘,姑娘!”他叫了两声,运上内力,将声音送入帐中。 里面毫无反应。 朱乙急得团团转,一咬牙,再顾不得,一把掀开帐子。 床铺上,仰天熟睡着一人,赫然是他的妻子焦戊。 焦戊在这里,那姑娘又去了哪里? 主上把人交给他们夫妇,这才两个时辰不到,他们就把人弄丢了。 冷汗涔涔自额上流下,朱乙拼命冷静下来,靠近去试图唤醒焦戊。焦戊却毫无所觉,睡得香甜。 朱乙没有法子,只得将一茶壶冷茶硬给她灌下去,好不容易把人弄醒了,急急问道:“戊娘,姑娘呢?” 焦戊迷迷糊糊地道:“姑娘不就在旁边吗?” 朱乙跌脚:“你啊,唉,着了人家的道都不知道。” 焦戊回过神来,脸色大变:“姑娘不见了?” 朱乙气道:“你还问我?跟姑娘在一起的可是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焦戊满脸迷惑:“我也不知道。我正服侍姑娘用膳呢,也不知怎的闻到一股香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朱乙仔细嗅了嗅,空气中果然还残留着一些淡淡的香气。也不知究竟是谁这么好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连戊娘这样的老江湖都阴沟里翻了船。 “现在该怎么办?”焦戊苦着脸问他。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报信和找人。”朱乙没好气地说。让他们护送江苒时,廖怀孝就关照过,江苒身上干系甚大,绝不能落入他人手中,更不许泄露他们和十一殿下的关系。一旦出事,需立刻通过郭家的暗线报信。 姑娘失踪,她一个大活人,总不能上天入地了,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大家跟我默念三遍,不虐女主,不虐女主,不虐女主~所以,倒霉的总是别人O(∩_∩)O 其实作者君一直有个脑洞,女主回家,转转折折后嫁给男n,然后若干年后,成了摄政王的十一当街杀人,女主如前世般目睹,两人视线相对……莫名地带感~~~///(^v^)\\\~~~   ☆、第26章 挟持 马车辚辚,行驶在路上。车中,江苒正愤怒地瞪着悠然把玩着帷帽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你就别生气啦,谁让你是公子要的人呢。” 可怜的朱乙做梦也没有想到,江苒就在他刚刚遇到的马车上。她求救发出的敲击车壁的声音被他误认为是小姑娘敲的。 那时江苒和焦戊在客栈休息,因江苒不便抛头露面,就把早膳叫到了房里用。哪知才用到一半,忽然闻到一股甜香,等她再醒来就在这辆马车上了。 江苒曾经听说过江湖中有种手段,可以用迷香把人迷晕,本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她竟会亲身经历一回。 她心中一凛,她在齐地并没有熟人,而且刚离开卫襄就遭到了劫持,来人只可能是冲着卫襄以及她“郭六小姐”的身份。 会是谁呢?她心念电转。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别猜啦,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平头黑漆马车平稳地行出小镇,镇外官道边,停着一辆招摇的华丽马车。 乌金木打造的车身,琉璃的窗格,车沿上高高挂着两盏琉璃镶金的八宝宫灯,四匹毛色一样的乌云盖雪在前面拉车。 熟悉得让人眼睛疼。 小姑娘将帷帽顺手戴到江苒头上,笑眯眯地道:“郭六小姐,我们走吧。”她伸手扶住江苒微一用力,江苒不由自主起身向下走去。 刚刚也是如此,她在车中发现朱乙路过,敲击车壁求救。那小姑娘反应过来,轻轻在她肋下某处一抓,她顿时浑身没了力气,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探身出去,三言两语就把朱乙糊弄过去了。 她当时心就沉到了谷底。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竟是个武学高手。她想从对方手中逃出,根本毫无胜算。 此时看到熟悉的马车,知道小姑娘后面的人是谁,她反而镇定下来了。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要真到了无可挽回之际,大不了她一死以谢卫襄的救命之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出于谨慎,并没有在劫持她的小姑娘面前开过口,否则就露陷了。 雕花描银的马车门打开,香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内彩绣辉煌,宝光耀目。异域风情的织花地毯,镂空嵌宝的挂壁香炉,雪白的兔儿毛做的坐垫,处处显出奢靡之气。 谢冕头束金环,身着墨绿团花纹大氅,没骨头般斜倚着车壁,怀中靠着一个轻纱罗裙,眼角带媚的少女。 少女赤脚踩在地毯上,纤纤玉手染着鲜红的蔻丹,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橙色的橘子,分出一瓣,就娇笑着送往谢冕口中。 谢冕一口含去,湿漉漉的舌顺势在少女指尖舔过,轻轻一含,说不尽的香艳。 少女满面飞霞,吃吃笑着推了他一下。 江苒皱了皱眉,止住脚步,却不防小姑娘在身后猛地一推。她身不由己,重重跌在柔软的地毯上,帷帽也跌掉了。 谢冕似乎这才看到她,推开怀中的少女,嘴角噙笑,缓缓走到江苒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不是郭家表妹吗,怎么成这副模样了?”一副好不惊讶的模样。 江苒咬牙,直起身欲要站起。谢冕却蹲下身来,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轻轻一压,江苒顿时动弹不得。 他挥了挥手,少女不悦地白了江苒一眼,顺手捡起丢在一边的绣鞋穿上,悄无声息地退下,关上了马车门。 马车开始疾驰。 密闭的车厢中只剩两人,江苒身体僵直,神情凛然,黑眸冷冷地看向谢冕制住她的那只手。 谢冕凤眼微眯,笑吟吟地对江苒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乖乖的不许动。” 江苒缓缓点了点头。 谢冕收回手,懒洋洋地往地上一坐:“小表妹,我无意为难你,你只需告诉我你到齐地来究竟要做什么。”说话间,他凤眼妖娆,似笑非笑,自有一股风流韵味。 确实有做京城第一纨绔的本钱。 江苒嗤笑地看了他一眼。 谢冕也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不会说话,这没什么要紧的,郭家的小姐都会读文识字,你写给我就行了。”他说着,一眼瞥到江苒的神色,忽然冒起一个不妙的猜想,“你不会连字也不会写吧?” 江苒点点头,示意他猜对了。 谢冕的脸上蒙上一层阴翳,脸色微冷:“不会写字也不要紧,我问,你答,这总会的吧?” 江苒没有任何表示。 谢冕问:“你这次去齐地见齐郡王,是不是因为皇十一子?” 江苒仿佛泥偶木雕般一动不动。 谢冕脸色沉下:“怎么现在只剩你们主仆三人了,其他人呢?尤其是廖怀孝,他是不是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去了?” 江苒索性闭上了眼睛。她是哑巴,她什么也不知道。 谢冕气得笑起来,手腕一翻,手中忽然出现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紧紧压上江苒的玉颈。 兵刃的寒意沁入肌肤,仿佛下一瞬间就将血溅五步。 谢冕冷笑:“看来表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现在可能回答我的问题了?” 江苒睁开眼,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谢冕心里升起不妙的感觉。 江苒猛地将身子向前一冲,撞向匕首。 谢冕大吃一惊,忙不迭地撤手。总算他反应够快,锋利的匕首在江苒脖子上划出一道极浅的划痕,却没有破皮。 “你疯啦!”谢冕惊怒交集地看向她。 她看着他讥讽地笑。 她猜对了,谢冕顾忌魏国公府以及国公府背后的两位皇子,果然不敢轻易要了郭家小姐的性命。 谢冕脸色铁青,匕首忽然再次抵上她,这一次,对准的是她的脸。 “表妹不怕死,那怕不怕你漂亮的小脸上多出一道疤呢?”他冷冷问道。 江苒看了他一眼,毫不迟疑地将脸迎向匕首。 这次,谢冕早有准备,缩手更快了。他猛地将手中匕首扔在地上,恨恨地吐出两个字:“疯子!”他只是想探听情报,可不想和郭家结下深仇。 他本以为郭六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随便哄一哄,吓一吓就能叫她屈服,没想到郭六竟是个狠的,连性命与女子最爱惜的容貌都不顾。 这小丫头还真让他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憋屈之感。 看来,只有用他本来不想用的最后一招了。 谢冕垂下眼,一点点靠近江苒,语气忽然变得温柔缠绵,在她耳边吐着热气轻轻道:“表妹还是不愿开口吗?你可知,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开口,有的是法子,表妹是要逼着我用这些法子对付你?” 他热热的气息吹拂上她的肌肤,如虫蚁爬过,侵略性十足。江苒毛骨悚然,强自镇定地后退。 谢冕眸光流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唇边挽起危险的笑意:“表妹年纪虽小,却是肤白貌秀,浓纤合度,真乃佳人也。” 江苒脸色微微发白。她前世是曾嫁为人妇的,男子对女子究竟能放肆到什么地步,她自然知道,谢冕对女子的手段更是耳闻已久。 他是在威胁她,而她确实被威胁到了。 她可以放弃容貌,赌上性命,却不能忍受这样的事。 “现在,表妹可愿回答我的问题?”谢冕痞痞地一手托腮,悠悠问道。 她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却依旧抿紧嘴拒绝回答。 “看来表妹是不肯乖乖配合了。”谢冕好不遗憾地叹了口气,“表妹如斯佳人,我真不愿唐突了。”说话间,他已逼近江苒,扯住她外罩的道袍,骤然一撕。 刺耳的裂帛声响起,江苒的外袍变作两截,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色劲装。 谢冕的凤眸骤然一深。 他的目光露骨而放肆,流连在她优美的曲线上,一时间,江苒竟有被他目光剥光的错觉。危险而屈辱的感觉油然升起,她太熟悉这种**的眼神。 尘封的记忆骤然翻出:赤/裸的身体,火热的纠缠,男人无情的冲撞,疯狂的爱抚,女人不堪承受的痛苦呻/吟……熟悉的生理反应无法遏制,她浑身僵直,冷汗直冒,肠胃间不适的感觉一阵阵泛起,直至抑制不住。 “呕。”她俯下身去,猛地干呕起来。 谢冕一怔,满腔旖旎消散,一时间,什么绮念都没了。 他脸色难看地退后几步,猛地喊道:“停车!” 看着他神色不好地下了车,江苒慢慢直起身子,神情冷若冰霜。她赌对了,果然没有多少男子能忍受被这样的嫌弃,尤其是谢冕这样,向来在花丛中如鱼得水的。这世间,像陈文旭那样的疯子毕竟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谢五:小爷英俊潇洒,温柔体贴,魅力无穷,你居然会想吐!!!( ╯□╰ )   ☆、第27章 豆豆 幽静的树林,偏僻的小路,正骑在马背上疾驰的卫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主上?”紧跟在他身后的廖怀孝立刻上前询问。 卫襄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朱乙他们可有消息传回?” 廖怀孝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地答道:“他们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言下之意,没这么快就有消息传来。 卫襄用力抿了抿唇,这些他自然知道。只是自江苒离开后他就心神不宁,纵使是在疾驰的马背上,依旧忍不住走神,想着她现在到了哪里,路上可还习惯,有没有受苦?她的病还未痊愈,要不要紧?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心心念念地想要守护一个人。 苒苒……这个名字在心中千荡白转,仿佛光这么想一想,心中就柔软一片。 “主上……”廖怀孝有些担心的声音传来,他猛地回过神。 望向前方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他乌黑的眸中一片深暗:他现在身边危机重重,把她强留下来并不是好事。只要能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他蓦地一抖缰绳,纵马驰出,沉声命令道:“加速。” 马队骤然加快速度,疾驰而过,留下滚滚烟尘。 * 另一边,江苒缓缓起身,坐到座椅上。谢冕下车之后就没有回来,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下缓过神来。 没一会儿,先前挟持她的小姑娘拿着一个包袱蹦蹦跳跳上了马车,双眼闪闪发光地上下打量她。 江苒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露出疑惑的神色。 小姑娘放下包袱,笑嘻嘻地夸赞她道:“你可真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子在美人面前这么失态。该,省得他老是自以为自己的魅力无人能挡。” 江苒:“……”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这样埋汰自家主人真的好吗? 小姑娘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整套女子的衣衫:雪白的细棉布中衣,米色绣淡银忍冬花府绸襦裙,外罩鹅黄镶翠绿斓边潞绸褙子。 另有一个小小的妆匣,里面梳具簪环一应俱全,还有一柄小巧的靶镜。 小姑娘笑盈盈地问:“你自己梳头换衣会的吧?” 江苒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小姑娘似松了一口气,拍拍胸道:“那就好。公子让我服侍你,帮你换衣服还行,这头发我还真没本事梳。” 江苒愕然,听小姑娘口气,她还真是个丫鬟,可哪家丫鬟的行事会像她?更别提还是出身自百年侯府、规矩森严的靖侯府。 小姑娘已飞快地背过身去:“你换衣服吧,换好了跟我说一声。不对,你不会说话,就敲敲桌子吧。” 江苒看着铺在桌上的一堆衣服,又看看自己身上破碎的外袍和贴身的劲装,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始换衣服。 复杂的发式她自己也梳不来,就挽了个最简单的圆髻。 至于那些簪环首饰,她瞟了一眼,一概不用,依旧将从卫襄处带来的素白玉簪插上,固定住发髻。 小姑娘不待她敲桌子,已转过身来,看着她眼前一亮:“郭六小姐真是个美人,公子这回总算长了一回眼睛,哪像以前,尽找些妖妖艳艳的货色。” 江苒嘴角不禁抽了抽,这位姑娘谈论谢冕的口气,哪有一点做下人的自觉?何况,自己的容貌顶多称得上清秀,论姿色,连眼前这个小姑娘都不一定及得上,怎敢称美人? 小姑娘却似真的非常喜欢她的容貌,不错眼地看了半晌,叹道:“就是打扮得太素净了。”她翻了下匣子中的簪环,挑出一支赤金点翠嵌蓝宝石双鸾步摇,同款蓝宝石飞鸾耳坠,一对赤金镶百宝虾须镯。 江苒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小姑娘不以为然地道:“公子从不亏待美人儿,这些首饰你不要,白便宜了别人。”不由分说,强行为江苒一一戴上。 江苒抵不过她的力气,只得任她去了。 小姑娘为江苒戴好首饰,退后欣赏了一会儿,满意地赞道:“真美!六小姐一看就是出身大家,哪像我,公子老说我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 江苒被她活泼的样子逗得沉闷的情绪都消散了几分。 小姑娘利落地把江苒换下的衣服收起,又问道:“六小姐,你闷不闷?公子准备了好多解闷的玩意儿,我拿过来给你看看?”说着她拉开桌子下的隔板,露出一个眼熟的箱子。 她双手拿住箱子的双耳一拎,轻轻巧巧地把箱子拎到座位旁。 箱盖打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小玩具:玉石雕的双陆棋、磁石做的围棋、铜制的九连环、紫檀木的鲁班锁、人物栩栩如生的华容道,还有一套憨态可掬的彩色陶瓷人偶、绒布缝的动物玩偶…… 果然是谢冕曾经送给过她的那一套,后来被卫襄赌气扔掉了,不知为什么会回到谢冕这里。 “六小姐喜欢玩什么,只管拿。”小姑娘豪爽地说,“不要让我陪着就行,这些棋啊锁啊的我一概都不会。” 她倒是干脆。 江苒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有意思,也不知谢冕从哪里找来的。说她不懂规矩吧,她却说话爽利,行事落落大方,叫人难生恶感。 江苒自然也没心思玩这些小玩意儿,谢冕虽然暂时打消了逼问她的主意,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翻出新花样来,她需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现在他还顾忌着自己郭家六小姐的身份,可若自己露出破绽,到时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而真到那时,卫襄必会被她连累。 他甘冒风险放她回家,她怎么能辜负他的信任? 她心思百转千回,疾驰的马车忽然一个急停。她一个不防,差点被惯性的冲力甩出去。多亏小姑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 出什么事了?她询问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也是一脸迷惑。 马车前方,吵吵嚷嚷的传来一阵动静。 一个还带着童音的大嗓门传入:“公子,我回来啦。” 小姑娘“呀”了一声,露出喜色,甚至顾不得跟江苒交代一声,飞也似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兴高采烈地叫道:“元宝,你回来啦。” 这急躁的脾气!江苒摇了摇头,从没来得及关上的马车门看到外面的情景。 拦在车前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牵着一匹枣红马,一身青布短打,蹬着马靴,生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肉嘟嘟的十分敦实,眉目间与小姑娘有五六分相似。 元宝见到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叫了声“姐姐“。 “元宝。”小姑娘又叫了一声,眉目带笑地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嘀咕道,“怎么出去办事不见消瘦,反而还胖了些?” 元宝跳了起来:“谁胖啦,谁胖啦?你才胖呢!” “好好好,你没胖。”小姑娘连忙安抚他,“只是又结实了些。” “这还差不多。”元宝满意了,又探头探脑往车内望,“公子呢? “看什么呢?”小姑娘飞快地把车门掩上,顺手敲了弟弟一个暴栗,“车上有女眷,休要唐突。公子不在这辆车上。” 元宝捂头,“哎哟”一声跳脚:“金豆豆,你又打我!” 小姑娘又是一个暴栗:“金元宝,你反了天了,敢直呼我的名字,叫姐姐听到没有?” 金元宝不服气地道:“不就比我早出生一刻钟吗?” 金豆豆得意洋洋的声音响起:“别说早一刻钟,就算只早一瞬,你也得乖乖叫我姐姐。听到没有?” 原来这小姑娘叫金豆豆。金豆豆,金元宝,还真是两个……呃,好名字。江苒听着外面姐弟俩鸡飞狗跳,纵然心情沉重,也不由失笑。 也不知谢冕从哪里找来的这一对姐弟。 正想着,谢冕的声音响起:“元宝回来啦?” “公子。”金元宝欢喜地叫了一声,“多亏陈先生神机妙算,我们顺利把郑老接出来了。您不知道……” 谢冕打断他:“到马车上来说吧。” 两人往后面一辆马车走去,然后是谢冕含笑的吩咐声:“豆豆,你去陪着六小姐。”金豆豆跺了跺脚,满脸不高兴地回了江苒坐的马车。 江苒心中一动:郑时果然是谢冕派人救出来的,就不知他知道了多少卫襄的事。还有那个陈先生是谁?她脑中掠过一个人的影子,随即摇摇头,不会的,前世也没听说过那人和谢冕有什么瓜葛,怎么可能帮着谢冕出谋划策? 太阳渐渐升高,飞驰的马车在路边一间破旧的酒肆停下,有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金元宝的大嗓门在车外喊道:“郭小姐,姐姐,下来歇歇脚吧。午膳已经备好,郑老和陈先生在里面等我们呢。” 话音未落,郑时熟悉的声音响起:“五爷,你们总算到了。” 然后是一个令江苒头皮发炸的声音,温雅舒缓,含笑道:“谢五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都猜出来者是谁了吧O(∩_∩)O   ☆、第28章 狭路 “郑老,陈先生……”谢冕向两人打招呼,后面说了什么,江苒完全不知道了。她只觉眼前发黑,脑中嗡嗡作响:陈文旭,竟然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和谢冕搅在一起? 她想起在莱阳城中看到陈文旭,是不是那个时候,陈文旭趁谢冕落难,趁机结识了他? 陈文旭一向是那种善于抓住一切机会的人。 可她现在该怎么办?陈文旭不可能认不出她。她是冒牌郭六小姐的秘密一旦泄露……她几乎不敢去想那后果。 金豆豆蹦蹦跳跳地过来要扶她下车。 不下去是不可能的。她咬了咬唇,眼角瞥到一旁的帷帽,拿过来戴在头上。 金豆豆一怔,随即不无羡慕地说:“六小姐果然是出身大家,是我疏忽了。” 这小姑娘以为自己是为了男女大防戴的帷帽?江苒苦笑,随即挺直脊背,缓缓下了车。 郑时和陈文旭听到动静都看过来。 郑时一怔:“郭六小姐?” 郑时身旁,青年长身鹤立,桃花眼浅浅蕴笑,对她行了一礼。 她冷冷淡淡,没有理会他们,身子却微微有些僵直。 她没有听错,果然是陈文旭。 陈文旭目光落在她身上,露出令她心惊肉跳的疑惑神情。 她勉力控制住自己下意识加速的心跳,正眼也不看几人一眼,径直往酒肆内而去。陈文旭的目光却如影如随,令她几有无所遁形之感。 他难道认出自己了?不可能,在卢陵驿的时候,他不还是认不出吗? 江苒脚步不停,走入谢冕手下拉起的帷帐中。 酒肆外,郑时清咳一声,陈文旭回过神来,赧然笑了笑:“我和郭六小姐在卢陵驿曾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他容貌俊秀,这样腼腆一笑,倒更有温文尔雅、谦谦君子之姿。 郑时顿时释然,心中也觉得疑惑,郭六小姐不是在齐郡王府吗,怎么会和谢冕在一起? “说来话长。”谢冕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 重重帷帐隔绝了男女。这边江苒独自一桌,金豆豆站在一旁手脚麻利地帮着传菜、服侍。谢冕几人在另一边分宾主坐下。 谢冕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前因后果。 “说来也是巧,”谢冕道,“我们本是在李家集打尖,结果听到有人议论说刚刚骑马过去的小郎君看着像是小娘子,长得十分标致。我就起了好奇心,打听了他们打尖的客栈,偷偷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看我就乐了,这不是郭六吗,怎么从齐郡王府跑出来了?也不知为什么只带了两个下人,还打扮做那个鬼样子。 “我没看见廖怀孝,也不知他们搞什么鬼,想着她带的人少,正是天赐其便,索性把人抓到手上问问他们究竟搞什么鬼。 “跟着她的两人都是练家子,我怕闹出动静,正巧手上还有上回配的**香在,趁着她其中一个手下出门,就往她屋子吹了些,叫豆豆偷偷把人背出来了。” “您胆子也太大了!”郑时目瞪口呆,“再不受重视,她也是郭家小姐,您把人掳了,就不怕损了她的名声,惹出乱子来?” 谢冕撇嘴,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大不了到时找个人娶她就是。现在要紧的是知道廖怀孝究竟是不是打着她的幌子,为十一皇子办事。” 郑时问:“五爷问出来了?” 说到这个,谢冕就气闷了:“她一个哑巴,还不会写字,我能问出什么?早知道还不如抓了她的手下问问呢。” 郑时目光闪了闪:“她那两个手下,五爷没派人盯着?” “自然有盯着,”谢冕更郁闷了,“那两人通知了郭家的暗线,郭家的人不敢声张,正悄悄地满世界找人呢,不过派出的人手并没有很多。” “这倒是奇怪,难道是怕人多露了风声,六小姐名声受损?”郑时沉吟着,转头问陈文旭,“东阳你怎么看?” 东阳是陈文旭的字。谢冕能从莱阳知府俞世醒那个棒槌手上脱身,他自己能从齐郡王府顺利逃脱,全仰仗这个青年筹谋,因此对方年纪虽轻,他对他的意见却是极为重视的。 陈文旭闻言,略一沉吟:“许是有人特意嘱咐过他们。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有意让郭六小姐吸引注意力。” 郑时脸色一变:“难道是声东击西之策?”用郭六小姐扰乱他们视线,实则真正的重要人物走了另一路? 郭六小姐是哑巴,在郭家素来不受重视,关键时刻被抛弃也是可能的。 谢冕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可恶,廖怀孝那一路必有鬼。我捉了郭六,多半打草惊蛇了。” 郑时苦笑:“五爷,你实在太冲动了。那你现在打算拿六小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谢冕冷笑,“自然是大张旗鼓地把她送回郭家。想算计小爷?小爷叫她郭家有苦说不出。”他郭家不是不在乎牺牲一个哑巴女儿吗,他倒要看看,他把人送回去了,郭家还要不要脸面? 郑时愕然:“五爷难道真要娶她?”郭六虽然是魏国公府嫡出,但毕竟身有残疾,像谢冕这样出身的人根本不会考虑娶她。 然而,她出游却由谢冕一个外男送回去,谢冕若不娶她,她这名声也就毁了。 “娶她?跟个木头人似的,她也配?”谢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青,环顾一圈,忽然顺手一指,“就让东阳送她回去。” 也就是说,他打算安排陈文旭娶郭六。陈文旭不过是个秀才,且家无恒产,正常情况下,怎么也不可能娶到国公府的小姐,哪怕是个有缺陷的小姐。 这一招保准叫魏国公府的人如鲠在喉,噎得他们不上不下,但为了国公府的名声,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谢冕越想越妙,笑吟吟地问陈文旭:“东阳,我这郭家表妹虽然口不能言,却委实生得端庄秀雅,惹人怜爱,东阳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娶她为妻?” 陈文旭笑容温和,没有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道:“不知五爷可否安排我与六小姐见一面?” 谢冕道:“这是自然。东阳见了便知道,我这表妹实乃一等一的大家闺秀,风仪出众。” * 江苒食不知味地用着午膳,隐隐能听到另一边传来的说话声,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陈文旭不知道有没有认出她,可她对他的戒备深入骨髓,一点儿也不敢心存侥幸。不管他会不会和他们一路走,她得想个法子避免和他照面。 帷帐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江苒心头一跳,就要去抓放在一边的帷帽。谢冕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这劳什子表妹还是不需戴了,戴了我也会帮你取下的。” 帷帐掀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人。当先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如傅粉,凤眼斜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后面一个……江苒瞳孔微缩,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青年风姿皎皎,面如冠玉,眼飞桃花,唇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好一派君子温文的模样。 江苒站起身来,纵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一丝不露。素来温润如水的明眸却仿佛淬了冰般,冷冷看向两位不速之客。 这两人,擅闯女子内帏,不过欺她乃阶下囚耳。 “小表妹,这位是陈文旭陈东阳,我的好友。”谢冕笑眯眯地向她介绍。 所以呢?她面无表情,看也不看陈文旭一眼,只是冷冷地盯着谢冕。 谢冕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尴尬地轻咳一声:“东阳有事找你。”随即伸手对金豆豆招了招,“豆豆,出来一下,我有话吩咐。” 金豆豆敏锐地察觉气氛有异,目光狐疑地在谢冕和陈文旭脸上左右游移,面露难色:“可是这里就剩六小姐和陈公子两人了。”孤男寡女,不大合适吧。 谢冕脸色微黑。他也知自己这事做的不地道,不敢去看江苒的表情,佯怒道:“让你来你就来,哪这么多废话。” 金豆豆根本不怕他,噘起嘴来,指着陈文旭:“那你让他也出去。” 谢冕的脸色更黑了,这是他的丫鬟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郭六带来的呢。 陈文旭微微笑了起来,对金豆豆拱拱手,温言道:“小姑娘不用担心,我只是有几句话要告诉郭六小姐,一会儿就好。” 他气质文雅,笑容温和,声音如春风拂过,自有一股叫人信服的力量。金豆豆听着他温柔的声音,不由脸一红,问道:“当真?” 陈文旭微笑,一派谦谦君子之风:“小姑娘尽管放心。” 金豆豆的脸更红了,竟然不再坚持,对江苒说了一句:“姑娘,我就在外面。”屈膝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谢冕目瞪口呆,忍不住对陈文旭挤了挤眼:“行啊你,这个小炮仗我的话都不听,居然被你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陈文旭只是温文而笑。 谢冕啧啧赞叹着退了出去。 帷帐内一时只剩两人相对。   ☆、第29章 番外 入梦 阳春三月,风暖日融,京城的坊市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一派繁华盛世景象。 卫襄站在街中心,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有些疑惑。 他不过离开京城半个月不到,坊市倒又换了一副新面目。 东头的茶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装饰一新的酒楼;茶楼边原本是个笔墨铺子,现在也变成了玉器铺子;而他站的位置对面,门庭若市的胭脂铺子在他离京前应该还是个绣坊。 更别提离京前新铺不久的石板路已经有不少被压得碎裂,显出了陈旧之气。 最奇怪的是,他明明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没有遮掩面目,若换了平时,早有一堆大姑娘小媳妇尖叫着抛花抛果,现在却仿佛没有一个人看到他。 卫襄本能地察觉不对,他眉头微皱,正要设法试探,目光忽然凝住。 胭脂铺前,一辆青盖华轮八宝车缓缓停下,一个清秀的小丫鬟先跳下来,摆好踏脚凳。 车帘半掀,从里面探出一只白皙如玉、温软秀美的手来,修剪圆润的指甲染着淡粉色的凤仙花汁,凝脂般的皓腕上戴着莹白剔透的羊脂玉镯子,却连镯子都比不上她肌肤的雪白莹润。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扶住那手,车中人身姿袅袅,步下车来。 卫襄的瞳孔骤然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车上下来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梳着妇人发式,纤细的眉,水润的眸,瑶鼻琼口,肤色如玉,那般熟悉。 他不可能错认,那微蹙的眉间淡淡的轻愁,那明亮的眸中冷淡的神情,和初相识时的苒苒一模一样。 可她怎么会长大了,还嫁作了人妇? 心底不知名的某处开始隐隐作痛,还夹杂着莫名的怒火,他从没想过江苒会嫁作他人妇的可能。 “苒苒?”他情不自禁追上前去,想要抓住她,手却直接从对方身上穿过,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捞到。 卫襄心里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他试着碰触周围,果然毫无例外,一切物体他都轻易地穿透过去,似乎他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难怪周围的人都看不见他。 长大的江苒同样毫无所觉,带着小丫鬟就要进入胭脂铺子。卫襄顾不得自己身上发生的异事,正要追去,大街上忽然响起马队的声音。 整齐划一又声势骇人。 江苒回头看去,脸色微变,谨慎地退了一步。 卫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怔住。马队约有十几人,当先一骑上,青年姿容绝世,头戴玉冠,身穿蟒服,神情冷厉,目光扫过处,便有一股血腥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一个长大版的卫襄? 如果卫襄在那里,自己又是谁? 坊市中人见到马队纷纷变色,有的慌慌张张地躲入屋中,有的如江苒般站在原地,屏息静气不敢妄动,仿佛被一只无情的手抹去了全部鼎沸的人声。 青年版卫襄勒马止步,冰冷的目光看向胭脂铺的方向,忽然调转马头,一步步向这个方向而来,抬头看了胭脂铺旁边书铺的招牌一眼,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搜!” 他身后穿着大红飞鱼服的众骑士齐刷刷下马,如狼似虎地涌进小小的书铺,里面顿时一片混乱。 江苒脸色发白,却不敢动作,怕引起对方注意。 不一会儿,几个人押着一个二十余岁的儒生走了出来。 儒生满脸愤恨,拼命挣扎着不肯下跪,却被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照着膝弯狠狠一踢,顿时支持不住,扑通跪地。 马蹄声得得,停留在儒生面前,青年卫襄居高临下看向对方,淡漠开口问:“你可知罪?” “我呸!”被压在地上的儒生愤恨地吐了口口水,厉声道,“我有什么罪?你不过是陷害忠良!” “忠良?”青年卫襄缓缓重复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出声,“什么时候忠良两字这般不值钱了?” “你……”儒生脸色憋得通红,破口大骂道,“你这个逼嫂杀侄,大逆不道的东西,有何资格嘲笑于我?我只恨不能生啖你肉,渴饮你血,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要把你的罪状宣诸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大胆!”押着他的龙骧卫闻言脸色大变,用力一摁,把儒生的脸直摁到泥地里,儒生骤然放声大哭:“我朝不幸啊,让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目无朝纲的东西在朝上指手画脚,糟蹋我大好河山。” 押着他的龙骧卫简直连腿都软了,忙不迭地要塞他的嘴。青年卫襄的唇边却忽然泛起一丝冷笑。 不好,卫襄心头一惊,下意识地要去遮挡江苒的眼睛,然而却注定落空。 雪亮的剑光如白虹划过,青年卫襄面无表情,手起剑落,鲜血自儒生颈部大量喷涌而出,儒生连叫也没叫一声,就咽气了。 江苒张开嘴巴,“啊”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她一把揪住旁边小丫鬟的手,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小丫鬟却比她更害怕,几乎抖作了一团。 青年卫襄目光幽深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冷冷下令:“暴尸三日,不得入殓。”他森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触及之人,无不纷纷低下头去。 他蓦地一抖缰绳,马儿长嘶一声,迈开四蹄,身后龙骧卫纷纷跟上,只留下街头血腥可怖的尸体。 江苒这才呼出一口气,失力地斜倚上墙。 卫襄望着她受惊虚弱的模样,心头一痛,却没有办法给她任何的安慰。 “太太,”小丫鬟惊魂未定,带着哭腔问道,“我们还去买胭脂吗?” 江苒咬了咬唇,淡淡道:“回去吧。”依然是那样清冷柔和的声音,却脱去了曾经的些微稚气,添了几许疲惫。 青盖华轮八宝车缓缓启动,卫襄情不自禁地跟在车后。 行不多远,前面忽然匆匆跑来一人,穿着五品的官服,风姿出众,眼若桃花,赫然是那陈安。 此时陈安俊雅的面目染着焦急,见到车子,松了一口气,扶着车窗关切地问道:“娘子,听说坊市出了事,你可有受到惊吓?” 娘子?卫襄脑中“嗡”的一声,热血上涌,苒苒竟然嫁给了这个卑鄙无耻的陈安? 车中,江苒神色冷淡,淡淡道:“我没事。” 陈安望着她欲言又止。 江苒道:“现在还是大人上衙的时间,大人无需挂心妾身,耽搁了公事。” 陈安眼中闪过一片阴霾,忽然掀开车帘跨上车去。 “大人!”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拦在他面前。 “让开!”陈安冷冷道。 小丫鬟脸色发白,求救地看了江苒一眼。 “滚!”陈安忽然暴怒。 小丫鬟骇了一跳,见江苒对她点了点头,这才含泪跳下车去。 陈安阴沉着脸一步步靠近江苒,猛地伸出手摁住江苒,把她压在了身下。 江苒脸色雪白,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扭过头去,冷冷开口道:“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陈安冷笑,“苒苒,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子。”一把掐住江苒的下巴,蓦地低下头去。 “你……”江苒一声惊呼发出一半,就被强行堵住,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之声。 车厢外,卫襄目眦欲裂,猛地扑过去想要拉开陈安,却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穿过了交叠着的两人。 “苒苒!”他绝望地大叫一声,忽然惊醒过来。 夜已深,冷月凄凄,营地上静寂无声,卫襄怔怔地坐在原地,梦中情景历历在目。 梦竟能如此真实吗? 还是,这个梦预示着未来? 不,怎么可能,未来的他怎么会忘了苒苒,相见不相识?苒苒又怎么能嫁给那个伪君子? 他颤着手摸向心口,心痛的感觉还未散去,他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不可以,苒苒绝不能嫁给那个人!谁都不可以! 苒苒……只能是他的。   ☆、第30章 ..... 认出 破旧的酒肆, 简陋的桌椅, 重重锦帐围起, 隔出相对安静独立的天地。 天地中,那人的存在感无比强烈。 远处的喧嚣仿佛已尽退,她只能听到耳畔嗡嗡的轰鸣声与擂鼓般的心跳声。 陈文旭的目光落在江苒身上, 桃花眼中笑意温柔。 他一步步向她走近,目光贪婪, 姿态宛若狩猎, 叹息般地轻轻道:“苒苒,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还是那般模样! 江苒的心恨得几乎滴血,视线模糊了一瞬复又清晰。她抿紧嘴,熟悉的生理反应不可抑制地出现。 浑身僵直,冷汗直冒,一股股翻腾感自胃部冒出,望着他的一对水润明眸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她深吸一口气, 抑制住内心几欲沸腾的恨意, 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 忍不住想出声喝止他。她连和他在同一处呼吸空气都觉得要窒息! 可谢冕和金豆豆就在外面, 一开口就会露陷。 她手指捏紧,自嘲地笑了笑, 现在不已经露馅了吗?是她对不起卫襄,才离开他半天不到,就把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中。 心一横,她正要不管不顾地开口。 “嘘!”陈文旭缓靠近她, 食指竖起,低低道,“苒苒还是莫要开口为好,否则,若让人知道你这个郭六小姐是假冒的,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他自然想明白江苒当初在卢陵驿是怎么逃脱的了。 陈文旭在打什么主意? 江苒微微一怔,警惕自心头升起,狐疑地看向他:“你不打算揭穿我?” 陈文旭笑得无害:“我为什么要揭穿你,这样不是正好吗?” 他并不打算和她多解释。谢冕有意要设计“郭六小姐”嫁给他,如今知道这个“郭六小姐”是谁,正中他下怀。 这一次,她休想再逃。她将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夺走她。 他越来越近,江苒已经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柏香。她不堪忍受地再次后退一步,失声低呼:“你别过来了。” 陈文旭站住脚步。江苒的样子实在不对劲,脸色惨白,细汗密布,一对纤白的手紧紧绞在一起,青筋毕露。 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他于无数次偷偷窥视中早就烂熟于心。 是因为上次他的粗暴吓到她了吗? 陈文旭眉头微皱,上次他是心急了。那时,她的种种作为令他忽然生起即将失去她的恐惧,愤怒和害怕冲昏了他的头脑,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对她。 他总想着,只要把她变成他的人,就再也不怕她离开他了。 可是,苒苒毕竟年纪还小,她是真的被吓坏了吧。 陈文旭心中兴起几分懊恼:他应该慢慢来的,苒苒是个心肠柔软的小姑娘,只要把她的心捂热了,融化了,还用愁她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苒苒。”他端起无害的笑容,柔声而唤,“你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不管你因为什么假扮作郭六小姐,从今后,我只当你是真正的郭六小姐。我会帮你守住这个秘密。” 他妩媚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郭家既然利用了苒苒,那就休想用过再丢,这个“郭六小姐”,他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他有的是办法拿捏他们。 郭家车队临时收容江苒,让她假冒郭六小姐,这其中猫腻细一推敲便有不少。只要利用得当,他陈文旭,将会是魏国公府郭家的女婿。 他又看了江苒一眼,见她还没缓过来,心中叹了口气。欲速则不达,既然有了更好的得到她的办法,他不妨徐徐图之。他可不想像上次一样,把人吓得铤而走险。 江苒面无表情,扭过头,不愿理他。 陈文旭眼中飘过一丝阴霾,忍了又忍,强行克制住心中蠢蠢欲动的亲近念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和苒苒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逼急了她得不偿失。 “我说的话你记在心里,你自己一切小心。”他依然是那副温柔无害的模样,彬彬有礼地告辞而去。 见他身影消失,江苒紧绷着的双肩终于松弛下来,坐回椅子怔怔出神。 陈文旭竟然放过了她?真不像她认识的那人。 前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她和陈文旭的关系已经很僵,她对他恨之入骨,他对她却是越发疯狂。 早年她强忍对房事的恐惧,想要一个孩子时,他无情地拒绝了她;可到了那时候两人已经决裂,他却魔障了般非要给她一个孩子。她越是拒绝,他反而越发强硬。若不是那时她身子已经破败,经不起房事,还不知会多吃多少苦。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对她忍让的模样。 他们在新婚过后不久,其实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只要他不发疯,从没违逆过她的意思,那段时间,她其实被他惯得有些任性。 寒冬大雪飘飞的日子,她故意闹着要吃鲜藕。也不知陈文旭这么办到的,第二天晚上,桌上竟然真的多了一道蜜汁糖藕。她不敢相信地尝了一口,甜甜的,脆脆的,中间还有黏黏的长丝。 “东阳,你怎么做到的?”她记得那时的自己一脸崇拜地看着俊美无伦的夫君,惊喜万分又百思不解。 陈文旭看着她笑容宠溺,掏出自己的帕子为她拭去唇角沾上的黏丝,提醒道:“你再吃吃看。” 她狐疑地又吃了一口,细细品尝:“咦,这是……” “是萝卜雕的,萝卜焯水去味,再用蜜汁腌制,白糖熬汁做出拔丝,味道和外形是不是都很像?” 她笑眯眯地点头,毫不吝啬地表扬他:“东阳真是巧思妙想,不愧是我夫君。” 他被她逗得开怀大笑:“那是,我家娘子眼光多好,挑的夫君自然是不差的。” 她抿着嘴笑:“下次招待客人,我们就上这一道菜,把他们都吓一跳。” 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微敛,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桃花眼中含着歉意:“娘子,夫君无能,现在只能给你萝卜雕的假藕。可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无论何时都能真正吃到想吃之物。” 她笑眯眯地伸出弯曲着的小指:“好,那就一言为定。” 陈文旭失笑,亲昵地抵住她的额头,勾住她的小指,柔声道:“一言为定。” 晶莹的泪水缓缓沁出眼角,她相信陈文旭向她许诺时是真心实意的,可这真心抵不过他对权势的渴望,终究是空。 “哎呀,六小姐,你怎么哭了?”金豆豆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担心地道,“是那混蛋欺负你了吗?我去找他算账!看着人模人样的,也会骗人!”说着,她捋袖露拳地要往外冲。 江苒伸手拉住她,缓缓摇了摇头。 “六小姐你怎么这么好性子!”金豆豆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可望着江苒黑眸含泪的模样,本来要数落的话突然堵住。 怎么有人能哭得那么好看呢?金豆豆模模糊糊地想着,却是什么抱怨的话都说不出了。 * 数十里外,卫襄一行人正临时驻扎在一条溪流边,就着冷水啃着干粮。 一只信鸽扑楞楞地飞来。 廖怀孝熟练地解下鸽腿上的密信,一目十行地看过,匆匆去找卫襄。 “主上。”他恭敬地施礼道,“发现了谢五的踪迹,就在我们身后七十里外。” 卫襄挑眉:“落后面了?” “是。”廖怀孝道,“他似乎在李家集接了个女眷,耽搁了点时间。郑时等在李家集外,已经和他会和。” “哦?”卫襄意外,郑时逃出青州了?卫褒布下天罗地网,竟也会被他逃脱,这老儿还真有几分本事。 两人都没在意廖怀孝所提女眷之事。谢冕是出了名的风流,沿途收一两个红颜知己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 “他们和京城联系如何?” 廖怀孝道:“就是这点奇怪,他们似乎并没有急着向京城传递消息。” 卫襄沉吟。 廖怀孝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您上次要我查的陈文旭也有消息了。” 卫襄没有说话,目光却骤然锐利。 “陈文旭就是陈安,而且他现在也跟在谢五身边。主上……”廖怀孝觑见卫襄一瞬间面无表情的容颜,暗暗心惊。 卫襄却忽然冷笑起来:“难怪……”那天晚上,江苒在他怀中惊恐哀求的模样自他脑中浮现,那混蛋,究竟对苒苒做了什么事,把她吓成那样? 想到初见时江苒衣衫不整的模样,卫襄眼中骤然闪过几道戾气,冷冷道:“那个陈文旭,杀了吧。” “主上?”廖怀孝愕然,此时节外生枝? 卫襄淡淡瞟了他一眼。 廖怀孝心中一凛,不敢直视,垂下头低低应了声“是”。 卫襄森冷的声音传来:“正好给谢五找些麻烦,小爷的事也是他能管的?” 廖怀孝受惊不轻,主上这是在向他解释吗?这位爷素来为所欲为,什么时候向他解释过! 欲盖弥彰,欲盖弥彰哪。 ** 刺杀 傍晚时分,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两匹骏马跟着一辆不起眼的平头黑漆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官道上。马上两个骑士戴着竹笠、披着蓑衣,望着这绵绵无止境的秋雨皱起了眉。 马车窗帘忽然掀开,十二三岁的俏丽小姑娘脆生生地道:“雨越发大了,陈公子,元宝,你们要不要来车中避一避?” 一行人正是江苒他们。 谢冕定下计后,说去齐地还有事要办,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他自带着原班人马,把江苒交给陈文旭护送,拨了一辆马车并车夫给江苒,又命金豆豆、金元宝姐弟随行服侍。 没想到还没到达预定的投宿地,就碰到这一场秋雨,阻慢了行程。 雨势渐大,休说马儿被淋成了落汤鸡,就是竹笠蓑衣穿戴整齐的陈文旭和金元宝,身上也湿透了。 此时,官道前方一片黑沉沉的,看不见灯火,更休提找到避雨之所。只有马车里面还能避一避雨。 金元宝正要点头,陈文旭开口了:“是六小姐的意思吗?” 金豆豆一愣,反应过来,心虚地看向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江苒。 陈文旭笑了笑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妥。” 金豆豆沮丧地放下帘子,赧然对江苒道:“六小姐,对不住啦。我从前在江湖上野惯了,一时忘了规矩,您责罚我吧。” 江苒淡淡看向她,黑眸平静无波。 金豆豆更心虚了,在马车里翻找了下,也不知她从哪里翻出一把戒尺,默默地向江苒手中递去。 江苒接过戒尺,金豆豆干脆利落地在她面前跪下,伸出右手道:“六小姐,你打我吧,打了我就长记性了。” 江苒举起戒尺。金豆豆闭上眼睛,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 久久没有等来掌心的疼痛。金豆豆惊讶地睁眼望去。江苒摇摇头,将戒尺扔到一边,看着她,做出“下不为例”的口型。 “哎,”金豆豆欢欢喜喜地应了声,“六小姐你真好,比我家公子好多了。要是他,逮着机会肯定会多打我几下。” 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正在避雨的谢某人莫名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说我?” 金豆豆乌溜溜的眼睛闪着光,又道:“陈公子真乃君子也,多亏他提醒我。” 江苒和煦的面色顿时冷凝下来。 君子?君子能做出私拐世交之女,并伪造私奔书信之事?君子会纵火卢陵驿,使得驿丞夫妇倾家荡产?君子会在岳父落难之时贬妻为妾,落井下石?君子会在结发妻子自请下堂后,亲手毒杀曾经的枕边人? 好个“君子”! 江苒不明白陈文旭为什么非但不揭穿她,反而说要帮她掩盖秘密,但她清楚一点,陈文旭所谋求的,绝不会是她想要的结果。 那个看似温文尔雅的青年,面上掩饰得再好,可眼中的掠夺之意藏都藏不住。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惜,扮演一个哑巴姑娘虽然给了她最好的保护色,却也同样阻断了她打探消息的可能。 从谢冕安排陈文旭护送她的那一刻起,她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陈文旭如愿以偿。 * 乌云层叠,雨势渐大。大雨中一行人越发狼狈。 “王叔,我们加快点速度吧,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庄。”金元宝的大嗓门在大雨中显得有些微弱。 “好咧。”车夫应了一声,马鞭一甩,拉车的马儿骤然加速向前冲去。金元宝和陈文旭连忙一夹马肚跟上。 滂沱的大雨中,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循着灰褐色的道路不断前行。 忽然,最前面拉着马车的马儿一声惊嘶,然后是车夫惊恐的呼喝声。紧跟在后的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拉车的马儿一个前栽,侧倒下去,拉动整辆马车歪歪斜斜,向一边倒去。 “绊马索!”车夫一声惊叫,整个人跌了下去,眼看马车厢跟着要侧翻。 金元宝一声长啸,从马背上腾身飞出,两手抓住车窗处猛地往回一拽,竟然硬生生地把即将倾倒的车厢一点点拉了回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兵器的冷光骤然闪过,一个黑衣刺客鬼魅般出现,闪电般袭向落在后面的陈文旭。 陈文旭欲躲,可他一介书生,比速度哪比得过偷袭的刺客。眼看就要血溅五尺,车厢中忽然飞出一道银光,“叮”一声,恰恰打到偷袭的长剑上。剑光一歪,从陈文旭肩膀上划过,溅起一片血珠。 银光坠地,却是一支小小的银发簪。 陈文旭一声低呼,受伤的肩膀使不上力,从马上跌落,黑衣刺客剑光一转,又向他心口刺来。 陈文旭反应也算快,和身一滚,避开一剑,黑衣刺客的剑光却如影如随,追击而来。 眼看就要一剑刺中陈文旭心口,黑衣刺客背上汗毛忽然竖起,回身一剑,恰恰挡住袭向他的一根钢鞭。 不知何时,金豆豆已经从车厢中跳出,秀发披散,美目蕴怒,手执一条乌黑的钢鞭向他袭来。 刚刚救了陈文旭的银发簪正是金豆豆情急之下从头上拔下扔出的。 这厢金豆豆与黑衣刺客战成一团,那边金元宝刚发力将车厢拉正,忽然见两边树林中又冲出数个黑衣人。 金元宝大骇:“姐姐!”他大声喊着金豆豆,金豆豆也发现了不对,一鞭逼退黑衣刺客,抓起陈文旭退到金元宝旁边。 “四个人!姐姐,我们该怎么做?”金元宝求助地看向金豆豆。 金豆豆浑身已经湿透,神色分外凝重,飞快地道:“元宝,从南边冲过来的两个交给你,剩下两个我来对付。王叔,原来拉车的马怕是不行了,你抓紧时间把元宝的马套上。陈公子,呆会儿我们打起来,你找机会带着六小姐坐马车突围。如果侥幸得脱,我们在前面张家村会合。” 陈文旭心知情况危急,自己和江苒不会武艺,只会拖后腿,当下也不含糊,直接点点头,同意了金豆豆的安排。而且,他心中隐隐有个感觉,对方一来就冲着他下杀手,这场杀局很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 黑衣刺客杀了过来,金元宝拔出佩刀,抢先迎上,截住从南边冲过来的两个刺客;金豆豆却刁钻得多,身形灵活,出手滑溜,看着哪个黑衣刺客要往马车方向冲去就是一鞭子,专往对方背后袭击,那两个刺客顿时被她缠住。 王叔抖着手,很快将马套好。他颤声招呼受伤的陈文旭上车,一刀割断前面的绊马索,驱车向前飞奔。 天越来越黑,前面林子中忽然又跳出两个黑衣人,拦在马车前面,冰冷的剑光在将夜的天色中分外醒目。 伏击的黑衣刺客不是四个,而是六个! 众人心中都是一凉。 金元宝和金豆豆都被牵制住了,剩下的三人毫无反击之力。 离那两人越来越近。王叔手脚冰凉,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冷汗,手上用力,欲要勒马调转方向。 “加速,冲过去。”他耳边忽然响起青年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下意识地一抖缰绳。陈文旭已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身上。 马儿负痛,一声长嘶,蓦地发足狂奔。临近对面两人时正要减速,陈文旭又是狠狠一鞭子抽上。马儿顿时发了狂,直直冲去。 眼看就要迎面撞上,王叔骇得面无人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陈公子莫不是疯了?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黑影闪动,两个黑衣人不敢硬撼,飞快地从两边闪开。马车呼啸着从两人中间冲了过去。 陈文旭将马鞭塞回兀自惊魂未定的王叔手中,一言不发,回了车厢。 王叔瞥见后面两个黑衣人穷追不舍,魂飞魄散,咬牙拼命驱马快跑。 车厢中,陈文旭刚刚进去,就捂住肩膀现出颓色,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白皙的手,一滴滴落到马车的地板上。 江苒的目光落在那一滩血迹上,脸色微微发白。 “苒苒,你放心,我没事。” 陈文旭摘下竹笠,露出一张苍白的俊颜,对着江苒安抚地一笑。目光触到江苒的,微微一愣。 江苒一对黑白分明的妙目静静看向他,眼神幽深,无波无澜。 没有他想象的惊慌恐惧,更没有他期待的担忧疼惜。 这不是他熟悉的江苒。 他熟悉的江苒是天真的,娇气的,娴静的,时而又会小小顽皮一下,如一湾澄澈的清泉,一眼就能看得到底。 可眼前的少女却仿佛褪去了所有女孩的娇憨,看向他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令人望之不透。 他们分别不过短短十余日,真正的郭六小姐到底对他的苒苒做了什么?他绝不容许苒苒对他露出这样疏离的目光。 “苒苒,”他的眼底一点点透出腥红,声音却压得越发低柔,“我受伤了,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莫忘了,卢陵驿中,你我已结为夫妇,白首不离。” 他一步步接近江苒,笑容阴森,猩红的目牢牢盯住江苒,仿佛猛兽锁住了猎物,欲要择机而噬。 江苒心里一个咯噔,陈文旭这副样子她曾经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前世的噩梦。 不知自己触到了他哪根神经。陈文旭,发疯了! ** 借刀 疾速奔驰的马车剧烈地颠簸着,密集的雨打在车壁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愈显得周围寂静得可怕。 车厢中昏暗一片。 陈文旭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唯有一双通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饿兽般的光芒。 江苒藏在袖子下的一只手紧紧抓住身下大红的漳绒椅垫,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抓随意丢在一边的美人捶。 陈文旭一声轻笑,猛地扑过来,十指如铁钳般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高高的鼻尖几乎抵上江苒的翘鼻,温柔低语道:“又想砸夫君了?” 他冰冷的手指触到她温热的腕上,江苒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只觉肌肤上鸡皮疙瘩一片片冒起。 他离得实在太近,似乎一低头就能触碰到她。淡淡的松柏香和浓郁的血腥气充盈鼻端,熟悉而又陌生,几乎令她窒息。 江苒难以忍受地用力挣扎起来,却哪敌得过成年男子的力气。她恨得眼睛都红了,手不得自由,脚直接狠狠踢出。 陈文旭冷笑,将她两条手臂高高拉过头顶,用一只手控制住,另一手不顾肩头还在渗出的鲜血,格挡住她飞起的腿。 “苒苒,你真是不乖。看来夫君要好好教你学乖才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近呢喃,嘴角噙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向她柔嫩的红唇亲来。 似碰未碰。 江苒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忽然停止挣扎,收回腿,头微微后仰,定定地看向陈文旭。 “陈文旭。”她突然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陈文旭微微一愣,与她目光相接。 纤弱的少女端然而坐,神色肃然,目光凛凛,如凝结的冰霜,竟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美。那一对令他无数个夜晚怦然心动的清澈明眸眼角泛红,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陈文旭动作微微一顿,静待她下文。 “你若羞辱于我,我便开口喊人。”她淡淡而道。 她是在威胁他,她要自曝身份? 陈文旭唇边的笑意渐浓,他的苒苒真是天真得可爱,假冒郭六小姐的人是她,她居然以此威胁他? 江苒望着他,面无表情,没有再开口。 陈文旭渐渐笑不出了。他忽然发现,她真要豁出去鱼死网破,她假冒官眷,固然不会有好下场;而知情不报的他也会在谢冕面前信誉扫地,前程尽毁,更别提夺取他曾经规划过的锦绣未来。 他是要和她白头到老,许她容华一世的,怎么舍得让她落到那样的下场,又怎能容许自己功败垂成? 这威胁当真捏住了他的软肋。他天真不谙世事的苒苒,什么时候竟有了这般急智? 他深吸一口气,理智回笼,眼中猩红渐渐消去。他和苒苒,还有的是时间,何必逼急了她,玉石俱焚? 正要放开江苒,马车忽然猛地一震,向一边歪去。然后是马儿的长嘶,王叔焦急的驱马声。 “怎么回事?”陈文旭反应极快,立刻推门相问。 王叔急得声音都打起战来:“陈……陈公子,车车……车陷进泥潭了。” 借着车门上方挂着的两盏气死风灯的光亮,陈文旭看到马车歪歪斜斜地陷在一个深深的泥潭中,车轱辘已有些开裂。 雨天行车,本就容易陷车,何况王叔刚刚根本就是慌不择路了? 陈文旭抬头看向两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在无边的昏暗中分外醒目。 “蠢货!”陈文旭低低咒了一声,伸手先去熄灭灯火。 王叔急了:“陈公子,没有灯看不见,怎么把车子拉出来?” 还想把车子拉出来?陈文旭哭笑不得:“等到车子拉出来,后面的人也追上来了。” 王叔反应过来,脸色刷白,声音带出了哭音:“那我们怎么办?” “分头逃命吧。”陈文旭回去车厢,将竹笠戴到江苒头上,一把拉住她道,“跟我走。” 江苒挣了一挣,没有挣脱,垂下眼,似想到了什么,她不再反抗,乖顺地跟着陈文旭下了车。 将黑的夜,连绵的雨,泥泞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她踉踉跄跄地跟在陈文旭后面,一言不发,咬牙跟上。 寒冷的秋风呼呼灌入口鼻,肺部似乎将要炸裂,肘部与膝部未愈合的擦伤处疼得已经没有知觉。 “这样不行。”陈文旭神色沉郁地看着前面毫无遮挡的道路,不用想也知道,身后必然留下一串脚印。这样他们根本逃不开追杀。 “往林子中去。”道路两边皆是笼罩在暮色中的树林,树木参天,好歹比一览无余的道路容易藏身多了。 他拉着江苒飞快地转往林中。江苒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早就偷偷摘在手中的一枚耳坠松下,悄无声息地坠地。 她手心全是汗,一言不发,拼命跟上陈文旭的脚步。 树林中黑暗一片,鸟兽休憩,只有雨打树枝的噼啪声和脚踩落叶的沙沙声。两人在里面拐了几个弯,已经失了方向。江苒头上的竹笠也不知什么时候丢失了。 陈文旭抬头看到前方有一棵虬枝劲节的老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苒苒,”他唤江苒,“你爬上那棵树去躲一躲。” 江苒摇头:“我不会爬树,你上去吧,我另找地方躲。” 陈文旭没有作声,拉着她继续前行。 很快,前面传来流水的声音,雨渐渐止住,两人沙沙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林中分外清晰。陈文旭皱了皱眉,忽然拉着江苒躲到一棵大树后。 有轻得几乎听不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黑色的人影如灵巧的狸猫行走在林中,几乎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偶尔有兵器的冷光闪过,根本看不出多了一人。 雨霁云收,清冷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入,照出黑衣刺客的轮廓。 来人一手执剑,动作矫健而轻灵。湿透的黑衣紧贴身上,脸上带着黑色头罩,只在眼睛鼻孔处挖了几个洞,露出一对寒气毕露的眼睛。 当他目光扫过时,浓烈的杀气有如实质扑面而来。 江苒脸色发白,脚步微微一动,“嚓”一声,踩上枯枝的声音响起。 剑光划过,如惊虹直射他们的方向。 陈文旭猛地合身一扑,将江苒护到身下一个翻滚,堪堪避开那一剑。 黑衣刺客一剑落空,微微“咦”了一声,手腕一翻,又是一剑刺出。 陈文旭脸色微变,一把把江苒推入两棵紧挨的大树缝隙之后,匆匆捡起一根树枝,迎着剑身用力一砸。 长剑顿时被荡开。 趁这空隙,陈文旭向着江苒躲避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低低说了句:“如你所愿。”猛地将手中树枝向刺客砸去,随即爬起身来,拔腿就跑。 黑衣刺客一剑劈开树枝,毫不犹豫,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去得远了。 四周重又安静下来。江苒从树后走出,四处观望片刻,随意拣一个方向跑了一段路,又踩着自己的脚印倒退回到中途一棵不大不小的枝叶茂密的树旁。 刚刚还对陈文旭号称“不会爬树”的她用力撕下碍事的裙脚,扎住妨碍行动的宽袖,然后手足并用,忍着膝部与肘部的剧痛地爬上了树,身形很快消失在浓密的枝叶中。 坐在枝桠深处,她微微怔忡:不会爬树的只是曾经的江苒。前世,在最后那段非人的日子里,她学会了太多从前不会的事。 父亲被下诏狱后,她要去探视,陈文旭却不许。她气恨不过,和他大吵了一架。陈文旭当着她的面温柔地安抚她,一转身却命人看住大门,不许她进出。她知道他主意已定,又是委屈又是恼怒,岂肯乖乖听话?爬树翻墙的本事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没想到现在竟能救她一命。 也不知道陈文旭现在怎么样了。她游目四顾,目光蓦地定住。 潺潺小河边,黑衣刺客追上了陈文旭,手起、剑落,冰冷的长剑毫不留情地贯穿他的胸口。 长剑拔出,带起泉涌般的鲜血,陈文旭的身体无力地后仰,扑通一声掉落水中,激起漫天水花。 心口仿佛有一根丝线骤然抽紧,她的呼吸都已屏住。 那人真的就这样死了吗?那个曾为她簪发描眉,曾和她共许白头,又逼得她几欲发疯,亲手毒杀她的人,那个她以为一辈子也摆脱不掉的阴影,就这样丧命了? 如此的轻而易举。 漫天的血色宛在眼前,她恍然生起一种不真实感,双手下意识地攥紧。 剑光袭来,陈文旭推开她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如在眼前,他说:“如你所愿。” 他为什么这么说,他看出来了吗?可他既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救她?他明明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前世,为了自己的前途,连她的性命都能谋算。 她本已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她咬了咬唇,不愿再想,她怕想通那个答案,她会动摇,会后悔。可事情既已做下,那便是她的选择,她不会回头,也不能回头。 曾经温软善良的江苒早已死去,现在回来的这个人,只是披着从前的那张皮,连她自己都已不认识。 泪水仿佛自有意识,涌入眼眶,流满她本就未干的苍白脸颊。连她自己也无法分清,这究竟是因为如释重负还是哀悼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奉上,请一路跟来的小天使在文下登陆留评。入V首日,前20五字以上有效评论都会发红包,其他的,作者君会再随机选十人发送红包。   ☆、第31章 脱身 月光淡淡, 从枝叶的缝隙洒入, 整个林子昏暗一片。轻巧如猫的脚步声从河边过来, 渐渐越来越近。 朦胧的光线下,江苒看到金属冰冷的反光。她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黑衣刺客搜寻一圈, 看着地上的脚印,思索片刻, 抬头一棵棵树搜寻过来, 渐渐离江苒藏身的大树越来越接近。 江苒的心一点点提起, 悄悄拔下头上尖利的步摇,紧紧攥在手中。 忽然一阵劲风刮过,黑衣刺客抬手一剑,“当”一声,恰恰挡住飞舞过来的乌黑长鞭。 江苒藏于高处,看得分明, 偷袭者正是悄悄潜过来的金豆豆。稍远处, 金元宝正向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金豆豆粉面含霜, 手中长鞭挥舞如疾风骤雨, 将黑衣刺客逼得节节倒退。黑衣刺客眼见不敌,剑光突然暴涨, 只进不退,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金豆豆双眉一扬,退了一步。哪知黑衣刺客竟是虚晃一招,足尖一点, 向后纵跃如飞,逃窜而去。 金豆豆冷哼一声,正要追去,金元宝气喘吁吁地跑近,一把拉住她道:“莫追莫追,找人要紧。” 他身手没有金豆豆好,力气却大,一把拉住,金豆豆根本挣脱不开,不由气得跺了跺脚:“臭元宝,快放开我。” 金元宝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姐,你看这是什么?” 金豆豆一把抢到手中打量几眼,脸色唰的变了:“这是陈公子的竹笠,他们一定在这附近。”竹笠上有谢家的特殊标识,根本不会错认。 金元宝道:“陈公子他们一定在附近。”他扯开嗓子就大声喊道,“陈公子,六小姐!” 宿鸟被惊得扑棱棱飞起,飘落无数黄叶,林子中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音。 金豆豆低下头看向地面,脸色凝重起来。 金元宝诧异道:“姐你看地做什么,他们难道会钻到地下去?”话虽如此,他还是随着金豆豆的目光看去。 “咦?”他跳了起来,“这里的脚印……”刚下过雨,地上泥泞不堪,一个个脚印印在泥地里分外清晰。 除了他们自己留下的脚印,还有三双特别明显,一双浅浅的,每一步都十分均匀,显然有功夫在身,这是刺客的脚印;一双纤瘦小巧的,一直延伸到枝叶堆中才消失,一看就是女子的;还有一双男子的脚印,脚掌深、脚跟浅,每一步都跨得很大,显然在夺命狂奔…… 两人顺着凌乱的脚印一路追到河边,看到更多的痕迹,碎裂的衣料、淋漓的鲜血,河面上还漂浮着一支木簪。 “姐……”看着眼熟的布料与发簪,金元宝一个哆嗦,看向金豆豆。 金豆豆白着脸,忽然脱下外面的长衣,露出里面的紧身衣。 “姐你做什么?”金元宝吓了一跳。 金豆豆道:“我去找一找陈公子。” “可……”金元宝刚想说“陈公子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蓦地瞥到金豆豆的脸色,心里一咯噔,硬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元宝,寻找六小姐的事就交给你了。”说罢,金豆豆一个猛子扎进小河中,潜入了河底。 “喂……”金元宝话还没说完,就不见了金豆豆的身影,顿时苦了脸。金豆豆不在,他对怎么找郭六小姐一点头绪都没有。想了想,他索性用笨办法,边搜寻边大声喊道:“六小姐,六小姐,你在哪?六小姐……” * 月亮钻入层云中,林中漆黑一片,金元宝呼喊的声音渐渐远去。 江苒这才将步摇收起,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湿冷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秋风吹过,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不行,再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冷,她的身体扛不住。可是,让她重新落入谢冕的人手中,她又不甘心。 好不容易逃脱,好不容易活下来,她要回家,谁也别想阻挡她! 她小心地溜下树,更加小心地倒踩着先前她奔入林中时的脚印,向金元宝的相反方向而去。 月光惨淡,秋风瑟瑟,衣服上的潮冷之气一阵阵钻入,她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的尽拣小路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几乎全身都已脱力。天边渐渐透出鱼肚白,一声鸡鸣远远传来。 她心中大喜,有鸡鸣声就说明有人家,她有救了!她加快脚步,终于看到前面村庄的轮廓。 村子不大,不过十几户人家。江苒躲在村口的小树林中观察了一会儿,挑了一家只有一对面目和善的老夫妇进出的屋子,敲门求救。 老大爷出去干活了,开门的是老妇人,见江苒衣饰华丽却形容狼狈,不由吓了一跳。 江苒眼睛红红的:“大娘,我和家人遭贼失散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请帮帮我。” 她本就生得纤弱秀美,年纪又小,楚楚含泪的样子分外动人。 老妇人的心一下子软了,连忙把她让进屋子道:“快进来喝口热汤吧,这是怎么了?瞧着怪可怜见的。” 屋中十分简陋,土墙泥地,墙上挂着张卷边破损的年画,年画下摆着一张漆迹剥落,裂纹横生的八仙桌。几张条凳有的缺了一个角,有的少了一条腿,看着十分寒碜。 老妇人用袖子掸了掸凳上的灰,安置好江苒,从灶台的铁锅里舀了一碗热汤。 碗是缺了口的粗瓷大碗,里面的热汤有些浑浊。江苒却顾不得许多,咕嘟嘟一口全部喝下。 滚烫的热汤入腹,暖意在几欲冻僵的躯体中散开,江苒这才有了劫后余生之感。 一夜惊险,可她终于逃出来了! “谢谢大娘。”她谢过老妇人,赧然开口道,“不知大娘这里可有替换衣物?”她身上衣服在大半夜的奔逃中尚未全干,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分外难受。 老妇人有些为难,她虽然同情江苒,可是穷人家,自己的四季衣裳都不全,哪有多余的衣服做好人。 江苒察言观色,明白过来,连忙道:“我不白要你的衣裳,就拿我身上这身换吧。”她这一身送到当铺,怎么也能值几两银子。 老妇人眼睛一亮,口中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江苒道:“大娘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她态度落落大方,老妇人见她诚心诚意,不再推辞。 江苒却话风一转:“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姑娘请说。” “这衣服你不能马上去当,需隔至少十日以上,大娘可能允我?”她不敢肯定谢冕的人还有那晚的刺客会不会继续搜寻她,但有十天的时间,应该足够她回到卢州了。 “这有何难?”老妇人还当是什么为难的条件呢,听到这个,一口应下,很快进屋找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出来。 “我还有一事相求。”江苒接过衣服,含笑开口。 * 当天下午,江苒一身土布衣服,男子打扮,坐着驴车出现在村庄附近的集镇上。她请老妇人用她剩下的一枚蓝宝石飞鸾耳坠在村中换得了这些以及行路的盘缠。 之所以出现在集镇上,是因为她打听到这个集镇有车马行能雇车。江苒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身子又弱,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走回卢州。 去了车马行,却是不巧,没有空车。车马行的伙计见江苒生得斯文俊秀,气质不像是一般人,倒是客客气气地让她明天再过来看看。 江苒心中焦灼,多一天耽搁就多一点被找到的风险,却也没办法,只能等。 她谢过载她过来的李大爷,等李大爷赶着驴车的身影消失,这才慢慢踱步,挑了个不起眼的客栈要了一间房间。 关上房门,她浑身瘫软地倒在床上。一天一夜下来,她的体力、精神早已透支。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隐隐约约听到有砰砰砰的敲门声,她迷迷糊糊有几分清醒,想要起身,却突然一阵眩晕,浑身脱力。 她心中懊恼:这个身子实在孱弱,不过是淋了雨,竟又犯起病来。等安定下来,还需锻炼调养得更好才是。 敲门声更急了,嗡嗡的耳鸣声中,她勉强分辨出外面喊的是:“客官,快开开门。” 是客栈里的小二,她挣扎着起身,看了下自己的仪容。她睡的时候太过疲累,连外衣都没脱,现在除了衣服皱些,倒也没什么不妥的。 她扶着床架站起,一步步如踩棉花,强撑着将门打开。 “客官你总算开门了,一天一夜都没见你进出,吓死人。”小二后怕地看着她。 一天一夜,竟然睡了这么久?想到和车马行的约定,江苒暗暗叫糟。 小二却忽然“咦”了一声,“你脸怎么这么红,病了?” 闻言,江苒反手试了试自己的额温,手却和额温一般烫,根本试不出。 她苦笑了下,向小二道:“劳烦小二哥帮我请个大夫来。” 小二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昏昏沉沉的,茫然不解。 小二忍不住提醒她:“客官带的盘缠可够?请大夫上门诊金可不便宜。” 江苒怔住,前世今生,她还从没为金钱苦恼过。 在闺中当女儿时自不必说,江家家底丰厚,父亲又只她一个女儿,当真是要星星不摘月亮,锦衣玉食,娇宠万分;出嫁后,父亲将大半家产给她做了嫁妆,她妆奁丰厚,陈文旭又是个心思活络,会赚钱的,小夫妻就没缺过钱;重生后,她被卫襄挟持,假扮郭六小姐,吃穿用度更无一不是上佳。 她现在,终于尝到一钱逼死英雄汉的滋味。 她孤身逃出,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只有随身的首饰。可除了那支白玉簪,其它首饰都是谢冕提供的,精致华贵,着实招人眼目。 出于谨慎,耳坠她是把蓝宝石拆下后,用剩下的赤金跟村民换的碎银和铜板。村民能有多少家底,耳坠几乎连一半价值都没有换到。 这点钱她还得雇马车,还得一路花用,根本不够。 她怀中还有一支点翠金步摇、一对虾须镯,更不敢拿出来,就怕露了形迹,被谢冕的手下追踪而来。 小二观言察色,知她为难,殷勤地建议道:“客官不如自己去药铺抓几幅药?药铺里也有坐堂大夫,比请过来要便宜许多。” 也只能如此了。江苒心中轻叹,谢过小二。 * 午后的阳光正暖,江苒孤伶伶地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只觉得忽冷忽热,四肢绵软,如踩云端。 勉强走到小二说的药铺门口,她抬头辨认了一下招牌,正要进门。 药铺里忽然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小丫头,江苒躲避不及,恰恰和她撞了个满怀。 一瞬间,她只觉一股大力撞来,站立不住,踉跄退了几步,就要栽倒。 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扶住了她,然后一个温和年轻的声音响起:“小哥,你可还好?” 江苒勉强保持清醒,不动声色地挣开对方,这才看清伸出援手的是一个十六七岁儒生打扮的少年。 少年面目清秀,气质文雅,一双大大的眼睛正带着关切看向她。 江苒的目光扫过他头上的檀木簪,腰间的珊瑚坠,身上半新不旧的素锦儒服,心知这少年出身不差。 她正要道谢,一个有几分耳熟的清脆嗓音响起:“二哥,怎么了?” 江苒心头一震,打起精神抬眼看去,就见街道旁停着一辆双乘黑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孩子,穿着淡粉色妆花缎褙子,戴着簇新的珍珠头面,十一二岁模样,苹果脸,水杏眼,粉团儿一般玉雪可爱。 江苒瞳孔微缩。胡四小姐,她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已发,请大家查收O(∩_∩)O 下章十一就要知道苒苒失踪啦~   ☆、第32章 巧遇 秋日的午后温暖而惬意, 江苒却只觉得如堕冰窖。见过她假扮郭六小姐的人寥寥无几, 她却偏偏在这个小而又小的集镇上碰到一个。她此时还是孤身一人, 怎能不叫人起疑心? 胡四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胡四小姐的目光已落在她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郭六……”喊出两个字后,她猛然意识到什么, 硬生生地转口道:“公子,果然是你, 我刚刚在车上看到, 还以为看错了。” 江苒自然不会开口回答她, 冷冷淡淡瞟她一眼,转身进了药铺。 “哎,”胡四小姐跺了跺脚,正要追上去,胡二公子一把抓住她,不赞同地道:“四妹, 大庭广众之下, 你追逐一男子, 成何体统?” “哎呀, 你什么都不知道。”胡四小姐见江苒身影消失,着急地瞪了少年一眼, 想推开他。少年却紧紧拉住她,不肯放松。 胡四小姐知道这个二哥颇有些迂腐,不跟他说清楚他绝对不会放开,无奈地附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胡二公子面露惊讶之色, 回想到他刚刚扶住对方双臂,掌下的手臂确实纤细脆弱,还隐隐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他原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 他连忙松开妹妹道:“她打扮成这样还不肯认你,可能是受到了胁迫。既然我们遇到,不能不管,进去看看吧。”一个国公府的小姐,身边仆从全无,还穿上了土布衣服,改作男装,叫人没法不想她是不是遇到了为难之事。 想到刚刚匆匆一瞥下少女病弱的模样,纵荆钗布衣也掩盖不住的秀雅姿容,胡二公子心头怜意大起。 他们帮一把手,既能帮到这个纤弱可人的姑娘,又能给魏国公府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等到两人追进药铺,里面却不见江苒的踪影。 胡四小姐抓着药铺的伙计打听江苒的下落,胡二公子左右一看,带人走进药铺内堂,目光落在虚掩的后门上。 郭六小姐应该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他带着仆从向后面直通的巷子追去,刚转过一个弯就停下脚步。 前面不远处,他要找的人正虚弱地扶着墙,摇摇欲坠。 * 江苒眼前发黑,脑袋嗡嗡作响,心里一片苦涩。 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是突然加重的病情,她本能够逃脱胡家兄妹的搜寻。 偏偏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发作了。 她心心念念的自由,想要回家的愿望,眼看就这么化为泡影。 她现在甚至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要不是及时扶住手边的墙,早就倒下。 “郭……”胡二公子上前一步,伸手似想扶她,却猛地意识到不妥,扭头对身后跟着的一个身形健壮的婆子吩咐了一句。 婆子应声前去背江苒。 江苒没有抗拒,她现在这个情况,再折腾,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就在这时,胡二小姐也赶了过来,见状惊讶道:“呀,怎么病成这样了?难怪她会来药铺,快去找坐堂大夫看看。” * 郊外,密林。 篝火熊熊,袅袅炊烟升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一群劲装汉子分成两批,有的在篝火旁埋锅造饭,有的在动作熟练地扎营。 廖怀孝端了一碗热汤,快步走到卫襄身边道:“主上,先喝口热汤吧。” 连日的奔波,让老者清瘦的面孔两颊都瘪了下去,眼底一片乌青,疲色尽显。 倒是卫襄,毕竟年少,依旧神采奕奕,容色绝世。 此时卫襄正倚着一棵大树,目光幽深地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有些失神。 廖怀孝觉得心惊肉跳的,他跟了卫襄也算不短的时间了,从没见过他现在这副样子。赶路的时候还不明显,可每次一停下来,卫襄总会不知不觉走神。 廖怀孝不愿承认是那个不知来历的女孩影响了主上,可种种蛛丝马迹都引导着他往这个方向想。 这实在是太不妙了。年少慕艾虽是人之常情,可主上一贯清心寡欲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这第一次情动就尤为可怕了。更别提对象还是个来历不清白的女孩子。 廖怀孝越想越是忧心忡忡。 卫襄却兀自呆呆出神,对他的靠近毫无所觉。这在从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主上!”廖怀孝微微抬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卫襄回过神来,漂亮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负手皱眉看向他。 廖怀孝心中一凛,垂首弯腰,以比平常加倍恭敬的态度将手中碗举高,递到卫襄面前。 卫襄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廖怀孝额头冒汗,端着碗的手臂微微发颤,这才慢条斯理地接过碗问道:“到京城还有几天的行程?” 廖怀孝不敢抬头,回答道:“若是日夜兼程,最多一天半。”自江苒离开后,他们一行一直是换马不换人,日夜赶路,现在还是第一次扎寨。 卫襄将手中汤水一饮而尽,淡淡道:“大家辛苦了,今天就歇半夜吧,寅时正出发。” 廖怀孝拱手应是,禀道:“主上,你前几日交代的事已办妥。只是他同行的几人颇为扎手,没能一起灭口。” 连他训练出的暗卫都说扎手?看来身手是真的不一般了。卫襄挑眉:“他一个书生,怎么会有武艺高强的护卫?” 廖怀孝道:“是谢五留给他的人。” “无缘无故,谢五派人保护一个书生做什么?不对,”卫襄的神情忽然冷峻下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人一路?” “主上明见,”廖怀孝道,“谢冕上回接的女眷也和他们一起。” “女眷?”卫襄皱起眉来,不知为何,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被杀了吗?” 廖怀孝摇摇头:“被她逃了。” 卫襄沉吟片刻,吩咐道,“叫他们即刻调查那女眷的身份。” 廖怀孝恭敬应是,心里踌躇着另一个消息要不要现在就禀告卫襄。 假郭六小姐……失踪了! 卫襄却忽然开口问道:“有她的消息吗?” 廖怀孝心头一突,不敢隐瞒,垂首答道:“朱乙传信,说郭六小姐在李家集失踪了。” 空气骤然凝滞下来,有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廖怀孝不敢抬头,额角慢慢渗出豆大的汗珠。 耳边传来少年不辨喜怒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廖怀孝嗫嚅道:“和我们分开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候。” 卫襄冷笑:“消息现在才收到?” 廖怀孝心头一颤,急急辩解道:“走的是郭家的消息网,所以迟了些。” 卫襄闭了闭眼,用了极大的力气方克制住心头几欲沸腾的戾气。不到一个时辰,李家集,谢冕接走的女眷……一点点信息串联起来,凸显出的事实残酷得让他几欲疯狂。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作一团,一突一突地抽痛着,他问道:“谢五是在哪里接走的女眷?” 闻言,廖怀孝脸色大变。李家集,他怎么没想到?谢冕就是在那个时候从李家集接走女眷的。 “主上……”廖怀孝的声音都发颤了,如果猜测不错的话,那姑娘岂不是差点死在他们派去的杀手手下? 卫襄的脸色一片雪白,黑黝黝的瞳仁暗沉沉地不见半点光亮。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听得廖怀孝不寒而栗:“全力寻找六小姐下落,生见人,死……”他顿了顿,语气淡漠如霜,“若她有意外,谁也别想活。” 廖怀孝愕然抬头,失声道:“主上!” 为一女子大开杀戒,岂不是昏庸无道者所为?却见对面少年眼角泛红,双拳紧握,指甲狠狠刺进了掌心,鲜红的血液一滴滴留下,触目惊心。 * 江苒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从头到脚浑身都痛,偏偏聚不起一丝力气逃离这种痛苦。 耳边隐约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本就没好全,还淋雨着了凉,受惊过度,再加上体力透支,所以撑不住了。老朽无能。” 胡二公子温和的声音透着焦灼:“大夫,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 陌生的声音轻轻叹息,勉强道:“先开一副药试试吧。” 她越发昏沉,偶尔察觉到有人喂她汤药饮食,还能听到低低的啜泣声。她却一直陷在黑暗中,连睁开眼睛的力量都没有。 她又要死了吗? 江苒苦笑:逃脱了毒酒,逃脱了刺客,竟要倒在一场小小的风寒下吗?她不甘心,她怎能甘心?父亲……重来一世,她连父亲的面都还没见到。还有卫襄,知道她的死讯,他是会难过还是如释重负呢? 不,她不想就这么死去,她还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也许她已经再也没机会去做。 心酸难抑,晶莹的泪珠缓缓自眼角渗出,她却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意识也渐渐溃散。 此后是越发漫长的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她终于自黑暗中恢复意识,缓缓睁开眼睛。 她愣住了。 她躺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雕花架子床上,入眼,是一顶如霞似锦的五彩绡纱帐。帐子轻若笼烟、灿若云霞,绝非一般人家能用得起。 她微微扭头,就听到旁边传来熟悉的惊喜声音:“姑娘,你醒了!” 鸣叶?她吃惊地循声望去,见床边快步走来一个明眸皓齿,姿态婀娜的大丫头,不是鸣叶又是谁? 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苒糊涂了。她记得自己是被胡家兄妹所救,后来又病了很久,怎么一觉醒来明明留在齐郡王府的鸣叶会到了她身边? 难道她被胡家兄妹送回了齐郡王府? “鸣叶,你手上的伤可好了?那天后来你没事吧?鸣蛩和鸣鸾呢?”她眼睛瞥过鸣叶已完全消肿的玉手,落到侍女含着喜悦泪水的面容上。 久病之下,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几乎无法听清。 “婢子没事,鸣蛩和鸣鸾也很好。”鸣叶含笑带泪地道,“倒是姑娘你,这一场病可吓坏人了,主上他……”她顿了顿,止住话头,庆幸道,“还好人总算醒过来了。” 听她提到卫襄,江苒心里微微一动,卫襄不是回京了吗,他怎么知道她病了?齐郡王对她绝不会有好感,巴不得把她和卫襄隔离开呢,难道还会给他送信?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身处的屋子。 屋子很大,朝南一排轩窗镶着琉璃窗格,和煦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窗格洒进,显得十分敞亮。 屋子里一水儿的清漆黄花梨家具,桌上摆着一套官窑青花釉茶具,角落的花架上,供着一盆花开正好的春水绿波。 江苒心头一跳,春水绿波是罕见的绿菊品种,这一盆就要价值数百金。 不像是齐郡王府她住过的地方。这是在哪里?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鸣叶道:“姑娘,这里是魏国公府。” 什么,京城的魏国公府,郭六小姐的家?江苒彻底懵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江苒满腹疑惑,张了张嘴,眼角瞥到窗外,垂手安静战立在廊下的小丫头,终于忍住了,只是问:“我病了有多久了?” 鸣叶道:“都快半个月了。” 竟然……这么久了?江苒愕然。 “姑娘您几乎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鸣叶眼圈又红了,连忙低头擦了擦眼泪,低声道:“等主上过来来看姑娘,会向姑娘解释一切。姑娘好不容易醒来,休费神了,先用点温补的药膳吧。” 江苒知道再问鸣叶也不会说出什么了,她也不是沉不住性子的,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儿了,要重逢啦,激动~   ☆、第33章 重逢 京郊, 京卫大营。 小校场上, 两杆银枪舞动, 如银龙飞旋。攻如雷霆万钧,守如江海凝光,争斗间, 虎虎生风,气势骇人。 忽然, “当”一声, 其中一人银枪脱手飞出, 一个纵步,跳出战圈笑道:“蒙兄,多日不见,枪法又进益了,在下佩服。”那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左右,身材魁梧, 方脸阔口, 眼如铜铃, 生得极为雄壮。 另一人身材高大, 挺立如松,年轻的面容线条刚毅, 正是蒙冲。闻言,拱了拱手,淡淡一笑道:“杜兄,承让了。” 杜姓青年哈哈笑道:“在下技不如人, 心服口服。”转头向场边喊道,“殿下,属下惭愧,也不是蒙将军对手。” 校场边,容色无双的少年含笑负手,在一群军士的簇拥下,如鹤立鸡群,皎皎不凡。 “殿下,你怎么来了?”蒙冲意外。 卫襄缓步走到他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道:“听说守之回京,我怎能不来看看?” 蒙冲上前行礼,迟疑了下,问道:“久不见殿下,殿下近来一切可顺利?”他说得隐晦,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问的是卫襄私自离京之事。 卫襄垂眸,鸦羽似的睫毛扑闪了下:“还算顺利。”他随即抬头,看向蒙冲笑吟吟地问道,“我听说守之这回告假还乡,是为了议亲?这就回来了,莫非亲事已定?我得补份礼才是。” 蒙冲眼神微黯,摇了摇头。 卫襄讶然:“听闻江家二小姐美貌贤淑,莫非守之竟不满意?” 蒙冲心头微微一凛:他怎么知道自己议亲的人选换成了江家二小姐? 江苒失踪,江家对外的说法是她患病去老家休养。母亲听说后,直接和自己说,江苒病弱,不适合成为蒙氏的宗妇。外人皆听闻蒙氏和江氏议亲,却不知是哪位小姐,不如就把人选换为江家的二小姐。 他怎么会愿意? 若江苒和陈文旭两情相投,他自会选择放手,免得困扰她;可现在江苒下落不明,他怎能弃她而另选她人? 母亲却一意孤行。孝字压头,他不能顶撞母亲,只能以实际行动反对,提早结束了休假。 蒙冲没有和别人讨论私事的习惯,卫襄打趣他,他也只是笑笑,没有接口。卫襄扬眉,还想问什么,廖怀孝匆匆过来。 “殿下,六小姐醒了。” 蒙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听到“六小姐”几个字时,卫襄似乎看了他一眼,含义未明。 他心头微动,脑中浮现出一双白皙纤柔,宛若葱根的玉手。 他们说的,是卢陵驿遇到过的郭六小姐吗?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江苒迷迷糊糊中拥着锦被翻了个身,忽然察觉不对。 她骤然清醒,警觉地睁开眼睛,模糊中隐隐感觉云霞帐被人撩起一角,一个黑黑的人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恰好挡住全部光线。 有贼! 她的心重重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她藏在枕头下的尖利发簪。 那人已转过身来,手中擎着一盏精致的铜雀灯,原来是背过身去拿桌上的灯的。 橘色的光线照亮了来人的眉眼,眉若墨染,眼似春水,色若春晓,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的倾城容貌。 见她醒来,来人弯腰来将铜雀灯放在床头,伸出一指放到唇下,轻轻“嘘”了一声。 卫卫卫……卫襄? 江苒目瞪口呆。见到鸣叶,她就知道迟早会和卫襄重逢,可怎么也没想到,卫襄竟会如登徒子般,半夜三更摸进她的内室。 他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江苒的心里涌起深深的无力感,却破天荒地没怎么生气。 也是,她早就领教过,在这种事上和卫襄计较,自己气得半死,卫襄却还是一脸无辜,实在叫人无可奈何。 她下意识地要起身,卫襄伸出一只手,隔着被子将她轻轻一按,她顿时又跌回床上。 “卫公子……”江苒蹙眉。 “乖。”卫襄的嗓子有些嘶哑,他俯下身,顺手将她身上的大红锦被掖了掖,把她裹得紧紧的,这才又开口道,“你身子还没好,乖乖躺着别动。” 他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搭在她肩膀位置,目光幽深,一寸寸自她纤细的眉、水润的眸、挺翘的鼻,淡粉的唇……梭巡而过。 “卫……”江苒被他肆意的目光看得脸上热气蒸腾而起,不安地动了动,想要挣开他。 卫襄手上忽然加力,牢牢按住她。 “苒苒……”他仿佛在轻叹,“我已经放你走了,可上天又把你送回了我身边。” 后面一句他的声音压低下去,几不可闻,江苒没有听清,诧异道:“什么?” “没什么。”卫襄却似想通了什么,忽然微笑起来。他本就生得出色,笑容绽放,更如明珠朝露,美不胜收。 江苒被晃得微微愣神,等到回过神来,前面想问什么也不好问了。 卫襄目光柔和下来,轻轻道:“我就来看看你,马上就走。”说罢,他站起身来,“太晚了,你好好休息吧。” 一来就走吗? 江苒一愣,忍不住道:“等一等。”随即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她是在做什么?这里是她闺房,卫襄这个登徒子要走,她高兴还来不及,叫住他做什么?莫非是病了太久,脑子都烧糊了? 可是,她不想骗自己,劫后余生,再见卫襄,她心中充斥的只有喜悦和安心。 果然,卫襄看向她,露出惊讶的神色。 江苒心下懊恼,面上兀自强撑着,淡淡道:“我有话要问你。”一眼看去,就见卫襄望着她,眼睛流露出淡淡笑意,不由又羞又窘,飞快地道,“算了,太晚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欢喜止也止不住地自卫襄心底流出,他也知江苒脸皮薄,不敢笑出来,回身在床边坐下,善解人意地道:“苒苒是想知道自己怎么到这里的吧?” 江苒确实满腹疑惑,得他提醒,顿时反应过来。她本就打算一见到卫襄就问他这些的,刚刚竟全没有想起。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问,声如蚊呐,若不是卫襄全心关注在她身上,差点听不清。 卫襄道:“我在赴京路上听说你失踪的事,又收到消息,谢冕在李家集接了一个女眷,当时就知道不好。”他薄薄的唇抿成一线,想到他初初得到消息时,那一瞬间几乎魂飞魄散。 苒苒,脆弱而又坚强的苒苒,他不顾一切救回一条命的苒苒,他忍痛放她自由的苒苒,差一点点死在他的手下。 他至今不愿深想,那一夜,江苒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又是怎样担惊受怕,苦苦挣扎出一条生路? 他也不敢假设,若江苒被他派去的杀手稍微察觉出踪迹,若她重病时没有遇到胡家兄妹,若胡家兄妹没有千方百计为她延医求药,最后在无计可施时送她回京城,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后怕的感觉挡也挡不住地自心底升起,他握住拳头,垂下头,哑着嗓子道:“苒苒,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江苒觉得卫襄的情绪不对劲,有些疑惑。 真相他怎么说得出口?若他是江苒,只怕要记对方一辈子的黑名单。 “卫公子?” 他不想回答,索性一把扑去,把江苒连人带被子紧紧抱住。只有她实实在在的在他怀中,才能安抚他心头的不安。 “你……”江苒吓得顿时忘了前面的问题,刚要挣扎,卫襄毫无瑕疵的面容已到眼前,如春水般潋滟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复杂难明。 他低下头,越来越近,呼吸可闻。 江苒陡然间心慌得厉害,热气席卷而过,整个人都仿佛要烧起来,连忙狼狈地撇过头去,色厉内荏地喝道:“卫襄!” “别慌,我不会做什么。”卫襄将头枕在她肩膀旁,侧脸朝向她,轻轻道,“苒苒,你没事太好了。”他灼热的呼吸远远传来,一阵阵喷到她脖颈处,激起一串串奇怪的痒意,顺着她纤细的脖子一直爬到心间。 “苒苒……”他仿佛喊不够似的,又低低唤了一声,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 他离得太近了!江苒身子微僵,骤然清醒过来。 “卫公子,”她也不看他,强忍住颤抖的心房,镇定开口,声音清冷,“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卫襄的动作微微一顿。 江苒蹙眉道:“你弄疼我了。” 卫襄怔住,忙不迭地松手坐起。 手动了动,似是想要掀开被子查看,又担心江苒着凉,急声问:“哪里疼了?疼得厉害吗?” 他精致的眉微微皱着,一脸懊恼无措的模样,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卫襄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江苒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要紧。你坐好,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吧。” 卫襄乖乖地点头,依旧在床边坐下,将刚刚一番折腾下有些松的被子又重新掖了掖,含笑道:“好。” 这么好说话? 江苒狐疑地看向他。 卫襄垂下眼睫,目中闪过一丝晦涩:“我正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咦?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江苒有些摸不着头脑。 卫襄从怀中掏出一物,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白皙的掌心落着一枚小小的赤金飞鸾蓝宝石耳坠,正是江苒在逃命时遗失的那枚。 “怎么会在你这里?”江苒讶然。 “这你不用管。”卫襄目光闪了闪,沉声道,“我还听说你踩到树枝,让刺客发现了你们的踪迹。” 江苒奇怪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莫非……” 卫襄心里一突,匆匆打断她:“我抓到了刺客。” 原来卫襄当真派人去寻她了。 江苒刚刚重新武装好的心忽然就塌陷了一块,酸酸的,胀胀的,一时无言。 耳边响起卫襄低哑的嗓音,似乎压抑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苒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了?”她装傻充愣。 “苒苒!”他抬高声音,索性挑破真相,“你是故意的,你想和那个混蛋玉石俱焚!” 江苒沉默。 卫襄咬了咬牙,沸腾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你从来是个行事谨慎的,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下明显的破绽,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是故意的!那人是罪该万死,可你是玉器,他是瓦砾,你怎能拿自己的命和他相提并论?” 她不以为然,却又懒得和他争辩:恨到极致,只想不顾一切地毁掉所有时,又怎么会想到其它? 她爱惜得来不易的生命,可如果这条命的未来还要和陈文旭捆绑在一起,她宁肯毁灭。 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手,隔着被子紧紧攥住她,有些疼痛。她蹙眉看向卫襄,却蓦地愣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紧抿,一双如春水碧波的眼眸幽黑如夜,眼尾却微微染上一点红意。 江苒怔住,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口。 “苒苒,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保住自己的性命最要紧。”卫襄紧紧盯着她,嗓音沙哑,“活着,才有以后。” 江苒被他目光所慑,怔怔点了点头。 卫襄这才松开手。 江苒松了口气,连忙道:“我怎么到京城的,你还没跟我说呢。” 卫襄瞥了她一眼,心知她存心转移话题,也不揭穿:“你病着没有精神,就我说你听吧。有疑问你再问我。” 江苒大奇,这事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真不像他的行事。她忍不住问:“你没有被人假冒吧?” 卫襄顿时黑了脸,瞪她一眼道:“你还要不要听?” “要。”嗯,这反应才正常嘛,江苒的心落回原位。 卫襄没了脾气,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开始讲述前因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十一蒙骗冲冲特别无耻( ╯□╰ )   ☆、第34章 坑蒙 事情并不复杂。 胡家兄妹碰到江苒时本就是在上京路上, 胡二公子是为了明年的春闱提早赴京准备, 胡四小姐则顺道一起去京城探望外祖。路过小镇时, 胡四小姐无意中看到她,心里疑惑,叫停了马车。 后来江苒重病不起, 胡家兄妹不敢怠慢。但因为先前传出流言后,郭六小姐却被匆匆送出齐郡王府, 胡家人摸不透王府的意思, 没敢向齐郡王府报信, 而是一边派人向魏国公府报信,一边请了无数大夫为江苒看病。 江苒的病却毫不见起色,渐渐有香消玉殒的意味。 胡家兄妹无计可施,两人一合计,反正要进京,不如顺道送郭六小姐回魏国公府。魏国公府是有资格请太医的, 也有更好的药材, 说不定能治好她。 就这样, 江苒被胡家兄妹送往魏国公府。 另一边, 卫襄的人马也在全力寻找江苒的踪迹,但江苒是失踪于野外密林的, 逃命时出于谨慎又掩藏了行迹,线索太少,始终一无所获。 等卫襄返京收到魏国公府传出的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快马加鞭, 迎上胡家的车队。 他见到的是一个憔悴消瘦,气若游丝的江苒…… 直到现在,卫襄都无法忘记那一刻,几乎窒息的感觉。 绝望的黑暗弥漫心头,他只剩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即使是不择手段都要把她留下,护入他的羽翼。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从他身边夺走她,哪怕是死亡。 当然,他不会和江苒提这些,他本能地感觉江苒不会喜欢他这种念头,只是讲了下胡家兄妹把她带到京城的过程。 江苒静静地听着,默默梳理其中的关系,先挑出一个自己疑惑的地方问:“流言,什么流言?” 卫襄脸色一变:“你打听那些浑话做什么?” 江苒大奇,卫襄这模样,怎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本来只是有些好奇,现在却当真感兴趣起来,在心中默默推断:和郭六小姐与齐郡王府有关的流言,还会让胡家兄妹心有顾忌,不敢给齐郡王府送信,到底会是什么? 她心中一动,试探着猜测道:“是关于郭六小姐和齐郡王的流言吗?” 卫襄脸又黑了:“那些人乱嚼舌根,就该下拔舌地狱。” 这么说,她猜对了。她想到在齐郡王府的种种遭遇,难怪当时赵氏会是那种奇怪的表现。素衣少女唆使小胖子找她麻烦也有了解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卫珏生母的胞妹在姐姐过世后就住进了郡王府。卫褒被立为太子不久后,以照顾卫珏为名,纳了对方,后来还颇为宠爱。 他之所以知道得清楚,是因为卫珏在丙申宫变中亲手斩杀了这个姨母和她生的儿子。 看来就是那个素衣少女了。原来这个时候,她就已经对卫褒有了心思。 不过这与她无关,只是可惜了赵氏。 江苒关心的是另一件为难之事:“胡家兄妹以为我是郭六小姐,是不是会给你惹麻烦?”等到他们见到真正的郭六小姐,自然会起疑心。到时有心人一追查,很可能会牵扯到卫襄私自离京之事。 来了。卫襄心想,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下,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是有些麻烦。” 江苒蹙眉,在小镇上被胡家兄妹发现时她就知道不妙,可她那时已无能为力。她担忧地问卫襄:“有办法补救吗?” 卫襄低头看她:“正要请你帮忙。” 江苒惊疑不定。他对她有救命之恩,有所求,她自然会全力以赴。她只是想不通,她有什么可以帮他的? 卫襄道:“苒苒,你再假扮一段时间的郭六吧。” “这怎么行?”江苒下意识地拒绝道。 这里是魏国公府,是真正的郭六小姐的家。外人不识郭六小姐,她假扮一下还能蒙混过关,可在郭六小姐的至亲面前,她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你放心。”卫襄看出她的顾虑,对她安抚一笑道,“郭六自六岁起就住在庄子上,从没回过郭府,郭府这些人,并没有一个人认识她。” 这怎么可能?江苒愕然。 放逐于庄园,那是被家族放弃才会有的遭遇。 一个六岁的女孩究竟做了什么,竟会遭到如此残酷的对待? 而且,既然郭六是家族的弃子,前世怎么会和卫襄定亲? 他可是身份尊贵的嫡皇子,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嫡幼子,若郭六小姐真有问题,宣和帝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江苒百思不得其解,惊讶地看向卫襄。 铜雀灯橘色的火焰跳跃着,温暖的光线柔和了少年昳丽的眉眼,他黑如夜空的眸中仿佛有漫天星光在闪动,温柔而深邃。 他的声音也温柔而舒缓:“我会跟外祖母和舅舅说好,让他们帮你打掩护。也会尽量不让郭府其他人打扰你。”他含笑凝视她,侃侃而言。 “外祖母和舅舅?”江苒喃喃重复,心神恍惚,这样的卫襄,实在美得让人眩晕。 “嗯。”卫襄道,“你现在该放心了吧?” 江苒避开眼,不敢再看他,脑中渐渐清明。 她知道卫襄口中的外祖母是郭皇后和魏国公的母亲,国公府的老封君娄氏;舅舅则是魏国公郭庆,都是京城权贵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有他们两位来帮她背书,她在郭府的确可以有恃无恐。 但卫襄从没向她表露过身份。这回,将郭家人和他的关系说出,是打算揭开身份了? 果然,卫襄注视着她的眼睛问:“苒苒,你是不是早就猜疑我的身份了?” 江苒抿了抿嘴,淡淡道:“我可以当作不知道。” 卫襄笑了,几乎是纵容地柔声哄着她道:“好,好,你还当我是原来那个卫十一吧。” 江苒:?是她的错觉吗,这次重逢,卫襄对她变得格外忍让。她的心蓦地一凛:不同于以往的戏谑,他是不是当真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江苒的心中又酸又涩,还有不知名的害怕:前世的惨痛刻骨铭心,那仿佛能焚烧一切的强烈感情宛如烈火,纵温暖而炽烈,却也带着令人灼痛的毁灭力量,她没有勇气再尝试一次。 这一世,她的心早已燃成灰烬,根本没有再嫁人的心思,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做任何人的妻子。 可若卫襄当真对她起了心思,以他的权势地位,她根本逃无可逃。 她再也没有心思与卫襄浅笑低语,冷淡而不失恭敬地道:“十一殿下,你明知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普通人。” 卫襄听出了她的疏离,眼神微暗。确实,他虽没表明过身份,却也从没特意隐瞒过,有心人从他的名字,从他和齐郡王的关系,完全能猜出他是谁。江苒待他,虽有随意的时候,但他一直能察觉到她对他隐隐的畏惧。 她早就猜出他的身份了,因此从没真正违逆过他的意思。可他并不希望她因他的身份如此对他,更不愿意她害怕他、疏远他。 他想她在他面前能展示出最真实的自己。 卫襄垂于身侧的拳头微微一紧,佯装没有听出她的疏远,软语相求:“苒苒,我们也算是共患难过的,你就当帮我一个忙?你相信我,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她何曾听到过卫襄如此低声下气。江苒心弦微颤,迎向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容拒绝。 这个人,虽然摆出一副好商量的模样,骨子里终究是个异常强势的人。 江苒忽然莫名地想笑,卫公子的演技还是不怎么样啊。可是……他却愿意在自己面前放低姿态。 她心中有些复杂,却没有答应的念头。假扮国公府小姐其实风险更大,假的终究是假的,总有露陷的一天,让郭家两位掌权人为她撑腰,很可能会把他们一起拖下水去。 卫襄看出她没有答应的意思,心一横,冷冷开口道:“苒苒可知,你若不继续做郭六,会有什么下场?” 江苒心中一凛,看向卫襄。卫襄的眼眸暗如黑夜,不见半点光亮。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她相信卫襄不会伤害她,但以她现在的处境,若不继续假扮郭六,卫襄要护她周全,必定要花极大的气力。可继续假扮郭六,却等于在刀尖上行走,任何一点疏忽都将万劫不复。 左右都是难处,只不过一个在眼前,一个在可预见的未来。 卫襄却维持不住冰冷的神情了。看到她发白的脸色,他只觉心头一颤,一刻都无法忍受下去。 “苒苒……”冰冷散去,他的目光忽然柔软下来,低低唤道。她的名字自他舌尖吐出,温柔缱绻,余韵悠悠,仿佛这轻轻一声,便含了无数期盼与一丝哀求,“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左不过尽我的力护你周全。” 江苒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拒绝这样的卫襄。 罢了罢了,自己的命原本就是捡回来的,算是自己欠他的,还他罢了。 她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我答应你。” 卫襄的脸庞瞬间点亮,一瞬间,眉眼绽放,容色逼人,竟叫人不敢直视。 江苒不看他,平稳了下心绪,淡淡问:“你需要我假扮多久?” 卫襄目光微闪,一时没有回答。 江苒瞥到他神色,心中狐疑:他犹豫什么,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还没等她细想,卫襄已道:“一年怎么样?” 江苒犹豫:一年似乎太久了。 卫襄觑她神色,迟疑道:“要不半年?” 江苒蹙眉,越发觉得其中有猫腻,这么容易就让步,太不符合卫襄的行事作风了。她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卫襄咬牙道:“三个月,就三个月好了。只要苒苒你助我过了这个难关,三个月后我亲自送你回家。嗯,在这期间,我也会设法安排你和你父亲悄悄见一面。” 江苒的眼睛顿时亮了:“什么时候能见父亲?” 卫襄道:“万寿节过后我就着手安排。” 江苒露出喜色,她心中最牵挂的唯有父亲,卫襄的这个条件真真正正打动了她。 她终于点头。现在是九月,月底就是“万寿节之变”,她很快就能见到父亲。等到三个月后腊月,宣和帝病重,身为太子的明德帝大权在握,卫襄也就不需担心事情泄露了。 到那时,她要离开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卫襄暗暗松了一口气。就算不为他的私心,为了她的安全,她也最好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胡家送郭六回府的事已经传开,见过她的谢冕也已经回到京城。这个时候让她走,为防后患,别说皇兄,连郭家都不会留她性命。 他辛辛苦苦救回的人,自分别后他就一路牵肠挂肚的人,他怎么舍得再让她有一丝的危险?他只想好好地把她藏起来,让她能平安喜乐地过下去。 何况,自重逢后,他就没想过再放她离开的可能。能让她主动留下最好,否则,他还得绞尽脑汁使出更多手段哄她留下。 至于用强硬手段迫她留下,这个念头在他脑子中一闪就被抛弃了。直觉告诉他,若他这么做,苒苒这犟脾气的姑娘,只怕会恨他。 看她对陈文旭那股玉石俱焚的狠劲就知道,苒苒平时看着和软,真要被她恨上,他这辈子都不得翻身。 他不能冒险。 三个月,他垂眸,掩住眸中的情绪,足够他安排很多事了。 江苒打了个呵欠,面上现出倦意。 卫襄的目光落在她因久病而越发苍白瘦削的面容上,不由懊悔:“你身子还弱着,我不该深更半夜扰你休息的。” 江苒差点想奉送他一个白眼,他做都做了,现在想到不已经迟了吗? 她不想理他,卫襄已开口道:“苒苒乖乖的,快睡吧。我明日再找机会来看你。”说罢,不由分说地放下帐子,移走了铜灯。 江苒哭笑不得,却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顺着他意闭上眼睛。到底精神不济,不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过去。 卫襄立在帐外的阴影处,听到帐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轻巧如猫地走回帐边,掀开帐子怔怔看了她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终于把人骗上我的贼船了(^_^)v   ☆、第35章 娄氏 第二天一早, 江苒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直到日上三竿才在鸣叶的服侍下起来用早膳。 刚收拾得差不多, 就听到门口的小丫鬟禀道:“姑娘,太夫人来看你来了。” 太夫人?江苒动作一顿,在魏国公府能被称为太夫人的只有魏国公的母亲娄氏。父亲和陈文旭都是文官, 和勋贵之家并不是一个圈子,她前世并没有机会和娄太夫人打交道, 却听过不少对方的传说。 娄太夫人出身战功赫赫的安平侯府, 嫁给老魏国公后, 育有二子三女。长子为现任魏国公郭庆;次子郭庄,任职正二品京卫指挥使;长女即是郭皇后,卫褒与卫襄的生母;次女为嘉远伯夫人;幼女则嫁给了当今的远房堂弟鲁国公为妻,可谓是一门显贵。 也因此,娄太夫人在京城的贵妇圈中享有独一无二的地位,连当今圣上对这个岳母都极为尊重。 太夫人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想必一直有人注意她院中的动静。也不知昨夜卫襄悄悄潜入她会不会知道。 江苒在铜镜中瞥了一眼自己。 因还病着不需出门, 她打扮得极为简单。 雪青色兰草纹的褙子, 浅绿色的织锦马面裙, 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简单的圆髻,斜插着两只珠钗, 小巧的耳朵上戴着一对莲子大小的珍珠耳环。除此之外,全身上下一点首饰都未戴。 因脸色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她让鸣叶略抹了些胭脂,显得气色还好。清瘦的小脸上, 黑眸似水,樱唇淡淡,恬静而秀美。 这个模样应该不算失礼了。她既允诺了卫襄暂时扮作郭六,自然会做到最好。 小丫鬟打起帘子,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老夫人穿着秋香色福寿连绵纹妆花缎褙子,带着卐字不断头同色抹额,抹额中间镶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手上带着的戒指上同样镶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宝石。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神色淡漠,嘴唇紧抿,眉心间有一道深深的褶皱,一看就是常常皱眉留下的。只是往那里一站,雍容的气质就把周围花团锦簇的丫鬟媳妇子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这就是太夫人娄氏吗?看上去威严而不好惹的样子。 江苒瞥了一眼就垂下头,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旁边鸣叶连忙代她开口道:“姑娘见过太夫人。” 娄太夫人锐利而威严的目光落在江苒身上,似要把她看穿一般。 江苒神色平静,若无其事地起身,安静地等对方开口。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娄太夫人淡淡道,做了个手势。她身后的仆妇哗啦啦如潮水般退出了屋子。 娄太夫人又看了眼鸣叶。鸣叶看向江苒,江苒点点头,鸣叶安静地倒退出屋子,守在门口。 “你就是六丫头?”娄太夫人开口问,半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江苒,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看穿。 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江苒忍住心中些微的不适,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片刻的静默后,“坐吧,”娄太夫人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身子还没好全,要是再累病了,十一还不得跟我跳脚?” 太夫人这是在打趣她?江苒讶然抬头,果然在对方唇边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笑意。怎么和她想的有点都不一样? 娄太夫人已经自顾自先在罗汉榻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道:“丫头,来我这边坐。” 江苒依言走过去,看了下,在娄太夫人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了小半张。 是个知礼的。娄太夫人暗暗点头,眉目柔和下来:“十一把一切都跟我说了,好孩子,委屈你了。” 江苒眼角微红,急忙低头摇手,示意并不委屈。 娄太夫人见状更满意了,露出笑容道:“你是个知道轻重的孩子,我也不需多关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嫡亲孙女儿。不过…… ”她话锋一转,提醒道,“我记得六丫头是不会说话的吧。” 江苒点点头。 娄太夫人压低声音道:“你只需谨记‘祸从口出’四个字,我不管你是真哑还是假哑,从今以后只能当自己是个哑巴,不能开口说话,可能做到?” 江苒慎重点头。 娄太夫人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姑娘倒是怪可怜见的,就是不知十一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可不管如何,郭家也只有配合的份。 她有心想提点小姑娘几句,门外忽然传来故意踩重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太夫人,十一殿下带着太医过来了。” 这个十一,这么着紧,还怕自己吃了这小姑娘不成? 娄太夫人暗自摇头叹气,却也只好说:“请他进来吧。” 门帘掀开,少年含笑,缓缓步入,一时满室生辉。 他披一件纯黑的玄狐皮大氅,玉冠束发,禁步坠腰,容色皎皎如中秋之月,丰姿无双。 “外祖母。”他笑着喊了娄太夫人一声,上前见礼。 娄太夫人哪肯受他的礼,急忙站起,拦住他道:“你这孩子,来了便好,何必多礼。” 卫襄笑道:“我听说外祖母有些不适,特意请了蒋太医来给外祖母瞧瞧。”他这才看向江苒,一脸不认识的模样道,“这位就是刚接回来的六妹妹吧?” 娄太夫人心里不由哼了一声,说是给她请的太医,其实是来给这丫头复诊的吧?只不过,卫襄一个外男,不好直接帮“表妹”请太医而已。 可外面还有一大堆丫鬟婆子听着动静呢,她只得忍住牙酸含笑道:“正是,你六妹妹是前儿才接回来的,你还没见过。柳儿,快来见过殿下。”郭柳,是郭六小姐的闺名。 卫襄向她点点头,矜持道:“六妹妹有礼了。” 江苒见卫襄煞有介事的模样,无奈,起身向他施了一礼。 明明知道真相如何的娄太夫人还得忍住心塞向她介绍:“柳儿,这位是十一殿下,你的表哥。” 卫襄已笑眯眯地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不需多礼。”又对娄太夫人道,“外祖母,蒋太医在外面候着呢。” “你呀。”娄太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扬声道,“你们都进来吧。” 仆妇们有序地进入,鸣叶服侍着江苒避到帷帐后,这才有仆妇引着蒋太医进来。 娄太夫人年纪已大,自然不需要回避,含笑任蒋太医诊过脉后,随口道:“我孙女儿近来大病了一场,也不知还要不要紧,烦请蒋太医看看。” 蒋太医恭敬地应“是”,被一个妇人引到帷帐前,就见从里面探出一只如玉白皙,十指尖尖的素手,早有人拿出一方丝帕罩住那截纤细的手腕。 郭家的几位小姐蒋太医都曾看诊过,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只手,联想到近来京城中的传言,不由心中一动,难道里面的是郭家刚刚接回来的六小姐?听说郭六小姐口不能言,倒真是可惜了。 他屏气静息,手搭寸、关、尺脉,诊了一会儿道:“还请姑娘换只手。”里面依言换过。他再诊一会儿,收手站起道:“姑娘先前病得不轻,颇损根基,眼下虽然大好,还需好好调养,不能轻忽。” 娄太夫人还没开口,卫襄已皱眉问道:“损了根基?”他眼睛微眯,一种迫人气势不经意地发出。 蒋太医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赶紧道:“好在姑娘年纪还轻,好好调养,应该无碍。” 卫襄凝眉不语。 蒋太医头上汗都要流下来了。 娄太夫人看了卫襄一眼,转头和颜悦色地对蒋太医道:“那就好,还请蒋太医把方子写下来,交代他们需要避忌之物。” “是。”得娄太夫人解围,蒋太医松了一口气,连连道,“下官这就去写,这就去写。”缓了缓,这才想起来道,“太夫人的身子却是无碍,我再开一个温和食补的方子调养。” “有劳蒋太医。”娄太夫人客气一句,命身边服侍的祝妈妈陪同蒋太医去小书房写方子。转头过去,却看见卫襄盯着帷帐怔怔出神,心中叹了口气,扬声吩咐道,“鸣叶,姑娘身子不适,你陪她回内室歇着吧。” 鸣叶应了一声,在江苒行礼告退后扶着她往内室去。卫襄情不自禁地跨出一步,似察觉到不妥,又硬生生顿住,转头往小书房走去道:“我去看看方子。” * 入夜,江苒再次从睡梦中惊醒,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人。 卫襄斜倚着床尾,正静静地看着她。 这登徒子,把她闺房当什么地方了,一次两次地夜闯?江苒头疼欲裂地瞪着他。 “你好好休息,别管我。”少年的公鸭嗓有些低哑,眼眸中带着血丝,显得颇为憔悴。 “现在是什么时辰?”江苒皱眉。他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儿,叫她怎么休息? “快寅时了吧。”卫襄不确定地道。 快寅时了?江苒吃了一惊:“这个时候你还跑来干什么?” “我睡不着。”卫襄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语气破天荒地透出一丝委屈来,喃喃道,“苒苒,我只要一想到因为我的疏忽差点害死你,还害你亏损了身体底子,我就睡不着。” 没想到他来竟是为了说这个。江苒一怔,本来还堵着的气渐渐消散:“这不关你的事。” 卫襄有苦说不出,索性放出无赖的样子道:“就是我的错。” 任性的样子像个发脾气的孩子。江苒又好气又好笑,心却蓦地一软,柔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所以你好好地回去睡一觉吧。” 卫襄眨巴着眼睛看向她,要求道:“我回去可以,你给我抱一抱。” 江苒笑容僵住,暗暗磨牙。 卫襄见她脸色不对,连忙描补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慌得厉害。苒苒,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咕哝道,“又不是没抱过?苒苒真小气。” 这是小气不小气的事吗? 江苒沉下脸:“卫十一,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不好,又把人惹生气了。卫襄眨了眨眼,看向江苒,露出委屈的神情。 江苒哭笑不得,他委屈?她还委屈呢!这人怎么就这么蹬鼻子上脸,稍微给点好脸色就放肆起来。 想到前世关于卫襄的种种传闻,手腕铁血、性情冷酷、行事酷烈……她简直怀疑眼前的卫襄是不是芯子被偷换掉了。 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对着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卫襄,她完全硬不起心肠来。 “好啦好啦。”她怒气消散,放软声音哄他道,“别使性子了,乖乖回去睡觉。别让我担心,嗯?” 然后,江苒怀疑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错觉。卫襄一张如羊脂玉般白皙的脸竟从耳根起,慢慢泛起了红晕。 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人害羞的话。 卫襄却忽然粲然一笑。 “苒苒!”他欢喜地扑向江苒,一把熊抱住她,双臂紧紧收拢。 江苒猝不及防,被困在他的怀抱中,挣脱不开,呼吸间满满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 她微微恍惚,随即清醒过来,凉凉开口道:“你要再三番五次这般无礼,我可就恼了。” 卫襄动作一僵,讪讪笑道:“苒苒,我绝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江苒看向他兀自未放松的手臂,冷着脸不说话。 卫襄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她的脸色,嘀咕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说的三番五次犯了会恼我。我现在不放,也就一次,你可得说话算话,不能生气。” 江苒:“……”好想把这个无赖一脚踹出去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每一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么~   ☆、第36章 郭棋 江苒忍了又忍, 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卫襄, 要把他轰出去, 勒令以后不许夜探香闺。 卫襄只是笑,既不答应也不反对,见江苒推得用力, 还要劝她:“苒苒仔细些,省着点力气, 莫要脱力了。” 江苒觉得自己两辈子的好涵养都被这无赖耗光了, 气堵于心, 眼睛掠过瓷枕,捡起一个大靠枕狠狠向他砸去。 卫襄轻松接住,见她气得狠了,不敢再惹她,眉眼带笑地道:“莫气莫气,我这就走了。” 江苒恼道:“休要三更半夜再来。” 卫襄“嗯”了一声, 不置可否, 好心提醒道:“苒苒快睡好吧, 你身上只一件寝衣, 小心着凉。” 江苒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不妥, 急忙缩回被窝,又羞又急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卫襄的表情。 心中不免怔忡:曾几何时,她对卫襄的心防竟已放松至此? * 此后几日, 不知是真的听从她的话还是忙着其它事,卫襄一直没有再来。 郭家的其余人也没有出现。 除了蒋太医隔两天就会来请一次脉,调整方子外,江苒就仿佛被众人遗忘在这个小院中一般。 看来卫襄留下她只是以防万一,并不想让她在人前多露脸。 江苒自是乐得清静,身子也一日日好转起来,只盼卫襄最好能一直这样把她遗忘到三个月之期。 唯一的不好就是有些无聊。因怕她耗神,连能打发时间的闲书都只有几本,她翻来覆去地看着都快倒背如流了。 时间一天天流逝,时已深秋,天气越发寒冷,又是一个夜晚降临。 曲折的抄手游廊下亮起一盏盏彩绘的八角宫灯,橘色的光线把小小的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鸣叶往火盆里扔了一把香,望着披衣斜倚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的江苒柔声劝道:“姑娘,你才刚刚好一些,不宜耗神,还是早些歇息吧。” 江苒放下书,摇了摇头。 这些天不是喝药就是卧床休息,她早就睡够了,根本毫无睡意。 “姑娘!”鸣叶责怪地嗔了她一眼。 江苒无奈。鸣叶什么都好,就是对她的身体太过紧张,总是逼着她休息休息。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想出去走走。 鸣叶不赞同。在齐郡王府挨了十戒尺,那种钻心的疼痛,至今记忆犹新。她怎么敢再拿姑娘的身体开玩笑? 江苒却只是淡淡笑着看向鸣叶,漆黑的眸子平静如水。 鸣叶心头一颤,不由大为头疼。 江苒不管她,自顾自往外走去。 “唉,姑娘。”鸣叶跺了跺脚,连忙拉住她,找出一件白狐皮斗篷为她披上,又将手炉塞进她怀中道,“奴婢服侍姑娘在院子里走走,就走一会儿。” 江苒轻轻颔首,掀帘而出。 夜凉如水,明月将圆,小小的院子里花木扶疏,暗香浮动。 江苒沿着曲折的回廊慢慢走动,深深呼吸了一口寒凉芬芳的空气,久病的烦闷终于一扫而空。 三个月,只要熬过三个月,她就能远离这暗潮汹涌的京城,回到卢州的家了。父亲见她回去,必定会极为欢喜吧。 天气冷了,父亲腰肌劳损的老毛病不知会不会再犯,前世她跟郑时学了一套按摩手法,却没来得及孝敬父亲,今生,但愿能弥补这个遗憾。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听到墙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循声望去,看到一株秋海棠后面的围墙上忽然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小女孩,八、九岁的模样,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梳着双丫髻,每个丫髻下各压着一对拇指大小的粉色明珠,一身鹦哥绿的杭稠罗裙在墙上蹭得全是灰。 女孩的眼睛和她对上,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不紧张,“唉呀”一声,吐了吐舌头笑道:“你就是我六姐姐?” 叫她六姐姐,看来是郭家的小姐。 江苒记得,郭家一共七位小姐。只有四小姐、六小姐是嫡出,但四小姐是国公爷胞弟、京卫指挥使郭庄的女儿,六小姐又是个有残缺的。因此,郭家的其他女儿虽非嫡出,但也金贵非常。 尤其是郭七小姐,和郭家四少爷郭朴乃龙凤胎,两人生母早亡,是在魏国公续弦夏夫人膝下长大的。 夏夫人一生没有生育,因此把一对庶子庶女记在名下,看得如珠似宝,郭七小姐几乎就能算是嫡女。 尤其是明德元年,魏国公长子郭梓坠马伤了腿,失去了继承魏国公府的资格,世子之位落到郭朴身上,郭七小姐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 此时,女孩见她不答话,手脚利落地翻上墙,立在墙头又问了一遍:“你就是我六姐姐吗?” 秋风吹动她裙裾飞扬,她小小的身子看上去随时会掉落下来。 鸣叶看得胆战心惊,跑过去张开手道:“七姑娘,上面危险,你快下来吧。” 女孩灿然一笑,忽然往下一跳。 鸣叶差点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恰恰接了个满怀,差点被女孩跳下来的那股冲力冲得一个跟头。 她吓得脸色发白,女孩却格格笑得开心极了,利落地从她怀里跳下,跑到江苒面前,笑眯眯地来拉江苒的手道:“你肯定就是六姐姐了。六姐姐,我是棋儿。” 这天不怕、地不怕,无忧无虑的样子,一看就是极为受宠的。 江苒上辈子没有孩子,因此格外喜爱孩子,见郭七小姐天真烂漫,不觉露出一丝微笑,向她点了点头。 郭棋道:“我早就听母亲说六姐姐回家了,想着要来看你。母亲却拦着我不让我来,怕扰了姐姐养病。六姐姐,你的病好些了吗?” 天真可爱的女孩子,性格体贴大方,任谁都讨厌不起来。江苒自己性格安静,对这种活泼的女孩子格外没抵抗力,不由含笑点了点头。 “那就好,”郭棋舒了一口气,笑盈盈地道,“生病可难受了,不能吃好吃的,也不能出去玩,闷都闷坏了。等六姐姐大好了,可要多出来走动。” 江苒微微一笑。就算她病好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怕还是会深居简出,到时,六小姐体弱多病、口不能言就是最好的借口。 郭棋也知道她不会说话,也不在意,又叽叽喳喳地问:“六姐姐,明日就是四姐姐出阁的日子了,你会不会去?” 江苒微怔:郭家四姑娘出阁的日子是九月二十,离惊心动魄的“万寿节之变”只有四天,明天就到了吗?她养病不觉时日,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她自然不会去,见过她假扮郭六小姐的人越少,她以后脱身越容易。 她看了鸣叶一眼,鸣叶代她答道:“姑娘还没好全呢,只怕会有忌讳。” 郭棋有些失望:“大家都想见见六姐姐呢,还以为四姐出阁你一定会去。” 江苒心中一动:看来郭六小姐回郭家的事已经传开,大家都对她这个郭六小姐颇为好奇,只不过碍于郭家不许人来探病,否则她这个院子早就热闹起来了。 郭棋又道:“四姐姐肯定会觉得遗憾,她很喜欢你送给她添妆的那支石榴花开累丝镶红宝步摇,还说要当面谢谢你呢。” 她什么时候给郭四小姐送过添妆礼了?江苒愕然看了鸣叶一眼,鸣叶对她点头示意,她顿时明白是卫襄安排的。 没想到他这么细心。 郭棋已一本正经地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六姐姐你也别急,赶快把身子养好。万寿节过后,祖母还要带我们去延寿寺上香呢,到时你身体好了就能一起去啦。” 江苒低头看她。 粉嫩嫩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这样一本正经地安慰人的模样可爱极了。江苒忍不住,轻轻摸了摸郭棋的头发,笑着点头。 郭棋还待说话,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隐隐还能听到有人在喊七小姐。 郭棋“唉呀”一声,拔腿就往墙那边跑,“他们来找我了,我得走了。” 鸣叶连忙一把拉住她道:“七姑娘,可别再爬墙了,婢子让人帮你开院门。” “那就多谢姐姐了。”郭棋笑眯眯地道了谢,又对江苒挥了挥手道,“六姐姐,我下次再来看你。” 鸣叶去喊守夜的婆子开门。 江苒含笑目送小姑娘离开,也没了再走动的兴致了,索性独自一人先回内室。 她身边服侍的人不多,除了两个粗使婆子,两个跑腿洒扫的小丫鬟,贴身服侍的只有鸣叶一人。此时,鸣叶去送郭棋还没回来,屋子里静悄悄的。 江苒将手炉放在一边,伸手去解斗篷,正要搭在架子上。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接过她的斗篷。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就见卫襄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来了?”她揉了揉眉心,看了眼外面。婆子们还没入睡,他再这么任性下去,郭六小姐迟早闺誉不保。 江苒觉得自己绝对是被卫襄带坏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等不合规矩的事,她竟从一开始的气急败坏变成了如今的习以为常。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竟不是恼怒他的乱来,而是担心被人发现。 “放心,没人发现我。”卫襄知道她的不安,安慰她道,顺手将手炉塞回给她,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往罗汉榻上按,“你先坐下,我们再好好说话。” 江苒挣脱不开,无奈坐下。卫襄手一扬,忽然将灯火熄灭了。 “你做什么?”江苒变色,差点跳起来。 卫襄气定神闲地看她一眼:“你不是担心有人发现吗,灯灭了,就不会有影子映在窗上了。” 说得有道理,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江苒狐疑地看向卫襄。 月华皎皎,透窗而入,照在少年绝色无双的容颜上,他漆黑如夜空的眸子仿佛有星光闪耀,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专注而热烈。 江苒招架不住,避开目光,脸不自觉地开始发热。 “苒苒,”卫襄眼中泛起笑意,“明日是郭四出阁的日子,大家都去看热闹,你却不能去,会不会感到委屈?” 委屈?江苒愕然,本来就不应该参加的,她为什么要委屈? 卫襄道:“你天天守在这方寸大的院子里,一定闷坏了。不然刚刚也不会不听鸣叶的劝阻,非要出去走走。” 这混蛋,究竟来了多久,连这都知道? 的确,一直守在这小小的院子中,仿佛笼中鸟一般,确实枯燥而寂寞。但她早已不是孩子心性,为了三个月后的自由,这点忍耐力与自得其乐的调节力还是有的。何况,这些比起她前世遭遇过的又算得了什么? 卫襄柔声道:“你是不是喜欢郭棋?以后我让她多来陪陪你。” “不必,”江苒终于开口,“我在这里很好,不需要人陪。”她一个过客,何必和郭家牵扯太多? 卫襄瞥了眼她的脸色,似在确定她真正的心意:“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 江苒扶额:“殿下,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她明亮的眼眸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却没有不悦的表示。 卫襄这才道:“我打算明日一早送你去落霞山的温泉庄子住几天,你让鸣叶做好准备。” 江苒讶然:“明日不是四小姐大喜的日子?”他好歹是人家的表哥,总不能不出席吧。 “喜宴我露个脸就行。”卫襄不以为然地道,郭四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让他半天都耗在那里。离那件大事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也只有明天能抽出大半天空来。 他们所谋之事实在太过危险,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把苒苒留在风暴中心。 万一他失败了……他闭了闭眼,只觉几乎透不过气来:那就是天意要他放过她。   ☆、第37章 偷香 第二天一早, 江苒正睡得香甜, 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纱帐已被挂起,架子床边, 卫襄穿戴整齐,手中拿着一支不知在哪里找出来的羊毫正在她鼻子处刷来刷去。 这人……不是十四岁, 是四岁吧?江苒黑脸, 一把拍开羊毫, 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卫襄笑眯眯的不以为忤,随手丢开羊毫:“我就试试这样子能不能喊醒你。” 江苒头痛欲裂:“……”能不能来个人,把这个还没长大的卫某人拉出去? 卫襄道:“苒苒,快起来吧,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江苒忍了又忍,没忍住, 咬牙道:“殿下, 请你出去。” “为什么?”卫襄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我又不是没和你共处一室过。再说这里都清理过了, 肯定没人敢乱嚼舌头。” 江苒气结,这是什么歪理!大清早他就杵在这里, 难不成还想看她梳洗?他不介意,她还介意蓬头垢面的样子被人瞧去呢。 知道和这人说理说不通,她干脆不说了,冷冷瞥他一眼道:“您究竟出不出去? “好吧。”卫襄瞄了眼她的脸色, 知道不能太过分,颇有些遗憾地眨了眨眼,退出了内室。 天刚蒙蒙亮,寒意料峭。江苒裹得严严实实的,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塞进了卫襄的马车。 还是熟悉的羊毛毯、织金垫、貂绒枕,淡雅的香味自壁挂的薰香瓶中逸出。 唯一不同的是,两排座椅被拆掉一排,换了一张更大的矮几。 卫襄跟着江苒上了马车。 江苒感觉自己已把女诫女则丢到了九霄云外,看着卫襄大剌剌地和她同车,竟已完全无动于衷。 “不需要向太夫人辞行吗?”她问卫襄。 “不必,我昨日已跟太夫人打过招呼。何况现在太早,太夫人还没起呢。”卫襄不以为意地道。 江苒无语,所以太夫人是知道卫襄单独带她外出的。想到太夫人会怎样看待她和卫襄的关系,她双颊不由火辣辣的,瞪了卫襄一眼。 卫襄莫名其妙,却本能地感觉不能追问,笑眯眯地问她:“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在车上补个觉?” 养病期间,江苒的作息一贯规律。昨夜被卫襄闹得晚了,今天一大早又被拖起来出门,此时确实有些昏昏欲睡。被卫襄一提醒,撑不住打了个呵欠。 卫襄见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样子,连忙道:“你眯一会儿吧,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江苒乖巧地点头,愈发困顿,迷迷糊糊地问:“鸣叶呢?” 卫襄道:“她一会儿就来,你先睡。”话音未落,就见江苒的脑袋一点一点的,陷入半梦半醒。 他不由屏住呼吸,听着她气息渐渐绵长规律。 江苒软软地歪倒在车凳上,卫襄蹑手蹑脚地挨近她,小心地将她放平,垫上枕头,盖好被子,心里柔软之极。想想初相识时她对自己的冷若冰霜,拒之千里,现在她已能毫无防备地在他身边入睡。 椅子狭窄,他索性在江苒身边席地坐下,出神地望着她沉睡的容颜。 精致而苍白的脸颊,安静阖上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淡粉色的形状漂亮的樱唇,还有—小巧而圆润的耳垂。 卫襄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耳垂上,那里,他曾经尝过,温软滑腻,如膏如脂。他吞了口口水,心里发热,鬼使神差般向她凑去。 薄薄的嘴唇轻轻贴上她的耳廓,柔软的舌尖小心地刷过柔腻的肌肤,他正想含住,江苒忽然不适地动了动,卫襄停下动作,心如擂鼓。 江苒却只是侧过脸,卫襄的唇就顺着她的动作落到了她雪白的脸颊上。 又香又软,又酥又滑。 卫襄只觉得嗓子眼干得厉害,心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似的,恨不得狠狠一口啃上去。 睡梦中的江苒若有所觉,秀眉微蹙,不安地动了动。 她要是知道他做了什么,又该气红了眼吧。 卫襄忽然清醒过来,猛地向后退去,差点撞上后面的矮几。 脸如火烧,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怔怔地看着让他心都要化了的小少女,心思百转千回:他是不是该探探她的口风,她要怎么才肯嫁给他?这样,他想怎么亲她就可以怎么亲了。 等到江苒再次醒来,马车还在行驶。她茫然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马车的座椅上,身上盖着温暖柔软的大红锦被。 她坐起身来,一眼瞥去,不由呆住。 卫襄席地而坐,斜倚着车壁,睡得正沉。 窗帘飘动,偶尔有光线落在他如玉无暇的面容上,照亮了长而卷翘的睫毛,笔直高挺的鼻梁,还有鲜艳如花瓣的红唇,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漂亮得不可思议! 这个美丽无双、尊贵无比的少年……把座椅让给她,自己却在地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怎么忘了,离九月二十四只剩几天,他该是最紧张忙乱的时候,却抽空送她去落霞山。 别人不知将要发生的事,可她心里明白,他是在保护她,送她远离漩涡中心。 江苒垂下眼,难辨心中滋味,默默将身上锦被盖向卫襄。 卫襄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待看清她,眼神柔和下来,哑声道:“苒苒,你醒了?” 江苒低眉含笑问:“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也该醒了。”卫襄一手撑住座椅站起,眉头忽然一皱。 “怎么了?“江苒微讶。 卫襄眨巴着眼睛看向她:“脚麻了。” 江苒一愕,含嗔带笑地瞟了他一眼:“谁让你在地板上睡着的。”一只纤纤玉手自然而然地伸出去扶他。 卫襄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脏扑通通直跳,目光落在她白皙纤柔的手上,迟迟未接。 苒苒对他,是不是哪里不一样了? “殿下?”江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卫襄猛地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搭着她的手坐到座位上,只觉掌下那只手柔软滑腻,如玉如脂,还未来得及回味,已倏然抽走。 “苒苒……”他虚握了下空空的掌心,恋恋不舍地唤。 “嗯?”江苒捡起一本书,随手翻看着,并没有看他。 卫襄却能看到她红透的脸颊与仿佛水漾般的黑眸。 笑意渐渐爬上他的眉梢眼角,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声道:“你以后别叫我殿下了。” “那叫你什么?”江苒依旧在看书,仿佛漫不经心地和他说话。 “叫我阿襄吧,母后和兄长都这么叫我。” 江苒的目光停在一页书上,久久没有翻过去。 手中的书忽然被强硬地抽走,卫襄大大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苒苒,好苒苒,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别这么见外嘛。” 江苒:“……”这样叫实在太过亲密,她怎么叫得出口? 卫襄却不放过她,故作伤心地看着她:“苒苒是不把我当朋友吗?” 这家伙演戏演得一点都不像,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好不好。 江苒扭过头去,不想理他。 卫襄却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道,“苒苒是不喜欢叫阿襄吗?难道是想叫我襄哥哥?唔,这也不错。” 这无赖,说着说着就不像话了。江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卫襄却忽然逼近,凑到她耳边低低道:“这些苒苒都不肯叫,难道是想叫我卫郎?” “轰”,热气席卷而过,江苒整张脸都烧得通红,又气又急地道:“你胡说什么?”卫襄是被谢冕附身了吗,连这种轻薄的话都敢胡乱说? “好好好,是我胡说。”卫襄见她眼睛都气红了,不免后悔,怎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苒苒该又觉得他轻怠她了。 他连忙安抚她道:“是我不好,以后不这么说了。不过,”他顿了顿,坚持道,“反正你以后不许再叫我殿下,也不许叫卫公子。哪个称呼自己选一个吧。” 江苒被逼不过,纠结半晌,索性大大方方地道:“那我还是叫你十一吧。” 卫襄不是很满意,可身边,故作坦然的小少女白皙的脸颊爬满红晕,水润的黑眸波光盈盈,一闪一闪的,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算了吧,一步步来,他想着,暂且放她一马,笑吟吟地道:“苒苒真乖,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口气,是在哄孩子吗?江苒哭笑不得,慌乱的心情却渐渐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主上,到地方了。” 卫襄带她来的是一个城外的小饭庄,门口有一道小溪环绕。小小的石拱桥架在溪流上,沿着青石板的小路直通一片竹林。 竹林中掩映着黑瓦白墙的屋子,飞檐斗拱,黑漆的大门洞开,颇有一番江南民宅的韵味。 江苒走近,看到大门上悬着的烫金匾额上写着“忆江南”三个字。 “这是……”江苒惊讶地看向卫襄,这是巧合还是……他真的知道自己喜欢江南风味的饮食? 江苒祖籍直隶,可她的母亲却出自晋陵白氏,连她自己都是江自谨在姑苏知府任上时出生的,身边的乳母、丫鬟多半是当地人,她是吃着江南的米粥和小食长大的。 可她不管是跟卫襄去齐地还是在国公府时,都没有表现过自己在饮食上的特殊偏好。 卫襄不在意地道:“正好路过,听说这家江南小点心做得还不错,带你过来尝尝。” 所以应该是巧合吧? 江苒戴上帷帽,起先被卫襄赶到后面一辆马车上的鸣叶赶过来扶她下了车。 一行人被领到一个幽静的房间中,卫襄留了鸣叶服侍,又命两个侍卫守门,其余人都放他们自去用餐。 房间布置得极为雅致舒适,清漆的紫檀木桌椅造工古朴,靠墙摆了一张琴几,上面放着一架瑶琴。琴几旁则是一个大瓷缸,里面插了好几个卷轴,江苒随手打开两三个看了,发现里面的字画居然都不错,显然是供人赏玩的。 房间的南面则是一整排的镂空雕花窗格,正对着一个小小的池塘。池上有亭八角,池中锦鲤游弋,残荷片片,颇有几分意趣。 池后有墙,粉墙上,一个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非凡,正是前朝大诗人那首脍炙人口的《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里如何?”卫襄问她。 她含笑答道:“景好,字好,不知美食是否也好?” 卫襄大笑,拍了拍手,各色小食流水般送了进来。 桂花糕、红豆酥、三鲜馄饨、蟹黄汤包、灌汤生煎、虾仁锅贴、千层饼、葱油花卷……还有手磨豆浆、碧梗粥、银耳羹、藕粉、豆腐脑……摆了整整一桌。 都是极寻常的江南小吃,却让江苒眼前一亮,连因久病而恹恹的胃口都一下子回来了。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些了。 香糯的桂花糕,鲜美的汤包,脆香的锅贴,滑腻鲜香的豆腐脑……每一样都是记忆中的味道,美味得令人想落泪。 “十一……”她望向一边只就着一碗碧梗粥慢慢喝着的少年,浅淡的笑意自秀美动人的脸上浮现,一点点绽放,“谢谢你。”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洒入,落到小少女如玉如脂的肌肤上。 淡淡含笑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角,无不显示出她心情的愉快。 卫襄心中松了口气,只觉得这一番工夫总算没有白费,心中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又起:也许,趁着她心情好,可以问上一问? “苒苒。”他轻唤一声。 “嗯?”江苒含笑答应。 “你有没有想过要嫁怎样的人?”他问,屏住呼吸。   ☆、第38章 挑明 晨光中, 少年凝视着她的表情认真而专注, 仿佛在等待一个无比重要的答案。 江苒抬起头, 惊讶地看向他,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消散:“嫁人?” 卫襄目光闪了闪,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听说你家里正帮你和蒙家议亲。” 他是从蒙冲那里知道的吧。江苒不疑有他, 垂下眼,漠然道:“像我这样的, 又有什么资格再和人议亲?” 明亮的阳光为她柔美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她幽幽而言, 眉尖若蹙,仿佛有一层轻愁笼罩。 卫襄心中一哽,难以言喻的气闷感翻涌而出,他的苒苒,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自己? 可是要他亲口说出她完全配得上蒙冲, 他又呕得慌。他心中懊恼, 自己为什么要把话题引到蒙冲身上?直接问苒苒要不要嫁他就是。 冲动间, 他的话已脱口而出:“你何必妄自菲薄, 我娶你好了。” 江苒微愣,随即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娶我, 做你的侍妾吗?” 卫襄噎住,那时不是随口说的吗,怎么就被她抓住了把柄? 正要开口,耳边已听得江苒淡淡道:“我这辈子不会嫁人了。” 他心里一咯噔: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江苒这么说了, 不同于第一次他听得漫不经心,这一次,他完全听出了其中的认真。 这怎么行? 苒苒是因为她和陈文旭那件事吗?他心中一急,正要说话,门口忽然响起规律的敲门声,两长两短。然后守门护卫的声音响起:“殿下,于副都统偶然路过此地,听说殿下在,特来拜见。” 卫襄皱了皱眉。 江苒道:“你既有正事,只管去办。” 卫襄心中叹气,知道现在不是谈下去的好时机,站起身来,对外面道:“这里不方便,让他去隔壁等我。” 他眉目柔和下来,对江苒道:“苒苒,我去去就来。”又吩咐鸣叶好好服侍江苒用膳,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有力的脚步声从外传来,隔着一道门,江苒隐隐看到来人身形高大,十分雄壮。 “见过殿下。”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听在江苒耳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声音她前世曾经听到过,这是禁卫军都统于先勇标志性的大嗓门。于先勇,现在应该还只是禁卫军副都统吧。 他怎么会“偶然”出现在这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万寿节宫变发生后,赵王和安国公府倒台,禁卫军中大大小小的军官被撤换大半,只有副都统于先勇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官升一级,升为都统,正式执掌禁卫军。 于先勇能在安国公府势力范围的禁卫军中做到副都统,显然是深受安国公府信任的,却在最后的清洗时能够顺利脱身,时人都猜测他早就暗中出卖了安国公府,投靠了宣和帝。 然而事实证明,于先勇的能量绝不止这些,因为后来不管是明德帝当政还是卫襄掌权时期,作为拱卫皇室安全的禁卫军一把手,于先勇的地位始终稳如泰山。 如果来拜见的于副都统确实就是于先勇的话,那是不是说明,于先勇早就是卫襄兄弟的人,难怪后来能历经几朝而不倒。 看来,卫褒和卫襄能在“万寿节之变”中最终胜出,绝不是偶然。 “你来早了。”卫襄的声音淡淡响起。 于先勇嘿嘿笑了两声道:“这不是一听说殿下到了,卑职就急着赶来了嘛。” 卫襄沉默了下,开口道:“这边说话吧。” 两人的脚步声往隔壁而去。 江苒放下手中的乌木镶银箸,心情复杂。原来卫襄选中这里是为了密会于先勇,她不过是又一次当了挡箭牌。 也不知前世没有她的存在,卫襄是拿谁当挡箭牌的,莫非是真正的郭六小姐? 这一世她占了郭六小姐之名,那真正的郭六小姐又在哪里呢?毕竟,卫襄以后是会和真正的郭柳订婚的。至于卫襄说要娶她的话,听过也就算了,她绝无可能嫁给他。 “姑娘,您吃得太少了,还是再用点吧。”鸣叶的声音响起。 江苒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雕花的窗格前,望着窗外的池塘怔怔出神。 门外忽然传来喧闹声,守在门口的护卫似乎在拦阻什么人,有尖利的女子声音混杂其中。 江苒有些惊讶,以卫襄护卫的身手,还会有打发不了的人吗? 何况,看这家“忆江南”的布置规格,来这里的客人绝不会是一般人,有谁这么没眼色,非要闯别人的房间? 门口的喧闹声却越发大了。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打扮华贵的高挑少女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后面呼啦啦跟进来一大堆丫鬟婆子。 卫襄的两个护卫则被四五个孔武有力的护卫拦在一边。 江苒扶着窗栏,不动声色地看向对方。 少女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件真红色遍地金撒花通袖袄,梳着双平髻,头上对称地插着两支用小指粗细的红宝石攒成芙蓉花模样的发簪,一看就价值不菲。 一张粉光融融的鹅蛋脸,柳叶眉,悬胆鼻,大大的眼睛眼尾上挑,生得十分标致。只可惜满面蕴怒,神情凶狠,生生把八分姿色减去了两分。 “你就是郭六?”少女气势汹汹地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轻蔑地开口问。 这位是谁?江苒神色不动,询问地瞥了鸣叶一眼。 “禀姑娘,这位是安国公府的徐九姑娘。”鸣叶低眉敛目地答道。 江苒眉头微微一挑,徐九姑娘她没有听说过,可帮着赵王谋逆的安国公府最后什么下场她倒是知道的:族灭,女眷尽皆没为官奴。 也不知徐九姑娘有没有许人家,若是没许,万寿节宫变后,少不得被发卖的下场。 可即使已经许了人家,这世间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对方也未必会愿意冒着得罪天子的风险,和一个谋逆罪臣之女继续履行婚约。 徐九姑娘的下场多半不会好。 徐九姑娘见她没有反应,柳眉竖起,冷笑道:“听说你是个哑巴,看来果然是个天生残缺的。既然这样,不乖乖地呆在庄子上,跑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郭家把个哑子放出来乱跑,还要不要脸面了?” 这话说得就难听了。江苒眉头微微一皱,原本想到徐家的下场,不想和这种被惯坏的小女孩计较,可被人莫名其妙地指着鼻子骂,再要示弱,别人该以为郭家小姐是好欺的了。 她顶着人家的名头,总不能给人家抹黑吧,那么,就仗势欺人一回好了。 江苒向鸣叶做了一个手势。鸣叶服侍了她这些日子,早就培养出默契,双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啪啪”两声。 门口被徐九姑娘带来的人绊住的护卫接到指示,其中一人立刻撮唇一啸。啸声未止,门口多了三四个护卫。 鸣叶看向江苒,江苒点了点头。鸣叶跨出一步,朗声道:“姑娘有令,这些人擅自闯入,出口不逊,把他们统统都给扔出去。” 徐九姑娘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尖声叫道:“贱婢,你说什么?” 鸣叶浑然不惧,含笑又说了一遍:“扔出去。” 徐九是安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姐,几曾受到过这样毫不掩饰的轻视,气得浑身发抖,对着自己手下的丫鬟婆子怒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给我撕了那个贱蹄子的嘴!” 她手下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应声而动,气势汹汹地向鸣叶扑去。 新赶来的护卫立刻分出两人拦在鸣叶面前,一人一只手手分别拎住两个婆子的衣领,随手一抛。两个婆子发出杀猪般的叫声,顿时成了滚地葫芦,一路滚出了门外。 徐九姑娘脸色变了变,跺脚道:“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这么对我的人!” 护卫面无表情,大踏步向徐九姑娘走去。 徐九姑娘的丫鬟婆子变了脸色,纷纷上前阻拦,哪里拦得住。被两个护卫随手一挥,东倒西歪地跌作一地。 眼看护卫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抓过来,徐九姑娘神色大变,一边连连后退,一边颤声呵斥道:“大胆!我乃安国公府嫡女,赵王妃亲妹,你们敢!” 赵王深受宣和帝喜爱,安国公府掌管禁卫军,更是如日中天。徐九姑娘横惯了,还真没遇到过敢得罪她的人。 两个护卫神情木然,充耳不闻,继续向她抓来。徐九姑娘带来的护卫则被其他几个人缠住了,想赶过来都不成。 徐九姑娘慌了,跺了跺脚,转向江苒道:“郭六,你放任手下胡作非为,我爹爹和姐夫不会放过你的。” 江苒暗暗摇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知道服软,她要怕安国公府和赵王怎么会动手?这个徐九姑娘实在不是个聪明的。 “郭六!”徐九姑娘厉声叫道。 江苒微微一笑,坚决地挥了挥手。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反正都得罪了,哪有不做到底的道理。 两个侍卫一个拦住想要保护徐九姑娘的丫鬟婆子,一个直接揪住徐九姑娘的肩膀和腰带处,拎起来用力往门外一抛。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徐九姑娘骨碌碌地滚了出去,直跌得鬓鬟散乱、满身尘土。 徐九姑娘的丫鬟婆子们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想要过去扶起她,却被两个护卫拦住。 “姑娘有令,须把你们都扔出去。”护卫面无表情地说完,果然一手一个,把人都扔了出去。 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徐九姑娘狼狈不堪地站起,望向江苒的方向,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江苒看也不看她一眼,施施然地坐下,斟了一杯茶慢慢啜饮。 徐九姑娘只觉得一口老血几乎涌到喉咙口,恨得心都在滴血。然而看看自己身边倒了一地的一群老弱妇孺,再看看自家被缠住的护卫以及守在江苒前面的两尊门神,心知今天绝讨不了好。 “郭六,好,好,你好样的。”她咬牙切齿,眼睛通红地道,“你等着瞧。” 江苒根本没放在心上,万寿节过后就是安国公府倒霉之际,徐九姑娘就算想找她算账也有心无力了。 徐九姑娘恨恨地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铩羽而归。 “姑娘,听说赵王妃非常宠爱这个幼妹,我们这次让她丢了这么大个脸,该不会有事吧?”鸣叶关上门,有些担忧地问道。 江苒看了她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鸣叶已自言自语般道:“不怕,主上不会看着姑娘吃亏的。” 江苒叹气,低低道:“要么不做,做了就休要后悔。别想这么多了。倒是这个徐九,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来找麻烦?” 鸣叶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咦,难道鸣叶还真的知道其中的原因?江苒目光闪了闪,看向鸣叶。 鸣叶迟疑片刻,终于败在她的目光下,吞吞吐吐地道:“徐九姑娘曾想和主上议亲,后来虽然因徐家大姑娘已经是赵王妃,而九姑娘又比主上大了两岁而被圣上回绝,但九姑娘她,只要听说谁和主上略亲近些都会……” 江苒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卫襄的桃花债,自己不过是被卫襄护送了一程,竟惹来徐九姑娘的敌视。 鸣叶已急急道:“姑娘,你休要介意。这只是徐九姑娘的一厢情愿,主上只怕连她是长是短,是扁是方都不知道。” 江苒失笑,她介意这个做什么?然而笑着笑着,她却笑不出了。 卫襄对她的特殊,连鸣叶都看出来了吗? 想到刚刚卫襄和她的谈话,她心头一紧:看来,得找个机会和卫襄说清楚了。 她是个劫后余生之人,早已心如死灰,没有了嫁人的能力,也没有了嫁人的资格。何况,他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他的正妃只有千挑万选的清白贵女才当得起,比如——真正的郭六小姐。 她的过去经不起细查,更没有让人挑肥拣瘦的想法,哪怕挑拣的人是皇家。 既给不了他希望,那么,她不能放任两人之间再这么下去了,这样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甜的时候留言好少,是要稍稍虐一虐才会炸出潜水的乃们吗^_^   ☆、第39章 琴音 卫襄回来时, 江苒正在抚琴。 泠泠的琴音断断续续, 听得出弹者手法的生疏, 却不妨碍琴意的表达。 冷寂悠远,不萦风物,但求自在, 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卫襄驻足片刻,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猛地推门而入。 江苒低垂螓首, 神情专注, 白皙纤柔的手指正缓缓拨动琴弦。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她玉白的肌肤、明亮的眼睛仿佛在发光般,耀人眼目。 卫襄的心却更慌了。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按住琴弦,沉声道:“别弹了。” 琴弦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曲调顿乱。 江苒顺从地停下手, 抬头看向他, 黑白分明的眸中含着浅浅笑意:“许久不弹, 手生了, 污了殿下之耳。” 一声“殿下”刺了他的耳,卫襄神情僵住:“苒苒, 你不是答应过……”他深吸一口气,缓解心口的窒闷,继续道,“不再叫我这个称呼吗?” “哦。”江苒似才想起来, 若无其事地道,“是我疏忽了,没有叫惯十一。” 什么叫没叫惯?她从前也没怎么叫过他殿下啊,她就叫得惯?卫襄的眉皱得紧紧的,心里隐隐闪过不安。 明明刚刚在马车上,在用早膳时还好好的。她在他身边毫无防备地沉沉入眠,她伸出手来扶他坐下,她因一桌子的江南小食对他灿烂而笑。 怎么只是一转身,就什么都不对劲了?是因为他和她的谈话,还是因为别的?听说刚刚有不长眼的东西跑来冲撞了苒苒。 “苒苒……”他有心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江苒待他落落大方,看似没有什么不同,可就是少了一分…… 他恍惚了一瞬:一分什么呢?亲昵,对,亲昵。哪怕是发怒,哪怕是羞怯,哪怕是恐惧,苒苒在他面前也是鲜活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出自己。 可现在,她含着淡淡的笑意,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疏远。 他不过出去了小半个时辰,两人之间就仿佛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看不见,摸不着,他却偏偏过不去。 还有那让他越听越心慌的琴音,她明明坐在那里,明明在他眼前,却仿佛万事不萦心,下一刻就可以离他而去似的。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江苒站起身来,含笑问他:“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是该出发了,再晚,他该赶不及晚上的婚宴了。 卫襄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下,目中幽深一片。 江苒已经戴上帷帽径直向外走去。经过卫襄身边时,他忽然伸手一捞。她不防备,整个人一个踉跄,跌入他的怀中。 “姑娘!”鸣叶失声低呼,抬头,却触到卫襄冷若冰霜的目光,打了个寒噤。 “出去!”卫襄的声音如淬了冰般。 鸣叶大气都不敢出,小步倒退着快速出了屋子,顺手掩上了屋门。 卫襄不再说话,双臂用力,紧紧地将江苒圈在怀中。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欲要翻腾而出的情绪稍稍平缓。 江苒推了推他,他赌气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十一,你放开我吧。”江苒平静的声音响起,似在叹息。 “不放。”卫襄将头埋在她脖颈旁,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她的气息,闷闷道,“我不喜欢你这样。是不是徐九惹你生气了,我帮你收拾她好不好?” “不好,”江苒道,“被欺负的人是她,我为什么要生气?” 卫襄眼中闪过一道戾气,冷冷道:“我不管,她来过后你就变了,肯定是她不好。” 这是不打算讲理了?江苒哭笑不得:“不是她的缘故。” 卫襄不语,不接口却也不放松她,十分固执的模样。 卫襄心中也是明白的吧,只是不愿承认。江苒心中微微一酸,口气缓和下来:“十一,放开我吧,你这样是没用的。” 卫襄身子一僵,江苒再推他时,他手臂顺势松开,颓然放下,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苒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唇边挽起极淡的笑意:“你要不想走,正好我有话对你说。” 卫襄低头沉默,没有说话。 “十一,我们……”江苒正要开口。 “以后再说吧,”卫襄眼睑垂下,忽然生硬地打断她的话,“时候不早,我们该出发了。”说罢,霍地转身向门外大步走去。 不一会儿鸣叶进来,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我服侍你上车吧。” 江苒回头望了琴案上的瑶琴一眼,心中微叹。她知道,卫襄听懂了她的琴音。 * 三四辆马车,二十余名护卫组成的车队整装待发。江苒上了马车,直到车队启程,卫襄都没有上车来。 她忍不住掀帘往外望去。 卫襄神情冷然,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车后,偶尔与她目光相触也迅速移开,摆明了拒绝和她交谈。 江苒哭笑不得,心里却微微酸涩:若还是前世那个天真不知事的江苒,她也许还会努力尝试,直到撞得头破血流为止,就像她曾经对陈文旭那样;可是如今的江苒,在那样一场让人心力交瘁的可怕感情中,早就倦了、怕了,只想守住自己的心安稳一世。 毕竟,再热烈的感情都会有燃成灰烬的那天,终将湮灭于现实的种种残酷之处。 卫襄对她,只是一时情动吧。她的拒绝也许会挫伤他的骄傲,但他还年少,时间会磨灭一切,他总会有放下的那一天。 落霞山位于京城西郊,山势平缓,风景秀丽,由于盛产温泉,京城的许多达官贵人都在这里造了别院。 而落霞山再往西二十里处就是天固山,负责拱卫京城的天固山大营就驻扎在那里。 因在忆江南启程晚了,卫襄一行人到达落霞山时已过中午,好在他们早膳用得晚,倒也不饿。 山路曲折盘绕,修得平缓易行。马车粼粼,行驶其中,两边花木掩映,鸟鸣呦呦,景致绝佳。 行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前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发生什么事了? 鸣叶下车查看,回来向她禀道:“姑娘,前面翰林院掌院陈学士家的马车坏在路上。殿下已经答应了捎带陈小姐一程,让我向您禀告一声。” 翰林院掌院陈学士……江苒在记忆中搜索了下,想起来了,应该是陈复禹陈学士。那人出了名的老谋深算,手段圆滑,执掌翰林院六年,深受宣和帝、明德帝的信任,一路擢升,在卫襄当政期间已累官至内阁次辅。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家的女眷。 江苒有些奇怪,按理说卫襄绝不是个热心助人的,她现在这种情况,也不适合在人前露面,否则她离开后真的郭六小姐出现就不好收场了。他怎么会答应帮忙,让人上她的车? 她心里有些不安。卫襄虽年少,行事却素来周全,不可能疏忽这一点。 许是为了笼络陈学士?若真是出于这个目的,她自然只有配合的份。 不一会儿,鸣叶引着一个文秀的姑娘上了车,后面还跟着一个管事妈妈。 那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量苗条,穿一件杏色挑线裙子,浅碧色镶斓边素锦褙子,皮肤微黑,俊眉细目,下巴尖尖,勉强称得上清秀二字,举止之间倒是落落大方,对着她盈盈笑道:“这位是郭姑娘吧,多谢援手,叨扰了。” 江苒含笑还了一礼。 陈姑娘道:“我在家行一,小字莹莹,方至及笄之年,不知郭姑娘怎么称呼?”通名姓年龄,这是要和她结交的意思了。 江苒示意鸣叶回答。 鸣叶道:“陈小姐见谅,姑娘口舌不便,婢子僭越了。我家姑娘单名一个柳字,在家行六,明年及笄。” 陈莹莹脸上讶色一闪而过,露出歉意:“我并不知,唐突了妹妹。” 江苒笑着摇头,示意无妨。 陈莹莹依旧落落大方的模样,言笑晏晏地问:“今日能巧遇郭妹妹,也是天赐缘分。郭妹妹是要在这边住一段日子吧?”神情态度一如刚才,毫无异样。 不愧是陈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就这份人情世故、待人接物就足以叫人佩服了。江苒暗暗点头。 鸣叶代她答道:“是。” 陈莹莹欢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也要在这边住一段日子,正愁没人来往呢,还请郭妹妹不要嫌弃我。”又邀请江苒去她家做客。 这陈家姑娘怎么这般热情?按理说文官武将各有圈子,陈学士隶属文官集团,而魏国公府则是正宗的武将,怎么也融不到一块去。他们这次虽然帮了陈姑娘一点小忙,算是有了几分香火情,却不至于要到密切来往的地步。 江苒心下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对陈莹莹的要求不置可否。 陈莹莹又笑盈盈地问她平时看什么书,做什么消遣,江苒只负责微笑,一切都交给鸣叶去回答。 一时车中看上去其乐融融,倒也不冷场。 外面,陈家的马车早被拉到一旁,让出路来。江苒坐的马车继续前行,先往陈家的庄子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苒苒啊,十一在坑你呢,你没看出来吗?   ☆、第40章 邀请 这样一耽搁, 等到卫襄的庄子已到未时。 卫襄的温泉庄子自然在最好的位置, 不仅圈进去的泉眼有好几口, 而且请过名家布置园林,花木繁盛,怪石嶙峋, 景致绝佳。 马车直接驰进大门,到影壁处才停下。鸣叶先跳下车, 扶江苒下车。 早有山庄的总管带着一大批仆妇在迎接。 总管是个面目朴实的中年人, 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绸衣, 微微发黄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举止恭敬而不失从容。 “这位是钱不言钱总管,暂时负责帮我看管这座庄子。”卫襄跳下马来,随手将马鞭扔给一个护卫,向江苒介绍道。 钱不言向两人行礼:“见过殿下,见过六小姐。” 江苒微微侧身, 仅受了他半礼, 却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对方好几眼。 眼前之人竟然是前世如雷贯耳的钱不言! 钱不言可以说是卫襄摄政时期官场的一则传奇, 不光因为他的特殊经历, 更因为他是绝无仅有的,非进士出身的朝廷大员。因出身, 他没少被那些文官诟病,甚至还有人当面骂他是家奴出身,无耻小人。 钱不言本人仅仅粗通文墨,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过,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了卫襄的。等他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已是卫襄手中的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 仁熙二年,他在卫襄的安排下第一次出仕,任职江宁县丞,当年就揭发出江南贪腐案,为卫襄扫平江南官场,夺回江南富庶地的掌控权立下汗马功劳。 仁熙四年,北虏人进犯,蒙冲奉命总领西北大军抗敌,粮草却在这时出了问题。整个川陕地区粮仓竟要么是空的,要么是发霉的粮食。卫襄震怒,川陕官场血流成河,却解不了大军的燃眉之急。 这个时候,还是钱不言临危受命,协调两江、两湖粮草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保证了大军的后方。 仁熙五年,钱不言被调回京城,入职户部,一个月后揭发出户部亏空案,扳倒了户部尚书蒋寿年,让户部回到卫襄的掌控之中。 原来此时他还窝在卫襄小小的温泉庄子里,仅仅做个总管。 可这样一个人,纵然此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庄总管,江苒岂敢小觑。 卫襄却不以为然:“你是主子,受他一礼又如何?”又对钱不言道,“六小姐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你吩咐下去,不管是谁,务必把她当我一样敬着,若有轻慢……”他冷冷一笑,昳丽的眉目间寒霜冻结,“休怪我无情。” 钱不言心中一凛,恭敬应“是”,又问午膳摆在哪里。 卫襄看了江苒一眼,踌躇片刻,淡淡吩咐道:“送到各自房里去吧。” 闻言,江苒抬头看了他一眼,心知他铁了心不愿给她交谈的机会。 * 钱不言领路,卫襄亲自带着江苒去了为她准备的院子。 院子比在郭家时住的大多了,一进去便看到两株木芙蓉与满院花开正好的各色月季,鲜艳明媚,令人一见之下便心情大好。 一个微微发福,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妇人带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两个婆子候在门口,见到他们,露出喜色,恭敬地施礼。 鸣鸾、鸣蛩?这个妇人是…… “这位是罗妈妈,现在是内院的管事妈妈。”卫襄道,“你有什么事要办只管吩咐她就是。”又指着鸣鸾鸣蛩道,“你身边人太少,这两个丫鬟服侍过你,还算能用,索性也拨给你。” 罗妈妈向江苒拜了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六小姐有事只管吩咐,老奴必当竭尽全力。”她生得圆润,笑起来看着十分和气。 卫襄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走吧,带姑娘进去看看。” 鸣蛩快步过去打起帘子,罗妈妈引着两人往正房去。 正房三间,中间一间是正堂、东间留作内室,西间则是一个小书房。 一行人先去了书房。 一走进去,江苒顿时眼前一亮。书房中有一整面墙的大书架,里面满满都是书,窗下还放了一张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美人榻,铺着大红修兰草的漳绒垫子,以供休憩。 罗妈妈道:“不知道六小姐的喜好,老奴请鸣鸾鸣蛩两位姑娘帮着布置的。” 卫襄不置可否,对江苒道:“有什么不喜欢的就叫她们换掉。”顿了顿,又道,“或者让明蛩去找杜妈妈开了库房,你喜欢什么就拿过来布置好了。” 江苒目光扫过书房墙上挂的前朝字画,花架上用罕见的冰裂纹瓷盆供的一盆娇艳的蝴蝶兰,以及随意摆放在花梨木大书桌上的湖笔端砚,心下暗叹:到底是龙子凤孙,身家不菲,这些寻常人家只要任一样就能作为传家宝的好东西,就这样随随便便摆在了书房。 她摇摇头,示意不必麻烦。 正堂中,鸣叶带着明鸾鸣蛩摆好菜肴碗筷,过来请江苒。 江苒下意识地看了眼卫襄。 卫襄避开她的眼,淡淡道:“你用膳吧,我得走了,待会儿就不过来辞行了。护送我们过来的护卫我会留下一半给你,你有事出门就带上他们。” 这家伙,还别扭着呢,却还是事事为她安排周到。 他这一去,便是经历刀光剑影,宫变风云,虽然知道他最后会没事,可这其中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有危险,却无人知道。 江苒忽然有些懊恼,她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在这个时候扰乱他的心思的。 卫襄已握紧双拳,转身欲要离去。 江苒忍不住跨前一步,拉住他的袖子。 卫襄僵住,那一步却再也迈不动。 罗妈妈带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两人。 “放手。”卫襄负气,冷冷开口道。 江苒咬了咬唇,松开手。 卫襄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拽过她的手气道:“我叫你放,你就真放了?” 江苒挣了挣,没能挣脱,柔声道:“十一,你先放开我。” “不放。”卫襄赌气道,“不是你要拉住我的吗?说吧,有什么事?如果要谈话,抱歉,我没有时间。” 江苒望向他,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一张如玉无瑕的面容上,幽黑的眼眸波光粼粼,鲜花般的红唇不悦地抿成一条直线,显得任性而倔强。 她的心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再不忍心说任何刺伤他心的话,含笑道:“十一,此去一切珍重。” 卫襄眸光一闪:“你拉住我就为说这个?我不过是为父皇庆生,又没危险,何来‘珍重’两字?” 她不语,心中的担忧几乎要满溢而出,渐渐泪盈于睫。 卫襄迟疑,脸色微变:“苒苒,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随即跨前一步,亲昵地附在她耳边低低道,“你莫担心,若真有意外,鸣叶和我留下的护卫会送你回去,不会连累于你。” 混蛋,混蛋!她担心的是他连累她吗?江苒几乎被他气笑了。 卫襄的眼角眉梢却已渐渐堆上笑意,如冰雪初融,暖阳乍现。他毫不迟疑地展开双臂,一把搂她入怀:“苒苒,好苒苒,你担心我,我很欢喜。” * 卫襄离开后的日子平静如水。两三天后,江苒果然收到了陈莹莹下的帖子,说得了两篓南边的螃蟹,邀她去吃蟹游园。 螃蟹性寒,江苒身子还在调养,吃不得寒凉之物,眼看万寿节之期将近,更无心冒名与人交游,正要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拒了。 鸣叶在一边欲言又止。 江苒询问地看向鸣叶。 “陈家小姐说,庄中长辈今日正好出门有事,别无外人,只几个闺中姐妹一起和乐一天,让姑娘不用心有顾忌。” 这个陈莹莹,确实是个七窍玲珑的,知道她不愿多和人打交道。只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非要和她来往? 江苒沉吟着,不置可否。 鸣叶又道:“主上走之前也曾经交代过,希望您能交好陈家小姐,于他有大用处。不过您若不愿意,他也不勉强。” 江苒顿住,默了一会儿。难怪鸣叶会劝她,卫襄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就算不情愿,也不好拖他后腿。 也不知卫襄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这样频频露面,他就不怕以后她走了不好收场? “姑娘?”鸣叶小心翼翼地开口而问。 江苒颔首,示意她接下帖子,帮自己梳妆打扮。 “哎。”鸣叶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去翻找卫襄帮她备下的首饰匣子。 陈家的庄子建在山腰偏下处,位置不算好,占地也不大,却胜在修建得精巧玲珑,颇得江南园林的意趣。 镶着雕花窗格的回廊曲折相连,或有修竹几丛,或见繁花骤现,或有奇石嶙峋,一步一景,分外赏心悦目。 陈莹莹亲自在二门处迎接江苒,见她到了,亲亲热热地上来挽住她胳膊道:“郭妹妹来了。”又道,“我知妹妹性子喜静,只另请了两三个姐妹,好在里面也有妹妹认识的,不算唐突。” 她认识的?江苒讶然,她在京城怎么会有认识的人?随即心里一动,莫非是…… 陈莹莹已挽着她走向宴客处。 走不多远,一个粉团儿般的小姑娘笑盈盈地迎了出来,明媚的杏眼闪闪发光:“郭姐姐,你总算来了,叫我好等。” 胡四小姐,果然是她! 她和陈莹莹怎么会认识? 陈莹莹笑着招呼道:“玉簪,你怎么来了?” 胡四小姐噘起嘴道:“让她们陪我玩投壶,一个个都推三阻四的,好生无趣,还不如陪你来迎客。” “你呀……”陈莹莹摇了摇头,向江苒解释道,“玉簪的外祖母和我祖母是嫡亲的姐妹,我和玉簪向来投缘,都和自家姐妹一样。” 原来胡四小姐的闺名叫玉簪。江苒记得,卫襄说胡四小姐是来京城探望外祖父的,没想到竟然和陈家还沾亲带故。 不过,和陈大人的母亲是姐妹?她记得陈大人的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河西顾家,有一个嫡亲妹妹是礼部尚书季阁老的夫人。 她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两连襟先后成为阁老,当时在京中也是一段美谈。 莫非胡小姐的外祖父竟是季阁老? 她思索着看向胡玉簪。 陈莹莹在一边道:“玉簪的母亲是季阁老的幼女。” 果然是季阁老的外孙女。听说季阁老有二子七孙,却偏偏只有一个孙女,季家女儿珍贵,连带着几个外孙女也颇为受宠。有这样一个外公撑腰,难怪胡四小姐养成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 胡玉簪笑嘻嘻地道:“说这些做什么,她们不肯陪我玩投壶,我也懒得理会她们。我有莹莹姐和郭姐姐就够了。”又问江苒,“郭姐姐的身子可大好了?” 鸣叶代答道:“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骨还需调养。”又代江苒致谢道,“多亏了胡小姐施以援手,将姑娘送回国公府,我代我家姑娘多谢胡小姐了。” 胡家兄妹将江苒送回国公府后,国公府已经备礼谢过,江苒却还没有当面致谢过,这回和胡四小姐碰面,表示感谢也是应有之义。 “郭姐姐客气了。”胡玉簪目光闪闪,有心想(往下看,为赠送字数) 作者有话要说: 问问她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小集镇上,却想到二哥的严厉警告。她心知这事有碍郭家小姐名声,不好随便被人知道,只得暂且作罢,想着找个机会私底下问鸣叶。 陈莹莹挑的这处宴客的楼阁在一面缓坡上,坡上满是红如火的枫叶,远远望去,如云蒸霞蔚,灿烂夺目。 胡玉簪赞叹道:“这里真是太漂亮了,我要不是跟着莹莹姐来,还享受不到这么个好地方。” 小姑娘生得好,这样诚心诚意夸赞的表情分外惹人喜爱。 陈莹莹亲昵地拉起她的手道:“你还要在这边住一些日子呢,只管好好逛一逛。”也不冷落江苒,回头对她笑盈盈地道,“郭妹妹也休要嫌弃我们姐妹粗陋,常来常往才是。” 江苒含笑点头,算是应了。 一时气氛倒也算得上和乐融融。 ———————————————— 十一是愈挫愈勇型,才不会轻易被虐呢O(∩_∩)O   ☆、第41章 投壶 三人缓步步入半山腰准备宴客的红叶阁, 阁中已经有两位小姐倚在窗边谈笑, 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两位小姐看上去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一个圆圆脸,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穿着绣百花的八幅湘裙, 四指宽的腰带上挂了带有长长流苏的玛瑙坠子;另一个瓜子脸,桃心髻, 奶白的肤色, 狭长的眼睛, 高挺的鼻梁,穿着姜黄色折枝牡丹纹织锦褙子,脊背挺直,小小年纪就有一股凌厉的气势。 陈莹莹先介绍瓜子脸的姑娘:“这位是季阁老的孙女,闺名燕双。”又介绍圆脸姑娘道,“这是工部尚书, 陶阁老家的小姐, 我们都叫她如娘。” 江苒心中一动:陶阁老, 不就是和赵王勾结的陶晋甫吗?她下意识地打量了陶如娘一眼, 姿色虽不出众,看上去倒像个和气的。 陈莹莹还真是了得, 交往的都是阁老家的小姐。 陈莹莹又向两人介绍江苒。 陶如娘笑盈盈地和江苒见礼,季燕双却皱起眉来,直言不讳地道:“我不耐烦应付生人。” 一语既出,气氛顿时尴尬不已。 陶如娘颇有些好奇地看江苒, 季燕双却在说完那句话后,眼角都不瞟她一下,自顾自地拉着陶如娘继续说话。陶如娘只得歉意地朝江苒笑了笑。 陈莹莹心中暗暗叫苦。她和季燕双是表姐妹,熟知她的脾性,本不想请这位大小姐的,可胡玉簪住在季家,说什么她也不好绕过季家的正牌小姐单请胡玉簪一人。季燕双也不知怎的,居然纡尊降贵地答应了她的邀请。 果然,这位大小姐还是一贯眼高于顶的作风,一开口就得罪了她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 幸好她请来了陶如娘,是个好脾气的,身份也够,才能应付得了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 陈莹莹脸色有些不好看,可季燕双她得罪不起,只得调整过来,对江苒抱歉道:“是我不好,忘了她和郭四姑娘一向不对盘,让她迁怒于你了。她就是那个脾气,人却没有坏心,郭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江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中暗自摇头,这位季姑娘还真是和传言中一般高傲不近人情。也不知以季阁老的心性手腕,怎么会把她养成这副脾性? 诚然,季燕双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身世好,容貌也过得去,还是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管家治事也是一把好手,可是比这些更出名的是她脾气之大。 前世,作为季家唯一待字闺中的女儿,前去向她求亲的人几乎踏破季家的门楣,其中不乏公侯王爵,才子高官,季燕双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个都看不上,最后蹉跎到二十岁才出嫁。 那时季阁老已亡故,三个儿子分了家。季燕双的父亲没有入仕,身上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季燕双的身价自然一落千丈,最后也不知落到了谁家。 不过现在看来,以季姑娘这种目下无尘的性格,即使嫁入高门大户也得不着好,迟早会把人得罪光。等她祖父去世,照样没好日子过。还不如嫁个平常人家,一夫一妻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胡玉簪左右看看,过来拉江苒的手:“郭姐姐,休理她们,我们去那边玩投壶吧。” 胡玉簪的父亲不过是个青州知府,在青州算个人物,可在季阁老面前自然不够看,胡玉簪平时也没少受季燕双的气。她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对这个表姐当然不会有好感。 厅堂中空出了一块地,水磨青砖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圆肚曲颈的掐丝珐琅双耳壶,花纹繁复,色彩富丽,十分亮眼。 三只无镞的箭矢插在瓶中,还有几支散落在四周。显然先前胡玉簪她们已经玩了一会儿了。 陈莹莹笑道:“好好的女孩儿家偏喜欢玩这个,我可招架不住这个皮猴儿。还好郭家妹妹来了,帮我杀杀她的威风。” 胡玉簪跺脚不依:“莹莹姐你又排揎我。” 陈莹莹帮她顺了顺些微散乱的鬓发,笑道:“不排揎你,要不咱不玩这个了,打双陆可好?” “才不要呢,”胡玉簪皱了皱鼻子,露出俏皮之态,“想得头都要痛。”又扬起笑脸问江苒,“郭姐姐,你陪我玩投壶吧?” 她年纪小,又是一派天真烂漫,江苒自然不会扫她的兴,正要点头。 身后忽然传来冷笑声:“玉簪你这是强人所难了,瞧郭小姐这娇怯怯的样子,只怕箭都碰不到壶口。” 江苒眉头微微一皱又松开,看向声音来处。 不知什么时候,季燕双和陶如娘已经转向她们。说话的正是季燕双,双眉扬起,一副倨傲的模样。 胡玉簪恼了:“表姐此话差矣,郭姐姐不过是病后初愈而已。表姐难道从不生病?何况郭姐姐她出生将门,投壶之技岂有不会之理?你不能因为自己不行就随意编排人家吧?” “我不行?”季燕双轻蔑地瞟了胡玉簪一眼,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随意指了一个小丫头道,“你,去把箭捡回来。” 小丫头飞快地把箭收好,恭敬地呈上。 季燕双随手抽出一支无镞箭,扫了一眼,在手中掂了掂份量,沉肩垂臂,手腕蓦地发力。无镞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不偏不倚恰恰落入壶中。 胡玉簪看得目瞪口呆:“表姐,你这么厉害,怎么从不和我玩?” 季燕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和你玩,有意思吗?” 胡玉簪被鄙视了,却心服口服,就凭季燕双刚刚那一手,她确实比不上。季燕双和她玩,完全可以单方面碾压她,确实无趣。 她索性笑眯眯地道:“表姐这么厉害,我甘拜下风。” 她这么没脾气,季燕双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胡玉簪回头拉着江苒道:“郭姐姐,还是你陪我玩吧。” 江苒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胡玉簪兴冲冲地将八支无镞箭分好,奉上一支道:“姐姐是客,先请。” 江苒也不推辞,接过箭,感受了下份量和重心,挥手投出。 “当”一声,箭矢落入瓶中,与瓶身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胡玉簪刚要叫好,箭却忽然弹跳出来,掉出了瓶外。 胡玉簪“哎呀”一声,露出可惜之色。 江苒倒不在意,许久不玩,到底手生了。她的投壶之技还是幼年时跟着蒙冲练出来的,她于此道颇有天赋,连蒙冲都三番两次败于她手,可惜出嫁之后就少有机会玩了。 她侧退一步,把位置让给胡玉簪。 胡玉簪屏声静气,瞄准距离,发力一投,却用力过度,箭在瓶口边缘划过,同样落在了外面。 第一轮两人打了个平手。 此后三轮,江苒找到感觉,再也没有失手,剩下几支虽然勉勉强强,但都有惊无险地入了壶,胡玉簪则投中一支,自然是输了。 “郭姐姐也好厉害!”胡玉簪双眼放光,赞叹道,“表姐已经很厉害了,也未必能像你一样连进三支。” 闻言,江苒暗暗皱了皱眉,也不知胡玉簪这话是无心之言还是存心挑拨,以季燕双的傲气,只怕忍受不了这样的'未必'。” 果然,季燕双目中闪过一道厉光,淡淡道:“比上一比不就知道了吗?”她看向江苒,似笑非笑地道,“我倒是小看了郭小姐,不知郭小姐可敢应战?” 她如此咄咄逼人,江苒岂有退缩之理? 江苒扫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点头应下不提。 * 此时,在斜坡更高处,一座六角凉亭掩映在红枫中。亭中有石桌石凳,一老一少坐在凳上,一边闲谈,一边看着红叶阁中的情景。 红泥小炉上,雕着空山新雨图的铸铁茶壶突突冒着热气,穿着素锦儒服的少年公子提起茶壶,轻轻一点,清亮的茶汤倒入小小的茶盅,扑鼻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老者穿一件暗褐色联珠团花纹道袍,须发俱白,狭长的眼,高挺的鼻,一把雪白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口,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如果江苒在这里,一定能猜出他的身份。老者与季燕双的容貌足有七八分相似,正是季燕双的祖父季晖季阁老。 而少年公子,则是胡玉簪的哥哥胡二公子。 季阁老端起茶盅,深嗅一口气,露出满意的神色。 胡二公子待他一盅茶慢慢品完,才开口道:“外祖父,您怎么看?”他清秀的眉眼间明显带着一丝焦灼,却强行忍耐下来。 季阁老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在燕丫头面前还能不怯场,举止沉稳,进退有度,是个心里有成算的。郭家这个女儿教得不错。” 胡二公子现出喜色,急急道:“那……” 季阁老淡淡道:“玉瑾,你毛躁了。” 胡二公子胡玉瑾骤然一省,低头道:“外孙惭愧。” 季阁老道:“这却怪不得你,我少年时还不比你沉得住气。不过,玉瑾所求之事只怕不成。” “外祖父……”胡玉瑾急急抬起头来。 季阁老抬起一手止住他的话,缓缓道:“你可曾想过,郭家六小姐不住郭家的庄子,却住在十一殿下那里,意味着什么?” 胡玉瑾一愣,脸色慢慢发白。 季阁老道:“郭家和十一殿下想必对两人之事已经默认。你即使明年金榜题名,前去求亲,郭家难道还会冒着得罪十一殿下的风险答应你不成?就算郭家答应了,你父亲会同意你为了娶妻得罪一个皇子?” “可是……” “没有可是。”季阁老的声音渐渐严厉,“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二舅母看中你,你却看不上燕丫头,这是变着法子向我表明态度呢。郭家丫头再好,是个哑子,非你良配。” 胡玉瑾嗫嚅道:“表姐太好,是我配不上她。” 季阁老嗤笑:“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想找个温柔和顺的。燕丫头性子刚强,你根本压不住她。你放心吧,我回去会和你二舅提的,此事作罢。” 胡玉瑾露出喜色:“多谢外祖父。”恋恋不舍地往下又看了几眼。 季阁老叹气:“玉瑾,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胡玉瑾心头一凛,就听季阁老缓缓道:“京城波诡云谲,风雨欲来,眼看就要变天。五殿下很可能是有大造化的。十一殿下和他一母同胞,万万得罪不得。” 胡玉瑾脸色大变,颤声道:“您是说……” 季阁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胡玉瑾心神大乱,喃喃道:“难怪这些日子您都告病在家。” 季阁老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这些日子只管闭门读书,不要随意外出走动。” 胡玉瑾应下。 季阁老挥了挥手:“我这里还另约了人,你且去吧。” 胡玉瑾正要告退,季阁老忽然又改了主意。 “算了,你还是留下吧,守之当世英才,你们年纪相当,能结识一番于你大有益处。” 胡玉瑾应下,不免好奇,他知道外祖父来陈家,一为他的请求来掌掌眼,二就是为了密会这个人。到底是谁,当得起外祖父“当世英才”的赞誉。 不一会儿,他看见山坡另一面,陈家的侍女引着一个身披甲胄,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向山上而来。 他就是外祖父要等的人吗? 胡玉瑾看过去,见对方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身姿高大挺拔,眉目间自有一股铁血铮铮的气质,那是上过战场的人才能积累出的杀伐之气。 好生年轻的将军。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来了来者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期待苒苒掉马不O(∩_∩)O   ☆、第42章 赌胜 红叶阁中, 八支无镞箭被重新捡起。 季燕双挑眉道:“只是投壶口怪没意思的, 不如来点花样?” 胡玉簪好奇问道:“什么花样?” 季燕双道:“贯耳。” 所谓贯耳, 就是将箭投入双耳瓶的两耳之中,壶口大而两耳小,这可比投壶口要难多了。 胡玉簪眼睛一亮, 鼓掌道:“太好了,今日我可要大开眼界, 见识两位姐姐的妙技了。” “就请莹莹为司射, 主持比试。郭小姐意下如何?”季燕双问。 江苒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陈莹莹当然不会驳季燕双的意思, 闻言应下,正要分箭。 “且慢。”季燕双止住她。 又怎么了? “光是比试多没意思,不如赌个彩头?”季燕双似笑非笑地扫了江苒一眼,“郭小姐可敢?” 江苒黑眸沉静地看向她,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季燕双道:“若你胜了,从此后, 你郭六小姐所到之处, 我退避三舍。若我胜了……”她顿住, 傲慢地扫了江苒一眼。 江苒神色平静, 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季燕双道:“我要你郭六为我端茶倒水,今日做我一日丫鬟。” 这要求委实狂妄无理。此言一出, 气氛顿时凝住。 陈莹莹几个面面相觑,陈莹莹勉强一笑,正要说几句劝解的话,季燕双抬手止住她道:“这是我和郭家女之间的事, 你们休要插手。” 江苒心中暗暗诧异:季燕双和郭四究竟有什么过节,让她要这么不顾后果地狠踩郭家女? “那……”一片静寂中,胡玉簪的声音弱弱响起:“若是平手又该怎么算?” 季燕双傲然道:“平手也算我输好了。”她盯着江苒,逼紧一句,“怎么样?郭小姐可敢应战?” 话说到这个份上,看似江苒已经占尽了便宜,再要推辞根本已无余地。 江苒却知,季燕双虽然骄傲,但绝非草包,她看过自己的技艺还敢提出比试,想必是有七八分把握的。看她先前那一掷,显然有几分真功夫。 她微微一笑,对鸣叶比划了下手势。鸣叶会意,开口道:“但凭季小姐吩咐。” 陈莹莹将箭分好,取来一个签筒道:“两支签,抽到牡丹者先投。”将签筒先递到季燕双面前。 季燕双也不客气,伸手擎过一支,扬眉道:“我占个先。”她手腕一翻,将签面露出,上面刻的果然是花中之王牡丹。 陈莹莹宣布道:“首掷,季表妹先,左耳。” 季燕双也不多啰嗦,直接抽出一支箭,三指一扣,蓦地掷出。 说时迟,那时快,箭如流星划过,“咻”的一声,不偏不倚,恰恰落入双耳瓶的左耳中。 胡玉簪在旁看着,不由眼睛大亮,叫了声“好”。 陈莹莹担心地看了江苒一眼道:“轮到郭妹妹了。”左耳中已经有一支箭,比空着时投难度可要加大了。 江苒含笑,不慌不忙地拿过一支无镞箭矢,在手中略一摩挲,扬腕掷出。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无镞箭险险擦着耳壁落入其中。 和季燕双刚刚干脆利落的一掷比起来,虽然比分未输,却是落于下风了。 第二轮掷右耳,江苒先掷,季燕双在后。这一次明明容易得多,江苒却还是险险投入,季燕双则依旧是干脆利落的一投,无镞箭划过的弧线堪称完美。 第三轮难度大多了,壶耳本就不大,又各插了两支箭,空间更小,对准头、力量的要求之高可想而知。 这一轮又是季燕双先投。 季燕双仍是雷厉风行的风格,直接一箭投出。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起,无镞箭“唰”的一下落入左耳。 漂亮的投中连江苒都忍不住想为她喝彩了。季燕双在投壶一道上确实下过苦功,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江苒瞄了瞄已经有三支箭,几乎被挤满的壶耳,拈着箭身有些踌躇。 季燕双冷笑:“怎么,不敢投了?不敢趁早认输。” 江苒没有理她,心中犹豫:她不练投壶许久,手确实生了,论实力绝不是季燕双的对手。 这一箭她没有把握。可不管如何,不战而败可不行,她须全力以赴。 江苒凝神静气,扬腕发力,手中箭矢投出。 “啪”一声,箭矢入耳,众人刚要叫好,那箭却撞到了耳中的一支箭上,力道一歪,箭尾倾倒,掉落地上。 旁边响起了一片惋惜声。这一轮,她终是落后一箭。 最后一轮,江苒先投。除非季燕双失手,否则江苒即使投中,也已输了。 可以季燕双表现出的水准,要想她失手,除非意外。 “郭姐姐,你要不要歇歇,喝口水?”胡玉簪咽了口口水,紧张地问道,“郭姐姐?” 江苒有些心不在焉,总不能真去给季燕双端茶倒水吧,她代表的毕竟是郭家的颜面。一时并没有注意到胡玉簪说话,直到胡玉簪又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冲她摇了摇头。 季燕双嗤笑道:“郭小姐体弱,若是力乏,不妨缓一缓再投。” 江苒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 季燕双微微皱眉:她怎么觉得这笑容说不出的古怪? 江苒已再次出手投矢。 无镞箭从空中划过,以一个斜斜的角度,从已经插在右耳中的两支箭之间插了进去。 “中了!”胡玉簪拍手欢呼,接下来胜负就看季燕双最后一箭了,毕竟她有言在先,若是平手,算她输了。 季燕双执箭在手,望向右壶耳,慢慢皱起眉来,半晌,忽然将手中箭矢抛于地上,冷笑道:“郭小姐好手段,我认输。”她转向陈莹莹道,“今日多谢招待,宾主尽欢,我既输了,先告辞,下次再聚。” 陈莹莹连忙道:“你难得来一趟,这又是何苦,赌约之事不过戏耍,何必当真? 季燕双双眉一扬:“愿赌服输,我既说出,自会做到,从此她郭六所在之处,我退避三舍。告辞!” 胡玉簪兀自摸不着头脑:“哎,表姐,你怎么就认输了,这最后一箭不还没投吗?” 季燕双不屑地看她一眼道:“你自己投一下不就知道了?”说罢,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身离去。 胡玉簪疑惑地捡起季燕双丢下的箭,比划着想要投出去,忽然“啊呀”一声。 右壶耳中,江苒刚刚投出的箭斜斜插在两箭之间,箭杆横斜,和另两支箭一起,恰恰把壶耳所有的缝隙都堵得严严实实,这一箭在手,竟是无从下手。 六角亭中,季阁老微微“咦”了一声:“燕丫头竟输了吗?”他笑看着面前的青年将军道,“自那年她投壶输给你后,可是苦练过技艺的,不说百发百中,起码闺阁之中应无敌手。这郭家六姑娘倒是了得。” “郭家六姑娘?”青年心中一动,本是守礼不往下看,此时忍不住向下瞥了一眼,顿时呆若木鸡。 * 小丫鬟们安静地将投壶的器具由收拾干净,阁中顿时空旷起来。 胡玉簪满脸崇拜地看向江苒道:“郭姐姐,你好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表姐认输。” 江苒无奈地看向她,有点承受不住小姑娘的热情如火。这一招还是当年她在无数次输给蒙冲之后琢磨出来的反败为胜之法,蒙冲因此不止一次地笑骂她无赖。 陈莹莹见她面有倦色,连忙让鸣叶服侍她坐下,又让人泡了杯参茶给她。 江苒确实累了,她毕竟病体方愈,与季燕双的一场比试又极耗精神体力,尤其是最后一箭,她反复计算才出手,实在耗神,此时坐下竟有微微眩晕之感。 她坐了一会儿,向鸣叶做了一个手势。她本就无意参加螃蟹宴,此事倒正好是一个合适的借口。 鸣叶观她脸色,早就焦急不已,接到她的指示,立刻代她向陈莹莹告辞道:“陈姑娘,我家姑娘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陈莹莹见她面色确实不好,不敢挽留,亲自送她上了马车,说了些下次再来的客气话。 胡玉簪恋恋不舍,拉着她的手非要她答应下次再一起玩投壶,江苒被缠不过,只得同意,这才顺利脱身。 * 马车粼粼向山上而去。江苒倚着车壁,阖目露出疲色。 鸣叶心疼地道:“姑娘,你何必理会季家姑娘,把自己累成这样?” 江苒不语。有些事可以退让,有些事却是退无可退,只有正面相迎。今日之事她若退让了,以后郭家女就成了整个圈子中的笑话了。自己的名声也就罢了,岂能辜负了卫襄,败坏他母家的名声? 鸣叶正要再说什么,她摆了摆手,鸣叶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她闭目假寐,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咯噔”一下一沉,停住了。 外面护卫首领周耀的声音响起:“姑娘,车轮被飞石打断了一幅,还请姑娘先下车等一会儿,容我等修车。” 江苒睁开眼,皱眉:怎么会这么巧? 因今日是赴闺阁女子之约,她也没有让鸣叶准备帏帽,所幸山道上只他们一辆车,没有外人。 鸣叶扶着她下了车,立在树荫下。 过了一会儿,山道上忽然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一个熟悉异常的青年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周兄,这是怎么了,可要帮忙?” 江苒的动作顿时僵住。 “蒙将军,你怎么在这?”周耀显然和来人熟识,笑呵呵地道,“卑职奉殿下之命,护卫郭六小姐,却不巧,车轱辘被飞石打坏了。” 江苒感觉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背上,青年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只有她才能听出其中暗藏的风暴:“这位就是郭六小姐吗?我们从前有过一面之缘。” 江苒咬(往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了咬唇,硬着头皮转过身来。 ———————————— 没有十一的日子,卡文卡得厉害,明天再战吧~ ps:感谢“我的头上都是草原”小天使的雷,么么哒(づ ̄ 3 ̄)づ   ☆、第43章 认出 静寂的山道上, 得得的马蹄声无比清晰, 一步一步如踏在她心上。马背上, 青年身姿如松,棱角分明的脸上,锐利的眼眸紧紧锁住她。 江苒转向他, 无声地行了一个万福。 青年翻身下马,避开她的方向 , 不受她礼。 江苒垂下眼, 默默退到一旁。 “蒙将军, ”周耀没有注意到两人间的暗潮汹涌,笑着迎上去道,“今日不是休沐,将军怎么有空来落霞山?” 蒙冲道:“有些事务要处理,向营中请假了。”他看了下损坏的车轮,关切问, “这轮子一时半刻修不好。郭六小姐这样在太阳底下等, 只怕不妥。我在附近不远有一处小宅子, 不如几位到我那里暂时歇脚?” 周耀正自担心时间久了江苒会吃不消, 闻言大喜,看向江苒征询道:“姑娘你看如何?” 江苒抬眸望向蒙冲。蒙冲却没有看她, 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一派君子风范。 “姑娘……”鸣叶不安地叫了一声。她是见识过卢陵驿前那一场大戏的,自然知道蒙冲和江苒的关系只怕不简单, 这下猝不及防和蒙冲打了个照面,她不由忐忑至极。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躲避也不是办法。蒙冲让他们去他的庄子必是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单独和她会面,她正好趁此机会把话和他说明白。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蒙冲这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道:“六小姐看上去脸色不好,可还走得动?若不介意的话,我这匹马还算温顺,让它驮六小姐过去吧。” 江苒没有拒绝。 她只是瞥了一眼,便已明白,蒙冲的情绪已经压抑到极致,只要一个小小的导火索便要爆发。她不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出来。 她走到马边,正要踏上马镫。一双手忽然伸过来,牢牢扣住她纤腰,将她腾空抱起,侧放于马鞍上。 她猝不及防,差点失声惊呼,总算及时反应过来,强行忍住。蒙冲,他竟然……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耀和鸣叶都变了脸色,周围护卫纷纷低下头去。这举动实在放肆! 蒙冲却已神色自若地牵起缰绳道:“走吧。”仿佛他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坦然自若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鸣叶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吭声。郭六小姐是假的是绝不能揭破的秘密,连这些护卫都不清楚实情。蒙将军只要掌握这一点,就能把她们吃得死死的。 不管对方现在是出于什么目的没有马上揭穿,她们都已陷入绝对的被动,没了与他讨价还价的资本。 * 蒙冲的宅子果然不远,是一个三进的带园子的小宅院。 蒙冲牵马进了轿马厅,正要伸手将江苒抱下来,鸣叶快步上前,战战兢兢地道:“姑娘,我扶你下来吧。” 蒙冲冷笑一声,看向江苒,触到她隐含乞求的眼神。他微微一愣,手抬起又放下,默默退开一步。 江苒扶着鸣叶踩镫下马,蒙冲找来一个管事娘子让她带江苒去内宅休息。又给周耀等一干护卫安排好喝茶的地方,回身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转身告辞而去。 内宅中,管事娘子将江苒引进一间屋子告退。 江苒站在门口,望向屋内,心里一阵恍惚。 这里的格局和她在卢州的书房一模一样。有一整排的明亮的窗户,窗下放着宽大的竹木摇椅,铺着米色绣水仙花的漳绒垫子;摇椅旁是伸手可及的大书案,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颜料画纸;书案对面则是不到一人高的书架,书架顶部放着应季的杜鹃盆花,香气浮动,花香满室。 她走过去,在摇椅上坐下,任和暖的阳光透过洞开的窗户照在身上。在卢州的岁月里,她曾在无数个午后躺在摇椅上,用一本书盖住眼睛,在暖洋洋的阳光沐浴下沉沉入睡。 熟悉得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这里你可还喜欢?”门口传来青年低沉的声音。 江苒循声望去,他在门口,高大的身形沉稳如山,逆光而站,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两人,只有鸣叶守在她身边。 蒙冲走进来,吩咐鸣叶道:“你去守在门口,谁也不得放入。”无形的威严自举手投足间散出,虽没有故作厉色,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违抗的气势。 鸣叶心头一跳,迟疑地看向江苒。江苒冲她点点头,鸣叶行了一礼,默默退到门外。 蒙冲“啪”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鸣叶大急,却无计可施,更不敢召唤不明真相的护卫,在门口忐忑地等待着。 * 屋内静寂得可怕。 蒙冲一步一步走近江苒,身姿挺拔,步履坚定。浓黑的剑眉下,灼灼生光的虎目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牵肠挂肚了一个月的小少女。 他个子很高,肩宽腰细,哪怕仅仅在走动,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蕴藏了无穷的力量与压迫感,气势惊人。 他在江苒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挡住阳光,形成一片浓郁的阴影笼罩住她。 “苒苒,为什么不认我?”他低头俯视她,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下,终于控制不住愤怒和疑惑,发出铮然而质疑的声音。 江苒缓缓从摇椅上坐直身体,两手交握,迎向他的目光。 冷淡而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目光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他心头高涨的怒火。这是她戒备而拒绝的姿势。 每一次,他对她气怒交加,她总是如此,而他对这般的她根本无计可施。 蒙冲骤然气馁,咬了咬牙,强行抑制住内心出离的愤怒,放低声音,一字字问道:“卢陵驿中,你为什么不认我?” “当时的情况,我不能认你。”江苒避开他的目光,淡淡答道。她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但到底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是十一殿下胁迫了你?”蒙冲也不是傻子,立刻推断出大致的情况,“你从陈文旭那里逃出,恰好撞破他私自出京的事,他就挟持了你?” 江苒没有说话。 蒙冲握拳,指尖深深刺入掌心:“我问他知不知道你在哪里,他竟然骗我!” 江苒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觉得蒙冲情绪不对,若是因为她的事让蒙冲对卫襄心有芥蒂就不好了。她想了想,为卫襄解释了一句道:“当时我落入他手,曾请求他不要累及无辜。” 蒙冲冷笑:“你也别以为我是傻的。以十一殿下的性子,岂是任人摆布的?他不过是不想让我找到你罢了。” 江苒哑然。卫襄确实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要说初相识那会儿她就能说动他,连她自己都不信。 蒙冲看了她一眼,只觉心火腾腾而起:“他劫持了你,你还帮他说话?苒苒,你莫不是看他年少俊美又位高权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他触到了对面少女猝然冰冷的目光。 “住口!”她眼圈微微泛红,单薄的身子因气愤而发抖,开口,一字一句地道,“蒙守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蒙冲牙齿咬得格格响,懊恼地空锤了下拳头。他怎么又犯同样的错误?从前就是这样,老是说话间就得罪了她,比不得陈文旭会花言巧语讨人欢心;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她,又说这种戳她心窝子的话,他明知她不是这样的人。 “苒苒……对不起,”他气势一弱,语声中就带了几分委曲求全,“我什么都不问了,你跟我回去吧,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江苒沉默,心中一阵凄凉。 她和他,与他来说,她只是一个月前刚刚失散的小青梅,而对她而言,两人之间却是相隔了整整十年的时光。 十年,她为人妇,他另娶娇妻,他们形同陌路了十年,她再也找不回曾经的亲密无间。 她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他看着她毫无动摇的表情,心渐渐沉到底处:“你是一心想继续假冒郭六小姐了?你可知若是被人发现,你会落到什么下场?” 江苒垂下眼:“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蒙冲终于控制不住内心喷薄而出的怒火,“哗啦”一下将大书桌上的文房四宝统统扫到了地上,“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要这样死心塌地地帮他?” 江苒凝眉看向一片狼藉的地面,心一抽一抽地疼痛着,蒙冲在她面前,一向是沉稳如山、宠辱不惊的模样,几曾见到过他这般暴跳如雷的模样? 上一次,还是在她十二岁那年,几人相约去放河灯,陈文旭悄悄藏了一盏精致漂亮的荷花灯,提前一天送给了她。他却在看到灯的一瞬间,生了好大一场气,将灯劈得稀巴烂。 他从那时起,就跟陈文旭百般不对付。 江苒幽幽道:“十一殿下救了我,否则我早就死在齐郡王的手下。而我先前假扮郭六时被人看到了模样,脱身不得。” “那又如何?”蒙冲心中的火气越来越盛,怒道,“齐郡王要灭口也是因为他,他救你岂不是应该的?何况,他既敢让你假扮郭六,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凭什么他做的孽要你来承担后果?” 盛怒之下,他忽然逼近江苒,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江苒吓了一跳,想要甩脱,蒙冲却抓得更用力了。 “守之!”她深深皱眉,声色俱厉。 蒙冲动作一顿,哀然道:“苒苒,你从来不叫我的字的。” 江苒愣住,望向身前青年熟悉的眉眼,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酸楚:她从前总是叫他冲哥哥的,可是,整整十年,她只叫过他妹夫或守之,在漫长的时光蹉跎中,曾经的称呼早已淡忘,她再也叫不出口。 “守之,”她轻轻开口,任手腕处火辣辣地疼,并没有挣扎,声音变得温柔而舒缓,“你这么冲动暴躁可怎么是好?都不像是你了。” 她温柔的的声音是对他最好的抚慰,他满腔的怒火奇迹般地渐渐消退,深吸一口气,他几乎称得上心平静气地开口道:“苒苒,你休要固执,我送你回家。” 江苒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 若是他能在谢冕劫持她时,或是在胡家兄妹发现她前找到她该有多好,她不用拒绝他的好意,早就回到了家。可现在不行。 他浓眉一竖,又将发怒,江苒一只手忽然伸出,虚虚搭在他的手背上方,落下。 柔软而白皙的小手,罩在他粗糙的微褐色的手背上方,柔腻的指尖轻点他手背的肌肤,如儿时一般亲昵而自然。 蒙冲欲要爆发火气顿时冰消瓦解,他冷静下来,沉声问:“理由呢?” “我答应了十一殿下,假扮郭六小姐三个月。守之,我不能食言而肥。“ 蒙冲咬牙:“三个月?” 江苒点头。 蒙冲深深地凝视她:“这就是你的决定?” 她低低“嗯”了一声。 蒙冲望着她沉默许久,她的目光毫不退却。他脸上的肌肉剧烈跳动着,忽然开口道:“三个月后,我接你回去。” “不必,”江苒摇头拒绝,心中酝酿许久的话终于艰难出口,“守之,你以后不必管我了。” 蒙冲脸色大变:“你是什么意思?” 江苒的目光迎向他,缓慢而清晰地开口道:“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作者有话要说:  ———————————— 23333~萌宠是个口拙的竹马~ 马上就是考试季了,祝所有备考的小天使考无不胜,一举过关O(∩_∩)O ————————————   ☆、第44章 闹翻 手腕的剧痛忽然加剧, 疼痛得仿佛要断裂一般。江苒皱眉强忍, 终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 蒙冲仿佛突然惊醒一般, 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了一步。 雪白而纤细的手腕上,露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苒苒, 我……”蒙冲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手上的伤痕,懊恼道, “对不起。” 江苒将手放下, 任长长的袖子掩住手上的伤, 淡淡道:“无妨。” 怎么会无妨呢?她的手腕那么纤细,仿佛他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他刚刚气糊涂了,用的力自己都没控制住,她想必是疼得厉害才会叫出声。 可是,她竟然说出“婚事作罢”这种话。 蒙冲咬牙, 又念着她手上的伤, 回身从书架上的小盒子中翻出伤药和白色的细棉布欲要帮她上药。 江苒手腕疼得已快没有知觉, 犹豫了下, 没有反对,一动不动任他施为。 深绿色的药膏一点点挑出, 小心地敷于她手腕红肿处,清凉的感觉传入,缓解了难忍的痛感。蒙冲手脚麻利地帮她包扎好,将药瓶塞给她道:“这个你带回去, 每日敷两次便可。” 她用没有受伤的手接过,低声道谢。 蒙冲咬牙道:“你我之间,何时如此见外了?” 江苒抬头望他,心中凄然,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守之,我是认真的。” 蒙冲沉下脸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苒苒不需多说。” 他还是这般固执,可那有什么用,她注定没有资格当任何人的妻子,更勿论蒙冲还是当了她十年妹婿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被迫下猛药,揭开心上血淋淋的伤口:“卢陵驿中,我一时糊涂,与陈文旭在众目睽睽下已拜过堂,私奔之名一世都无法洗脱,伯母得知,还会要我这个媳妇?” 蒙冲一窒。母亲喜爱江苒,那是对世交之女,对晚辈小姑娘的喜爱,事实上,她一直觉得以江苒的柔弱,是担不了将门之媳,蒙氏宗妇的职责的。与江氏联姻,她更中意的是江家二房的女儿,江苒的堂妹江蓉。只不过因为他坚持才无奈妥协。 若是母亲知道这些,确实会激烈反对他和江苒的婚事。 他脸上现出痛色,随即道:“卢陵驿中,陈文旭用的是假名,无人知你是谁。至于那两封私奔的书信,我和江伯父早就毁去,不会有人知晓。” 早就毁去?江苒愕然,怎么可能?若是早就毁去,前世那封暴露她和陈文旭私奔事实的书信又是哪来的?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难道当初陈文旭竟还准备了第三封信?这封信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拿信的人像前世一样,在等着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把它抛出来,以令她身败名裂? 可以陈文旭的缜密,若真有第三封信,他怎么会任由那信流落人手,以致后来事发,差点影响他的仕途? 说起来,她当年被陈文旭拐出江宅之事疑点重重。 她生母早亡,父亲又不愿续弦,江家的中馈是由她的二婶俞氏代为主持的。二婶为人宽厚大方又精明能干,江家内闱整肃,规矩森严,即使陈文旭寄居江家多年,被父亲当作嫡亲的子侄教养膝下,也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出她。 可事实是陈文旭做到了。 江苒百思不得其解。可惜陈文旭已死,唯一的线索已断,她再也没法从他嘴里问出来了。 前世漫长的岁月里,她曾不止一次地怀疑有人和陈文旭里应外合,可问陈文旭,他总是笑而不言;要追查,私奔之事后,父亲一则震怒,二则要封锁住消息,她身边所有的丫鬟婆子或是灌哑药,或是发卖,等她回去,已无从追查真相。 而现在,陈文旭虽死,第三封信还在,那隐在暗处的某个人很可能还在等着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对她一击必杀。 耳边,蒙冲兀自在劝慰她:“苒苒,你不用担心。以后……” 她霍地站起,打断了蒙冲的话,问道:“信确实只有两封吗?” 蒙冲讶然:“你不知道?那信上的字迹明明……” 和她的字迹一模一样吗?江苒心中冷笑:前世她并没有亲眼见到那信,可所有人都说是她亲笔所写,让她百口莫辩。 今世,既知还有第三封信的存在,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下黑手,将前世的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蒙冲,她从不知道他竟会这般固执。看来,只有快刀斩乱麻了。 “守之,”她开口唤他,声音清冷,脸色依旧苍白,如水黑眸却亮若晨星,灼灼耀目,一切软弱的情绪皆收敛无踪,“婚约之事,我意已决,你不需再言。” “苒苒!” 江苒神情冷了下来:“你非要我说明白吗?我不愿嫁你了。” 气氛骤然凝滞,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沉沉压下。蒙冲垂下眼,一手死死抓住书案一角,半晌没有动作。 “咯嘣”一声,四指厚的书案一角竟被他硬生生地掰断了。鲜血滴滴答答地从他掌心流下,触目惊心。 江苒克制住内心的不忍,扭过头不看他。 “好,好!”蒙冲怒极反笑,低沉的笑声抑制在喉头宛如凶兽负伤的怒吼,“原来是江小姐看不上我这个粗坯了,倒是我自作多情。” 江苒抿嘴不语。 蒙冲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目光渐渐森冷凶戾:“冒犯江小姐了,不,现在应该称你是郭六小姐了,愿你日后前程锦绣,觅得如意郎君。我就不在这里挡你的路了,告辞。” 门被一把推开,发出“哐啷”的巨响声,守在门口的鸣叶吓了一大跳,看着蒙冲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连忙进屋来看江苒。 地面一片狼藉,江苒站在那里扶着缺了一角的书案,脸色苍白如雪,单薄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明亮如星辰的眼眸中光泽点点,渐渐透出一股哀伤的神气。 “姑娘……”鸣叶一眼就看到她包扎好的手腕,脸色大变,急匆匆地赶到她身边扶住她问,“您这是怎么了?” 江苒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问,仿佛忽然失去了全部力气,靠在鸣叶身上道:“我们回去吧。” 鸣叶在这里呆得胆战心惊,巴不得她这一声,应了一声,扶起她往外走去。 刚走几步,迎面撞上送她们过来休息的管事娘子。 管事娘子惊讶道:“姑娘这就走了吗?先前将军吩咐我们整席招待姑娘,正要请姑娘入席呢。” 鸣叶勉强笑道:“谢谢妈妈了,我家姑娘突然不舒服,想早些回去,辜负了将军的一番美意。” 管事娘子关切地看了江苒一眼,见她面色果然不好,热心地道:“也不知姑娘的马车修好没有,不如我去请示一下将军,用我们的马车送姑娘回去吧。” 鸣叶心中一跳,看向江苒,江苒没有反应。鸣叶估摸着江苒的意思,不敢再和蒙冲扯上关系,大着胆子推拒了,扶着江苒往门口而去。 到达轿马厅,却见一班护卫都已等在那里,还有一辆黑漆马车。 周耀迎上来道:“蒙将军说姑娘身体不适,将马车借给我们,先送姑娘回去。” 鸣叶还待犹豫,江苒回过神来,冲她点点头,一步不停地往马车上而去。 * 蒙冲的马车内部也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刚硬,没有任何装饰。 鸣叶将一个大靠枕垫在江苒身后,又找出一条薄毯盖在江苒身上,看着空空荡荡的马车内部,有些犯愁。蒙将军的马车舒适度也太差了,也不知姑娘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江苒却完全没有注意这些,一坐下来,任鸣叶忙碌,自己目光落在虚空某处,怔怔出神。 与蒙冲的一番对话,比她想象得更艰难,她最后被迫说出那些话,他激愤之下在言辞上的回击,两人几乎已算是撕破脸了。 蒙冲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吧。他没有做错什么,那渐行渐远的十年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他却浑然不知,依旧停留在原地等待一个根本不会再回去的人。 是她对不起他,可她没有办法勉强自己。 眼眶渐渐湿润,在蒙冲面前强撑着的冷静无情终于一点点崩溃,直至溃不成军。 鸣叶沉默地递过一方帕子。她接在手中,蓦地仰起头来,将帕子覆在脸上。 一行人很快回到卫襄的庄子,江苒刚用完午膳,门房传信说大夫到了。 鸣叶惊讶:“我刚让罗妈妈发对牌去请大夫,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等到大夫进来,鸣叶才发现并不是他们惯常请的钟大夫,而是另一位听说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韩大夫。 韩大夫仔细瞧过江苒手腕上的伤,留下伤药,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这才告退。 鸣叶跟着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神情复杂地告诉江苒:“姑娘,这韩大夫之所以来得这么快,说是蒙将军派人快马加鞭把他送过来的。” 江苒注视着手上的伤势,心中百感交集:他一直是这样,嘴上说得再凶狠,却从未薄待过她。前世,他们的关系到最后几乎形同陌路,可她真正有事时,只有他毫不迟疑地伸出了援手。 可蒙冲,也是真正的性烈如火,他们闹成这样,也不知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京城正当满城风雨之际,可经不起任何的突然变故。 明天,就是九月二十四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比关系 蒙冲:我和苒苒青梅竹马。 陈文旭:我和苒苒拜过堂了。 十一:我……我和苒苒朝夕相处。 蒙冲&陈文旭:拉倒吧你,你都几章没出场了!!! 十一(恼羞成怒,拔剑):作者君,我们来谈谈,什么时候让我出场? 某纪:大概下章…… 十一大喜。 某纪(弱弱的):会出现一下名字吧。 —————————— 谢谢小天使“起名字很矫情??”的雷,会努力保持日更的~   ☆、第45章 来客 翌日, 天清气朗, 暖日融融。 江苒早早醒来, 只觉做什么都心神不宁。她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无奈放下了书。倚在美人榻上怔怔出神。 数十里外的禁宫内, 应该正当热闹吧,又有几人能想到, 繁华表面下暗藏的危机?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到得晚上, 锦绣地就将化为修罗场,将这天地搅得天翻地覆。 十一现在也不知在做什么,有没有一切安排妥当,会不会紧张?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 不,不会的,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会有意外, 十一必定会平平安安的。 她心中几个念头反反复复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传来小丫鬟清脆的笑声。不一会儿,穿着玫红色比甲, 梳着双丫髻的鸣鸾端着一个水晶盘笑盈盈地走进来。 水晶盘中湃着几朵各种颜色的茶花,鸣鸾端给江苒看:“姑娘,你看,好看吗?” 江苒感染了她的快活, 含笑点了点头。 “今儿是万寿节,普天同庆的日子。鸣叶姐姐特许我们去园子里摘了些花儿戴。”鸣鸾说着,拣出一朵粉色的茶花笑道:“姑娘也戴一朵吧。这朵正好衬姑娘的衣服。” 江苒今天穿的是浅粉色绣芙蓉花纹的褙子,戴粉色水晶流云簪,跟这朵茶花颜色果然般配。 鸣鸾小心地将茶花插入江苒发髻间,退后一步,赞叹道:“姑娘,真好看。” 江苒微微一笑,忽然起了几分兴致:“这里的园子景致如何,很多花吗?”住了这几天,她深居简出,连园子都没去过。 “是,”鸣鸾道,“主上当时请了造园大家归大师营造的,据说几位殿下都来过,夸赞园子造得好。” “哦?”江苒心神不定,想着宫变是在晚上发生的,要有什么消息最快也得第二天,正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闻言笑道,“那我倒要去看看了。” 鸣鸾本是见江苒恹恹的,有心勾着她心情好些,闻言欢喜道:“那我去和鸣叶姐姐说一声,服侍姑娘到园子里坐坐。” 话音刚落,鸣叶掀帘而入,笑盈盈地道:“姑娘,七姑娘和四少爷来了。” 江苒大感意外,郭四小姐的回门宴刚过,今天又是万寿节,他们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 穿着蜜合色绣百花百褶裙,玫红色缠枝莲纹蜀锦褙子的小姑娘从马车上跳下,笑眯眯地扑入江苒怀中道:“六姐姐,我来陪你了。” 小郭棋还是这么活泼不见外啊。 江苒伸臂接住她,差点被她跳下的那股冲力撞倒。郭棋扶住她,格格直笑。 “七妹妹,你这样成何体统?”马车上忽然传来一板一眼的童稚声音。 江苒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十岁左右,戴着八宝璎珞项圈,穿着大红缂丝小袄的男孩在婆子的搀扶下,规规矩矩下了马车,满脸不赞同地看向郭棋。 男孩生得浓眉大眼,方脸阔口,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只可惜一张小脸板着,十分严肃的模样。 这位应该就是郭棋的双生哥哥,未来的魏国公世子郭朴了吧。 见江苒看向他,郭朴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一礼道:“见过六姐姐。七妹妹失礼,还请六姐姐见谅。”他声音平板,表情端肃,又皱眉对郭棋道,“你还不给六姐姐行礼?” 郭棋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这才从江苒怀中退出来,笑盈盈地行了一礼。 江苒伸手,鸣叶捧了两个匣子过来,里面各是一套松墨斋的文房四宝,算作江苒给两个小家伙的见面礼。 郭朴伸手恭恭敬敬地接过,脸上不喜不怒,礼貌周到地道谢。郭棋却又偎进江苒的怀中笑眯眯地道:“多谢六姐姐,松墨斋的东西做得精致,我和四哥都喜欢得很。” 郭朴看着郭棋撒娇的模样,眉头顿时又皱起,想要说什么,看了江苒一眼,终究还是忍住了。 自有两人的管事妈妈上前代为收好见面礼。 江苒觉得有趣极了,这双生的两兄妹性子怎么差这么多?一个严肃古板,一个活泼顽皮,也不知郭家是怎么教养出来的。 鸣叶上前禀告,说是安置两人的院子已经准备好。 江苒点头,带着两个小的要往内院去,却被郭朴严词拒绝了:“六姐姐,你在外院随便帮我安排一个地方就是,我已经大了,不适合再在内院厮混。” 软萌可爱的男童面无表情地用这样严肃的口气和她说话,江苒只觉得莫名的喜感。这两兄妹还真是各有各的可爱,难怪夏夫人把他们当眼珠子似的。 不过卫襄不在,外院没有主人,放他一个孩子在那里,她有些犹豫。 郭棋却道:“四哥就是这么无趣,六姐姐你就依他吧,不然他讲道理能把你讲哭。”她看看江苒,似是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又道,“吴先生也跟着来了,六姐姐可以拜托吴先生照看他。” 吴先生?江苒询问地看向鸣叶。 鸣叶道:“吴先生是国公爷为四少爷和七小姐请的老师,这次跟着来了,钱总管已经安排他在外院歇下了。” 江苒微愣,看来魏国公对这个庶子果然寄予厚望、精心教养,连到山庄小住都不放松他的学业。反倒是嫡长子郭梓,听说整日放鹰逐犬,流连秦楼楚馆,是京城与谢冕齐名的纨绔。 明德元年,郭梓因腿伤失去国公府继承人的资格后,竟是人人说该,没有一个同情他的。 按理说,嫡长子才是一个家族的希望和继承人,魏国公更应该对他严格管教才是,郭梓沦为纨绔,这到底是魏国公管不了他还是根本不想管呢? 这事委实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就像真正的郭六小姐自小就被放逐到庄子上一样不可思议。 要知道,郭梓和郭柳的生母可是庆安大长公主的嫡长女,当今圣上的表妹常乐县主,自己的亲外孙落到如此地步,庆安大长公主那么跋扈的一个人,竟然毫无反应。 不过,这跟她关系也不大就是。 这些念头在江苒脑中一闪而过就抛诸脑后,她挥了挥手,示意鸣叶去重新安排郭朴的住处。 鸣叶引着郭朴往外院去。 郭棋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庆幸道:“可算是把他给送走了。”抬头,瞥到江苒不赞同的表情,她可怜兮兮地悄声道,“六姐姐,你不知他有多麻烦,我们坐一辆车来的,他仗着自己比我大了那么一点儿,对我说教了一路,我头都要裂开啦。” 她望着江苒,晶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可爱极了,让人想责怪她都不忍心。 江苒摇头,举步欲上软轿,郭棋连忙眉眼带笑地挽上江苒的手道:“六姐姐,你等等我。” 郭棋人小,硬和她坐一顶轿子倒也不嫌挤,倚着她叽叽喳喳地道:“我早就想来这里啦,母亲偏不让。还是十一殿下说你一个人住这里会寂寞,特意和母亲说了让我过来陪你住几天。” 是卫襄让她来的吗?他在忙那样的大事,还要挂心她。 江苒心中一涩,既是甜蜜又是惶恐,他这又是何必? 注定是陌路的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不要投入太多的情意,这样在最后分别时才不会受到伤害。 “可气的是,母亲非要那个小老头陪我一起来。”郭棋抱怨道。 江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小老头”是指郭朴,不由失笑,伸指点了下郭棋的额头。 郭棋噘了噘嘴道:“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他也太古板了,只要有一点不合规矩,他就能说我老半天。偏偏他还是哥哥,我都不能说回去。” 江苒脑补了下郭朴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教的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情地拍了拍郭棋的手。 郭棋笑眯眯地蹭了蹭她:“还是六姐姐最好了。” * 郭朴和郭棋在庄子上住下,江苒一下子忙碌了不少。不管是钱总管还是罗妈妈,凡是牵涉到这两位的事,事无巨细,无不来请示江苒。 偏偏这两位主儿都不是省油的灯,每天都是一场好戏。 “小老头”郭朴果然自律甚严,每日坚持学业。他不仅自己坚持,还天天盯紧了郭棋不许她放松,把郭棋盯得叫苦连天。 郭棋当然不是乖乖听话的孩子,不敢明着反对哥哥,每天都会折腾出无数花样,变着法儿地捣乱,把吴先生天天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她又是个聪明伶俐的,吴先生想要用学业拿捏她,她次次都能答出个二五六来。 次数一多,吴先生简直恨不得辞馆。可魏国公府给的束脩丰厚,教的另一个学生循规守矩又聪慧勤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吴先生权衡来权衡去,还是忍了,却不免抱怨。 郭朴听不得别人说妹妹不好,一边安抚吴先生,委婉地将他的抱怨堵回去,一边又恨铁不成钢地抓过妹妹教训,前前后后也不知费了多少口舌。 郭棋爱听的时候就听听,不爱听的时候就往江苒的屋子里一躲,推说要陪江苒。郭朴气得无可奈何,他也是个有毅力的,和郭棋扛上了,索性和江苒商量后,把读书练字之处设在了江苒院子的东次间。 郭棋知道后,又是好一阵子鸡飞狗跳。 江苒的日子一下子热闹了不知多少。等她意识到许久没有万寿节的消息,情况不对时,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nika”小天使的雷,抱抱(づ ̄ 3 ̄)づ ——————————   ☆、第46章 有变 秋日的午后, 天色晦暗, 风如刃, 寒意瑟瑟而起。 卫襄别庄的几处屋子底下都铺有管道,天气稍寒,便将温泉水引入管道, 热气蒸腾而上,整个屋子都暖意融融。 郭棋中午在江苒这边吃过午膳后就赖着不走, 索性在西厢房睡了个午觉。才刚醒, 就被掐着时间过来的郭朴揪着在东次间练大字。郭棋百般耍赖撒娇无效, 难得安静下来,认认真真练字。 江苒陪了他们一会儿,见两个小家伙心无旁骛,悄声嘱咐跟着两人来的丫鬟婆子好好服侍,便不再打扰他们,悄悄退回到自己的书房。 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宫变之事杳无音讯,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此前她已招过鸣叶来询问, 鸣叶一片茫然, 她立刻明白, 宫变之事鸣叶完全蒙在鼓里。 可她远居京郊,也没有别的渠道可以得到消息。 她心中焦灼, 左思右想,索性让鸣叶递话给周耀。 周耀的回复比想象中还要快,一共讲了两条消息:一、京城戒严了,只许进, 不许出;二、太子谋逆,宣和帝下诏废除太子。 江苒的心立刻剧烈地跳动起来:看来万寿节宫变果然发生了,太子如前世一般功败垂成,却不知卫襄怎么样了,有没有如前世一般全身而退,得偿所愿? 可惜京城封锁,什么消息也递不出,周耀也没办法告诉她更多的信息,只能等京城解除封锁。 京城的封锁之期却比想象中更长。 江苒立刻意识到不对:前世发生宫变时她和陈文旭刚被父亲找回卢州,京城的具体情形她并不清楚,可有一点她记得分明,封锁之期只有五天。 这一次,却已经七天了。 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而难熬,日升月落,在忐忑中又过去一天。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午时刚过,天色阴沉下来,乌云密布,狂风卷着金黄的落叶呼啸而过。 江苒伏在书案前正在画花样子,听到骤然迅猛的风声,抬头望了望天色,微微皱眉:眼看着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今天郭朴和郭棋要跟着吴先生学作画,因此把练字的时间推后了,可别正好赶上大雨。 江苒想了想,还是让鸣蛩去说一声,让他们今天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必再来。 风更大了,木质的雕窗在狂风中吱楞楞地扭动着,不时发出“啪啪”的撞击声响,听得人胆战心惊。 鸣叶赶紧放下正在做的针线,走过去将窗户一扇扇关好,鸣蛩则找了个避风处,将江苒画好的花样子一张张晾开。 突然“啪”一声,原来是鸣蛩晾花样子时不小心将水晶镇纸带到了地上,顿时跌得粉碎。 地面晶莹一片,鸣蛩“哎呀”一声,惶恐地跪下,向江苒请罪。 江苒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却觉得心惊肉跳地厉害。她闭眸深呼吸几口气,心还是突突地直跳,再也无心画下去,索性让鸣叶帮她披上斗篷站到了回廊下。 狂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衣裙乱舞,院中一地落英。豆大的雨点开始噼噼啪啪地往下掉。整个院子都笼罩在朦胧的雨幕中。 大雨中似乎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向这边狂奔而来,越来越近。 “呀,是鸣鸾,她怎么伞都不打一把?”鸣蛩惊讶地叫了一声,赶紧打着一把伞去接。 江苒目光凝定,心中忽起不祥的预感。 不一会儿,鸣蛩一手艰难地打着伞,一双扶着落汤鸡般浑身哆嗦的鸣鸾走了进来。鸣叶赶紧快步上前,一把把两人拉进回廊,皱眉道:“怎么就这样跑回来了?” 鸣鸾冻得嘴唇都发青了,却顾不得理会鸣叶,神色惊惶地看向江苒道:“姑娘,赵王带着一大群人闯进庄子,说要搜查人犯。” 江苒脸色大变,赵王,怎么会是赵王?宫变之后,他不是应该被幽禁了吗? * 晦暗的天色下,笼罩在飘摇风雨中的山庄一盏盏灯笼被陆续点亮。 江苒被请到前院正堂,周耀带着护卫很快赶来,守卫在她身后。不一会儿,郭朴和郭棋也被请来。 郭棋一见她,灵活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就扑到她身边问:“六姐姐,这是怎么了?” 郭朴的小脸却绷得紧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 院门外,得得的马蹄声由远渐近,两队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佩戴着绣银滚玉刀的士兵绕过影壁出现在院中,恭敬地列好队。 马靴踩踏在青砖上的规律声音响起,一个身高八尺,瘦如竹竿的中年汉子打伞,护送着一个头戴九梁冠,身穿九章冕服的英俊男子缓缓走入。 男子年约三十,下巴略方,如剑的墨眉下,生有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眼,鼻梁高挺,鼻尖微勾,给人以凉薄阴鹫之感。 比不得卫褒卫襄兄弟的容色,却也称得上容貌不俗,姿态雍容。 “赵王殿下。”郭朴认出来人,喃喃念了一句。 江苒心中一凛,来者果然是赵王卫方。这么说,宫变之事当真出了岔子! 怎么会这样?赵王安然无恙,还敢带人来搜卫襄的庄子,是不是说明卫襄他……失败了? 江苒的心骤然紧缩,一时竟无法呼吸。若是卫襄失败了…… 她的手猛地抓紧金丝楠木圈椅的扶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会的,卫襄那样的人,怎会轻易输掉?前世,他踏过无数腥风血雨,最终成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地位,岂是个简单角色?她不能自己先慌了神。 何况,若是赵王当真宫变成功,攫取到那至高的权力,巩固权力、处理后续还来不及,怎么会有空来卫襄小小的别庄耀武扬威? 看来宫变之事有意外,却未必是最坏的结果,至少赵王没有完全成功。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应付好眼前,不能拖卫襄的后腿。 想清楚了,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对两个孩子安抚地笑了笑,将他们拉到自己的身边。 庭院里,两队士兵滚鞍下马,挺立在雨幕中,如两排整齐的标枪,一动不动。 赵王的马靴踩在地上,脚步声在雨声中分外清晰,一步步走向中堂。 郭朴忽然挣脱江苒的手,跨前一步,面现毅色挡在江苒和郭棋面前。 “四哥,你这是做什么?”郭棋好奇问道,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潜在的危险。 郭朴瞥了她一眼,肃然道:“我是男子汉,理应出面,总不能躲在你们两个女儿家的后面吧。” 一本正经的样子分外有趣,可惜团子般的模样着实没有说服力。 江苒原本满心沉重,此时竟有忍俊不禁之感,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般有责任感,小大人般,实在是太惹人爱了。 郭棋不买他账,扮了个鬼脸道:“算了吧,哪有你这样的男子汉,个子还没我高呢。” 郭朴被她嘲笑身高,却也不恼,一板一眼地道:“有志不在身高,岂可以个头论英雄?就说母亲和六姐姐,也没有因为你年纪小、个子矮就不把你的话当一回事吧。” 郭棋语塞,索性拉着江苒道:“六姐姐,你看他一派歪理。” 江苒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髻,也不知是谁一派歪理?不过被两个孩子这么一搅和,紧张的气氛倒冲谈不少。 赵王已经走了进来,环视一圈。 屋子里顿时矮倒一片,齐齐向赵王行礼。 赵王抬手让起,目光落在江苒身上,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就是郭家六妹妹吧,本王有些公事要处置,打扰六妹妹了。” 郭朴踏前一步,想要说话,江苒哪能真让一个孩子挡在面前,赶忙拉回他。不提防另一边郭棋睁大眼睛,好奇地开口道:“赵王殿下,你到这里有什么公事要处理?” 赵王自然也是认得郭棋的,知道这是魏国公夫人的掌上之珠,可惜年纪太小。他冷哼一声,并不屑理会于她。 郭棋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哼是什么意思,还有这种公事吗?”她一脸求教的表情看向郭朴,“四哥,你听说过吗?” 郭朴一脸正经地答道:“我也未听说过。许是赵王殿下的公事特殊。” 郭棋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一脸求知地看向赵王:“殿下,我和四哥孤陋寡闻,不明白您的意思,您能不能解释一下?” 赵王一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和这个胡搅蛮缠的小女孩子实在说不明白,正想嗤之以鼻。 郭朴皱眉,抢先道:“七妹妹,殿下的公事许是机密,哪有你这么冒昧的。”又向赵王致歉道,“殿下,七妹妹年幼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休和她一般见识。” 江苒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两个孩子的胆子可真大呀,居然敢调侃赵王。郭棋素来跳脱顽皮也就罢了,郭朴这么一个看似循规蹈矩的孩子,说起话来比郭棋还要气死人不偿命,他不是明摆着欺负了人还不许人家赵王追究吗? 不过郭家是出过皇后的,郭家的几个孩子时常出入宫闱,在圣上面前都混得脸熟,背后又有两个嫡皇子依靠,只要不被人抓到把柄,哪怕是赵王也拿他们没办法吧。 何况郭朴郭棋年纪还小,赵王都三十的人了,不计较吧,心里堵得慌;要认真和他们计较,多半还要被冠上一个“以大欺小”的帽子。 赵王脸色发青,显然被两个孩子挤兑得心塞,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还真放不脸来和两个孩子认真。 他咬牙忍下心头之气,向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道:“本王是奉了陛下之令,特来搜寻废太子余孽,违令者视同谋逆。” 作者有话要说: —————————— 终于写到这里了,下一章十一回归O(∩_∩)O ——————————   ☆、第47章 对峙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作者君被最近两章的评论数量虐到了,但还是要说一声:大家平安夜快乐(*^_^*) 空气中死一般的静寂。“谋逆”两字如一座大山, 沉甸甸地压下, 只要稍一不慎, 便会万劫不复。 江苒心里一咯噔,明白赵王这次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到时候不管是搜到还是没搜到, 他只需随手栽赃,十一就会百口莫辩。 绝不能让他搜庄! 她和郭棋交换了个眼色, 郭棋会意, 甜甜一笑, 开口道:“殿下搜捕逆贼,怎么会搜到十一殿下的庄子来?”她一脸天真好奇的模样,分外无邪。 郭朴四平八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殿下也许是走错了方向。” 郭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殿下又不是没来过这儿,怎么可能走错方向?”她猛地一击掌,漂亮的大眼睛眨啊眨的,“我知道了!赵王殿下最是友爱兄弟, 爱护臣属。是不是听说我们在这儿, 看在十一殿下面上, 特意抽空来关照一下的?” 郭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七妹妹说的有道理, 赵王殿下友爱兄弟,是出了名的贤王, 确实有可能。” 眼看两个小的又旁若无人地开始对话,你一言我一句的明褒实讽,赵王大为头疼。他刚刚已经吃过一次哑巴亏了,哪敢再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连忙道:“有人看到逆贼逃向这个方向,为了几位的安全,本王只得来搜一搜。” 郭棋惊讶:“十一殿下是出了名的御下极严,山庄的守卫不说是铁桶般的,至少不至于随便让逆贼就能闯入,赵王殿下是不相信十一殿下的能力,还是怀疑十一殿下竟敢窝藏逆贼?” “休得胡言!”赵王还没来得及反应,郭朴抢先斥责妹妹道,“十一殿下的为人我们年纪小不好评说,赵王殿下和他是手足兄弟,岂有不清楚的?”他抬头正视赵王,肃然问道,“殿下,你说是不是?” 赵王的脸上阴云密布,却不得不勉强勾出一丝笑来:“十一弟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 郭朴却不让他含糊过去,逼紧一句问:“赵王殿下觉得十一殿下会是那种人吗?” 赵王死活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两个孩子拿话套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十一弟自然是好的。不过,”他话锋一转,“无风不起浪,既有人看到逆贼往这边跑,还是搜一搜比较放心,说不定十一弟手下的人百密一疏,误把人放进来了呢?” 郭棋眼珠一转,正要开口,郭朴拦住妹妹,抢先道:“殿下是一定要搜喽?” 赵王已经不敢小觑这个孩子,斟酌了一番才回答:“本王也是为了以防为一,若真被逆贼混进了十一弟的庄子,后果不堪设想。”随即望向一直没有动静的江苒道,“六姑娘,本王这么做也是为了令弟令妹的安全,还请见谅。” 江苒心中冷笑:赵王这是向两个小的挂了免战牌,当她是软柿子来捏了?她做了个手势,护卫在后的周耀立刻带着众护卫跨前一步,手齐齐按上佩刀。 赵王变色:“六姑娘这是何意?” 江苒漠然看了他一眼,拉过鸣叶的手,在她手心比划着写了几个字。 鸣叶胆战心惊地看向她,她微微一笑,拍了拍鸣叶的肩头。 鸣叶鼓足勇气开口道:“殿下,我家姑娘请问,殿下要来搜庄,有没有陛下的手令,或者京兆尹的搜捕令?” 赵王的脸色阴沉下来,太子出事,父皇正当伤心,只盼着他们底下的兄弟和睦,怎么可能授权给他搜十一的庄子?至于京兆尹,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开出搜查皇子别庄的搜捕令啊!江苒这一问,直接问到了他的死穴。 他神色不善地打量江苒,沉沉开口道:“本王奉了陛下的口谕。” 江苒望着他微微一笑,笑容说不出的嘲讽。 赵王恼羞成怒,拂袖道:“六姑娘,本王是看在亲戚份上好意提醒,你等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苒没法说话,郭棋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朗声道:“殿下,你口口声声不是说为了我们的安全吗?怎么一眨眼就变成罚酒了?” 郭朴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道:“七妹妹,岂可对赵王殿下无礼?殿下只不过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罢了。” 赵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胸口一起一伏地显然气得不轻,再也伪装不了谦谦君子,厉声喝道:“竖子无需多言。来人,给我搜!” 外面响起如雷应答,立于雨中的两列士兵飞快地往廊下而来。 赵王是先礼后兵不成,打算撕破脸硬来了! 江苒面容一肃,轻轻一拍手,周耀接到指令,带着人立刻上前阻拦。 “哐啷”声不绝,无数佩刀自腰间拔出,两方人马对峙于廊下,一时谁也没有先出手。 赵王铁青着脸道:“六姑娘阻拦本王搜捕,是要谋逆吗?” 江苒淡淡一笑,没有理会他。郭棋却不服气地跳了起来:“殿下,话可不能乱说,你又不是圣上,阻拦你可称不上谋逆。” “放肆!”赵王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凤目含威,凶狠地扫向郭棋,“圣上岂是尔等可以妄议?” 郭棋一怔,郭朴已上前将妹妹护在身后,不疾不徐地道:“殿下谬矣,六姐姐阻拦殿下,乃是为了殿下好。” “哦?”赵王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扯出什么歪理来。” 郭朴毫不慌乱,言辞朗朗地道:“殿下无诏搜庄,虽是好意,十一殿下却未必能接受,到时兄弟失和,大为不美。六姐姐阻止殿下,正是全殿下一片爱弟之心,岂不是为了殿下好?” 江苒在一边听着,差点想为郭朴大声叫好。瞧这大道理说的,她都差点为自己这片“拳拳之心”感动了。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每次郭朴郭棋兄妹斗法,最后总是郭棋输。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赵王神色阴晴不定,心知今日之事想要轻易得逞只怕难了。 他原是知道卫襄不在,庄子上住的郭家姐弟,一个是哑的,还有两个年纪尚小,必定容易拿捏,这才冒着事后被父皇怪罪的风险来搜庄。 哪知哑的那个异常强硬暂且不说,两个小的竟是意想不到的难缠,三言两语就说得他完全站不住理了。 可事情已经做下,再要反悔也来不及,还不如拼一把。 他眼中神色一厉,干脆不理会郭家姐弟几个,挥手下令:“搜!” 他手下的士兵一拥而上,周耀等人毫不退缩,眼看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若冰霜的公鸭嗓:“三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影壁后绕出一身戎装的绝色少年,手握长剑,面色如霜,一步步走来。 众人的视线齐齐望去。 卫襄!他终于来了,平安地,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她面前。 江苒的眼眶蓦地一热,连忙闭了闭眼,克制住欲要喷薄的泪意。所有的焦虑、紧张、担心、忧惧奇迹般消散。 郭朴和郭棋脸上也现出喜色。 赵王脸色骤变:“十一弟,你怎么来了?” 卫襄冷笑:“我若不来,只怕这个庄子就要被人拆掉了。”他的目光穿过赵王,落在厅堂中微微阖目的少女身上,扫过她被包扎完好的手腕,眼神稍稍黯了黯。 江苒睁开眼睛,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忍不住对他绽出一朵甜美的笑容,如悄然盛开的莲花。 卫襄心头大悸,恨不得一步跨到她身边,将她扣入怀中。可现在还不行,还有这么多讨人嫌的闲杂人等。 他的苒苒,差点被这些人欺负了。 卫襄望向赵王,眉宇间戾气横生:“我从不知三哥对我这般不放心,怎么,落霞山这么多别庄,偏偏我这里有问题?” 赵王暗暗心惊:他这个十一弟,许是对皇位无欲无求的缘故,行事素来任性妄为,出手狠辣,真惹恼了他,他不管不顾起来,只怕麻烦不小。 他心中不由叫苦:原想着趁卫襄不在,设法栽赃,借卫襄之事将自己皇位最大的竞争对手卫褒一举踩到底,没想到出师不利,碰上郭家三人没讨着好不说,卫襄竟这么快赶过来了。这可真叫偷鸡不着蚀把米,到时卫襄把事情往父皇那边一捅,自己绝落不着好。 卫襄脚步不停,走到廊下,直接向对峙的双方走去。 “十一弟,”赵王连忙喊道,“我也是为了你好,若真有逆贼混进庄子,十一弟到时岂不是百口莫辩?” “百口莫辩?”闻言,卫襄顿了顿,挑眉看向赵王。 “对啊对啊,”赵王笑得温煦,“三哥是什么样的为人,你还不清楚?” 卫襄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下,眼中忽然漾出一丝笑意,一张冷如冰雪的容颜顿时如冰雪消融,鲜花初绽,容光逼人。 赵王看得呆了呆,暗想难怪父皇宠他,无论闯什么样的祸父皇都不忍深究,这容貌连他都看得想收藏起来,只可惜偏偏是自己的弟弟。 卫襄的神色已倏地冷了下去,眼中闪过锋锐的寒光,剑出如虹,寒光凛凛,血色四溅,拦在他面前的第一个军士一声凄厉的惨呼,右臂已经跟身体分了家。 “十一弟!”赵王又惊又怒,失声而叫。 卫襄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嗤笑道:“原来,三哥也是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的。” 赵王语凝,神色惊疑地看向他:卫襄莫不是疯了?他这么做是想和他撕破脸,揭下兄友弟恭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吗,他就不怕触了父皇的逆鳞,父皇因此厌弃他? “十一弟,这些是我的人!”他警告地加重了语气。 卫襄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些人难道不是私自闯进我的庄子吗,和三哥又有什么关系?” 赵王一愣,脑子转了转才明白过来,卫襄的意思是要把他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把事情定性为这些武士私自闯入,意图趁火打劫。 这样闹出来,顶多只能追究自己一个管束不力之罪,总比传出赵王意图栽赃幼弟,兄弟阋墙来得好。 难怪卫襄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下他面子,原来早就盘算好了退路,吃准他不敢把实情闹到父皇面前去。 可恨的是,他却不得不按照卫襄的安排来走。 可这样一来,他等于是抛弃了这些下属,泄露出去,会对名声有损。 不管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他倒要看看以后谁敢乱嚼舌头? 卫襄却不再看他,望向廊下赵王带来的士兵冷冷道:“每个人留下一根指头给我滚!” 赵王带来的士兵统统变了脸色,哐啷一片响,齐齐拔刀在手,看向赵王,只等他一声令下。 赵王的脸色阴晴不定。 卫襄一对潋滟黑眸中冰霜凝结,寒意森森地道:“等我动手,可不止一根手指这么简单了。”   ☆、第48章 归来 阴风呼号, 苦雨连绵。卫襄冰寒入骨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分外清晰。 赵王脸色变了变, 这些人都是他从禁军中挑选的精锐士兵, 虽然已注定被他抛弃,但真要被卫襄断了手指杀鸡儆猴,他却什么也不做, 实在长卫襄志气灭自己威风,别人会怎么看他? 他微一迟疑, 下定决心跨前一步道:“十一弟, 看我薄面……” “三哥, 这些人既非你指使,又与你何干?”卫襄打断他,凛然道,“他们擅闯我的庄子,我不留下点东西,别人还以为我的地方是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的。” 卫襄竟是丝毫不给他面子。 赵王暗暗咬牙, 皮笑肉不笑地道:“十一弟, 我不过是想做个中人罢了……” 卫襄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他:“有人这般冒犯三哥, 三哥也能忍?”他目光扫过一众士兵,冷若冰霜地道, “还不谢罪?休要逼我亲自动手。” 禁卫军素来骄横,除了皇帝,只卖安国公和三皇子的面子,闻言, 一众士兵顿时面现忿色。 赵王却是心里一动:卫襄行事素来手段直接,现在却只是口口声声逼这些禁卫军自己动手,雷声大雨点小的,绝对有问题。他从出现到现在都只孤身一人,是不是说明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带足人手? 跟着郭六的侍卫只有寥寥十几人,这批禁卫军可是有二十多人,占据绝对优势。说不定,他原本想要做的栽赃之事还能趁乱完成。 他和为首的军士交换了下眼色,佯作劝解道:“十一弟,他们不听命令擅闯你的地方是他们不对,不过十一弟做事也不要做绝了,把人逼急反抗,误伤了十一弟可怎么是好?” 这话说的,是在暗示禁卫军可以反抗吗? 卫襄微微勾了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有劳三哥费心了。” 赵王摇头叹气:“罢了罢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白操心。既然十一弟不领情,三哥告退。”说罢,一脸痛心疾首地向外而去。 先前帮他打伞的中年汉子连忙跟上。 刚经过卫襄,赵王的脸就冷下去了:他这个十一弟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他以为凭他一个皇子的身份加上这么点人,人家就会任他处置了?真要对禁卫军的人下手,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他这么天真,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少不得要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自己手下的这批禁军精锐,连前太子都诛杀了,何在乎他一个小小的尚未封王的皇子?到时出了什么事,只需推说自己不在场,不知情,卫襄手段狠辣才激起反抗,别人又能奈自己何? 可惜他还没得意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住了。 钱不言陪着一身甲胄的京卫士官,引着两队全副武装的军士,安静地候在院门外,林立的刀戈在风雨中闪着瘆人的寒光。 院子里传来兵戈交击之声,赵王的心仿佛跌入了冰窖:卫襄他早有准备,他根本就是故意诱自己说出那番话的,让自己以为他只是逞一时之气,暗示手下对他动手。 自己竟轻易地就把把柄送到了他手中! 院中,周耀领着手下与赵王带来的人战作一团。 卫襄将剑抬起,伸指在剑脊上重重一弹,一声清亮的剑吟声响起。院门外,早就整装待命的京卫军士一拥而入,形势顿时一边倒。 卫襄收剑入鞘,淡淡吩咐:“全部拿下。”随即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向里走去。 “十一殿下!”郭棋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幸亏你赶过来了。” 卫襄冲她微微一笑,随手掩上门,将血腥的厮杀阻拦在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江苒身上。 她在郭棋身后,亭亭而立,眸中含笑地注视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心中一揪,低低问道:“疼吗?”情不自禁向江苒靠近半步。 旁边忽然传来清咳声,郭朴跨前一步,拦住江苒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见过十一殿下。”又道,“此处混乱,又有外男不便,还是先送六姐姐和七妹妹回房休息吧。” 卫襄抬眸看向郭朴,神色不豫,怎么觉得这小家伙意有所指? 江苒忍俊不禁,郭朴实在是个妙人。偏偏他一举一动皆合礼法,连卫襄也不能多说什么。 卫襄噎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吩咐鸣叶等先送江苒和郭棋回去。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表少爷年龄还小,这次受惊了,也先送回他的院子吧。” 郭朴:“……”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他不就提醒了一下让这位殿下注意些规矩吗?眼睛都快粘到六姐身上了! 等到将江苒和两个小的送走,卫襄命人打开门,望向已全部就擒的禁军军士,眸中闪过一道煞气,淡淡道:“两只手统统给我打折掉。” 禁卫军靠武技吃饭,打折两只手,以后连刀都提不起,等于夺了他们吃饭的饭碗。 “十一殿下,”为首之人脸色煞白,“我等是奉命行事。你不能……” “奉命,奉谁的命?”卫襄正自心情不快,闻言冷笑,“是三哥吗?正好,估计三哥还没走远,我把他叫回来问一问。” 那人脸色一变:赵王好不容易脱了干系,他要再把人拖下水,后面赵王和安国公府追究起来,他岂会有好果子吃?他还有一家老小要顾念呢。 那厢,卫襄已高声吩咐去追回赵王。 那人脸色一变,连忙道:“不关赵王殿下的事。” 卫襄冷笑,眉眼间俱是逼人的寒意:“这么说,是你们擅做主张喽?” 那人被逼得没法,应了声“是”。 “既如此,休怪我下手无情。”卫襄神情冷峻,昳丽的容颜神色凛然如刀剑:“爷早就警告过你们,等到要爷动手,就不是一根手指能解决的问题了。” 那人面如死灰,挣扎道:“十一殿下,我任职禁军,乃朝廷命官,你岂能动用私刑?” “动用私刑?”卫襄眉眼沉沉,几乎化为实质的戾气肆意散出,衬着他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容,分外让人心惊,“别说我不过是将擅闯我府邸的贼子废了两只手,就算我要了你们的命,也是他徐庆生理亏,敢到我面前来吱一声吗?” 徐庆生是现任安国公的名,正是禁军的大都统,一把手。 卫襄不屑地瞥了一地的阶下囚一眼,冷冷道:“你们还等什么?动手!” * 乌云渐散,风住雨歇,满地落叶流金。院中月季花枯萎了大半,却又有新的花苞孕育在枝头。 江苒立在月季花苞前许久,直到鸣叶担心地催促起来,这才迈步回到暖意融融的书房。 卫襄平安回来了,真好!她一直悬着的心似乎这才落到实处。 鸣蛩捧来了安神汤,她摇头拒绝,并没有喝。她现在只觉得满心高兴,连赵王在宫变中安然无恙的意外都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哪用安神。 鸣鸾过来请示:“姑娘,快要到晚膳时分了,罗妈妈要我来问一声,主上既然回来了,要不要请了七姑娘和四少爷一起,大家一道用晚膳?” 平时他们的晚膳多数都是各用各的,偶尔郭棋赖着不肯走,江苒会把两个小的都留下一起用膳。但再加一个卫襄…… 江苒不由想起在前院时郭朴一本正经地拦在她面前阻挡卫襄时的情形。 如果她胆敢和卫襄同席吃饭,郭朴大概又会有一大堆关于礼法的说辞冒出来吧。 她想想就觉得有趣,当下点头,示意鸣鸾告诉罗妈妈去安排。 鸣蛩将她先前画好晾干的花样子收起来,笑问她:“姑娘,这些花样子够了吗?您要不要再画一些?” 她想了想,先前画了不长时间便被打断,此时反正无事,索性再画一些。 * 卫襄走进书房时便看到她坐在窗下书案前,安静勾画的模样。 她微微垂头,目光沉静,一把乌油油的青丝挽成两个发髻,用碎玉做成的流苏盘在头上,浓黑的色泽衬得她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娇嫩而娴静。 她的身子还是略显得有些单薄,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神情专注,如玉雕琢的手儿轻执竹木的笔管,运笔流畅,一气呵成。不一会儿,纸上出现一朵繁复的花样,精致而生动。 “好漂亮的花!”鸣蛩惊叹,“是您自己想出来的新样子吗?” 是她想出来的,不过是前世的她在漫长无趣的日子中用来打发时间的。 江苒望着刚刚完成的花样子,有些发愣,随即随手递出。 鸣蛩正要上前接过,卫襄摆了摆手,止住鸣蛩的动作,自己上前,绕过她受伤的地方,伸手握住她滑腻如脂的玉腕上部。 异样的触感令得江苒一愕,这才回过头来。 卫襄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似乎梳洗过了,换下了先前的戎装,松松披着一件月白色竹叶纹的斓衫,半干的乌发没有梳,肆意地披散而下,却越发衬得一张脸儿美貌惊人。 见她看过来,他原本冷峻的眉目稍稍柔和,顺手将她刚刚画好的花样子从她手中抽出,递给鸣蛩。随即手上猛一用力,一把将她扯入自己怀中。 鸣叶鸣蛩几个连忙低下头,倒退着出了书房。 江苒大窘,连忙要推开他,卫襄另一只手已经圈来,将她牢牢扣入自己的怀中,叹息般地轻喊道:“苒苒,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这混蛋,把她当什么人了?这才多久,又故态复萌。 江苒又羞又怒,刚要挣扎。 卫襄抬起她的手,柔声道:“让我看看。”说着,来解她腕上的包布。 伤已好了大半,青紫之色却兀自未退。卫襄沉默地看了片刻,忽然低下头,鲜花般的红唇轻轻印上她手腕的伤处。 如羽毛划过,轻柔而又甜蜜,又酥又痒的感觉从腕部一直蹿到脊柱深处。 “别!”江苒心头一悸,又羞又窘,心慌意乱下猛地发力一推。 卫襄闷哼一声,面上现出痛苦之色,手却一点儿都不肯放松。 江苒蓦地察觉不对,只觉手下按着的地方渐渐变得湿漉漉的,低头,就看到他月白的衣衫上慢慢渗出殷红的色泽。 卫襄他这是…… 她瞬间白了脸,按着他伤口的手微微发抖,失声道:“这是怎么了?” 卫襄对她安抚地笑了笑:“不要紧,不过是小伤罢了。” 眼看他肋下已经红了一片,这怎么可能是小伤呢?他竟然一直不说,还这样……这样对她。 江苒狠狠瞪他一眼,又是懊恼又是慌乱,不觉泪盈于睫。 “嘘!不要声张,悄悄地去把罗妈妈找来,她知道怎么办。”卫襄笑眯眯地看着她,“苒苒,不要急,我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_^   ☆、第49章 情挑 整个院子都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鸣鸾负责送信, 鸣枝负责管束好院子中的下人, 不许靠近正房, 鸣蛩则帮着打下手。 罗妈妈得了信,心急如焚,悄悄带上金疮药和卫襄的换洗衣物, 很快到了江苒的院子。 在帮卫襄上药时却遭到了麻烦。 卫襄死活不让罗妈妈上药,眨巴着潋滟如春波的黑眸, 可怜兮兮地看着江苒。 江苒头痛欲裂地看着他, 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流了这么多血, 他就不疼不难受吗?还要作妖! 她又不会上药包扎,看着她做什么? 罗妈妈急得汗都要流下来了,咬了咬牙,恳求地看向江苒:“六姑娘,你看,你们是嫡亲的表兄妹……”她也知让个姑娘家给自家殿下上药实在不妥, 可自家这位祖宗是什么脾气, 她还不知道, 任性起来谁都没辙。 总不能真的任他流血伤重吧。 江苒实在抵挡不住他热切的目光, 心中又有愧,暗暗叹了口气, 点头勉强答应下来。 卫襄眼睛一亮,笑意瞬间点亮了脸庞。罗妈妈再上前小心翼翼地帮他揭开伤处的衣物,他也就乖乖的一动不动,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直直落在江苒身上。 那视线如火如灼, 江苒被他看得脸上热气腾腾而起。 还好鸣叶几个都守在外面,屋中只有一个正在专心检查卫襄伤势的罗妈妈和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边的鸣蛩。 衣衫揭开,露出肋下血肉模糊的伤口,离心口不过一寸,深可见骨,还在冒着鲜血,可以想见当初的凶险。 江苒的心骤然窒住,一切念头都抛诸脑后,只是脸色发白地看着他的伤口,眼眶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罗妈妈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完全裂开。”又抱怨卫襄,“殿下你也太乱来了,受了伤该好好休养才是,你居然还骑马舞剑,不要命了吗?” 卫襄只是笑,望向江苒低声道:“来帮我上药。罗妈妈会教你怎么做。” 江苒眨了眨眼睛,拼命将欲要汹涌而出的泪意忍下,安静而柔顺地走到他身边。卫襄受伤了,还因她的不知情导致伤口裂开,她再也没有拒绝他的念头。 小心翼翼的洗净伤口,将金疮药粉均匀地撒上,最后仔仔细细地包扎起来。江苒在罗妈妈的指导下细心地做着,生疏而认真。 等到一切完成,天已全黑。 罗妈妈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先告辞了。鸣叶走进来请示:“主上的晚膳摆在哪里?” 本来卫襄初回,江苒是安排了大家一起用晚膳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一起吃自然是不成了。 她担心郭朴郭棋饿到,早就吩咐鸣叶安排人将饭菜直接送到他们的院子,嘱咐他们不必再来,好好休息。现在剩下她和卫襄两人倒是尴尬。 论理,卫襄应该回自己的住处去用晚膳,可这位爷懒洋洋地斜倚在美人榻上,一副伤痛难忍,不想动弹的模样。 江苒犹豫半晌,想到是自己害他这样的,终究硬不下心赶他走,示意鸣叶就摆在这边西次间。回头,却见卫襄随手拎起罗妈妈带来的换洗衣物,挑了挑眉,眼含笑意看向她。 他身上的衣服血污一片,自然是要换的。 不会吧?江苒心中警铃大作,上药还好说,换衣这种事……不待他开口,她飞快地表示自己要去看看晚膳,退出了书房。 她站在廊下,只觉得心扑通通乱跳,是她的错觉吗?卫襄这次回来,似乎更加难缠了几分,而自己,却对他越来越心软,越来越不忍拒绝。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她是不是应该把在“忆江南”时没有完成的对话继续下去? 江苒咬了咬唇,心中犹豫:可他还伤着呢,还是……再等等吧。她且先头痛着晚膳该怎么应付过去。 * 琉璃灯中烛火亮起,西次间中,雕着万事如意花纹的八仙桌上满满一桌丰盛的酒席,这本是为卫襄接风准备的。 卫襄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鸣叶指挥着鸣蛩将一部分菜肴送到正堂,不由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鸣叶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是姑娘她……” 卫襄立刻明白过来:看来苒苒是害羞了。可他处心积虑才混到留下来吃饭的机会,怎么可能让她有机会逃跑。 “她人呢?”他问鸣叶。 “姑娘在廊下站着呢。” 卫襄道:“你去请她过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她说,是关于我受伤的事。她若还不肯来……”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神色晦暗不明,“你就告诉她,我受伤的事和蒙冲有关。” 鸣叶心头一惊,看来蒙冲认出姑娘的事主上已经知道了。她不敢看卫襄的脸色,恭敬地垂头应下。 江苒听到传话很快过来,看着卫襄欲言又止。 卫襄挥了挥手,鸣叶带着鸣鸾鸣蛩安静地退下了。 “先用膳吧。”卫襄笑吟吟地看着江苒,抱怨道,“苒苒,你好久没陪我一起用膳了。” 江苒一呆,他不是有事和她谈吗?既然是先用膳,他挥退下人做什么?再说,除了遇见谢冕后被强迫的那一次,她什么时候陪他用过膳?尽会胡说八道。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却触到卫襄含着狡黠笑意的目光,顿时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咬了咬唇,懒得理会他,刚想自己先往西次间去,卫襄可怜兮兮的声音响起:“苒苒,你就不管我了?” 她停住,无奈地看向他:“十一,你究竟想做什么?” 卫襄精致的眉头微蹙道:“我这里疼,起不来。”他苍白的面容上,旖旎如春波的眼眸波光粼粼,如湖水荡漾,为他动人心魄的容颜平添无数楚楚之态。 江苒的眼睛都要瞎了:“……”他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姿态,还要不要脸啊! 卫襄眨了眨眼,神情黯淡下来,勉强笑道:“苒苒,要不你先吃吧,不用在意我。” 这混蛋,说得可怜,又玩以退为进这一招。可是……对她还真有用。 江苒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认命地走到他边上:“我扶你起来吧。” 卫襄眼中光芒一闪,垂下眼道:“苒苒,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那好吧,”江苒没好气地看着他,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叫鸣叶进来服侍你。” 啥?卫襄傻眼,连忙转口道:“那就有劳苒苒了。” 江苒伸手去扶他,正要发力,卫襄却忽然止住她:“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江苒一怔,这家伙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卫襄的目光在她腕上一溜而过,神色微郁。 江苒瞬间明白过来,安抚地笑道:“已经不怎么疼了,你别担心。”她挽住卫襄的手臂,小心地将他扶起。 卫襄顾忌她腕上的伤,哪敢多让她发力,咬牙站起。 两人并肩而立,他侧头,正好看到她美好的侧颜:小巧的耳朵,柔嫩的脸颊,黑水晶般的眼眸,以及淡粉色的诱人的樱唇。 她纤细的臂挽住他的,挨得那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隐秘的幽香,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 卫襄的心不可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莫名的热意从她挽住的那条手臂开始,瞬间席卷全身。 江苒毫无所觉,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他肋下伤处,担心地问道:“刚刚的动作有没有牵扯到伤处?” 久久没有等到卫襄的答话。 江苒有些焦急:“还是弄疼了吗?伤口有没有事?我看看。”她顾不得羞赧,要去检查他的伤处。 “苒苒。”耳畔忽然响起卫襄叹息般的呼唤,随即她腰间一紧,柔软的腰肢落入一双强硬的手臂,热热的气息顿时包围住她。 江苒“呀”了一声,慌乱之中侧过身子,让开他的伤处,气恼道:“你做什么?又乱来!” 卫襄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呵呵”地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一阵阵喷到她的脖颈,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偏偏上一次推开他的惨痛教训还在眼前,鲜血染红他衣衫的情景令她尤有余悸,他有伤在身,她根本不敢挣扎。 “十一,”她僵立着,做出恶狠狠的样子道,“你别这样。” “别怎样?”卫襄笑吟吟地问,“是别这样抱着你,还是……”他忽然抬起头,黑眸幽深而明亮,仿佛点缀着万点星光,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这样一副温婉无害的长相,硬逞凶恶之态,非但没有威慑力,反而让他更心痒难耐。 “十一……”江苒察觉到危险,陡然间心慌得厉害,正要设法挣脱他。 “这样?”卫襄忽然逼近,声音轻而暧昧,消失于他喉口,他柔软而微凉的唇轻轻印上她的唇角,一触而退。 “轰”一下,红云席卷全身,江苒整个人都懵了,茫然而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卫襄已松开她,迅速而坚定地掀帘进了西次间,在桌边坐下道:“快来吃吧,菜都快凉了。”他的声音还如平时般镇定,唯有止也止不住上翘的嘴唇和通红的耳朵泄露了些许他此时的情绪。 “十一!”江苒回过神来,追过去,两颊通红,咬牙切齿地喊道。 卫襄眨了眨眼,讨好地看向她:“苒苒,我可不是存心轻薄你,我只是情不自禁。” 见他鬼的“情不自禁”,江苒快疯了:“你这样对我,我,我……” 卫襄怕她气坏,连忙道:“别气,别气。好苒苒,你就原谅我一回吧,我实在是欢喜得很了,回头就向父皇请旨赐婚。” “赐婚”两字入耳,如一盆凉水浇顶,江苒顿时冷静下来。这无赖,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 十一:亲,亲到了(づ ̄3 ̄)づ╭V~ ——————————   ☆、第50章 挑食 烛光摇曳, 满室流光, 灯下少年含笑, 目若柔波。 江苒脸上的红晕褪去,避开眼,不敢再看他, 免得被扰乱了心智。 见她一副沉默着拒绝的姿态,卫襄犹豫片刻, 决定暂且放她一马, 苒苒的性子, 逼急了就该跟他翻脸了。今日已经一亲香泽,别的,慢慢来就是。 “苒苒,”他清咳一声,自己先往正堂去,在八仙桌前坐下, 笑言道, “傻姑娘, 你不饿吗?先来用膳吧。” 见他主动扯开话题, 江苒松了一口气,低头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卫襄见状, 目光闪了闪,忽然笑道:“苒苒,上一次,你似乎也是坐在那个位置, 你就这么喜欢坐我对面?” 他还敢提上次?江苒想想就觉得窘迫,又想到他刚刚的轻薄,心中暗恨,冷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 卫襄“哦”了一声,看看她的脸色,乖乖用膳。 江苒垂头安静地吃着,等到快吃完时,忽然听到对面卫襄发出“嘶”的一声。 他又怎么了?江苒不想理他,却终究担心他,心头不得安稳,抬眼向对面看了一眼。 卫襄正伸筷来够摆在她面前的芙蓉卷,动作幅度略大,显然牵动了伤口,疼得连连皱眉。 江苒看他,他只做不知,继续努力去够。 江苒见他一副锲而不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道:“我来吧。”另取一副干净的筷子,夹了一个芙蓉卷放到卫襄的碗上。 卫襄又去够江苒右手边的烩鸭舌。 这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江苒摇头叹气道:“你好好坐着吧。”又帮他夹了一根鸭舌。 卫襄笑嘻嘻地道:“苒苒,你看你坐这么远,帮我夹菜也不方便,不如换个位置吧。” 江苒默然片刻,果然换了个位置,移到卫襄侧边。卫襄的眼睛在哪道菜上停留的时间稍长,她就帮忙夹到他碗上。 卫襄眉目含笑地道:“辛苦苒苒了。” “不用谢我。”江苒冷着脸,“你肯稍微顾着点自己的身体就好。” “嗯嗯,”卫襄乖顺地应着,“我还要保护苒苒呢,当然要顾着自己的身体。” 江苒脸庞微热,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却不免奇怪:鸣叶她们难道不知道卫襄的喜好吗,怎么把他想吃的菜都摆得最远? 不对,鸣叶她们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她抬眼看向卫襄碗中,她一开始夹的芙蓉卷、脍鸭舌还好端端地留在碗底。江苒顿时明白过来,这混蛋,他是故意的,竟拿自己的伤势开玩笑。 她也不点破,又夹了一个芙蓉卷送到卫襄面前,笑盈盈地道:“既然你爱吃这个,就多吃些。” 卫襄:“……” 江苒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我看你先前想吃得很。难道……”她露出狐疑的神色。 卫襄心中一突,连忙笑道:“我自然是爱吃的。”三口并作两口吞下了芙蓉卷。还没来得及吃口饭过过味道,江苒又将一筷子脍鸭舌递到他唇边。 卫襄差点露出嫌弃的表情,好歹控制住了自己,在心里默默催眠自己道:这是苒苒亲手喂到他唇边的,他不可以嫌弃。 他抱着视死如归的念头正要一口囫囵吞下脍鸭舌,江苒忽然将筷子移开,将鸭舌放到他碗上,仿佛才发现般道:“咦,我先前帮你夹的还在这里呀,那就一起吃了吧。” 卫襄:“……?”简直想哭好不好。 “苒苒,”他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求饶地看向她,“我……忽然不想吃这个了。” 江苒微微一笑:“十一,挑食可不好。” 卫襄索性扔下筷子道:“谁说不好?挑食的人对别的也挑。”他忽然探身逼近江苒,在她耳边低低道,“我这么挑剔,以后苒苒就不用担心我喜欢上别的姑娘啦。” 这是什么歪理?江苒目瞪口呆,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这种话,这种话是能浑说的吗?脸却不由自主涨得通红,咬牙道:“十一,你别说浑话,我讲的是你挑食的事。” “这怎么是浑话?”卫襄不以为然地道,“我不是正在讲挑食这件事吗。” 江苒牙痒:“好吧,那你告诉我,你明明不喜欢那两样东西,为什么要去夹?” 卫襄气势一弱,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睛眨了眨,对江苒飞了一个媚眼道:“苒苒讨厌,你明知我是为了什么。” 江苒被他那一眼雷得外焦里嫩,久久不能反应,唯有在心中默默流泪:未来的摄政王大人,您的形象、脸面到底还要不要啊? * 一顿饭吃得身心俱疲,若不是念着卫襄那里还有她想知道的事,江苒真有翻脸的冲动。 她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他有伤他有伤他有伤,总算忍住了掉头就走的冲动。 饭毕,江苒扶卫襄回书房,好在这家伙这次总算知道了些分寸,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依旧把他安置在美人榻上,江苒在他对面坐下道:“说吧。” “说什么?”卫襄目光闪烁。 江苒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让鸣叶请我过来时是不是说了有话要告诉我?如果你没什么可说的,我让鸣叶安排人送你回自己的院子。” 卫襄抬眼,恰和她不辨喜怒的黑眸对了个正着,心里打了个突,心知这事不好含糊过去。 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万寿节晚上,我在东华门外遭到伏击,恰好蒙守之路过,救了我一命。” 江苒一愕:“守之救你?”她听鸣叶传卫襄的话,还以为卫襄的伤势是蒙冲所为。卫襄这混蛋,居然故意误导她! 可蒙冲怎么会正好路过呢? 卫襄点了点头,眉目飞扬:“他心里一定呕得很。” 江苒:“……”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么幸灾乐祸真的好吗?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过来:“你知道了他认出我的事,难道他是去找你算账的?” 卫襄笑容一滞,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江苒道:“当初确实是你骗他。” 卫襄不高兴了:“就算我骗了他,他打了我一拳也该扯平了吧。”说到这里,他惊觉说漏嘴,连忙道,“苒苒,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他,我让着他罢了。” 江苒无语,也不揭破他,问他道:“是谁要害你?”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那位好三哥了。”卫襄冷笑,“他当真好本事,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行踪,居然早早就安排人在那里伏击,差一点真被他得手。” 所以说,蒙冲本来是去找他算账的,却正好碰到这一场刺杀,最后反倒救了卫襄一命? 江苒忽然觉得十分同情蒙冲,心中却又庆幸不已,若不是这样的阴差阳错,卫襄就危险了。 可是,卫襄的行踪必定是极为秘密的,赵王怎么会知道卫襄会在那个时间段经过东华门?联想到赵王莫名其妙地从宫变中全身而退,江苒心里隐隐起了不安: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变化? 她想了想,干脆直接问卫襄:“万寿节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她隐约有种直觉:若不把这个原因找出来,后面只怕还会出现更多的意外情况,而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意外很可能就意味着出局死亡。 她不能嫁卫襄,可总盼着他平平顺顺的。 卫襄微怔,神情严肃起来:“苒苒,为什么这么问?” 江苒微一犹豫,随即下定决心:她欠卫襄良多,既知他身边有潜在的危险,她不能不管。而想要管这件事,首先,她得先取信于他。 她干脆直言不讳:“我想知道,万寿节宫变,最后的得益者究竟是谁?” 话音未散,卫襄脸色骤变,猛地攥住她手的手问:“苒苒,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京城封锁,宫变的消息尚未传出,按理说苒苒是绝不应该知道的。 卫襄脑中骤然闪过当初离别时她担忧的模样,心中一动,问道,“你事先就知道了消息?” 他对遇袭一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行踪绝对保密,走东华门也是直到出行最后一刻才决定的,赵王怎么能将时间地点掐得这么准? 而同样,宫变之事苒苒也不应该知道,当初分别时他以为她只是担心有意外,现在看来,苒苒早就知道会有宫变。 怎么可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江苒点点头:“是,我知道会有宫变。” 卫襄神情严肃起来:“苒苒,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苒迟疑,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她着实难以解释,可她既然已经开了口,也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卫襄见她为难,不禁紧了紧她的手,柔声道:“苒苒,你信我吗?” 江苒怔怔看向他,他凝视着她,神情认真,乌黑的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不容错辨的情意,让她既害怕又想靠近汲取温暖。 她怎么会不信他?若没有他,她早就再次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轻轻点了点头。 卫襄的眸中漾出一丝笑意,仿佛有无数星光闪耀其中。“苒苒,什么都别怕,”他说,“你告诉我,有什么问题我陪你一起解决。” 江苒怔住。 有多久了,她在地狱中挣扎,无人依靠,无人拯救。她曾经多么希望曾经的良人告诉她别怕,会陪着她一起走出困境,可那人的回应却是把她推入更深的深渊。 现在,有一个人告诉她,他会陪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江苒鼻子骤然一酸,连忙垂下头去,掩饰自己的失态。 下颌上忽然多出两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脸,然后,微带凉意的指腹抹过她柔嫩的脸颊。她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她窘迫地避开他的手,掏出帕子擦拭眼泪。泪眼朦胧中,却见对面卫襄懊恼地皱着眉,颇有些狼狈地咕哝道:“别哭别哭,你不愿说就不说了。” 他是那样在意她的心情。 她含泪而笑:“我愿说,就怕你听着没法相信。”   ☆、第51章 吐露 作者有话要说:  —————————— 开会开得心力交瘁,差点忘了更新( ╯□╰ ) —————————— 灯花跳动, 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江苒秀美的脸庞在暖黄的光线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柔和而动人。 泪痕已干,眼眶犹红,她的笑容却已是温和而恬静:“由于某种原因, 我知道一些即将会发生的事。” 卫襄大出意外,他想过千万种可能, 唯独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这话说出来, 委实怪力乱神、匪夷所思, 实在像极了随口搪塞。难怪江苒会说他会没法相信。 他不由望向江苒,江苒乌溜溜的眼眸注视着他,停住话语,显然在等他反应。 卫襄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问:“你是说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江苒道:“算不上,只能说知道一些可能会发生的大事。” 那也已经够骇人听闻了, 预知大事, 那就能预知凶吉, 明了发展, 甚至很有可能能插手其中,改变事情的走向, 牵涉到无数人的或生或死。 卫襄神情慎重,沉声道:“苒苒,你继续说,我在听。” 江苒道:“我知道万寿节那天会发生宫变, 太子将带人逼宫,杀死牛妃,却被早有准备的赵王殿下所杀。” “说下去。”卫襄神情认真起来。 “接下来就是我疑惑的地方了。”江苒道,“在我知道的未来中,赵王杀太子后会转过来逼宫,要求陛下传位于他,却被你和齐郡王黄雀在后,导致功败垂成,被陛下幽禁。可……“赵王居然出现在了这里,显然没有出事。 “在你知道的未来里,我和皇兄会怎样?”卫襄问。 “齐郡王和你救驾有功,陛下会奉齐郡王为新太子,十一你为福郡王。” 卫襄神色变幻,许久方道:“本来的确会如此。” 江苒心头一跳,问他:“现在赵王安然无恙,是哪里出了岔子吗?” 卫襄苦笑:“我这三哥起初的确打着逼宫的主意,却不知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改了主意,非但没有逼宫,反而成了救驾的最大功臣。” 怎么会这样?江苒吃惊地看着他:“那你和齐郡王呢?” 卫襄脸色沉郁:“我在东华门遇袭,总算有蒙守之援手,虽然受了伤,好歹及时赶到了父皇身边。皇兄却……” 他没有说完,江苒已完全明白他的未竟之意,卫褒必定是等着赵王动手后再出手的,没想到赵王没有出手,他再要救驾就显得迟了。尤其他率的还是齐地的亲兵,被发现就是老大一个把柄。 前世,赵王事败,齐郡王又立下大功,他带齐兵入京虽然被人诟病,但当时他们兄弟已掌控了京城的局势,自然不惧。 今世,立下大功的变成赵王,救驾迟疑的齐郡王本来就已经失了先机,若再被发现私自带兵入就,后果将不堪设想。 “齐兵有没有被旁人发现?”她问。 卫襄意外地看她一眼:“你连这个也知道?”本来只信五分的,现在却信了七八分,“我发现不对,急忙给皇兄送了信,倒没出什么大岔子。可皇兄救驾不力,还是被父皇训斥了,父皇勒令他即刻回齐地自省。” 江苒脸色微变,现在储位空缺,按理说卫褒身为嫡皇子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宣和帝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赶回齐地,显然是一个非常不妙的信号。 而造成这一切的直接原因,是赵王的变化。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赵王改变了主意? 卫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我本来以为是我们的人中出了奸细。”他顿了顿,看向江苒,“苒苒,我不问你怎么预知未来的,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有没有可能,有人和你一样?” 江苒一愣,神情慢慢变了,是啊,她怎么没想到,世上既然有一个她能够再来一世,那是不是别人也会有这种机会? 可是,不会那么巧吧,那人怎么会正好在赵王身边? 如果真的和她一样获得重来一世的机会,知道未来的事,正常的选择应该是站在注定是胜利者的卫襄和卫褒一边,利用先知捞取足够的好处,怎么会去帮一个注定会失败的人筹谋呢?把未来变得不可知,那重生者预知的优势也就消失殆尽了。 还是说,重来一世的就是赵王本人,或是赵王身边至亲至近的人? 她沉吟不语,卫襄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许久,江苒弱弱道:“我也不知道,可如果我能知道,也许世界上真有另一个人也能知道吧。”她歉疚地垂下眼不看卫襄,重生之事她无法解释,更没有勇气告诉卫襄,曾经的过去连她自己都想遗忘。 卫襄眼中闪过失望,却还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要紧,已经有了方向,我会尽快查证的。” 他们谋划了这么久,储位应该是兄长的,怎能让它旁落?储位之争,非生则死,如果让赵王上位了……卫襄眼中飘过一道阴霾,他以后只怕就是想护住苒苒都无能为力了。 “苒苒,这件事你告诉过别人没有?”他问江苒。 江苒摇了摇头。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预知未来,这等能力实在太过逆天,哪怕只知道部分,哪怕知道的未来并不准确,也会引起许多有心人的觊觎。 若被他人知道,苒苒的处境就堪忧了。哪怕是他,要是这个人不是苒苒,他也会使尽手段逼迫对方吐出所有知道的未来。 苒苒这个傻姑娘,就这么信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 卫襄的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叮嘱她道:“以后这事,你不能再告诉任何人知道。” 江苒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若不是出了赵王的意外,她连卫襄都不会告诉。可她还是十分意外,卫襄就这么相信了她?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询问其它。她本来还准备着他刨根问底,他却选择了尊重她,相信她。 “怎么了?”卫襄从思绪中回神,看到她呆呆的模样不由好笑。 “你不怀疑我的话?”她喃喃而问。 “你骗我了吗?”卫襄只是笑。 江苒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卫襄眉目柔和下来,低低言道,“苒苒的话,我自然全都信的。” 橘黄的灯火下,少年眉目如画,表情诚挚,仿佛他说的是一个极为慎重的誓言。江苒的心口蓦地发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悄悄碎裂开一道口子,温暖酸涨的感觉瞬间盈满心扉。 “十一……”她心情激荡,语声带颤。 他迎向她,低低“嗯”了一声。 她却只是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久久未再言语。 卫襄抬手,轻轻放到她雪白的脸颊边,将她掉落的发丝别向耳后,轻微的触碰间,她听到他柔声而道:“我都明白的。” *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光大亮。江苒呆了半晌,问在一边服侍她梳洗的鸣叶:“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鸣叶一边绞好热毛巾子递给她,一边笑道。 竟然这么晚了?江苒一怔,不禁有些赧然,她还从未这么晚起过。昨日和卫襄谈完后,卫襄就催着她早点休息。 也许是近来挂念着宫变之事,她日日精神紧张,卫襄一来终于放松下来,她很快就沉沉入睡,连卫襄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你怎么不叫我?”她有些责怪地看了鸣叶一眼。 鸣叶告罪:“主上特意嘱咐了,说姑娘这阵子没休息好,让姑娘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卫襄还真是的,郭朴和郭棋还在呢,这要是晚起被两个小的撞个正着,尤其郭朴还是个极讲规矩的,让她脸往哪儿搁。 可到底是他的一番好意,江苒也没法怪他。 她问鸣叶:“四少爷和七姑娘昨日受到了惊吓,可有休息好?” 鸣叶回道:“四少爷和七姑娘都没事,今日一早他们就来看过姑娘了,现在正跟着吴先生上课呢。四少爷说,让姑娘好好休息,他会管着七姑娘不让她来打扰姑娘的。” 原来两个小的在她高卧不起时已经来过了,江苒窘然,又想到卫襄。 她问鸣叶:“昨晚他什么时候走的,伤势怎么样?”卫襄不让外传,连大夫都没让请,她心中终究有些担忧。 “姑娘睡着后主上就走了,伤势主上没说,婢子也不清楚。” 江苒想了想,吩咐道:“让鸣鸾去他院子里问一声吧。” 鸣叶欲言又止。 江苒讶然:“怎么了?” 鸣叶道:“主上天未亮就在外书房处理事务,婢子等不敢打扰。” 江苒愣住了:“他的伤……” “主上让姑娘不必担心,他心里有数。” 江苒心中叹了口气,心知宫变之事余波未平,赵王又占了先机,卫襄在京中必有无数事务要处理,他能抽空来一趟落霞山,还不知背后费了多少工夫才能成行。 可他这样辛劳,对养伤当真一点好处都没有。 心中有事,她用早膳时就没滋没味的,快用完时,鸣鸾快步进来禀报道:“姑娘,陈家大姑娘递了帖子说要来拜访你,人已经在花厅喝茶了。” 陈莹莹来拜访她,这么急? 江苒意外:按理说,现在正当非常时期,因为担心惹祸,几乎家家都闭门谢客,陈莹莹怎么会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忽然来拜访她?   ☆、第52章 求见 阳光透过雕花的隔扇照入花厅, 在地面的青砖上留下斑驳的影。四周静悄悄地落针可闻。 陈莹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烟水绿色缠枝莲纹的家常褙子, 头上戴着几朵珠花, 显然连换件衣服打扮的工夫都没有就赶来了。 此时,她捏着帕子坐在座位上,眉头深锁, 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见到江苒,立刻站起来, 见过礼后, 走到江苒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江苒面现讶色, 陈莹莹竟要求悄悄地单独见卫襄一面。 陈莹莹退后一步,面现焦急:“有劳郭妹妹了。” 陈莹莹必定有极为紧急的事。 江苒不敢迟疑,召来鸣叶,示意陈莹莹再对鸣叶说一遍,让鸣叶去传信。 陈莹莹勉强笑了笑,谢过江苒, 沉默下来。花厅内一时安静无比。 江苒暗暗诧异, 什么事, 竟叫素来长袖善舞的陈莹莹变作这般模样?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工夫, 外面传来脚步声,鸣叶回来, 向陈莹莹道:“陈姑娘,请跟我来,殿下在清风轩等你。” 江苒正要告退,鸣叶又向她行礼道:“姑娘, 殿下请您陪同陈姑娘去,以免惹人疑窦。” 这倒是,陈莹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单独见卫襄确实太招眼。 江苒陪着陈莹莹去了清风轩。 清风轩修在园子里,温泉环绕,环境幽静。江苒来了庄子这么久,也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廊下站着两个脸面陌生的护卫,见到她们恭敬而安静地施了一礼,放了江苒和陈莹莹进去,把鸣叶和陈莹莹随身带来的大丫鬟红珠拦在了外面。 屋内只卫襄一人,坐在上首的镂雕交椅上,白皙如玉的手端着甜白瓷的茶盏,正百无聊赖地撇着茶沫。 陈莹莹目不斜视地小步趋入,屈身行礼:“见过殿下。” 卫襄矜持地点了点头,如明珠美玉般的面容上表情淡漠,随意地道:“坐吧。” 江苒也随之无声地行了一礼,卫襄目光落在她身上,瞬间柔和起来,黑眸中蕴上一丝笑意:“你我之间,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坐下来吧。” 江苒:“……”殿下,有外人在呢,您注意些行吗? 陈莹莹不敢抬头,找了一张下首的椅子,坐了小半张,眼睛的余光瞥到两人情状,心中不由大为震惊。 十一殿下根本就是毫不掩饰,可郭六是个哑女,陛下会同意? 卫襄等江苒也坐下,才问道:“说吧,什么事?” 陈莹莹回过神来,略略迟疑。 江苒明白过来,站起身欲要避开。 卫襄皱眉道:“你给我好好坐着,我的事你有什么听不得的。” 陈莹莹再也忍不住,偷偷瞥了江苒一眼。 江苒的脸上火辣辣的,这人实在是太……他绝对是故意的,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关系近到这地步了?她颇有些狼狈地站起,正想装作没听到卫襄的话退出。 陈莹莹何等伶俐的人,见状忙道:“郭妹妹,既然殿下这么说了,你就留下吧。” 江苒无奈,只得重新坐下。就听陈莹莹对卫襄道:“殿下,家父让我传话,禁卫军于副都统失踪了。” 什么?卫襄脸色骤变:“消息可真?” 陈莹莹道:“昨天一大早出门就失踪了,禁卫军的人还上于家找人了。于家找了一天一点消息都没有。”说到这里,她脸色微红,声音低了下去,“于公子今日求到我父亲,父亲觉得此事不简单,怕让别人来惹人眼目,让我借着看郭小姐的名义上门一趟。” 卫襄沉吟:“我记得陈小姐和于家长子已经定亲了。” 陈莹莹脸蛋绯红,应了声“是”。 “你父亲怎么说?” 陈莹莹道:“父亲说,恐有人意在沛公。” 卫襄神色变了变,点点头道:“这事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查。” 陈莹莹起身,伏到地上盈盈而拜:“还请殿下费心。” 卫襄道:“起来吧。既是来见郭六的,你且先到她那里坐一坐。回去告诉你父亲,我心里有数。” “是。”陈莹莹应了一声,听着卫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起身。再看向江苒时,目光已完全不同。 江苒倒没想到陈学士竟会把这么个女儿许配给武将之子,前世,她并没有听说过陈学士之女的婚嫁之事。不过,看陈莹莹的样子,对这桩亲事应该是满意的。 陈莹莹对她笑了笑,抱歉道:“郭妹妹,对不住,事出紧急,借了你的名头突然拜访,实在冒昧了。” 江苒淡淡一笑,摇摇头示意无妨。 也不知陈莹莹对里面的事知道多少,江苒心里完全清楚其中的厉害。 于先勇显然是卫褒卫襄兄弟插在赵王阵营中最重要的一颗钉子,前世,卫襄他们之所以能那么准确地掐对时机,将赵王拉下马,于先勇提供的情报的作用不可估量。 但反过来,他也掌握着卫襄阵营的核心机密。 现在,他失踪了,很有可能是落到了赵王手中,赵王只要能拿到他和卫襄兄弟勾结的证据,再把人证一摆,对卫褒卫襄的杀伤力可想而知。 江苒凝望着窗外绿荫环绕的温泉,不由有些恍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一世,如果卫褒卫襄的生命轨迹真的被人为改变了,那他们最后还能如前世一般称帝称王吗? 万一,形势急转而下,当真被赵王上位了呢? 江苒打了个寒噤:不会的,卫襄兄弟怎么看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何况,若真有天命,天命也该站在他们这一边才行。 另一边,陈莹莹显然也心事重重,勉强对江苒笑道:“郭妹妹,我们出去走走吧。” 江苒点点头,击掌召来鸣叶,由鸣叶服侍着披上厚厚的蜀锦镶貂绒斗篷,向外走去。 清风轩外,泉水潺潺,石阶通幽,一丛丛茶花生于路旁,开得正艳。秋日的寒凉在温泉蒸腾的热气中消失殆尽。 陈莹莹安静地走在江苒身旁,鸣叶和红珠远远地跟在后面。 “父亲一直不同意我和于公子的婚事,说是文武殊途,怕我嫁过去不习惯,会吃苦。”陈莹莹突兀地开了口。 江苒微怔,忍不住脚步顿了顿。 陈莹莹目光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幽幽而道:“他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看,又高又壮,皮肤还黑,还整天像个锯嘴的葫芦般不会说话。我第一次见他时,想着,天下怎么有看上去这么可怕的人啊! “可他力气真大!只用两只手轻轻一抱,就把倒下来拦住我们去路的大树抱开了。知道我们家轿夫受了伤,抬不得矫,还让我和她妹妹坐一辆马车,送我回家。” 江苒惊疑不定:陈莹莹是在告诉自己,她和于家大公子之间的事吗? 陈莹莹依旧没有看她,脸上渐渐染上红晕:“后来,于家派人上门求了三次亲,都被父亲拒绝了。最后一次,于大人带着他亲自上门,父亲却不过面子,答应会考虑,转头却打算把我嫁入季家。” 陈家和季家本就是姻亲,同气连枝,互相帮扶,陈莹莹嫁入季家确实会更为如鱼得水。可最后怎么会没成? 陈莹莹的眼眶突然红了,唇角却挂上了一丝甜蜜的笑意:“他知道了消息,跑过去也不知怎么把季公子折腾了一番,季公子当即就婉拒了婚事。他又跑到父亲面前,跪了一夜,父亲终于松了口。 “父亲说,他虽然粗鄙不文,可不失为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儿,愿为我做到这地步,也不算辱没了我。” 江苒听得几乎呆住,她从没想到,陈学士竟如此开明,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竟也能因小儿女的两情相悦而成全一对佳偶。 “郭妹妹,”陈莹莹看向她,柔声道,“于大人出事,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说话难免冒昧,可我只想你知道,无论什么事只要有心,努力去做,就有成功的希望,不要随便放弃。” 江苒惊讶地看向她,陈莹莹是看出了什么吗? 陈莹莹已向她告辞:“父亲还在等我回音,我就不久留了。” * 等送走了陈莹莹,郭朴让人传话,请她去一趟。 郭朴这孩子素来独立自主,诸事井井有条,从不需她操心,请她去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江苒估摸着时辰,他们应该下课了,就直接让鸣叶带路,去了他住的院子。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一进院门就看到两株高大的梧桐,满地落叶,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正不紧不慢地扫着地。 见她进来,小丫头呆呆地看了一眼,一眼看到了跟在江苒身后的鸣叶,惊道:“鸣叶姐姐!” 鸣叶含笑道:“还不见过六姑娘,再进去通报一声。” “六,六姑娘?”小丫头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行了一礼,苕帚也不要了,随手一扔,飞也似地跑进去通报了。 鸣叶皱眉:“怎么这么莽撞?” 不一会儿,郭朴快步迎了出来,见到江苒,露出笑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六姐姐,请里面坐。” 两人到小花厅分宾主坐下,郭朴的贴身大丫鬟墨烟奉上茶。 郭朴端起茶盏,一脸迟疑的模样。 江苒大奇:郭朴还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近期工作事多,捉虫不仔细,大家看到了麻烦告诉我一下,非常感谢O(∩_∩)O —————————— 小剧场: 某陈(文质彬彬):作者君,你看广大人民群众都热情期待着我的归来,你不是不是该顺应民意? 某纪:你确定大家不是期待你去死一死? 某陈温文尔雅地一笑:你说呢? 某纪:……(毛骨悚然中)好,好,我考虑考虑。 江苒(惊恐):你居然考虑那疯子的意见,你还当不当我是你亲女儿? 某纪:我若不当你是亲女儿,就让这家伙当男主了。 某十一拔剑出鞘:你敢! 某纪:…… 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敢威胁作者,小心我让你们统统狗带!!! ——————————   ☆、第53章 避嫌 墨烟着花厅中服侍的小丫鬟安静地退下, 江苒想了想, 也命鸣叶退下。 郭朴严肃着一张小脸, 这才开口道:“六姐姐,我们还是找个机会向十一殿下辞行吧。” 江苒一怔:郭朴郑重其事的,就为这事?可这事她还真答应不了他。她不过是个假冒的, 去留全在卫襄安排,自己根本做不了主。 见她不置可否, 郭朴清咳一声, 颇有些尴尬地开口道:“六姐姐, 论理这话不该我说。我们借居在此,先前十一殿下不在,尚可说得过去;现在十一殿下回来了,又没有长辈在,你和七妹妹都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实在有些不妥。” 江苒见他说得别别扭扭的, 心中雪亮, 郭朴主要说的是她和卫襄要避嫌吧, 郭棋才九岁, 怎么也还没到要避嫌的年龄。 她有些哭笑不得,心头却是微热:这孩子, 是当真把她当姐姐看,才会这么毫不避讳地提出。也难为他小小年纪,操心完了妹妹,还要操心姐姐。想到自己完全是个欺骗的存在, 她不由有些歉疚。 不过,他说得确实有理,没有长辈在,郭六小姐实在不适合再在这里留下去。顶了人家的名头,总不好给人留下恶名。她是不是该和卫襄提一提? 她不由有些头痛,卫襄再次回到山庄,做派越来越无所顾忌了,她还真有些害怕和这个无赖独处。 “六姐姐。”郭朴端肃着小脸喊了她一声,目光却有些忐忑。 到底还是个孩子。江苒目光柔和下来,含笑对他点了点头。 郭朴松了一口气,面上现出几分笑意:“我们郭家也有温泉庄子,等以后有机会,让母亲带我们去住几天。” 这孩子是怕她心里不自在呢。江苒微微笑了笑。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女童清脆悦耳的声音:“好啊,你们两个偷偷地躲在里面做什么,也不叫我一起玩?” 门外传来一叠声焦急的“七小姐”,厅门一下子被推开,郭棋站在门口狐疑地看着他们,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 郭朴皱眉:“七妹妹,你这样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郭棋对他做了个鬼脸,跑到江苒身边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六姐姐”,又道,“我去你院子里找你,他们说你在待客,我又去了园子里,结果你来了四哥这里。” 江苒含笑摸了摸她的头。 郭棋翘起嘴道:“你都没去我的院子看过我,干吗先来看四哥啊?” 这小丫头,这种醋也吃!江苒忍俊不禁。 郭朴一本正经地道:“我是你哥哥,姐姐自然是先来看我的。” 郭棋不服气:“我最小,姐姐自然应该先看我。” 眼看两个人又拌起嘴来,江苒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打断他们。她算是明白了,这就是兄妹俩相处的乐趣。 看时间不早,她索性留在郭朴的院子和兄妹俩一起用了午膳,饭后,还应郭棋的要求,把她送回了院子,这才有工夫回自己院子。 走到半路被拦下,卫襄派人传话,请她去外书房,有事商量。 这时候找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江苒想到郭朴的顾虑,也正想着要和卫襄提一下,犹豫片刻应下了,带着鸣叶在卫襄派来传话的小厮的带领下去了外书房。 * 刚踏入外书房的范围,立刻感到了气氛的不同。 外书房外护卫林立,守卫森严。江苒略瞥了一眼,发现连树丛中都偶尔闪出兵器的冷光。 站在廊下的周耀看到她,快步迎了上来,恭敬地道:“六姑娘,请跟我来。” 江苒暗中留意,大概又通过了三道守卫,才到了外书房门外。 “殿下在里面等姑娘。”周耀说着,恭敬地打开房门,熏人的暖气顿时扑面而来。 江苒踏入,鸣叶帮她解下斗篷,正要跟上,周耀把人拦住:“书房重地,殿下只允了姑娘一人入内。” 鸣叶看向江苒,江苒无奈地点点头,独自一人踏进房门。周耀随即在后面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旷而大,门窗紧闭。入门处放了一架沉重的大理石屏风,隔断了向里窥探的视线。 江苒绕过屏风,一眼瞥去,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扭过了头。 书案后,卫襄上身空荡荡的,仅随意披了一件外套,正在由罗妈妈换药。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的窗格照在他身上,他雪白的肌肤、隐约的肌肉在空荡荡的外衫下若隐若现。 她暗暗咬牙:这家伙,真是越发不像话了。既然在换药,不会让她在外面等一会儿吗,他绝对是故意的! “你来啦。”卫襄笑吟吟的声音响起,“先坐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好。” 江苒抿嘴,进都进来了,再退出去已经来不及,她干脆绕回屏风后,沉默地等待。 没一会儿,罗妈妈出来,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道:“六姑娘快进去吧。” 她低着头缓步走入,心中忐忑,就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卫襄听到她的脚步声,抬头就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好笑:“地上长元宝了吗?” “啊?”江苒愣愣地抬头,这才发现卫襄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书案后翻看一封信件。 卫襄眉眼柔和,忍笑道:“地上没长元宝,那你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做什么?” 江苒这才反应过来被他调侃了,哭笑不得地嗔了他一眼。 卫襄被那一眼看得心间一麻,连忙掩饰般地掩唇佯咳一声,稳了稳情绪,把手中的信递给她道:“你先看看这个。” 江苒接过信,疑惑地看向他:“你的信我不方便看吧?” 卫襄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既然他这样说了,江苒不再推辞,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顿时愣住。她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卫襄:“这是真的?” “你说呢?”卫襄眉眼蕴笑,语气也是说不出的柔和,“苒苒,你该怎么感谢我?” “是你安排的?”江苒问,随即失笑,当然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 卫襄道:“我既然答应你了,自会做到。” 信上写的,是安排江自谨到京城公干半个月的事情已经办成,下个月成行。 她就要能见到父亲了! 江苒眉眼盈盈,整张脸都仿佛在发光:“十一,谢谢你。” “一句谢谢就没了?”卫襄精致的眉头微微挑起,漂亮的眸子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波流转间顿时无限风情流露。 一个男儿长成这般皮相,实在太过了。江苒不敢再看他,喜悦之下,也顾不得计较他态度轻佻,含笑道:“那你待怎样?” 卫襄对她招招手。 江苒迟疑,戒备地看向他,他又打什么坏主意? 卫襄一脸受伤的表情:“苒苒,我只是这两天没休息好,头有些疼,想和你好好说一会儿话,缓一缓罢了。” 江苒看他,果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甚至一向娇若春花的红唇也颜色淡淡的,显出一种苍白而憔悴之美。 “怎么会头疼?”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焦急地问,“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卫襄摇头:“我受伤的事暂时不宜外传。这边的大夫我都不放心,等回京再说吧。” 可头老这样疼着该怎么是好? “要不……”江苒咬了咬唇,轻声道,“我帮你按一按吧?” “真的?”卫襄眼睛一亮,惊喜地看向她。 江苒默默地走到他身后,纤纤玉指伸出,放到他太阳穴上,轻柔地按揉起来。父亲一直有偏头疼的毛病,上一世,她专门跟着母亲陪嫁的老妈妈学了一套按揉的手法,为父亲缓解头痛。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不顾礼法,心甘情愿地为一个外男做这些事。可他是卫襄啊,相对于他为她做的,她所做的又算得了什么? 揉了几十下,她的指正要顺着穴位方向往下,腕上忽然多了一只火热的手,紧紧扣住她。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背对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由有些担心。 卫襄却忽然侧过身,手上用力。 一股力道涌来,江苒被拉得一个趔趄,不由自主跌入卫襄的怀中,立刻被他的臂膀紧紧搂住。 熟悉的气息立刻环绕住她。 “十一?”江苒吃了一惊,担心自己是不是手重了,想看卫襄的脸色。 卫襄却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摁入自己的怀中,声音哑得厉害:“舒服。” 那为什么忽然……江苒没有问出口,因为她听到了卫襄砰砰乱跳的心跳声,感受到了他散发着无限热力的体温。 江苒的脸也一下子红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担忧,主动帮他按揉的举动有多不妥和暧昧。 卫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十一,”她窘迫地推了推卫襄的胸口,“先放开我好吗?我刚刚只是……”她正想着该怎么解释。 “别说了,”卫襄忽然打断她,咬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道,“苒苒,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温热的气息蹿入耳中,亲昵而暧昧,他低哑的声音仿佛一字字都叩在她心上。 江苒怔住:她心里也是有他吗?怎么可能?像她这样早就心如灰烬的人,哪里还有爱人的能力,她对卫襄,不过是,不过是…… 歉疚、感激、怜惜,还是……她僵住,少年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旖旎如春水的黑眸紧紧锁住她,薄唇微启,直接向她的樱唇覆盖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轻薄 作者有话要说: —————————— 2017就要到啦,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事事顺利,心想事成,开心快乐每一天o(∩_∩)o 么么哒大家(づ ̄ 3 ̄)づ —————————— 暖气熏人, 光线朦胧, 卫襄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 模糊间越发显得姿容绝世。他薄薄的唇因伤势而没什么血色,形状却依旧漂亮得惊人。 他靠近她,毫不犹豫, 势在必得,幽黑的眸中深黯一片, 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 要将她的全部心神吸入。 江苒微微恍惚, 卫襄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容已离她越来越近。 卫襄他……不,不可以!她一个激灵,骤然回神,心慌意乱间,抬起手意欲挡住他。 卫襄却腾出一只手,轻轻捉住她的柔荑, 目光锁住她, 柔软的唇温柔地触碰上她的掌心。 如微风拂过, 如鲜花轻触, 然后是湿润的舌尖在她掌心轻轻勾画,又痒又麻的感觉沿着手臂蜿蜒而行, 仿佛一直勾到了她心间。 江苒如被火灼,手猛地后撤。卫襄却紧紧扣住她的手,将她纤细的指尖一口含入。 他……怎么可以这样? “轰”一下,红云席卷, 江苒整个人都懵了,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能动。 卫襄趁势吐出她的指尖,将她手束缚到她身后。两人之间再无阻隔。 他凝视着她,目光缱绻,柔情万千。 “苒苒……”他呢喃着她的名字,一寸寸向她挨近。 “别……”江苒的手被控制住,推拒不得,慌乱地别过脸去。可她整个身子都在他怀中,又能躲到哪儿去? 他有力的臂膀稍稍一紧,她柔软纤细的身子便被迫紧紧贴上他,男儿火热的气息瞬间将她团团围住。 “十一!”她焦急地叫了一声,挣扎得厉害,试图阻止他。 卫襄恍若未闻,微微低头,温柔的唇瓣便落在她粉嫩的侧脸上,任她如何躲闪都避不开。一下一下,如蝶戏娇花,缱绻难分,恋恋难舍。 江苒百般挣扎不得,索性停止动作,任他所为,绯红的脸颊却渐渐惨白。许久,轻轻开口问道:“够了吗?” 卫襄一愣,动作僵住。 江苒淡淡道:“够了便放我起来吧。”她的声音依旧柔和悦耳,却听得卫襄心弦猛地一颤,急急去看她的表情。 江苒低着头,他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苒苒……”卫襄陡生心慌之感,下意识将怀中人扣得更紧了几分,几乎欲将她每一寸柔软都揉入怀中,仿佛这样便再也不怕她的逃离。 江苒忽然抬脸看向他,一张秀雅的小脸上浅笑淡淡,一对黑琉璃般的明眸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十一不肯放我,是不是……”她忽地逼近卫襄,娇嫩的樱唇停留在他唇前一指处,一字一句开口道,“觉得刚刚那样还不够?” 玉人在怀,吐气如兰,卫襄自然觉得怎么轻怜蜜爱都不够。可是,苒苒这个样子?卫襄受惊不轻,手不由自主松开。 江苒从从容容站起,退开一步,垂头慢慢整理凌乱的衣裙。 “苒苒,你生气了?”卫襄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苒抬手理了理微微散乱的云鬓,神情淡漠,没有理会他。 卫襄道:“苒苒你别气了,都怪我不好,一时情不自禁。” 江苒淡淡道:“我不怪你,若不是我自己行为不检,怎么会让人'情不自禁'呢?”若不是她自己先失了分寸,逾了矩,卫襄怎会如此放肆? 糟糕,这是真生气了。卫襄暗自叫糟,他太心急了,苒苒素来面皮薄,一定觉得他对她失了尊重,存心轻薄她,难怪心里会受不住。 可是他从没有轻看过她啊,只不过那个时候,她纤柔的手指抵在他头上,温软绵柔,那么诱人,让他气血上涌,心旌动荡,怎么忍得住? 这是他想娶回家珍藏的姑娘啊。 “苒苒,”他眨了眨眼,一脸诚恳,“怎么能怪你?你不过好心帮我缓解头痛罢了,是我不好,没有管住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一直想做的事付诸实现了。” 江苒顿时噎住,这家伙脸皮得多厚,才能把这种话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啊!半晌,才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道:“原来你一直把我当那可以随意轻薄之人!”可惜她生来气质温软,这一眼却完全没什么威慑力。 卫襄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未来的妻子怎么是可以随意轻薄之人呢?我是那么混账的人吗?苒苒,我心里对你再敬重不过。” 他还敢提“敬重”两字!他这么肆意对她,难道就不混账吗?再说谁是他未来的妻子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这样空口白话的哄人,是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姑娘吗?何况,他从前还不是一直嚷着说要她做他的侍妾? 想到旧事,江苒气从心来,新仇旧恨一并发作,冷笑道:“十一殿下从前不是说我是你的侍妾吗?怎么,觉得那话不好哄我,现在又改口了?殿下你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对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想轻薄也就轻薄了,横竖我也反抗不得,又何必说这些话哄人?” 卫襄被她拿话堵住,心中暗暗叫苦,直懊恼自己从前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随口说要她做侍妾。这下好了,他想娶她为妻的话她也一概不信。 这可怎么是好? 江苒已冷冷淡淡地道:“十一殿下,我先告辞了。”转身往外而去。 卫襄一个激灵,猛地意识到他要是就这样让江苒走了,以后再也休想解释得清,他好不容易把她拉近了些,只怕就要前功尽弃。 “苒苒,”情急之下,他一个箭步追上她,从后一把搂住她道,“别走。” 江苒道:“放开。” 卫襄的手收紧了些,低低道:“不放。” 江苒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发力去推他的手臂。可她那点力气哪儿推得动卫襄,连推几下,他还是纹丝不动。她再发力,他索性整个身子都贴上来笼住了她。 熟悉的气息包围住她,她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她和他说了半天全然无用,他竟还是这般肆意轻薄她。 江苒气得眼睛都红了,再也忍不住,怒从心起,猛地低下头狠狠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卫襄肌肉微微一颤,却一动未动。 直到口中传来咸腥的味道,江苒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蓦地松了口。 卫襄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两排鲜明的齿印 ,鲜血渗出,染红了他的衣袖。 “你,你还不松手!”江苒瞪着自己在他臂上留下的罪证,不敢相信自己头脑一热竟做了这种事,不由气势一弱,色厉内荏地斥道。 卫襄侧头看她,轻轻眨了眨眼:“那苒苒消气了没?” 江苒咬牙不语。 卫襄讨好地笑道:“苒苒要是没消气的话,就再咬一口。” 还再咬一口,当她是小狗吗?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泼妇般咬一个男子一口,就这个伤已经看得她无地自容了。 “伤药在哪里?”她问。 卫襄一怔,将她扳过来想要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江苒垂着眼面无表情:“这个伤需要处理一下。” 卫襄脸上闪过惊喜:“苒苒,你不生我的气了?” 她其实更生自己的气,卫襄才十四岁,自己竟被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搅得心神大乱,失了理智。 卫襄将伤药放置的位置指给了她。她低垂着眉眼,安静地为他上药、包扎。卫襄几次和她说话,她都只淡淡的,并没有接话。 等伤势处理好,她正要告退,卫襄拎起袖子一角看向她:“苒苒,这个怎么办?”袖子上斑斑点点,染上了好几处从咬伤的地方流出的鲜血。 江苒忽然想起卫襄自己不会换衣服。 她犹豫了下:“要不,喊鸣叶进来帮你换?或者你贴身服侍的人呢?” 卫襄没有说话,显然不大情愿。 江苒不理他,刚想往外走去,门外忽然响起规律的敲门声。然后,周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五爷到了,现在已经进了二门。” 五爷是谁?江苒正自诧异,却见卫襄脸色一变,一把扯着她进了侧边耳房。 天不怕地不怕的卫襄还会有这样慌乱的时候?江苒大感意外。 卫襄已自己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外袍急急道:“苒苒,你帮我换一换吧,不然被他发现有得麻烦。” 他?江苒讶异,那个五爷吗?五……她忽地反应过来:“齐郡王?” 卫襄点点头:“他要看见我的伤,又得啰嗦。” 江苒神色微变:“他不是……” 卫襄做了个“嘘”噤声的手势,江苒顿时把剩下的话吞了进去,心砰砰跳了起来。 齐郡王不是被宣和帝勒令回齐地反省吗,怎么会出现在卫襄这里?赵王正等着抓他的错处呢,要是被发现了,麻烦不小。而卫褒在这种时刻甘冒风险,只怕所谋不小。 卫襄催促道:“苒苒,快一些,他马上就到了。”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终究不能置之不理,上前手脚轻快地帮他脱下了脏污的外衣,换上卫襄刚找出来的外袍。 系扣结、束腰带、理衣襟、平袖口,直到外表再看不出一丝不妥的痕迹。 卫襄眉眼蕴笑,道了声谢,匆匆出了耳房。几乎是下一刻,书房门打开,走进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 江苒透过房门的缝隙看见,来人长身而立,姿态挺拔,披着一件不起眼的灰扑扑的斗篷,帽子压得极低,看不清眉目,露在外面的半截脸却是隆鼻薄唇,肤色如玉。 “哥。”卫襄迎上去。 来人掀开斗篷帽子,露出如画长眉,如星眼眸,神情冷峻,果然是齐郡王卫褒。   ☆、第55章 亲事 耳房为暗间, 只有顶部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一缕阳光。里面陈设简单, 仅仅一张圆桌、两个绣墩, 一张矮榻,其余的便是整面靠墙的柜子。一看平时就是作为卫襄的换衣间用的。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卫褒和卫襄压得极低的交谈声,模模糊糊的, 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江苒屏声静气,在绣墩上坐下, 不敢闹出动静。万一让卫褒发现, 误会她听到了什么可就不好了。 她环视一圈, 见圆桌上随意丢着几本书,索性拿起一本,凑着气窗的阳光安静地看了起来。只是到底心神不宁,不一会儿就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动静消失,有脚步声向这边而来。 耳房门打开, 卫襄神情凝重地走了进来, 走到她身后, 忽然伸臂搂住了她。 这人怎么还是这样?江苒心中恼怒, 刚要挣扎,卫襄忽然涩然开口道:“父皇病重, 我哥在半路被召了回来。” 江苒动作一顿,恍然想起,现在已是十月初,宣和帝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寿命。他虽然因牛妃蛊惑, 薄待了卫襄兄弟,可毕竟是从小疼爱他们的父皇。 她想到自己的父亲,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原本对卫襄的满腔怨怒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大半,一时竟下不了狠心推开他。 “苒苒,”卫襄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中有着难得的脆弱,“你实话告诉我,在你所知中,父皇还能有多少日子?” 江苒有些不忍心,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他:“不到三个月。” 卫襄的身子僵了僵:“父皇他……连年都过不了?” 江苒默默点头。 卫襄的手慢慢松开她,直起身子:“苒苒,我得回京去了。”宣和帝病重,他身为人子,自然要回去侍疾。何况,京城局势越发复杂不明,又有赵王在一边虎视眈眈。 江苒回身看向他。 他立在那里,看上去苍白而落寞,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微微颤动,隐约有流光闪动。 这是眼泪吗? 江苒心头一颤,正要仔细看去。 卫襄脸上脆弱的神情已消失无踪,对她道:“苒苒,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她问。 “是关于于先勇的事情。” 谈到正事,江苒神情一肃,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卫襄问道:“关于于先勇的未来,你知道的是怎样的?” “安国公府失势后,他做了禁卫军大统领。”江苒道,“世人都以为他是陛下的人,可齐郡王继位后,他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知道得和江苒一样多,很容易猜到于先勇是他们的人。那么,他们掳走于先勇不问可知,必定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找到于先勇刻不容缓。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抓走于先勇?”卫襄沉吟着,询问江苒的意见。 江苒想了想:“安国公府或是赵王。”安国公需要拔除插在禁卫军中的这颗钉子,赵王则最需要抓到卫褒和卫襄的把柄。 卫襄沉吟道:“于先勇身手不弱,想要悄无声息地把他掳走并不容易。我的人已经调查过了,他在上衙的路上接到一张纸条,去了一个茶馆。人是在茶馆失踪的,没有一点打斗痕迹,甚至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江苒的目光闪了闪:“他和谁约在茶馆的?” 卫襄摇头:“对方是行家,一丝痕迹都未露。非但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现场也没有找到约走于先勇的纸条,应该是被处理了。” 江苒默然片刻:“其实要悄无声息地掳走一个人并不需要硬来。” 卫襄一怔:“你是说?” 江苒提醒道:“我被谢冕掳走那次。” 卫襄神色凝重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可这种药外面根本就没有。”他停住了,和江苒对视一眼,蓦地反应过来,冷笑一下回身往外走去,“我让人去查谢冕。” “等等。”江苒叫住他。 卫襄停住脚步。 江苒问他:“靖侯府在这次宫变中表现如何?”是和前世一样两不相帮,还是早就暗中倒向了赵王? 卫襄目光闪了闪:“靖侯府一直闭门避祸,毫无动静。” 江苒道:“你不妨直接去问谢冕,我总觉得靖侯府未必和赵王是一条心。他们在关键时刻没有站在赵王一边,赵王心中必定会有疙瘩,以后想要放下芥蒂都不容易。这个时候,谢家不会想要得罪你。” 谢家已经得罪了赵王,再要得罪卫襄兄弟就得掂量掂量,否则,以后哪还有好果子吃?谢冕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卫襄眼睛一亮,笑吟吟地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谢五那小子看似混账,心里什么都清楚得很。他要是敢跟我支支吾吾,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谢府。”说罢转身要走。 “等一等。”江苒想到郭朴所托,正好趁机提出,连忙叫住他。 卫襄停下脚步。 江苒问道:“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卫襄惊讶:“苒苒在这里住不惯吗?” 江苒将郭朴对她说的话说了一遍。卫襄虽然很快就要离开,他们常住在他的庄子里到底不好。 卫襄神色阴沉下来,冷笑道:“这小子,小小年纪,这么多心思,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江苒没有说话,心里暗道:可不是防着你吗?何况就凭你先前的行为,郭朴防得一点都没错。 卫襄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平静下来,柔声对江苒道:“这事我会放在心上的,我现在有事,回头再和你商量。” 江苒也知于先勇的事紧急,自然没有异议,低声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一切小心。” “好。”卫襄眉目柔和,含笑应下。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耳房,同时愣住。 书房屏风前,男子双手负于背后,正悠然欣赏大理石上的天然山水纹路,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微微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赫然是去而复返的卫褒。 卫襄不动声色地跨前一步拦在江苒面前,笑吟吟地道:“哥,你怎么回来了?” 卫褒淡淡道:“阿襄,你也太胡闹了些。书房重地,怎可随意放女眷出入?你可知这里所议之事若有一字半句的泄漏,会有什么后果?” 卫襄道:“郭六又不是别人。” “郭六?”卫褒冷笑,“你还真把这冒牌货当自己人了?” “哥!”卫襄不悦地叫了一声。 卫褒脸色倏地沉下:“阿襄,别的事你再如何胡闹我都不管,可此事攸关你我兄弟的生死存亡,攸关我们身后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来历不明的女人在你身边蛊惑你。” 卫襄神情冷下:“皇兄慎言!” 卫褒冷冷道:“我哪一句说错了?” 两人对峙而立,目光相撞,各不相让,沉下脸的表情如出一辙。 许久,卫褒忽然叹了口气,让了一步,眉头紧紧皱起:“你就这么相信她?” 卫襄道:“这世上之人,除了皇兄,我最信她。” 卫褒脸色阴晴不定,望向江苒的目光凛冽如刀。 卫襄回手握住江苒的手,稍稍挪步挡住卫褒的目光,淡淡道:“我先送她回去,皇兄请在此稍坐。” 说罢,他撇下卫褒,拉着江苒绕过屏风。 卫褒阴沉着脸,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却没有再阻拦他们。 卫襄喊了鸣叶进来帮江苒披好斗篷,亲自送了她出门。周耀见状,立刻带着两个人沉默地护卫在后。 一路上,卫襄兀自紧紧拉着江苒的手,面色如冰,越走越快。江苒小跑几步,还是跟不上,不由一个踉跄。 卫襄这才发觉,忙扶稳她,说了声“抱歉”。 江苒摇摇头,示意无妨,趁机将手抽了出来。 卫襄知她面皮薄,也不强求,默默无言地将她一直送到了她住的院子。 江苒正要和他告辞,卫襄跟在她后面走进正房,对她道:“我有话和你说。”率先向书房走去。 江苒一愣,随后跟上,鸣叶机灵地掩上门,守在了门口。 卫襄立定脚步,伸手帮江苒解开斗篷,缓缓开口道:“苒苒,你嫁给我吧。” 江苒一愣,正要开口。 卫襄抬手止住她:“我知道你不想嫁人,也……”他顿了顿,笑容有些苦涩,“也不愿意嫁我,所以这只是权宜之计。” 嫁人也能作权宜之计?江苒愕然。 卫襄道:“严格说来,并不是苒苒嫁给我,而是郭六小姐嫁给我。” 江苒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说要和郭六小姐议亲,然后让我顶着郭六小姐的名义嫁给你?” 卫襄点头:“我保证,我们只是名义上的成亲,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甚至可能只是定亲。等到三个月之期到了,是走是留,全由你做主。” “为什么?”江苒不解。 “我不放心,”卫襄道,目中闪过一丝焦虑,“我们的约定还有将近三个月。苒苒,皇兄的脾气我再了解不过,他已经对你再次动了杀心。我马上要回京,没法把你带在身边,只能送你回郭家。到时鞭长莫及,根本没法保护你。” 郭六不过是郭家一个哑巴女儿,无足轻重,就算莫名丧了命,也不会激起太多涟漪。甚至因为事涉齐郡王,郭家还会设法把事情平息下去。 齐郡王和卫襄之间,郭家如果必定会站在身为兄长的齐郡王一边。卫襄不能冒这个险。 可若郭六成了卫襄的未婚妻子,身价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卫襄道:“若你与我定下婚约,就等于把郭家和我们绑得更加紧密,出于种种考虑,皇兄必定不会轻易对你这个‘郭六小姐’动手。” 毕竟,就算是个假的,可外人不知道,终究是代表着郭家与五皇子这一系的再度联姻,“郭六小姐”若是在这时候暴毙,对卫褒可丝毫没有好处。 可是……卫襄等于是在拿自己的婚姻来救她。等她离开了,他要怎么收拾残局? 江苒当然不想死,也没有高尚到宁死也不愿接受卫襄的牺牲,但她终究还是迟疑了:“那真正的郭六小姐怎么办?” 前世,没有她的出现,真正的郭六小姐也和卫襄定了亲,虽然不幸早逝并没有嫁成,但也算看到了希望。今世,她顶替了对方,真正的郭六会怎么样呢? 卫襄的目光闪了闪,淡淡道:“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郭六。” 江苒愕然,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 新年快乐o(∩_∩)o 今天在本章留言的小天使会随机掉落红包哦~ PS:谢谢小天使“过雨清风”浇灌的营养液。 ——————————   ☆、第56章 惊马 傍晚时分, 又起了风, 院中的月季凋落一地, 天气越来越寒了。 江苒呆在温暖的东次间里,正带着郭棋打络子。郭朴要完成吴先生布置的一篇文章,难得没有过来这边。 江苒手巧, 不论是方胜、连环、梅花还是柳叶形状的络子,都编得又精巧又好看, 她还别出心裁在里面缀上珍珠、水晶, 更显精美。 郭棋羡慕之极, 干脆把自己编的放下,拉着她道:“好姐姐,你打得好看,还是你帮我打吧。” 郭棋聪明,学得很快,可惜没什么耐心, 打的络子就显得粗糙了些。 江苒笑着点头同意了, 把自己刚编好的两个五蝠如意络子给了她。 郭棋欢喜地收下, 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 说要送给郭朴一个,再也坐不住, 高高兴兴地告辞了。 她一走,江苒也没心情打下去了,将手中打了一半的攒心梅花络子丢进针线篮子里,走到窗边怔怔出神。 卫襄和她的谈话一字字浮现在耳边。 卫襄说世上没有真正的郭六, 那前世和他定亲的是谁?谢冕当街调戏的又是谁?魏国公府为什么又要留着郭六小姐这个名号呢? 要知道,郭六小姐还有一个亲哥哥,魏国公的嫡子郭梓,这怎么糊弄得过? 诚然,她听到这个答案松了一口气,可疑惑并没有稍解。 卫襄并没有和她多解释,他有太多事情要做,留下一句他晚上来要回音的话就匆匆走了。 她垂下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 卫襄开出的条件太诱人,虽然她明知他的话未必全真,可她终究还是信他多一些,更珍惜得来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郭六小姐”只有成为他的未婚妻,才有足够保命的砝码。未来的明德帝手段有多厉害,她一清二楚。他要真对她动了杀机,她几乎只有借助卫襄庇护一条路可走。 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她现在只是丝毫不起眼的郭家六小姐,等和卫襄定了亲,身份是贵重了,可盯着她见过她的人必定会更多,到时三个月满,她想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而且,万一定亲后她假冒郭六小姐的事泄露,问题就严重多了,一个欺君之罪是跑不脱的。 她怔怔出神,心中辗转难决。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门帘被掀开,鸣鸾小跑着冲了进来。 她心中惊讶:这是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鸣鸾喘匀了气,笑容灿烂:“姑娘,我们马上要回京了。” 回京很值得高兴吗?江苒疑惑。 鸣鸾忍不住抬高了点声音,欢天喜地地道:“京里刚刚来圣旨了,封主上为福郡王,要主上即刻回京受封。” 江苒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心头大石落地的声音。 卫襄,他果然如前世一般被封为了福郡王!总算,还有一件事是没有改变。卫襄的命运还在沿着他的既定轨道而前行。 * 当天晚上,卫襄并没有能来要她的回音。圣旨一下,他有太多事要处理,等他从忙乱中抽出身来,早已晨曦微明。 传达圣旨的内侍等着他即刻起身,他叹了口气,依旧留下周耀带人护卫江苒,自己先一步回了京城。 临走前他让人传话给江苒,说他一时不会再有空来落霞山,关照她先回郭家,晚一点他会去找她。 所以,郭朴要是知道他回京的本意被卫襄歪曲成这样,他会想哭的吧。 两天后,江苒坐在郭家的马车上,也踏上了回京之路。 郭家派来接他们的是郭六小姐的胞兄,江苒久仰大名的郭梓。 郭梓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眉目秀逸、玉树临风,若不是脸色虚浮、眼袋浮肿,也算得上一个美男子。 奇怪的是,他对江苒这个“胞妹”冷淡之极,只是打量了两眼,随手扔来一个锦盒算作见面礼。锦盒中是一支式样极为普通的凤头金钗,一看就是随便找个首饰铺子买的大路货。 难道他知道真正的郭六小姐并不存在,自己这个胞妹是冒牌的?不可能,如果他知道,卫襄怎么可能让自己大剌剌地冒充郭六? 不过,他对郭朴郭棋也不见得多友好,几乎一来,就在不耐烦地催促他们赶快收拾好出发,说是晚上要赶着去看寻芳园新排的戏。 江苒忽然就想到,关于这位国公府大公子的传闻中有一条就是捧戏子、狎小倌,看来还真没错。 到京城时天色已晚,郭梓在城门外就焦急万分地说要赶不上听戏了,刚进了城就把他们三人甩了,直接往寻芳园而去。 江苒目瞪口呆,郭棋却是见怪不怪,反过来安慰她道:“大哥一向嗜戏如命,有新戏时连父亲都不大理会,不是有意轻怠姐姐。”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若是郭六小姐当真存在,委实十分可怜,不能说话幽居别庄不说,本来应该是依靠的胞兄还是这个样子的,不靠谱且不说,对妹妹的关心甚至比不上一出新戏。 到魏国公府还有将近大半个时辰的路程,陪同郭梓来接他们的管事见时候已不早,赶不上府中的晚膳了,一边派人去报信,一边和周耀商量了后,提议几人去酒楼歇个脚。 郭棋第一个赞成,郭朴见江苒和郭棋坐了一天车,都是面有疲色,也点头同意。江苒见两人都不反对,让鸣叶传信管事去安排。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城西一座清静的酒楼旁。郭棋的大丫头品香扶着她下了车,鸣叶正要下去扶江苒下车。 忽然,一大片白色的粉末从天而降,有人惊呼道:“是石灰粉,快闭上眼睛。”郭棋和郭朴都是刚下车,仆妇们紧张万分,纷纷过来护卫,还有人眼睛闭得不及时,顿时一片哀嚎。 场面瞬间混乱至极。 江苒和鸣叶还没来得及下车,见状下意识地躲回车内。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混杂在漫天□□中闪过,拉车的马儿一声长嘶,骤然发足狂奔。站在一边的车夫兀自用袖掩着眼睛,措不及防,被掀到一旁,再睁眼时,只看到马儿拉着车向前狂奔冲去。 周耀见状不妙,翻上马背要追。可他的马刚刚也被石灰迷了眼,在原地暴跳如雷,不肯前行一步。 护卫们骑的几匹马都中了招,周耀咒骂一声,留下几个人护卫郭朴郭棋,带着剩下的人徒步追去。 马车上,鸣叶一个趔趄,栽进车内,幸亏江苒及时扶了她一把,没有摔倒。 可两人此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马儿发狂,惊人的速度下,车厢剧烈地颠簸着,要不是江苒牢牢抓住窗棂,早就坐不稳了。 幸好城西本就人流较少,路上寥寥几个行人看见失控的马车纷纷闪避,否则,若要发生冲撞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可这只是一时,奔马再这样横冲直撞下去,迟早会撞上什么,到时,在这样可怕的速度下,只有车毁人亡这一个下场。 “姑娘!”鸣叶脸色惨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江苒,颤声道,“我帮你挡着点儿。” “傻丫头。”江苒摇摇头,这又顶什么用?为今之计,是要想法子控制住奔马,不能让它撞到人或物。 可是,马儿为什么会发狂呢? 江苒想到先前的满头石灰粉以及眼角瞥见的那一闪而过的银光,神色微变:这不是意外事故,是有人故意为之!可究竟是谁要和她过不去? 她抿紧嘴,估量着自己从车门爬到车辕上控制住奔马的可能。 她幼时跟着蒙冲学过骑马,对控制奔马有一点经验,可这匹拉车的马显然已经发狂,以她的力量与敏捷度,根本没有把握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可……不管怎样,总得试试,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只要能坚持片刻,后面有人赶上来就能帮忙控制住马。 她推开鸣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姑娘,您要做什么?”鸣叶惊叫,再次抱住她的腰,哭丧着脸喊道,“这车速度这么快,您要是跳下去准保就没命了。” 谁说她要跳下去了?江苒黑脸,跳下去就算侥幸没摔死,也得被车轮碾轧过去,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冒这个险。 “鸣叶,”她努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快速地开口,声音竟是出乎意料地冷静,“我们得设法把马控制住,否则迟早会送命。” 鸣叶一愣,抖着声音道:“那让奴婢去吧。” “你会骑马?”江苒问她。 “不,不会。” “那添什么乱?快放开我,快来不及了。”江苒脸色一变,一把推开鸣叶。前面道路骤然转弯,奔马的速度却丝毫不减,眼看离道旁的一棵大树越来越近。 江苒再顾不得,跌跌撞撞跑向车门,试了几次,却还是够不到缰绳,有一次甚至差点失去平衡掉到车下。 她心中暗恨:这个身子实在太弱了!眼看马儿一拐,避开大树,来不及转弯的车厢就要撞上去。 江苒咬牙,正要招呼鸣叶跳车。 路边忽然蹿出一个身影,徒手拉住车辕,竟硬生生地止住奔马,把车转过一个角度,好险避开了大树。 这人好大的力气! 那个身影随即一个翻身,身姿矫健,跳上了马背。 马儿一声长嘶欲要甩脱身上之人,那人一夹马肚,手扯缰绳,三下五除二将奔马的挣扎压了下去。 马儿挣脱不得,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那人翻身坐回车前,一抖马缰,控制着马匹向前而去。 车终于平稳下来,鸣叶后怕地瘫软在座位上。 江苒却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脸色微变:金元宝,怎么是他? 金元宝回头对江苒嘻嘻一笑,依旧一把洪亮的大嗓门:“郭六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鸣叶惊讶:“姑娘,你认识这位小哥?” 江苒不语,此时她已经看清马的后臀上插着一把飞刀,殷红一片,难怪马儿会发狂。 难道又是谢冕捣的鬼?可她已经回到了郭家,谢冕再抓她除了惹上麻烦可没什么好处。 鸣叶见江苒神色不对,心里一咯噔,维持着笑容对金元宝道:“小哥,你走的路好像不对。我们的人都在那边酒楼,麻烦你送我们过去吧。” 金元宝道:“这路没错,有人要见六小姐呢。” 作者有话要说: —————————— 猜猜是谁?下章的剧情你们一定猜不到o(∩_∩)o ——————————   ☆、第57章 马车飞快地向前疾驰。车厢中, 江苒微微愣神。难道真是谢冕要见她?可他要见她,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撒石灰、惊奔马的手段非但不光明, 而且危险之极,一不小心,就会要了她和鸣叶的命。这种疯狂的事可不像谢冕会做的。 鸣叶脸色变了变, 冷声对金元宝道:“姑娘乃闺阁女子,只怕不是很方便见外人。” 金元宝不以为然:“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都是老朋友, 见一面有什么要紧的?”他回头看了江苒一眼道, “如果六小姐不愿去,我们也不勉强,只是,六小姐只怕再也没机会得知失踪之人的消息了。” 失踪之人,他说的是于先勇吗?江苒一直淡然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看来于先勇被抓谢冕真的知道什么。 金元宝是在威胁她吗?她垂下眼, 唇边现出一丝冷笑。 “姑娘……”鸣叶焦急地叫了她一声, 对她拼命摇头, 示意不可答应。 江苒失笑:这个傻姑娘, 还以为人家说让她选择就真的让她选择了吗?没看到金元宝赶车根本就没有慢下来。 在这种速度下,她根本没把握冒险跳车。 她沉默着坐回车厢, 摆手示意鸣叶稍安勿躁。 如果真是谢冕,她倒不用太担心,谢冕为人看似不羁,行事却不会失了分寸。但她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 就怕行此事者另有其人。 她对鸣叶使了个眼色,鸣叶会意,抬高声音问道:“是谁要见姑娘,小哥可否透露一二?” 金元宝道:“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越行越荒僻,人烟渐渐稀少。江苒眉头微皱,再这样下去,周耀他们只怕没法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她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将手藏进袖中,悄悄将手上一串奇楠珠丝线掐断。倚着窗口,趁金元宝不备,每隔一段路就丢下一颗珠子。 鸣叶见状,机灵地换了个位置,挡住金元宝偶尔往后看的视线。又缠着金元宝问诸如:你要带我们去哪里,什么人这么神神秘秘的之类的话题。 金元宝被她问得头疼,索性加快了车速。 又行了一段路,马车在一处幽静的茶庄后门停下。一个四五十岁、面目木讷、衣着朴素的妇人守在门口,看到他们迎上来道:“元宝,把六小姐请来啦。”说着,伸手将江苒扶下马车。 江苒接触到她手,心里咯噔一下,这妇人脚步轻盈,握手有力,五指都有薄茧,竟像是个练家子。 她心里提起,面上却不动声色,目不斜视地下了车,并没有理会妇人。妇人也不在意,木着脸道:“六小姐请跟我来。”引着她向里而去。 茶庄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里面粉墙斑驳,装饰陈旧,静悄悄的看不见其他人。妇人并没有带她们去大堂,而是穿过一个回廊往角落处的偏房而去。 鸣叶白着脸,战战兢兢地跟在江苒身后。江苒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沉默地跟在妇人身后。 妇人将偏房门打开,回身对江苒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江苒向里看了一眼,神情变了。 屋子不大,泥地白墙,简陋异常,墙上光秃秃的没有挂任何东西。临窗处放着两张做工粗糙没有油漆的木椅与一张方几,方几上还有一幅半展开的画卷。 屋子一角简陋的香炉中燃着百合香,轻烟袅袅,那是她亲手合出来的香的味道。正中则是一张同样没有油漆过的杂木方桌,桌上摆着一个残旧的食盒。 一景一物熟悉异常,这分明是她前世和陈文旭刚刚成亲时所居屋子的模样。 那时两人流落在外,身上银钱本就不多,她一场大病耗光了钱财,只能靠着陈文旭在外面代人写信、抄书,挣一些生活费。 房子是租来的,里面的家具或是房东遗留,或是陈文旭向村口木匠淘换来的残次品,自然粗糙得很。 她自小锦衣玉食,那时年纪又小,哪受得了那样的生活,即使素来性情柔顺,也忍不住在病中发了好几次脾气。陈文旭却毫不在意,永远是低眉顺眼地哄着她。 后来父亲入狱,她和陈文旭翻脸,骂他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他却冷笑着说,五十步休笑百步,像她这种从小娇气的大家小姐,若失势的是他,只怕她第一个嫌弃他。 她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也没想到,夫妻多年,陈文旭的心中竟是这样看她的:只可同富贵,不可共甘苦。 可她没想到,重生后,她竟会在这里看到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屋子。 往日的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心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如泡入冰水,浑身发冷。 江苒走向方桌,鬼使神差般一层层打开食盒。菜肴兀自冒着热气,她的目光落在其上,不由瞳孔一缩。 芙蓉鲜虾球、翡翠白玉羹,炙羊羔、脍三鲜、流金豆腐、素菜丸子……每一样都是她所爱的菜肴。 怎么可能?休说是谢冕,就算是卫襄和她相处这些日子,也未必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种被人洞悉所有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状况实在让人心底发寒。 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想横亘心中,她只觉气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几乎抑制不住欲要失控的情绪。 她的目光移向妇人,妇人道:“六小姐稍等片刻,要见你的人马上就到。” 鸣叶跨前一步想要进来守着她,妇人一伸手就扣住鸣叶的手,一手抵在鸣叶背后,森然道,“这位姑娘,我们就在外面候着吧。” 鸣叶身不由己,被她控制着往外而去,不由惊恐地叫了声:“姑娘。” 江苒对鸣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妇人果然是个练家子,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十个鸣叶也强不过她。现在只能指望周耀找到那些奇楠木珠子,尽快摸上门来。 门被妇人从外面关上,江苒深吸一口气,勉强平息了下情绪,环视一圈。 她的目光落在那副画卷上。那画刚刚展开一半,似乎主人正要欣赏,却碰到急事匆匆离去,便将它随手放在那里。 她不由自主走过去,将画缓缓展开。 她的目光定住了,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透出,浑身如堕冰窖。 画上画的正是她,秀眉纤细,明眸若水,瑶鼻琼口,肤色如玉。可那又不是她,画中人梳着妇人的发髻,云鬓雾鬟,玉颈修长,托腮坐于凉亭之中,属于少女的粉嫩青涩已经消失,望向远处的神情忧伤而淡漠。 那是曾经的她,曾经绝望地在地狱中挣扎的她。 画作的笔法熟悉得让她颤栗,那是她此生最不愿意面对的人。 陈文旭,是他回来了吗?赵王背后的那个人是他吗? * 身后传来房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有轻微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她。她深吸一口气,情绪绷到极处,慢慢转过身去。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肤色呈健康美丽的象牙色,眉目俏丽,身材苗条。只是曾经浅笑盈盈的弯唇此时抿得紧紧的,不见一丝欢乐。 她乌黑的发梳成两条粗粗的辫子,穿着松花色的素面短褂,翠绿色撒花裤子,一副利落的打扮,不再是小丫鬟的模样。 金豆豆,怎么会是她?是了,她见到金元宝只想到谢冕,没想到金豆豆这个姐姐也是能指使他的。 她想到那次被追杀后,金豆豆跳入水中去寻找陈文旭。莫非真被她把人找到了,还救了回来? 只不过,这个救回来的陈文旭和她一样,是重生回来的。 “郭六小姐,”金豆豆看着她,目光幽深,充满了探究,“我们又见面了。” 江苒挺直脊背,神色平静如水,迎向她打量的目光。 金豆豆的手抚上方几上的画卷,垂下眼露出几分哀伤:“我受陈公子所托,特请小姐前来,将公子遗物转赠于小姐。” 遗物?江苒大出意外,怎么会是遗物? 在齐地遭追杀时,陈文旭明明还不知前世的事,难道是他被金豆豆救回来后,重生回来,却又伤势过重而亡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算是本事了,就这短短的时间,还能影响赵王,给卫褒和卫襄添无数堵。 江苒忽然觉得荒谬极了,可若不是这个解释,难道重生这种事,竟还会有第三个人? 金豆豆将画塞到她手中,眼中泪花闪现:“陈公子临终前还念着你,他那么虚弱,还硬撑着要把画画完。六小姐,我只求你念着他这份情,休要忘了他。” 江苒的目光落在画卷上,唇边忽然现出一丝冷笑:将画着她过去的一幅画硬塞给她,陈文旭是什么意思,是死也不打算放过她吗?可惜,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忍气吞声的江苒了。 她展开画卷,抓住画卷中间猛地一用力。 “你做什么?”金豆豆大吃一惊,现出怒容,要来夺她手中的画。 已经迟了,“嘶”的一声纸张碎裂的声音,画卷变作了两半。 江苒再要撕,金豆豆一把夺过,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六小姐,你,你……” 江苒淡漠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金豆豆眼睛都红了,跺了跺脚,一手抱住画卷,另一手猛地一把扣住她的手道:“你跟我来。”江苒挣脱不得,被她扯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出门而去。 “姑娘!”鸣叶在外面看到她们,一声惊呼,追了上来。这一次,妇人没有阻止她。金豆豆也只是瞥了她一眼,继续扯着江苒向屋后走去。 屋后有一个小土坡,满坡树木林立,黄叶飘舞。金豆豆拉着江苒脚步不停,钻入林中,在一个不大的土丘前停下。 江苒这才看清,这是一座新坟,坟前竖着一块墓碑,上面赫然刻着“陈讳文旭之墓”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 23333~有人完全猜对了吗? PS:感谢小天使“fet”浇灌的营养液,那么多⊙▽⊙ ,么么哒么么哒(づ ̄ 3 ̄)づ ——————————   ☆、第58章 天色渐暗, 林中刮起一阵一阵的风, 落叶飞舞。一弯残月挂上暗蓝的夜幕, 冷冷清清。 浅淡的月光照在那一座孤坟上,墓碑上的几个字无比刺眼。 江苒死死地盯着墓碑,心一阵阵收缩, 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从没想到,有生之年, 她竟能看到陈文旭的坟墓和墓碑, 一时心中万千情绪翻腾, 忽悲忽喜,竟没有一丝力气动弹。 他真的死了?在她刚刚以为他获得重生之时。 金豆豆似愤怒又似悲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当时,我沿着溪流找到陈公子时,他胸口中了一剑,又泡了水,伤得极重, 已经昏迷不醒了。我们好不容易联系上公子, 请郑老赶过来, 总算吊住他一条命。 “他醒来第一句话, 就是问你怎么样了。听说你下落不明,他嘴上不说, 可伤势却突然加重了几分,甚至几度晕迷,后来知道你回了魏国公府才好些。 “他精神好点的时候,常常发呆, 后来就拿笔作画,画好一副就烧掉。有一次我悄悄翻看火炉中的残画,发现他画的是你的画像。 “六小姐,陈公子虽然出身不显,可他对你却是一片真情。你们俩同时遭到追杀,你没有事,他却遭到重创,他一个男子再怎么说,逃命时也该比女子多几分希望,若不是护着你,不会是这个结果。” 江苒望着墓碑,心中一嗤:以陈文旭之心思缜密,他要是不想被人发现什么,怎么会让金豆豆发现他画的是她的画像?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儿,他画她这种画像,若说不是存心败坏她的名声,她都不信,也只有金豆豆这个不懂官宦人家弯弯绕的姑娘才会上当。 金豆豆见她不为所动,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眼睛都红了起来:“六小姐,我看错你了。你莫非竟是铁石心肠?他如此待你,你却……” 鸣叶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闻言变色道:“这位姑娘慎言!休说我家姑娘与墓中公子素昧平生,即使无意中有过一面之缘,也是两不相干,你这口口声声真情不真情的,我家姑娘还要闺誉呢,可当不起。” 金豆豆连连冷笑:“好,好!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子,最是虚伪,你说你当不起,我还说你不配,可惜了陈公子一片真心。” 鸣叶怒容满面:“你这人怎么这般不通?想要败坏我家姑娘闺誉,其心可诛。” 金豆豆双眉一扬,正要发作,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按捺下来,望向江苒道:“六小姐,你不领陈公子的情我也无话可说。公子已逝,前事莫追,你既到了这里,为他上一炷香总不为过吧?” 上香?江苒淡淡扫了墓碑一眼,忽然有一种荒谬之感,竟要她这个算计了他性命的人来帮他上香?陈文旭受得起她的香吗? 她的唇抿得紧紧的,久已平息的恨意沸腾如滚水:看来陈文旭并没有告诉金豆豆他是怎么中剑的。金豆豆若是知道这个人是在她的有心算计下被杀的,还会提出这个要求吗? 江苒没法开口,鸣叶正要出口驳斥,金豆豆脸色一沉,忽然一掌劈上身旁的树枝。但听“喀喇”一声,粗如儿臂的树枝竟应声而断。 鸣叶吓了一跳,变了脸色。江苒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多说无益。 金豆豆劈完一掌,也不理会她们,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残破的画卷在墓碑前点燃:“陈公子珍爱此画,六小姐既不领情,我就还与公子。” 火光燃起,照亮了她俏丽的面容,江苒惊讶地发现,金豆豆竟已是热泪盈眶。 江苒心中一动:金豆豆似乎对陈文旭一直有特别的好感,可惜了,又是一个被他温文尔雅外表所骗的人。还好他死了,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要上他的当。 火苗蹿起,画卷在橘红色的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金豆豆又掏出一炷香,就着即将熄灭的余火点亮,沉默地递向江苒。 江苒看也不看她一眼,并没有接,金豆豆却固执地维持着递香的动作,神色渐渐变厉。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鸣叶眼角余光看到刚刚被金豆豆劈落的树枝,战战兢兢地跨步上前:“要不我代我家姑娘来吧。”伸手欲要接过金豆豆手中的香。 金豆豆将手一让,依旧紧紧盯着江苒,冷若冰霜地道:“六小姐,好歹相识一场,你连这点小事也不肯做?实在让人寒心。你既不念相识一场,那你想知道的事也不必问了。” 这是在威胁她,要和她撕破脸了吗?闻言,江苒扫了金豆豆一眼。金豆豆微微气弱,随即神色又强硬起来。 江苒面色一冷,忽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香,望了眼墓碑,正要弯腰插上。 一个带着三分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豆豆,你这是做什么?”土坡上,缓步走来轻裘缓带的贵介公子,意态风流,凤眼微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金豆豆一愣,随即有些慌乱地叫了声“公子”。 谢冕淡淡道:“豆豆可知,你是我靖侯府的人,所做一切皆代表靖侯府?” 金豆豆眼神飘忽了下,随即道:“我不过想为陈公子完成遗愿。” 谢冕眉头微挑,似笑非笑:“为了陈东阳的遗愿就可以枉顾他人的意愿了吗?何况还是用那样危险的手段将人掳来。豆豆,你一向明理,可这次实在让人失望。” 金豆豆没有说话,神情却依旧倔强。 谢冕叹了一口气:““你既做下这等事,便是我也护不了你。” 金豆豆昂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是我一人的主意,和公子无关。” “错了就是错了,你以为我是怕你连累?”谢冕嗤笑一声,不再理会她,对身后道,“人找到了,你们带走吧。” 林中闪出七八个劲装男子,正是周耀带着他的手下,对谢冕行礼道了声谢,上前护卫在江苒左右。 江苒大感意外,她没想到,谢冕竟会帮她。 鸣叶松了一口气,压着心上的千钧重担终于消失,几乎喜极而泣。 金豆豆却是脸色发白,单手撑着陈文旭的墓碑,忽然泪如雨下。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知道因为陈文旭,自己与这个小姑娘终究是善缘尽了。 她望向谢冕,却见谢冕正打量着她,目中充满了探究。她被那目光看得不适,微微皱眉。 谢冕忽然开口道:“有人在下面等你,你要的答案他已知道。” 江苒微愣,对谢冕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转身往坡下而去。 缓坡下,停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黑漆平头马车,那般熟悉,这是她曾经坐过无数次的马车。 江苒心头一跳,脚步越来越慢。 乍见陈文旭坟冢的冲击还未消散,她此时心情起伏,余波未消,想到卫襄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实在没有余力应对他。 周耀在后面恭敬地道:“姑娘,请上车。” 她咬了咬唇,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在鸣叶的搀扶下上了车。 车门合上,车内光线顿时一暗。她闭了闭眼,适应下才看清坐在位置上拥着薄毯闭目假寐的绝色少年。 他脸色苍白,看上去神色疲惫,眼睑下难得的出现深深的青影。 大概是听到动静了,他睁开眼,目光静静地落在她面上,然后伸出一只手含笑道:“苒苒,过来。” 笑容静静地在他面上绽放,如暖阳初升,鲜花乍放,温暖、和煦、喜悦,刚刚呈现的疲惫仿佛她的错觉,瞬间消失不见。 他在她面前,永远是精神奕奕的模样。 江苒的心忽然就柔软如棉,刚刚还有的疲惫、恐惧、焦虑、心力交瘁瞬间消失,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他微凉的手抓住她柔软的玉手,将她拉到他身旁坐下。 “你怎么来了?”她问他。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低道:“我正好出来和谢冕谈事,估摸着你们也快到了,就去迎一迎。”结果得知了她出事的消息。 “有没有受伤?”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脸色,柔声问她,恨不得掀开她的袖子检查。 江苒被他看得赧然,避开他的目光摇摇头。其实在失控的马车上是撞到过几下的,可那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说出来让他担心。 “他们该死!”卫襄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的人,他都舍不得伤她一丝一毫,有些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江苒道:“他们姐弟有错该罚,但罪不至死。”她对金豆豆心情有些复杂,她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不过是又一个被陈文旭欺骗的可怜人罢了。她气恨小丫头行事不计后果,却更恨那个伪君子蛊惑人心。 何况,现在冷静下来,在茶庄所见实在有太多疑问,看金豆豆的样子,对她过去是全然不知的,那怎么能布置出那样一间屋子,准备了那些酒菜?即使是陈文旭临死前所托,难道小姑娘竟一点疑心都未起? 她实在有太多不解想要问金豆豆,可现在并不是好时机。 卫襄淡淡道:“你不必为她说情。他们姐弟当街袭击官眷,无法无天,到时衙门自有公断。” 江苒看他神色,知他决心已定。金豆豆姐弟既然敢做出这种事,自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只提醒他:“金豆豆年纪小,心思单纯,有些事还是要找她问清楚。”如果可以,她希望能亲自和金豆豆谈一谈。 卫襄道:“我心里有数。” 她不再多说,想到谢冕的话,心思转到他和谢冕谈话一事上,问他:“余副都统那边……” “已经有些眉目了。”他答,并没有说太多,转而问起他最关心的事,“苒苒,休说这些不相干的人了,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哪件事?江苒一怔,蓦地反应过来,婚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 发现大家的脑洞都是突破天际,作为作者君觉得要反省,脑洞太匮乏了,为毛没想到呢/(ㄒoㄒ)/~~ 咱就不讨论陈渣了,作者君要集中精力写十一骗婚啦O(∩_∩)O ————————   ☆、第59章 作者有话要说:  —————————— 其实我想把这章命名为忽悠,2333~ —————————— 马车中一片安静, 落针可闻。 卫襄一对如春波旖旎的眼眸光芒流转, 目光流连在她脸上, 屏息而待她的答案。 江苒心头一颤,一时不知作何答案。 卫襄急了:“苒苒,你就答应了吧。否则像今日之事再发生一次, 我,我……”他抿紧嘴, 平息了下情绪, 才继续道, “你嫁了我,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将你护在羽翼之下。” 他的语声中带着深深的担忧与疼惜,江苒心头一悸,抬头望他。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流露出的焦急情真意切。火热的情意,赤诚的关心毫不掩饰地呈现在她面前。 陌生的情绪如潮水涌来, 汹涌而澎湃。她措不及防, 被淹没其中, 曾经坚不可摧的防线在一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抗拒这样一心为她打算的他。 “可这是欺君……”她不敢再看他, 避开眼喃喃而道。 “别怕。”卫襄紧了紧她的手,语带安抚, “一切有我呢,苒苒。”他的声音轻而缓,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柔声而道,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似被蛊惑,怔怔地看他。她一直是信他的,可…… “可我总有一天要回去,到时……”你怎么办?怎么向你的父皇,向天下人交代你妻子的去向? 卫襄的目光黯了黯,笑意微敛:“苒苒放心,到时我自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不外乎是宣布“郭六小姐”暴毙,但这种做法,他以后再要寻妻子,他的正妻之位也将永远被占据,这对他,对他未来的妻子何其不公平。 他这样待她,全心为她打算,她怎能如此自私?可她也不想莫名丢了性命。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之法? “没有其它法子吗?”江苒迟疑,“我不想你因为帮我而……” “苒苒!”卫襄打断她的话,“我不光是为了帮你,也是为了帮我自己。” 这作何解释?她睁大眼睛,完全不明白。 “苒苒,你知道你能预知某些未来,对我的帮助有多大吗?”卫襄道,“这次于先勇和父皇的事多亏你提醒我。以后可能还有更多事要仰仗你之所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因此避开大祸。苒苒,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及时问到。” 可是,未来已经面目全非,她知道的也没什么用了吧。 “谁说没用的?”卫襄似是看出来她所想,低低道:“即使宫变的结果不一样了,也有许多其它事不变吧。” 这倒是,江苒点点头。至少卫襄如前世般受封为了福郡王。 “苒苒,我需要你的帮助。”卫襄道。 江苒沉默,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他这样恳求的语气,半晌,“只是名义上的成亲?”她开口问道。 卫襄意识到她语气中的松动,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你不会趁机,趁机……”江苒说不下去了,脸色绯红。实在是这个人有太多不良前科,若她真成了他名义上的妻子,他不是更名正言顺?到时她说理都没地方说去。 卫襄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眉眼弯弯地对着她笑:“苒苒,好苒苒,我对你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你放心,只要你不同意,就算我再怎么想,也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江苒狐疑地看他,卫襄却是一脸诚恳,如玉的面容白璧无瑕。 她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只得暂时放下,点了点头,轻轻道了句“好”。 卫襄心花怒放,冲动之下双臂展开,正要将她一把搂入怀中,江苒及时伸出一手抵住他胸,凉凉道:“你刚刚答应了什么?” 卫襄讪讪收回手,眨巴着眼睛:“苒苒,我是太欢喜了。只是抱一抱,不算轻薄吧?” 江苒又好气又好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不算轻薄,那你见到别的姑娘也这样抱吗?” 卫襄哑然,摸了摸鼻子,委委屈屈地道:“可苒苒不是别的姑娘啊。”他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仿佛有星光在摇曳,衬得一张如玉容颜说不出的荡人心魄。 江苒掩面,不敢再看他,更不敢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瞥向他肋下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卫襄神色一正,若无其事地道:“已经无事了。” 江苒看了眼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心中不是很相信。以这家伙的脾气,若真的不要紧,他反而会叫疼博取她的同情。 可她就算不相信也没法子,总不能掀开他的衣物检查吧? 她眉头微皱,终究还是只能嘱咐一声:“好好养伤,莫逞强。” 卫襄望着她笑:“放心,我还要好好的娶你过门呢。” 江苒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明明只是权宜之计,怎么被他这么一说,总觉得暧昧难言。 卫襄见她脸若桃花,眸若含波,心中大动,直恨不得一把将她揉入怀中,如上次般恣意怜爱一番。可想到刚刚答应江苒的事,又强自忍耐下来。 来日方长,他可不能现在就把人吓跑了。 就在这时,马车慢慢停下,外面传来周耀的声音:“殿下,前面快到了。” 卫襄面上闪过憾色,对江苒道:“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 江苒讶然:“什么事?” 卫襄道:“鸣叶她们服侍你起居还行,碰到危险时一点都不顶用。周耀这些人又毕竟是男子,很多时候不方便。我让人物色了个女武师,这两天应该就会到,到时送给你,留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 江苒怔住:卫襄为她,还真是处处都考虑到了。 耳边,卫襄的声音响起:“苒苒,我就不过去见郭家人了,你好好的,我得空再去郭家看你。” * 江苒和卫襄告辞,换了跟在后面的郭家的马车,没一会儿就到了他们先前打尖的酒楼。 郭家包下了整座酒楼,此时酒楼中并没有外人。郭家带队的管事见到他们回来,喜出望外,连忙迎了上来,让婆子引着江苒上二楼去。 江苒刚到楼梯口就看到鸣鸾鸣蛩站在角落里抹眼泪。 两个小丫头先前乘了另一辆车,得知主子出事,正当六神无主。此时见到江苒平安回来,大喜过望,一边叫着“姑娘”,一边一叠声地问着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惊,有没有伤着? 江苒被吵得脑仁疼,摆了摆手。鸣叶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这才安静下来,泪痕未干,已是满面欢喜。 婆子引着江苒进了二楼的包厢,刚开门,就看到郭棋在里面急得团团转,郭朴板着小脸向窗外望着,一动不动。 见她回来,两人都是大喜。 郭棋连跑带跳扑入她怀中,急声道:“六姐姐你没事吧?吓死我啦。”力道之大,差点把江苒扑倒在地。多亏鸣叶眼疾手快,一把稳住了她。 郭朴严肃的小脸也现出笑意,连声道:“平安回来就好。” 郭棋眼眶发红:“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贼子想出用石灰的阴损主意,惊了马,差一点儿就……” 马儿可不是被石灰惊到的,不过这种细节也没必要和郭棋小姑娘说。江苒安抚地拍了拍郭棋,心中叹气,没想到金豆豆为了陈文旭,竟然会使出这么激烈的手段来掳她。也不知卫襄会怎样处置她。 郭棋从她怀中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道:“姐姐一定饿了吧,晚膳早就备好了,就等姐姐回来。” 郭棋的大丫鬟品香道:“姑娘和四少爷挂念着六姑娘,也还没用膳呢。” 郭朴嫌弃郭棋道:“要不是你拖着六姐姐,我们早就不用饿着肚子了。” 郭棋跳了起来:“才不是呢,要不是我想到,你会想起来说?你还在一边做锯嘴葫芦呢。” 眼看两人又要拌起嘴来。 还是品香机灵,连忙劝道:“姑娘,四少爷,再晚,府里的太夫人和太太该着急了。”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 但江苒出事毕竟还是耽搁了时间,等一行人回到魏国公府,天色已晚。 夜幕四合,斜月如钩,悬挂在深蓝的天幕上,满头星光闪耀。 郭家的车队点起灯,粼粼行在安静的巷道中。江苒掀开车帘,看着车队经过夜色中越显巍峨的府门,却不停留,又往前行了一段。 打前站的护卫过去敲开了东角门,马车驶进,停在轿马厅。有婆子过来打开车门,鸣叶和品香先下车,扶着江苒和郭棋两人下车。郭朴也随即从后面一辆车上下来。 再往里,,周耀带的护卫和郭家派去接人的管事小厮就不方便跟着了,周耀一批人自有郭家人安排去处。 江苒等人换了软轿,由健壮的婆子抬着,沿着夹道前行。 江苒上一次来时还在昏迷中,后来又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足不出户,并没有见到府中是什么样的,此时不由稍稍掀开轿帘往外看去。 夜幕中的国公府占地广阔,庭院重重,浓荫遮蔽。一重重屋宇沿着中轴及两翼分布,借着隐约透出的灯火看过去,宅院已经有些年头了,檐高屋广,气势恢廓。偶尔可以看到穿着统一服饰的丫鬟小厮远远地对着他们行礼。 江苒不由咋舌,魏国公府不愧是百年公侯之家。   ☆、第60章 轿子在垂花门前停下, 几人下了轿, 就见三五个婆子挑着灯, 簇拥着一个穿着葱绿色织金兰草纹褙子,外罩石青银鼠皮内里缂丝斗篷,头上珠翠环绕的丰腴美貌少妇迎了上来:“可算是回来了, 太夫人都问了好几遍了。” 郭朴郭棋齐齐行礼喊道:“大嫂。” 江苒做过功课,立刻知道, 来人是郭梓的妻子, 京卫千户钱满堂的长女钱氏。 说起来, 郭梓的婚事也不算如意,钱氏的出身也不能说太差,可配国公府嫡长子,身份就有些不够瞧了。 可这也怪不得别人,郭梓纨绔荒唐之名远扬,京中凡是疼爱女儿的人家, 谁肯把好好的闺女嫁给他。唯有这钱满堂, 生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个个都许配给了权贵。 江苒上前向钱氏行礼, 钱氏一把扶起她,拉着她的两只手道:“这就是六妹妹吧?好个标致人儿, 怪不得你大哥在家天天念叨呢。” 江苒对她微微笑了笑,暗暗佩服她睁着眼说瞎话的水平:这话说得也太假了些,看郭梓的表现,可不像是天天念叨妹妹的人。 钱氏笑意盈盈, 继续道:“六妹妹在外多年,这下总算是回家了,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来找大嫂。你和你哥哥一母同胞,原比别人不同。” 江苒微微皱了皱眉,钱氏这话听着热情,却实在是有些犯蠢。 果然,郭朴没作声,郭棋笑嘻嘻地开口道:“瞧大嫂这话说的,难道我和大哥不是一母同胞,大嫂就不疼我了?” 钱氏顿时面现尴尬之色,讪讪道:“我自然也是疼七妹妹的。”她显然知道这个话题不好说下去了,伸长脖子向后望了望,问道,“你们大哥呢?” 现场陷入一片静默,钱氏疑惑地看向郭棋。 郭棋笑笑没有吭声,还是郭朴上前道:“大哥有事没有进府。” “有事,他能有什么事?”钱氏柳眉倒竖起来,头上簪环顿时一阵乱响,眼睛一扫,指着陪同他们回来的管事妈妈厉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大少爷究竟去哪里了?” 管事妈妈垂着头,嗫喏道:“大少爷说,今天寻芳园有新戏。” “我呸!”钱氏勃然大怒,眼睛冒火,咬牙切齿地道,“一定又是去给柳玉书那下贱胚子捧场去了!呸,那戏子也忒不要脸,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把个爷们迷得……” “大嫂!”郭朴忽然抬高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时候不早,祖母该等急了。” 钱氏猛地意识到这里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小姑在,醒过神,忙生硬地转过来笑道:“瞧我,一见到四弟和两位妹妹回来,欢喜得什么似的,都忘了时间了。这天色也不早了,快随我进去吧。” 江苒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钱氏就是个不着调的,说话估计连脑子都不过。郭梓与钱氏这一对凑成夫妻,也不知该同情谁好。 钱氏引着几人往里而去。 几个婆子提着灯当先而行,钱氏和江苒并肩,郭棋和郭朴跟在后面,然后才是几人的贴身大丫鬟依次跟上。 走不多远,绕过一排精舍,就到了一处院落。 院落位于整座宅院的中轴线上,屋檐连绵,重门叠屋,院门大开,上方挂着谨身堂的匾额,钱氏笑着对江苒道:“这里就是太夫人住的地方了。” 院中静悄悄的鸦雀无声,迎面就见五间轩敞华丽的房间,红漆的廊柱,彩绘的檐漏,气势非凡。门口廊下两个穿着统一翠绿色比甲的小丫鬟肃然拱手而立。 看到几个人进了院子,其中一个稍大些的丫头迎了上来,笑盈盈地行了一礼道:“可算是来了,再不来,太夫人都该安寝了。” 钱氏笑着对她道:“劳烦鹦哥姑娘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四少爷、六姑娘、七姑娘回来了,来给太夫人请安。” 鹦哥应了一声,好奇的目光在江苒脸上一溜而过,回身要进去通报。 郭棋才不管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自己掀了帘子进去,欢欢喜喜地嚷道:“祖母,我回来了。” 郭朴无奈地摇摇头,对小丫鬟道:“鹦哥姐姐进去通报一声吧。”他是万万不肯做逾礼之事的。 鹦哥应下,进去一会儿,很快出来请他们。 娄太夫人显然已经准备睡了,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如意团花纹秋香色褙子,带着福寿连绵的抹额,满头银发随意挽了个髻,簪环尽卸,神情平和,倒显得比上次和蔼可亲了几分。 郭棋钻在她怀里亲亲热热地叫着祖母,和她说着什么,太夫人呵呵笑着,看郭棋的眼神十分慈爱。 钱氏带着江苒和郭朴上前行礼,娄太夫人对钱氏点点头:“你辛苦了。” 钱氏忙笑道:“孙媳不过在垂花门前站了站,哪谈得上辛苦。” 娄太夫人神色淡淡的没有接话,目光梭巡一圈,问道:“老大呢,又没回来?” 钱氏低头喃喃道:“听说寻芳园今日有新戏。” 娄太夫人脸色沉了下来,淡淡道:“老大越来越胡闹了,他弟弟妹妹回来也不上心。” 钱氏垂着头不敢吭声。 娄太夫人已缓和了脸色,冲江苒点点头道:“六丫头回来了,回来就好,病可大好了?”当初江苒是以养病的名义去落霞山的。 鸣叶代江苒答道:“姑娘已大好了。” 娄太夫人欣慰地道:“那就好,六丫头去落霞山是去对了。”又把郭朴也搂进怀中,细细问他路上怎么样,吃得可好,在山庄可还习惯,有没有好好读书之类。 郭朴显然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一五一十地答了。 娄太夫人道:“国公爷和太太原也要在这里等你们,我见实在太晚,就把他们都赶回去了。今日就不必去给他们请安了,派人说一声即可。” 郭棋就道:“祖母也该早些休息,不必等我们的。” 娄太夫人道:“可不是准备睡了,又听说你们回来了,不见一面,我终是睡不安稳。” 郭棋嘻嘻笑道:“祖母睡不着,是不是这些日子不见,想我想得紧了?” 娄太夫人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宠溺地摸了摸她的丫髻道:“七丫头说得对,祖母就是想你们想得紧了。” 一时气氛融洽无比。 祝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含笑道:“太夫人,时候不早了,四少爷和两位姑娘一路劳顿,还是让他们早些歇下吧。” 娄太夫人点点头,对他们几个道:“你们一路劳顿,这就回去歇着吧。明早也不用过来请安,你们娘老子那里也不必去,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晚间到祖母这里来吃饭。” 郭朴和郭棋都应了。 娄太夫人扫了一眼钱氏道:“梓儿媳妇也来。” 钱氏欢欢喜喜地应了。 郭朴道:“祖母也早些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祖母了,明日晚间再过来请安。” 娄太夫人满面笑容地连连道好。 几人向太夫人告退。 江苒正要随两个小的一起出去,娄太夫人忽然叫住她:“六丫头。” 江苒讶然回头。 娄太夫人面上显出罕见的迟疑神色,半晌,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全看你的造化了。你先回去吧。” 江苒被她一番举动搞得云里雾里,满腹疑惑地回了她先前呆过的院子。 * 小小的院子还是老样子,曲折的抄手游廊下一盏盏彩绘的八角宫灯亮起,橘色的光线把小小的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鸣鸾和鸣蛩已经先到了这边安置行李,打理内室。 等江苒回来,火盆燃起,屋子里飘着淡淡的香气,一切都妥妥帖帖,温暖而舒适。 角落花架上的春水绿波换成了一盆墨兰,姿态清雅,花香清幽动人。 鸣鸾上前帮江苒卸了簪环,鸣蛩打了热水过来服侍她梳洗。江苒直到躺在床上,松懈下来,才感觉浑身酸痛不已。 那时在失控的马车上,她纵然再勉强保持平衡,身上只怕也被撞得淤青不少了。面对金豆豆时,她被陈文旭的消息所惊,后来又遇到卫襄,一连串事下来,她早已浑身疲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几乎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陈文旭的墓碑,浮现那简陋的屋子,熟悉的菜肴,以及那一幅让她心惊肉跳的画。 一个死人,还能布置出这些吗? 可金豆豆言之凿凿,小姑娘那时的伤心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不,不对,按金豆豆的说法,陈文旭画她的画像时在重伤之际,可她明明记得那副画笔法老辣、笔意流畅,不像是一个虚弱的人能画出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是陈文旭根本没死,还是这幅画早在他受伤前就画好了? 她咬了咬唇,无论如何,她得请求卫襄设法让她见金豆豆一面,问清一切。如果不能确定陈文旭的生死,她寝食难安。   ☆、第61章 第二天, 因有娄太夫人免了他们请安的话, 头一天晚上又没睡好, 江苒一直睡到辰时方起。 已是十月初,北地的天气越发寒冷,屋子里烧起了炭盆, 温暖如春。 江苒畏寒,用过早饭, 就打算去东厢窝着晒太阳。走到窗前, 却看到娄太夫人身边的祝妈妈领了一个人恰好进院子。那人个子不高, 被祝妈妈挡在身后看不清身形。 鸣蛩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见状忙迎上去。 过了一会儿,鸣蛩进来禀报道:“姑娘,祝妈妈带来一个人,说是主上特意送来给姑娘使的。” 卫襄送来的人,还要祝妈妈亲自送来?江苒忽然想起卫襄跟她说的要送她一个女武师, 这么快人就到了?她不由起了兴趣, 示意鸣蛩把人带进来。 来者是一个二十六七岁模样的妇人, 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深蓝色素面府绸褙子, 头发整整齐齐地挽了个髻,插了根素银簪子, 脸色蜡黄,身材干瘦,面目普通,看上去仿佛风吹就能倒似的。 江苒大奇, 这就是卫襄说的女武师吗?怎么看着病怏怏的样子。 妇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道:“骆氏秋娘见过姑娘。” 祝妈妈笑着对江苒道:“殿下特意送来的人,让姑娘看着使。殿下不欲他人知道人是他送的,所以太夫人特叫老奴走一趟。” 江苒含笑对祝妈妈点了点头,鸣叶道了谢:“辛苦妈妈了,妈妈坐下喝杯茶歇歇脚。” 祝妈妈道:“不了,太夫人那里事多,人既送到,老奴就先告退了。” 鸣叶也不留人,笑道:“我送送妈妈,妈妈下次来多坐一会儿。”亲自打了帘子,送祝妈妈到门口,塞了一个荷包过去,“这是姑娘请妈妈喝茶的。” 祝妈妈低头看那荷包,料子是上好的贡缎,颜色鲜亮,绣活精致,一看就非凡品,不由心里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地接过道:“那就谢谢姑娘了。”离开不提。 鸣叶回了院子,见骆秋娘江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任江苒沉默地打量她。 鸣叶看了江苒一眼,江苒点点头,鸣叶代她开口问:“秋娘,主上让你过来可有交代?” 骆秋娘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小妇人略懂几手功夫,也能做些粗活,主上特命小妇人贴身护卫姑娘,并为姑娘打理一些杂事。” 鸣叶并不知道这件事,闻言惊讶:“你会功夫?” 骆秋娘道:“是。” 鸣叶露出好奇之色,问她道:“能不能露两手给我们看看?” 骆秋娘没有马上应下,而是征询地看向江苒。 这个骆秋娘倒是个小心谨慎的。江苒寻思着,点了点头。 骆秋娘这才应下,将外面的褙子脱了,露出里面一身紧身的短打。她环视一圈,走到院中空旷之处,摆了个起势,蓦地一声喝,虎虎生风地舞动起来。 江苒不懂武技,看不出门道,却也知道骆秋娘出手的速度、力道绝非一般人可比。 鸣鸾鸣蛩看得大声叫起好来,骆秋娘收了势,脸不红,气不喘,从从容容地对江苒抱了抱拳。 江苒看在眼里,知道这个骆秋娘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她身边也正缺这样的人。当下吩咐鸣叶好好安置她,顺便摸一下她的底。 卫襄将人送过来,一声多余的交代都没有,只让祝妈妈带话给她,叫她看着使,她实在有些没底。 鸣叶依言而去。 江苒自去东厢房看着鸣蛩带着两个婆子整理从落霞山带回来的书籍。卫襄知她爱看书,将落霞山她书房里的书都给搬过来了。 看了一会儿,见鸣蛩行事颇有章法,江苒也就丢开手。闲来无事,她索性翻出棋盘,寻出棋谱,自己打谱消磨时光。 不一会儿,鸣叶走进来,对她使了个眼色。 江苒回了正房,鸣叶告诉她:“我问了秋娘,她是个寡妇,丈夫好几年前就过世了,也没留下个孩子。夫家说她克夫,容不下她,娘家父亲又已经过世,弟弟还小,撑不住门户,还要靠她。她没办法,也不想再嫁人,只好自己出来讨生活。这武艺是她从小练的,她父亲曾是京郊有名的武师。” 江苒道:“她还有个弟弟?” 鸣叶道:“是,今年还不足八岁。听她言辞,十分疼爱这个弟弟。” 江苒问:“那你看她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鸣叶答道:“婢子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应该不知道姑娘的真实身份。其它的知道多少,婢子也不知。” 既然如此,她不是哑巴这件事暂时就不适合暴露在骆秋娘面前了。怎么用这个人,她是得好好想想。 鸣叶道:“主上既然送她到姑娘身边,定是有把握她不会有问题,姑娘的事,主上必然对她有过交代。” 江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鸣叶问她:“姑娘,那你看,安排秋娘做什么好?” 江苒沉吟片刻道:“我身边有你们三个,也没多少事,那就暂时安排她看管院中那几个粗使婆子吧。出门的时候再让她跟着。” 鸣叶应下不提。 * 谨身堂中,祝妈妈恭恭敬敬地将得自鸣叶的荷包递上。 娄太夫人接过,只看了一眼,不由叹了口气:“果然是上品。” 祝妈妈道:“里面的金锞子也是内造的。”她顿了顿,又道,“刚刚守院门的婆子来报,殿下悄悄送来的那人是个武师。” 娄太夫人道:“十一殿下对这丫头倒真是着紧得很。他长这么大,你我何曾见他对人这么周到过?” 祝妈妈道:“可这姑娘毕竟……”她顿住了,知道后面的话不好宣诸于口。 娄太夫人淡淡道:“这话不必再提,事已至此,她便是郭六,国公爷的嫡女,我的孙女。” “那……那边那个?”祝妈妈小心翼翼地问。 娄太夫人沉默片刻,保养得宜的手有一下每一下地抚上腕上的沉香木佛珠,漠然道:“处置了吧。” * 下午要去给娄太夫人请安,并在太夫人那里用晚饭。严格来说,这是“郭六小姐”在郭家人面前第一次正式露面。 江苒有些犹豫,她还没做好在郭家人面前露面的准备,何况,见过她这个假郭六小姐的人越多,她以后再要脱身似乎越麻烦。 但她昨日已经在娄太夫人跟前露了面,此时再告病似乎有些来不及了。 江苒有些头痛,鸣叶劝她道:“姑娘现在就是郭六小姐,郭六小姐就是姑娘,既在郭府,就不可能不在郭家人面前露面。”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很多事她已身不由己。 鸣叶就带着鸣鸾翻箱倒柜,卯足劲要帮江苒悉心打扮。 江苒的衣服首饰都是卫襄叫人置办的,以卫襄的眼界手面,自然华服美饰不缺。 江苒望着鸣叶捧在手里的彩绣辉煌的五彩缂丝百蝶穿花袄,水红色折枝花纹妆花缎斓裙,鸣鸾翻出的整套的红宝石赤金头面,不由摇头,对鸣叶道:“不穿这套,换了吧。” 鸣叶不解:“主上有事总是隆重打扮,必不能叫人抢了他的风头。” 江苒无语:鸣叶这个傻丫头,她跟卫襄能比吗?人家是皇后嫡子,又深受帝宠,再张扬别人也只有受着的份。她一个身份尴尬的哑女,出什么风头?尤其娄太夫人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穿着打扮不**份就行了。 她淡淡瞥了鸣叶一眼,鸣叶无奈,只得重新开了箱笼,帮她找了件水绿色暗纹织锦褙子,配上浅杏色彩绣八幅缃裙。 鸣叶将她头发打散,梳了垂鬟分肖髻,斜斜插上一支剔透莹润的碧玉飞燕簪,另寻了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套在她腕上。 这样一打扮,虽称不上光彩夺目,整个人却清雅如晨间露珠,秀逸温婉非常。 郭棋正好过来约她一起去请安,看到了眼前一亮,笑眯眯地夸道:“六姐姐这样打扮真好看。” 江苒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今天也格外漂亮,穿着粉色花鸟纹的袄裙,外罩豆绿色狐皮内里半臂,双丫髻上没有插珠花,而是坠着一对羊脂白玉的小兔子,显得分外灵动可爱。 两人携手往谨身堂而去。 娄太夫人午休刚刚起身,还在梳洗,娄太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云燕将她们让进了宴息室,奉了茶,请她们稍等片刻。 郭棋坐不住,拉着江苒要去看娄太夫人养的一缸锦鲤。 两人刚走到门口,小丫鬟在外面报道:“五姑娘到了。”有人掀了帘子,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然后,一个装束精致的美人儿带着一个小丫鬟款步走进。 郭棋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随即立定脚步,扬起笑脸道:“五姐姐来啦。” 美人儿微微一笑,倒有一管甜美的好声音:“七妹妹到得真早,我来迟了。这位是……”她带着三分惊讶看向江苒。 郭棋笑眯眯的,先向江苒介绍道:“六姐姐,这位是五姐姐。”这才对美人儿道,“这是六姐姐。” 原来是五姑娘郭梧。江苒记得她是魏国公胞弟,京卫指挥使郭庄良妾兰姨娘所出,乃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儿。四姑娘出嫁后,她就是郭家未出嫁的小姐中最年长的一个了。 江苒向她看过去,不由暗暗赞了一声“好颜色”。 郭梧年方及笄,长得比一般姑娘要更高挑些,身姿婀娜,肤光胜雪。 她穿一身茜红色鹧鸪海石榴纹通袖袄,月白色绣银缎裙,生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五官轮廓极深,微微卷曲的长发梳成元宝髻,斜插着一支凤口衔珠金步摇,耳下两枚红珊瑚耳珰璀璨生辉,欲衬得她明艳照人,神采飞扬。 “原来是六妹妹。”郭梧看向江苒,笑意盈盈,编贝般的玉齿白得耀眼,“六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大好了?以后姐妹一处,可要多多亲热。” 江苒自然不会回她话,微微一笑。 郭棋诧道:“六姐姐昨晚和我们一起回来的,五姐姐会不知道?” 郭梧当然知道,只是想着这个哑巴上次回来时大概是出于自卑,躲着不见人,这次多半也会如此,没想到她今天居然会来请安。 更没想到,这个哑巴非但没有畏缩之态,竟也生得不俗,含笑站在那里,自有一种文秀雅致的气韵。 在外面这么多年,却在即将及笄之年回来……她垂下眼,掩住眸中思量:虽是个哑的,但到底是个嫡女,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那个传言回来的。 郭棋已不耐烦地催促她道:“六姐姐,我们先去看锦鲤吧,一会儿该不得空了。”又不是很有诚意地对郭梧道,“五姐姐要和我们一起吗?” 郭梧哪能看不出她敷衍,她和郭棋合不到一块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当下含笑道:“我在这里等祖母。” 郭棋胡乱点了点头,拉着江苒出了宴息室。   ☆、第62章 廊下青花釉里红山水纹大瓷缸中养着七八尾各种色彩的大锦鲤, 郭棋问廊下候命的小丫鬟要了一包鱼食, 随手碾成碎末, 抛入缸中。 锦鲤摇摆着尾巴纷纷冲上来,嘴巴一张一合地夺食。水花飞溅,鱼尾如花, 水缸之中顿时生动起来。 “祖母喜静,”郭棋忽然开口道, “所以那些鸟儿虫儿的一概不养, 只养了花草和这缸鱼。” 江苒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郭棋, 她是在告诉自己娄太夫人的脾性吗? 郭棋又道:“祖母看着严肃得很,其实对小辈再慈和不过,尤其欣赏懂规矩,行事落落大方的小辈。六姐姐这样的,祖母必定喜欢。母亲的脾气则再好不过,只要你敬着她, 她都会对你极好。” 这孩子, 当真是在指点她呢。江苒虽只是个过客, 并不需要讨好这些人, 但知道这些并没有坏处。她柔和了眉眼,望着郭棋感激地笑了笑。 小郭棋看着顽皮, 其实真是十分贴心。 郭棋又道:“父亲为人最是严肃,从不理内宅之事,即使回来也多半在外院。只要我们不失了规矩,父亲不会多管。” 也就是说, 在内院只要不得罪娄太夫人和夏夫人便可。 正说着话,身后响起郭朴一板一眼的声音:“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 郭棋吓了一跳,回身瞪了郭朴一眼道:“我和六姐姐说女儿家之间的话呢,你要听?” 郭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母亲已经到了,正到处找你们呢。” 郭棋“啊呀”一声,笑道:“母亲到了吗?都怪我贪玩耽搁了时间。”拉着江苒正要往花厅而去。 院门口传来一个陌生的活泼声音:“你们三个在外面玩什么呢?” 三人望过去,正好看到两个华服少年走进院子。 当先一人玉冠束发,一身月白色螭龙纹袍,外披玄色绣银大氅,发若乌檀,睫似鸦羽,丰姿无双,赫然是卫襄。 他身后半步处跟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衣饰华美,皮肤微黑,身量不高,眼睛又大又圆,唇角弯弯,不笑时都带着三分笑意。 江苒心中一动:卫襄他怎么来了?是因为知道她今天要在郭家人面前露面吗?这家伙,伤还没好呢,不好好养伤,出来乱跑做什么,就这么不放心她? 她看向他,卫襄却和平时在她面前的模样全然不同,神情淡淡的,显得矜贵而疏远。 院子中矮下一片,纷纷向卫襄行礼。江苒三人依礼参见了卫襄,就听郭朴郭棋对陌生少年喊了一声:“三哥。” 江苒做过功课,知道郭家小辈一共四个男丁,老大郭梓、老四郭朴乃大房所出,老二郭榆、老三郭松则是二房郭庄和方夫人嫡子。其中只有老大郭梓和老二郭榆已经成亲。 郭梓和郭朴她都已见过,郭家二房的两个孩子,郭榆在天固山大营任职,要一旬才能回来一次;郭松则是卫襄的陪读,常年陪着卫襄在京卫厮混,也不常回家。 原来这位就是方夫人的次子郭松。倒是巧,她第一次来请安,就碰到了他。不过,她偷偷瞥了卫襄一眼,应该也不是巧合吧。 郭棋行完礼,好奇地问道:“殿下,你怎么有空来了?” 卫襄目光在江苒面上一掠而过,没有回答。江苒莫名地面上有些发烫,连忙掩饰地低下头去。 郭松笑道:“是我听说你们回来了,急着回来看看。殿下想起好久没来看祖母了,正好有空闲,就一起过来了。” 卫襄淡淡开口道:“外面风大,进去说话吧。” 几个人一起进了宴息室。 * 江苒一进去,就看到宴息室左手第一张圈椅上坐着一个装束华丽的妇人,三十余岁的模样,一张雪白的瓜子脸,眉目秀丽,神情温和。 郭梧正坐在她下首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妇人含笑听着,目光偶尔望向门口,似在等着什么人。 这位应该就是魏国公的续弦夏夫人了。 魏国公的第一任夫人是庆安大长公主的女儿常乐县主,出身高贵、容貌美丽。只可惜红颜薄命,在生下郭柳不久后就因为产后血崩不止而撒手人寰。 聘第二任夫人时,魏国公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娶贵女,就说了夏氏。 夏家世代皇商,家资万千,夏氏别的不显,妆奁的丰厚举京皆知。嫁进国公府那日,红妆十里,第一担嫁妆进了魏国公府,最后一担还没出夏府,轰动了整个京城。嫁进魏国公府后,与魏国公也是琴瑟和谐,除了没有亲生子女,旁的都令人艳羡不已。 江苒几人次第进去,夏夫人见到卫襄,连忙带着郭梧站起行礼。 卫襄淡淡道:“舅母不必多礼。”抬抬手,免了她礼。 郭梧招呼小丫鬟奉茶,脸蛋微红,问卫襄道:“我记得殿下最爱君山银针?我让他们上这个。” 卫襄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郭梧又向郭松叫了声“三哥”问他,“三哥也喝和殿下一样的茶?” 郭松无所谓:“随便你安排。”几个小辈也向夏夫人行了礼。 郭棋这才笑眯眯地喊了声母亲,拉着江苒道:“母亲,这位就是六姐姐,您都念了好久啦。” 夏夫人的目光落在江苒身上。 江苒上前盈盈下拜,早有夏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彩画快步上前将她扶起。夏夫人招了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江苒走近几步。 夏夫人携了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露出笑容:“你自幼养在外面,我这做母亲的没有多尽心。现在可好了,既回了府,以后缺什么了,或者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休要不好意思,只管和我说。” 江苒低垂着头只作害羞状,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身份是哑巴,不然她还真演不下去。 夏夫人知道她不能说话,也不在意,叫了声“彩画”。 彩画上前呈上一个描金绘彩的匣子。 夏夫人接过,递给江苒道:“柳儿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我们母女也还是第一次见面,些许小玩意休要嫌简薄。” 江苒双手接过,鸣叶连忙代她道:“谢太太赏。” 夏夫人又对其他几个小辈笑道:“六姑娘刚刚回家,你们这些做姐姐妹妹和兄弟的要多多照顾才是,要和和睦睦的才好。” 几个人纷纷应是。 郭梧笑道:“我一见六妹妹这模样,爱都爱不过来,自当和睦,只要六妹妹不嫌我粗笨。” 夏夫人笑道:“你们姐妹投缘便好。” 一时气氛融洽无比。 郭松望向江苒笑道:“听说六妹妹回来了,三哥也没别的稀罕的见面礼,特地去寻了一对叫声顶顶好听的黄鹂儿给妹妹解闷,呆会儿就让他们送到你那儿去。比不得大伯母的好东西,不过也是三哥的一片心意。” 郭梧笑道:“三哥你又送这些。”对江苒道,“上次四姐生辰,三哥送了她一只蓝绿眼睛的波斯猫儿,把四姐压帐的一个银制玲珑香薰球抓了下来,连四姐最宝贝的烟霞帐都扯坏了。那猫野性难驯,后来不知闯了多少祸。” 郭松不以为然地道:“四姐不照样喜欢它得很。” 郭梧道:“还不是因为那猫儿稀罕,浑身雪白,又长得漂亮。也不知三哥送六妹妹的黄鹂儿又是什么稀罕品种?” 郭松大大咧咧地道:“黄鹂儿就是黄鹂儿,哪有什么稀罕品种?” 郭梧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江苒眉梢微微一动,郭梧这是什么意思,是暗指郭松送她的鸟雀比不得送郭柶的稀罕吗? 她只作听不懂,对郭松感激地笑了笑,承了他的情。 郭松笑呵呵的:“六妹妹喜欢就好。”仿佛完全没有发现郭梧的小心思,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郭梧,“你给六妹妹准备了什么见面礼?” 郭梧哑然,她根本没想到郭六会来,当然什么都没准备。郭松却还在笑呵呵地等着看。 她心中暗恼郭松没眼色,想了想,从臂上捋下一只赤金八宝手钏笑道:“没想到今日会见到六妹妹,没有准备,这只手钏我今日第一次戴,妹妹休要嫌弃。” 江苒笑了笑,鸣叶上前接过手钏道:“谢五姑娘。” 卫襄坐在座位上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忽然开口道:“说起来,本王和六表妹虽然见过,倒是忘了见面礼了。” 本王?江苒一时没适应这个称呼,随即反应过来他已经封郡王了,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 卫襄目光和她一触,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是神情淡淡地问道:“不知六表妹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家伙,哪有这样问人的,他这是想干吗呢?江苒心中升起警惕,谨慎地摇了摇头。 郭松在一边笑道:“六妹妹无须和他客气,他那里好东西多着呢。比如说他新得的那匣子西洋宝石和霓影罗就挺不错的。唉,”他冲着卫襄挤眉弄眼的,“你舍不舍得,就给了六妹妹吧?” 卫襄道:“好。” 郭梧神色微变,西洋宝石本就是稀罕物,一颗就价值不菲,更别提一匣子之多。而霓影罗乃上贡之品,色泽华美,光彩熠熠,在阳光下如飞虹霓影,绚丽夺目,更是价比黄金,即使郭家这样的人家,一年也不一定能取到一小匹。 郭松不过是这样随随便便一说,十一殿下竟就这样答应了送给这个哑巴。 郭松笑到一半卡住,一脸呆滞:“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卫襄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本王像在开玩笑吗?” 夏夫人也吃了一惊,不由道:“殿下,这也太贵重了。” 卫襄不在意地道:“不过是些玩赏之物。表妹头一次回家,算不得什么。” 夏夫人便不再说什么。 郭松纠结了一下,忽然眨巴着眼睛看向卫襄:“殿下,当年你有没有给过我见面礼?” 卫襄淡淡道:“你年纪比我大,应该你给我才是,记得补一份给我。” 郭松顿时露出了苦瓜脸,肉疼地捧心道:“我这叫偷鸡不着蚀把米吗?罢了罢了,六妹妹,算我对不起你,送你的两只黄鹂鸟儿匀出来一只给殿下吧。” 众人听得都笑起来,卫襄也露出一丝笑影道:“你也忒小气了,旁人不知,还以为我要夺六表妹的东西呢。” 郭松叫起屈来:“殿下,我哪有你财大气粗……” 宴息室内顿时笑声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 十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媳妇儿,我来帮你撑腰来了O(∩_∩)O   ☆、第63章 一片热闹中, 小丫鬟打起帘子, 又有人进来。 来者年约四旬, 穿一件黛绿色连珠小团花纹缎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绾着金丝镶祖母绿假髻, 容貌平平,眼梢微吊, 看人时自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容貌端庄的少妇, 十六七岁的年纪, 穿一件雪青色蕃莲纹织锦褙子,不施脂粉,身上手上一丝首饰也无,看着十分素净。 夏夫人站起身笑道:“二太太来了。” 郭松郭梧郭朴郭棋几个纷纷或喊“二婶”或喊“母亲”,又喊“二嫂”。 来者正是京卫指挥使郭庄的妻子,二太太方夫人与她入门不久的儿媳, 二少奶奶韩氏。 两人见到卫襄都吃了一惊, 上前行礼。卫襄冲她们点点头道:“我先进去瞧瞧外祖母。”转身进了内室。 韩氏忙上前见过夏夫人和几位小姑小叔。 方夫人严肃的脸上也挤出一丝笑容, 喊了声:“大太太。”目光落在江苒身上, “六姑娘回来了。” 江苒上前行礼。 方夫人点点头,也递了个精致的匣子给她道:“我不比你母亲, 好东西多的是,只备了些小玩意,六姑娘回去拿着玩赏吧。” 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江苒垂眸,只作听不出来, 上前接过匣子交给鸣叶,依旧是鸣叶代她谢过。 韩氏在后面,脸涨得通红。可怜她压根儿没接到消息,根本没有准备见面礼,身上更是连个应急的首饰也没有,想了想,咬牙道:“不知六妹妹今日回来,二嫂来得匆忙,晚些时候补给妹妹。”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却是郭梧,随即掩饰般地清咳了声,扭过头去。 韩氏顿时无地自容,眼眶都红了起来。 江苒朝她安抚地笑了笑,鸣叶连忙道:“我代我家姑娘先谢过二少奶奶了。” 韩氏这才好受了些,对江苒勉强笑了笑。 郭棋见气氛不对,笑眯眯地道:“二婶送了六姐姐什么好东西啊?”随即向方夫人撒娇道,“我不管,二婶送姐姐的东西要是比从前送我的都好,我可不依。” 方夫人点了点郭棋的额头道:“就你这丫头刁钻。” 郭棋笑嘻嘻地道:“那也是因为二婶疼我啊。” 方夫人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向夏夫人道:“可不得了,这丫头嘴这么甜,这么一说,又不知要诳走我多少好东西。” 夏夫人也笑了起来:“就她嘴巧,也是二太太偏疼她。”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没人再注意韩氏,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什么事这么高兴?”娄太夫人的声音忽然响起,内室帘子掀开,太夫人在另一个一等大丫鬟云雀的搀扶下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卫襄。 几个小辈纷纷向太夫人行礼,亲亲热热地叫着“祖母”。 娄太夫人点点头,看了一圈,皱眉问道:“梓儿媳妇呢?” 钱氏虽然是个不着调的,却也知道讨好太夫人,前来请安从没迟过。 夏夫人忙站起回道:“许是有事耽搁了。” “你坐下吧。”娄太夫人挥挥手,不置可否,望着几个孙儿孙女露出淡淡的笑容,“刚刚听你们在外面热闹得很,什么好事?” 郭梧笑盈盈地道:“刚刚母亲赏了六妹妹见面礼,七妹妹说,要是比从前送她的好,她可是不依的。” “这丫头,也就仗着你二婶疼你吧。”娄太夫人语带嗔怪地道,“你六姐姐离家多年,好不容易回家,你二婶送她个好东西你也眼馋。”看着郭棋的眼神却格外慈爱,哪有丝毫责怪。 郭棋只是笑,乌溜溜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分外惹人爱。 娄太夫人道:“你们倒是提醒了我。”对云雀道,“把我给六丫头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吧。” 云雀依言进去,不一会儿拿了一个古旧的紫檀木匣子出来,娄太夫人打开匣子,掀开上面罩着的绒布,露出底下珠光宝气的八宝赤金累丝镶百宝珍珠冠。 连财大气粗的夏夫人看着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母亲,这实在太贵重了。” “东西放在那里不过是死物。我年纪大了,也戴不得这个,还是小姑娘戴了才好看。”娄太夫人感慨道,“这还是我的嫁妆,前儿翻出来,上面的珍珠都黄了,我又让他们重新取了斛上好的南珠镶上。” 郭梧掩嘴笑道:“还是六妹妹得祖母喜爱,一来就得了这么好的东西。” 娄太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郭梧心头一凛,笑容微僵,心里的嫉恨几乎控制不住:凭什么郭棋向母亲讨要好东西大家都高兴得很,她不过说了一句就得了祖母警告的眼神?祖母实在是太偏心了。 江苒心中却是诧异:娄太夫人明明知道她是个冒牌的,为什么要送她这么贵重的见面礼?她不由偷偷瞥了卫襄一眼,卫襄趁人不注意,偷偷对她眨了眨眼。 江苒心头怦怦乱跳,连忙垂下头不敢再看他。 娄太夫人已重新将绒布盖上,盖上盖子,对云雀道:“六丫头只带了一个丫头过来,拿着不方便,你派个人帮她把东西都送回去吧。” 云雀应下,捧着匣子往门口去,刚到门口,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进来,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 云雀连忙让开,来人已冲到娄太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掩面哭道:“祖母,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正是姗姗来迟的钱氏。 钱氏鬓发散乱,脂粉被泪水冲得乱七八糟的,跌在地上哀哀而哭,狼狈不堪。 娄太夫人面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按捺下来,淡淡问道:“这是怎么了?” 钱氏哽咽道:“祖母,求您怜悯怜悯我,让大少爷放过我吧。”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见话头不对,卫襄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外祖母,我还要去见见舅舅,就先告辞了。” 娄太夫人和颜悦色地点点头:“晚一点和你舅舅一起过来吃饭。” 卫襄应了,带着郭松先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郭梧站起来道:“祖母,我带两位妹妹和四弟去耳房喝茶。” 韩氏跟着结结巴巴地道:“我去帮着摆箸。” 娄太夫人点点头道:“大太太和二太太留下吧。” 几个小辈和仆妇们鱼贯退出,祝妈妈掩上门,站在门口守着。江苒他们才走没几步,就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廊下的小丫头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郭梧连忙加快几步,带着一行人去耳房坐下。韩氏则往摆饭的东次间而去。 耳房中一片静默,有小丫鬟上前,一人奉了一盏银耳枸杞羹给几人,一时只有轻微的瓷盏磕碰之声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梧喃喃自语道:“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大嫂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她。郭梧站起道:“这里太闷,我去院子里走走。”她的大丫鬟桃红连忙跟上。 她一走,郭棋立刻活络起来,笑眯眯地看向郭朴道:“四哥,你在外院消息灵通,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郭朴板着脸不说话。 郭棋眼珠滴溜溜一转,将几个丫鬟全赶了出去,关上门,跑到郭朴身边给他斟了一杯茶,奉上道:“好四哥,你就告诉我吧。万一我不知道,说话不小心得罪了大嫂怎么办?” 郭朴被她缠得头痛,正要开口。江苒心头一跳,不想听郭家的秘闻,站起身往外走去。 郭棋忙拉住她道:“六姐姐,你不必走。” 江苒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去更衣,郭棋这才放手。 祝妈妈依旧守在宴息室门口,小丫鬟们都远远站着,不敢靠近,却没看见郭梧的身影,鸣叶也不知去了哪儿。 江苒本就是特意避开郭朴和郭棋说私话的,想了想,索性出了谨身堂,随意行走。路过一座假山时,忽然一条手臂从后神来,将她拦腰一抱。 她骇得差点惊呼,一只手及时掩住她的口,然后一道熟悉的低哑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她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中。 卫襄?他不是去见魏国公了吗?她刚要挣扎。 “三哥,”不远处传来郭梧甜美动听的声音,“你就给我透个底吧。” 郭梧怎么会在这里?江苒脸色一变,这才知道要不是卫襄,自己就要和郭梧撞个正着了。虽然不惧她,但总是麻烦。 脚步声渐渐接近,已能看清来人。显然是郭松在前面走,郭梧在后面追。眼看他们在这里就要被发现,卫襄直接抱起江苒躲到了假山后。江苒被他牢牢楼在怀中,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外面郭松站定了脚步,回身望向郭梧,脸上表情微妙:“你想知道什么?” 郭梧道:“我听说陛下有意和郭家再度联姻,是不是真的?” 郭松沉下脸道:“这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问的。” 郭梧道:“三哥,你可是我的亲兄长,别人再怎样也是隔了房的。如果消息是真,我有这个运气,对三哥你也没什么坏处吧。” 郭松没有说话。 郭梧又道:“我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希望早作准备罢了。三哥不告诉我,母亲到时也会过问的。还是……三哥要母亲亲自来问?” 郭松默然片刻,开口道:“消息是真的。” 郭梧眼睛一亮,蹲身行了一礼道:“谢过三哥。” 郭松面沉若水:“你不必谢我,只希望你刚刚不要骗我,否则……” 郭梧笑盈盈地道:“三哥说的是什么话,我总不会害了你。”   ☆、第64章 假山嶙峋, 将卫襄与江苒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江苒只觉得卫襄搂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 几乎将她完全嵌入怀中, 呼吸间全是他熟悉而灼热的气息。 她想挣脱,又怕闹出动静惊动外面的两人;想凝神静气,却根本冷静不下来, 他靠得那般近,她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他的温度。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着, 热浪一阵阵涌向全身, 只觉得热得厉害,忍不住不安地动了动。 卫襄的手臂一僵,几乎咬着她耳朵隐忍地道:“别动。”声音低不可闻,却又似压抑着汹涌的风暴。 热热的气息喷到江苒敏感的耳垂,她浑身都止不住轻微地颤抖起来。 卫襄低咒一声,江苒没听清他说什么, 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她整个小巧的耳朵都被他含入其中。 热血瞬间涌上, 她全身的知觉都集中在了那一点, 感觉到他试探地吸吮,灵活的舌尖肆意地描绘着她的耳廓, 温柔而缠绵。 又酥又麻,又痒又热,她抖得厉害,从不知自己的耳朵竟会有这么大的感觉。 外面的声音还在陆陆续续传入, 她却迷迷糊糊地完全听不清,只能感觉到他放肆的唇舌,温暖有力的怀抱。 模模糊糊中,卫襄忽然把她翻转了个身,变作面向他。 有微凉的风吹过她滚烫的面颊,她猛地清醒过来,她这是在做什么? 正要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卫襄忽然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他们还没走。” 她动作一僵,卫襄趁机再次吻上她的耳垂,顺着耳根的方向向下,轻轻碰触着她雪白细腻的玉颈。 少年的吻火热而虔诚,缠绵而多情,仿佛带着无形的电流,从他的唇舌接触处流遍她的全身。 她的身子软得厉害,想要推开他,却根本使不出力气。 他们这个样子,若是被人发现……念头自脑中闪过,似有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她绯红的面色一下子发白。前世身败名裂的苦楚她难道还没受够? 江苒的心头一阵热一阵凉:自己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竟然任卫襄轻薄,沉浸其中,什么时候自己竟已堕落至此?前世,即使是嫁为人妇,她也未曾让人狎昵至此。可卫襄这样……她竟一点儿也不讨厌。 她这是怎么了? 热潮退去,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在耳边清晰起来,她这才发现郭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郭梧和不知什么时候寻来的郭梧的贴身大丫鬟桃红。 “姑娘,三少爷怎么说?”桃红的声音传入。 郭梧道:“消息是真的。我们六姑娘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掐着这个点,只怕也是冲着这个。” 桃红失笑道:“她一个哑子,也敢想?” 郭梧白了她一眼,娇嗔道:“瞧你说的,她毕竟是国公爷的正经嫡女,可不是我这个区区二房庶女可比的。” 桃红道:“那又如何,若真受重视,也不会打小就送到别庄去养着了。姑娘却是在太太身边养大的,样样都不比那些徒有虚名的嫡女差。姑娘你就别担心了,我看,是大房实在推不出合适的人了,才把她接回来的。她除了那个有名无实的嫡女身份,有哪一点儿比得上姑娘你?” 郭梧道:“她容貌气度也不差。” “再不差能和姑娘比吗?”桃红不以为然地道,“我看啊,大房也是痴心妄想,皇家媳,岂会选一个身有残缺的?” 郭梧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说起来,我这个六妹妹也是一个可怜人。她这样的,只怕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假山后忽然传来“哗啦”一声。郭梧变了脸色,厉声道:“谁,谁在那里?” 没有丝毫动静。 郭梧和桃红对视一眼,桃红战战兢兢地道:“快出来,否则休怪我们喊人过来。” 假山后,江苒大惊失色,恶狠狠地瞪了卫襄一眼。这疯子,刚刚忽然一拳打下一块碎石,惊动了郭梧她们。他究竟要做什么? 卫襄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捡起一块碎石,伸指一弹。石头发出尖利的破空之声,击到郭梧身旁的一棵海棠树上,“啵”的一声,在树干上留下一个深坑。 这一下,若是打在身上,怕不是要皮开肉绽?郭梧和桃红骇得面色如土,再也不敢多说,面如土色地落荒而逃。 等到外面再没有动静,江苒这才推了推卫襄道:“很好玩吗?”这家伙真是太胡来了,要是郭梧和桃红胆子再大些,冲进假山后来看一眼怎么办? 卫襄动也不动,赖在她肩窝不满地嘟囔道:“我就是气不过。那个长舌妇好大脸。真是笑话,本王堂堂嫡皇子,再落魄也不会娶个庶女吧。” 江苒淡淡道:“您堂堂一个嫡皇子,娶一个哑巴也一样是笑话吧。” 卫襄反驳道:“那怎么一样呢?苒苒可是本王主动要求娶的。” 江苒沉默片刻,轻轻开口道:“十一,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成亲只是权宜之计?” 卫襄一愣,随即笑道:“我当然记得。” 江苒道:“那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不同意,不会对我做什么吗?” 卫襄将她拥在怀中,正自意醉神迷,闻言动作一僵,回过神来,暗自叫糟:“苒苒,你刚刚没有反对,我以为……” 江苒垂下眼,幽幽开口道:“十一,我是不是太不自爱,才让你觉得我可以随意轻薄?” 卫襄心里咯噔一下,抬起了头,看到她红晕褪去后异常苍白的脸色与眼底隐隐的水光。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心骤然一缩,疼痛不已:是他不好,头脑一热忘了答应过她的事,情不自禁就亲近了她。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忍受这样的事?他怎么就这么没有忍耐力,等她成为她的妻子,他想做什么不成。 “苒苒,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全是我不好。”他窥了窥江苒的神色,讨好地对她笑,“苒苒,好苒苒,是我错了,我情不自禁就想亲近你,你别气别伤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 江苒没有说话。 卫襄嘟囔道:“好歹也要等名正言顺地……” 江苒眼神骤然一冷。 卫襄卡住,懊恼地道:“后面的你就当没听到成不成?苒苒你放心,以后只准你随随便便对我,不许我随随便便对你。” 这家伙,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江苒啼笑皆非,满腔的气恼与自怨自艾不知不觉被无力感冲得七零八落。她气恼地瞪着卫襄,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片刻后,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轻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卫襄道:“怎么是胡言乱语呢?我对苒苒说的每一句都再认真不过。” 江苒涩然道:“你是皇子,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对我……” 卫襄笑眯眯地截断她:“可苒苒只有一个啊,她们都不是苒苒。” 金色的光线温暖而明亮,落在他无瑕的容颜上,他含笑的表情诚挚而令人心动。 江苒的心弦猛地颤抖起来,招架不住,躲避地扶额道:“十一,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事吗?” 自然不是。卫襄看着她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娇艳双颊,心知不能逼得太紧。 他的苒苒,就像一只紧紧闭上的蚌壳,硬要敲碎她的壳,虽然能触碰到柔软的内在,但必定会伤了她;他要做的,是耐心地一点一点让她放弃对他的戒备,心甘情愿地打开壳,对他袒露她最柔软的部分。 * 耳房中,郭朴慢慢撇着茶沫,啜了一口茶。 郭棋眼巴巴地看着他:“四哥,你就告诉我了吧。” 郭朴叹气,吐露一句道:“大哥为了捧那个柳玉书,一时银子不凑手,偷卖了大嫂的嫁妆。” 郭棋目瞪口呆:“大哥他……”嫁妆是女子的私产,夫家不得觊觎。擅自变卖妻子的嫁妆,别说是在他们这种人家,即使在稍微知礼些的小门小户,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更别提郭梓还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孙,为了一个戏子做出这种事来。这事要闹出去,魏国公府可是颜面无存。 没想到郭梓竟会混账到这个地步。 郭朴道:“父亲已经知道了。”便不再多说。 郭棋喃喃道:“六姐姐真是可怜。”魏国公和娄太夫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必然能把这事处理得妥妥贴贴。但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长子嫡孙,郭家也真称得上家门不幸了。而郭柳是郭棋的嫡亲妹妹,受到的影响也就更大了。 一时连素来活泼的郭棋都沉默下来。 这时,耳房门推开,郭梧走进来“咦”了一声:“六妹妹呢?” 郭棋刚要回答,抬头看到她后面笑道:“不就在你后面吗?” 果然,不远处的回廊上,江苒正带着鸣叶走过来。 鸣叶对他们行了一礼道:“四少爷、五姑娘、七姑娘,婢子和姑娘刚刚经过宴息室时太夫人让传话,请几位回去。” 郭朴和郭棋对视一眼:钱氏的事处置完毕了? 几个人回到宴息室中,发现夏夫人并不在了。方夫人坐在那边,脸色沉沉,神情越发严肃。 钱氏显然已经净了面,重新梳了头抹了脂粉,只有一双红红的眼睛看得出大哭过的痕迹。 娄太夫人依旧神色平和,看不出什么情绪,见孙儿孙女们进来,对他们道:“二老爷那里送来了新从南边采办的料子,我看着还不错,你们一人挑两匹回去做新衣裳。” 仿佛钱氏的事完全不曾发生。 郭梧立刻笑着捧场道:“祖母念着我们,倒叫我们又偏了祖母的好东西了。” 娄太夫人淡淡笑道:“人老了,就爱看小辈欢欢喜喜的,一点东西又值什么,总不会亏了你们。” 话中若有所指。钱氏脸红一阵白一阵,勉强说了几句捧场的话,告了罪,借口去帮韩氏摆箸,匆匆忙忙避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陈某某:这不公平,凭什么这小子每次耍流氓苒苒都会原谅他,我稍微亲近她一些她都讨厌,明明我才是苒苒的正经夫君!!! 十一(冷漠脸):谁叫你没有我美,没有我萌? PS:感谢“阿普唑伦·王 ”小天使的地雷^_^ ——————————   ☆、第65章 入夜, 江苒站在窗前怔怔出神, 唇边却微微泛上一丝笑意。 廊下的八角宫灯已经熄灭, 只有一弯新月淡淡的光辉洒下。整座院子沐浴在淡银色的光辉中,安静而平和。 娄太夫人留了卫襄晚膳,卫襄当时答应了, 可过后并没有来,而是在见过魏国公后直接告辞了。 他到魏国公府来, 原就是为了见她一面, 和她敲定一些事。 白日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那时, 在假山后,她问他找她何事。他正要回答,远处却忽然传来动静,有人向这边搜来。 她微微皱眉,立刻意识到郭梧自己不敢来假山后查看,却在逃走后心有余悸叫了人来。 她当机立断, 就要离开。卫襄忽然拉住她。 她道:“有人来了。” 卫襄道:“我知道, 我有话跟你说。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不待她反对就将她背在背上, 几个纵跃, 离开了假山。那些人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摸到。 他在魏国公府显然熟门熟路,很快就找了个没人的屋子进去。 江苒直到被他放下才反应过来, 气急败坏地道:“十一,你又……” 卫襄没有辩解,只是笑嘻嘻地望着她。顾盼生辉的眼眸如涟漪湖光,目光落在她身上专注而缠绵。 江苒被他看得脸上发烫,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有话就快说吧,一会儿他们该找我了。” 她坐在那里,面若红霞,娇艳动人,她将是他的妻子。 卫襄心旌摇曳,顿时心猿意马。他忍了又忍,克制住种种绮念,柔声道:“苒苒,我就想问问你,你一个人在郭家可还适应,有没有人欺你?” 江苒道:“他们都很好,七姑娘也很护着我。” 卫襄露出笑容:“阿琪确实是个贴心的孩子。至于那长舌妇,”他神色微冷,随即有些歉意地道,“你不用放在心上,她不敢当面对你怎么样。等到父皇下了旨,无人再敢看轻你。” 江苒其实对郭梧的话并没有多少感觉,倒是听到卫襄的话吃了一惊,顿时忘了羞怯:“你已经跟陛下说了?” 卫襄“嗯”了一声:“估计这几天父皇就会召见你。”夜长梦多,他费尽心思哄得苒苒答应了他,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这么快?江苒睁大眼睛:“还要面见陛下?陛下他的身体……”他们不是假成亲吗,怎么搞得这么隆重,连病中的宣和帝都要见她?江苒忽然发现她把和皇子成亲的事情想简单了。 “他这些日子已经好些了。”卫襄笑道,“他的儿媳妇,他自然要把把关,不然怎么向我的母后交代?” “可是……”江苒觉得有些后悔,她怎么就一时头脑发昏,答应了卫襄,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能顺利脱身吗? “苒苒,你莫担心。”卫襄窥她神色,柔声道,“父皇不会难为你一个小姑娘的,见一面罢了。到时夏夫人也会陪你一起进宫的。” 她并不是害怕入宫,只是觉得这个弥天大谎似乎越撒越大了。 卫襄已笑眯眯地安慰她道:“苒苒,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答应你的事总会做到。” 她反驳:“可刚刚,刚刚你……”她说不下去了,柔软濡湿的触感仿佛还在,被他含过的耳朵烫得厉害。 卫襄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刚刚怎么了?” 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江苒瞪了他一眼,气道:“你不守信用,我是不是也可以反悔?” “苒苒,”卫襄又眨了眨眼,露出委屈的表情,“我都知道错了,也向你保证过不会再这样,你还怪我?” 那模样,江苒差点以为自己才是欺负人的那个。她哭笑不得,发现自己完全拿这家伙没办法。 卫襄已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你要是实在气不过,要不你也像刚刚我对你那样,欺负我一下出出气?” 越说越不像话了。江苒头痛,无可奈何地道:“罢了罢了,你只要以后不这样,我就不怪你了。” “真的?”卫襄眼睛一亮。 江苒点点头。 他眼睛弯弯凝视着她,笑容慢慢自他绝色倾城的脸上绽放,炫目而耀眼。 江苒被他笑得心头发慌,脸上发烫,顿时如一块红布般。 卫襄笑得更灿烂了,柔声对她道:“进宫的事不过走个过场,你心里有数便是。还有一事。” 江苒道:“你说。” 卫襄道:“女武师我找得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骆秋娘你先将就着用,但有些事不必让她知道。” 江苒点头,表示知道了。 卫襄顿了顿,有些依依不舍,“时候不早,我得先走了。” “等一等。”江苒忽然想起还有事找他。 他立定脚步,等她开口。 江苒定了定心神道:“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卫襄道:“苒苒但说无妨。”又道,“你以后有什么事,我一时不在你身边,你只管告诉鸣叶,她知道怎么把消息递给我。” 江苒“嗯”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道:“我想见金豆豆一面。” 卫襄一怔,有些意外:“她那样对你,你还见她做什么?” 江苒道:“我有一些疑问想问她。” 卫襄道:“你想怎么问她,你打算在她面前开口吗?” 江苒道:“我可以写下来,或者让鸣叶代我问她。十一……”她乞求地看向他。 卫襄没有作声。 江苒伸出一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放柔声音道:“十一,这对我很重要。” 她这样软语相求,目光盈盈,卫襄根本拒绝不了,终于松了口勉强道,“好,我会着手安排的。” 她心下一松,不由笑靥如花:“十一,谢谢你。” 那笑容如此动人,他看得有些发怔,忍不住想再次一把将她扣入怀中,他的怀抱还记得她柔软芬芳的滋味,令他血脉贲张。 可他不能,她面容苍白,眼中含泪的模样犹在眼前。他珍之重之的女孩,值得他最慎重的对待。 * 第二天,宫里果然来了旨,以延秀宫郭嫔的名义宣夏夫人于十月初十带郭家五小姐、六小姐入宫。 郭嫔乃魏国公族叔之女,在郭皇后薨逝后被郭家送入宫中,虽然不受宠,但看在魏国公府和郭皇后的面上,宣和帝还是给了她一个嫔位,安置在延秀宫,平时也颇为礼待。 夏夫人平时也只有过年朝贺时才会见她一面,此时忽然宣召,郭家几个掌权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为了十一殿下的婚事。 郭家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夏夫人不放心,亲自过来指导江苒宫礼。到了入宫那天,又一早赶过来看江苒的穿着打扮。 江苒穿一件湘妃色妆花缎褙子,米白色绣银挑线裙子,头上插珍珠发箍,戴一对莲子米大的东珠耳坠,腕上则戴一支羊脂白玉镯子,整个人看上去清雅秀美,灵气逼人。 夏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交代了些入宫注意之事,这才携了她往二门而去,上了马车。 不一会儿,郭梧也上了车。 江苒眼前一亮。 郭梧穿一件真红色如意纹掐腰缂丝袄裙,象牙色织锦褙子,头戴金累丝镶玉嵌宝鸾鸟纹分心,珠光宝气,华美非常。她原就生得眉目浓丽,明艳照人,这一打扮,更是光彩夺目。 江苒想到那天在假山后偷听到的话,心情有些复杂:看来郭梧是决心争一争福郡王正妃之位了。只不知她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感受? 郭梧却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见过礼后狠狠夸了一通江苒的穿着打扮,哪有丝毫那日背后说人时的不屑。 江苒浅浅笑着,任她在一边言笑晏晏。 魏国公府本就离禁宫不远,不多久,马车就到了宫门。 夏夫人递了牌子,很快就有一个面生的内侍出来领她们往里而去。夏夫人向彩画使了个眼色,彩画立刻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 内侍不动声色地将荷包收好,殷勤地道:“魏国公夫人,两位小姐,请跟我来。” 几个人走了一段路,夏夫人目露疑惑:“公公,这似乎不是往延秀宫的方向?” 内侍笑道:“夫人勿忧,是贵妇娘娘听说两位郭姑娘入宫,下旨召见。贵妇娘娘正在乾和宫侍疾。咱们一会儿就到了。” 夏夫人立刻明白过来,喜忧参半地看了两个姑娘一眼,看来是陛下假托贵妃之名要见一见两位姑娘。没想到陛下竟要亲自相儿媳妇,可见对十一殿下的看重。 乾和宫外静悄悄的一片肃穆,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引她们过来的内侍向里通报不久,便有一个宫女出来将她们请入偏殿。不一会儿,一个打扮得彩绣辉煌的宫装丽人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来人看上去三十许人,生得黛眉如画,目若秋波,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韵。正是三皇子赵王的生母永寿宫谢贵妃。 郭皇后薨逝后,宣和帝没有再立皇后,牛妃在的时候宫中事务都由牛妃把持。牛妃被废太子斩杀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谢贵妃了。 夏夫人口称:“拜见贵妃娘娘。”带着江苒两人向她行礼。 谢贵妃叫免礼,赐了夏夫人座,就把两个小姑娘叫到身边,一手拉一个打量着。随即对夏夫人道:“郭夫人好福气,两位郭姑娘一明艳、一秀雅,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竟叫我不知夸谁才好。” 夏夫人谦虚道:“两个丫头不过蒲柳之姿,娘娘谬赞了。” 谢贵妃淡淡笑道:“郭夫人过谦了。两位姑娘这般容貌、气度,便是嫁入皇家也是当得的。”她伸手招来贴身宫女,“把我备的礼拿出来。” 却是一人一串蜜蜡手串。 郭梧和江苒接过,由郭梧开口谢过谢贵妃赏。 谢贵妃给两个小姑娘赐了座,又淡淡问了几句几岁了,在家里读什么书之类的话,才一会儿,宫人尖细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恭敬地站起。 殿旁宫人矮倒一片,在一片“万岁”声中,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步跨入殿中。 作者有话要说:  —————————— 隔壁仙侠文最新章居然被锁了,我我我那么清水的文,也没有任何具体描写啊!!! 照这标准,十一和苒苒圆房……只能吹灯睡觉,天亮了/(ㄒoㄒ)/~~ ——————————   ☆、第66章 江苒的心莫名有些紧张, 随着众人齐齐下拜, 三呼万岁。 “平身吧。”宣和帝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和。 她随着众人盈盈站起, 裙裾不摇,环佩不响,垂头安静地立在那里。 有脚步声轻轻响起, 她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看到一角明黄色的衣摆停住她和郭梧面前不远处。 “这就是皇后的两个侄女儿吧, 排行第几, 都多大了?”宣和帝的声音响起。 “正是呢, ”谢贵妃一改和夏夫人说话时的矜持,言笑晏晏地答道,“个子高一些的是五姑娘,今年刚及笄;她旁边的是国公爷的嫡女六姑娘,比五姑娘小一岁。” 宣和帝点点头:“都赐座吧。”转身往上方御座走去。 江苒趁着坐下的工夫,飞快地向上首睃了一眼。 宣和帝看上去五十余岁的模样, 身材高大, 容貌英俊, 依稀能看出来卫襄还是有几分像他的。大概是因为还在病中的缘故, 他松弛的皮肤显出了老态,看上去有些苍白憔悴, 一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 江苒有些意外:这位就是卫襄的父亲,也是这天下的主人,至高无上的天子。却不像想象中那么威严可怕,反而像个邻家长者。 宣和帝看着她们和颜悦色地笑了笑:“都是第一次进宫吗?” 郭梧忙站起答道:“臣女幼时也曾跟着伯母和母亲进宫探望过皇后娘娘。” “是吗?”宣和帝的神色更柔和了, 眼中现出怀念之色,“朕记得皇后一向喜欢小姑娘,常常会把娘家的侄女儿接进宫住一阵子。” 这话郭梧却不好答了,郭皇后在世时是喜欢本家的小姑娘,可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一个庶女?四姐倒是常常被接进宫的,她却没这个福分。 好在宣和帝也不需要她接话,转向江苒道:“朕记得,六姑娘小时候,朕还亲自抱过。那时候你那么小小的一点,现在都是大姑娘啦。” 江苒忙学着郭梧也站起,不能说话,只能对宣和帝微微笑了笑,心头却是猛地一震:卫襄明明告诉她这世上没有真正的郭六小姐,可宣和帝既然抱过郭六,说明这个人是存在的,难道卫襄骗了她? 不,不会的,卫襄何必在这种事上骗她?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 可这世上既然有这么一个人,她又在哪里,她被自己顶替了身份,会有什么遭遇?江苒心中念头辗转,不由有些心神不宁。 宣和帝道:“都坐下吧。不必拘束,朕虽是天子,也是你们的姑父,毕恭毕敬的就没意思了。” 郭梧笑盈盈地应了声“是”,欲显得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明艳无伦。宣和帝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见江苒安静地坐下,始终没有说话,宣和帝问夏夫人道:“朕记得六姑娘小时候哭声还是挺响亮的,怎么后来就不能说话了?” 夏夫人谨慎地答道:“臣妇嫁入郭家时六姑娘已经这样了,据说请了多少大夫都治不好。”郭家对当年的事讳莫如深,夏夫人其实也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宣和帝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道:“可惜了。”又赏了两个小姑娘一人一块羊脂白玉牌,给郭梧的一块雕着牡丹,江苒的一块雕着鸾鸟。随即站起身道,“朕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两个孩子难得进宫,郭嫔还在等着呢,谢爱妃派人把她们送过去吧。” 他是以郭嫔的名义将人召进宫的,总要走个过场。 谢贵妃含笑应下,依旧喊了先前带她们过来的内侍把人送去延秀宫。 * 延秀宫外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送她们过来的内侍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一个可以传信信的宫人,索性带着她们直接走了进去。 看清里面的情形,江苒顿时目瞪口呆。 好好的正殿里乱七八糟地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最外围的石块上蹲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戴着缩小版的七梁冠,着七章服,粉团子般肉嘟嘟的脸颊上,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看着又精神又漂亮。 一群内侍宫女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殿下,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不敢走了。” 怪不得他们一路行来找不到人通传,原来人都在这儿呢。 不过看这孩子穿着打扮,又被一众宫人呼为“殿下”,至少也是个郡王。宫里有这么小的郡王吗? 江苒在脑海中搜索了下,忽然想起这孩子是谁了。 二皇子的遗孤,自幼养在宫中的康平郡王卫璃。 说起来,卫璃虽然是本朝有史以来第一个还在襁褓中就封爵的郡王,可说到底也是一个可怜人。他的父亲二皇子乃宫人之子,出身不高,却自幼武勇,十四五岁就上了战场,立下赫赫战功。 卫璃出生不久,北虏入侵,二皇子再次披挂上阵,却中了北虏人的埋伏,不幸罹难。京城的二皇子妃还在月子中,听闻噩耗,哀伤过度,没有多久竟也跟着去了。卫璃还在襁褓中就成为了孤儿。 宣和帝大恸,亲自下诏厚葬二皇子夫妇,又怜悯孙儿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下旨册封他为康平郡王,并接入宫中,交由二皇子的生母董美人抚养。 江苒知道他,却是因为这人是后世知名的“痴王”。 “痴王”之痴,闻名京城,他一旦迷上什么,便将一切置之度外。 江苒前世初到京城时,正当卫璃迷恋合香,一时京城稍微贵重点或是稀罕点的香料都为之一空,凡是有人得了什么罕见的香花香草,都涌往康平郡王府,一旦卫璃碰到合心意的香料,甚至会出百金千金之资。 后来卫璃又迷上制琴,非但千方百计寻找制琴大家切磋技艺,他更是疯狂到到处寻琴艺大家为他试琴赏音。也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江苒琴艺高超,千方百计寻上门来,也不顾男女之别,非要她为他试琴,扰得江苒苦不堪言。他地位尊贵,陈文旭当面不敢违拗他,背后却很发了几回疯,江苒实在受不了,迫得发誓再不弹琴。 幸而后来卫璃丢开了制琴之好,又迷上养兰,一时京城兰贵,他也是个有本事的,竟硬生生地在冬季养活了好几盆世间罕见的名贵兰花。 眼前这堆石头却不知又是他迷上的什么。江苒知这个人痴迷起来不管不顾,实在不可理喻,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只求不要被他注意到。 卫璃看到他们,眼睛一亮,直接指向带路的内侍道:“你来得正好,本王有事要用你。” 那内侍倒是机灵,见状不妙,连忙道:“殿下,奴才能为殿下效劳是奴才的荣幸,只是陛下还在等着奴才回话,回去晚了只怕不好。” 卫璃皱起眉来:“也罢,你既不行,那就换人吧。” 内侍如蒙大赦,飞快地告退了。 夏夫人望着卫璃有些迟疑:“殿下是康平郡王?”她还是郭皇后在世的时候在皇后宫里偶然见过这个孩子。郭皇后过世不久,董美人也因病亡故,这孩子就不知道托付给谁了。怎么这会儿会在延秀宫,是陛下将他交给了郭嫔抚养吗? 卫璃点点头,好奇地打量她们一行。 夏夫人忙领着郭梧和江苒向他行礼。 卫璃问:“你们是来见郭嫔娘娘的吗?“ 夏夫人道:“正是。” 卫璃道:“娘娘在里面,你们须通过我这个石头阵才准见她。” 夏夫人不疑有他,向卫璃道谢道:“多谢殿下告知。”正要往前走去。 江苒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夏夫人不解:“柳儿?” 江苒目光扫过那一群兀自跪在地上的宫女内侍,悄悄对夏夫人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夏夫人忽然反应过来,先前这群人苦苦哀求,说什么“再不敢走了”,莫非这堆石头有什么古怪? 应该不会吧,再怎么样,堂堂郡王也不至于她捉弄一个臣妇。可先前也曾听郭皇后提过,这个孩子的脾性颇有点古怪。 夏夫人迟疑不决,郭梧将江苒的动作看在眼里,嗤笑一声:“妹妹这是做什么,还怕殿下骗我们不成?妹妹可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江苒皱眉,郭梧这话是借着踩她来讨好卫璃了。 郭梧转向卫璃笑盈盈地道,“殿下既然这么说了,臣女遵命而行就是。”说罢,毫不迟疑地抬脚往石头阵中走去。 江苒冷眼看着,并没有十分诚心地阻拦郭梧。反正郭梧话里话外都不信她,吃了苦头须怪不得她。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眼前的石头阵看似杂乱无章,却暗合奇门八卦之理,分明是一个阵法,如果找不到生门,只怕就会陷在里面,再也没法找到出路。 看卫璃兴致勃勃的模样,看来这位郡王殿下在年少时迷恋的是阵法。 卫璃看着郭梧走进石头阵,眼中现出兴奋的光芒。片刻后,他扭头看向江苒:“你不进去吗?” 江苒坚决地摇了摇头。她虽然能看出些门道,但于阵法一道并不精通,根本没有把握能顺利走过去。 卫璃的眼睛更亮了:“你看出来了?” 江苒更加坚决地摇了摇头,开玩笑,被这个疯子缠上是什么后果她已经领教过一次了,可不想再来第二次。 “你看出来了。”卫璃肯定地说,“这些人没有一个明白我在做什么,实在无趣,难得有人能知道我做的事,我要去跟皇爷爷和娘娘说,让你留下来陪我玩。” 什么?江苒欲哭无泪,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又招惹上这个疯子了?可她偏偏还开不得口,无从相拒。 早知道,就闭闭眼睛踏入石阵算了,不就是在里面转不出来吗?有郭嫔在,总不能看着她们一直陷在里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又有重要剧情人物出场啦O(∩_∩)O ——————————   ☆、第67章 作者有话要说: —————————— 论熊孩子是如何养成的2333~ —————————— 此时夏夫人也察觉出了不对。 郭梧进了石头阵后便一直在里面转来转去, 有几次眼看着她已经走到边缘, 却不知怎的鬼迷心窍, 转了一个弯,又转回了里面。 郭梧粉白的面颊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连胭脂都被晕开了, 却始终走不出,晶莹的泪花开始在眼中滚来滚去。 想到要不是江苒阻止, 在里面转悠的就是自己了, 夏夫人一阵后怕。正暗自庆幸, 忽然听到卫璃的话,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陪笑道:“殿下,小女是姑娘家,只怕不方便陪殿下玩耍。” 卫璃露出迷惑之色:“姑娘家就不能陪我玩吗?”他指了指身边的宫女,“她们不都能陪我玩吗?” 这孩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夏夫人暗暗咬牙, 却只能继续带笑说道:“殿下, 这些本就是服侍你的人, 自然能陪你。” 卫璃恍然大悟:“那让她来服侍我不就行了?” 夏夫人脸一黑, 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阿璃,六姑娘乃国公府小姐, 又不是侍婢,哪能服侍你?”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江苒循声望去,见殿门处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宫装美人。 美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生得眉似笼烟,目若寒星,尖尖的下巴,红红的嘴儿,十分美貌。只是神色十分清冷,眼睛看人时带着一股冷冰冰的意味。 “见过娘娘。”夏夫人认出来人,连忙带着江苒行礼。 原来,这个冷美人就是郭嫔。 郭嫔摆了摆手,冷冷淡淡地叫了声起。 卫璃皱起眉来,不服气地道:“国公府的小姐就不能服侍我吗?娘娘你不也是出身国公府,还不是要服侍皇爷爷?” 郭嫔冷冷道:“那是因为我嫁给了你皇爷爷。” 卫璃抚掌笑道:“这不就好办了,本王娶了这位六姑娘,她不就能陪我玩了?” 夏夫人变色:“殿下请慎言,女儿家的名声不容有失。”开什么玩笑,她们入宫是为了和十一殿下的婚事,如果传出十一殿下的侄儿也要娶郭六小姐的话,卫璃只是一句孩子话,可叫郭柳以后怎么做人。 董美人以前究竟怎么教养卫璃的,怎么教出这么一副不知世事的脾性! 卫璃“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向郭嫔:“娘娘,您能帮我和皇爷爷说吗?我想要六姑娘陪我玩。” 郭嫔淡淡道:“你想要人家陪你玩,那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吧?” 江苒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却不能开口,只得垂头不语。 卫璃看了她一眼道:“她又没有反对。”忽然兴冲冲地就往外冲,“娘娘不帮我说,我自己跟皇爷爷说去。”他身边服侍的小太监连忙跟上。 夏夫人大惊失色,忙要叫人去拦,卫璃早就一溜烟地不见了影。 “娘娘!”夏夫人焦灼地看向郭嫔。 郭嫔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漠然道:“慌什么,这孩子就这个说风就是雨的脾气,没什么要紧的。” 怎么就不要紧了?再是个孩子,也是陛下的宝贝皇孙,就这样跑到陛下面前胡说一通要娶郭柳的话,陛下不会怪自己的孙子,只会对柳儿印象不好吧。还是在即将议亲这个节骨眼上。 可郭嫔不急,夏夫人也指使不动宫中的人,只有空着急的份。 郭嫔已转身向偏殿款款行去:“嫂子和侄女儿难得来,进来坐坐吧。” “那梧儿……”看着还困在石头阵中出不来的郭梧,夏夫人的头更疼了。她回去该怎么向太夫人和方夫人交代? “现在把人放出来,等阿璃回来,他会不高兴的。”郭嫔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阿璃有分寸,到时自会让她出来。” 这也行?江苒算是服气了。好吧,她先前阻止夏夫人还是做对了,否则看郭嫔这冷冰冰的又对卫璃放任不管的模样,要指望郭嫔放她们出来根本不可能。 夏夫人迟疑地看了在阵中团团转,差点要哭出来的郭梧一眼,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郭嫔冷冷道:“嫂子若是不放心,只管过去陪她。”说罢也不理她,直接甩袖进了偏殿。 郭嫔不近人情至此,夏夫人也不是第一次和她打交道了,深知她的脾性。无可奈何,只得招呼江苒跟上。 江苒走进偏殿,抬眼一看,顿时惊呆了。 她是不是进错地方了? 如果说大殿是个乱石堆,那这偏殿就是一个超大的木作坊,一堆堆各种尺寸的木料,各式各样的成品、半成品,满地的木屑刨花,还有琳琅满目的工具、零件。几个內侍和宫女穿着窄袖短摆的衣服,有的在刨木头,有的在敲钉,有的在雕刻,有的在打磨…… “这里乱,嫂嫂自己找地方坐吧。”郭嫔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微雨,给夫人和六小姐奉茶。”说话这句,她就不再理会夏夫人和江苒二人,自顾自地捡起一件半成品检查了一番,指了一处对旁边的一个小內侍道:“这里不对,还要再改一改。” 江苒看去,这似乎是一个木头小人的模样,胳膊、腿、脑袋都是活动的,不知能做什么用。 夏夫人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招呼江苒道:“柳儿,坐吧。娘娘得忙完了才有工夫招呼我们。” 江苒默默道:看郭嫔这专注忙碌的模样,只怕天黑了都没空理我们吧。 宫女给两人奉上茶,江苒枯坐无聊,不由仔细观察起郭嫔做的东西。她心头一惊:这些似乎都是机关消息? 她能认出的有流水车、机关弩、木鸢,还有更多的认不出来。 郭嫔仿佛完全忘了她们的存在,只专心致志地摆弄手上的东西。 江苒忽然有点理解卫璃为什么会变成“痴王”了,郭嫔一进这里就心无旁骛,满心只有她的作品,有这样的榜样在,难怪卫璃会是这个样子。 夏夫人捧着茶,枯坐了一会儿,掐着时间站起道:“娘娘,时候不早,臣妇该告辞了。” 郭嫔正在亲自动手雕琢一个木器,闻言回头看向她们,白净的脸上沾上了一点木屑,倒把冰冷的气质冲淡了几分。她茫然片刻,才回过神,也不留客,淡淡道:“也好。微雨,把我给两位姑娘准备的东西给了她们吧。” 微雨奉上一个清漆木匣给江苒。 郭嫔道:“打开看看。” 江苒依言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宫装偶人,发如堆云,眉目楚楚,衣裳华美,做得十分精致。 郭嫔走过来,拿出偶人,又从匣子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钥匙,在偶人身后某处拧了几圈,然后将偶人放在案几上。 偶人玉臂抬起,足尖选择,裙裾飞扬,竟然开始翩翩起舞。 原来是一个精巧的机关偶人。竟能做得如此活灵活现! 江苒叹为观止:难怪郭嫔以冷冰冰的性子,又不受宠,在宫里还有这样的地位,也不光是因为她身后有魏国公府吧。有这种本事,如果她是宣和帝,也会把郭嫔当宝贝。 郭嫔道:“这是我闲暇时做的,给你们小姑娘玩正好。” 夏夫人看得大为赞叹:“娘娘做的东西越发精妙了。” 郭嫔唇边露出了自江苒见她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嫂嫂谬赞了。” 夏夫人趁机告辞,提醒郭嫔道:“娘娘,五姑娘那里?” 郭嫔“呀”了一声,才想起来:“阿璃还没有回来吗?” 微雨道:“娘娘,陛下那边传话,说留殿下在那边用膳了。还说两位郭姑娘一早入宫,想必已经累了,就早些让她们回去休息吧。” 看来宣和帝是个明白的,拒绝了卫璃的要求。 夏夫人松了一口气。 郭嫔让人去把郭梧带出来。结果一群宫女太监统统吱吱唔唔的,没有一个人肯进去石阵。 卫璃人又不在,郭嫔冷冷淡淡地扫了石头一眼,下令把石头搬开。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几乎崩溃的郭梧放了出来。 回去的马车上,郭梧再也没有来时的神采飞扬,萎靡地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伏在车壁上“呜呜”哭了起来。 夏夫人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她,郭梧哭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江苒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江苒讶然看向她。 郭梧叫道:“你明明知道那乱石堆有问题,拦住了伯母,却不拦我,你是存心想要让我闹笑话的吧?” 江苒微微一哂,她确实是存心的,可郭梧又有什么脸指责她,若她不是一心想借着踩自己讨好卫璃,怎么会吃这个苦头? 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郭梧眼睛都红了,嘶声道::“你的心怎么这么毒,即使我出了丑,难道你就一定能如愿以偿,当上皇子妃?我告诉你,皇家娶媳,怎么着也不会看上你一个哑巴,你就死了心吧……” 江苒原是懒得理会她,听到后面时不由挑了挑眉。郭梧这口不择言的,是气疯了吗? “梧儿,住口!”见她越说越口无遮拦,夏夫人脸色一沉,厉声斥道。 积威之下,郭梧气势一弱。却在下一刻见到夏夫人后面,江苒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用口型缓缓吐出四个字:“自作自受”。 “轰”一下热血上涌,怒焰席卷,顿时将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郭梧在石头阵中困了许久,本就又是害怕又是气恼,情绪不稳,此时受激,不由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猛地向江苒扑了过去。   ☆、第68章 马车中, 郭梧目眦欲裂, 红着眼睛向江苒扑来。 江苒垂下眼, 一副怯怯的模样躲在夏夫人身后。 夏夫人挡在前面,一把抓住郭梧怒道:“五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伯母, ”郭梧挣不脱夏夫人的手,气得胸口不断起伏着, 咬牙切齿地道, “你休要拦着我, 今日我不给她一个教训,我,我,我……” 夏夫人沉着脸道:“五姑娘,你冷静些,对面的可是你的妹妹。” 郭梧怒道:“她算是什么妹妹?这么多年都发配在外, 郭家根本就当没她这个人, 也没见大伯母你关心过她一句。这会儿来扮什么母慈子孝, 姐妹情深?”她冷笑着, 索性撕开来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大伯母在打什么主意, 她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十一殿下选妻这当儿回来了,还不是你们怕二房占了这个便宜。” 一席话说得夏夫人脸色也不好起来,厉色道:“五姑娘,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郭梧一番话冲口而出后,脑中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顿时脸色发白。她咬了咬唇,索性捂脸哭道:“大伯母不过是欺负我母亲不在这里罢了。” 直把夏夫人气了个倒仰。 江苒在一旁暗暗叹气,到底是才及笄的小姑娘,实在太沉不住气了。就这么竹筒倒豆地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了,能落在什么好?坑这样一个冲动毛躁的小丫头,实在太没有成就感。 马车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郭梧呜呜的哭声。 回到国公府时,太夫人那边午膳时辰已过。夏夫人忍着气,将两个姑娘带到自己房里去用了饭。 见郭梧的一对眼睛肿得如桃子一般,夏夫人即使气得心口痛,也没法再说什么。吩咐彩画带了小丫头服侍郭梧净了面重新梳洗了,这才亲自送了郭梧回二房。 等到下午江苒去太夫人那里请安时,郭棋就神秘兮兮地告诉她,郭梧被方夫人禁足了,说是要抄足三百遍《女诫》、《女则》才会放出来。连方夫人也在娄太夫人那里吃了瓜落,责她教女无方。方夫人回去就发落了郭梧,晚上告了病没来。 看来郭梧在马车上的一番话夏夫人已经都跟方夫人和娄太夫人说了。 江苒和郭棋一道进去时,娄太夫人正在和夏夫人说话,见到她们进来,两人止住话头。 娄太夫人对江苒点点头道:“好孩子,你在宫中的表现你母亲都跟我说了,你很好。五丫头的话你休要放在心上,她只是一时气恼口不择言罢了。” 江苒含笑点了点头。人都坑完了,她怎么还会再放在心上? 娄太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小丫鬟报道:“国公爷来了。”一屋子除了娄太夫人都站了起来。 小丫鬟打起帘子,一个魁梧的男子龙行虎步,大步迈了进来。一屋子有叫“老爷”的,有叫“父亲”的,纷纷行礼。 江苒还是第一次见到魏国公郭庆,见他生得浓眉大眼,方脸阔口,十分威严,几乎就是一个长大版的郭朴。举手投足间,满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凛凛生威。 魏国公喊了一声“母亲”,目光落在江苒身上:“这就是小六?” 江苒上前行礼,夏夫人代她答了声“是”。 魏国公道:“刚刚宫里来消息了,册封小六为福郡王妃,旨意马上就会送达,你们准备一下。” 这么快?还以为卫璃胡搅蛮缠一番会生出波折来,没想到旨意竟这么快就来了。江苒吃了一惊,余光看到娄太夫人和夏夫人脸上也现出惊讶之色。 郭棋最快反应过来,“啊呀”一声,欢喜地扑入江苒怀中道:“六姐姐,恭喜你了。” 众人跟着醒过神来,顿时响起一片“恭喜”之声。 圣旨果然天还没黑就送达了。除了圣旨,还有宣和帝另赏下来的一只金雁。 消息很快传遍国公府。 兰芷院中,正在抄写《女诫》的郭梧手一顿,一滴墨水滴到纸上,顿时废了一页。 她白皙的手紧紧捏着笔杆,双目赤红,手上青筋毕露。 郭柳,凭什么我在这里受苦,你却青云直上? * 江苒此时在夏夫人的正院中。 夜色初临,明月流辉,夏夫人的宴息室中灯火辉煌。火盆中燃着上好的银丝碳,熏着清雅的百合香,整个屋子暖意融融。 夏夫人喊她坐了,端起茶盖缓缓撇着茶沫,一副难以启齿的踌躇模样。 江苒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夏夫人叹了一口,勉强开口道:“是关于嫁妆的事,国公爷让我和你谈一谈。” 江苒压根儿没有想过嫁妆的事,此时不由微愣:确实,她顶着郭家嫡小姐的身份出嫁,嫁的又是皇子,郭家肯定得赔一份不菲的嫁妆。 她有些不安,无缘无故占了郭家小姐的名头,还要人家为她出嫁妆,实在说不过去。 夏夫人见她神色,却误解了,忙安慰她道:“你放心,你父亲划了两万两银子给我,帮你置办嫁妆,总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江苒吃了一惊,前世父亲几乎将大半个江府的资财都给她做了陪嫁,也不过一万两银子的陪嫁,已经称得上极为丰厚。魏国公居然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假的,这是为什么? 夏夫人见她惊愕的模样却露出愧疚之色:“我知道,你该得你母亲一半的陪嫁,国公爷给你的这些,比起你母亲的一半嫁妆确实太少。可大少爷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父亲的意思,你母亲的嫁妆就不分给你了,全留给大少爷,这两万两银子算是他另补给你的嫁妆。” 女子的嫁妆是要留给自己的子女的,论理,郭梓和郭柳该平分常乐县主的嫁妆。可她并不是真的郭柳,魏国公心里明白,当然不会将常乐县主遗留的嫁妆分给她。 给她两万两银子的嫁妆想必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等她离开卫襄“暴毙”时,没有子女,到时嫁妆自当归还娘家。 夏夫人不明就里,见她神情恍惚的模样,面上愧色更浓。 国公爷的决定她不敢质疑,可这也的确偏心太过了,生母的嫁妆竟一点也不留给做女儿的。 她心中同情江苒,安慰地对江苒笑了笑:“柳儿放心,太夫人和我还会另添嫁妆给你,我们家六姑娘出嫁绝对不会比京城任何一个贵女差。” 江苒愕然:夏夫人这是误会什么了吗? 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跟江苒说开,见江苒脾气温顺,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夏夫人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对江苒更怜惜了,准备嫁妆的时候格外用心。 夏夫人空前地忙碌起来。 她上一次嫁女儿还是嫁郭二小姐的时候。只不过郭二小姐是庶女,嫁得也远不如郭柳显贵,嫁妆又是早就备好的,等出嫁时,一切井井有条,她根本不需费多少心。 郭柳情况特殊,郭家压根儿没有为她准备嫁妆。临时要置办大笔的嫁妆,又要办得漂亮光鲜,夏夫人顿时空前忙碌起来。 她本就因魏国公的决定心怀愧疚,又有心做人情,索性把江苒叫到身边,将自己拟的嫁妆单子给江苒看。田庄多少,家具多少,衣料多少,金银玉器多少,陪嫁仆妇多少……她细细讲解给江苒,让江苒看着酌情添减。 江苒根本不感兴趣,反正总有一天要还给郭家的,置办什么压根儿就不重要。 夏夫人却是兴致勃勃,这边让人来量体裁衣,那边便见了买卖田庄的牙人,再过一会儿又接见带着各色货物上门的商人娘子,忙得不亦乐乎。 见江苒一副躲懒的模样,连最华美的衣料和最漂亮的首饰都没法让她打起精神来,夏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抓丁了两次,决定不要再窝在家里,带她去福庆楼走一趟,添些头面首饰作为嫁妆。 郭棋嚷嚷着也要去,被郭朴一句不给面子的“你还要上课”直接拎走了。 于是最后出门的只有夏夫人和江苒。 福庆楼位于坊市最热闹的中心大街上,还是江苒记忆中的模样。四间门面一字铺开,雕楼画栋,装饰华丽,气派无比。 掌柜的亲自出来迎了夏夫人,直接将她们引到一个布置清雅的房间。 两人坐下来,立刻有青衣小丫鬟奉上香茶及四色茶点。掌柜的亲自捧了一本册子过来,笑容满面地道:“这里面都是小店新出的款,夫人和小姐若有看中的,我让他们拿过来。” 夏夫人接过册子,一边随手翻阅,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有没有适合压箱的新款头面?” 掌柜的看了江苒一眼,笑道:“有是有,不过不方便拿过来。” “哦?”夏夫人诧异道,“福庆楼什么时候有了这规矩?” 掌柜的陪笑道:“实在是货物太珍贵,夫人如果感兴趣,还请亲自去瞧一瞧。” 夏夫人笑着起身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好奇,那就去瞧一瞧吧。”她将首饰册子递给江苒道,“柳儿,这册子上的首饰,你要是有喜欢的,只管拿下来,休要和母亲客气。” 江苒含笑点头,心中不免起了违和感:她前世也常来福庆楼,怎么从没听说过福庆楼有贵重货物要客人亲自去瞧的规矩?夏夫人竟就这么相信了,居然丝毫没有邀她同去的意思。 夏夫人冲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跟着掌柜的离开。屋中只剩江苒和鸣叶,江苒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首饰册子,里面的款式她前世大多都已见过,在她最爱打扮的时候研究了个遍,现在实在没了新鲜感。 门忽然从外打开,她以为是夏夫人回来了,正奇怪怎么这么快,忽然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snow”灌溉的营养液,感谢小天使“君君”、“蓝二哥哥”的雷,(づ ̄ 3 ̄)づ   ☆、第69章 “苒苒。”少年的公鸭嗓已经不复初识时嘶哑难听, 然而语中的欢喜根本不容错辨。 “十一?”她惊讶地抬头, 看到卫襄含笑立在她面前, 总算知道夏夫人的举动为什么这么反常了,原来是这家伙安排好的。想到夏夫人临走时意味深长的一笑,她的脸一下子红如云霞, 嗫喏问道,“你怎么来了?” 卫襄走近她, 目光不离她的左右, 笑道:“我想见你, 就来了。” 直白的话语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江苒看了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的鸣叶一眼,心中大窘:“你,你……” 卫襄见她双颊似火, 双眸若水, 心中大动。一低头, 手指缠绕上她垂肩的发丝, 哑声问道:“我怎么了?” 青丝如墨如缎,缠绕在他白皙修长的指尖, 分外暧昧。他捏着发梢,调皮地拂过她雪白的玉颈,轻轻的痒痒的如羽毛拂过。江苒被激的颤了颤,不适地往后退让。 卫襄眼中带笑, 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靠近过去又是一下轻轻拂过。 眼看他越来越过分,江苒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手掌拍落,恼道:“你做什么?” 卫襄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道:“苒苒,我可没有轻薄你。” 江苒已经不想和他辩驳这个话题了,反正他总有一大堆说辞来堵她。她冷着脸道:“你再动手动脚,我可不理你了。婚事也……”她声音顿住,因唇上忽然多了一只白皙如玉的手。 卫襄轻轻捂住她嘴,讨好地对她笑:“好苒苒,父皇旨意都颁下了,你可不能这时候撂挑子,我错了还不行吗?” 江苒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他手上。 卫襄连忙缩手笑道:“别生气了,嗯?” 他一副惫懒的样子,她根本拿他没办法,心中叹息一声,问他:“旨意怎么会下来的这么快?” 说到这个,卫襄的脸就黑了:“还不得怪你。”他原本希望能更慎重地提亲议亲,而不是这样草草就颁下圣旨。 “怪我?”江苒茫然。 卫襄郁闷地道:“你谁不好招惹,偏偏招惹上那个小疯子?他在父皇那儿撒泼打滚,非要娶你。” 他说的是卫璃? 江苒也无语了,这“痴王”果然打小就难缠,前世被他狠坑了一把,这一世居然又差点被他缠上。 卫襄阴沉着脸:“父皇向来疼爱他,又怕我面上不好看,这才快刀斩乱麻,立刻拟了旨。”那小屁孩真是欠教训,毛都还没长齐,居然敢觊觎他的苒苒,父皇还差点被他说动了。若不是他及时接到消息,岂不是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 饶是如此,卫襄也还是呕了一大口气。 江苒看他脸色,不由好笑,柔声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不懂事,你就别生气啦。” 卫襄没有说话,他费了多少心血的事差点被那小子搅黄,他没把那小子皮揭了都算对得起他了。 “十一。”江苒见他还是不高兴的样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卫襄吐了一口气:“不提他了,你不是有事要我办吗?我安排的差不多了。” 江苒一怔,神色严肃起来:“你是说金豆豆那边?” 卫襄点头:“你现在出来一趟不容易。马车停在后门,我们现在就去。” 江苒迟疑:“夏夫人这边……” 卫襄道:“你放心,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说要带你去游玩一圈再回来。她巴不得我晚点送你回来呢。” 江苒窘然,夏夫人该怎么看待他俩啊,可,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了。 后门处果然停着一辆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马车。卫襄扶着江苒上了车,鸣叶刚要跟上,卫襄回头看了她一眼, 鸣叶被那一眼看得心里一颤,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 卫襄淡淡道:“后面还有一辆车。”自己毫不客气地上了江苒同一辆车。 鸣叶想到刚刚在屋子中的情形,当时真是恨不得自己不存在。主上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她跺了跺脚,灰溜溜地上了后面一辆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福庆楼后巷,却是往两个不同的方向。等到鸣叶发现时,江苒早不知被卫襄拐到哪里去了。 另一辆车上,江苒却一早就发现了后面的马车不见踪影。她问卫襄,卫襄只说他们去的地方不方便鸣叶跟着。江苒也就不追问了。 她此时心事重重,想到呆会儿就会见到金豆豆,触及那可能的真相,不由心情沉重,沉默下来。卫襄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看向他。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江苒望着他关切的眼神,不忍他担心,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马上要见故人,心里有些紧张。” 卫襄垂下眼一时没有说话。 江苒见他情绪不高的模样,不由有些奇怪。在她面前,卫襄一直是精力充沛,情绪高涨的。 “十一,你这是怎么了?” 卫襄抿了抿嘴,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委屈:“苒苒,你要见金豆豆,是不是为了陈文旭?” 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江苒浑身都僵硬了一下,神色淡了下去。 卫襄看在眼中,眼神微黯,胸口却仿佛有什么堵在那里,难受之极。他忽然一伸手,双手贴上她柔软的腰肢,合围,一个发力。 江苒猝不及防,吃了一惊:“十一!”已被腾空抱起,落在卫襄的温热的大腿上。 少年熟悉好闻的气息立刻包围住她。她心浮气躁,挣扎着想要跳下,卫襄有力的臂膀却快速而坚定地圈过来,牢牢锁住她纤细的腰。 她整个身子被迫依靠在他胸口,忍不住慌乱起来,“你……”她伸手要推他,卫襄的脸上却忽然露出痛苦之色。 他的伤还没好!江苒骤然反应过来,再不敢发力。 卫襄却得寸进尺,脸埋在她的肩窝,轻轻蹭了蹭,落寞地开口道:“苒苒,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他?” 他的话语如一道利箭无情地直射而来,刺痛了她的心。江苒咬牙,身子情不自禁发起抖来。 那个人是灰暗的过去,是她毕生的噩梦。她原以为此生已彻底摆脱他,可他又从地狱中回来了,留下那样一幢屋子,一幅画,只有她才能明白其中的执念有多深。 她怎能不在意? 他不会放过她的,死也不会。 见到她瞬间失去血色的双颊,卫襄大为懊恼,脑中却浮现出调查到的陈文旭的种种资料。 陈文旭乃江自谨好友之子,生得容貌俊美、温润如玉,是有口皆碑的谦谦君子,更是江自谨的得意门生。 在江苒九岁那年,他因父母双亡,拿了父亲的遗信投奔江自谨。江自谨收留了他,待之如子侄,可以说是与江苒、蒙冲一起长大的。尤其是后来蒙冲从军,他和江苒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两人曾经亲密有如兄妹。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一个众人争相赞誉的君子,居然会在江苒和蒙家议亲之际,做出诱拐恩人之女私奔之事。 而且,卫襄的眼中一片暗黑,尽管江家和蒙冲将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可从种种蛛丝马迹,他还是推测出了,当初应该是留下了江苒私奔的书信。 可苒苒明明是那样循规蹈矩的姑娘,她连他稍微的逾矩都会羞恼成那样,怎么会胆大包天到做出私奔之事?何况,她到卢陵驿时是昏迷状态,显然是陈文旭用了什么手段。 答案只有一个,陈文旭伪造了江苒私奔的书信。 他是存心要置苒苒于万劫不复之地,断了她所有后路。 所幸最后苒苒逃跑出来,并因此遇见了自己。 可……苒苒心中其实也不讨厌陈文旭吧,甚至可能还是有几分喜欢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又是这样俊美温文的一个郎君。否则一开始苒苒也不会答应嫁给他,甚至和他拜了堂。 卫襄垂下眼,眸中暗色更浓。想到江苒差一点成了那个人的妻子,暴虐的情绪骤起,嫉妒之感更是如毒蛇啮咬着他的内心。他偏了偏头,忽然一口咬上江苒的肩膀。 “你做什么?”江苒又惊又窘,所有的其它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气恼地推开卫襄的脑袋。 卫襄就着她推开他的手蹭了蹭,眨了眨眼道:“我不开心。” 江苒戒备地看他:“你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卫襄落寞地道:“苒苒不相信我。我想帮你分忧,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只一瞬间,他已收拾好情绪,不想惊吓到她。他本能地察觉,只有最柔软无害的姿态才能让眼前的小少女放下全部心防。 江苒:“……” 卫襄轻轻抚了抚她,柔声道:“苒苒,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不要把什么事都压在心里。一个人担着一切实在太辛苦。” 江苒怔怔望向他,他凝视着她,潋滟如波的含情美目中满满的都是她的身影,诚挚而热烈。 她可以相信他,把一切和他分担吗? 卫襄依旧在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没有催促,沉默而温柔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和卫襄相识以来的种种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初相识时,他故作凶恶却依然收留了她;她病中,他看似不耐烦却为她耽搁了行程;齐王府时,他从天而降,救了她的性命;重逢后,他细心的安排,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他触碰她时的热烈缠绵,又隐忍克制。 他待她一直是这么好,又这么忍让。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能让她相信,能分担她的痛苦,必定是他,也只有他。 眼眶隐隐发热,她的心一点点软下去,含泪而道:“十一,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灰灰”灌溉的营养液,感谢小天使21519845投掷的手榴弹,么么哒(づ ̄ 3 ̄)づ   ☆、第70章 1.01 微风拂过, 车帘晃动, 有丝丝缕缕的阳光流泻而入。照在江苒秀美而柔弱的面容上, 忽明忽暗。她眼角的泪花如晶莹的水晶闪闪发光。 马车中,外面的一切喧嚣仿佛都已消散,他的眼中只有她的身影, 耳中只有她微颤的声音。 “苒苒害怕什么?”卫襄柔声而问,声音轻得仿佛怕惊了她。 她神情茫然, 一字一句, 声音轻若春风:“我害怕原本应该在地狱中的人又回来。十一, 你不知道,是我杀了陈文旭……” 卫襄一怔,苒苒杀了陈文旭?这么说是他误解了,苒苒这样性子的女孩,若不是被逼到极处,并对那人恨之入骨, 怎么可能会起杀心? 苒苒根本就对陈文旭没有一丝好感!狂喜从心间升起, 尚未散开, 他目中触到江苒脆弱的神情。 他的苒苒, 被逼到要杀人,该是在怎样绝望而痛苦的境地。他的心头蓦地大痛, 搂住江苒的手情不自禁收紧。 江苒的身子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柔顺地、软软地依靠在他怀中。 她的脸颊枕在他胸口,耳畔似乎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卫襄熟悉的温度环绕着她,如春风化雨,驱走了她内心的寒冷。 空落落的心仿佛慢悠悠落到了实处,呼吸着他熟悉的气息,她娓娓倾诉,埋在心底的秘密如发了芽的春苗,破土而出。 她对他那样全心信任的姿态。 卫襄的心软成一片,安静地倾听着。听她说她是怎样悄悄留下耳环,怎样故意发出声响暴露行踪,导致陈文旭被杀;听她说她在茶庄见到了画着长大了的,已经嫁为人妇的她的画像。 卫襄神色微变,已经嫁为人妇的苒苒,他曾经也见过,在那个离奇的,他几乎已经记不清的梦中。 “你是说,陈文旭可能就是赵王身边那个同样知道未来的人?”他问。 江苒点头:“我担心他根本没有死。” “这不可能。”卫襄斩钉截铁地道,“如果你去见金豆豆是为了确定这件事,那就没必要再去了,陈文旭确实死了。你不用再害怕。” 江苒惊讶地看向他:“你能确定?” 卫襄点头:“我的人亲自确认过,而且……”他顿了顿,告诉江苒道,“九月二十四前后他正当重伤,昏迷不醒,根本不可能为赵王谋划什么。” 怎么会这样?江苒愕然,难道这世上真的还有第三个重生者?那……“于副都统那边?” “人已经救出来了,却已经废了。”卫襄黯然而道,“手筋足筋皆被挑断,他这辈子只能在床上度过余生了。” “赵王做的?”江苒心头一凛:好狠的手段,这是生生废了卫襄兄弟的一条臂膀。 卫襄点头,面色如霜:“这笔账,我迟早会和他算。”他看了怀中的小少女一眼,神色柔和下来,“苒苒,陈文旭的事你莫担心,我会再去调查。你交给我吧。”他神色一冷,“别说他真死了,就算他复活,我也会再次把他送回地狱。” 说话间,马车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卫襄连忙护住江苒,自己却撞到了车壁上。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怎么回事?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叫:“撞坏人了!”有妇人哭天喊地的声音响起。 江苒觉得不对劲,卫襄的车夫训练有素,马车看着不起眼,却很平稳,行进的速度也并不快,怎么会撞上人? 她动了动,想要从卫襄怀里站起,卫襄的手却忽然收紧,将她牢牢束缚在怀中,嘟囔道:“别管他们,自有人会处理。” 江苒叹气:“十一,我们这样不好。你放开我好不好?” 卫襄看向她,她软弱的神情已尽数不见,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说话的神情坚定而不容拒绝。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手,道了声:“好。”暗恼外面的情况发生的不是时候。 外面妇人的哭声更响了,隐隐约约有议论声传进来。 “情况不对。”江苒听了片刻,忽然开口道。 卫襄正自若有憾焉,闻言心中一凛,回过神来:情况确实不对,听动静有不少人围了上来看热闹,他的人却一个都没现身。 他伸出手在车厢壁上某处轻轻一按。车门上一块板忽然向下滑去,露出一层薄纱般的帘子。 看到江苒惊讶的眼神,他解释道:“这帘子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外面看不见里面。” 外面的情景清清楚楚映入两人的眼帘。 马腿下仰面躺着一个一身儒衫的青年男子,面色灰白,痛苦地□□着。车夫满头大汗地站在一边,被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半跪着揪着衣服下摆,边哭边骂道:“你这个瞎了眼的东西,驾车不长眼睛吗?你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周围早围上一大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把马车的去路堵个彻底。 妇人哭道:“老妇人只有这一个儿子,辛辛苦苦供他读书,好不容易考上了个秀才,却被你撞坏了,你叫我怎么活啊。” 竟然还是个功名在身的秀才,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车夫争辩道:“明明是他忽然跑过来……” 他的声音被老妇人突然放开的大哭声打断:“大家评评理,这个杀千刀的撞了人不说自己错,还要诬赖是小儿自己撞上来的。” “他真是自己撞上来的。”车夫有苦说不出,急得汗都流下来了。 老妇人跳了起来,一把揪住他胸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一张老脸都皱成了一团:“我儿子好好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要来撞你车?” 旁边有人起哄道:“老太婆,说不定真是你儿子自己找死,想要讹人家呢?” 车夫闻言,如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对,说不定就是你们母子俩想讹人。” 车厢内,卫襄不忍直视地扶了扶额头,低低骂了一句:“蠢货!” 果然,老妇人气得浑身发抖,连说了几句:“你,你,你……” 躺在地上的儒生气若游丝地道:“小生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岂会行此卑劣无耻之事?” 老妇人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地叫起撞天屈来:“天啊,地啊,还有没有天理,撞了人的反倒倒打一耙,有这样颠倒黑白的吗?” 时人敬重读书人,尤其是普通百姓更是对读书人有着天然的钦佩和敬畏,老妇人又实在哭得可怜,顿时开始起哄,纷纷说车夫的不是。 老妇人一头向车夫撞去:“今日你不给我一个说法,索性就将老妇人也一起撞死在这里吧。” 车夫手足无措,暗暗焦急主上安排在四周的暗卫怎么还不现身? 车厢内,卫襄面沉如水。车子被拦,车夫被缠住,暗卫到现在还没赶过来,如果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有人有意阻拦他的话,他也就白混了。 什么人,竟能窥知他的行踪,还有那样大的本事将他的暗卫拦住?拦他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竟能知道他今天会带江苒去见金豆豆? 卫襄的嘴角噙上一丝冷笑,沉声呼道:“千戈。” 车顶上忽然飘下一个人,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一张平凡到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出的面孔,沉默地跪倒在卫襄面前。 江苒吓了一跳,没想到车顶上竟会有人,那她和卫襄刚刚的种种情状岂不是都被人看去了?她顿时又羞又怒,狠狠瞪了卫襄一眼。 卫襄连忙解释道:“千戈是我贴身死卫,不到要紧时刻不会现身,你只当他不存在就是。” 江苒心中再别扭,也没法说什么。他是皇子,毕竟与常人不同。 卫襄已对千戈冷冷下令:“给我去把拦路的两人扔出去。” 千戈领命,正要下车,江苒忽然开口道:“且慢。” 卫襄疑惑地看向江苒,示意千戈暂缓。 江苒附耳对卫襄说了几句。 卫襄面上现出讶色,这法子倒是比他用强硬手段更有效且不露行迹。 他点点头,对千戈低低说了几句。千戈点头,如一道轻烟般从车窗飘了出去。 外面正闹得不可开交,众人眼前一花,发现场中已多了一人,那人也不做声,径直走到躺在地上哀哀呼痛的儒生身边,伸指一戳。 “你做什么?”老妇人声音都变了调,合身扑上。 千戈轻轻巧巧地一个移步,让过老妇人,一言不发。 这时异变陡生,本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儒生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老妇人脸色一变,扑到儒生身上淌眼抹泪地号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为娘啊。”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还以为儒生是受了刺激,回光返照。 哪知儒生越笑越厉害,声音也越来越响亮,笑到后来,甚至在地上滚来滚去,头巾都滚了下来。中气之足,根本没有停歇的势头。 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道:“他,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受伤的样子。” 的确,看他滚动的矫健,声音的洪亮,哪有一点受伤的模样。 “呸,原来真是个碰瓷的。”有人醒过味来,一时受到欺骗的围观百姓群情激愤。更有脾气急的直接捋起袖子,要去揍那个骗子。 儒生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一溜烟地爬起来,连老娘都顾不得了,抱头鼠窜而去。老妇人见势不妙,也赶快溜之大吉。 “多亏了刚才那位壮士戳破他。咦,壮士人呢?” 在一群闹哄哄中,功成身退的千戈早就不见了踪影。 车厢中,江苒看着千戈又飘回车顶,下意识地坐得离卫襄远了些。不知道的时候还犹可说,现在明知道头上有一双眼睛能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她怎么着也不好意思和卫襄做出任何亲密举动了。 不过,千戈竟懂点穴截脉之术,委实出乎她的意料。她本来出的主意也不过是让千戈试着挠对方痒或刺脆弱应激之处试探一下,没想到千戈做的比她想象得更好,居然直接点了对方的笑穴。 没了热闹,人群散去,车子终于可以继续前行,行不多远,车子忽然又停住。 “主上,”车夫发紧的声音传了进来,“前面好像失火了。” 卫襄眉头微皱:“是哪里失火?” “好像是京城大狱的方向。” 话音未落,卫襄脸色骤变。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打个招呼,作者君本周工作会非常忙,空余时间优先保证码字,评论暂时不回,等忙过这阵哈~   ☆、第71章 1.01 前方火光熊熊, 映红了半边天, 卫襄面色沉郁, 沉声道:“继续向前。” 越往前走越发混乱,哭喊声,哀号声, 呼喝声,跑动声, 泼水声混成一片, 车子已经没法继续前行了。 卫襄看了还在车中的江苒一眼, 犹豫片刻,放弃了继续向前的念头,吩咐车夫找个安静的巷子暂时停下车来。 不一会儿,一个脚夫打扮,面目平常的男子走近他们,走到车前, 跪了下来:“见过主上。” “怎么回事?”卫襄淡淡问道。 “禀主上, 京城大狱失火。” 果然是京城大狱出事了, 卫襄唇边浮现一丝冷笑, 还真是巧。 “里面的人犯如何?”他问。 “有不少逃走的,也有被烧死的。现在大狱里一片混乱, 情况很多都不清楚。”男子恭敬答道。 卫襄道:“旁的我不关心,我只要知道一个叫‘金豆豆’的女犯的下落,如果还活着,务必保下她一命, 把人带到我面前。另外,火烧大狱究竟是谁干的,我也要知道答案。” 男子恭敬地应下,迅速退出巷子。 卫襄合上车门机关,神色阴沉。火烧大狱的时机实在太巧合,而刚刚的碰瓷也有了解释,有人故意拖住他们的行程,好有充足的时间纵火甚至灭口。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这说明,他和江苒一出福庆楼就已被盯上。 隐藏在暗中之人非但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还十分了解他们的目的,更有不小的能为,这才能及时制造出一场大火,阻止他们见金豆豆。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说明,金豆豆一定知道一些十分重要的东西。那么,金豆豆知道得究竟是什么,值得幕后之人这么大手笔地火烧京城大狱? 不管如何,江苒今天是见不成金豆豆了。 卫襄面色如霜地看向不远处漫天的红光,金豆豆的下落虽然要紧,但在这之前,他得先找出究竟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他已经命人去捉拿那一对碰瓷的母子,但愿不会太迟。 “我先送你回去。”此事复杂,他不想江苒跟着担心。 江苒摇了摇头:“我陪你在这里等消息。” “苒苒……”他刚想反对,触到江苒眼中的坚持,沉默下来,伸手过去,轻轻捏住江苒的手。 江苒往车顶看了一眼,手微微一缩。卫襄手中发力,握紧了些。江苒心中叹一口气,只得随他去。 卫襄眼中带上一缕笑意,对车夫下令道:“去东苑。” 江苒惊讶,正想发问,卫襄道:“东苑是我的别院,我们去那里等消息比较方便。” 马车行到一幢大宅后,从后门悄悄驶了进去。卫襄亲自扶了江苒下车,绕过一道月亮门洞,进了一个花园子。 园中仿江南园林的式样,回廊曲折,花木扶疏,怪石嶙峋,还引了活水汇成一湾碧湖。几间红漆廊柱,碧绿琉璃瓦的精巧建筑坐落其间,分外趣致。 卫襄直接引江苒进了主院朝阳的三间抱厦。 抱厦南墙是一整排大大的窗户,镶着琉璃的窗格,金色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琉璃射入,满室生辉,温暖而明亮。 火盆早就燃起,屋子里暖洋洋的。临窗摆了一张罗汉榻,上面放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漳绒靠枕,铺着雪白的羊毛垫子,布置得十分舒适。 卫襄将江苒安置在罗汉榻上,立刻有穿着葱绿比甲的小丫鬟低眉敛目地奉上茶。 江苒端过茶盅,啜了一口,看向窗外,湖光园景尽入眼帘,令人心旷神怡:“这个地方造得真不错。”她不由含笑对卫襄夸道。 卫襄笑道:“苒苒喜欢便好。” 怎么觉得他意有所指?江苒怔了怔,忽地晕生双颊,垂头不语。 小丫鬟送上大红填漆的点心盒子,卫襄接过,放在江苒手边的小几上,柔声道:“我让他们买的银桂坊的点心,也不知你爱不爱,随意尝尝吧。” 银桂坊是晋陵有名的点心铺子,江苒幼时,母亲每次回娘家都会带一点银桂坊的点心给她吃,前世在京城开了分店后,江苒每当心里苦闷时,就会去买一点它的甜味的蟹壳黄、以解心中之苦。 打开点心盒子,里面果然有蟹壳黄,还有银桂坊同样出名的桂花糕、鲜虾饼、红豆酥。 江苒的心中不由一动,卫襄怎么知道她会爱吃银桂坊的点心?难道,上一次去“忆江南”也并不是巧合? 她不由抬眼看他,卫襄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怂恿她道:“尝尝看。” 她掰了半个蟹壳黄,一手虚托在下,一手送入口中,还是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脆酥香甜,一口咬下,酥皮纷落,满口余香。 她小口小口地全部吃完,正想将手中掉落的酥皮扔入银制的托盘,卫襄忽然抓住她的手。 “好吃吗?”他问。 “嗯。”她含笑点头。 卫襄忽然低下头,舌尖舔过,将她手中的碎屑全部卷入口中。 他他他……感受到手心的湿润与痒意,江苒浑身都僵住了,不可思议地瞪向卫襄。 “这边还有。”卫襄忽然伸指从她唇边掠过,指尖沾上一片酥皮,他送入口中,望着她笑若春风,“嗯,果然好吃。” 江苒觉得自己浑身都燃烧起来了,脑袋晕乎乎的兀自不敢置信:这家伙他竟然……她瞪着他,却不能阻止自己的脸上越来越红,水汪汪的眼睛没有丝毫威慑力。 卫襄被她瞪得心头酥麻一片,恨不得把她一把揉入怀中,又担心她恼羞成怒。他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念头,暗想得想个办法让父皇把婚期提前才是。 他清咳一声,赶在江苒发作前,故作正经地道:“苒苒,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处理一些事。” 江苒发作不得,噎了半晌,才勉强忍气道:“你有事只管去忙,有消息了告诉我就是。” 卫襄应了声“好”,从屋角的大瓷缸中抽出一个卷轴道:“还要请你帮一个忙。” 江苒疑惑:“什么忙?” 卫襄道:“父皇封了我福郡王,府邸已经赐下来,改造的银子也拨下来了。我让人重新规划了下里面的格局,前一阵子,他们把图给我送来了。”他缓缓展开手中的卷轴,里面果然是工笔细绘出的一所王府,花园围墙,亭台楼阁,逼真异常。 卫襄将图铺在屋中中间的大红酸枝圆桌上:“我这阵子事忙,也没时间管这事,劳烦苒苒帮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妥的。” 这怎么合适?何况江苒气还没消呢,瞥了一眼,淡淡道:“我并不是很懂。” 卫襄目光殷殷地看着她道:“苒苒只管按自己的心意提,只要不违了规制,住得舒适即可。我实在是顾不得这个。”他眨了眨眼,“以我和苒苒的交情,总不成这点忙都不愿帮吧?” 江苒无语地看着他,这家伙又来这一招。可……他这样看着她,她还真不忍心拒绝。她想了想,不再推辞,应了下来,目光落回画卷上。 福郡王府位置极好,就靠近禁宫,本是先帝赐给最宠爱的小儿子鲁王的府邸,出了名的楼阁华丽,花园精致。后来鲁王犯了事,就被收没了。 江苒记得前世卫襄的府邸也是在这里,一路升格为福王府、摄政王府也没挪过地方。 这是卫襄要住一辈子的地方。 江苒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等以后她离开了,卫襄依旧会住在她用心规划布置过的王府,也算是为他们一场相识留下一点温暖的回忆。 她问服侍的小丫鬟要来笔墨和纸,将那幅郡王府的图放在一边参看,兴致勃勃地绘制标注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而过,等卫襄再次回来,看到的便是江苒趴在桌前,认真书写的模样。 金色的阳光仿佛为她全身都镀上了一层光芒,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淡淡的茸毛,微颤的睫毛,以及琉璃般清澈的眸子中透出的专注认真。 她的面前已经摆了一叠画好的纸,卫襄走过去,一张一张翻看,不由面露惊讶之色。 江苒现在画的是主院,她竟将主院中每一处建筑都单独放大画了出来,院中的草木,房间的格局,那般详细,还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标注。漂亮细致的工笔画,秀美飘逸的簪花小楷,每一张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苒苒,你真是太厉害了。”卫襄目中异彩涟涟,他抱着私心想让她亲自规划以后他们要住的地方,没想到她竟给了他一个惊喜。 江苒这才发现他,放下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照我的想法画的,你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改。” 卫襄道:“我也不耐烦看这些,你拿主意就是。”他顿了顿,有些不忍心打破眼前的静好。 江苒从他神色中看出端倪,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卫襄道:“去调查京城大狱大火的人有回音来了。” 江苒面容一肃,看向他。 卫襄道:“金豆豆和金元宝姐弟都不见了。狱中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应该是趁乱逃走了。我已经派人继续追查,也给谢冕送了信。” “谢冕?”江苒不解。 卫襄冷笑:“人是谢冕从江湖中招徕的,底细也只有他最清楚,不找他找谁?只不过想要逼出那小子的实话不容易罢了。” 谢冕那人确实滑不留手,很难从他口中听到实话。江苒想着前世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忽然道:“我听说他和家中的兄长并不和睦,有意谋取世子之位,是不是可以从这里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君君”小天使的雷,感谢读者小天使“洛上千雪”,“”,“ChristineCho”,“牛奶”,“枕月坞主”,“鸭蛋白白”,“念旧”灌溉的营养液,抱抱亲爱的们(づ ̄ 3 ̄)づ ——————————   ☆、第72章 1.01 谢冕有意谋取世子之位, 这从何说起? 卫襄愕然看向江苒:“靖侯世子出了名的孝悌, 谢冕在外再胡闹闯祸, 都是世子去帮他善后,并支付银钱。谢家从未有兄弟不和的传闻。” “哦?”江苒淡淡道,“靖侯世子既如此友爱兄弟, 谢冕不受感化,反而越□□荡, 想必名声已败坏得差不多了吧。” “你是说捧杀?”卫襄神色渐渐凝重, 他怎么从没怀疑过? 可只要见过靖侯世子谢晟的人谁又会怀疑?公子如玉, 昭昭朗朗,世间无双,任何人都不会忍心拿龌蹉的想法去揣测他。 若不是前世谢冕成了最终的胜利者,并一改风流态度,成为国之重臣,江苒也不会怀疑。 靖侯世子谢晟, 是连当世大儒袁弘裴都夸赞过的温润君子, 更是无数公侯之家梦想中的继承人。 江苒道:“我听说靖侯世子和谢五并不是同胞所出。不知在靖侯府主持中馈的可是谢五的母亲侯夫人?” 内宅之事, 卫襄当然不会留心, 他立刻吩咐手下暗卫去查。 没一会儿,有了回音:“侯夫人体弱, 现在是世子夫人主持中馈。在世子夫人嫁进谢家前,则是由世子的姐姐,现在已经出嫁的固诚伯夫人主持。” 也就是说,谢冕的生母, 靖侯继夫人在靖侯府中从来就是全无权柄,她唯一的儿子谢冕从小的更是自小就传出浪荡纨绔之名。 有些事当真不能细思,现在想来,当真令人脊背生凉。 堂堂侯府嫡公子,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能传出这样的名声,等于一生都被废了。 靖侯世子在众人口中行事光明磊落,为人宽厚大方,人人赞誉。可若真是友爱兄弟,怎么会任由自己的幼弟传出这种名声而不做任何措施?当时执掌内宅权柄的可是他的亲姐姐。 卫襄也是有兄长的人,自然知道若兄长真心对自己好,会是怎样的。 唯一的解释,世子是有意为之,谢冕幼时在靖侯府中的处境并不好,而且现在应该也很不好。 可这事苒苒怎么会猜到,她该不会是一直留心那风流子,还同情他吧? 卫襄心里别扭起来,忍不住道:“苒苒,世间从无人怀疑靖侯世子,你怎么知道她有问题。难道你对谢五那小子……” 江苒瞪了他一眼,一块红豆酥塞了过去,准确地堵住他的嘴。 卫襄好不容易咽了下去,一抬头,就见江苒手中又拿了块蟹壳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不好,刚刚的话好像得罪苒苒了襄。顿时怂了,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 江苒冷冷道:“除了谢五,我还知道许多别人的事,是不是也是我对其他人也有什么想法?” “怎么会呢?”卫襄陪笑道。 江苒黑白分明的眸子中燃着怒气,似有火焰跳跃:“我还知道你的一些事,是不是我对你也有什么想法?” 卫襄笑道:“那我是求之不得。”成功收获江苒眼刀一枚。他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从看到的‘未来’中推知的?” 这家伙思路终于回到正轨了。江苒点头:“靖侯世子在乱军中丧命,最后是谢冕当上了靖侯。” “乱军,”卫襄惊讶,“京城怎么会有乱军?” 江苒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道,“五年后还会发生一场宫变。” 卫襄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江苒摇摇头,面露难色:“我现在不能说。”今世的事早已有许多不同,五年后的事又岂能说得准。卫褒尚未登上帝位,五年后继位的小皇帝卫璧甚至还没出生,一切都还未定,她现在说出来,根本就是危言耸听,也对还没谋反的卫珏不公平。 一切还是等卫褒能登上帝位再说。 卫襄却误解了,没有追问,反而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我听说泄露天机过多会折寿,是不是真的?” 江苒一怔,她从没想过这事,倒没想到卫襄竟会这样想。 卫襄体贴地道:“苒苒若是觉得不能说就不要说了,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谢五那边我会处理好。”他看了看日头,“快晌午了,在我这里用了膳再回吧。” * 用过午膳,卫襄就将江苒悄悄送回了福庆楼。临走前,除了带上了银桂坊的点心,他还硬把郡王府营造图塞给了江苒,让她继续完善细节。 鸣叶和他们几乎同时抵达,没有其他人知道可怜的大丫鬟曾经被他们甩开。 夏夫人正坐在单间里喝茶,见到他们回来打趣地道:“我还以为要太阳落山才能回呢。” 江苒顿时羞红了脸。 卫襄却若无其事地道:“我不是怕舅母担心吗?” 夏夫人呵呵地笑:“跟着殿下出去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回来得早也好。这边有一套头面不错,柳儿看看喜不喜欢。若是还看得上眼,就拿下来,算是母亲给你的添妆。” 卫襄趁机道:“舅母,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夏夫人道:“殿下有事只管自便。” 送走了卫襄,夏夫人果然拉着江苒去看一套赤金点翠头面。 两人又在福庆楼盘桓了半天,连午晌都未歇,这才满载而归。 * 同一时间,魏国公府,兰芷院。 秋风止,午后的暖阳斜斜射入明亮的东次间中,一室流金。 郭梧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腕子,面沉如水。 桃红站在下首,正和她讲江苒的嫁妆:“国公爷拿了两万两银子出来,太夫人和大太太又各贴了三千两银子。大太太为她在京郊置了三千亩良田,五个田庄,五个铺子。又嫌匆忙间买的铺子位置不够好,把自己嫁妆中两个好铺子拿出来送给了六姑娘。 “衣服首饰务必要是最好的。大太太放出话来,六姑娘出嫁四季衣裳各要做十六套,家里针线上的人忙不过来,就发到外面做,务必尽善尽美,现在京城的几家成衣铺子都卯足了劲想要把这单活拿下来呢。 “侯爷拿出两百两赤金给六姑娘重新熔炼首饰,大太太带了六姑娘去福庆楼,听说要请福庆楼的大师傅简大师亲自出马……” “够了!”郭梧一声怒吼,把桃红吓得闭上了嘴。 郭梧手中的帕子揪成一团,娇美的面容上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几跳:“不过是个哑巴,凭什么?” 桃红也为她抱不平:“除了占了个嫡女的身份,她哪点比姑娘强,明明姑娘比她更合适做郡王妃。” 郭梧脸色越发阴沉,没有说话。 桃红道:“姑娘,我就不明白了,不是说丧妇长女不娶吗?她自小在别院长大,无人教养,又口不能言,怎么皇家竟不忌讳?” 郭梧咬牙道:“谁让人家的生母是常乐县主,陛下的表妹。” 桃红问:“六姑娘当真是常乐县主的亲生女儿?” 郭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大家不是都知道吗?” 桃红欲言又止。 郭梧道:“小蹄子作什么妖,有话直说。” 桃红吞吞吐吐地道:“前日我在外院碰到大少爷身边的桔叶,她和我嘀咕,说六姑娘和大少爷一母同胞,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大少爷?都说大少爷长得像县主,六姑娘许是长得不像县主,可她和国公爷也一点都不像啊。” 郭梧一怔:“你是说……” 桃红连忙惶恐地道:“是桔叶说的,以前也没人见过六姑娘,若随便来个什么人冒充六姑娘,也没人知道啊。” 郭梧蓦地看向桃红,眼中闪过一道光:“可祖母和国公爷都认了她。” 桃红道:“太夫人和国公爷是必不会错的。奴婢也就是这么一想,若六姑娘真是个假的,她还能嫁入皇家吗?” “自是不能的,”郭梧怔了半晌,眼睛越来越亮,忽地笑了起来,拍了拍桃红的肩道,“好桃红,你说得没错,她要是个西贝货,确实不能再嫁入皇家。” “姑娘?”桃红道,“这只是桔叶的猜测。” 郭梧道:“我正奇怪呢,郭柳打小被扔到庄子里,又无人教养,可看她的举止丝毫不像是庄子上养大的。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是假冒的。” 桃红着急道:“姑娘,这话奴婢可不敢说。” 郭梧嗤之以鼻:“瞧你这老鼠般大的胆子。”她霍地站起身道,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喃喃道,“若她是假的,郭家联姻的人就得换一个了。我是不是该告诉母亲?”在联姻人选这件事上,整个二房的利益是一致的。 桃红忙一把揪住她:“哎,姑娘你可别冲动,总得先找到证据。我听说……”她附在郭梧耳边说了几句。 郭梧眼中异彩闪动,笑了出来:“桃红,你去瞅瞅六妹妹回来了吗,赶不赶得上祖母那里的晚膳?若是回来了,我们也过去。” “哎,姑娘,”桃红急道,“你还在禁足呢。” “这还不容易,”郭梧嘴角噙笑,神采飞扬地道,“我这就去见母亲,说我知道错了,等六妹妹回来了就去给她好好赔礼。我倒要看看,她露出马脚的话,祖母会怎么处置她?” 作者有话要说: —————————— 可怜的郭梧,你祖母跟这个西贝货早就是一伙的了2333~ PS:感谢小天使“fet”,“作者”灌溉的营养液,抱抱(づ ̄ 3 ̄)づ ——————————   ☆、第73章 1.01 从福庆楼回来, 夏夫人和江苒直接去给娄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见两人都是面有疲色, 略留她们喝了一盏杏仁露就放人回去了。嘱咐两人回去补个觉, 好好休息,晚上就不用再去她那里了。 江苒素来生活规律,午觉未歇, 这一天的经历又实在刺激,不免困顿。回到自己院中, 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忽然有人在耳边轻轻唤道:“姑娘, 姑娘,醒醒。” 她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鸣蛩绞了早就备好的热毛巾子帮她敷脸,她又闭了一会眼,这才好受了些,坐起身来。 鸣鸾立刻手脚轻快地帮她披上外衣, 禀报道:“姑娘, 五姑娘来了。” 江苒怔了怔:“她不是被禁足了吗?” 鸣鸾道:“说是特来向姑娘赔礼。鸣叶姐姐把她请到小花厅里坐着了。” 江苒目中露出深思, 起身坐到妆台前道:“帮我梳洗吧。”郭梧无缘无故来找她干什么?郭梧这种性子的姑娘会向自己认错?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鸣鸾手脚麻利地帮她挽了个髻。 鸣叶走了进来, 眼睛微红。江苒从铜镜中看了她一会儿,诧异道:“这是怎么了?”鸣叶跟了她这些日子, 性子素来温柔大方,很少会把情绪带到她面前来。 鸣叶欲言又止。 江苒若有所悟:“是五姑娘做什么了吗?” 鸣叶垂头道:“五姑娘嫌婢子怠慢了她,罚了婢子。” 江苒本来在顺手试一支双燕鎏金簪,闻言动作微顿, 慢慢皱起眉来:“她怎么罚你的?” 鸣叶红着眼道:“五姑娘让人掌了奴婢嘴。” 江苒霍地回过头来,见鸣叶一边脸果然有些微肿,脸色一变:“她现在人呢?” “还在小花厅呢。”鸣叶含泪道,“姑娘,我看五姑娘说是赔罪,来者不善。” 江苒微微冷笑,忽然对已经梳好发髻,正加快速度帮她戴簪环的鸣鸾开口道:“不着急,慢慢来。” 鸣鸾一怔,看向铜镜中的江苒。江苒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闪过一道怒火,原本柔美的小脸沉了下来,冷若冰霜。鸣鸾心头一凛,果然放慢了手脚。 江苒淡淡道:“五姐大驾光临,我这个做妹子的不好仪容不整,还需整理一二。五姐那里不好怠慢,就让秋娘去好好服侍吧。” 鸣叶迟疑:“姑娘,秋娘并没有服侍过人……”鸣鸾已眼睛一亮,抚掌道:“姑娘当真好主意。” 江苒心中暗叹,鸣叶胜在柔顺心细,让她照顾自己的起居尚可,要论机灵变通就远不及鸣鸾了。她对鸣鸾道:“让鸣叶帮我梳妆吧,你去交代一下秋娘。” 鸣鸾点头应下,自去行事。 这边鸣叶接手服侍江苒。梳妆好后,江苒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 等到她姗姗来到待客的小花厅,郭梧等得脸色都发青了。见江苒到来,不由冷笑道:“六妹妹好大的架子。” 骆秋娘恭敬地向江苒行了一礼:“见过姑娘。”又规规矩矩退到一边。 郭梧冷哼一声:“六妹妹的手下也太不懂规矩了,虽是庄子里出来的,也该好好管教管教,在我面前失了礼犹可说,丢脸丢到外人面前就不好了。” 鸣叶跟在江苒身后,脸顿时涨得通红。 骆秋娘却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垂手道:“下仆哪里做得不到位,还请五姑娘指教。” 郭梧想起刚刚的几次过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时没有说话。 江苒身边的那个大丫鬟是个好对付的,自己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罚她掌嘴,她虽不服气,听到自己抬出规矩,还是乖乖受了,然后招呼自己的人就换成了骆秋娘。 这个骆秋娘,江苒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怪物,委实针插不进,水泼难入。 她砸茶杯,骆秋娘能瞬间接住;她让桃红打人,骆秋娘能在下一刻让桃红闪了手;她指责江苒怠慢,骆秋娘就能把解释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她要闯进内室去找江苒,骆秋娘能把她们拦得死死的,偏偏还举止不卑不亢,毫不失礼。 她气得心口都疼了,哄也来,吓也来,使了千般计,却完全拿对方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江苒出来了,她一口恶气全冲着江苒去了。总算桃红冲着她不断使眼色,她才稍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平息一下气得发疼的胸口,勉强笑道:“我对六妹妹也是一片关心,说话冲了些,六妹妹不要介意。” 江苒微微一笑,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示意郭梧也坐。 这不置可否的态度,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郭梧胸口气得更疼了,差点笑容都挂不住。 她默默想着:等你的马脚露出来,看你还能笑得出来不?这才重新带上笑容道:“前一阵子得罪了六妹妹,今日姐姐是特来向妹妹赔罪的。”她示意桃红将食盒呈上来打开,浓丽的眉目间浅笑盈盈,“这是姐姐亲手做的牛乳羹,算是赔罪之礼,还望六妹妹不要嫌弃。” 大红的漆盒中放着一只冰裂瓷的小碗,碗中盛着雪白的牛乳羹,因时间已久,已经冷掉,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郭梧端起碗,笑道:“六妹妹若是原谅姐姐了,就请喝了这碗羹。” 鸣叶忍不住道:“五姑娘,这羹已经冷了。” “这羹冷了别有一番风味。”郭梧面上笑吟吟的,美目中却闪过一道厉色掠过鸣叶。鸣叶心头一咯噔,郭梧已变了面色,泫然欲泣地道:“莫非六妹妹竟不愿原谅我?” 江苒不动声色,心里本能地升起警惕。 郭梧将碗递过来,江苒正要避开,想到什么,改了主意伸手去接。 两只手似触非触之际,郭梧忽然“哎呀”一声,整只碗都被打翻,雪白的牛乳一股脑地都倾倒在江苒的衣袖上。 郭梧急道:“六妹妹,对不住,都是我不小心。”不待鸣叶反应过来,扑到江苒身边,将她**的袖子卷了上来,一个劲地道歉道:“是我不好,六妹妹快去换件衣服吧,这袖子湿的莫着了凉。”说话间,眼角余光瞥过江苒的手肘。 玉臂如雪,毫无瑕疵,雪白的牛奶流过,竟分不出哪样更白。 郭梧瞳孔一缩,差点从心里笑出声来。抬眼,正好触到江苒的目光,不由得意地笑了笑。江苒回以微微一笑,目光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鸣叶焦急地扶住她:“姑娘,你还好吧?五姑娘,我家姑娘暂时失陪了。” 郭梧笑靥如花:“六妹妹只管去。赔罪礼已送到,我先告辞了。”她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且看这“郭六”还能得意几天。 * 内室中,江苒重新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家常衣服。手情不自禁拂过刚刚被牛乳羹泼过的左臂,郭梧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事吗,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想了想,叫来鸣叶,问她道:“刚刚小花厅的事你都看到了?” 鸣叶点头。 江苒道:“你现在就去见娄太夫人,把郭五姑娘刚刚在花厅所有的表现一五一十都告诉太夫人。” “姑娘?”鸣叶疑惑,姑娘可从来不是背后告状的人。 江苒看她一眼,懒得解释:“你告诉太夫人,太夫人会明白的。” 鸣叶不敢再问,恭敬地应下,回来的时候带回了祝妈妈。 祝妈妈谨慎地将全部门窗关好,又让鸣鸾鸣蛩在门口守着,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西洋彩绘小瓷瓶。 这是什么?江苒疑惑。 祝妈妈叫鸣叶:“把姑娘的左袖挽起来。” “妈妈?”鸣叶迟疑。 江苒笑道:“鸣叶,照祝妈妈说的做,难道太夫人和妈妈还会害我?”鸣叶依言而行。 祝妈妈不由高看江苒一眼:难怪十一殿下看重她,这姑娘见事明白,行事大方,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 她又从怀中取出一支极细的羊毫,打开小瓷瓶的盖子,用羊毫往里蘸了点,小心翼翼地对了对位置,在江苒的肘下画了一颗圆圆的黑痣。 “好了,”祝妈妈收起东西,笑道,“这样就可以了。”又对江苒道,“老奴来前,太夫人让我传话,说姑娘做得对,这件事幸亏告诉了她老人家。” 江苒问:“这黑痣可是有什么说法?” 祝妈妈道:“这正是太夫人要告诉姑娘的,六姑娘的肘下有一颗胎里带来的黑色圆痣,知道的人虽然不多,可总有几个喜欢翻旧事的。” 江苒心下一沉,郭六小姐果然是真正存在的一个人,郭家究竟是为什么竟会同意十一的主意,让自己假扮郭六。而十一……他为什么要骗她? 现在,显然郭梧不知在哪里得知了胎记的事,才有了今日赔罪这一出。她发现了自己没有胎记,最后才会那么得意。 祝妈妈道:“不知五姑娘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太夫人已命人去查。太夫人还说,既然现在姑娘是郭六,并已面见过圣上,是万万不容出错的。因此,特遣老奴来描补一下。” 江苒看向雪白的肘部多出的一点黑痣,问祝妈妈:“这个可以保持多久?” “姑娘只管放心。”祝妈妈道,“瓷瓶中的药水得自西洋,点上痣后可保一月不褪,纵是水洗也不惧。” 作者有话要说:  —————————— 亲们还记得中学化学实验课上的硝酸银吗23333~ ——————————   ☆、第74章 1.01 送走了祝妈妈, 江苒望着左臂发了一会儿怔:十一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郭六小姐;可祝妈妈说, 那个肘上有痣的女孩是存在的。 她不愿相信, 卫襄竟会在这种事上骗她,她顶替了郭六,那真正的郭六小姐该怎么办?他在这件事上骗了她, 其它事呢? 寒意自心头升起,她如堕冰窖, 浑身发冷:她一直是那么信任他。 “鸣叶。”江苒闭了闭眼, 忽然开口叫道。 鸣叶望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 不知怎的,心里竟然冒出一丝寒气,恭敬地问道:“姑娘?” 江苒淡淡道:“十一殿下说,要找他的话交给你办就行了。” 鸣叶道:“是。” “那你给他传话吧,就说我有事要问他,请他得空的时候来一趟。”十一待她千好万好, 可若这“好”不是建立在坦诚相待的基础上, 她受之不起。 * 夜渐深, 风清月朗。廊下的八角宫灯只留了两盏, 在无边的夜色中发出淡淡的光芒,整个小院都笼罩在朦胧的光线中。 江苒披着厚厚的织金雀金呢斗篷, 双手笼于袖中,立在廊下,任微风带来深秋的寒意拂过脸颊。不知为何,她就是笃定, 卫襄今晚一定会来。 围墙那边忽然传来动静,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了进来。 来人刚落地,立刻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迎上去,却是骆秋娘发现了来人。骆秋娘刚要出手,忽然认出来者是谁,愣了愣,默默退了回去。 那人快速向江苒这边接近。 江苒静静地看着他,玉白的面容,精致的眉眼,矫健的身形。他们曾经是那么亲近,可此时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 她垂下眼,掩饰住微微发热的眼眶,蓦地回身往屋里走去。 屋子中温暖如春,可她丝毫感受不到。鸣叶迎上来要帮她解下斗篷。她忽地一让。 鸣叶一愣:“姑娘?” 她已冷冷开口道:“出去!” 鸣叶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姑娘,婢子做错什么了吗?” 她看向鸣叶,眼睛冷冰冰的,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鸣叶脸色一变,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姑娘,心生畏惧,恭敬地退了出去。 江苒自己这样不好,鸣叶是被自己迁怒了,可她就是忽然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自己解下斗篷,刚要放好,窗户发出一声响。她回头,恰看到卫襄跳了进来,笑眯眯地喊了一声:“苒苒。”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笑,抬起眼,认真地打量着他。 他在她面前还是老样子,嬉皮笑脸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鸣叶不是应该把她身边的事都告诉他了吗?他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揭穿,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是觉得自己好糊弄吗? “怎么了?”卫襄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异,柔声问道。 “怎么不走门?”她垂下眼,轻声问他。这人明明在其他人面前一副淡然矜贵的模样,在她这里却完全没个正形。 为什么?如果他待她也和待其他人一样,或者换了一个人这么待她,她也许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卫襄不以为然地道:“这边不是近些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说到这里,他眼前一亮,“你是在等我?”语气中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欢喜。 望着他亮得惊人的双眸,江苒不知怎的,心中又酸又甜,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一股气盘亘胸口,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既知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卫襄被她那一眼看得心头一荡,手抬了抬,想到她有言在先,此刻情绪又不对头,又克制地放下,看着她只是笑。 江苒看着他欢喜的模样,不知怎的,接下来的话竟有些难以出口。 卫襄已自然而然地伸手过来接过她刚刚解下的斗篷,笑道:“苒苒,坐下说话吧。” 江苒没有动,咬了咬唇,轻轻开口道:“十一,你是不是在骗我?” 灯花跳了一下,屋内光线摇曳。橘黄的光落在少女清秀温婉的面容上,映出她眼底的悲凉与哀伤。 “婚约之事,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处心积虑地欺骗我?”她的声音轻而柔,眼中却隐隐有水光闪动,“十一,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很好玩吗?” 卫襄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发生过的事,做好了江苒质问他的准备,可他没想到,他竟会看到这样一个悲伤失望的江苒。 他似乎伤到苒苒了,这个他捧在掌心呵护的女孩。 他心头一揪,顿时什么解释的话都忘了,忍不住跨前一步,焦急地喊道:“苒苒……” 江苒打断他道:“你可以选择继续骗我。” 卫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我没有骗你。” 江苒的神色冷了下去:“这么说,这世上没有一个肘上有痣的郭六小姐?” 卫襄没有说话。 江苒看着他,眼泪仿佛自有意志,汹涌而出。她掩面哽咽道:“我明白了,你走吧。” 许久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刚要抬头看,忽地一股力道涌来,将她整个圈入了怀中,紧紧搂住。接着,少年一手捧起她的脸,红唇轻轻落在她的面颊上,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的泪痕。 火热的唇,温柔的吮吸,温暖的手。她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心弦颤抖得厉害。 “苒苒,你别这样。”卫襄的唇依旧抵着她的脸颊,声音仿佛从喉口呢喃而出,“你这样伤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殿下何必如此,”她忍住泪意轻轻说道,“您放心,我答应您的事总会做到,我会做你名义上的妻子,也会把我知道的与您有关的未来告诉您。只希望您答应我到时放我走的承诺不是骗我的。” “苒苒!”卫襄感觉到她的疏离,又惊又怒又是心慌,“你这是要和我生分吗?” 江苒道:“是殿下先和我生分的。” 卫襄沉默,片刻后,忽然一把打横抱起她。 “你做什么?”江苒大吃一惊,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别乱动,”卫襄双臂收紧,委屈地看向她,“我肋下还疼着呢。” 江苒果然不敢动了,气恼地道:“你伤还没好,还要乱来!” 卫襄道:“我要悄悄带你去见外祖母,不想惊动旁人。你又不懂功夫,我不抱着你,你怎么去?” 江苒愕然:“这和娄太夫人有什么关系?” 卫襄道:“关于郭柳的事,涉及到别人,我不能说。但我也不想你误会我,就让外祖母给我做个见证。你不信我不要紧,外祖母的人品总该信吧?” 他看着她,神情认真,言辞诚恳。 江苒沉默,片刻后,轻轻推了推他道:“你先放我下来。我们这个样子去,太夫人该怎么想?” 卫襄赌气道:“我不放。”他薄唇微抿,乌黑的眼眸潋滟生波,不高兴的样子好像一个孩子,让人不忍心苛责。 江苒的心就如寒冰初遇暖阳,一下子就化了。 她怎么能怀疑十一呢?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尽在心间,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她过。他说不能说,那必是涉及到郭家的秘辛,她从来就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又何必刨根问底? “十一,放我下来。”她的心豁然开朗,满腔郁恼消散,放柔声音,目带请求地看向他。 卫襄露出委屈之色:“苒苒不信我。” 江苒哭笑不得:“我信你了还不成吗?”他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的。他不要脸,她还要呢。真要被卫襄这么一路抱到娄太夫人的院子,她以后就别做人了。 卫襄看向她黑白分明,如被雨水洗过的明眸:“不生我气了?” 江苒摇摇头。 卫襄又问:“不叫我殿下,称我为‘您’了?” 江苒再摇摇头。 卫襄继续问:“以后不这样随便怀疑我了?” 他还有完没完,江苒变了脸,恼道:“卫十一,你够了哦!” 卫襄露出笑来,这才把她放下,趁她不备,吧唧一口,在她红艳艳的面颊上大大亲了一口。 “卫十一!”江苒捂住脸,气急败坏,“你又说话不算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卫襄眨了眨眼:“明明是苒苒你太可爱了,我绝没有别的意思。何况……你又没说不允许。” 江苒不想和他争辩,冷着脸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允许。” 卫襄遗憾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见她不高兴,又笑嘻嘻地告诉她道,“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婚期已经定了。” 江苒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不是说钦天监还在选日子吗?” 卫襄嗤之以鼻:“选个日子还不是一会儿的事,偏那些老家伙装神弄鬼的,显得有多难一样。” 江苒福至心灵,忽地反应过来:“不是你去给人家压力了吧?” 卫襄避而不答,只是道:“钦天监选了三个日子呈给父皇,父皇挑了十一月三十行婚礼,十月初九纳吉赐币。”至于他怎么让宣和帝选了最近的吉日成亲这种事,就没必要告诉苒苒了。 江苒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快?这日子可着实有些赶。 卫襄黯然神伤地道:“父皇是自己觉得身子不行了,想早些把我的事办好。” 宣和帝——卫襄的父皇,确实没有多少日子了。江苒望着卫襄黯然的模样,想到前世父亲蒙难时自己的煎熬,顿时心软如棉,忍不住柔声对他道:“十一,你别难过,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卫襄道:“但愿如此。”想到江苒找他过来事情的前因,他神情一肃,对江苒道,“郭梧的事你休要放在心上,外祖母已让二舅母严加看管她。她若再挑事,你只管让骆秋娘将她扔出去。”说到这里,他眼神冷下,戾气毕露,“她再不乖顺,就让二舅母将她远远发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他俩吵架都吵不起来,十一总能把事情掰到他想要的方向O(∩_∩)O PS:感谢小天使“fet”的雷,感谢小天使“方长”,“空蛹出蝶”灌溉的营养液,抱抱亲爱的们 (づ ̄ 3 ̄)づ ———————— 明天一章我已经码了2000多字了,可是——掉在公司电脑了,明天还不上班(生无可恋脸.jpg)。   ☆、第75章 1.01 十月初九, 宜纳采、定盟、嫁娶、祭祀、祈福。 天刚蒙蒙亮, 魏国公府各处就忙碌起来。魏国公兄弟特请了一天假在家静候, 内宅自娄太夫人起,所有有品爵的女眷都按品大妆。 江苒寅时就被叫起了,娄太夫人身边的祝妈妈带着梳头娘子过来, 和早早就赶来的夏夫人一起,帮江苒梳妆起来。 单螺髻抿了头油, 梳得油光水滑, 戴上整套赤金点翠镶红宝头面, 杏黄色绣百花杭绸袄裙,外罩凤穿牡丹大红缂丝深衣。 夏夫人亲自帮她描了眉,梳头娘子过来帮她涂脂傅粉,点上樱唇一点娇红。 铜镜中,盛装的少女端然而坐,眉目如画, 光彩照人。 打扮完毕, 夏夫人领着江苒坐小轿往正厅而去。 魏国公府大门洞开, 处处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魏国公郭庆、京卫指挥使郭庄穿上朝服,带着在家的郭梓、郭松、郭朴在大门外等候, 女眷们则在正厅旁西花厅等待。 时辰尚早,夏夫人和江苒到时,只有娄太夫人和郭棋已经到了,祖孙俩依偎在一起, 正笑嘻嘻地说着话。 钱氏因要照看今日的宴席,要晚一些到。 见江苒她们到了,娄太夫人招了招手,把江苒叫到跟前,端详了一番,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道:“六丫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祖母先恭喜你了。” 江苒红着脸低下头去。 郭棋笑道:“六姐姐,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夏夫人掌不住,笑着点了郭棋额头一下:“你这皮猴,你以为你六姐姐和你一样?要是你有她一半懂事,我就省了多少心了。” 郭棋不依,滚到夏夫人怀里道:“母亲不疼我,我这么乖,哪有不懂事啊?” 众人看她撒泼打赖,一副娇俏顽皮的样子,可爱得紧,顿时笑成一片。 不一会儿,方夫人带着同样盛装的韩氏和郭梧到了。 方夫人笑盈盈的,先恭喜了娄太夫人和夏夫人,这才对江苒道:“六姑娘,恭喜你了。” 韩氏也跟着呐呐地说了声:“恭喜。” 江苒行礼谢过两人,目光落在郭梧身上。 郭梧今日打扮得格外出色。一身海棠红四季如意织锦深衣,妆容精致,镶着拇指大碧玺的比翼双飞金步摇在头上闪闪发光,愈衬得肤光胜雪,明艳动人。 察觉到江苒的目光,她一双大而深的明眸带着一丝得意一丝审视和江苒对视了一眼,掠过一丝轻蔑。 她也不理江苒,径直上前向娄太夫人和夏夫人请了安,忽地扑通一声在娄太夫人面前跪了下来。 娄太夫人看了她一眼:“这是怎么了?” 郭梧双手交错伏地,以头叩手道:“祖母,有一事孙女日日思量在心,战战兢兢,不敢说出。可若不说,只怕会给我们郭家带来大祸。” 四周的说话声静了下去,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谁也不敢开口。 娄太夫人目光骤然凛冽如刀:“五丫头,有些话你可要考虑清楚,说出来就没有退路了。” 郭梧再拜道:“为郭家安危计,孙女不敢顾惜自身。” 娄太夫人的脸色沉了下去,环视一圈道:“你们退下去吧。” 众人领命,鱼贯而出。江苒正要跟着出去,郭梧忽然开口道:“六妹妹请留下,这事和你有关。” 江苒心中微叹,看了娄太夫人一眼,娄太夫人点了点头:“五丫头既然这么说了,你就留下吧。” 很快人都退出,祝妈妈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说吧。”娄太夫人开口道,语气忽然变得淡漠无比。 郭梧看了江苒一眼,露出一个奇异的笑,俯身开口道:“祖母,我这个六妹妹是假的。” 她等着娄太夫人发话,上面却久久没有动静。她心中奇怪,不由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 娄太夫人正看着她,目光似怜悯,似气恼,又似叹息,说不出的奇怪。 怎么祖母的反应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郭梧心中有些发慌,忍不住又添了一句道:“六妹妹和皇家定亲,若此事被皇家发现,就是欺君之罪,只怕会给郭家带来大祸。” 娄太夫人终于开口了:“五丫头,我知你先前与六丫头不和。前一阵子你去六丫头那里赔罪,我还高兴,你终于想通了,姐妹和和睦睦的,比什么都要紧。可没想到……”她叹了一口气,“你可想过,你说这种话,是要置六丫头于何地?” 郭梧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娄太夫人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她不由急了,嚷道:“祖母,我说的句句属实。” 娄太夫人的眼神微冷:“六丫头是真是假,我还会不清楚吗?” 郭梧急了:“祖母,我有证据!” 娄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淡淡道:“那你说说看吧。” 郭梧道:“六妹妹的左手肘部有一颗黑色圆痣,是胎里带来的,祖母可知?” 娄太夫人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郭梧放下心来,得意地指向江苒道:“可她却没有这个痣。” 娄太夫人陷入了沉默。 郭梧跪在那里,膝盖都硌得疼了,娄太夫人却丝毫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她不由看向娄太夫人,乞求地叫了一声:“祖母。”却和娄太夫人的目光触个正着,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目光,如冰如箭,不带半分柔和。 郭梧心中升起恐慌,怎么事情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祖母听到这个消息,不是应该采取雷霆手段处置了这个假冒的郭六,不是应该奖赏她挽救郭家于危难中吗? “五丫头,你今日大概是受了风,生病烧糊涂了。祝妈妈,”娄太夫人淡淡道,“五姑娘身体不适,送她回去吧。” 怎么会这样?郭梧霍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娄太夫人:“祖母,你竟要包庇这个骗子吗?你是不是看她即将和皇家联姻,连郭家的安危都不顾了?” “放肆!”娄太夫人大怒。 郭梧梗着脖子道:“祖母,我不服!” 娄太夫人面色如霜,看向江苒道:“六丫头,你给五丫头看看,让她看仔细了。” 祝妈妈过来帮着江苒挽起衣袖。大红色的衣袖层层卷起,露出里面皓白如玉的手臂。 郭梧的瞳孔骤然一缩:江苒雪白的手肘上,赫然出现了一颗黑痣。怎么可能,她上次明明看得很清楚…… “不可能!”她慌乱地叫道,“她一定是假的,对,一定是画上去的。”她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大声嚷了起来。 “祝妈妈。”娄太夫人唤道。 祝妈妈会意,出去要了热水,绞了一把湿手巾轻轻在江苒臂上拭过。黑痣纹丝不动。 “不可能……”郭梧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喃喃而道。 娄太夫人满眼失望地看向郭梧:“五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不可能,不可能……”郭梧死死盯着江苒已经放下来的手臂,面容微微扭曲,忽地扑了过去,“我要再看看。” 江苒皱眉退了一步,祝妈妈已及时拦在前面喝道:“五姑娘,太夫人还在呢,休得无礼。” 郭梧目眦欲裂,大声嚷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却哪敌得过祝妈妈的力气。 娄太夫人神色一凛,厉声道:“五姑娘疯魔了,将她的嘴堵上。” 郭梧一下子瘫软下去,太夫人先前只是说她病了,现在却改口说她疯魔,等于是宣判了她的命运。 * 事情过去,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涟漪过后,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有女客陆陆续续来到,西花厅中,又恢复了其乐融融。江苒只管端坐在那儿,有人来了就见个礼,其余时候只需做出害羞之状。 巳时初,有派出去查看动静的小厮跑过来道:“来了。”众人停了谈话,纷纷向外看去。 不一会儿,马蹄得得,车声粼粼,远远的看到披红挂彩的车队向国公府而来。 当先一马上,卫襄一身大红蟒袍,眉目蕴笑,意气风发,越显得容色惊人,风华无伦。陪同他前来行纳吉礼的是宗人府宗正越王,鸿胪寺少卿朱勤,司礼监执事太监,以及侍卫若干,皆是勋贵子弟。 一行人到国公府门口,翻身下马,郭庆等人急忙迎上,将人引入中堂。 卫襄含笑,以子婿之礼拜见魏国公,魏国公依礼答以三拜。见礼完毕,有随行女官及充当媒人的诰命引卫襄去拜见娄太夫人及夏夫人。早有人去西花厅通知,顿时除娄太夫人和夏夫人,其余女眷都暂避入一旁的退步。 卫襄进入西花厅时,便听得里面鸦雀无声,却隐隐有香风传来。他不由偷偷瞥了一眼退步方向。 他的苒苒,此时正华服盛装呆在那里,接受他的聘礼。 外面,执事太监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赐白壁一对,东珠二十,金簪十,玉钗十,金银器皿若干,皮毛一百张,各色织纹大红缂丝五匹,云锦五匹……” 扎着大红花的红漆雕花彩绘喜盒一盒盒抬入,陈设于正堂,一字排开。 又有赏赐娄太夫人与魏国公夫妇的金银、衣物等若干物陈设于阶下。 受赐毕,魏国公带着一众子弟列于东,娄太夫人率女眷在西,向皇宫方向行三跪三拜礼,以谢天家之恩。礼毕,纳采的使者与前来观礼的众亲纷纷道贺。 魏国公府宴席早已备好,席分男女,宴请来使与宾客。一时整个国公府一片欢腾,喜气盈门。 作者有话要说: 纳吉礼我查了一些资料,但没有完全照资料写,请勿考据O(∩_∩)O   ☆、第76章 1.01 是夜, 天清气朗, 月明星稀。 热闹了一天的魏国公府喧嚣散尽, 笼罩在无边的夜色中,平静而祥和。 谨身堂中,灯火次第暗去, 一片安静。云雀帮娄太夫人掖了掖被子,将灯调整了一个方向, 蹑手蹑脚地退下。 辛苦了一天, 太夫人早就疲惫不堪, 昏昏欲睡。 云雀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正要在脚踏上睡下,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隐隐听到守门婆子的声音响起。 云雀心头一跳,动作顿住。这么晚了还来敲太夫人的门,只怕是有万分紧要之事。今天是六姑娘纳采的好日子,太夫人劳累一天, 若不是万不得已, 不会有没眼色的来打扰太夫人。 罗帐中传来娄太夫人沉着的声音:“你出去看看。” 云雀应了一声“是”, 将解开一半的外衣重新扣上, 提着灯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她手中捏着一封书信, 面色慎重地回到内室。 娄太夫人已经自己披衣坐起,神情凝重。 云雀递上书信道:“太夫人,国公爷让人送来急信。” 信封上封着三道火漆,那是十万紧急的意思。娄太夫人拆开信, 快速看完,不由瞳孔一缩。 “国公爷呢?”她问云雀。 “来人说,国公爷一接到消息就去找五殿下了。” “十一殿下那边?” “也已经送了信。” 娄太夫人将信纸捏作一团,投入火盆,神色一下子苍老了几分:“我就不该对那孩子存恻隐之心。” 云雀听不懂,不敢接话。 娄太夫人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去把祝妈妈叫来吧。”她的眉头深深皱起,“陛下人都见过了,两个孩子的八字也已送到钦天监合过,说是极好,连纳吉礼今天也行过,只等下个月底的婚期。事已至此,我们已无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走一步看一步了。” *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阳光和煦。鸣鸾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将压在箱中的被褥拿出来晾晒,鸣蛩则继续帮着整理书架。 江苒从娄太夫人那里请安回来,站在廊下,逗弄着郭松送过来的两只黄鹂儿,忽然听到鸣叶失声惊呼:“殿下!” 是十一来了吗?这家伙还真是的,怎么就大剌剌地来看她了呢,也不怕人笑话? 她晕生双颊,含笑回身。 她的笑容僵住了。 小院中不知何时多了十几个黑衣武士,沉默地将她院中的人一一隔离带走,骆秋娘刚要上前,江苒对她使了个眼色,骆秋娘沉默下来,没有反抗。 院门大开,另有四五个黑衣武士簇拥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披一件玄色鹤氅,长眉如画,眸似寒星,身姿挺拔,仅仅站在那里,就有一种逼人的气势迎面而来。 卫褒,他怎么来了,还是这样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江苒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平静如昔,毫无所觉般依旧含着笑,拿手中的鸟食逗弄着笼中的鸟儿。 “几日不见,姑娘的架子越发大了。”卫褒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 江苒随手丢掉手中的鸟食,转身,挺起脊背,迎向对方如刀如箭的审视目光。 卫褒挥了挥手,簇拥着他的武士顿时远远退开。 江苒沉默地对他行了一礼。 卫褒面容冷肃,开口,声音如冰似刀,寒气凛冽:“我当初真应该杀了你。” 随着卫褒话音落下,一股冰寒的杀意四散开来,仿佛无形的刀刃压迫而来。 江苒神情平静,淡淡而道:“殿下当初既没能杀我,现在再说岂不是迟了?” 卫褒冷笑:“倒是傲气得很。不装哑巴了?” 江苒道:“殿下既知实情,我何必再瞒?” 卫褒双目眯起,寒光四射:“好一张利嘴,倒是好胆色。小小年纪使得好手段,把阿襄迷得神魂颠倒的,他为你居然不惜欺君。” 江苒心头一跳,脸色微微发白:“十一……欺君?” 卫褒道:“你不会真把自己当郭六了吧?阿襄为了娶你,煞费苦心让你顶替郭六的身份,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到时候真的出现,你让他怎么向父皇交代?以阿襄对你的痴心,只怕会把所有责任都一力承担下来。” 江苒咬了咬唇道:“殿下既早知道,为何还要容他这么做?” 卫褒沉默,他对这个弟弟是当真没有办法,可现在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卫襄胡闹。他看向江苒,问道:“关于郭六,阿襄是怎么告诉你的?” 江苒本不想回答他,想了想,还是答道:“他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郭六小姐。” “原来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卫褒嗤笑一声,“他为了你,还真是煞费苦心。那么,你告诉我,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顶替了一个可怜的姑娘的命运,是不是还打算将错就错,昧着良心嫁给十一?” 秋日的阳光斜斜照入回廊,落在对峙而立的两人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温度。卫褒紧紧盯视着江苒,目光逼人。 江苒恍若未觉,默然片刻,淡淡开口道:“这是我和十一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卫褒被她堵得一愣,神色阴晴不定了一阵,忽地哈哈笑起来。 江苒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冷淡地道:“殿下若没有其它事,我要回房了。” 卫褒止住笑,神色骤冷:“我已经很久没遇到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的人了。” 江苒神色淡淡:“怎么,殿下还要杀我?” 卫褒冷笑道:“我要杀了你,那小子还不得找我拼命?”他只有这一个同胞弟弟,总不成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和从小疼大的弟弟反目成仇? 江苒道:“殿下既不打算杀我,我与您也没什么好谈的,还是请回吧。” 卫褒气绝:这小姑娘的脾气还真是犟,居然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卫襄那小子什么眼神,喜欢的居然是这样一点都不可爱的姑娘? 卫褒负手傲然道:“本王准你退下了吗?” 江苒抬眼看他,唇边忽然现出一丝奇异的笑,还没等卫褒猜出她是什么意思,她已悠悠然开了口:“殿下,不管我是真是假,现在都是十一殿下订了亲的未婚妻子,您这样扣着我,单独和我谈话总不太合适吧?” “你……”卫褒瞪着她,这下真被她气到了,“你把本王当什么人了?” 江苒道:“我怎么想不要紧,重要的是十一怎么想。” 十一弟当然不会想歪,可肯定也不会高兴。他这个弟弟,护食得紧,一旦不高兴了,就会格外难缠。 卫褒瞪了江苒半晌,江苒却依然是一副悠然含笑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败下阵来:“我会离开,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江苒没有说话,沉默地等他开口。 卫褒道:“若有一天,你假扮郭六的事败露,你会怎么做?” 江苒看向他,目中流露出淡淡的讥讽:“殿下希望我怎么做?” 卫褒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望来,不知为何,本来理直气壮的要求竟突然感到一丝心虚:“我希望你不会连累到阿襄。” 江苒眼中的嘲讽之色更重,既未答应,也未反对。 卫褒逼问了一句:“你怎么说?” 江苒微哂,终于开口道:“我还是那句话,这是我和十一之间的事,与殿下无关。” 卫褒脸色一变,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勉强把气忍了下去,抛出诱饵道:“难道你不想知道郭六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答应了我,我会保你平安,也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 “不想,”江苒已转身离开,心中有如火烧,面上却一丝不露,淡然告诉他,“我想知道什么,自己会去问十一。” 卫褒气急,一把拉住她的长袖。 江苒止住脚步,回头淡漠地看向卫褒:“殿下,您失礼了。” 明亮的阳光照在少女恬淡秀雅的面容上,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如琉璃般清澈的眸子中,淡淡的讽意令人分外难堪。 卫褒被噎得哽住一口气,恼怒地甩开她的袖子,恶狠狠地道:“你知不知道,郭柳逃走了!” 江苒的目光动了动:郭柳,就是她现在这个身份的原主人吧? 卫褒道:“阿襄早就让人把她看起来了,这种情况下她还能逃跑,显然有人助她,目的是为了什么,你应该能想得到。” 郭柳并没有利用价值,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揭露她假郭六小姐的身份,以对付十一。 江苒的心揪了起来,她怎么能让十一因为她有危险? 卫褒道:“你现在还不肯答应吗?” 江苒没有回答,目光看向小院门口。 卫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变了变。   ☆、第77章 1.01 小院门口, 娄太夫人在祝妈妈的陪同下, 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脸色沉郁。 娄太夫人怎么会来?随即,他看到了离娄太夫人不远的地方垂手肃立的骆秋娘,似乎是江苒院子里的人?他不由冷笑, 他当真是小瞧了江苒的手下。 “老身见过殿下。”娄太夫人见他们看过来,走进院子, 对卫褒行礼。 卫褒忙不迭扶起她道:“太夫人何必多礼。” 娄太夫人道:“殿下既然来了, 怎么没去谨身堂, 反而来了这里。柳儿虽是殿下的嫡亲表妹,毕竟年岁已长,又与十一殿下定了亲,殿下单独来见她委实有些不合适。” “太夫人,我是昨夜接到消息……” 娄太夫人打断了他的话:“不管如何,殿下此举实在失妥, 此事也与柳儿无关。殿下还是去国公爷那里坐坐吧。” 卫褒皱眉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任他注视, 面色不动, 目光毫不退缩。 卫褒沉默下来, 深深地看了江苒一眼,冷冷说了一句:“若我知道你伤害阿襄, 不会放过你。”告辞而去。他带来的一群黑衣武士随之离去。 小院又恢复了平静,娄太夫人看向江苒道:“六丫头,我们进去谈谈吧。” 江苒无声地行了一礼,带着娄太夫人进了书房。祝妈妈和鸣叶守在外面。 两人分宾主坐下, 娄太夫人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要怪五殿下,他也是忧心十一殿下。” 江苒道:“太夫人言重了,我岂敢怪五殿下。” 娄太夫人见她神情虽然看似柔顺,但语中之意显然不是不怪,而是不敢怪。心中又叹了一口气:这小姑娘看着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性子其实倔得很。 她问江苒:“十一殿下有没有和你说过郭柳的事?” 江苒摇了摇头:“他说此事涉及到旁人,他不能说。” 娄太夫人喟叹道:“十一殿下实在是个体贴的好孩子。这件事是郭家的耻辱,确实难以启齿。”她沉默下来,一时没有开口。 江苒道:“太夫人,既是郭府的秘密,您无需向我解释。” 娄太夫人摇了摇头,神色间现出几分颓然,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你和我们已在一条船上,还是知道真相比较好。” 江苒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什么真相,她不过临时在这条船上三个月,到时下不了船可怎么好。 娄太夫人看了她一眼道:“郭柳,其实不是郭家的女儿。” 江苒愕然,不是郭家的女儿是什么意思? 娄太夫人道:“就是你想的那样,郭柳不是老大的亲生女儿。而是……”她神色涩然,一时没有说下去。 都说常乐县主是因生郭柳而亡,郭柳是常乐县主的女儿无误了,那又怎么可能不是魏国公的亲生女儿,郭家的六小姐? 娄太夫人黯然道:“是庆儿对不起县主,常年在外带兵,冷落了她。县主会有别的想法也怨不得她。” 江苒静静听着,越听越不对味,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过来,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娄太夫人的意思难道是…… 娄太夫人露出悲伤的神情,淡淡道:“柳儿出生时,她母亲因血崩撒手人寰,我怜悯她小小年纪就失了母亲,将她接到身边抚养,极疼爱她。可老大对她却始终淡淡的。后来她越长越大,却和老大以及郡主长得都不像。我心里起了疑,终于忍不住逼问了老大。”她说到这里,显得有些疲惫,不由闭了闭眼,“我宁愿我从没问过。” 江苒越听越心惊,忍不住道:“太夫人,这些您实在不必告诉我。” 娄太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目中闪过一丝锋锐:“此事你既然涉入其中,已脱身不得,前因后果若不清楚,难免被人钻空子。” 江苒不好再说,心里暗暗叫苦:这是郭家的密辛,娄太夫人就这么告诉她,显然是不想让她脱身的意思。 娄太夫人继续道:“老大告诉我,在郭柳出生前,他已经有整整一年未在正房住过。县主常常回娘家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在家做了些什么,我们根本就不知道。” 江苒手心的冷汗都流出来了:太夫人的意思是,常乐郡主在娘家偷人,有了郭柳,给魏国公郭庆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或者再细思,连魏国公唯一的嫡长子郭梓的血统都可能有问题。 十一说的这世上没有真正的郭六小姐,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因为郭柳根本不是郭家小姐。 这实在太荒谬了。可也只有如此,以前想不通的一切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郭梓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子会被放弃,为什么郭柳六岁就被放逐到庄子上,还有,前世郭柳和卫襄定亲后突然的暴毙,魏国公郭庆续弦时坚决不肯再选勋贵之女种种事宜。 这样一个身份尴尬,六岁前锦衣玉食,六岁后在庄子上养大的郭柳,会对郭家抱着怎样的恶念和怨恨,可想而知。 她想到刚刚卫褒气势汹汹的模样,想到他带来的消息,不由喃喃道:“五殿下说,郭柳从庄子上逃跑了。” 娄太夫人叹道:“是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本来十一把你带回来就该把她处置掉的,我想到小时候她在我身边时可爱的样子,还是撤回了命令。没想到竟给十一殿下和你留下这么大的祸患。” 娄太夫人心里唏嘘:人老了,再也没有年轻时的杀伐决断。毕竟是在自己身边养到六岁的孩子,当年就没忍心送了她命,第二次她还是手软了。 江苒迟疑:“太夫人,你不怪我吗?” 娄太夫人诧异道:“怪你什么?” 江苒道:“若不是我,郭府也不会面临危险。” 娄太夫人摇了摇头:“十一殿下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他都跟我说了,好孩子,倒是叫你担惊受怕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老大已经派人去找了,五殿下和十一殿下的暗卫也都派了出去,把人找回来只是迟早的事。” 江苒没想到娄太夫人竟是如此通情达理。想到初见时她威严的模样,此时却如一个最慈祥的长者。 她不由叫了一声:“太夫人。”眼圈微红。 娄太夫人道:“我告诉你这些事只是想让你知道,万一她真找上门了,你不要胆怯,更不必心虚。”江苒虽是假的,可郭柳也不是真的。 * 送走了娄太夫人,江苒回到内室,坐在窗前微微发怔。 郭柳的事,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现下,被幽禁多年的郭柳逃了出去,究竟是谁帮助了她,他们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揭露自己的身份,好将魏国公府与十一,甚至齐郡王都拖下水,置于危险之下? 毕竟,假冒官眷已是大罪,她甚至还要嫁给皇子,当真是明晃晃的把柄。 十一当初劝她假嫁给他时,有没有想过会面临如今这种不利的局面? 鸣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向她,欲言又止,几番下来开不得口,索性拿起一块抹布到处擦拭家具。 江苒本是心事重重,一抬头就见鸣叶趴在多宝格前不停地擦着同一层,半天都没换个地方,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 江苒不由好笑,叫了声:“鸣叶。” 鸣叶没反应。 江苒索性走到鸣叶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鸣叶一下子跳了起来,拍着胸道:“姑娘,你吓死我了。” 江苒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叫你都没反应。” 鸣叶垂头道:“婢子只是有点担心。” 江苒讶然:“担心?” 鸣叶没有说话。 江苒含笑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鸣叶看向她,吞吞吐吐地道:“姑娘,您先前那样和五殿下说话,把他惹恼了怎么办?五殿下可不是好相与的,对姑娘只怕不会有好感。” 原来是为了这个。江苒哂笑:“难道我对他恭恭敬敬,笑脸相迎,他就会对我有好感吗?若不是碍着十一,他早就动手杀我了。” 鸣叶一想也是,可齐郡王积威许久,她终究心里不安。她已经是江苒的人了,可不想江苒有什么事。 江苒见她愁容更甚,好心提醒她道:“你不是能和十一殿下联系上?” 鸣叶回过神来:“对啊,这件事我得尽快禀告主上。”有事,还有十一殿下做主呢。 江苒道:“正好,你帮我带个信给他,就说……”她沉吟一下,缓缓道,“让他只管安心做自己的事,我已经知道他想让太夫人作证的那句话的意思,让他不用担心,我都能应付。” 鸣叶恭敬地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出去自去安排。 午后,江苒歇过午起来,一时无事,索性进了书房继续研究福郡王府图。 娄太夫人屋里的云雀过来传信:“六姑娘,刚刚赵王妃派人来下帖子,邀请姑娘参加三日后的王府家宴,说是受了贵妃娘娘和郭嫔娘娘的嘱托,要介绍姑娘认识一下几位王妃、公主、郡主。” 江苒停下笔来,诧异地看向云雀。赵王对十一可没怀好意,她还狠狠得罪过赵王妃最宝贝的妹妹徐九,赵王妃怎么会这么殷勤地宴请她? 说起来,最有可能利用郭柳对付十一和郭家的,就是曾在落霞山别庄吃过大亏的赵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我想起名叫《狗血》,但为了保持逼格(其实并没有)咳咳咳…… ——————————   ☆、第78章 1.01 宴无好宴, 会无好会, 江苒不感兴趣, 更是丝毫不想去参加,正要设法拒了。 云雀笑道:“太夫人让婢子给姑娘传话,这是惯例之事, 纳吉礼后,由最年长的皇子妃宴请准新人。赵王妃在诸皇子妃中居长, 理应由她设此宴。” 也就是说, 这个宴请推拒不得。 江苒点点头, 表示明白了,示意鸣叶赏了云雀,接下帖子。让鸣叶去找娄太夫人房中的祝妈妈,问清楚此宴的具体情况,早作准备。 等到了宴请正日,江苒着意打扮了一番。 她穿一件松花色镶斓边妆花缎广袖短襦, 下配白色绣银挑线裙子, 梳了飞仙髻, 插上金累丝镶玉嵌宝满池娇分心, 薄施脂粉,略描眉目。往那一站, 娉婷清雅如一支出水芙蓉。 鸣叶等人看得眼睛一亮,不由抚掌道:“姑娘平时太素净了,就该好好打扮,多好看啊。” 江苒微微一笑, 除了鸣叶和鸣鸾,又吩咐把骆秋娘带上一起。 上次齐郡王前来,骆秋娘竟能不动声色地从齐郡王手下那批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脱,搬来娄太夫人当救兵,委实让她刮目相看。 此去赵王府,不知情形如何,为防备突发状况,还是把骆秋娘也带上为好。 赵王府同样靠近皇宫,离魏国公府隔了大概半个时辰的车程,马车行到一个胡同口时,正好对面也行来一辆车。 胡同狭窄,容不得两车交错,眼见对面那辆车已经快出胡同,魏国公府的马车索性避让在一边,等对方先过去。 哪知对方行到将出胡同时,忽然停住,然后一个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前方可是郭家表妹?” 江苒一怔,心里升起不妙之感:怎么会在这里碰到谢冕? 外面传来了随行护卫阻拦呼喝的声音。江苒微微皱眉,以这人的身手,这些护卫只怕阻不住他。 果然不一会儿,车帘唰的一声,被人在外面揭开,然后谢冕一张笑吟吟的俊俏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几个护卫都是又惊又怒,想要上前,被谢冕的手下阻挡在外。幸好这个胡同还算偏僻,没有几个人经过看到。 江苒心中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护卫们停下了动作。她这才看向谢冕,微微皱起眉来: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谢冕嘴角微挑,一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向江苒道:“许久不见,郭家表妹越发标致动人了,表哥见了心生欢喜。相请不如偶遇,不妨随表哥我去喝一杯水酒?” 这话说得几近调戏,委实无礼之极。江苒随行众人人人变色,不由对谢冕怒目而视。 江苒知道他的脾性,倒没怎么生气,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谢冕摸了摸鼻子,这种动作在他做来竟也别有一番风流意态:“表妹这是不肯赏脸了?” 鸣叶在一旁答道:“姑娘正要赴赵王妃之宴,只怕不得空。” “是吗?这可真是遗憾。”谢冕依旧笑吟吟的,面上哪有丝毫遗憾之态。 鸣叶道:“我们还要赶路,谢公子还请自便。”正要叫马车继续前行。 谢冕忽地一笑。 江苒心头一跳,骤觉不对。谢冕已俯身探进车厢,靠近江苒,一伸手在她耳边拔下一朵珠花。 他动作快到极致,等众人反应过来,珠花已落入他手中。 鸣叶大惊失色,扑过去要夺回珠花。骆秋娘动作更快,直接一掌斩向谢冕拿花的手腕。谢冕往回一缩,看似不快,却恰恰避开骆秋娘一招。 骆秋娘一掌落空,飞快变招向谢冕手中去夺。谢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闪了几闪,身形灵活之极,骆秋娘竟连他的衣角都未捞着。骆秋娘索性跳出车厢向谢冕追击,两人片刻之间,已交换了五六招。 谢冕尚有余暇,将珠花放在鼻下作势嗅了嗅,作陶醉状:“表妹人美花更香。” 鸣叶气得脸色都变了,恨不得上去帮骆秋娘抓人。却只见人影翻飞,连两人的动作都看不清。 四周渐渐有人围上来看热闹。江苒心知动静闹大了不好收场,骆秋娘又不是谢冕对手,摆了摆手,示意鸣叶叫骆秋娘住手。 骆秋娘回到车内,羞愧地跪在江苒面前道:“属下无能。” 江苒摇了摇手,示意无妨。 马车外,谢冕含笑而立,意态风流。他好整以暇地将珠花藏入怀中,勾唇笑道:“表妹既然不得空,那就下回再约吧。可千万记得,否则时间长了,我忘了这珠花是谁的,误送了哪个美人就不好了。” 江苒望向谢冕,心里想的却是他刚刚过来摘珠花那一瞬间在她耳边说的话。 他说:“小心徐九带来之人。” * 这段插曲过后,马车继续前行,到赵王府时已经不早。江苒在垂花门没有见到赵王妃,倒是看到一个二十一二岁,戴着八宝金丝髻,穿着湖绿色貂皮内里织锦袄裙的圆脸少妇在翘首而盼。 见到她,忙过来携了她手道:“我只比六妹妹早来一步,听说六妹妹的马车就在后面,就在这等你一等。” 江苒在纳吉礼上见过她,知道她是鲁国公世子夫人王氏,鲁国公夫人是娄太夫人的幼女,王氏也算是她名义上的表嫂。 江苒含笑和她见了礼,和王氏一起,在王府女官的引导下往设宴的秋韶院而去。 一路行去,赵王府占地颇广,只是出乎意料地低调简朴,沿路不见雕梁画栋,行经的丫鬟仆妇皆是布衣素簪。 想到赵王素有“贤王”之名,江苒若有所思。 秋韶院正堂,衣香鬓影,宾客济济,见王氏带着江苒到来,都看了过来。 主位上坐着一个三十许人的美貌女子,鹅蛋脸,柳叶眉,梳着华贵的牡丹头,斜插几支金簪。一身明黄色的祥云团凤纹宫装,愈衬得她气质高华,仪态威严。 江苒见她与徐九生得有五六分相似,便知这位就该是赵王妃了。 王氏带着她先拜见了赵王妃,赵王妃露出一丝矜持而客套的笑来,示意身边的女官扶起江苒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又对王氏道:“郭六姑娘初来乍到,一些亲戚都不认识,劳烦你这个做表嫂的帮着引荐一下吧。” 江苒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轻轻一蹙:赵王妃可真倨傲,按理说自己是她未来的弟媳,她身为主人,理应亲自引荐才是。她这么做,看来是存心踩自己的面子。 四周坐着的女客有不少人都意识到这一点,一时鸦雀无声,目光都落在赵王妃和江苒身上。 赵王妃依旧矜持地浅笑着,江苒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王氏忙打了个哈哈道:“六妹妹和诸位不嫌弃我嘴笨,就由我来介绍吧。”带着江苒依次引荐一众女客:“这是越王妃,这是康郡王妃,这是平郡王妃,这是荣华公主,这是双仪郡主……” 江苒一一行礼过去,默默将人与脑中的资料对上号。 头发花白笑容和蔼的清瘦妇人是宗正越王的正妃;体态丰腴,细眉细目的是六皇子康郡王的正妃;身材娇小,笑语连珠的是十皇子平郡王的正妃;荣华公主年方二八,去年刚刚出嫁,满头珠翠,精致的妆容倒把原本略有些平庸的面目挽救了一二;双仪郡主是越王老来所得的小女儿,才十三岁,挽着双丫髻,坐在越王妃身边一派天真烂漫…… 一圈见完,赵王妃要拉着江苒在自己身边坐下,江苒看了看,退到了一众王妃公主郡主的下座。王氏也在她身边坐下。 赵王妃就问王氏:“你婆婆怎么没来?上次她推荐的那个方子极好,我正要好好谢她呢。” 王氏笑道:“她也想来,这不是家里实在走不开嘛。” 赵王妃就道:“你婆婆也是个能干人,家里里里外外都靠她打理。” 康郡王妃笑道:“让我说,你婆婆也实在太操心,这都娶了媳妇进门了,把事情丢给媳妇,自己享清福不就好了?” 这话王氏不好接,只是笑道:“我年轻不懂事,婆婆要真丢开手还不得急死我?” 江苒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里,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忽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眼角余光看去,见是坐在斜对面的双仪郡主,正好奇地打量她。 见她看过来,双仪郡主笑嘻嘻地开口道:“我听荣华姐姐说,你不会说话,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四周的谈话声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唰唰地落在江苒身上。 “双仪!”越王妃皱眉斥了声,抱歉地对江苒道,“孩子不懂事,郭六姑娘请勿见怪。” 真的是不懂事吗?江苒心中冷笑,却不好发作。 赵王妃开口道:“小孩子口没遮拦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婶婶何必苛责她?想必六姑娘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姐姐这话我不同意,这位郭六姑娘气性可大得很,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呢?” 清脆的少女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赵王妃脸上现出喜色,站起身道:“九丫头,怎么这么晚才来?还不快快进来。” 话声中,门外一前一后走进两个华服少女。 当先一人与赵王妃相似的鹅蛋脸、柳叶眉,眼尾上挑,姿容出众,正是和江苒结过梁子的徐九姑娘。 后面一人则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子不高,一张清瘦的瓜子脸,脸色苍白不见血色。烟眉杏眼,神情怯弱,令人心怜。 江苒想到谢冕的话,心里一咯噔:这姑娘是谁?   ☆、第79章 1.01 徐九姑娘一一和众位王妃公主见过礼。轮到江苒时, 她双眉一挑, 倨傲地扫了一眼, 理也未理江苒,和王氏见过礼,就转过头对双仪郡主笑道:“双仪, 你今天戴的珊瑚珠耳环真好看,是福庆楼新出的式样吗?” 双仪郡主笑道:“这是简大师亲手做的, 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到手。”又好奇地看向徐兰芷身后的少女问道, “这位姐姐是谁, 看着面生,兰芷你怎么不介绍一下?” 原来徐九姑娘的闺名叫兰芷。徐兰芷瞥了江苒一眼:“你们猜猜,她是谁?” 赵王妃嗔道:“你这丫头,卖什么关子啊。幸好这里都是自家亲戚,不会怪你弄鬼。” 平郡王妃在一旁笑道:“皇嫂休要怪她,我倒觉得好玩得紧。我先来猜一猜吧, 莫非是徐家十姑娘?” 双仪郡主道:“徐家的十姐儿我见过, 不是她。” 康郡王妃也凑趣猜道:“莫非是九姑娘外家的姐妹?”赵王妃和徐九的母亲出自晋地大族葛氏, 葛家姑娘众多, 京城众人没见过也是正常。 徐兰芷摇了摇头:“她姓郭。” 康郡王妃讶然:“难道是魏国公府的女眷?”询问地看向江苒。 江苒面上不露端倪,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谢冕的提醒,徐兰芷的倨傲,姓郭,又是这个年纪, 来者是谁,已呼之欲出。 她望向对方,十四岁的小姑娘,娇娇怯怯,弱不胜衣的模样,垂眸站在那里,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味道。 想到对方的身世,她不由唏嘘。 “六姑娘,这是国公府的女眷吗?”康郡王妃又问了一遍。 江苒看了鸣叶一眼,鸣叶代她答道:“我家姑娘并不识得这位姑娘。” 康郡王妃“哦”了一声:“我真猜不出是谁了。” 双仪郡主抓住徐兰芷的胳膊,摇了摇道:“兰芷,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位究竟是谁?” 徐兰芷的目光落在江苒身上,嘴角扬起笑来,一字一句地道:“她姓郭,闺名一个柳字,乃是魏国公府的六小姐。” 一语出,众皆惊。 * 此时,在京城东坊的枕玉楼中,红粉列阵,笙歌燕舞,一派旖旎风光。 谢冕懒洋洋地倚在一张雪白的皮毛上,脚下跪着四五个仅仅披着一层轻纱的妙龄少女,有的在倒酒,有的在剥桔子,有的在帮他捏腿,还有一个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 房间一角,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女素手纤纤,拨动着琵琶,琵琶声如珠玉滚落,铮铮作响。 随着乐声,一个穿着束腰裸肩舞服,手足都挂着金铃的娇媚女子翩翩起舞,一举手一投足间柔靡婉转,荡人心魄。 房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推开,姿容绝世的少年手执马鞭,一身玄色袍服,眉目含霜立在门口。 房中少女们惊呼一片,随即就被来人容色所慑,有胆大的少女娇笑着道:“好俊的小郎君,是第一次来这儿吗?” 谢冕就着少女的玉手轻啜一口酒,笑吟吟地道:“这位可是难得来此,你们可别吓着人家,给本公子放出手段好好服侍贵客。” 少女们应了声“是”,一个穿妃色纱衣,容貌妩媚,身姿婀娜的少女巧笑倩兮地迎了过去,□□的双臂如水蛇缠向绝色少年:“贵客请进。” 柔若无骨的身子还未触碰到少年,刀光一闪,少年身后的一名护卫跨步上前,雪亮的钢刀架上她的脖子。少女“啊”的一声,顿时开始瑟瑟发抖。 少年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开口道:“都给我拿下。” 他身后的护卫如狼似虎,一拥而入。室内刚被刀光吓住的莺莺燕燕顿时惊作一团,混乱不堪。 谢冕神色自若,啧啧两声:“殿下,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这么些美人儿,你怎么舍得辣手摧花?”来者自然是卫襄。 卫襄神色如冰:“少废话,”他扬眉,黑如夜空的眼眸中戾气毕现,“谢五,早上的事,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事?”谢冕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作恍然大悟状,从怀中掏出一朵珠花扬了扬,“你是说这个吗?” 卫襄脸色一变,神色阴沉,马鞭一扬直接挥了出去。谢冕闪身一避,轻轻巧巧地让过马鞭。案几上的杯盘却遭了秧,乒乒乓乓掉下地,碎了一片。 室内一众女子顿时发出一片惊叫。卫襄听得烦心,下令道:“都给我捆起来丢出去。” 护卫们依令而行,很快人都被清理出去。一众女子哭哭啼啼的,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谢冕笑吟吟的声音:“殿下好大的火气。”然后又是鞭子舞动的声音,家具碎裂的声音,还有乒铃乓啷的碎瓷声。 枕玉楼的护院赶了过来,看到守在门口如狼似虎的护卫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上前。 房间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卫襄站在原地,马鞭舞动,不时打碎一件家具或一个摆件,望向同样站在原地的谢冕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谢冕收起嬉笑之色道:“徐九昨天就住进了赵王府,身边多了一个面生的丫鬟。我见那姑娘长得还不错,气质却怎么都不像服侍人的,一时好奇,就顺手调查了一下,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卫襄神色一凛,眸光顿时锐利如箭,看向谢冕:“少废话,你究竟想说什么?” 谢冕道:“我在齐地遇见的那个郭六是假的吧,跟在徐九身边的才是真货。” 卫襄沉下脸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谢冕道:“你不明白不要紧,只要赵王明白,陛下明白就行。” 卫襄脸色微变。 谢冕啧啧道:“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连陛下都敢蒙骗。”想到他当时逼问江苒时,无从下手的情景,不由牙痒痒的,“那姑娘当真骗得我好苦啊。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姑娘了。” 卫襄目中寒光一闪:“谢五,收起你不该有的念头,不许打她的主意。” 谢冕大奇:“难不成你真看上她了?也是,”他摸了摸下巴道,“这姑娘的姿色虽算不得上佳,倒也算得上特别。” “谢五!”卫襄的声音骤然严厉,“你再胡说八道,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谢冕微微一笑,果然不再说了,心中不免暗暗惊异,看卫襄这样子,竟似对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动了真心。这还真是妙,妙极了。 卫襄道:“多谢你报信了。还要你帮忙一件事。” 谢冕不置可否:“请说。” “把这件事再向我的好三哥也报一遍信。” “你是说……”谢冕惊讶地看向卫襄,“你有把握?” 卫襄冷笑:“只许他在背后对我捅刀子,不许我反击吗?” 谢冕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总该告诉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吧。” 卫襄道:“进宫。” 谢冕目中闪过一道光:“我以为你会赶去赵王府。” 卫襄默然,眼中闪过一丝忧色,随即道:“她的身份破绽太多,有心人要查,根本瞒不过去,我去也无益。赵王府我已另安排了人,你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休要管我闲事。” * 赵王府,秋韶院。 安静如潮水漫过,一时人人变色。 鸣叶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江苒,鸣鸾反应快,跳出来开口道:“胡说八道,我家姑娘在此,这又是哪来的魏国公府六小姐?” 徐兰芷冷哼一声,她身后的小丫鬟开口斥道:“哪来的没规矩的丫头,主子说话,容得上你插嘴吗?” 鸣鸾道:“你们明明知道我家姑娘没法自己反驳,这是硬要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吗?婢子虽位卑,不能任我家姑娘被人这般欺。” “放肆!”徐兰芷扬眉道,“没规没矩,给我掌嘴。”她身后的小丫鬟得意洋洋地走到鸣鸾面前,抬手就要打。 江苒冲骆秋娘使了个手势,骆秋娘立刻跨前一步,抓住小丫鬟的手,用力一握,小丫鬟立刻疼得“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徐兰芷大怒,双眉一扬,正要发怒,忽地似想起什么按捺下来冷笑道:“魏国公府原来是这样教导下人的,真是领教了。也是,能做出把自己家嫡小姐都替换掉,弄个假货来糊弄皇家这种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此话一出,人人变色。 鸣叶颤声道:“徐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徐兰芷冷笑连连,“我要是乱说,我旁边这个郭六又是从哪里来的?” 鸣鸾接口道:“这正是我家姑娘想要问徐姑娘的。空口白话就说我们姑娘是假的,要我说,徐姑娘随便找了个不知来历的就说是我们郭家的姑娘,也太容易了吧。上次我们在忆江南是得罪了徐姑娘,徐姑娘也不至于专门找了这么个人来恶心我们姑娘吧?” 言下之意,徐九是因为上次忆江南之事怀恨在心,才故意整出这么一出的。 有人还不知道上次忆江南什么事,就问消息灵通的。不一会儿,谁都知道了怎么回事,看着徐兰芷的面色不由微妙起来。 这个徐九,因身份高贵,又受安国公和赵王妃宠爱,在京城贵女中是出了名的跋扈,喜欢她的人还真没几个。听说她吃过这么大亏,竟有不少人心中暗暗快意。 徐九听到下面窃窃私语,想起旧事,又羞又恼,恨从心来,厉声道:“我自然不是空口白话。小丫头休要嘴硬,等过会儿,叫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江苒听着鸣鸾和她们唇枪舌剑,心中微微一凛:听徐九话中之意,竟是有恃无恐,莫非她手中还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第80章 1.01 “好了。”听了下面你来我往一会儿, 赵王妃皱起眉来, “九丫头, 休要胡闹,郭家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家的嫡小姐。” “姐姐!”徐兰芷跺了跺脚, “郭家自然不会认不出自家的小姐,但若他们是存心的呢?”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提郭家是故意这么做的了。座上众人纷纷摇头, 这话就更不通了, 郭家又不是傻, 有真的还要弄出个假的来嫁入皇家,有百害而无一利,怎么会做这种事? “九丫头,你是不是被人蒙骗了?”赵王妃不悦地瞥了一眼怯生生的郭柳,目中闪过一丝厉色,“此话不可再提。” 徐兰芷气道:“姐姐, 你也不信我!好, 好, 如果我有证据证明我的话呢?” 赵王妃皱眉不语。 康郡王妃笑眯眯地劝赵王妃道:“皇嫂不妨听九姑娘把话说完, 如果是误会最好了。如果不是,我们也不能任人混冒皇家姻缘啊。” 江苒不由看了康郡王妃一眼。 赵王妃勉强点了点头。 康郡王妃催促道:“九姑娘, 是否能把证据拿出来了?” 徐兰芷道:“不急,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康郡王妃追问道。 徐兰芷却不说,只是道:“你们到时就知道了。” 赵王妃皱起眉来,正要斥她胡闹, 她身边的大丫鬟剪秋忽然匆匆走入:“王妃,王爷派人传话。”说罢,对赵王妃附耳说了几句。 赵王妃面露讶色,转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等吧。”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传来通报声:“庆安大长公主到!” 徐兰芷露出笑容道:“大长公主果然来了。谁是她的亲外孙女,正好让她老人家做个评判。” 座中诸人心中吃惊,庆安大长公主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徐兰芷竟敢把这位请来,难道她真有十足的把握?而这位已经久不出门,居然也被她请来了。 小丫鬟打起帘子,一个双十年华的清秀少妇扶着一个满头银发,仪态威严的老太太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仆妇打扮的中年女子。 老太太穿一身琥珀色绣金线百子富贵图的褙子,戴着同色的祥云纹镶绿松石抹额,下巴略方,一双不大的眼睛精光四射,一看就十分不好惹。 座上诸人纷纷站起向来人行礼:“见过大长公主。”又和扶着大长公主的她的孙媳叶氏彼此见礼。 庆安大长公主环视一圈,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江苒和郭柳身上。江苒心头一跳,心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和郭柳几乎同时,无声地向她行了一礼。 庆安大长公主径直走到赵王妃让出的上座坐下,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徐兰芷正要开口,郭柳忽然扑通一声在庆安大长公主面前跪下,望着大长公主,嘴巴张大,“啊啊”两声,顷刻间泪如雨下。 江苒冷眼看着,想到她的身世,心头微紧:郭柳那样不堪的出身,魏国公府自然绝不会容她,可她毕竟还是常乐县主的亲生女儿,也不知庆安大长公主会不会为她做主。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对付这个可怜的女孩,可事已至此,她要认怯退缩,遭殃的可不仅是自己,还有魏国公府和十一。 庆安大长公主扫了郭柳一眼,皱起眉来:“有话好好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庆安大长公主是当今的姑母,自幼受宠,性格强势,从来最见不得性格软弱的人。 郭柳一哽,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庆安大长公主,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到斥责。 徐兰芷在一边道:“公主,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被人所害,根本说不了话了。” 庆安大长公主脸色一沉,扬眉道:“你是何人?擅自插嘴。” 徐兰芷顿时噎住,换了旁人,她自然不会买帐,可对着这个辈分极高,连她姐姐都要退让三分的大长公主,她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得收敛起来。 赵王妃忙在一旁赔笑道:“公主,这是舍妹,年纪小不懂事,冒犯您了。” 庆安大长公主看了赵王妃一眼,淡淡道:“既知自家孩子不懂事,还不好好管教?” 赵王妃的笑容僵住。她和庆安大长公主打得交道并不多,没想到大长公主说话竟是如此不留情面。 庆安大长公主根本不理会周围,看向徐兰芷道:“有人给我送信,说有人冒充我的外孙女儿,现在看来,送信的人就是你了。” 徐兰芷道:“公主,柳儿妹妹实在可怜,我也是看不过眼才……” 庆安大长公主直接打断她:“你只说是不是你就好了,我没有问你其它的。” 徐兰芷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她出身高贵,又素来得宠,是跋扈惯了的,几曾受过这种气,没想到碰到庆安大长公主,出身比她更高贵,作风比她更跋扈的。 庆安大长公主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脸色,淡淡道:“我的时间有限,你凭什么认定她是真的,而郭家的那个是假的,拿出证据来就是。” 徐兰芷不敢置信地看向庆安大长公主,庆安大长公主态度怎么会这么冷淡,以她昔日对常乐县主的宠爱,听说县主唯一的女儿受了委屈,不是应该气愤不已,为外孙女做主吗? 庆安大长公主见徐兰芷没有反应,皱起眉来:“你不会是根本没证据,在这里瞎说吧?” “我当然有证据!”徐兰芷气怒,明媚的大眼扫过江苒和郭柳,倨傲地道:“原本我也不相信郭姑娘的一面之辞,直到我找到了一个人。” 江苒暗暗皱眉:什么人,让徐兰芷这么有信心? “来人,”徐兰芷提高声音道,“让朱三嫂进来吧。” 门外走进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满面沧桑的妇人,一身破旧的布衣,粗糙的双手,原本姣好的面容已经摧残得不成样子,显出生活的艰难。 徐兰芷得意地道:“公主可还认得她是谁?” 庆安大长公主看向来人,面露疑惑。 朱三嫂扑通一声拜倒,含泪对大长公主道:“下仆银珠,拜见大长公主。” “银珠?”庆安大长公主皱起眉来,“这名字有些耳熟。” 朱三嫂又磕了一个头,嘶声道:“公主,我原是六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六姑娘六岁那年,被国公府发卖了。” 郭柳六岁时因意外致哑,身边的丫鬟仆妇被统统发卖,这件事京城的勋贵圈子里很多人都有耳闻。 庆安大长公主扭头问身后的中年仆妇:“你可还记得这个人?” 中年仆妇仔细端详了朱三嫂一番,点点头道:“确实有点像当年六姑娘身边的人。” 庆安大长公主问:“你可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朱三嫂含泪道:“因家贫,昔日所受的许多赏赐都变卖了,但还有一样东西我一直留着。”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发了黄的丝绸小包呈上。 中年仆妇过去接过小包,打开,看了一眼,忙呈给庆安大长公主。 里面是一对发了黄的银鎏金嵌珍珠耳环,造型精美,做工精致,一看就是内造之物。 庆安大长公主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年我赏了柳儿身边四个大丫鬟一人一对这种耳环,看来她果然是柳儿身边的人。” 朱三嫂叩头道:“断不敢欺瞒公主。” 庆安大长公主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哪个是真正的柳儿。” 朱三嫂道:“公主应该记得,六姑娘身上是有胎记的。” 庆安大长公主恍然:“你是说柳儿肘上的黑痣?” “是。” 徐兰芷指了郭柳道:“我已验过,她身上有这黑痣,就不知……”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江苒,“这位有没有?” 江苒淡淡一笑,心里不免疑惑:怎么这么巧,之前郭梧也拿着这黑痣做文章,倒似特意提醒她做好准备似的。郭梧自然不会这么好心,就不知郭梧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鸣叶答道:“我家姑娘自然是有的。” “哦?”徐兰芷扬眉,“嘴硬是没有用的哦。” 鸣鸾快嘴快舌地反驳道:“徐姑娘又怎知我们家姑娘没有?无端质疑我家姑娘,只怕不大合适吧。” 徐兰芷脸色一沉,欲要发作,看了上座的庆安大长公主一眼,又强自按捺下脾气,冷笑道:“是与不是,一验便知,还请公主派人验过。” 庆安大长公主看了两个姑娘一眼,沉吟片刻,转向荣华公主和平郡王妃道:“由下人检视不便,请两位帮忙看一下吧。” 荣华公主和平郡王妃连忙应“是”,果然带着江苒和郭梧转到屏风后。 过了一会儿,两人面色古怪地转了出来,向庆安大长公主道:“两位姑娘手肘上都有黑痣,且都擦拭不去。” 怎么可能?徐兰芷望着并肩走出,一个悠然,一个惶恐的两名少女,面现愕然之色。 这事有趣了,座中人暗中交换眼色,都知道这事只怕轻易了结不得。不管哪个郭六是真,连肘上的黑痣都能伪装,这件事的内情绝对不简单。 庆安大长公主也是一愣,随即现出怒色:“好,好,我家常乐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居然还有人打她的主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里面捣鬼。” 徐兰芷忙道:“公主,郭家妹妹这些年一直住在别院,公主只要派人去别院问一声,谁才是真正的郭家小姐岂不是就清楚了?” 庆安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没想到吗?我正想问你呢,接到报信后我就派人去了柳儿所居别院找人。别院却人去楼空,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心存不轨,将人都灭了口。” 徐兰芷变色道:“一定是郭家干的,他们心里有鬼才……” 庆安大长公主在冷笑道:“别急着把事情扯到郭家身上,焉知不是你们干的?” “你……”徐兰芷气恼,冲口而出道,“公主难道连自己的外孙女都不认得?” 庆安大长公主还真不认得自己的外孙女,闻言恼羞成怒道:“我不认得,难道你就认得了?徐家九儿,别以为随便在路上拉一个肘上有痣的小姑娘就可以蒙骗我。” 徐兰芷气得脸色都变了,恼道:“公主,别的都可以冒充,郭柳还记得小时候的事,这个总冒充不了吧?” “哦?”庆安大长公主目光扫向郭柳,“你记得什么?”   ☆、第81章 1.01 紫禁城中, 乾和宫, 东暖阁。 宣和帝坐在龙椅上, 疲惫地半阖上眼。自己的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刚刚的早朝看着下面为了河工、钱粮之事吵成一片,他只觉头疼不已, 早早便叫散了,再也没有年轻时的精力与雄心。 有脚步声轻轻走近, 然后熟悉的声音响起:“父皇, 你去歇一会儿吧?” 他睁开眼, 看到宫女和内侍都退了下去,面前站着心爱的小儿子。 “你怎么来了?”这小子纳吉礼后不是忙着修建府邸的事吗? 卫襄道:“我想您了,过来再看看您不行吗?”他顿了顿,又道,“您的脸色似乎不好,蒋太医的方子是不是不顶用?那老儿越来越不中用了, 我去揪了他的胡子, 让他不好好用心!” 宣和帝笑了起来, 这孩子素来惫懒, 却一直是个有孝心的。 “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说话行事还这么跳脱, 蒋太医见着你该头疼了。”他瞪了卫襄一眼,语中却没有责怪之意,“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蒋太医已经尽力了。” “父皇!”卫襄皱起眉来。 “傻孩子, 人都有这一天,就算是帝皇又岂能幸免。”宣和帝倒是豁达,微微笑道,“朕老了,认识你母后的时候,她也才郭家六姑娘那么大。一眨眼,她都去了这么些年了,我们的小十一都要娶亲了。” 卫襄默然,过了片刻,轻轻开口道:“父皇,我听说您和母后是在宫外认识的。” “是啊,”宣和帝眼中浮现怀念之色,“朕和庭庭是在庆安大长公主的春宴上认识的。” 他至今都不能忘怀第一眼看到郭庭时的惊艳。魏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高贵,容色倾城,纵然在群花丛中,依然光芒四射,耀眼得仿佛天上的太阳。 彼时他元后亡故已久,他一心扑在政事上,无心立后,连后宫都很少去。膝下子嗣不盛,其中次子、四子早夭,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有老大和老三两个儿子。 朝臣们纷纷劝说他尽早立后,广纳嫔妃,好开枝散叶,他被说得烦心,又不愿大张旗鼓地选后,遂答应了参加庆安大长公主春宴的请求。 大概是隐隐知道他去的目的,前来赴宴的莺莺燕燕都是盛装打扮,一时花团锦簇,群芳斗艳。他却看得百无聊赖。 郭庭是最后来的,魏国公府其实并不想郭庭嫁给他,但大长公主的面子却不能不给。当穿着春水碧云锦褙子,挽着双螺髻的郭庭走进花园时,满园子的小姑娘都在她容色的映衬下黯然失色。 那一刻,宣和帝仿佛听到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 后来的事,宣和帝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魏国公府无心送女儿入宫,郭庭已经在和别人议婚,他却硬是横插一脚,把人抢了回来,立为皇后。 宣和帝看向卫襄,其实卫襄长得很像郭后,同样的容色逼人,耀眼无伦,自一出生,就让他的心完全偏向了这个小儿子。 卫襄道:“我打小就羡慕父皇和母后的感情。我还记得,小时候母后带我逛园子,父皇就在一旁问皇兄的功课。” 是啊,那些日子,美好得仿佛一卷画,一首诗。他们一家四口,就仿佛寻常的百姓人家,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宣和帝面色柔和下来,瞥了卫襄一眼道:“说吧,你闯了什么祸,和朕在这里打了这么多伏笔?”他这个儿子他还不知道,绝不是那种没事就怀念过去的人。这样拐弯抹角地提醒他想起过去的美好,肯定有事求着他。 卫襄笑嘻嘻地道:“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宣和帝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快说快说,少给朕拍马屁。” 卫襄苦下脸道:“我做了件错事,现在没法收场啦,只能向父皇讨个主意。” 宣和帝大奇,卫襄这小子素来胆子大,行动力强,想做什么都会千方百计做到,不管不顾的。从小到大不知道闯了多少祸要自己和卫褒帮着擦屁股,还会有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什么事,说来听听。”他起了点兴趣,倒也不急。他的儿子,就算闯下天大的祸事,还有他这个皇帝老子兜着呢。 卫襄道:“我看中了一个姑娘。” 宣和帝一怔,并没有很放在心上:“你刚和郭家六姑娘定了亲,而且这郭家六姑娘还是你亲自求的,就算看上什么人也得给魏国公府留点面子,等成亲后再说。”儿子大了,知道女色,他倒是觉得欣慰。真要喜欢,等成亲后再收房,也不是什么大事。 卫襄道:“事情坏就坏在这个,父皇,那姑娘不肯嫁我。我知道那时父皇想让我娶郭家女,一着急,就设计了她,让她假扮为郭家六姑娘。” 什么?宣和帝惊愕地看向卫襄,这小子竟胆大到这个地步! 卫襄可怜兮兮地看向宣和帝:“父皇,您得帮我想想办法,把事情圆过去。” “究竟怎么回事?”宣和帝沉下脸来,“就没人发现?” 卫襄道:“您也知道,郭家六姑娘一直幽居在别院,外祖母和舅舅都不认得她了,结果真被我糊弄过去了。可现在,真郭六找上门来了,我……我怕外祖母和舅舅知道了得揭了我的皮。” 宣和帝霍地起立,胸口起伏,斥道:“胡闹!” 卫襄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父皇,儿子知道错了,你就帮我想个辙吧。” 宣和帝冷声道:“那姑娘胆敢冒充官眷,无法无天,也不是个好的,直接赐死,报个暴毙也就是了。太夫人和郭卿自然不会追究。” 空旷的大殿中,宣和帝冰冷的声音回荡着,透出刀锋般的杀意。 卫襄心里一紧,好在早就料到了,面上丝毫不露端倪,抱怨地看了宣和帝一眼道:“瞧您说的,要是杀人就能解决,我何必还向父皇讨主意,难道我不会吗?” 宣和帝冷哼:“你还敢说,你做的好事。” 卫襄嬉皮笑脸地道:“父皇,您就帮帮我吧。我就是不服气,我有什么不好的,我是父皇的儿子,长得也不差,她凭什么不肯嫁我却要嫁给别人?我偏要娶她,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宣和帝怒气稍缓,不由奇道:“居然还有人看不中我家小十一?她原本要嫁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宣和帝和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才是天下第一,何况,卫襄姿容无双,文武双全,又是他的儿子,居然会比不过别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卫襄撇了撇嘴道:“是镇北将军蒙冲。” 宣和帝道:“原来是他,果然是少年英雄,女孩儿家能嫁他是也不错。”一抬头,见自己儿子面色不好,转口道,“当然,比不得我家十一。” 他忽然有些同情那姑娘了。能和蒙家议亲,可见家世也不会差,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嫁给蒙冲,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却偏偏被自家这个混世魔王看上了。 这混小子,看上什么,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姑娘原本的姻缘是休想再成了。 卫襄咬牙道:“父皇,你究竟帮谁说话?” 宣和帝忍俊不禁,怕儿子脸上挂不住,转移了话题问:“我记得蒙冲前一阵子回家议亲,最后却未成,难道就是被你破坏了?你可真行啊。” 卫襄恼羞成怒道:“父皇,您究竟帮不帮我?” 宣和帝看向卫襄和郭后几乎如出一辙的绝色面容,心不由软了下去:严格说来,昔日郭后也是他从别人手中抢回来的,儿子这是像他啊。 也罢,小十一从小就是被他和郭后宠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乎不知道挫折这两字该怎么写,这姻缘也总要称他的心才是。反正这儿子以后只需做个闲散王爷,就顺了他的意吧。 他放柔声音问道:“她是谁家的姑娘,身份是否配得上你?” 有门了!卫襄心里略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负他费尽心思。 “是卢州学官江大人的女儿。”他答道。 宣和帝奇怪:“卢州学官的女儿,你怎么会结识?” 终于问到了,卫襄心提起,面上却丝毫不露,笑嘻嘻地道:“我说了,父皇可不许责怪我,更不许骂我。”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宣和帝立马知道这小子还有事瞒着他。 卫襄看着他笑。 宣和帝无奈地扶额道:“好,好,我不怪你。” “我前一阵子在京城呆得闷气,偷偷溜出去了,没想到就在路上碰到了要回老家庄子的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他偷溜出京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宣和帝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你啊。”宣和帝更同情那个被他看上的江家姑娘了,瞪了卫襄半晌,看着小儿子眉眼含笑,神采飞扬的模样,终究舍不得责怪他,“你这胆大妄为的性子也该收一收了,以后坐在这位置上的若换了人,你……” “父皇!”卫襄皱眉,“您会好好的,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您还要看着我娶媳妇,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呢。” “好,好。”宣和帝没有再提先前的话题,心里不免犯愁:这小子无法无天惯了,现在自己还活着,还容得他胡闹,若自己不在了,可怎么是好? 看来他得好好想想身后之事了,庭庭最宠爱的儿子,总要保他一世富贵安稳才是。 他伸手拍了拍卫襄的肩,“父皇得先帮你想办法把媳妇娶进门再说。” 卫襄眼睛一亮:“父皇您有主意了?” 宣和帝不以为然地道:“搞那么麻烦做什么,就让她以郭六的身份嫁给你不就成了。” “不成,”卫襄道,“万一哪天她说她不是郭六跑了怎么办?何况,那个郭柳还找上门了。”苒苒只答应了他假扮郭柳三个月,等三个月过了,她真要回去,他找谁哭去?还是让她以自己的身份嫁他最保险。正好有心人想算计他,救了郭柳出来添乱,正方便他将计就计。 宣和帝瞪他:“那你说要怎么办?” “父皇,我倒有一个主意。”卫襄轻轻在宣和帝耳边说了几句。 宣和帝越听越哭笑不得,这小子,敢情早就有了主意,就等他松口呢。他取笑了卫襄几句,答应下来,还想再问一些细节,外面传来通报声:“赵王殿下到。” 宣和帝取笑完小儿子心情正好,挥手正要宣进。 作者有话要说:  乃们不夸一夸大年夜还认真更新的作者君吗?2333~ (づ ̄ 3 ̄)づ新年到,先预祝大家红包多多,怎么吃都吃不胖O(∩_∩)O 今天明天两天在任意V章下留下2分评的小天使,作者君会掉落红包哦~ PS:谢谢小天使“超可爱的小晴晴”灌溉的营养液,抱一个啦~   ☆、第82章 1.01 卫襄眼中光芒一闪, 随即对宣和帝道:“父皇, 我先避一避。” 宣和帝奇怪:“你什么时候怕见你三哥了?” 卫襄道:“我怎么会怕三哥, 只是……我在落霞山打折了擅闯我别院的一队禁军士兵的手,父皇总该知道吧。” 早有人到宣和帝面前告过状,只不过宣和帝觉得虽然卫襄手段辣, 但敢擅闯皇子别院的禁军更需要教训,把事情压下来了。 “和你三哥有什么关系?” 卫襄撇撇嘴, 没有答话。 宣和帝问完就反应过来了, 那时不正是赵王卫方带着禁军搜查落霞山的时候吗?寻常的士兵哪有这个胆子闯皇子别院, 这件事多半和赵王有关。卫襄不说,不过是顾念兄弟情谊而已。 他不由欣慰地看了卫襄一眼:这孩子,虽然行事任性,但最起码的分寸一直在心中,知道维护手足之情。 “有什么误会,你们兄弟俩正好面对面解开。”宣和帝当然不愿看到儿子们不和, 劝道。 卫襄摇摇头:“我才不会和三哥计较呢。不过三哥这次来估计是来说真假郭柳的事的, 我在这里不方便。” 宣和帝目光一闪:“他怎么会知道此事?” 卫襄道:“父皇也许不知, 郭柳正在三哥的妻妹徐九姑娘那里。” 宣和帝一愣:魏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一向不和, 郭柳好端端地在郭家的别院里,怎么会跑到徐家姑娘那里?这背后说是没有心人的手笔, 他都不信。 “你三哥去找过你了?”宣和帝问。 卫襄摇头:“是我手下人发现郭柳失踪了去查,才发现的。” 宣和帝的脸色沉了下去,老三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就算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只是无意间发现了假郭六的事, 为了维护兄弟之情,第一时间难道不是应该去找卫襄,而不是来见他吗? 卫襄笑了笑道:“也许三哥只是一时心急,没想这么多。也许是我弄错了,他是为旁的事来见父皇的。” 宣和帝道:“是与不是,宣他进来就知道了。阿襄你且先避一避吧。” 卫襄应了声“是”,退入一旁的耳房。 宣和帝沉默许久,这才宣赵王觐见。 赵王快步走进,下拜行大礼道:“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和帝看着跪在脚下这个事实上的长子,今年该有三十多了,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是朝堂内外人人赞誉的贤王。他也一直以为,以这个儿子的人品行事,虽智谋不足,胜在中平,也能照顾兄弟,维持社稷,做个守成之君的。 可他此来若真是为了真假郭六之事……宣和帝心中复杂,叫了起。 赵王没有马上起,而是道:“儿臣有要事禀报于您。” 宣和帝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静静地看了赵王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平静:“起来说话吧,什么事?” 赵王站起,恭敬地道:“儿臣刚刚在府中听闻一件异事,担心牵涉到十一弟,思来想去,不得安心,特地进宫禀告父皇。” “哦?”宣和帝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府中还有事能牵涉到小十一?” 赵王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对宣和帝道:“刚刚儿臣的妻妹带了一个姑娘上门做客,说是郭家六小姐。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奇就奇在,儿臣府上已经有另一个郭六小姐在做客了。” 宣和帝的心沉了下去,当真被十一料到了,赵王果然是来告状的。 赵王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继续道:“儿臣一想不对,郭六小姐不就是十一弟刚刚定亲的未婚妻子吗?突然冒出两个来,其中必有蹊跷,事涉十一弟终身大事,还是赶紧来禀告父皇一声。” 若没有卫襄先前那番话,赵王这一番做作当真显得对弟弟关心备至。 宣和帝心中冷笑,淡淡道:“此事确实蹊跷,可已知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赵王道:“儿臣也不知,不过儿臣已应妻妹之求派人去请了庆安大长公主到我府中。郭家六姑娘乃大长公主嫡亲的外孙女儿,想必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宣和帝点了点头:“既如此,不如把一干人等都宣到乾和宫,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意图假冒官眷,冒认皇亲。” 赵王心中大喜,面上却一副关心的模样:“父皇圣明!十一弟的亲事轻忽不得,可不能被人混冒了去。于十一弟名声有累。”又咬牙道,“也不知谁,竟如此胆大妄为,冒认皇亲,委实居心叵测。” 宣和帝一时没有答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许久,才淡淡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此时朕自会处置。”既然答应了儿子,总得把这事摆平。 * 赵王府。 秋韶院中一片静寂,庆安大长公主望向郭柳,神色严厉,目光凌厉。 郭柳瑟缩了下,看向徐兰芷,徐兰芷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郭柳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啊啊”两声,指了指茶壶,做出倒茶的姿势,然后又做出打翻的姿势。随即,目露期盼地看向庆安大长公主。 庆安大长公主默然,郭柳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顽皮要为她泡茶,结果丫鬟婆子没看好她,她人小力弱,把整个茶壶都打翻了,手上烫红了一大片,哭得伤心极了。她发落了不少下人,哄了好久才哄好。 这些小事她都快记不清了,别人更没有多少人会知道。 她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第一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江苒,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她能记得才有鬼。江苒摇了摇头。 鸣叶恭敬地开口道:“姑娘六岁时大病一场,非但不能再说话,很多小时候的事也不记得了。” 徐兰芷冷哼一声道:“这借口找得也太不高明了吧。” 庆安大长公主身后,叶氏含笑道:“徐姑娘怎么知道是借口?我家表小姐幼时大病一场,凶险万分的事许多人都知道。” 江苒微微惊讶,不由看了叶氏一眼。她没想到叶氏竟然会忽然帮她说话。徐兰芷能斥责鸣叶鸣鸾,却不能说叶氏什么,闻言,虽然面色不豫,倒也没说什么。 庆安大长公主看了孙媳妇一眼,没有作声。郭柳六岁时为什么会“病”,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原因。 郭柳露出焦急之声,咿咿呀呀地比划了一番,见没人明白,一着急,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往地上一掷。 金簪掉落青石砖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郭柳又蹲地捡起,慌张地看着金簪,露出哭泣的模样。 庆安大长公主怔住:郭柳小时候有一次去公主府,自己送了她一支水晶发簪,郭柳喜欢极了,一直拿在手上把玩,却不小心摔坏了,当时就急得大哭起来。后来还是儿媳让孙女把自己得的一支拿出来,才总算安抚住了这个小祖宗。 这件事她当时就遮盖了,旁人都不知道,这姑娘又是从哪里得知的?难道徐九说的竟是真的? 庆安大长公主不禁又看了一眼江苒和郭柳,两个姑娘站在那里,一个举止从容,不卑不亢;另一个目露期盼地看着她,神态畏缩,楚楚可怜,怎么看都不像国公府的小姐。 可偏偏是那个看上去不像的知道儿时的那些细节。 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国公府的这个是假的,徐九带来的才是真的,那么,国公府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完全没理由啊。 除非,还是因为当年的那桩往事。 庆安大长公主的神色渐渐阴沉下去,望向怯生生站在对面的郭柳。她怎么没发现,这个女孩长得没有一点像自己的女儿,却像足了那个被她活活杖毙的,已经面目模糊的男子。 是她,不会错。 这个女孩虽然身上留着她的血,这张脸却是昔日那桩耻辱的见证。郭家实在心慈手软,竟容她活到了现在。 原本她听到魏国公府再度和皇家联姻的消息还奇怪,明知昔日那桩丑事,郭家怎么不推了这桩亲事,原来竟是如此。 但郭家又不是没有其他女儿了,找人冒充郭柳着实风险大于收益。郭家行事素来谨慎,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那么,她该怎么做才对?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众人目光落在庆安大长公主身上,只等她开口判定郭柳所说真假,庆安大长公主却迟迟没有开口。 徐兰芷忍不住:“公主……” 庆安大长公主抬起手,止住她接下来的话,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通报:“陛下有旨!” 随着话声,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太监在一个小内侍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众人认得,来人正是宣和帝身边第一得意的大太监黄德永。 众人纷纷起立。 黄德永满面笑容地对庆安大长公主拱了拱手道:“公主也在,那再好不过了。” 庆安大长公主惊讶道:“陛下旨意与我有关吗?” “正是,”黄德永道,“陛下口谕,宣庆安大长公主,郭六姑娘,还有……”他顿了顿,看向郭柳,“这位姑娘一起进宫面圣。” 庆安大长公主显然没想到:“陛下他怎么会知道?” 黄德永道:“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江苒心中暗叹,这件事闹到宣和帝面前,就再无转圜余地,左不过不要连累卫襄便是。 郭柳却下意识地看向徐兰芷。 徐兰芷忍不住道:“黄公公,我是否能陪着……” 黄德永似笑非笑:“徐姑娘,陛下并没有宣召。” 徐兰芷无奈,看向郭柳道:“你只管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陛下和大长公主自会为你做主。” * 几个人刚进乾和宫就被各自分开等候觐见。几人的侍婢包括服侍庆安大长公主进来的叶氏都被留在廊下。江苒由一个面容严肃的宫女领着,曲曲折折地走了一段路,才进入一间小小的昏暗的宫室。 江苒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宫室罗幔低垂,布置精美,上首是一张雕工精美的方桌,两边两张宽大的花梨木镶大理石螺钿太师椅,下面两边一溜儿的花梨木雕花椅,都搭着明黄色的弹花椅袱。看上去像一个小议事厅。 门“吱呀”一声打开,江苒回头,看到门口在黄德永陪同下的宣和帝。 她心头一咯噔:宣和帝怎么会单独来见她?此事实在不合常理。她垂下眼,连忙下跪行礼。 宣和帝没有立刻叫起,面露威严,淡淡扫过她道,“江苒,卢州学官江自谨之女,年十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冒国公府嫡女。” 江苒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立刻意识到:宣和帝什么都知道了。 “朕已经派人查过,你是青州知府胡家兄妹在路上碰到,送回魏国公府的。魏国公府之所以认下你,却是有十一皇儿作保,可见此事与十一皇儿脱不了干系。” 江苒心头大惊,她身份暴露也便罢了,要是连累了十一可怎么是好? 惶急之下,她俯身叩首道:“陛下,此事与十一殿下无关,都是民女一时糊涂,贪图郭家富贵。” 宣和帝道:“你考虑清楚,若此事你是主谋,逃不了一个死字。”说到“死”字,杀气毕现。 江苒心头一颤,几乎用尽全力才克制住全身的颤抖,俯首道:“确实与他人无干。” 上面久久没有回音。 江苒不敢抬头,良久,宣和帝冷淡的声音响起:“你所言是否属实,我自会让人核查。黄德永——” “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 “看好她,此处不许任何人进出。” “谨遵旨意。” 宣和帝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传来宫门关上落锁的声音。 江苒扶着案几缓缓站起,刚刚还维持的镇定一下子溃散,止不住浑身发起颤来:她曾经想过假扮郭六之事暴露会是什么后果,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天,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她害怕死亡,更害怕即使自己死了也还会连累了他人,连累父亲、十一、还有郭府那么多人…… 身后窗棂响起,仿佛有一阵风刮过,她刚想回头,忽然纤腰上一股大力涌来,将她向后扯去。 她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大惊之下还未来得及呼叫,已落入来人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立刻包围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づ ̄ 3 ̄)づ大年初一大肥章奉上哦O(∩_∩)O PS:谢谢小天使“君君”,“fet”的雷,谢谢小天使“超可爱的小晴晴”,“空蛹出蝶”的营养液,抱抱~   ☆、第83章 1.01 温暖的怀抱, 令她安心的气息, 江苒一下子松懈下来, 软软地、乖顺地依靠在对方的怀中。 眼眶热热的,似有流泪的冲动,她闭了闭眼, 忍住哽咽道:“十一!你怎么来了?” “苒苒。”卫襄用力抱紧她,头埋在她颈间, 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的味道, 喃喃道, “对不起,郭柳的事我没处理好,让你受委屈了。” 江苒摇了摇头,轻轻道:“怪不得你。”十一毕竟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事事周到。 卫襄低头看她, 江苒安静地偎依在他怀中, 面容恬静, 唇角含笑, 果然没有丝毫埋怨他的模样,唯有微微发颤的身体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害怕。 他心头一悸, 他的苒苒怎么能这么善解人意,他将她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她竟丝毫不怨他。 “苒苒……”他轻叹一声,呼吸渐渐灼热, 克制不住心头的渴望,低下头去在她发窝轻轻落下一吻。 江苒不自在的微微一动,卫襄双臂一紧,哑声道:“别动。”忽然一把打横抱起她,往上首一张宽大的太师椅走去。 “十一!”江苒失声。 “别怕。”卫襄道,“答应你的事我都记得呢,我不会怎么样的。”他在椅子上坐下,将江苒牢牢扣在自己怀里,轻轻道,“苒苒,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这几日,他日间梦里都是她的身影,尤其想起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质疑,被人逼迫,他心头有如火烧一般。他的苒苒,因为他的私心被迫遭受这一切。 可他不能放弃,这是他唯一得到她的机会。他要她做他的妻子,从此以后,才能把她放在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护着,再不须她忍受这一切。 江苒怔忡:想吗?她不知道,可在刚刚那样的情势下,她面上再镇定,心中也是惶恐无助的。她本来已抱着承担一切,从容赴死的念头,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他出现在她身边,她是那么欢喜,原本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踏实起来了。 卫襄见她久久不答,现出委屈之色,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如蝶翼飞舞,蛮横地道:“我不管,你不说话就是默认想我。” 十一发起脾气的样子真像个孩子,可即使是孩子,也是天下最漂亮的孩子。 江苒心头一软,满腔的沉重不觉消散一二,水晶琉璃般清透的眸中染上几分笑意,纵容地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卫襄眼睛一亮:“那就是有想我喽?” 江苒点点头,就当是哄他开心了。 卫襄大喜,心情激荡难以抑制,猛地凑近,在她脸颊上重重地啾了一口。唇下触碰到的脸又滑又嫩,如凝脂,如温玉,叫他流连忘返,忍不住又是一下。 “十一!”江苒愕然,一手抚着脸颊,一手挡住他的唇满脸通红,“这个时候你还,还……” 卫襄望着她,两眼亮得惊人,柔软的红唇依恋地啄着她的手心:“苒苒,苒苒,我实在是太欢喜了。” 他是那么欢喜。江苒的心不由动摇起来:她已经败露了身份,也许下一刻就要送命,又何必再和他为了这些细枝末节闹得不愉快呢?也许明天她就再也见不着他了。何况,他这样对她,她虽然羞赧,可……可也欢喜得很。 她的手无声地垂落下去。 “苒苒?”卫襄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江苒低垂着头,娇美的脸颊红如朝霞,温润的眸子水汪汪的动人心魄,仿佛最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无限旖旎风光。 卫襄心旌动荡,试探着靠近她,如花瓣般的红唇轻轻印上她雪白的额头。江苒身子绷紧,微不可见地颤了颤,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后感觉到他湿润而温柔的吻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脸颊、她的眼睑、她的耳畔……如细雨、如飞花,温柔而缠绵,虔诚而爱怜。 江苒紧绷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 蓦地,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到她的唇。 她心头一惊,刚要睁开眼睛,一只温暖的手及时伸过来挡住她的视线。 “十一,唔……”她浑身一僵,声音还来不及发出,已消失于他口中。他挡住她视线的手向后滑去固定住她的脑袋,灵活的舌趁机侵入,缠绕上她的。她退、他进,她躲、他追,温柔而坚定,缠绵而执着。 一个生疏莽撞,一个节节败退。 太过了!江苒彻底慌了神,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卫襄,却听到他一声痛苦的闷哼。难道他的伤还没好?她顿时僵住,不敢再动。 卫襄趁机搂紧她,唇齿交缠,在她口中攻城略地,越发放肆。 他的吻,生涩而贪婪,如火热情,却又如水温柔。 江苒“呜呜”地叫着,想要躲开,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僵硬的身子却慢慢软化下来,越来越无力。 “苒苒,苒苒……”半晌,他微微退开,喃喃唤着她,每唤一声便恋恋不舍地轻啄一下她的唇角,怎么也尝不够。 江苒几乎整个人都软倒在他怀中,心弦颤抖得厉害。她从来不知,唇舌交缠竟是如此甜蜜缠绵之事,仅仅是一个亲吻,就能叫她沉沦于他的温柔之下,全无反抗之力。 “十一……”她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么柔靡婉媚的声音竟是出自她口吗? “嗯。”卫襄抵着她的唇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也哑得厉害。他微微退开些,望向怀中娇艳无伦的小少女,目光柔软如潋滟春波。 江苒被他看得心里发慌,逃避地将头埋入他胸膛,喃喃道:“你还是赶快走吧,陛下要是知道你在这里,只怕会连累你。” “连累?”卫襄一愕,头脑清醒了几分,问道,“父皇刚刚对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会觉得会连累我?” 江苒道:“陛下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这个卫襄当然知道,江苒的身份还是他告诉宣和帝的。“所以呢?”他问。 江苒的眼眶渐红:“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假冒了郭六,我自会承担后果。” 卫襄越听越不对:“是我让你假扮的……” 江苒伸出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唇,含泪道,“此事我总脱不了干系,与其大家一起遭殃,还是我一人担了的好。” 卫襄明白过来了,抓住她手,沉下脸道:“刚刚父皇来见你,说要惩治你?” 江苒道:“我确实犯了错。” 卫襄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痛极了:“父皇实在太过分了!我去找他。”明明和他都说好了,还要吓唬苒苒。怪不得苒苒刚刚在他怀中那么柔顺,任他予取予求。那……他到底该责怪父皇还是感谢父皇? 江苒吓了一跳,连忙道:“十一,这件事你千万不要牵涉其中。” 卫襄道:“你说晚啦,我已经什么都跟父皇承认了。” 江苒的脸色立刻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卫襄见她惊惶的模样,心一下子柔软如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髻道:“苒苒,你别担心,我不知道父皇对你说了什么,但他一定是故意吓你的。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一切都是我捣的鬼,不会怪你的。” “可是你怎么办?”江苒担忧地看向他。 苒苒是担心父皇会惩治他吗? 卫襄的心仿佛泡在了糖水中,又甜又软,化作一团,忍不住一低头,又含住了她的唇珠,这才含含糊糊地开口道:“他是帝皇,也是我的父亲,我闯了祸,他当然要帮我善后。” 江苒还想说什么,卫襄却轻轻在她唇上咬了一下,趁她欲张口呼痛,灵舌扫过,再次开始攻城掠寨。 江苒想要躲,却哪里敌得过他,很快便迷迷糊糊的,再次沉沦在他的缠绕掠夺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两声敲门声。江苒一惊,蓦地清醒过来,欲要退开,卫襄得了甜头,哪肯放过她,嘟囔着说了句:“不要管他。”攻势更加热烈。 黄德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有旨,宣姑娘上正殿对质。”然后便是推门的声音。 江苒大惊,他们这个样子被人看到可怎么得了!连忙用力推了推卫襄。卫襄皱起眉头,见她脸色都变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她。 江苒狼狈地站起,只觉手足发软,不由狠狠瞪了卫襄一眼。这家伙实在太放肆了。 卫襄看着她只是笑,绝色姿容绽放,风华无限。 江苒被他笑得心里发慌,红着脸,压低声音道:“你还不走?” 卫襄奇道:“我为什么要走?” 江苒气结,可再赶他走已经来不及了。黄德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卫襄忽地扬声道:“且慢进来。” “你,你……”江苒气得直跺脚,这家伙,是堂而皇之告诉别人他和她现在在一起。 卫襄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柔声道:“苒苒,我是为了你好。” 这算什么歪理?江苒又气又窘,说不出话来。卫襄却忽然伸手,帮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又细心地帮她整理衣襟。 江苒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两人那样,她发髻蓬松,衣襟散乱,确实不适合见人。卫襄确实是为她好,可她怎么还是气得牙痒痒的? 卫襄知她面皮薄,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里仿佛浸了蜜般。他眉眼含笑,忽地附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先走了,你不要怕,只管跟他去,一切有我呢。”又用力抱了抱她,这才恋恋不舍地从窗户原路返回。 黄德永步入,一眼就看到还在摇动的窗,心中一跳。 他也是人老成精了,目不斜视,仿佛全没看到般,恭恭敬敬地对江苒道:“姑娘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好久没发糖了(捂脸)。 PS:感谢“起名字很矫情??”小天使的雷,感谢小天使“凉柯”,“超可爱的小晴晴”,“起名字很矫情??”,“____________许我看向你ヾ”,“可心心有允在结”灌溉的营养液,抱抱\( ̄︶ ̄*\))   ☆、第84章 1.01 乾和宫大殿内, 庆安大长公主与郭柳几乎和她同时到达。 三人向宣和帝行跪拜大礼。宣和帝叫了起, 挥了挥手, 两边服侍的宫女内侍鱼贯退下,只剩下黄德永一人。 宣和帝给庆安大长公主赐了座,目光掠过两个姑娘, 望向庆安大长公主道:“事情朕都听说了,姑母可辨别出哪位是真, 哪位是假?” 庆安大长公主迟疑。 宣和帝缓缓道:“姑母, 朕要听实话。” 庆安大长公主咬了咬牙, 指向郭柳道:“陛下,我也不知谁是真是假,不过,她知道许多柳儿小时候的事。而且,而且样貌也与柳儿小时候相似。” 宣和帝点了点头:“既然姑母这么说,那多半没错。”他看向郭柳, 面色微微缓和, “姑母既已认出真假, 可见委屈了你。” 郭柳眼泪涌出, 拜伏在地,向宣和帝连连叩首。 宣和帝道:“好孩子, 说来你算是朕的内侄女,受了委屈总要补偿一二,你可有什么愿望,说来朕听听。” 郭柳露出喜色, 随即看向江苒,目中露出仇恨之色。 宣和帝猜测:“你想要朕惩处这个假冒你的女子?” 郭柳点头。 宣和帝道:“她假冒官眷,其罪难恕。朕将她杀了给你出气如何?” 郭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仇恨之心占据上风,露出快意的表情,再次向宣和帝磕下头去。 宣和帝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在一边看着的庆安大长公主公主却不由心里一个咯噔,总觉得宣和帝的态度奇怪,大有文章。 她心里不由不安起来:事情发展得实在太快,仅凭她一句话,宣和帝就判定了郭柳的真假,甚至没有多问这个假郭六一句,没有要其它任何证据,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宣和帝就不怕她认错了,误害了真郭柳?其中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宣和帝却根本没有留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淡淡下令道:“来人,赐鸩酒。” 庆安大长公主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宣和帝竟当真不准备再审问,直接将人赐死! 宣和帝看了她一眼道,神情漠然地道:“也罢,大长公主心慈,见不得这个,就先退下吧。” 庆安大长公主的话被堵住,偷偷看了眼宣和帝的神色。宣和帝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她心头跳得厉害,顿时什么都不敢再问,无奈告退。 殿中只剩下宣和帝等四人。 黄德永端了一杯酒走到江苒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姑娘,请吧。” 江苒伸手接过毒酒,手不禁微微发颤,情不自禁看向上座的宣和帝。宣和帝却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郭柳身上,露出复杂之色,似怜悯又似厌憎。 郭柳毫无所觉,死死盯着江苒,面容扭曲,露出又是害怕又是期盼的古怪表情。她不敢恨皇室,不敢恨郭家,满腔的仇恨都倾泻在江苒身上,都是因为江苒的存在,才会让她变作郭家的弃子,而现在,这个讨厌的假冒者终于要死了。 江苒想起前世郭柳的结局,心中微叹:郭柳的心已经扭曲,前世的暴毙,只怕不是意外,但愿她今生命运能好一些。可再怎么说,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闭了闭眼,将酒杯送到唇边,卫襄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他说,不要怕,只管去,一切有他。 十一不会骗她。 她不再犹豫,仰起头,一口喝下杯中之酒,顿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朦胧中,有淙淙琴声响起,中正雅平,意境高远,那般熟悉。仿佛儿时母亲的歌谣,又仿佛悠远的吟诵,让人安心地陷入黑甜乡。 江苒猛地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绣着彩蝶戏花图的烟灰色夏布帐子,微微发愣。一个温和犹带稚气的声音响起:“姑娘,你醒了。” 这声音……她吃惊地转过脸,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杏娘?” 十三岁的小姑娘,梳着丫髻,穿着石青色的比甲,圆圆的脸,一笑左边还有个浅浅的酒窝,可不就是前世一直陪她走到生命最后时刻的杏娘? 前世,因为出了私奔之事,她所有的丫鬟都被发卖。杏娘原是江家针线上的人,出了名的心灵手巧。父亲找回她后,见她身边无人,就把杏娘给了她。 杏娘怎么会在这里?自己这是到了哪儿? 杏娘手里拿着一套衣服,笑得腼腆:“我服侍姑娘起来。” 江苒坐起身,任由杏娘生疏地服侍着。这时,门帘掀开,另一个略大些的丫鬟捧着打好热水的铜盆走了进来。 江苒眼神一凝,心情有些复杂。 来者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杏眼桃腮,蜂腰长腿,好一副妖娆无限的模样。 见她盯着来人久久不语,杏娘以为她认生,忙解释道:“姑娘,这是桃娘,老爷在京城为你新买的丫鬟。” 江苒心中冷笑,她怎么会不认识桃娘呢? 上一世,她不堪房事之苦,进京后索性买了个标致的小丫鬟开了脸,送到陈文旭房中,那个小丫鬟就是桃娘。 陈文旭当时发了好大一场火,却在她害怕的哭泣中沉默下来。后来,他对桃娘还算宠爱,甚至抬了姨娘,没有再另外收人。而桃娘虽是个张扬的性子,在被她整治过一次后学了乖,对她倒是始终恭谨有加。 没想到重来一世,桃娘还会出现在她身边。 “姑娘,”桃娘巧笑倩兮地道,“我服侍您梳洗。” 江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神在两个丫鬟身上略转了转,再次被隐约传来的琴声吸引。 这琴声她无比熟悉,在她幼时因母亲去世哀哀哭泣夜不能寐时,在她被恶意讽为“丧妇长女”痛苦不堪时,在她无数个或失落或伤心或彷徨的日子里……都曾经响起过,那是父亲专为她弹奏的《清心曲》。 等打扮整齐,她不待两个丫鬟反应,自己掀起帘子,提着裙子向琴声传来的方向飞也似地跑去。 时已暮,夕阳西坠,霞光满天。 老槐树下,光影斑驳,清风徐徐。一青衣布鞋,相貌清俊的男子席地而坐,七弦古琴置于膝头,十指拨动,乐声如行云流水,自他指尖流出。 泪意汹涌而出,她立在男子十步远处,竟生情怯之感,哽咽而呼道:“父亲。” 一声弦响,琴音骤断,江自谨抬起头,望着她微微而笑,眼角却染上了一点红意:“苒苒,醒了就好。” “父亲!”她冲过去,如乳燕投林,扑入江自谨的怀中,泪如雨下。 自十岁后,她就没有依靠过父亲的怀抱。可此时此刻,相隔两世,再次见到她在世上最亲的这个人,她完全不想再管那些世俗之礼,只想用一个拥抱确认,他还好好的,还有温度,有呼吸,能站在她身前,如儿时般为她遮风挡雨。 江自谨微微一愣,对女儿突然的依恋显得有些无措,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虚虚拢住了女儿。他心爱的,唯一的孩子,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自谨拍了拍仿佛孩子般在他怀中嚎啕大哭的女儿柔声道:“好了,别哭了,有客人在呢。” 江苒一怔,从江自谨怀中起来望向后方,这才看到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人,一个她现在绝不愿看到的人。 蒙冲!他怎么会在这里? “守之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看你。”江自谨解释道。 江苒看去,恰恰和蒙冲对上一眼。青年将军面容平静,凝视着她,目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江苒想起上次见面的情形,心中尴尬,匆匆低下头道:“父亲,我先回房梳洗一下。” 江自谨见她哭得妆容都乱了,只道她在蒙冲面前因失态害羞,体谅地道:“好,好。苒苒打扮得漂漂亮亮再出来见客吧。” 江苒勉强笑了笑,几乎逃也似地回了自己房间。 桃娘重新打了热水帮她梳洗,江苒就问帮她梳头的杏娘:“杏娘,这里还是在京城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又是怎么回来的?”她只记得自己在喝了那杯毒酒后就人事不知,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杏娘答道:“这里是京城,老爷奉命来京城述职,五天前刚到,借了洪瀚林家的宅子暂时落脚。姑娘是陈学士家的小姐送回来的,说是在路上碰到姑娘患病,知道老爷最近要进京,索性就把姑娘带来了京城。” 陈学士家的小姐,陈莹莹?看来这件事是卫襄的手笔了,借着陈莹莹的手将她送回江家,抹去了她曾经假冒郭六小姐的事。 江苒不由有些失神:也不知卫襄现在怎么样了,陛下会不会责罚他?陛下肯赐她假毒酒放她走,是不是说明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 可那之前,陛下为什么要故意吓唬她,害得她,害得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放任卫襄为所欲为。 脑中掠过她被赐毒酒前卫襄肆意的亲吻,那如电流游走而过的触感仿佛还留在身体中,她双颊顿如火烧,掩饰般地抓起热毛巾子擦起脸来。 她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会退让至此,任由一个男子这般肆意轻薄。 杏娘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姑娘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老爷忧心忡忡。多亏陈小姐热心,说动陈学士出面,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来帮姑娘诊治。谢天谢地,姑娘总算醒过来了。” 江苒沉默:这太医多半也是卫襄出面请的,他遵守了他的承诺,让她回到了父亲身边;而她却有负于他,没有做到假扮三个月就暴露了身份。 以后,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吧。他会娶真正的贵女为妻;而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员之女,只愿平平安安服侍父亲终老,再不会涉足亲事。 她闭上眼,努力甩去心中的怅然之感。忽地想起一事,问杏娘:“蒙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杏娘道:“大人进京,是蒙将军去接的。陈小姐将姑娘送回后,蒙将军几乎天天都来,帮了大人不少忙。” 江苒心头猛地一跳:蒙冲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上次闹得那么僵,彼此放出的狠话言犹在耳,他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梦想就成真”投雷,感谢小天使“超可爱的小晴晴”,“可心心有允在结”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85章 1.01 和杏娘闲聊了一会儿, 有仆妇过来传话。“姑娘, 大人问你好了没?好了的话请您去一起用晚膳。” 江苒应了声, 带上杏娘起身往外走去。 江自谨却还没到,江苒环视一圈,走到旁边的厢房中坐下等待。自苏醒后有太多的意外和不解, 她需要好好理一理。 思绪纷乱间,身后传来平稳有力的脚步声, 她回身望去, 脸色微变。 父亲没来, 来的是蒙冲。见她独自一人在此,蒙冲也是微微一愣:“抱歉,我以为江世叔在这里。” 江苒道:“父亲一会儿就到。”欲起身站起。 蒙冲忽地跨前一步,按住她道:“你刚醒,身子还弱,不必起来。” 江苒的视线落到他按着她的手上, 秀眉微微皱起。 蒙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缓缓收回手道:“抱歉。” 江苒轻叹:“守之, 父亲未到, 我最好还是避一避。” “不必,”蒙冲道, 口气有些生硬,“我正好有话要和你说,说完我就会出去。” 江苒心中暗暗叫苦,上次见面两人闹得那般不可开交, 她现在真的不想再单独面见蒙冲,更勿论和他谈话。 她皱眉,目露拒绝看向蒙冲,蒙冲却神色坚定地看着她,毫不退让。 她知他的脾气之犟,心知拗不过他,想了想决定速战速决:“你说。” 蒙冲道:“你和十一殿下究竟怎么回事?他既和你假冒的郭六定了亲,怎么又把你送了回来,苒苒,他是不是……是不是欺负了你,又后悔了?” 江苒变了脸色,冷冷道:“这和你无关。” “怎么和我无关?”蒙冲脸色也不好起来,强压怒气道,“苒苒,你知不知道,蒙家和江家一直在议亲,只要江伯父回到卢州,我母亲很快就会请媒人再次上门。” 什么?江苒愣住:“守之,我以为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蒙冲的脸沉了下去:“我以为我上次说得也够清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并无反对的余地。何况,我并不想反对。” “即使我根本不愿嫁你?” 蒙冲冷笑,眼中的光芒陡然变得凶狠:“是,即使你江小姐根本看不上我这个粗胚。” 江苒抿了抿嘴,心头怒意渐起:“守之,强迫别人很好玩吗?” 蒙冲死死地看着她,目中渐渐透出悲哀:“苒苒,你变了。在卢州时,两家议亲,你明明是很欢喜的。” 江苒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忽略他悲哀的眼神。她不畏惧凶狠粗暴的蒙冲,可是这样一个悲哀无奈的蒙冲却是她无法面对的。是的,她变了,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上了十一殿下?”蒙冲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寒刺骨。 江苒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摇头。她和十一,不过是个美好的意外,如今一切都已回正轨,这段往事也终究要尘封于记忆中。 蒙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表情,冷冷道:“不是最好。苒苒,你根本不知道十一殿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的心肠有多冷。他不是你能招惹的。” 江苒没有接口,她怎么会不知道十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前世她就听到过他太多传说,亲眼见过他如何冷酷无情地杀人。可那又如何?十一他,从没有对不起她过。她也更愿意相信在她面前的那个他。 蒙冲见她神情不豫,冷笑:“你知不知道,他马上要成亲了。你已经回到这里,和他成亲的郭六小姐又是谁?” 事情又回到了前世的轨迹,江苒忍住心头的酸涩,淡淡道:“和他成亲的自然是真正的郭六小姐。” 蒙冲道:“那他打算置你于何地?和他定亲的人明明是你,他对你根本……” “守之!”江苒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和他定亲的人是‘郭六小姐’。” 蒙冲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苒苒,你既明白,为何还执迷不悟?他这样对你,更不可能会娶你,你何必再把他放在心上,”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怆然道,“嫁给我不好吗?” 江苒从没听过蒙冲用这样近乎哀求的语气和她说话,心中难受之极。他对她执着至此,她却注定无法回报。 她扭过头,不忍看他:“守之,我以为上次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 蒙冲悲哀地笑:“你以为我没有想过放弃?可是苒苒,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即使我心中有别人?”她实在没法子了,只希望这个理由能打消他的念头。 蒙冲脸上的肌肉骤然绷紧,牙关紧咬,许久,开口道:“你果然对十一殿下……”他忽地回身往外走去,“我去找他!” 江苒吃了一惊,站起身道:“守之!”却因起得太猛,一阵眩晕,不由身形一晃,差点跌倒。 蒙冲一个箭步冲回她身边,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了她。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蒙冲和江苒望去,见不知何时,门口多了两人,一个是江自谨,欣慰地看着他们两人,另一人……发若乌檀,睫似鸦羽,双眸含情,姿容绝世,赫然是他们刚刚谈到的卫襄。 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卫襄的目光落在蒙冲扶着江苒的手上,蓦地冷了下去。 江苒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蒙冲却不放松,反而唇角挂上一丝笑,语带宠溺地道:“怎么路都不会走了?快站稳了。”这才松了手,对卫襄行礼道,“见过殿下。” 江自谨闻言笑道:“原来守之和王爷是认识的,那太好了。”又对江苒道,“这位是当今圣上的十一子,福郡王。” 江苒垂下眼,向卫襄行了一礼,对江自谨道:“父亲,我先回避。” 卫襄虽然年岁小,但毕竟是外男,江苒是要议亲的姑娘了,确实该回避。 江自谨点点头,正要同意。忽然,“且慢。”卫襄开口,似笑非笑地道,“本王是洪水猛兽吗?蒙将军在此江小姐不回避,本王一来就要走了?” 江苒皱眉:他这是在挑什么刺? 蒙冲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谦和,拱了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末将和江小姐自幼一起长大,两家乃通家之好,又将议亲,从来不需避忌。” “是吗?”卫襄淡淡地接了一句,目光直直落到江苒脸上。 江苒心里忽然涌起不妙之感,总觉得卫襄的情绪有些不对头,但定睛看去,又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卫襄已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含笑对江自谨道:“江大人,东西已带到,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江自谨完全没感觉到三人间的暗潮汹涌,拱手道:“多谢王爷了,有劳您跑一趟。下次王爷得空,下官再备酒答谢。” “那就先谢过江大人了。”卫襄笑了笑,目光沉甸甸的仿佛有重量般再次掠过江苒,告辞而去。 江苒被他看得心惊肉跳,随即暗暗摇了摇头: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有什么好心虚的?至于蒙冲和她之间的事,卫襄根本就管不着。 “江伯父,”耳边听得蒙冲的声音问道,“十一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江自谨道:“说来也巧,福郡王的王府不是还没修好吗?他这阵子就住在隔壁的宅子里。蒋太医上回说帮苒苒调养身子的药还缺一味,可巧前两天得了,蒋太医在内廷不得空,知道王爷住在附近,就托他把药带过来了。” 蒙冲脸色变了变,不由看了江苒一眼:“您是说十一殿下成了您的邻居?” 江自谨道:“正是,我也没想到福郡王爷会如此和善,竟肯为苒苒的一点小事跑腿。” 蒙冲默了默,忽然道:“江伯父,我也要告辞了。” 江自谨诧异:“饭都备好了,你不吃过再走吗?” “不了,”蒙冲道,“我忽然想起有一桩要紧事,必须马上去办,先告辞了。” 江自谨见他态度坚决,不好再留,只得送客。心里不免嘀咕:怎么一个两个都有事要做? * 夜深人静,江苒躺在小小的填漆雕花架子床上,听着外间陪床上传来杏娘均匀的呼吸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傍晚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用过晚饭后,父亲留了她喝茶,询问她和陈文旭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听说留下的私奔书信都是陈文旭捏造的,不由又是愤怒又是唏嘘不已。 陈文旭容貌俊美,举止温文,学问出色,一向得江自谨的喜欢,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样样出色的青年竟会做出这种事,差点害得他的掌上明珠万劫不复。 现在想来,当初陈文旭请了媒人向苒苒提亲时,就已经做了两手准备,才能在短短的时日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苒苒劫走。 卢陵驿的事,江苒犹豫了一下,只含含糊糊地说被卫襄救了,后面假扮郭六小姐的种种她却实在难以启齿。 好在蒙冲不是个多嘴的,卢陵驿发生的事并没有透露给江自谨知道。 江自谨没有多想,只以为卫襄救了江苒后,为了江苒的名声将她托付给了路过的陈家小姐,拖了这些日子只是因为江苒患病,对卫襄刚刚到来丝毫不提自己功劳的行为大加赞誉。 江苒:…… 让她烦心的是,卫襄竟成了她家的邻居,世上竟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她不相信,却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们应该再无干系了才对。可想到他刚刚看她的眼神,又觉得事情未必会这么结束。 还有蒙冲,她要怎么说他才能明白,他和她再无可能。 她越想越是烦乱,了无睡意,索性披衣而起,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走进院中。杏娘睡得死死的,毫无所觉。 江苒心里叹了一口气:杏娘没有经过严格的训教,比起鸣叶她们几个确实差得太远。 屋外宁静一片,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流泻一地,整个院子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寒凉的秋风拂过脸颊,令她烦乱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围墙另一侧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吓了一跳,正想退回屋内喊人,忽然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是我。” 江苒站定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熟悉的身影从围墙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梦想就成真”的雷,感谢小天使“安”灌溉营养液,还有小天使“可心心有允在结”,“超可爱的小晴晴”连续的灌溉,么么~作者君收到了你们的鼓励,会好好加油的O(∩_∩)O   ☆、第86章 2.01 他一点点走入如水流淌的明亮月光下, 眉目昳丽, 姿容绝世, 幽深如夜的眼眸牢牢锁住她,毫不放松。 江苒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站在原地, 没有丝毫力气动弹。 “十一,”许久, 她眉头微皱, 喃喃而道, “你怎么在这里?” 卫襄没有答话,而是一步步逼近她。 江苒不安地退后一步,背抵上了身后的廊柱,再无路可退。 他在她面前站定,与她不过一拳之距,体温相融, 呼吸相闻, 这才伸出手来, 轻轻捧起她的脸。 “十一……”她已恢复了身份, 他这样来见她实在不该。江苒心慌意乱,如水温润的黑眸带着责怪与薄怒看向他。 他蓦地靠近, 红唇贴上她娇艳的樱唇。 江苒吓得脸都白了,猛地扭过头去道:“不要!”他是不是忘了她已经恢复了身份,怎么可以这样,就在这院子里, 在他们已两不相干的现在这样对她。 上一次她自份必死,这才放纵了自己,放纵了他,这种非礼之事岂可一再为之? 她惨然的神色映入眼帘,卫襄动作一顿,清明了几分,随即轻轻地在她脸颊上碰了碰,这才克制地退开一点,开口道:“蒙守之去找我了。他说他要娶你。” 江苒微愣,回头看向他。 他神色晦暗,目光幽深,轻轻道:“苒苒,不要嫁他。” 他又是以什么身份要求她呢?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终究不想和他置气,幽幽道:“我说过,我不会嫁任何人。” 卫襄嘴角微翕,似要说什么,话到唇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温柔地摩挲了下她的脸颊道:“苒苒,等我。” 等他什么?江苒不解。 卫襄却没有多解释,空着的一只手径直向下捏住她的柔荑,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凉?”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眉头皱得更深,“你穿得太少了,你的丫鬟怎么侍候你的?”解开大氅,不容拒绝地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猝不及防间,温暖的感觉将她整个包围其中,几欲让人沉醉其中。可是不行,他们不该这样。江苒微微一挣,他却裹得更紧了,唇抵上她耳畔,压低嗓子道:“苒苒,乖乖的,不要逼我。” 他低哑的声音压抑着颤抖,透出危险的信号。江苒心里一咯噔,犹豫了下,竟然心生胆怯,不敢再动,委婉地道:“十一,我得回房了。” “等一等,”卫襄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垂在肩头的如缎秀发,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嫁人?” 江苒心头蓦地刺痛:为什么?因为前世不堪的经历,噩梦般的夫妻之事,让她一想起就恐惧,对嫁人再无期待。她这样子,怎么能做别人的妻子,怎么能为夫君延续子嗣? 可这些,她根本没办法对卫襄说。 卫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苒苒不愿告诉我吗?” 江苒摇摇头,黯然道:“十一,你不明白,我……我已经无法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何必再去害别人?何况,嫁了人有什么好的,荣辱生死皆系于一人,若恩爱不再,所托非人,还不如留在父亲身边尽孝。” 卫襄拥着她,若有所思,轻声道:“我明白了。” 她说得这般隐晦,他能明白什么?江苒疑惑地看向他,卫襄却对她微微一笑,又是神采飞扬的模样。 他趁她不备,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轻轻一啄,不待她羞恼发作,飞快地开口道:“太晚了,苒苒早些去睡吧,我过一阵子再来看你。” 江苒咬了咬唇:“不必了,你是要成亲的人,这样不好。”他无缘无故来看她,让人家知道,像什么话,怎么解释? “有什么不好的?”卫襄不以为然,“对了,”他仿佛忽然想到似的开口道,“你假扮郭六的事还有一些后续事要处理,可能还需你帮一下忙,不知苒苒是否愿意?” 后续?江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这个“郭六”都赐死了,还有什么后续? 卫襄叹气:“你不愿意就算了,左不过我多费些事。” 江苒:“……什么事?”话一出口,她就懊恼起来,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竟是丝毫见不得卫襄失望的模样。 卫襄眼睛一亮:“过两天陈小姐会来邀你一起上香,你到时跟着她就知道了。” 江苒皱眉道:“究竟什么事,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卫襄道:“不能。”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道,“蒙守之那里你暂时不必担心,他最近应该都不会有空来找你了。” 江苒:“……你对他做了什么?” 卫襄笑了笑:“放心,守之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 接下来的日子,蒙冲果然没有再来江家。也不知卫襄用什么手段绊住了他。 几天后,陈莹莹送来了帖子,邀她一起去附近的大慈恩寺上香。说江苒病着时曾经许下愿,现在病好了,也该还愿了。 江自谨感激陈莹莹救了女儿,不疑有他,当下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陈莹莹就坐了马车过来接她。江苒只带了杏娘一个,也没有另外叫马车,直接坐了陈莹莹的车往大慈恩寺而去。 陈莹莹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道:“江妹妹,你可算是大好了,前一阵子病势沉重,真是让人担心。”神态丝毫不露异样。 江苒心中暗暗佩服她的演技,含笑和她寒暄了几句。 等上了车,见只剩她们两个,江苒直接开口问陈莹莹道:“陈姑娘,此去究竟为何事,可否透露一二?” 陈莹莹对她笑了笑,抱歉地开口道:“是十一殿下的吩咐,说到时便知,我也只是奉命接江姑娘前去。” 看来陈莹莹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江苒无奈,只得耐下性子等待答案的揭晓。 大慈恩寺是观音道场,离江家临时住所并不太远,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到了寺门口却有了意外。 守门的小沙弥客客气气地告诉她们,今天寺院被贵人包了下来,不接待其余客人。 陈莹莹露出意外之色,显然没想到。 江苒迟疑道:“是不是日子弄错了,要不我们改日再来?” 陈莹莹想了想,取出一张陈学士的名帖,让随行的仆妇去跟小沙弥打交道:“小师父,我们是翰林院陈学士的家眷,今日特来还愿,却不好再改日子。麻烦小师父跟住持说一声,能否通融一二?” 小沙弥拿了帖子进去,不一会儿出来道:“贵人听说是陈学士家的女眷,特命小僧有请。” 马车驶入寺内,江苒和陈莹莹下了车,立刻有另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迎上来,带她们去正殿上香。 一路空荡荡的,并没有遇见多少人。江苒心中感慨,她前世也来过大慈恩寺,那时寺院香火旺盛,人流如织,热闹无比,从没有这般清静过。也不知是哪家的贵人,这么大的排场。 两人去正殿给观音大士上了香,陈莹莹道:“承蒙贵人通融,允我们入内,我们也该去拜见并感谢一番。” 这也是应有之义,江苒自然不会反对。仍由小沙弥领着,往后面的禅院而去。 禅院静悄悄的,门口守着两个才留头的小厮,小沙弥说了来意,一个小厮跑进去报信。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鹦哥绿小袄的丫鬟走了出来,正要说话,目光落在江苒面上,见鬼般睁大了眼睛。 江苒也吃了一惊,她认得这丫鬟正是夏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胭脂。莫非这里面的女眷竟是夏夫人? 胭脂说话都不顺溜了,结结巴巴地请她们稍等片刻,顾不得失礼,转身快步往里而去。 江苒头痛欲裂,她可不相信这是巧合:十一究竟捣什么鬼,让她再次在郭家人面前露面?还有陈莹莹,真的一点都不知在这里的是郭家人吗? 她不由看向陈莹莹,陈莹莹笑盈盈的,神色间看不出任何端倪。 江苒咬了咬唇,现在再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了。 院子里很快再次有脚步声传来,这次来的是夏氏身边的大丫鬟彩画,目光落在江苒面上,露出震惊之色:“果然很像。”她定了定神,很快笑着开口道,“我家太太听说两位姑娘来了,欢喜得很,吩咐我过来迎两位姑娘。” 两人随彩画入内,果然是夏夫人在此。上首坐着的也是老熟人,正是江苒在齐地见过的齐郡王妃,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从齐地进了京。两边另坐着两个穿戴华丽的妇人,江苒却不识得。 陈莹莹向齐郡王妃和夏夫人行过礼后,笑盈盈地和其余两人打招呼,两人显然都认识陈莹莹,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 陈莹莹就向江苒介绍道:“这位是齐郡王妃,这位是魏国公夫人,这位是嘉远伯夫人,这位是京卫左营指挥使焦大人的夫人。” 江苒记得嘉远伯夫人郭康是娄太夫人的次女,郭后的妹妹,焦夫人是谁就不知道了。不过,既是京卫的官眷,想必和郭家的关系十分亲密。 她中规中矩地向齐郡王妃和三位夫人行礼,陈莹莹向座中之人介绍她道:“这位是卢州学官江大人的千金,江大人最近被调到京城国子监帮忙,江小姐也跟着过来照顾父亲。我和她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夏夫人目光落在江苒面上,眼眶湿润,喃喃道:“像,当真是像。” 嘉远伯夫人惊讶道:“大嫂,江小姐当真有这么像?” 夏夫人点点头:“简直是一模一样。”又对齐郡王妃道,“王妃也见过六姑娘,是不是像?” 齐郡王妃点了点头道:“确实像,不过江小姐的个子似乎要高一些。” 江苒心中默默道:那是自然,她现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比当初见齐郡王妃的时候个子自然长高了些。 “如果是这样,那母亲那里……”嘉远伯夫人似想到了什么,面现笑容,将江苒拉到身边,和颜悦色地问她几岁了,读过什么书,家里有什么人。 焦夫人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悄悄开口问怎么回事。 夏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告诉焦夫人:“江小姐与我家那苦命的六姑娘生得一模一样。” 焦夫人讶然:“就是那个被奸人假冒,倒打一耙说她才是假的,最后被冤枉地赐了鸩酒的六姑娘?” 夏夫人道:“正是,柳儿实在死得冤。” 江苒在一旁听得震惊不已: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个版本和她在乾和宫经历的一点都不一样?明明她是假的,郭柳才是真的,怎么在夏夫人口中,自己成了被冤枉的一个了? 她喝过假毒酒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87章 2.01 江苒直到回到家, 都浑浑噩噩的, 想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齐郡王妃和夏夫人等人塞给她一堆见面礼就放她回来了, 除了感慨她和郭六小姐长得像并没有发生其它特别的事,难道卫襄说的要她处理一下的假扮郭六的后续事就是这个? 可为什么一定要她在郭家人面前再次露面? 江苒的心中隐隐产生了不安,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脱离了她的掌控。可是, 十一总不会害她吧。 另外,焦夫人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柳不是应该恢复身份才对吗?怎么一眨眼, 就变成她这个冒牌货才是被冤枉的? 只恨她在这里消息闭塞, 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等父亲回来问问他是否知道消息。 等到江自谨下了衙,两人一起用过晚饭,江苒直接跟着江自谨去了书房,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江自谨面露诧异之色,关于真假郭六小姐的事他还真知道。 这件事牵涉到魏国公府,牵涉到皇十一子, 虽然郭家极力封锁消息, 但当时在赵王府有不少人亲眼目睹, 消息还是流出去了。 江自谨听说的版本是这样的:安国公府的九姑娘因与郭六小姐结怨, 一心报复,也不知她从哪里得知郭六小姐的肘上有颗胎记, 就费尽心思寻了个有同样胎记的姑娘,并收买了郭六小姐儿时被发卖出去的身边人,问到许多六小姐小时候的事,在赵王妃宴请郭六小姐那天发难, 诬陷郭家那个郭六小姐是假的。 可怜郭六小姐六岁时曾经大病一场,儿时的很多记忆都已模糊,反而比不过收买了从前丫鬟,问出许多事的假郭六。 庆安大长公主误信了假郭六,在宣和帝面前为假郭六作证,又因假郭六的咄咄逼人,当场毒酒赐死了真正的郭六小姐。 可怜郭六小姐口不能言,不能为自己辩驳,就这么糊里糊涂送了命。 江苒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叫颠倒黑白,她总算见识到了。她忍不住问道:“那大家怎么知道被赐死的郭六是冤枉的呢?” “自然是因为有人作证。” “谁?” “郭家大公子,郭梓。”江自谨解释道,“郭家大公子是郭六小姐的嫡亲哥哥,郭六小姐幽居别庄时,郭大公子每年都会悄悄去看她,自然是认得妹妹的。” 竟然是郭梓作证!江苒想到郭梓初见自己时的冷淡,只觉浑身发冷:郭梓既然认得郭柳,当初见到自己时竟能丝毫不露,有这样的城府,他真的是众人心目中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吗?而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竟会亲口诬陷自己的妹妹是假的? “唉,”江自谨叹息,“只可怜了郭家太夫人,六小姐小时候本是养在她身边的,感情深厚,听说真相后,受不得打击,卧床不起了。” 江苒见江自谨唏嘘不已,差点忍不住想告诉他:……太夫人本来就知道真相,自己和真郭六,哪个丧命她都不会在乎,这个“卧床不起”多半是装给世人看的。 但有些事,即使亲如父亲,她也没办法说出口,到时,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和卫襄的相处? 江自谨感慨道:“没想到郭六小姐竟和你长得那般想像,真是可惜了。徐家九姑娘因为一点闺阁小怨就如此害人,实在恶毒,难怪郭家太夫人会如此心痛。” 江苒心虚地应和了两声,不自觉地开始走神:这一手可真狠,真郭六自不必说,连性命都不知是否能保全,徐九想必也是身败名裂,再也休想嫁个好人家。整出这一出,十一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总不会是单纯地为她出气吧。 她隐隐觉得卫襄的目的必不止于此,却一时想不到。 父女俩又闲聊了一会儿,江苒告辞回房回房,还没站起,门房有人递上拜帖来报:“大人,魏国公郭大人前来拜访。” 这么晚来拜访?江自谨父女俩对视一眼,江自谨疑惑不解,江苒却有一种终于等来后续的释然感。且看魏国公的来意,多半就能猜出卫襄的意图了。 江苒道:“父亲,我先避一避。”江自谨点点头,整了整衣襟向外迎去。 过不多时,江自谨面色复杂地来见江苒:“魏国公过来见我,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江苒疑惑地看向他。 江自谨道:“郭家太夫人思念六小姐成疾,卧床不起,魏国公忧心如焚。听说你长得和郭家六小姐像,想请你去国公府看看太夫人,说不定太夫人看到你,就会好受许多。苒苒,魏国公一片孝心,我已经答应他了。” 江苒恍然,原来如此,卫襄说的她假冒郭六的后续事宜就是这个。让她坦坦荡荡出现在郭家,这样一来,哪怕有人发现她和原来的郭六小姐一模一样也不会怀疑了吧。 * 第二天一早,郭家就派了钱氏来接她。钱氏盯着江苒看了很久,感慨道:“当真是像得很。只可怜我那妹妹,怎么就那么命苦。”说着,就开始拭泪。 江苒看着钱氏唱作俱佳的模样,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好在钱氏也不需要她接口,哭了一会儿,自己破涕为笑道:“这也是天赐缘分,太夫人看到江小姐必定欢喜得很。” 再次进入魏国公府,却是以全然不同的身份,江苒掀开车帘,望着已经熟悉的一草一木不由心中慨叹。 谨身堂还是老样子,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门口廊下好几个穿着统一翠绿色比甲的小丫鬟肃然拱手,里面静悄悄的听不见声响。 见她们到了,小丫鬟进去通报,很快云燕就迎出来,喜道:“姑娘可算是到了,太夫人盼了好久。” 江苒和钱氏跟着云燕进了内室,一进去便闻到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雕工华丽的金丝楠木拔步床上,娄太夫人披着外衣,扎着抹额斜靠在床头,正在夏夫人的服侍下喝着汤药。方夫人带着韩氏在一旁帮忙端漱盂、递热巾子。 听到动静,娄太夫人向门口看过来,目光落在江苒身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喊道:“我的儿,快过来!” 江苒见这阵势,微微犹豫,云燕在后面轻轻催促道:“姑娘,太夫人唤你呢。” 江苒迈步上前,太夫人一把把她搂住,“儿啊肉啊”地哭了起来。 江苒身子僵住,心中暗暗佩服,果然这些高门大户的内宅掌权者没一个是简单的。这娄太夫人可真会演戏,要不是自己知道实情,只怕已经相信了她是真的伤心。 娄太夫人哭了一会儿,夏夫人在一旁一边抹泪一边劝道:“母亲,江姑娘第一次来此,母亲该欢欢喜喜的,快别伤心了。”方夫人也在一旁跟着劝。 韩氏递上热毛巾子,娄太夫人一边抹泪一边道:“我一见她,就想起了苦命的小六。” 夏夫人道:“六姑娘在天有灵,也必不愿母亲这般伤心。何况,六姑娘虽然不在了,却有一个和她如此相像的江姑娘,还天幸被媳妇碰上了。想必是上天怜悯母亲思念孙女,特意给母亲送来的。” 娄太夫人这才渐渐止住泪道:“老大媳妇说得有理,这是上天垂怜,重新赐了我一个孙女。快请江姑娘坐。” 云雀去搬了个绣墩放在娄太夫人床头,请江苒坐了。 娄太夫人和颜悦色地对江苒道:“老身刚才失态了,江小姐勿怪。” 江苒含笑道“无妨”。 娄太夫人看着眼泪又流出来了,对江苒道:“老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江家小姐答应。” 江苒道:“太夫人请讲。” 娄太夫人道:“老身思念孙女,见到江小姐实在心生欢喜,只希望江小姐今后能常来看看老身,聊慰老身思念之心。” 江苒迟疑,娄太夫人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她们都明白太夫人是不可能思念郭柳的,那么,何必让自己常来呢? 说句实话,正因为有过假扮郭六的经历,江苒根本就是恨不得今后离魏国公府越远越好,再不要有瓜葛才是。 娄太夫人目中闪过失望:“江小姐不愿?” 江苒一时没有作声。 夏夫人道:“母亲,江小姐的父亲是卢州官员,只是暂时借调来京,迟早要离开的。何况,江小姐与我们无亲无故,也不方便上门。” 娄太夫人道:“那还不容易,让老大认她为义女,就不是无亲无故了。” 夏夫人一愣:“母亲?” 娄太夫人道:“如此,我虽然失去了一个孙女,却又得回了一个,只要丫头能常来看看我,我这心里也好受些。”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可怜我那六丫头,才刚刚定亲就……” 夏夫人被她说得也跟着抹泪,她这些日子为郭六操持婚事,又喜爱小姑娘的乖巧,不免投入了几分感情,想着小姑娘好不容易定下这么好的亲事,却被人害得丢了性命,不由心中难受。 方夫人见两人哭得伤心,连忙道:“我看母亲这主意好,大哥大嫂认了江小姐为义女,就可以常常接江小姐来国公府小住,以后江大人若不介意,还可以为江小姐在京城说门亲事,母亲就不愁见不到人了。” 娄太夫人眼睛一亮:“老二媳妇这主意好。”又问江苒,“江小姐若不嫌弃老婆子,就给老婆子做个孙女如何?” 江苒:……完全不明白她们怎么能从常来看看娄太夫人说到认义女,又从认义女说到给她在京城说门亲事。她定了定神,垂头道:“家有慈父,此事还需父亲做主。” 娄太夫人点了点头:“说得也对。”扯开了话题,问江苒家里有几个人,平时都在家里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江苒一一答了,有些坐不住,呆了不多会儿就向娄太夫人告辞。娄太夫人也没有多留她,依旧喊了钱氏送她回去。 江苒见娄太夫人没有再提认义女的事,只当她是随口一提,松了口气,又和其他几人行礼告别。 没想到第二天魏国公就再次来拜访江自谨,正式提出要收江苒为义女。 江苒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安:要说这其中没有卫襄的手笔,她怎么也不信。可恨那天他说得含含糊糊的,自己也没有问清。 卫襄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长昱”小天使的手榴弹,“20249026”小天使的地雷;感谢小天使“照书”,“安”,“滢滢”灌溉营养液。感谢所有热情留评,订阅正版的小天使。 假期最后一天,决定双更报答大家,第二更大概在晚上九、十点左右掉落。   ☆、第88章 2.01(二更) 江苒听到消息, 愣了许久:魏国公府的行动竟是如此之快!而且, 魏国公出于对太夫人的一片孝心要收江苒为义女, 于情于理,江家都难以反对。 可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对劲:若说卫襄安排她以江家女的身份出现在郭家人面前,是为了杜绝后患, 免得见过她假扮郭六的人见到她后疑惑,那么在大慈恩寺和魏国公府的两次露面也交代得过去了, 完全没必要认义女啊。 想到在魏国公府时方夫人玩笑般地说要帮她在京城说一门亲事, 她心里一个咯噔:卫襄打的主意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如果是这样…… 这世上, 她最没有勇气嫁的人就是卫襄。她无法想象,当她曾经的不堪完全袒露在卫襄面前,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这世上有哪个男子能忍受自己的妻子遭受过那样的事? 他们曾经有那么美好的记忆,她……不想毁去这一切。 她匆匆去找江自谨,告诉他自己不愿攀附魏国公府,请求他不要答应。江自谨面露为难之色, 魏国公以孝道相求, 实在难以拒绝。但他看了看女儿乞求的神色, 叹了口气, 还是答应了下来。 深夜,江苒从睡梦中惊醒, 骤觉不对。 柔软的床铺,淡淡的熏香,温暖如春的室温,还有睁眼看到的如烟如雾的绡纱帐。这不是她那个小小的, 简朴的内室。 “你醒了。”少年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低沉而疲惫,她抬眼望去,见卫襄坐在床边,正定定地望着她。 屋子里灯火辉煌,地上铺着织花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玉镂的香炉升起袅袅轻烟,带来隐隐香气。卫襄绝世的容颜在烟雾朦胧中显得有些飘渺,黑眸幽深,看不出情绪。 她惊惶地坐起,发现自己身上依旧是入寝时的那身寝衣,不由又惊又怒,又羞又气地钻回被中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卫襄道:“这是我的屋子,你那里谈话不方便,我就把你带到这边来了。” 江苒气急:“你怎么能,能……”她只穿着寝衣,他到底是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啊! 卫襄垂下眼,露出落寞之色:“苒苒,我实在是没法子了,除了这样,我还有什么法子能和你好好谈话?” 她已经不是郭六,他连光明正大见她的机会都没有。 江苒咬了咬唇,这一次却没有像从前般心软,冷冷开口道:“十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任性而为?”这一次卫襄实在是过分了,竟然将只着寝衣的她从内室中劫出来,她不能想象若是自己被人发现半夜三更不在自己寝室,出现在卫襄的地方会是什么下场。 卫襄看着她,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苒苒,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你觉得我会伤害你?” 江苒头疼地看着他,怎么他就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呢? “十一,”她轻轻开口,试图和他说明白,“我相信你完全有本事把一切抹平,不会让人发现。就像是……”她顿了顿,有些感概地道,“真假郭六的事,可是这些都只是瞒天过海的手段,并不能说明你做的就是对的。你这样子,一点都不顾忌别人,实在是……”再说就是伤人的话,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十一都是为了她做这些事,作为既得利益者说这种话,实在有些忘恩负义。 可是,若他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能给她,现在他喜爱她,愿为她殚精竭虑,事事周到,还不需担心;若有一天,喜爱淡去呢?这些不合规矩的过往只要被翻出来,就会成为她致命之伤。 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之子,手眼通天,自有任性妄为的本钱。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家女儿,既已回到江家,就不能再行差踏错,如前世般再次让江家,让父亲蒙羞。 “苒苒是觉得我过分?”卫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你可知,若不是顾念你的名声与心情,我……”根本不需这么大费周章。 “你若真顾念我的名声和心情,就不该把我半夜掳到这里。”如果可以,她并不愿这么和卫襄说话,但有些话不说出来,他永远不会意识到。 卫襄看着她没有说话,半晌,开口道:“苒苒,为什么拒绝做郭家的义女?” 江苒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没有回答她刚刚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 她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这些日子相处的一幕幕在心头掠过,他在她面前伪装得再好,本质上还是那个独断专行的摄政王。她柔顺时,他是再温柔体贴不过的少年郎;她拒绝时,他使尽手段,总要实现自己的目的。 见她不说话,卫襄忽然笑了:“你是不是猜到了郭家收你做义女的目的。” 江苒抿了抿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十一,我不能嫁你。” 卫襄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下,淡淡笑道:“你果然猜出来了,所以才拒绝。苒苒,你看,”他嘴角微微挑起,笑意更盛,眼中却带着说不出的情绪,“我若是顾念你的想法,就没法娶你了。所以,是你逼得我不得不如此的。” “你!”江苒气闷于心,他竟然倒打一耙。 卫襄见她气得俏脸通红,一双水润明眸如有火焰燃烧,说不出的生动动人,不由心中一动,神情柔软下来:“苒苒,我知道我不对,难怪你生气。可是,我只希望你明白,我什么都可以让步,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必须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 江苒冷冷道:“若我偏不同意呢?” 卫襄轻叹:“只怕由不得你。我原不想事先告诉你的,可是苒苒,我不愿欺瞒于你,即使你不愿成为郭家义女,我也有的是法子娶你为妻,不过多费些心思罢了。” 江苒心头一紧,看向卫襄。他面容平和,眸中却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他;她努力挣扎,也无法逃脱的布下密密罗网的他。 江苒心中又酸又甜,又悲又喜,种种情绪交集,复杂难言。她垂下眼幽幽而道:“十一,你这样强求,就不怕我们成为一对怨偶?” 卫襄默然,许久,轻轻道:“苒苒,我们会好好的。”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探向江苒,江苒扭过头,欲要避开。 卫襄叹了一口气,手伸到中途,改了方向,落在她如瀑流散的乌黑长发上,轻轻抚摸,加重语气道:“苒苒,你相信我,我们会好好的。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即使我永远无法尽妻子的义务?”江苒咬了咬唇,豁出去地道。如果注定要嫁给他,这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还不如早早挑明。 卫襄手一顿,现出惊愕之色,随即眼中漾出几分笑意:“苒苒,你知道妻子的义务是什么?” 江苒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这家伙是故意的吧,哪有这样问的。 卫襄笑意更深,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你还没及笄呢,现在担心这个太早了。”说到这里,他故意压低嗓子道,“我倒没想到,苒苒连这个都知道。” 江苒的脸几乎要烧起来,莫名地有一种被他嘲笑的感觉怎么回事?气势一弱,再也无法保持之前与他对峙之态。 卫襄见她脸如红霞,娇艳无伦,心中大动,抚摸她秀发的手顺势落到她瘦削的肩上,搂紧她,在她耳边轻轻道:“苒苒,你不肯嫁我是担心这个吗?你别怕,我不会欺负你的。” 他离得她那么近,温热的气息一阵阵喷到她敏感的耳垂,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感觉搅得她心绪不宁。 江苒猛地一把推开他,恼羞成怒:“不许再说了!” 他也不恼,含笑道:“苒苒,嫁给我也没什么不好,你可以和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答应过你的事也依然有效,只要你不同意,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和以前一样吗?她看向卫襄,微微意动。 卫襄又道:“我知道你不愿嫁人。可世道如此,女子若不嫁人,总有人说三道四,你若坚持留在家中,你父亲只怕会受到非议。” 江苒沉默下来:她留在家中,父亲确实会承受不小的压力。 “至于妻子的义务……”卫襄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江苒脸色越发娇艳,忍笑道,“你不愿意,我还能强迫你不成?我只是想要你在我身边,这些事也不是非要不可。” 是吗?江苒犹豫起来:她该相信卫襄吗? * 江苒蓦地睁开眼睛,头顶,是已经无比熟悉的绣着彩蝶戏花图的烟灰色夏布帐子,半夜的记忆恍恍惚惚被唤醒,一时间,她几疑是梦。 她什么时候睡着了,又是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杏娘挂起帐子,手脚轻快地服侍她起床。她看了杏娘一眼,忍不住问:“杏娘,昨夜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杏娘道:“姑娘昨夜睡得可沉了,一晚上都没有唤婢子。” 是吗?江苒暗暗心惊,卫襄行事越发神不知鬼不觉了。想到昨夜他势在必得的话语,她不由大为头疼,昨日她与他的谈话又被他轻易带歪,根本没有奏效,她也没有任何有效的手段可以阻止他,反而差点被他说动。难道真的要嫁给他? 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和他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她想象了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唯有夫妻之事……她脸色渐渐苍白,他虽然说得动听,可如果她一直不能尽妻子的义务,他们又会如何? 卫襄现在还年轻,等他年岁稍长,他的想法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但,前世卫襄终身未娶,也从未有任何风流逸事传出,也许,他真能做到。何况,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嫁他只怕不行了。 他如果想,有的是办法逼得她不得不屈服。何况,他说的是对的,如果一直不嫁,她的婚事就该让父亲受非议了。 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也许,她可以试着再相信卫襄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说,十一的话能信吗?   ☆、第89章 2.01 傍晚时分, 江自谨下衙回来, 望着江苒一脸歉意, 欲言又止。 江苒担心地问父亲怎么了。 江自谨吞吞吐吐地告诉她,自己有负女儿所托。 今日朝会散后,宣和帝特意留下了郭庆和江自谨, 问他们郭家认义女的事。听说江自谨婉拒了,笑着为他们说和。用宣和帝的说法, 娄太夫人是他的岳母, 他自是十分关心的。 圣上的面子江自谨自然不能不给, 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答应下来。 江苒心中叹了口气,卫襄之计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父亲要是硬顶着不答应,非但得罪了宣和帝, 只怕卫襄还有更多的后招。到时父亲还要受她牵连。 想到此, 她心中不由有些恼怒。这家伙仗着自己的身份权势, 实在太过咄咄逼人。她既已决定答应他, 还是不要再多纠缠于此了,有帐以后再算。 见江自谨对她负疚, 江苒转过来宽慰父亲,只说自己已经想通:他们问心无愧,何必在意他人想法。 江自谨却始终郁郁,觉得自己没用。 江苒见父亲心绪不佳, 心中愧疚,忙扬起笑脸,又是陪父亲下棋,又是陪他论书赏花,这才把他心思引开。 一时父女俩倒是撇开了此事,其乐融融。 * 十月廿二,宜祭祀、祈福、求嗣。 郭家开了宗祠,正式将江苒记入族谱,成为魏国公郭庆和夏夫人的义女,因江苒年龄比郭柳小了几个月,排行为七,府中人都称她为七小姐,改称郭棋为八小姐。 十月廿四,齐郡王妃出面拜访魏国公府,宗正越王拜访江府,透露皇家欲继续与郭家议亲的消息,适龄的唯有新认的郭家义女江苒。 郭家自是没有意见,江自谨却久久不能回神。 女儿不就是认个义父吗,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冒出了个新的议亲对象,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十一子。 江自谨当然不愿意自己的掌上明珠嫁入皇家。他自来看中的女婿就是蒙冲,打小看到大的孩子,知根知底,和女儿感情又好,把女儿交给他是放一百二十个心。蒙冲那小子要敢欺负女儿,他还能帮着撑腰。 可要是嫁入皇家,女儿今后如果受了什么委屈,他可一点忙都帮不上了。也不知那个十一殿下到底是什么脾性,此前还传出过顽劣不堪、残暴不仁、目无尊长的流言,即使有几分夸张,但想来龙子凤孙,也不可能是个好脾气的。 何况,和十一殿下的这门婚事原是那个苦命的郭六姑娘的,听说十一殿下与郭六姑娘感情甚笃,该不会是把自家女儿当替身了吧? 江自谨越想越忧心,怎么想,这门婚事都非良配。现在只愁因为陈文旭的横插一脚,和蒙家的亲事耽搁了下来,不然现成的拒婚借口都有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大着胆子上了个疏,婉转地表示女儿已在议亲,只能辜负君王的美意。 奏疏呈上却没有回音。江自谨等啊等,等到十月廿七,宣和帝正式颁旨,册封江苒为福郡王妃。 江自谨接过诏书,顿时傻了眼,连封赏都顾不得给前来传旨的黄德永,急忙问到:“黄公公,下官有上疏给陛下,陛下没看到吗?” 黄德永道:“陛下这阵子身体不适,不是太重要的奏疏都暂时押后处理,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若有什么要紧事,我回去向陛下提一提,找一找大人的上疏。” 江自谨有苦说不出,强笑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江家和蒙家只是议亲,还未定亲,本来就做不得数。眼下,陛下的旨意都下了,婚事已成定局,总不能再把这封奏疏特意找出来打陛下的脸吧。 黄德永客客气气地道:“大人现在和陛下是亲家了,都是自家人,若真有事,千万不须客气。” 江自谨苦笑:我倒是不想客气,想让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会答应吗? * 乾和宫内,宣和帝将一封奏疏丢到卫襄面前,笑道:“臭小子,你该怎么谢我?” 卫襄拿起奏疏,一目十行地掠过,脸色微沉,随即撇了撇嘴,笑嘻嘻地看向宣和帝道:“多亏父皇英明,不然您老的儿媳妇就要飞了。” 宣和帝瞪了他一眼道:“被人知道,该骂我昏君了,居然帮自己的儿子夺臣子之妻。” 卫襄不以为然:“他们两家只是议亲,不是还没成吗?一定不会有损父皇您的英明神武。何况,”他冲着宣和帝挤了挤眼道,“父皇您这阵子身体不好,不是没看到江大人的上疏吗?等到看到了已经迟了。您金口玉言,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宣和帝拿他没办法,笑骂:“你个小鬼头,就你机灵。” 卫襄笑眯眯地道:“谁让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呢。对了,父皇,我记得你的内库中有一副前朝顾醉顾大师的春晓图,还在吗?” 宣和帝警惕地看向他:“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卫襄道:“我听说我那未来岳父好泼墨,喜山水,最爱顾大师的画作。” 宣和帝不高兴了,吹胡子瞪眼:“媳妇还没进门呢,你就想着讨好岳父了。你是朕的儿子,哪用得着讨好别人?” “哎呀,父皇,”卫襄一点都不惧他的黑脸,笑道,“我不是为了您吗?拿了您的藏画,想必江大人也不好意思记起他上过这样一封奏疏了。您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 宣和帝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道:“朕真是欠了你的债。”大声喊黄德永道,“十一皇儿要的那幅画你去找出来,就赐给他了,随他怎么折腾。” * 永兴巷,临时江宅。 江苒觉得最近父亲的情绪波动有些大。接到赐婚旨意的那天,江自谨唉声叹气,差点没拉着她的手说父亲对不起你,没有帮你推脱了这门亲事。 看到父亲如此忧心忡忡,明知道内情的江苒心中愧疚,差点想把实情和盘托出,好让父亲心里好受些。好在理智尚在,她及时意识到,父亲要是知道实情,只怕要更加忧心了。 赐婚第二天,卫襄第二天上门拜访岳父。江自谨心里不高兴,差点想称病。还是江苒再三劝说好歹见一面再送客,江自谨想着女儿以后还要依靠女婿,不能得罪得太狠,这才满心不高兴地去见了卫襄。 结果这一见,江自谨久久不回,没过多久,外院传话进来,要江苒把江自谨珍藏的顾醉的空山秋居图找出来,说要给郡王爷鉴赏。 江苒:?说好的不待见,见一面就端茶送客的呢? 江苒心中好奇,找出画来,亲自捧着送去外院书房。刚刚走近,就听到江自谨的笑声传来:“王爷说得不错,这落花残红寥寥几笔,似有若无,却自有□□,正是顾大师惯有的手法。” 江苒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过去,正好看到江自谨与卫襄两人并肩立在大大的书案前,低头鉴赏着一幅画。江自谨满面笑容,欣赏地看着卫襄,卫襄风姿皎皎,神情一派谦和。 大概是察觉到什么,卫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她的视线,顿时笑了起来,眼波流转间仿佛有无数光芒闪耀,萦绕在她身周。江苒脚步顿住,双颊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江自谨若有所觉,抬头看见江苒捧着画,高兴地道:“苒苒来了,快进来。” 江苒捧画而入,一眼看到书案上铺着一幅画,正是父亲梦寐以求的春晓图,不过这画一直藏在皇家内库,父亲就算想看一眼都不得。 她不由又看了卫襄一眼,心想难怪父亲这么高兴,这家伙可真会投其所好啊。 卫襄趁江自谨不注意,冲她挤了挤眼。江苒心头一跳,怕被父亲看出端倪,不敢再看他,将画递给了父亲。 江自谨接过画,小心翼翼地在书案上展开,一脸的兴致勃勃,“我这副空山秋居图是顾大师晚年所作,技法更加炉火纯青,王爷快来看看。” 江苒抿嘴一笑,悄悄退了出去。走到书房外,情不自禁又往里看了一眼。 卫襄抬头看向她,笑意如春风拂过,绝色姿容绽放,风华无限。 江苒看得有些呆,直到耳边听得江自谨咳嗽一声,这才惊觉,避开眼,匆匆回了内院。 没一会儿,江自谨又派人传话给她,说要设宴好好招待准姑爷。江苒哭笑不得:这就从王爷改称为准姑爷了,卫襄可真有本事,一幅画就把父亲哄得高高兴兴的。 江自谨的情绪好了很多,接下来的事情就更顺利了。钦天监重新合了八字,拟定吉日,选了冬月十一纳吉,腊月初十大婚。 江自谨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终身有靠,卫襄虽是皇子,但容貌不俗,文武双全,性子也全不像传闻中那般,而且看那天他与女儿脉脉对视,也不像无情的;忧的是婚期定得太近,女儿年纪尚幼,他本想多留两年,此时却由不得他了,也不知女儿嫁为人妇能否适应。 旁的却不需担心。江苒的嫁妆是自幼就开始攒的,此时早已齐备。江自谨写了信回卢州,让管家护送江家二婶与她的一双儿女入京参加婚礼,顺便押送嫁妆过来。 江苒是嫁入皇家,嫁衣由内廷针工局的绣娘准备,不需自己绣;她也没有正经的婆婆,不必奉上亲手做的针线,因此,她这个新嫁娘竟是空闲了下来。江自谨担心她嫁入皇家不适应,索性和魏国公说了,由他们帮忙请了一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给江苒教习宫里的规矩礼仪。 父亲的一片拳拳之心江苒自能感受得到,她也舍不得父亲。重回父亲身边才这么短短一段时日,她就要嫁人离开父亲了。 母亲亡故后,父亲一直独自一人,连个服侍的丫鬟都不肯收,她出嫁了,父亲连个照顾他起居的贴心人都没有。家中虽有二婶住持中馈,但到底隔了一房,不可能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见父亲忧心,她也别无他法,只能趁现在还在闺中,学习规矩之余,一有空就去陪伴父亲,引他开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照书”,“可心心有允在结”,“喵絲絲”灌溉营养液O(∩_∩)O,么么哒~ 昨天刚把膜撕掉,就把手机屏幕摔裂了,要不要这么快!!!我……/(ㄒoㄒ)/~~   ☆、第90章 2.01 婚事既定, 婚期紧张, 负责安排的宗人府顿时忙碌起来。 宣和帝想起江自谨是临时借调来京, 等到婚期就该回卢州了,却是不便,索性关照了吏部, 将江自谨借调的日期又延长了两个月,等到有合适的空缺再把江自谨调入京城任职。 如此, 江家再借居在别人家就不便了。江自谨早有在京城购置宅院的念头, 托了同僚寻找合适的宅子。结果没过多久, 他们借居宅院的主人洪瀚林找上门来,说要把宅子折价卖给他。 江自谨大为惊讶:洪瀚林这所宅子虽然面积不大,但位于永兴巷,离六部办公所在地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车程,闹中取静,是属于有市无价的地段。洪瀚林也不像是缺银子的样子, 怎么会想到卖给他, 而且价钱还极便宜?两人交情再好, 他也不能占人这么大的便宜。 他心中起了疑, 定是不肯买。洪瀚林被逼不过,向他吐露了真情:原来这宅子也不是他的, 而是别人让他出面借给江家住,现在也是屋主人让他出面卖给江自谨。至于屋主人是谁,连他自己也不知,只知是个贵人。 江自谨听了就更不敢买了, 洪瀚林跑断了腿,江自谨就是不肯松口。两人僵持不下,还是江苒听说了此事,沉默许久,劝父亲买下来再说。 江自谨疑惑地看向女儿:“你知道真正的屋主是谁?” 还能是谁?江苒往隔壁瞥了一眼,婉转地告知江自谨隔壁是卫襄的宅子。她早就怀疑过,怎么会这么巧,父亲找的宅院正好在卫襄隔壁,现在一切都有解释了。她算是怕了卫襄,心知若是他决心要把宅子卖给他们,只怕父亲怎么拒绝都没用。 江自谨目瞪口呆:“可是你还没和他定亲洪瀚林就把这宅子借给我了。”他忽然反应过来,“苒苒,你先前说是王爷先救了你,怕你名声有损,才转托给陈家小姐的,你们俩该不会是,不会是……”难怪这两次他看江苒和卫襄见面,总觉得两人的眼神有哪里怪怪的,却没有多想。 江苒红了脸,恼道:“父亲,您就别乱猜了,不是您想的那样。” 江自谨见女儿羞恼,摸了摸鼻子不敢再提,心中大石却落了下来。两个小儿女彼此有情那是最好了,这样他也不用太担心女儿今后的日子。他和江苒的母亲生前琴瑟和谐,也一直希望女儿能碰到这么一个人。此前看中蒙冲,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只是……他想了想,转而正色道:“苒苒,从前的事父亲都不问,但女儿家名声何等珍贵,你和王爷没有成亲前还是别再见面了。”连迟钝如他,都能看出两人眼神不对,落到有心人眼里可没什么好处,还是让他做了这个恶人吧。 * 时光如水流逝,很快到了冬月十一,行纳吉礼的日子。 江家没有亲戚在京城,江府中也只有江自谨是官身,俞氏并没有诰命。因此到了那一天,娄太夫人邀请了亲朋故友,带着夏夫人和方夫人早早来到。江自谨也另请了一些同年好友前来观礼。 仪式与此前一般无二,皇家赐下赏赐,卫襄以子婿之礼拜见过江自谨、魏国公,又去女眷处拜见娄太夫人和夏夫人。 他远远地看了盛装打扮的江苒一眼,连话都没说上,就被江自谨不动声色地请去赴宴。 然后,卫襄就发现他根本就见不到江苒了。 几天后,夏夫人派人把江苒接到魏国公府,递了一张嫁妆单子给她。 江苒接过一看,顿时愣住:单子上,正是她假扮郭六时,魏国公府为她置办的嫁妆。 她慌忙推却:“义母,我不能收。” 夏夫人眼眶微红:“这些原本是要柳儿带去郡王府的,那孩子没福。既然你我因柳儿结了母女缘分,又同样要嫁给福郡王,这也是天意。我和国公爷既认了你做女儿,原就该赔付一份嫁妆,你就不要推拒了。” 江苒道:“义父义母一番好意,女儿原不该拒绝,可这些也实在太多了些,还是留给八妹妹吧。” “傻孩子,”夏夫人笑着摇头,“哪有人嫌嫁妆多的,给你你就收着。以后嫁入郡王府,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你八妹妹的嫁妆我早就备着了,不会少了她的。以后,你只要记得孝顺太夫人,多来看看我们就好。” 江苒还待不受,夏夫人沉下脸道:“长者赐,不敢辞。苒儿再三推拒,是不把我和国公爷当成你的父母吗?” 这话说得就重了,江苒想了想,不再推辞,郑重谢过了夏夫人。 夏夫人这才高兴起来,又带着江苒去给娄太夫人请安。 娄太夫人已经大好,见到江苒来了,十分高兴,转头喊了一个明眸皓齿的丫鬟出来。 丫鬟见到江苒,双眼含泪,喊了一声“姑娘”,拜了下去,正是鸣叶。 娄太夫人道:“她原是跟着六丫头的,忠心耿耿,颇为得用。我看你身边服侍的人不多,就把她给你吧。” 江苒大喜。杏娘和桃娘都没有经过严格的教导,服侍时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也不懂宫里的规矩,她正愁呢。鸣叶本是卫襄身边的人,有了她就方便多了。 江苒谢过娄太夫人,刚要告辞回去,门口通报道:“太夫人,福郡王来看你了。” 娄太夫人笑着看了江苒一眼道:“快请!” 江苒想起父亲的话,就要回避。 娄太夫人笑道:“傻孩子,都定亲了,何必再害羞。他来都来了,你就大大方方地见他一面。” 江苒窘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两难间,卫襄走了进来,喊了一声“外祖母”,目光就落在江苒身上。 娄太夫人道:“来得正好,你俩陪我去小佛堂吧。”只带祝妈妈一个,率先往小佛堂走去,把其余服侍的人都留在了外面。 卫襄看了江苒一眼,随之跟上,江苒犹豫了下,有心不配合,又被卫襄那一眼看得心惊,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小佛堂却有内外两间,外间是一个供休憩的小厅。娄太夫人笑着对他俩道:“你们先在这里等我吧。”带着祝妈妈进了里间。 祝妈妈体贴地关上了门。 江苒更窘迫了,脸蛋儿涨得通红。卫襄却若无其事地走近她,望着她眉目盈笑。 江苒想到他费尽心思,步步紧逼,休说婚事,连他们住的宅子都要设法安排了,心里一股气怎么也平不下去:“你来这里做什么?” 卫襄含笑道:“我自是来看外祖母的。” 江苒道:“祖母在里面,你去找她吧。我家里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罢要往外去。 擦身而过时,卫襄忽然伸手,一把拽住她手:“苒苒!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江苒挣了挣,没能挣脱,垂眸道:“前儿纳吉礼上不是才见过。” 卫襄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下,有些委屈:“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江大人规矩也太严了些,说什么婚前不好私下见面。你又不许我夜探香闺。” 江苒心中一动,有些意外:她上次生气卫襄不尊重她任意妄为,看来卫襄还是听进去了,最近果然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他特意挑自己来魏国公府的时间段过来见她,也算煞费苦心了。 她心下软了几分,本来要挣脱他的手也就不动了。 卫襄见她垂着头,安静乖顺,侧脸的弧线柔和而美好,不由心中一荡。他情不自禁轻轻唤了声:“苒苒。”拽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另一手拢上,就把她圈入怀中,轻轻地温柔地一抱。 江苒正待变脸,他已迅速松开,笑道:“鸣叶跟着你,我也放心些,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什么事要办的,你让她递消息给我。” 江苒发作不得,低声应下。 卫襄却没有再说话。江苒心中诧异,悄悄抬眼看了下他,却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缱绻,柔情万千。 她的脸上迅速烧了起来,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微微别开了脸。 卫襄见她羞不可抑的模样,心中大动,不由探手捉住她一缕青丝,轻轻凑到唇边一碰,目光兀自在她身上流连。 他的眼睛实在放肆,江苒如被火灼,连身上都烧起来了,又羞又窘地夺回发丝。卫襄却趁势捉住她另一只手,将之背到她身后微一用力。 她立足不住,整个人再次跌入他怀中。 “十一!”江苒大急,想推开他,却苦于两只手都落入了他的掌握,一挣扎,反倒像是往他怀中钻去。 卫襄望着怀中的她,感受着她柔软的身子,芳香的气息,呼吸骤然急促。他眼神一暗,双臂蓦地收紧,将她整个人都贴上了自己。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然后云燕的声音响起:“太夫人,四少爷和八姑娘下了学过来请安。” 江苒身子僵住,卫襄皱眉咕哝了声,放开了她。 江苒松了口气,正要退远些,卫襄又拉住她,不舍地为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柔声道:“我去里面和外祖母说说话。婚事由宗人府操办,你若有什么想要的,或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委屈了,只管告诉我,我来出面。” 她垂头“嗯”了一声,忽地想到:“赵王妃是否还会宴请我?”上次虽然有惊无险,但其中经历实在太不愉快,江苒想起就要皱眉。 卫襄道:“三嫂上次宴请出了那么大的事,惹恼了父皇,这次应该会改让五嫂来办。你不必担心,五嫂那里我都说好了,婚期太紧,就推迟到婚后再宴请你。” 江苒如释重负,她现在还真没心情再去和那些人虚以委蛇一遍。 小佛堂外,郭朴和郭棋果然在,看到江苒走出来,郭朴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唤她道:“七姐。” 郭棋看看她,却没有吭声。 郭朴皱眉道:“八妹妹!” 郭棋瘪了瘪嘴,不怎么情愿地喊了声:“七姐。” 上次拜义父义母的仪式上江苒就发现了郭棋对她的疏远,想到从前郭棋和她的亲密不由唏嘘:听说,知道“郭六”的死讯,小姑娘哭了好几场,也难怪对顶替了郭六地位的她会抱有敌意。 想到这里,她自不会计较小姑娘的失礼,含笑还礼,喊了声:“四弟,八妹妹。” 郭棋撇开眼不看她,拉着云雀问:“祖母进去多久了,什么时候见我?” 江苒心中叹了口气,有些事既然已经放弃了,那就强求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写成亲情节怎么破,因为成亲的情节好没有新鲜感啊。 求赐予我力量,不要卡文/(ㄒoㄒ)/~~ 感谢小天使“梦想就成真”投掷的雷,感谢小天使“可心心有允在结”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91章 2.01 娄太夫人留江苒用过午饭才放她走。回去的马车上非但多了鸣叶, 还多了另一个人。 二十六七岁模样的妇人, 穿一身干干净净的素面府绸窄袖小袄, 头发整整齐齐地挽了个髻,不施簪环,蜡黄的脸, 干干瘦瘦的身材,面目普通, 看上去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 骆秋娘?江苒惊讶地挑眉。 骆秋娘看着江苒有些发愣, 等江苒对她微微一笑, 蓦地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姑娘。” 鸣叶在一边解释道:“主上命秋娘来服侍姑娘。” 江苒若有所感,掀起车帘往外看去。 魏国公府门口,卫襄披着纯黑色的狐裘,卓然而立,正目送她的马车远去。两人的目光轻轻一碰, 卫襄顿时笑了起来, 午后暖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 少年殊色, 华贵无双。 江苒的心头顿如小鹿乱撞,连忙放下帘子, 让杏娘扶了骆秋娘起身,赏了一个放着金锭子的荷包给她。 马车粼粼,向前行驶,江苒忍不住又掀起帘子向后看去, 卫襄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她放下帘子,忍不住嘴角翘起,眼眸弯弯。 车子又行了一段路,渐渐热闹起来,江苒靠在座椅上正闭目养神,忽然睁开了眼,一把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不远处是一个水粉铺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在那里和伙计讨价还价,声音又甜又脆:“小哥,你看我一下子买那么多,你就便宜些吧。” 伙计一脸苦相:“姑娘,我已经是最低价给你了,不能再少了。” 江苒的手紧紧攥住车帘,青筋毕露,叫了声:“停车!” 鸣叶惊讶:“姑娘,这是怎么了?” 江苒颤声道:“鸣叶,你不认识那个小姑娘吗?” 鸣叶定睛一看,也变了脸色:“金……” 水粉铺子中,小姑娘已经以满意的价格买好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地要离开。 江苒当机立断,飞快地道:“秋娘,你悄悄跟上她,看她是在哪里落脚的;鸣叶你下车去,设法立刻联系上十一殿下;杏娘跟着我……”她看了下四周,看到不远处就是聚福楼,“我在聚福楼等你们回音。” 鸣叶知事关重大,和骆秋娘一起应下。待马车行到聚福楼,几个人下了车分头行事。 江苒要了个临街的隔间,焦急地向下看去。 不远处,捧着一大堆胭脂水粉的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路后,忽然回头灿然一笑。江苒瞳孔骤缩,她果然没看错,真的是金豆豆!自小姑娘从京狱逃脱,一直在被通缉中,这次竟敢大剌剌地重新现身京城? 金豆豆却忽然加快了速度,骆秋娘紧紧跟在后面,渐渐两个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等待的时间总是分外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是卫襄来了吗?江苒示意杏娘过去开门。门打开,她顿时变了脸色。门口笑盈盈的站着一个小姑娘,赫然是刚刚骆秋娘跟踪的金豆豆。 怎么回事,金豆豆怎么会回到这里,骆秋娘又去了哪里? 金豆豆走进门,随手把门关上笑道:“你要找我何必叫人跟踪,只要说一声,我自会来见你。你说是吗,江小姐,或者我该叫你郭六小姐?” 江苒脸色一沉,冷冷道:“姑娘是认错人了吧?” 金豆豆走到桌边,笑吟吟地坐下:“你若不是郭六,怎么会认得我,叫人跟踪我呢?” 江苒沉默地看着她,没有接口。心却渐渐沉了下去:金豆豆是故意让自己看到她的,她早料到自己见到她就不会放过。但,陈文旭的死亡谜团在她心中始终是拔之不去的一根刺,即使重来一次,明知会暴露身份,自己也不可能放过金豆豆。 金豆豆见她神色不佳,掩嘴而笑:“你不承认也不要紧,我只是代别人来传一句话的。” “什么话?”她问。 金豆豆瞄了杏娘一眼:“你确定要被其他人听到?” 江苒的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隐隐意识到接下来金豆豆要说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她想了想,对杏娘道:“你去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杏娘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柔顺地依言行事了。 金豆豆见只剩她和江苒两人,笑嘻嘻地开口道:“听说江小姐要成亲了,有人要我代为问你一句,江小姐,你忘了卢陵驿中,已经嫁为人妇了吗?” 轻轻的一句话,如平地响雷,轰得江苒天旋地转,她的手蓦地紧紧抓住桌角,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她听得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缓缓问出:“是陈文旭让你传话的,他还活着?”她和陈文旭拜堂之际是隐姓埋名的,除了这个人,没有别人会知道这件事。 金豆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是道:“若是陛下知道你曾经和别人拜过堂,你说他还会不会要你这个媳妇?” 江苒的神色冷了下去,纤弱的腰背慢慢挺得笔直:“那你想要如何?” “拒婚。”金豆豆毫不犹豫地道,“否则,卢陵驿中,可不止一个见证者。” 江苒沉默,她和陈文旭在卢陵驿拜堂成亲,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有一个人却见过她的真面目。 她神色微变:“驿丞娘子在你们手上?” 金豆豆笑得甜蜜蜜的:“江小姐认为呢?” 江苒道:“你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也要来见我,自然是有恃无恐。但婚事乃陛下御赐,也不是我能拒绝得了的。” 金豆豆神秘一笑:“我既然提出让你拒婚,自然是有法子让你能达到目的。”她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在江苒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金豆豆道:“这里面的药丸会让你身上起疹子,看着吓人,但对身体不会有什么损害。” 江苒的目光沉了沉,忽地冷笑:“这当真是个好法子。” 金豆豆笑得天真无邪:“‘恶疾’为七出之条,若你患了恶疾,这婚事自然就不成了。你看,我都为你考虑周到了,这样你不用嫁入皇家,也不会被陛下怪罪啦。你说这个法子好不好?” 江苒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半晌,忽然问道:“陈文旭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说?” 金豆豆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笑道:“我代陈公子说是一样的。” “不一样,”江苒冷淡地道,“他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就想我听你们的摆布?金姑娘,据我所知,陈文旭应该不是这么天真的人。” 金豆豆变了脸:“你管我们天真不天真,你究竟用不用这个药丸?” “不用!”江苒斩钉截铁地道。 “你居然拒绝?”金豆豆笑容一凝,不可思议地看着江苒:“你就不怕我们把你和人拜过堂的事抖搂出来?” 江苒忽然笑了笑:“驿丞娘子真的在你们手里吗?” 金豆豆脸色一变,强笑道:“自然是真的。” 江苒叹息:“那你们就把事情抖搂出来吧。我的过去十一都知道,他想娶我,如果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竟然还把把柄留在了别人手里,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是天意如此。” 金豆豆瞪了她半晌:“若这件事真说出来,你可就身败名裂了。” 江苒冷笑道:“那便身败名裂好了,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 金豆豆跺了跺脚:“江小姐,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肯吃,我喂你吃。”蓦地欺近抓向她。 江苒早有防备,猛地将面前的椅子一推,挡在了金豆豆面前。趁金豆豆被阻住,迅速抓起桌上的茶壶往地上一砸。 清脆的裂瓷声响起,外面立刻传来杏娘的声音:“姑娘,这是怎么了?”匆匆跑进来,顿时脸色大变。 江苒顾不得杏娘,瞅着金豆豆已经一脚踢开椅子,向她逼近,干脆抓住桌布用力一扯。顿时一阵乒乒乓乓之声不绝。声音传出,外面显然听到了动静,有脚步声向这边跑来。 金豆豆这才知道江苒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是忙中出错,而是为了惊动酒楼中的人。她咬了咬牙,发现自己低估了江苒,好像又把事情办砸了。她就应该按照那人所说,一开始就趁江苒心神大乱的时候强逼她服下药丸,而不该心存恻隐,念着从前的旧情不忍强来,希望用言语劝服她。 杏娘已经扑了过来,想要拖住她。 金豆豆灵巧地一闪一推,杏娘顿时扑了个空,被她的力道带得狠狠一跤跌到地上。 江苒飞快地向门口跑去。金豆豆咬了咬牙,事情反正已经办砸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管如何,把药给江苒硬灌下,也算达成目的了。 她拿着药瓶刚追几步,一道劲风袭来。她警觉地一个闪身,就见一个面目平凡的男子默不作声地向她攻来。金豆豆连用几个身法闪避,男子却如影随形,摆脱不开,她心下焦急,看向江苒逃走的方向,顿时脸色一变。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披着黑色狐裘,气势逼人的少年,身后垂手林立着数十个身着劲装,形容剽悍的带刀护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萌萌哒小裙子”“餐桌上的橙子”“滔滔汩汩”“梦想就成真 ”的地雷,谢谢“超可爱的小晴晴”灌溉营养液O(∩_∩)O   ☆、第92章 2.01 来者发如墨染, 唇似涂朱, 眉藏戾气, 眸凝寒霜,不是卫襄又是谁。 卫襄面沉如水,抬起手轻轻一挥, 身后披着软甲的护卫立刻迅速包抄上来,各占方位, 还有几个有意无意地拦在隔间的窗户口, 形成合围之势。 天罗地网, 插翅难逃。 金豆豆神色变了变,蓦地腾身向江苒方向扑去。她应变也算是快,立刻判断出为今之计,只有把江苒抓到手上才有和人谈判的余地。 江苒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使尽全部力气向卫襄奔去。 卫襄的脸绷得紧紧的,眸中寒光闪过:“找死!”大步上前, 一把把江苒扯入怀中, 伸手一挡。金豆豆追击而来, 一抓正好抓到他的袖。只听一声裂帛声响, 卫襄的袖子顿时化为片片蝴蝶。 他身后的护卫全变了色,立刻有几人拔刀上前, 向金豆豆攻去,原先和金豆豆打斗的男子也赶了上来,刀光如雪,战作一团。 卫襄将怀中之人紧紧搂住, 小心地护着她向后退了几步,垂头望去,面目柔和下来:“苒苒,你可还好?” 熟悉的声音,令人安心的气息萦绕身周,江苒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松弛下来。她喘息未定,一把攀住他的手臂,露出欢喜的笑容:“我没事。十一,你终于来了。” “是,我来了。”卫襄手臂收拢,几乎把她整个身子都圈入了怀中,心中后怕不已:要是再迟一刻……幸好,他没有迟。 江苒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金豆豆一抓留下的红痕,微微蹙眉:“你的手……”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了下那道红痕。还好没有破皮。 “不碍事。”卫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安抚地对她笑了笑,抬头,望向处在混战中心的金豆豆,目中戾气毕现:“把人拿下,死活不论。” 江苒抓住他的手微微一紧,欲言又止。 卫襄低头看她,目光柔和下来:“怎么了?” 江苒言简意赅地道:“金豆豆知道了卢陵驿的事。她说,他是代人传话。” 卫襄神色骤变:知道江苒曾出现在卢陵驿的人寥寥无几,除了蒙冲和他的人,只有……而且,在他和苒苒即将成亲的这当儿提这件事,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江苒喃喃道:“陈文旭还没死。” “不可能!”卫襄直觉反驳,“我的人亲自确认过。” 江苒望着他,幽幽而道:“十一,他要我不要嫁给你。” 卫襄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气。他望向金豆豆,目光瞬间凛冽如刀,森冷下令:“捉活的,给我留下一口气。” 护卫如雷应下,佩刀哐啷出鞘。金豆豆咬了咬牙,手腕一抖,一条软鞭如龙蛇夭矫,盘旋而出。 战况愈加激烈。卫襄担心误伤江苒,索性拥着她往外走去。江苒皱眉道:“杏娘还在里面。” 卫襄就向后面道:“你去把杏娘扶起来,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上药。” 身后人应了声“是”。 江苒这才看到鸣叶跟在卫襄后面。她不由庆幸:幸好今天娄太夫人把鸣叶给了她,才能及时通知卫襄。否则要只是她一个人发现了金豆豆……她打了个寒噤,不由担心起跟踪金豆豆的骆秋娘不知怎么样了。 感觉到她一瞬间加剧的恐惧,卫襄搂住她的手加了几分力。 隔间外,整栋聚福楼已被清场,到处都站着劲装护卫,守卫森严。看到卫襄两人出来,都是垂手低头,不敢乱看。 江苒只看了一眼,卫襄就伸手挡住她的眼睛道:“别管他们。”几乎是半搂着她进了隔壁的隔间,把她放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抓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道:“刚刚那么乱,有没有哪里被伤着了?” 江苒摇了摇头,有些疑惑:“这么短的时间,你哪里调来的这么多护卫?” 卫襄道:“不是有逃犯吗?我随身带的护卫不多,就临时调了国公府的护卫来帮忙。苒苒,”他垂头看向她,问道,“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苒心里正乱着,把刚刚的种种和他说了一遍。 卫襄神色有些难看:“让人起疹子的药?”不得不说,这手段虽然粗暴,但若被她得逞了,还真有效。即使婚约不取消,但婚期必定会推后。 倒是驿丞娘子那里,“你说得对,”卫襄夸奖她道,“如果我连这件事都处理不好,还要留下把柄让人诟病你,我也就不配娶你为妻了。” 郭柳脱离掌握这种事发生一次也就够了,虽说那次他因祸得福,将计就计使得苒苒最终可以以本来身份嫁给她,可毕竟还是让苒苒受了委屈。 他没想到的是,经历过郭柳之事,他的苒苒对他还是如此信任。他望着与他近在咫尺的,秀雅动人的小少女,心情激荡,忍不住伸臂将她一把扣入怀中。 江苒这次却破天荒地没有推开他。 卫襄心中奇怪,看向她。却见江苒秀眉微蹙,神情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江苒还是没有反应。他促狭之心骤起,捉住她一缕发丝在她面上轻轻拂过。 江苒骤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她呆呆的模样看得卫襄心都要化了,不由柔声问道。 江苒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顺着他的话回答道:“我在想,陈文旭如果想阻止我们成婚,最有效的是什么法子。” 卫襄神色一肃:“苒苒,你确定做这些的是陈文旭?” 江苒点头:“金豆豆亲口跟我承认了。” “那就奇怪了,”卫襄面露不解,“苒苒,我的手下确实是亲眼看着他咽气下葬,那个人绝对可靠,不会骗我。而且,自从上次金豆豆从京狱逃脱,我知道你怀疑他未死,又彻查了一遍,他确确实实死得不能再死了。” “金豆豆何必骗我?何况,除了陈文旭,还有谁会使尽手段阻止我嫁给别人?”江苒反驳道。上一次见面时金豆豆还在因陈文旭之死而伤心,这一次却完全两样了。 这件事当真是说不出的古怪。江苒相信卫襄不会骗她,除非……她脸色有些发白,陈文旭和她一样…… “你说他会不会死而复活?”她喃喃问道。可宫变出岔子时陈文旭还没死,时间上根本对不上。也许她想错了,宫变的事另有其人,和他无关?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卫襄失笑:“这怎么可能,说不定是有人借着他在故弄玄虚;即使他用了什么障眼法骗过我们,还活在世上,也没什么好怕的。”他望向江苒苍白的脸色,心里怜惜,伸手轻轻抚了抚她滑如凝脂的脸颊,柔声道,“苒苒,你就别担心了,一切有我呢,我们会顺顺利利的。” 江苒苦笑:“可我确实被他劫出了江家,还和他拜过堂。” 卫襄嗤之以鼻:“他们又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 证据?父亲和二婶知道她和他“私奔”,却不知他们拜过堂;驿丞娘子知道他们拜过堂,却不知她是江家女儿;蒙冲两样都知道,但她相信他的人品。人证她并不惧,至于物证…… 她脸色忽然大变,抓住卫襄的手道:“十一,你可知陈文旭劫我出江家时,假冒我留下了两封书信,父亲和蒙冲他们因此才会以为我和他是私奔的?” 卫襄见她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不由将她紧紧地抱了抱,安抚地道:“别急,你是说那两封信还在吗?” 江苒道:“信已经毁去,可是他既能伪造出两封,就能伪造出第三封、第四封……” “那就更不需担心,”卫襄的声音沉静而温和,带着莫名的力量,渐渐安抚了她的情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既然是伪造的书信,怎么能作数?” 可前世就是这前后三封伪造的书信毁了她的一生! 江苒闭了闭眼,在他带着令人安心力量的声音中渐渐镇定下来。前世她不知还有第三封信的存在,才会措手不及,任人鱼肉。今世却已经不一样了,她有了准备,有了勇气,还有卫襄,她不会再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任人污蔑的江苒。 前世,如果她能再勇敢一些,陈文旭如果能在那时候如卫襄一样坚定地站着她身后,她是不是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有脚步声传来,到门外时停下:“王爷,逃犯已就擒。” 卫襄淡淡道:“穿了她的琵琶骨,让计桐去审问。” 门外恭敬地应了声“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江苒听到熟悉的名字,不由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向卫襄。是前世那个她知道的,两榜进士出身的计桐吗?那个以酷吏之名闻名京城,令人谈之色变的计桐? 计桐虽是两榜进士出身,但性格阴郁孤僻,不得房师和同年之喜,一直在荒远之地做县令,却因办案手段酷烈饱受非议。谁也没想到,卫襄掌权后,竟然将他征调入刑部,办下无数大案。 他竟然这么早就跟着卫襄了。 据说计桐最擅长的就是各种刑法,凡是落在他手上的犯人就没有一个能熬住不说实话的。 金豆豆她……江苒心里叹了一口气,既为敌对,就休得怪他们狠心了。 卫襄问她:“你是等结果出来再走,还是现在就送你回去?” 江苒看了看天色,已经耽搁不起,再晚,父亲就该担心了。“我先回去,你有结果再告诉我。” 卫襄似笑非笑地看她:“我该怎么告诉你?”弯下腰,悄悄附到她耳边问,“岳父大人不许你我私下相见,难道娘子恩准我爬墙?” “哪个是你娘子!”江苒又羞又窘,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又黑又亮的眼眸波光盈盈,仿佛融入了无限春光。 卫襄被那一眼看得心都酥了,咬着她耳朵轻轻道:“反正迟早都是我的人,我早几天喊又有什么要紧?” 热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暧昧而亲密。江苒的心砰砰乱跳起来,不由红了脸道:“谁是你的人?”顿了顿,她瞪了他一眼道,“休要油嘴滑舌。陈文旭的事事关重大,我自会和父亲说去,你只管大大方方地上门。” 那脸蛋明明红得厉害,却偏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卫襄看着她笑,忽然一把将她扣入怀中,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道:“苒苒,苒苒,你真是太可爱了。” “唉呀,头发都被你弄乱了。”江苒气急,不知不觉中,因金豆豆陈文旭而起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敢阻止我娶苒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93章 2.01 等江苒回到家, 天色已晚。发现轿马厅处停着好几辆车, 小厮们在陆陆续续往下搬运箱子, 一个青衣长髯的老者拿着单子一边核对,一边叮嘱着:“小心些,不要磕坏了。” 江苒本已疲惫不堪, 此时却是喜上眉梢,高高兴兴地叫了声:“江叔,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老者正是江家的大管家江秉, 此次奉命押送江苒的嫁妆并护送江家二房母子入京。江秉见到江苒, 也露出笑容,行了一礼道:“大姑娘好。我们也才到不久。” 江苒问:“二婶和弟弟妹妹呢?爹爹知道你们到了吗?” 江秉道:“已经给老爷送信了。二太太和大少爷、二姑娘进了内宅,正找大姑娘呢。” 江苒笑道:“那我去见她们。” 江苒自幼丧母,当时她祖母还在,江家没有分家,就交给了二婶俞氏主持中馈。后来二叔和祖母相继过世, 江家二房只剩母子三人, 无依无靠, 江自谨又没有续弦, 也就没有分家,将二房母子三人留了下来, 仍是由俞氏打理内务。 俞氏又是个为人公平,治家严整的,待江苒与女儿江蓉一般无二,悉心教养, 人人叹服。因此,江苒和俞氏的感情也还不错。 只是她那一双儿女……江苒目光沉了沉。 江蓉聪明伶俐,长得好又嘴甜讨喜,一向得她喜欢。闺中之时,两人感情也还好,可自从嫁给蒙冲后,反而和她疏远了。父亲蒙难,江蓉更是连见她都不肯,后来还是蒙冲主动出面帮了忙。 至于江蓉的弟弟江茗,江家两房只有他一根独苗,自幼备受宠爱,可就是这样,把他养成了个毫无担当的懦弱之人,比江蓉还不如。父亲那样艰难的时刻,他休说帮忙,更是起了黑心,把家财全部吞没,连夜搬离了京城。 那时俞氏已经过世,若她还在,想必江蓉江茗都不至于做得那么绝。 江苒想到当年的走投无路,绝望彷徨,一股恨意就涌上心头。父亲待江茗那是当亲生儿子对待的,供养他长大,送他读书,把家产都留给了他,最后却落得个被背叛的下场。 这一世,她一定要护好父亲,怎么也不能让父亲再被这些白眼狼辜负了。 她走进为俞氏母子准备的院子,里面一片忙乱。俞氏身边的管事妈妈邓妈妈正看着小丫鬟们安置箱笼;八岁的江茗穿得棉球一般,满院子地跑动,瞅着奶妈不注意就想往院子中间的一座玲珑假山上爬,急得奶妈直叫小祖宗。却没有看到二婶和江蓉。 满院子的丫鬟仆妇看到她,都向她行礼喊大姑娘。 江茗的奶娘就过去抱江茗,要他喊大姐。江茗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撒腿又跑。 江苒皱眉看了江茗一眼,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江茗根本就是被宠坏了,都八岁了还是不懂事的样子。她一边暗自思忖着今后该怎么提醒父亲,一边回过头来问邓妈妈:“二婶和妹妹呢?” 邓妈妈满面笑容地道:“太太和姑娘在屋里梳洗呢。” 江苒点了点头,直接往正屋方向去,隐隐听到里面似乎有人在谈话。邓妈妈连忙抢先过去为她打帘子,高声通报道:“太太,大姑娘来了。” 屋里的谈话声停住,有环佩叮当声响起,一个与江苒差不多年纪,穿着湖水绿镶皮毛织锦小袄的美貌姑娘迎了出来,笑盈盈地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来者瓜子脸,美人尖,淡扫娥眉,樱唇一点,肤色比不上江苒如雪如云,却也是粉白可爱,甜甜的笑容甚是喜人,正是江家二小姐江蓉。 江苒笑着喊了声:“蓉蓉。” 江蓉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了江苒的手臂,两人一起进了屋。 屋子上首坐着一个年约三旬的妇人,和江蓉如出一辙的瓜子脸,美人尖,唇角含笑,雍容富态。 “二婶。”江苒喊了一声,上前行礼。俞氏一把扶住她,含泪道:“苒苒,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感慨道,“瘦了,长高了。好孩子,在外面吃苦了。” 江苒笑着谢过她的关心。 俞氏又道:“苒苒定下亲事,婶婶还没恭喜你呢。”江蓉也笑着道:“是啊,可惜我们来迟了,没有赶上姐姐纳吉的盛况,恭喜姐姐了。” 江苒红着脸道了谢。江蓉一脸好奇的模样,拉着她问:“我听说姐姐成了魏国公的义女,这才被封为福郡王妃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江苒简单解释了几句,只说是和陈小姐一起上香,偶然遇到魏国公夫人,被发现与郭家六小姐长得相像。 江蓉免不得问她怎么认识陈小姐的,等听说是路上遇到的,江蓉更好奇了:“姐姐,你不是回老家的吗,怎么会碰到陈家小姐,还被她带回了京城?因此遇上了魏国公府的人,这也真是天缘凑巧。” 江苒早就预备有人问起这件事,闻言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道:“我也是中途病了,才会巧遇陈小姐。正好陈小姐听说父亲会调入京城一段时间,才把我也带回来了。” 江苒“哦”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说道:“说来也巧,陈大哥在你回老家的同一天不辞而别了,姐姐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江苒心里一咯噔,看向江蓉,江蓉知不知道私奔那件事?这个时候提起陈文旭,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心里疑惑,面色却一丝不露,含笑道:“是吗?这消息我也是听父亲提起的,也许他有别的事要办吧。” “这样啊,”江蓉面上闪过失望,“陈大哥一向和姐姐要好,我还以为他去哪里会和姐姐说一声呢。” 江苒道:“妹妹说笑了,他去哪里若是连父亲都没有告知,又怎么会告诉我呢?” “可是我听说……”江蓉一派天真无邪状。 “好了,蓉蓉。”俞氏叫停了江蓉道,“东阳虽然和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但毕竟是外男,他去哪里,怎么会告诉你姐姐呢?” 江蓉面色变了变,随即笑嘻嘻地道:“我也只是担心陈大哥,想着姐姐也许知道,问问而已,姐姐勿怪。” 江苒望向江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江蓉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这才笑了笑,转过去问俞氏路上可还顺利,有没有累到。 俞氏一一答了,欣慰地道:“不过一段日子不见,我们大姑娘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 江苒赧然,前世,她待字闺中时确实有些不通世情,性子又内敛,从不耐烦做这些嘘寒问暖之事,远没有嘴甜貌美的江蓉讨人喜欢。 重来一次,她已经不是从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纵然做不到人情练达,长袖善舞,但该尽的心意总会尽到。 她坐了一会儿,见礼节已尽到,俞氏院中还忙乱着,就告辞了,嘱咐她们有事只管找她。自江苒回家,这个临时江宅的内务就是她在打理,她还需去厨房看看看看晚上的接风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目送江苒离开,江蓉不由问俞氏道:“母亲,你有没有觉得姐姐和从前不一样了?” 俞氏目中光芒一闪,感慨道:“确实,这些日子不见,大姑娘好像变了一个人,能干多了。” 江蓉咬了咬唇,不依地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母亲,难道我不能干吗?你也不夸夸我。” “你呀,”俞氏伸指点了点江蓉的脑袋笑道,“怎么还是这么个脾气,掐尖好强,事事要和你姐姐争一争。你和她比什么?她马上要嫁入皇家做王妃,要还是以前那清高不知世事的脾气才叫人担心呢。现在这样,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嫁得好过得好,你才能跟着好。” 理是这个理,可是……江蓉不高兴地道:“母亲,为什么我一定要靠姐姐?不管是容貌、女工还是为人处事,我什么都不比她差,凭什么她要处处压我一头?连她做了那么大的错事你们都不怪她,还帮她瞒了下来,现在又寻了这么好的婚事,要是郡王爷知道……” “住口!”俞氏脸色一沉,止住了江蓉接下来的话,“蓉蓉,你这说的什么话?她是姐姐,你是妹妹,她好你应该开心才对。即使她做了错事,我们不帮着瞒住又能怎样?泄露出去,你和她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婚事也会受到连累!”她顿了顿,严厉地道,“那件事,你以后只当没发生过,一个字都不许提!” 江蓉看着母亲,眼泪汪汪的。 俞氏心一软,她娇宠长大的女儿,自幼聪明伶俐,无论学什么都是最好的,长大后又出落得容貌标致,从来没比旁人差过。可那又怎样,她只是江自谨的侄女,哪怕样样出色,还是越不过江自谨的亲生女儿。 她叹了口气,将江蓉搂到怀中道:“就算你什么都不比她差又如何?她有一个从三品的父亲,你呢?只这出身一条我们就输了。蓉蓉,我们只能倚仗你伯父。听娘的话,你姐姐在家也没有几天了,你要欢欢喜喜的和她处好关系,你从前怎么待她,现在更要好上几分,娘不会给你亏吃的。” 江蓉垂泪哽咽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排了下进度,应该后天就能成婚了O(∩_∩)O PS:感谢小天使“梦想就成真”,“悦己”的雷,感谢小天使“超可爱的小晴晴”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94章 2.01 不久, 江自谨到家。接风宴上, 江蓉又是娇俏可人, 欢欢喜喜的模样。就连江茗看到江自谨也是规规矩矩的,再没有下午江苒见到时的皮猴样。 江自谨见一家团聚,女儿平平安安有了归宿, 侄儿侄女又都乖巧可人,高兴极了, 小酌了几杯。又将江苒婚事操办中的一些琐事郑重拜托给了俞氏。 俞氏自然一口答应。 江苒本想抽空和父亲谈一谈下午发生的事, 这下子计划全打乱了。父亲实在高兴, 小酌几杯后已有些微醺,根本不适合谈话。 她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心想着等明天再和父亲说也来得及。 等到家宴结束,江苒还要留下安排人收拾残局。 回到自己院子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江苒只觉得一天下来精疲力尽。 鸣叶调整好罗汉榻上的靠枕,服侍她坐下, 和从前一样, 泡了杯热热的杏仁茶给她。杏娘在一边看着鸣叶熟练的动作, 只觉得对方处处周到, 自己根本差不上手,不由目露羡慕。 江苒看了她一眼, 和颜悦色地问她:“你今天摔得不轻,身上可还好?” 杏娘嚅嚅道:“婢子没什么大碍。” 江苒询问地看向鸣叶,鸣叶答道:“只是些皮外伤,都上过药了。”杏娘的身上是鸣叶帮着上药的, 最清楚情况。 江苒放下心来,赏了杏娘一支双股金钗,嘱咐她先去休息。 杏娘迟疑:“婢子去歇了,那今天的陪夜?”自江苒回来,都是她和桃娘轮流陪夜,今日正好轮到杏娘。 江苒笑道:“不是有鸣叶吗?你是伤员,好好养伤,就放心歇了吧。” 杏娘垂下眼应了,规规矩矩地退下。 鸣叶道:“姑娘,我去打水,服侍您歇了?” 江苒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阴郁。她确实累了,可还不能歇,有些事必须现在就处理。 她抿了一勺杏仁茶,感觉有了些力气,让鸣叶叫骆秋娘进来。 卫襄派了人去找骆秋娘,一直没找到,还是晚上家宴时骆秋娘自己找回来了。从她派骆秋娘去跟踪金豆豆,到骆秋娘自己回来,这期间这么长的时间,骆秋娘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骆秋娘低着头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双膝跪地,羞愧地道:“姑娘,属下办砸了差事,请姑娘恕罪。” 江苒慢条斯理地啜着杏仁茶,没有理会她。 骆秋娘干瘦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头深深伏了下去,一副谦卑的姿态。 江苒慢悠悠地把杏仁茶喝了一半,这才淡淡开口道:“究竟怎么回事?”金豆豆的身手虽然不弱,但骆秋娘也不差,就算把人跟丢也不至于迟迟不回。 何况,骆秋娘的第一职责是护卫她,既把人跟丢了,就该马上回来。当时在聚福楼情势危急,若不是卫襄及时赶到,自己就危险了。 骆秋娘委实失职了。 骆秋娘以头叩地:“姑娘,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他们抓了我的弟弟。” 原来如此,她倒老实。 江苒放下杯盏,心中冷笑:对方的动作还真快,今天卫襄刚把骆秋娘给她,他们就把骆秋娘的弟弟控制了。 不对!她心里一震:从骆秋娘重新跟她到发现金豆豆期间,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对方就是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知道骆秋娘有个弟弟,并把人控制住。除非…… 江苒目光闪了闪,冷不丁地问道:“你弟弟是什么时候被他们抓走的?” 骆秋娘身子一僵,脸上现出慌乱的神色。 果然如此。江苒的神色冷了下去,声音虽然依旧柔和,却已透出逼人的锋锐:“你在郭六小姐身边时,就已经被要胁了。”她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骆秋娘和鸣叶都是今天开始重新跟她的,对方能及时要胁住骆秋娘,却没有拦住鸣叶,显然并没有料到卫襄今天会把人给她。 骆秋娘目中流露出悲哀:“姑娘,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鸣叶柳眉竖起,气道:“你为了你弟弟,就可以背叛姑娘,背叛主子?” 骆秋娘并不辩解,俯首木然道:“请姑娘责罚。” 鸣叶还待再说,江苒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孰轻孰重,人人心中自有衡量。在骆秋娘心中,自己比不上弟弟重要,她能理解,但是……并不代表她会原谅对方。 她望了跪在地上任凭处置的骆秋娘一眼,淡淡道:“我不怪你,你只是做出了自己认为合适的选择,但我也不能再用你了。明日你去大管事那里领五十两银子,回家去吧。” 骆秋娘意外:“姑娘,你不责罚我?” 江苒道:“你虽保了你弟弟,但好歹没有把鸣叶跑去报信的事告诉对方。” 骆秋娘愣住,她没有想到江苒竟然注意到了,还因此对她网开一面。 她一直保持平静的面孔不由微微动容,颤声道:“姑娘,我从来没把你院里的任何事告诉过别人。” 江苒心中一动,看向骆秋娘。江家骆秋娘还是第一天到,她这么说,是猜出自己和“郭六”是一个人了?可她这么做实在不聪明。 江苒淡淡道:“你不过是第一天到我身边,又能知道我什么院里的事。” 骆秋娘神色黯淡下去,颤声道:“是属下说错了。” 江苒却懒得再和她纠缠下去,摆了摆手,不想多说:“你先下去吧。” 骆秋娘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磕了一个头,满面歉疚地退了下去。 室中又恢复了平静。鸣叶忍不住问:“姑娘,你就这么放她走了?”若换了主上,有人敢做这样的事,只怕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苒幽幽道:“她毕竟服侍过我一场,行事也算是留有余地,未将事做绝。再说,她并不是奴仆,也没签下卖身契,难道我还能对她动用私刑?将她赶走也就罢了。对了,”她顿了顿,提醒鸣叶道,“骆秋娘的事记得转告十一殿下。” “是。”这件事她当然会禀告主上,姑娘为什么还要专门提醒她一句?鸣叶似懂非懂地应下。 江苒心中叹了口气:鸣叶竟还比不上骆秋娘伶俐。 骆秋娘告诉她自己被人要胁,只说弟弟被人控制,却不肯说谁,她是料定了他们一定会循着这条线索去追查幕后之人吧。 这样,即使骆秋娘即使不说是谁,也等同于告诉了他们。幕后之人甚至根本怪不得骆秋娘。 真是可惜了,这个骆秋娘要不是有这么一个明显的弱点,还真能成为她的得力助手。 鸣叶见她满脸掩不住的疲色,心疼地道:“姑娘,您今天实在太累了,还是早些歇了吧。” 江苒也委实有些支持不住了,任鸣叶服侍她梳洗上床。可到了床上,明明疲累万分,却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她隐约有着预感:若一切真是陈文旭所为,若那人还活着,绝不会放任她顺顺利利嫁给卫襄。那个疯子对她的执念有多深,她比谁都清楚。 可是凭什么?她心中怨气横生:上辈子他毁了她一生,这辈子他还想再这般欺她、害她,她凭什么要让他再得逞一次!这辈子,她绝不要这人插手到她的任何未来。 * 晚上失了觉,结果就是早上怎么也醒不过来。 鸣叶在她耳边叫了半天,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外面天光大亮,她不由吃了一惊:“什么时辰了?”她本来还打算趁父亲早朝前去请安,把昨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一说,也让父亲有个心理准备。 鸣叶一边服侍她穿上外衣,一边笑道:“已经辰时过了,老爷知道姑娘昨晚累到了,一早就传话过来,免了姑娘今早的请安,让姑娘好好休息。又说二太太路上辛苦,让姑娘早上不要去打扰她,也不用去请安了。” 江苒啼笑皆非:父亲也太宠着自己了,今日是二婶到后的第一个早上,她怎么也得去过个场才对,否则就太失礼了。 她简单地用了点早饭,就由杏娘陪同,往俞氏和江蓉的院子而去。 俞氏正开了箱子清点衣料。见江苒过来,忙招手叫她道:“苒苒,快来看看,我记得我藏了好些上好的皮毛,正好趁着这次整理箱笼找出来,你出嫁时带一些去。” 江蓉也在一边看,闻言,拿起一块整张的火红狐皮,笑眯眯地道:“这块皮毛给姐姐做新衣正好,姐姐生得白,衬姐姐的肤色。” 江苒笑着推辞:“不用了,二婶。这些父亲都给我备了,你就留给蓉蓉吧。” “你这孩子,和我还客气。”俞氏嗔道,“你父亲备的是你父亲的,这些是我的心意。至于蓉蓉,”她含笑扫了江蓉一眼道,“以后还会少了她的不成?” 江蓉就掩了嘴笑,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分外俏皮:“娘亲要亏待了我,我就找姐姐去。”她拉着江苒的袖子撒娇,“姐姐最疼我了,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 江苒笑道:“那是自然。”笑意却未达眼底。前世江蓉出嫁时嫁妆虽比不得自己,但父亲作为伯父,除了公中的一千两银子的嫁妆,又另拿出两千两银子的私房贴补给江蓉,不可谓不大方了。江蓉又是怎么报答父亲的? 江蓉就拉着江苒翻看皮毛,一会儿说这个好,一会儿说那个适合姐姐。 江苒应付着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金豆豆审问得怎么样了。 有小丫鬟在外面探头探脑,俞氏身边的大丫鬟秋鹿出去问过,回来禀道:“大姑娘,江总管有事找你。” 江秉找她,是为了府中内务吗?江苒有些疑惑,向俞氏告了罪,告辞出去。 江秉正在厅堂里团团乱转,见到江苒,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老爷派了人传信回来,说是出大事了。” 江苒意外:这个时候应该刚散朝没多久,会出什么大事,还要父亲专门找人来向她报信?她仔细回想了下,前世这个时候似乎没听说有什么大事。 “人在哪里?”她问江秉。 “姑娘请跟我来。”江秉带着江苒往旁边的小花厅去。 花厅里坐着一人,正低着头喝茶,却是老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梦想就成真”的雷,感谢小天使“可心心有允在结”灌溉营养液,抱抱~   ☆、第95章 2.01 廖怀孝?江苒惊讶地看向来人, 当真是好久不见, 心里立刻明白这个传消息的人应该是卫襄。 廖怀孝却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站起身拱了拱手道:“江姑娘,老朽代江大人传话。” 江苒道:“先生请说。” 廖怀孝道:“请姑娘屏退左右。” 江苒见他慎重的神色,心里一咯噔, 依言屏退了左右。 廖怀孝这才急急开口道:“今日早朝结束,陛下忽然昏厥。”“ 什么?陛下昏厥了!江苒心头一跳, 算着离宣和帝驾崩的日子越来越近, 看来他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可今世与前世不同, 太子未立,赵王势大,朝局动荡不安。宣和帝在这个时候传出身体不好的消息,对卫襄兄弟可不是什么好事。 廖怀孝拱了拱手道:“殿下请姑娘勿要忧心。他身为人子,理当尽孝,一时分身乏术, 特命老朽把有些事情交代给姑娘。” 江苒神情凝重起来:“可是审问金豆豆有结果了?” 廖怀孝点了点头:“正是。据金豆豆招供, 她是坐着靖侯二公子的马车混进京城的。她知道卢陵驿的事却是因为收拾陈文旭的遗物, 从中找到一封留书, 里面原原本本地写了他与江姑娘之间的事情。她看到遗书气不过,才会找靖侯二公子帮忙。” 靖侯二公子, 那不是谢冕的二哥吗,怎么又扯上他了?这个人明知金豆豆是官府通缉的逃犯,竟还敢帮她。 廖怀孝道:“谢家二公子是赵王的陪读,与赵王一向同进同出。” 江苒抬眼看向廖怀孝, 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也就是说,赵王也参了一脚?还有陈文旭的遗书……江苒心中一紧:计桐的手段她是知道的,金豆豆不可能在他的酷刑下还不说实话。那就是真的了。 “陈文旭的遗书何在?”她沉声问道 。 廖怀孝从怀中取出一封牛皮纸信封的信来,默不作声地递给江苒。 看来卫襄办事还是靠谱的,知道这件事的厉害,把这封要命的遗书拿到了手里。江苒略放下心来,从信封中抽出一封薄薄的信纸,只看了几行,就变了脸色。 入目是她熟悉无比的陈文旭的字体,大概是由于写的时候重伤体弱,笔力有些不足,但笔锋游走间老辣异常,唯独内容…… 那人在信中讲了他与江苒如何两情相悦,江自谨却强行要把她许配给蒙冲。两人无奈,相约一起出走,并在卢陵驿中结为夫妇,却不幸遇到大火失散。再重逢时,她成了郭六小姐,不愿相认,一心一意要嫁给皇十一子。 这就是他的绝笔? 江苒气得手都发起抖来。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即使死了也要泼她一盆脏水!她强抑怒气,冷静了下问道:“他是真的死了?” 廖怀孝道,“确实已死,是金豆豆亲手葬的他。那小姑娘之所以冒着被抓的风险也要再找上您,是因为误以为您……”他顿了顿,有些不好开口,婉转地道,“攀龙附凤,抛弃糟糠。” 所以,金豆豆是因为见了这信,听信陈文旭的一面之辞就认定是她的错,一心一意为陈文旭打抱不平,找她麻烦?小姑娘当真是头脑简单,这么容易就被人蛊惑了。 不对!她脸色微变,追问道:“那可以让人起疹子的药她是哪里来的,又是谁给她出了这个主意?”以金豆豆的见识,根本不可能想出这么阴毒的主意。怎么看都像陈文旭的一贯作风。 廖怀孝苦笑:“她说她是在一个客栈无意中听到隔壁有人谈论这个法子,受了启发,连药也是从隔壁路人手上买的。” 也就是说,根本就无迹可寻了? 江苒心中发冷:这件事幕后一定还有人操纵,那人手段高明,竟将事情做得不露痕迹,叫他们连查也无处查去。只可怜金豆豆,被人利用得彻底,却完全成了一颗弃子。 廖怀孝道:“殿下让我传话给姑娘,让您不用担心,这些事他自会追查。” 江苒心中叹了口气:她担心也担心不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至于陈文旭这封所谓的绝笔,她冷下脸,扔入火盆,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 晚上,江自谨回来时已将近宵禁,发现女儿趴在外书房的书案上,半睡半醒。听到他回来的动静,迷迷糊糊抬起头来。 “苒苒,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他望着江苒因刚睡醒有些迷糊的神情,只觉心里暖暖的,不由柔声问道。 江苒道:“我在等您。我听说今日出了大事。” “廖先生把信送到了?说来多亏十一殿下帮忙,否则我还真找不到人把消息递给你。”江自谨感慨道,“十一殿下对你,当真十分上心。” 江苒不由红了脸,喃喃道:“他是您的女婿,帮您这点小事不是他应该做的吗?对了,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江自谨见女儿一副小儿女的羞怯模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江苒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江自谨见女儿真恼了,不好再取笑,顺着她的意思转了话题道:“苒苒,你知不知道,陛下今天立了齐郡王为太子。” 江苒一怔,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会这么突然?” 江自谨叹了口气道,“陛下的身子是真的不行了。太医院好不容易把人救醒后,陛下第一时间就召见了在京的所有皇子和内阁几位阁老,之后旨意就发了出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立齐郡王殿下为储君。” 江苒神色微妙:“赵王殿下没有意见?” 自万寿节宫变赵王立下大功,赵王和安国公的势力都是大涨,远远盖过了重新回京后低调无比的齐郡王,一直是最热门的太子人选。甚至一度有传言说宣和帝为了抬赵王的身份,要立谢贵妃为新后。 赵王也是踌躇满志,风头大劲,一时无两。 没想到最后还是和前世一样,宣和帝立了卫褒为太子。赵王他会甘心吗? 江自谨道:“赵王当时脸色都变了。那又如何……”他冷哼一声,“齐郡王乃皇后嫡子,理当由他继承皇位,哪轮得到赵王有意见?” 江苒知道父亲还是一副士子脾气,认嫡认长,觉得齐郡王才是正统,赵王不该妄想。但以赵王的脾气,苦心孤诣了这么久,又和卫襄兄弟结了仇,只怕根本不会甘心认输。 就拿骆秋娘的事来说,廖怀孝转告了她卫襄初步调查的结果,和赵王府脱不了干系。甚至金豆豆的事背后也隐隐有赵王府的影子。 禁军可还掌握在安国公的手里,卫襄兄弟安插的钉子于先勇也已被拔除,等于禁宫的安危都掌握在赵王手中。 若赵王有不轨之心,只怕新太子根本不可能顺顺利利继位。 江自谨却另有忧虑:“陛下的身子这样,也不知会否影响到你们的婚事。” 如宣和帝有什么意外,卫襄作为人子是要守孝的,婚事自然要推迟。江苒现在是还小,江自谨恨不得再把她多留两年。但守孝三年后卫襄和江苒都要十七了,万一卫襄等不了,先纳了侍婢该怎么好? 江苒却知宣和帝身体虽然不好,但至少能撑到过年前,江自谨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她只担心操纵金豆豆的那只幕后黑手会再次出手。 她竟是白白担心了,自那日金豆豆落网后,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直风平浪静,婚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未起一点波折。 卫襄那里也一直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这阵子宣和帝的病情反反复复,卫襄几乎天天呆在宫里侍疾,江苒连一面都没能见到他。 进入冬月下旬,宗人府就陆续派出人来江府指导成亲事宜,另派了女官来给江苒讲解宫中规矩。因福郡王府工程浩大,尚未改造完成,婚礼定在宫中卫襄所居西苑兴庆宫举行。 腊月初八,宫中赐下腊八粥并节礼到江府。 夏夫人早几天开始,就带着钱氏天天来江府,和俞氏商量婚礼诸般事宜,并将郭府准备的嫁妆单子誊给了江苒一份。 因成亲是在宫里,有些如家具之类的一概用不上,还有一些笨重的装饰摆件之类的也不方便搬来搬去,夏夫人出面和宗人府商量了,暂时先送一部分嫁妆,其余的等福郡王府落成,直接送到王府去就是。 饶是如此,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都根本摆不下。夏夫人带了国公府中几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帮忙,好不容易将带进宫的嫁妆都排好。一抬抬嫁妆塞得满满的,叫人几乎连手都插不进去。 腊月初九乃婚礼前夜,按例是女方送妆奁到男方的日子。江苒嫁妆丰厚,不仅有江家帮她备的价值一万多两银子的嫁妆,还有郭家的两万两银子的嫁妆,另有娄太夫人、夏夫人、方夫人和俞氏等人送的添妆,比之京城贵女也不遑多让。 等到了送妆奁那天,第一抬就是御赐的金镶玉如意一对,后面的浩浩荡荡,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绵延不断,送入宫门。 红妆十里,轰动了整个京城。一时满城都在议论纷纷。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计你们都忘了廖怀孝是谁了2333~ 感谢小天使“梦想就成真”的雷,感谢小天使“超可爱的小晴晴”,“可心心有允在结”灌溉营养液,么么~   ☆、第96章 2.01 江府的一隅却是安静如昔。 江苒的内室中, 一众侍婢都被遣退下去, 只剩夏夫人和她两人对面而坐。 江苒亲生母亲已经不在, 只得由夏夫人前来教导她为妇之道。夏夫人讲了一番如何服侍夫君,如何和妯娌相处,又如何和宫里的娘娘相处之道, 四顾无人,从袖中摸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 推到了江苒面前。 这是什么?江苒的目光落在封面“避火图”三个字上。 她前世并没有正常地出嫁, 也没有受过任何婚前教导, 自是没有经历过这一遭,不由疑惑地看向夏夫人。 夏夫人的脸有些红,低声道:“你翻开来看看便知。” 江苒好奇心起,翻看来看了一眼,“啊”的一声,脸涨得通红, 随即微微发白。 图册中, 画的皆是一男一女, 一丝/不挂, 正在行那夫妻之事。画图之人技艺高超,非但各种姿态画得生动之极, 且女子蹙眉忍耐的娇态,男子酣畅淋漓的神态跃然纸上,仿佛令人身临其境。 江苒脸色大变,这才反应过来, 这“避火图”就是春宫,原是临嫁前母亲给女儿压箱底的,她一时倒是没想到。 夏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翻了几页道:“以后夫妻敦伦,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和十一殿下一起研习此册。” 没有听到江苒的回音。抬头,却见江苒脸色惨白,眼神游移,不由惊讶:“怎么了?” 江苒强自按捺下心头陡然升起的恐惧而反胃的情绪,强笑道:“没什么,只是看着怪羞人的。” 这样子却不像是害羞,倒像是害怕。夏夫人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心头怜惜升起:到底年纪还小。 她伸手抚了抚江苒的发髻道:“好孩子,别怕。女儿家总要经过这一遭的,到时你柔顺些,十一殿下也不是那种鲁男子,自会怜惜。你可千万别犯傻,把他推给别人。”她顿了顿,又道,“你迎合着他些,时间久了,自能得些趣味。” 这种事就是折磨,能有什么趣味?江苒不以为然,却不好驳夏夫人,垂下头,乖巧地应下。 夏夫人又和她细细说了几句,却见江苒越听脸色越白,心中叹了口气,暗想年纪小,还得慢慢来才是。 江苒却有些走神:十一虽然答应了她,也不知婚后是不是真的能忍住。难道她真的要如当年对陈文旭那样,为十一准备一个通房丫头吗?可是,十一和别的女人那样,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痛难忍。 * 第二天,夏夫人和俞氏都是早早到了她的屋子。江苒一早就被叫醒,略用了几口干点心后,由鸣叶和杏娘服侍她换上了内廷尚功局赶制的郡王妃嫁衣。 她这次出嫁只带鸣叶和杏娘两个贴身丫鬟,另买了两个十岁左右的小丫鬟,把桃娘送给了江蓉。 全福人请的是鲁国公世子夫人王氏,几乎是和夏夫人前后脚赶到。王氏是个伶俐人,一见面就说了一大堆吉祥喜庆的话,笑盈盈地亲自动手帮江苒开脸。 然后便是在宫里女官的指导下,繁冗的梳妆打扮。 等到梳妆完毕,镜子中呈现出一张陌生的脸。 镜中的少女挽上了妇人的发髻,脸上涂得极白,腮染胭脂,眉画新月,樱唇一点娇艳。华丽的大红喜服彩绣辉煌,显得既喜庆又雍容。 江苒凝望着镜中显得有些陌生的少女,不由有些怔忡:前后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如此隆重地打扮,披上嫁衣准备出嫁。从今以后,就是十一的妻子了。 不再是简陋的粗布红衣,草草的妆容,临时找来的红布盖头。不再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一群陌生人的见证下举行令人难堪的婚礼。 眼眶微微湿润,她是不是可以期许,有了这样慎重的被祝福的开始,她和十一会一直好好地走下去。 “唉呀,现在可不能哭,妆要花了。”俞氏一眼瞥到她发红的眼眶,连忙递了一个帕子给她,让她拭泪,又叫喜娘补妆。 夏夫人也道:“这是欢喜事,可别现在哭呀。” 江苒含泪带笑点头。 有女眷陆续过来,送上添妆礼,俞氏负责招待,将人请到早就安排好的东阁,请了郭家的女眷帮忙相陪。江苒房中只留了全福人和江蓉陪伴。 不一会儿,有小丫鬟来报:“姑娘,陈学士家小姐到了。” 江苒忙叫快请。 陈莹莹笑盈盈地走进,恭喜了她几句,递了一个匣子打开给她:“江妹妹,这是给你添妆的,休要嫌弃。” 江苒接过看时,却是一支华丽无伦的赤金点翠镶百宝鸾凤和鸣步摇。她慎重道了谢,交由鸣叶拿过去登帐,江蓉就请陈莹莹去东阁奉茶。 陈莹莹笑道:“江妹妹若不嫌弃,我就留在这里陪陪你。”这是把她当闺中密友相待了。 江苒当然不会嫌弃,笑盈盈说了句:“求之不得。”她不方便行动,叫了江蓉陪着陈莹莹坐下。两人一个活泼善言,一个长袖善舞,很快谈得热络起来。 喜娘过来补妆,江苒侧过脸,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窗外有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 她有些不确定,招了鸣叶过来让她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鸣叶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郭棋?江苒含笑看向郭棋,露出喜色:“阿棋,你终于来了。” 郭棋本来还有些迟疑,见她欢喜,慢吞吞走到她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她道:“喏,这是我和四哥给你的贺礼。” 江苒接过锦盒,笑容绽放:“阿棋,谢谢你,也谢谢四弟。” 郭棋道:“你不打开看看吗?” 江苒依言打开,里面是大大小小的几块鸡血石、田黄的上好坯料,看质地就知十分名贵。 江苒道:“这太贵重了。” 郭棋嘴角翘了翘:“我们是看在你是我七姐的份上。你以后就是郡王妃了,总要刻几枚闲章用,可不能太丢份。” 江苒的笑容柔和下来:“我知道,我们阿棋和四弟都是体贴的好孩子。” 郭棋嘴角微微翕动,迟疑片刻,脚尖在地上烦躁地磨了几下:“她们说,姑娘出嫁前,姐妹要在房里相陪的。” 江苒眉眼弯弯:“是啊,多谢阿棋能想着我,特来相陪。” 郭棋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不再做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过了会儿,忽然开口道:“七姐,你今天真好看。” 外面越发热闹了,远远的吹打鼓乐之声传来。女官细长高亢的声音响起:“吉时到。” 顿时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笑着跟她说着恭喜。 全福人王氏拿起华丽无伦的凤冠为江苒戴上,随即盖上用金线绣着吉祥如意图案的红盖头。 江苒只觉得头上一沉,眼前一片红色蔽目。有人往她手中塞了一样冰凉光滑的东西,她知道那是早就准备好的金如意,伸手紧紧握住。 女官前导,全福人和喜娘上前,牵着她往外走去。 堂中陈列着奉迎她的采舆,宗人府的官员、随侍,负责护送的侍卫列队待发。江家和郭家诸人都将在这里送别她。 她拜倒在江自谨身前,想到从此后就嫁为人妇,再不能时时在父亲面前尽孝,不由泪如雨下。 江自谨的眼眶也不禁微微泛红,原本想要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捧在掌心长到十四岁的女儿,唯一的女儿,就要离开他了。从此变作他皇家妇。 江苒哽咽道:“父亲,女儿不在身边,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江自谨应下,不舍地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儿,声音有轻微的颤抖:“苒苒,此去嫁入皇家,勿以父亲为念,只要你好好的……” 旁边女官小声催促道:“时辰已到,还请贵人升舆。” 鼓乐齐响。她在全福人和丫鬟的陪同下上了采舆,大红的盖头阻挡了视线,没能看到父亲一眼。 采舆上,女官快手快脚地帮她补妆。迎亲的队伍很快进了宫门,折向西往卫襄居住的兴庆宫而去。待到宫门,女官上来扶她下了采舆,向里而去。 晃动的红色中,她只能感觉到脚下步步升高的台阶,直到停住。 四周安静无比,不知有多少人在。她视线往下,看到一角红色的衣摆出现在她身侧。是卫襄吗?她看不到,也辨不出。 女官的声音一声声响起,“拜”、“再拜”、“坐”,她如提线木偶般依言行事,恍若梦中。直到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 熟悉的,欢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苒苒。” 是卫襄!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了真实的感觉,她嫁人了,嫁给了卫襄,这个对她温柔以待,令她全心信赖的少年。 卫襄牵着她一步步向里走去,她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唯一令她感到真实的,只有他手心的温度。 她不由眷恋地反握住他的手。 似乎有人在说“不合规矩”,卫襄笑道:“我的王妃,我带她进寝宫又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江苒感觉到有人牵着她坐下,拿走了她手中的如意,然后眼前忽然一亮,盖头被挑开。 满室纷扰,熙熙攘攘,可她抬起头,眼中只看到了那个含笑看着她的,一身红衣,容色无双的少年。 脉脉对视,相顾无声。 旁边有人哄笑起来。江苒脸一红,这才回过神来,眼角余光瞥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太子妃赵氏、康郡王妃、平郡王妃、双仪郡主……却没有看到赵王妃。 她佯作害羞地垂下头去。 卫襄笑意更甚,精致的眉目舒展开,容色皎皎如月,如春风拂柳,暖日融融,满室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三生浮梦”的雷,感谢小天使“超可爱的小晴晴”,“三土兔”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97章 2.01 女官请两人升座, 奉上合卺酒。 江苒抬眸看了卫襄一眼, 却见他擎着龙凤杯, 目含春波,笑若春风地凝视着她。她羞红了脸,在女官的导引下, 两人依礼各饮三杯。 众人纷纷上来贺喜新人。康郡王妃打趣道:“我们这位福郡王妃果真是个美人,瞧我们十一弟看得都不错眼了。” 卫襄笑眯眯地照单全收:“六皇嫂说的不错, 本王的王妃自然是最好的。”顿时一片哄笑之声。 江苒大窘, 哪有人这么大言不惭的, 心中却荡漾起一片甜意。 还是太子妃赵氏见她不胜羞怯,解围道:“新娘子都看过了,大家还是先入席吧。赶明儿我设宴宴请大家,再好好聚聚。” 太子妃发话了,自然得给面子,众人三三两两地退出新房。卫襄悄悄落在最后, 见众人都走了, 慢慢挨到江苒身边, 伸手握住她纤柔的玉手, 眉目含笑:“累了吗?” 江苒摇了摇头,只觉得他包住自己的那只手的手心热得惊人。她心头颤动, 眼角余光瞥到四周宫女内侍俱低下头,屏声息气,顿时又羞又窘,用力抽手。 卫襄哪容她挣脱, 牢牢扣住,回头对服侍的众人道:“都退下吧。”一众人得令,安静地鱼贯退下。 卫襄另一只手也覆上来,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道:“我让他们备了点心,呆会儿你用一些,累了就先歇会儿。” 江苒轻轻“嗯”了一声。 卫襄忍不住低低地,温柔地叫了声:“苒苒……” 她抬头看他,目光盈盈,凤冠华贵,红装耀目。 他的心上人,终于为他披上了嫁衣,成为了他的妻。 卫襄心头一荡,忍不住伸臂将她搂入怀中,在她唇上轻轻一碰。他原只想浅尝辄止,然而她的唇柔软而甜蜜,仿佛最诱人的点心,引他细细品尝。他心神俱醉,只觉怎么也不够,忍不住撬开她的唇向内探去。 江苒身子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任他采撷。 有內侍在外面小声催促道:“殿下,该去待客了。” 江苒回过神,轻轻推了推他。卫襄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小声道:“等我回来。” 江苒低低“嗯”了一声,见卫襄转身要走,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 卫襄一愣,随即眉目盈笑:“苒苒舍不得我?”他索性站住,伸手搂住她腰道,“那我就在这里陪你,不去管他们了。” 兴庆宫设宴招待宾客,他这个做主人的不去像什么话?江苒瞪了他一眼,掏出一块帕子道:“别动。” 卫襄果然一动不动,就见江苒的帕子印上他的唇,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雪白的帕子上出现晕染的红色,卫襄这才反应过来,笑着附在她耳边暧昧地道:“苒苒的口脂甜甜的,真好吃。” 他怎么什么话都敢说!江苒脸红得几乎要滴血,根本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恶狠狠地帮他擦了两下,推他道:“你快走吧。” 卫襄大笑,伸手夺过她手上的帕子,在她气急败坏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将帕子藏在怀中,目光缱绻:“苒苒,我很快回来陪你。” 江苒的心砰砰跳得厉害,直到卫襄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慢慢平静下来。脑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他有力的拥抱,缠绵的亲吻。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鸣叶端了一个食盒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该饿了吧,殿下让人送了点心过来。” 因怕中途更衣不便,今天一天只有在刚起床时吃过一点东西,江苒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闻言抛开心里那点疑惑,点了点头道:“先帮我卸了妆吧。” 穿着这一身,根本没法子动作,尤其是头上沉重的凤冠,怕不有好几斤重,压得她脖子都要断了。 鸣叶就去问候在一边的宫女要了热水,和杏娘一起帮她卸下凤冠。 不一会儿,江苒脸上妆容洗去,又换了一身寝衣,披上外袍,这才感到松快了些。 鸣叶打开食盒,里面是一小盏牛乳,一碟酥酪,一碟枣泥糕,一碗百合银耳羹,还在冒着热气。 江苒每样都用了些,吃得七分饱,这才放下筷来。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叠声的行礼声。江苒有些惊讶,这么短时间,宴席就结束了吗? 果然,不一会儿,卫襄大步走了进来。见她已经换好衣服,走到她身边亲了亲她的脸蛋。江苒嗅到了一股轻微的酒气,不由避让了一下。 卫襄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对她道:“我先去梳洗。”转身去了屏风后。自有服侍的宫女捧了衣服进去服侍。 江苒想了想,也跟着进去了。 宫女绞了热毛巾子过来,江苒接过道:“我来吧。”站在卫襄面前,仔仔细细地帮他擦拭脸庞。擦好后,她将热毛巾子还给宫女,又低下头,帮他宽衣。 卫襄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臂:“苒苒,你实在不必为我做这些。” 她微微一笑:“十一,你不喜欢吗?” 卫襄目光闪了闪:“喜欢是喜欢,可是……” 江苒示意宫女把衣服留下,先退出去。宫女询问地看了卫襄一眼。 卫襄神色骤然凛冽:“王妃的吩咐没听到吗?” 宫女吓了一跳,颤声应“是”,慌忙退了下去。 屏风后只剩下他们两人。江苒将另一只手放到卫襄握住她的手上,轻轻掰开他的手道:“我是你的妻子,这些是应该做的。” 她的手刚落到卫襄的衣襟上,卫襄忽然又握住她,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先去外面等我。” 江苒嘴角翘起:“你自己会脱吗?” 卫襄:……他还真不会。他看向江苒,却发现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明了。 电光火石间,卫襄忽然明白过来:“苒苒,你知道了?” 江苒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要是想瞒可以继续瞒下去。” 苒苒这是不高兴了。卫襄苦笑:“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就在你去待客前,抱着我……”江苒脸微红,一时说不下去了。 卫襄明白过来,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情不自禁了。江苒的手已经趁势解开他的衣襟,露出里面闪着寒光的软甲。 果然,江苒目光沉了沉,沉默地帮他脱下外衣,换上架子上备好的衣袍。她纤白的手指灵巧地动作着,帮他扣好衣扣,整平衣襟,又弯下腰细心地帮他系好腰带。目光却始终不看他。 等做完这一切,她转身要走。 “苒苒。”卫襄一把拉住她,稍稍用力,江苒没有防备,顿时立足不住,跌入他的怀中。 “十一,”江苒道,“别这样。” “生气了?”卫襄将她紧紧扣在怀中,仔仔细细地看她的神情,轻叹道:“苒苒,对不起。今天是我们大婚的好日子,我本不想让你担心。” “你什么都不说,我更担心。”江苒道。 卫襄神情阴郁,没有开口。 江苒道:“你若不想说就不必说了,当我没问吧。” 卫襄叹了口气,将头埋入她柔腻的颈窝蹭了蹭:“我昨日接到消息,三皇兄可能会在今晚逼宫。”他咬牙道,“他竟选了这个日子。”若早些知道,他就是再不舍,也要把婚期拖后,免得把苒苒陷入危险之中。 感觉到怀中人身子猛地僵住,他又是怜惜又是歉疚,一辈子只一次的大婚,他却不能在她身边陪她。 他怜爱地在江苒脸颊上亲了亲道,“皇兄叫我不要管,可除了我,还有谁帮他?苒苒,我与皇兄一母同胞,他若遭殃,让三皇兄得势,我们也落不着好。” 江苒望向他:“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想知道,我若是没有看出来,你打算怎么瞒过我?”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日,不管事先约定如何,他们总要同床共枕,到时他怎么瞒过自己这个枕边人悄悄出去。 卫襄微微一僵。 江苒见他神情,冷下脸来。 卫襄心虚地道:“我怕你知道,所以偷偷准备了宁神香。”宁神香有助眠之效,到时候就算皇宫被掀了她都不会知道。 他果真早有预谋。江苒咬牙:“卫十一!” 卫襄连忙搂紧她道:“苒苒,我错了,以后再不会如此。” 江苒闭了闭眼,颓然道:“我只希望你以后有事莫瞒着我,白白让我担心。”她该怎么才能让卫襄明白,她是他的妻子,今后风雨同舟,并肩前行的妻子,而不是他豢养的金丝雀。大婚之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想着瞒过她。 赵王不会甘心,她早就料到;但没料到的是,宣和帝还活着,赵王竟如此亟不可待地想要动手。 不过想想也是,卫襄大婚,又是在宫中办喜事,宾客盈门,一片欢腾,正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对赵王来说,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但同时,卫襄也成了卫褒一方的奇兵。只怕赵王做梦也想不到,本应该洞房花烛小登科的卫襄会突然出现,打乱他的部署。 卫襄摸了摸她披散下来的乌发道:“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会害怕,以后不会了。兴庆宫这边我已安排好守卫,如果宫里乱起来,你莫要慌,让他们守好宫门,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江苒点头道:“你只管去,不用担心我。” 卫襄看了眼沙漏道:“还有时间。”说罢拉着她转出屏风,两人并肩在床榻边坐下。 他这是要做什么?江苒疑惑。 卫襄已伸手捞过她一缕长发,并将自己的一缕长发并在一起,柔声道:“我听说古人有合髻之礼。”他凝目于她,一字字表明心意,“苒苒,从此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1) 江苒怔住,望向他,渐渐泪盈于眶,答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2)她伸手接过两缕头发,手指灵巧翻飞,不一会儿就绾出一个同心结来。 卫襄动容,吩咐鸣叶拿来剪刀,剪下同心结,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他将之收入了贴身的荷包中,紧紧抱了江苒一会儿才道:“你先睡吧,不必等我回来,等一觉醒来,就都过去了。”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卫襄笑着安慰她:“苒苒,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我还要和你白头到老呢。” 大概他也知道江苒不可能会真的安心入睡,想了想,叫来一个年长的宫女道:“这是双瑜姑姑,原是我母后身边的人,现在管着兴庆宫的事,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她,有事也只管吩咐她。”又嘱咐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踏出兴庆宫宫门一步。” 江苒点头应下,双瑜就过来向她行礼。 江苒看这双瑜,二十五六的年纪,生得面圆眉细,目光清澈,一副和善的模样。她笑着叫了声:“双瑜姑姑。”让鸣叶赏了她荷包。 双瑜大大方方地接过,谢了赏。 卫襄道:“王妃就交给你了,若有任何闪失,我唯你是问。”这才再次出去。 待他走出宫门时,气势陡然一变,眉含冷厉,目露肃杀:竟敢挑他和苒苒大喜之日作妖,好,当真是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哈(づ ̄ 3 ̄)づ 注: (1)出自苏武《留别妻》,诗中的结发是指男子束发加冠,但这里就把它当合髻用了。 (2)出自卓文君《白头吟》。 PS:亲爱的小天使们,不是我不想回你们的评论,而是看到你们的评论,我只想说:我不剧透,偏不!(捂脸)   ☆、第98章 2.01 描金雕花的双喜烛台上红烛高烧, 本应是鸾凤和鸣的新房却只剩新娘。江苒望着跳跃的烛火叹了口气, 吩咐将寝衣换下。 杏娘脸色有些发白, 忍不住道:“姑娘,王爷他……”新婚之夜,卫襄就不待在新房, 传出去姑娘该怎么做人啊!明明刚刚还结发同心,恩恩爱爱的模样。 鸣叶也不明白, 但她跟着江苒时间已久, 亲眼见到卫襄是怎么待江苒的, 隐隐猜到此时卫襄离开,多半是出大事了。 江苒看了两个丫鬟一眼,淡淡道:“宫里出了点事,殿下要离开一会儿,你们不必慌张。” 两人唯唯应下。 江苒换好衣服出去,见双瑜还恭敬地等在那里, 摇曳的烛光印在她清秀的面容上, 神情沉静而安宁。不愧是兴庆宫的管事姑姑。 “坐吧。”江苒暗暗点点头。 鸣叶端来一个小杌子, 双瑜虚坐下, 只挨了小半个屁股,态度谦卑而恭敬。 江苒道:“把兴庆宫的情形跟我说一说吧。” 双瑜应了声“是”, 正要开口,寝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然后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江苒心中暗暗诧异,谁会在兴庆宫这么放肆? 双瑜脸色微变, 站起躬身道:“王妃,奴婢去看看。”她掌管兴庆宫诸事,职责相关,自然不能不管。 江苒点头。 双瑜还没走出几步,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宫门口,神采飞扬地喊道:“十一婶。”身后一堆人追着喊“殿下”,却拦之不及。 江苒愕然。门口的男孩十一二岁的模样,,装束整齐,戴七梁冠,着七章服,粉团子般玉雪可爱,赫然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康平郡王卫璃。这可是个极难缠的,她不由大为头痛: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卫璃根本不理身后,跑到她面前,将手中之物往她手中一塞,笑得十分可爱:“我是来给十一皇叔和皇婶送贺喜的礼物的。” 江苒来不及推却,只得拿起来看,却是一个十分精致的花鸟纹双层八宝璎珞镂银球,里面一层因她的动作滴溜溜地转动着,散发着淡淡的清雅的香气。 “十一婶,这个礼物你喜不喜欢?”卫璃扬起小脸,满脸期待地问她。 江苒犹豫了下。 卫璃已劈手夺回镂银球,不高兴地道:“十一婶不喜欢的话,我再换别的礼物,换到十一婶喜欢为止。” 可别,江苒是见识过他的执着的,哪敢招惹出他的牛性,忙笑道:“不必麻烦了,这个我很喜欢,谢谢你了。” 卫璃转怒为喜,将镂银球顺手递给杏娘道:“喏,既然十一婶喜欢,就把它挂起来吧。” 杏娘接过镂银球,询问地看向江苒。 卫璃皱起眉来,小脸一沉:“你连这个都不会挂吗?好吧,我自己来。” 这脸变的,只这会儿工夫,都来回几次了。江苒知道他脾气古怪,心中叹了口气,对杏娘道:“挂起来吧。”杏娘依言行事。 卫璃这才高兴起来,对江苒笑道,“银球里面放了我亲手调制的香料,可以凝神静气,平静心绪,十一婶要是觉得好,我那里还有一匣子,都送给你。” 江苒道:“多谢殿下了,我觉得好,再向殿下讨要。”她看了看卫璃身后,问道,“殿下服侍的人怎么没跟着?” 卫璃满不在乎地道:“我来看婶婶,要他们跟着做什么?烦。他们都在外面候着呢。我说了,谁敢跟进来,就把他丢到石头阵中呆个三天三夜。” 得,这孩子的怪脾气又发作了。江苒扶额道:“郭嫔娘娘会担心,我让他们送你回去吧。” 卫璃嗤笑:“娘娘在设法改进她刚做出来的连珠驽,才没有工夫管我呢。”他张望了下,面露疑惑之色,“怎么没有看到十一皇叔?我有要紧事告诉他。” 江苒道:“什么事?他现在不在,你信得过我的话我来转告他吧。” 闻言,卫璃定睛,静静打量她片刻。 江苒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不由疑惑起来。 卫璃却忽然笑了起来,目露狡黠:“我倒是可以告诉十一婶,十一婶可千万别吓到了。” 江苒道:“你但说无妨。” 卫璃道:“请屏退左右。” 双瑜立刻道:“王妃,殿下有令,不能留您一个在这里。” 江苒看了卫璃一眼,淡淡道:“你若觉得双瑜姑姑和我的侍女不适合听你的话,那就连我也不必告诉了。” 卫璃想了想,笑道:“既然十一婶信得过她们,那我就直说了。”他回身跑过去掩上殿门,这才开口道,“我从延秀宫过来时,看到禁军有异动,还见到三皇叔和谢家老二乔装打扮成禁军的模样混在其中。三叔连十一叔的婚礼都没来参加,一转身又偷偷进了宫,只怕没什么好事。” 江苒心里一咯噔,看来赵王已经准备动手了,也不知卫襄赶过去来不来得及。她试探着问卫璃:“你觉得他是想做什么?”卫璃道:“我担心三皇叔要动手逼宫。” 此言一出,除了江苒和双瑜早就知道内情,鸣叶和杏娘都是脸色大变。 卫璃大大的眼睛盯着江苒面上的表情,见她只有担忧却无震惊,若有所悟:“十一婶早就知道了?那十一皇叔他……我竟是白白担心了。” 江苒道:“还是要多谢你。” 卫璃一本正经地问:“十一婶要怎么谢我?” 江苒一愕,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这本就是客气话,哪有这样追根问底的。 卫璃道:“十一婶想不到怎样谢我也不要紧,我来帮你想一个吧。” 这孩子还真是老实不客气啊。江苒点头:“好,你来帮我想一个吧。” 卫璃却道:“我现在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说。” 江苒轻轻皱了皱眉,他该不会又冒出什么古怪的主意吧。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计较这些就是。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外面焦急地禀道:“王妃娘娘,外面好像出事了。” 江苒心头一跳,看了鸣叶一眼,鸣叶白着脸,走过去要打开殿门,双瑜开口道:“王妃,还是我去问清楚吧。” 江苒点头首肯。双瑜走过去开了门,沉声问道:“常公公,怎么回事?” 门外候着一个三十左右面白无须的内监,神情焦灼,听双瑜询问,答道:“外面乱起来了,有人在宫中放火。” 江苒变了色,赵王还真是胆大妄为,他就不怕一把火把整个禁宫都给烧了? 双瑜问道:“备水了吗?失火处离这里有多远?” 内监答道:“已备好水,失火处在后宫,一时不会烧到这里。” 卫璃“唉呀”一声,叫了声糟,就要往外跑去。 “站住!”江苒皱眉对卫璃道,“你去哪里?现在外面并不安全。” 卫璃跳脚道:“我得回去看看郭嫔娘娘怎么样了。” 江苒道:“你现在回去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十分危险,还不如好好地在这里等消息。”外面已经乱起来了,他一个孩子跑过去非但帮不了忙,还有可能成为拖累。万一运气不好被乱兵所伤,那就更冤了。 卫璃道:“你管我做什么!”撒腿就往外跑。 江苒脸色一沉,厉声吩咐道:“拦住他!”候在寝宫外的内侍宫女顿时纷纷上前阻拦。 卫璃到底还小,被这么些内侍宫女拦住,根本冲不出去。他挣扎了几番跑不出去,不由恶狠狠地瞪向江苒道:“喂,你快让他们放我走!” 江苒却不理他,看向那个内监道,“常公公是吗?” 内监恭谨地弯腰:“不敢,王妃娘娘叫我的名字常思贤就是。” 江苒点头:“现在兴庆宫的守卫是谁负责?” “是殿下的侍卫头领周耀周大人。” 原来是老熟人。 “那你便替我传话给周大人,外面怎么样我不管,兴庆宫里不能乱。从现在起,紧闭宫门,若有人擅自进出,立刻拿下!“ 常思贤心头一凛,恭敬应是,迅速地向外小跑而去。 江苒缓步走到被几名宫女内监围在中间的卫璃,柔声道:“你乖乖听话不乱跑,我就叫他们放了你好不好?” 卫璃瞪着她不说话。 江苒道:“你不是喜欢阵法吗?我陪嫁里好像有好几本关于阵法的书,要不我借给你看一看。” 卫璃一愣,眼睛顿时露出热切:“真的?” “自然是真的。” 卫璃用力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快找出来给我看看。” 江苒微微一笑道:“借给你看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能在这里看,不能将书拿回去。” 卫璃目露犹豫:书籍珍贵,尤其是关于阵法的书更是罕见,江苒珍重藏之,不舍得让人借走也是正常的。 江苒又道:“你赶回去,也帮不了郭嫔娘娘,反而让她担心。何况,即使赵王谋逆,也没必要对后宫妃嫔下手。” 卫璃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道:“好吧。” 江苒示意众人放开卫璃,卫璃一得自由,立刻眼巴巴地看着她:“十一婶,你的阵法书在哪里?” 江苒就问杏娘。前一天杏娘跟着送妆过来,比较清楚嫁妆所在。 杏娘为难道:“姑娘,嫁妆都还在库房里,还没有归置,只怕一时找不出您要的那本书。” 卫璃一副不满江苒哄骗他的神情。 江苒胆战心惊,生怕他念头一转,又想着去找郭嫔。到时候追究起来,人是在她这里跑掉的,不好交代。她想了想,对卫璃道:“我幼时看过那些书,还记得一点,要不我画给你看吧。” 卫璃眼睛一亮:“那再好不过。” 双瑜犹豫地提醒道:“王妃,时辰已不早,您身子要紧,还是早些歇了吧。” 卫璃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大方地道:“这位姑姑说得对,十一婶你还是明天再画给我吧。”说着,打了一个呵欠。 到底年幼。江苒含笑,让双瑜派人收拾一个偏殿,再把卫璃服侍的人叫进来,服侍卫璃去歇了。 卫璃这一回倒是乖得很,笑眯眯地和江苒说了一句:“十一婶,你也早些歇了吧。”正要去偏殿,外面忽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撞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素年浣”小天使的手榴弹和火箭炮,感谢小天使“照书”,“超可爱的小晴晴”,“可心心有允在结”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 ̄*\\))   ☆、第99章 2.01 远处的喧闹隐隐约约, 越显得夜半这沉闷的咚咚撞门声惊心动魄。 双瑜脸色一变, 向江苒道:“奴婢去看看。” 江苒道:“一起去吧, 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反应。” 双瑜看向江苒,见她脸色虽然苍白,神情却还是十分镇定, 点了点头。 卫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江苒回头看到他, 微微皱眉:“殿下, 你还是先去偏殿吧。万一有什么事, 躲藏起来,他们不会注意你。” “这怎么行?”卫璃理直气壮地道,“我是男子汉,自当保护你们。何况十一婶要是有事,我找谁要阵法书?” 江苒哭笑不得,没时间和他纠缠, 点头道:“那你自己小心。” 几人走出寝宫, 沉重的撞门声越发清晰。 外面火光冲天, 映红了半边天。江苒很快看到最外面一重宫门。随着敲击声, 宫门一下一下地往后掀着,眼看就要被撞开。几个侍卫死死顶住, 周耀一脸凝重,指挥着手下搬来院中的石桌石凳,顶在门后。见到她出来,忙中偷空远远地向她行礼致意。 “怎么回事?”双瑜问同样一脸紧张, 指挥着宫中内监寻找重物堵门的常思贤。 常思贤道:“是禁军的人,说要进来搜查谋逆。” 又是这一招,江苒冷笑,赵王也不嫌此计已用老。 外面撞了一阵子,显然发现里面门打不开,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道:“福郡王爷和王妃可在?还请速速开门,不要误了我等公事,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看来他们并不知卫襄不在。 江苒等人并没有答话,而是加速堵门。 外面却再没有动静,过一会儿,响起许多人跑动的声音和重物落地的声响。 周耀啐了一口道:“这群兔崽子在搞什么鬼?” 江苒凝眉,心里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卫璃却跑到门口,爬上石桌,凑近门缝用鼻子嗅了嗅道:“怎么有股硫磺味?” 不好!江苒脸色大变,失声道:“他们要用火攻。” 这时候,周耀他们也反应过来了,顿时齐齐变色。宫殿主要都是木结构,一烧起来根本没法救。对方好生歹毒的心思! 常常思贤急道:“快,快把梯子搬来,还有刚刚准备的水呢?” 小內侍们一阵忙乱,梯子很快架好,一个手脚灵活的小内侍拎着一桶水爬上去,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一眼道:“外面堆了好多柴火!”说着直起身,拎高水桶往下浇去。 柴火湿了自然就点不着了。 做完这一切,他刚想顺着梯子退回。周耀忽然大声喊道:“快低下头!” 小内侍闻声低头,却已经来不及了。一道尖利的破空之声响起,小内侍一声闷哼,顿时头下脚上栽了下来,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鲜血很快他的洇湿胸口,触目惊心。一个侍卫走上前去探了探鼻息,惨然摇头。 气氛顿时沉重起来。对方准备了强弓,也不怕杀人,看来强行浇湿木柴的法子是行不通了。 周耀咬了咬牙,望向江苒道:“王妃,我等护着您冲出去。”卫襄不在,此地以江苒为尊。卫襄虽有严令死守宫门,但此一时彼一时,真被对方放火烧宫,他们可就一个都逃不了了。 江苒问:“外面有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 周耀道:“外面数百人,我们有五六十人,不过我们的人个个都是精锐。王妃放心,但凡我们还有一人在,必定护你周全。” 也就是说,其实周耀并没有把握突围。毕竟即使是精锐,几十人对数百人也很难有胜算,他不过是背水一战罢了。 先前那个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爷和王妃还是自己出来,否则大火无情,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江苒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忽然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侧头,看到卫璃一脸邀功的表情看着她。 “怎么了?”她惊讶。 卫璃道:“其实我这次来,还帮郭嫔娘娘带了礼物给你。” 这个时候还说礼物做什么,周耀面现不豫,碍着卫璃的身份不好开口。江苒啼笑皆非,正想跳过话题,心中忽然一动:“娘娘送的是什么礼物?” 卫璃示意他带来的内侍抬了两个大铁箱子过来。 箱子打开,周耀本来还不以为然,一眼扫过,蓦地失声道:“里面的是什么?” 卫璃笑嘻嘻地从中拿出一物在手中把玩,又递了一件给周耀。周耀两手抓住,现出激动之色:“这,这是……” “连珠驽。”卫璃笑了笑,“周大人,有了这个是不是多几分把握了?让你的手下一人拿一件吧。” 周耀大喜,激动得说话都哆嗦了:“多谢殿下。”他曾在军中见到过这种连珠驽,知道这种兵器准头高,射程远,一次能连发五支,委实十分厉害。只是数量极少,哪怕是京卫也只配了三十副不到,看卫璃这次带来的,一箱弩,一箱箭,足足配齐了二十副。 江苒觉得不对劲:“娘娘会送这种贺礼给我们?”不管怎么说,兵者,凶器也,郭嫔就算再不通人情,也不会把连珠驽当作贺礼送给他们。 卫璃对她挤了挤眼睛:“十一婶既然猜到了,就别说出来啦。娘娘到时要揍我,你可要帮我说话。” 江苒无语:果然,这些连珠驽的来历有问题。多半是卫璃发现赵王有异动,以防万一,偷偷拿出来的。 这边周耀满心激动地分配连珠驽,外面先前那声音又响起,越发傲慢:“王爷,还请尽快决定,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江苒眉头微微一皱又松开,对双瑜道:“找个嗓门大又伶俐的,和他拖时间。” 双瑜会意,建议道:“常公公是个合适的人选。” 江苒点头,对常思贤道:“你去回他,不拘说什么,把时间争取到就记你一功。” 常思贤应了一声,果然扬声对外道:“将军且慢,,多谢将军提醒。王爷和王妃娘娘尚在寝宫,我们这就去通报。” 外面傲然道:“一炷香时间为限,超过了,休怨我等举火。” 常思贤道:“将军,一炷香时间实在太短,王妃娘娘已经歇下,还要梳洗,实在来不及啊。” 这边常思贤和人周旋,那边三十多副连珠驽很快分配完毕。卫璃简单地教了下侍卫们使用的方法。他带来的几个内侍将两个铁箱子快速地拆开,不一会儿,变成了几面盾牌的模样。 周耀看得眼睛都直了,叹为观止:究竟是哪个天才,竟能设计出这种东西?有盾牌,有弩/箭,他们根本不必冲出去拼命就可以把外面那帮不长眼的东西解决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梯子不够就找来凳椅堆着,周耀带着人,三人一组,一个持盾牌,一个持连珠驽,一个拎水桶,爬上宫墙。几人悄悄探头往外瞧去,外面的情景顿时清清楚楚映入眼帘。 数百名禁军或手持刀枪,或力挽长弓,团团围住了兴庆宫,宫墙下堆着高高的柴火,二三十个士兵举着火把站在一边,随时都能引燃。 禁军最中央,簇拥着一个身披甲衣的年轻男子,乌发、高鼻,凤眼带煞。这人周耀却是认得的,正是赵王的伴读,靖侯家二公子。 竟是他亲自带队来 ,看来赵王果然反了。 周耀悄悄做了个手势,持盾牌者竖起盾牌,持连珠驽者连发数箭,举着火把的禁军士兵顿时哀叫连连,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火把坠地。拎着水桶的侍卫立刻补上位置,哗啦啦的水浇了下去。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站住柴火边等着点火的士兵已全部被解决。 谢二公子知道上了当,勃然大怒,下令道:“射箭!”顿时箭如雨发,向这边射来。 一时间,当当之声如急雨密擂,小部分落在宫墙外,其余的或被盾牌挡住,或飞入宫墙内,有几支箭余劲不止,一直射到红色的廊柱内,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众人除了周耀手下的侍卫,其余人忙护着江苒退入殿中。 周耀那边又变了阵型。 盾牌列于墙上形成临时护卫,一人躲在盾牌之后以连珠驽射击,五支射完,立刻退下,换一人接着射击。 外面禁军士兵虽多,但一箭射完就需重新拉弓搭箭,远比不上这边居高临下,速度快,力道大,顿时被压制住。不过片刻,一片哀号之声,竟被射杀射伤数十人。周耀这边却借着盾牌防护之便,只有一人轻伤。 几轮下来,禁军劣势越发明显。谢二公子脸色铁青,下令让禁军弓箭手继续射箭,让十余个举着火把的士兵冲过去点燃柴火。 可惜还没靠近宫墙,一排弩/箭射来,十几个举着火把的士兵统统完蛋了。 谢二公子脸色更差了:“我倒不信了,弩/箭乃违禁之物,他兴庆宫胆敢私藏多少!继续射,他们箭总有用完的时候,用完了看他们还有什么招。” 他一挥手,又是一轮箭雨,一批刀枪手冒着弩/箭冲过来。 周耀心头一凛:这次的人实在太多,他们的弩/箭根本来不及全部射杀,很快就有一部□□手灵活的禁军士兵冲到近前。太近了,近到弩/箭已经起不了作用。 有人开始往宫墙上攀爬,原就站住宫门前撞门的几个士兵更加用力地撞门。 周耀咬牙,将连珠驽塞给后面的人,拔起佩刀向刚刚爬上墙的禁军士兵砍去。 越来越多的禁军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涌到了墙根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木木大魔王”投雷(づ ̄ 3 ̄)づ感谢小天使“木家小少年”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100章 2.01 月半圆, 清辉朗朗。 乾和宫东暖阁一片静谧。蒋太医诊完脉将手收回, 恭敬地道:“陛下身子没什么大碍, 只需好好调养,臣下去重新拟个方子。” 宣和帝双目半阖倚在榻上,面容更加清瘦苍老了。闻言苦笑道:“你就不用哄朕开心了, 朕的身体自己知道,熬不了多久啦。” 蒋太医叩首道:“陛下, 切不可自己丧气!” “好啦好啦, ”宣和帝挥了挥手道, “朕就见不得你们这种战战兢兢的样子。”扭头叫黄德永带着蒋太医去写方子。 殿门外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上来禀告:“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这个时候?宣和帝心中惊讶:这个时间点卫褒应该在兴庆宫参加小十一的婚宴才对。卫褒和小十一一母同胞,从来感情最好,弟弟成亲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也不可能缺席。难道……他神色一凛:出了什么事? “宣。”宣和帝端坐而起。 不一会儿,卫褒快步走进, 见到宣和帝, 立刻下跪行大礼道:“拜见父皇。” 宣和帝目光落在俯伏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将近而立之年的嫡子身上。 卫褒是他和郭皇后第一个儿子, 寄予了他们俩的无限期待, 要说不喜爱是不可能的。 但前有元后嫡出、深受他器重的前太子,后有千娇万宠、顽皮可爱的小儿子卫襄, 卫褒又从小是稳重周到的性子,从不要他们操心,他难免就疏忽了这个儿子。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个不起眼的嫡次子要继承他的万里江山。 只不过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三子卫方素有贤名,众□□誉, 他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在卫襄娶妻这件事上,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对幼弟毫无爱护之心。其余几个就更不成了:老六贪财好色,老七体弱多病,老九生母卑贱,老十则是个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性子。小十一倒是个胆大妄为的,性子再磨两年应该能成器,可惜他等不了了,小十一也不愿和哥哥相争。 这样也好,卫褒性格虽然闷,但行事沉稳,友爱兄弟,又是嫡子,身份足够,也省得那些酸儒唧唧歪歪。 “起来吧。”他和颜悦色地道。 卫褒却再拜而道:“父皇,儿臣接到一个紧急消息,事关父皇安危,不敢隐瞒,特来禀告。” 宣和帝一怔,神色慎重起来:“什么事?” “三皇兄披甲混入禁军,从东华门悄悄进了宫。” 什么?宣和帝倏然变色:今日卫襄大喜,赵王夫妇托故不来,他虽然不满,但想到赵王和小十一有心结,还是将不满按捺下来,没有计较。可他现在听到了什么?披甲,混入禁军,悄悄进宫,赵王这是想做什么! “消息可真?” 卫褒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就在这时,外面报道:“陛下,内廷侍卫统领朱大人求见。”今日正是侍卫统领朱大海当值,但通常情况下,这么晚了,除非有紧急事件,他不会来求见。 宣和帝的心沉了下去,看了卫褒一眼道:“你先起来吧。”宣侍卫统领朱大海参见。 朱大海是一个二十出头,异常魁梧的汉子,进来直接下拜,急声道:“陛下,东华门、德胜门方向同时有禁军异动,兵分两路,正向乾和宫方向而来。臣手下觉得不对劲,拦了拦,他们竟直接杀人,只怕不怀好意。” 宣和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掌击在榻上:“竖子敢尔!”话音未落,忽然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卫褒和朱大海都是大惊,一个喊“父皇”,一个喊“陛下”,刚刚写好方子的蒋太医听到动静忙跑过来,见状不由失色:“陛下,您快躺下,臣来为您施针。” “来不及了。”宣和帝无力地挥了挥手。 蒋太医和黄德永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宣和帝淡淡道:“赵王谋逆,马上就要攻到朕的乾和宫来了。” 两人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宣和帝说的什么,顿时面如土色。 宣和帝问朱大海:“两队禁军大概多少人,你可知晓?” 朱大海道:“夜色中看不分明,数千人总有的。” “你现在能聚齐多少人?” 朱大海惨然道:“大概百余人。”禁宫的守卫全由禁军负责,禁军谋反,等于整个禁宫都落入叛军手中。而内廷侍卫只是负责贴身守卫贵人,单个身手虽好,人数不多,实力实在太过悬殊。 宣和帝面沉如水。 卫褒开口道:“父皇放心,我们得知消息时,魏国公兄弟也在席上,他们已紧急离席去调取驻防最近的京卫。赴宴的前禁军副都统于先勇长子于波则自告奉勇前去说服他父亲的老部下不要从逆。” 宣和帝目光闪了闪:这余家长子倒是个忠勇的,只是未必能奏效。紧急调京卫入宫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宣和帝叹气:“看来朕得暂且避一避那孽障了。” 蒋太医焦急道:“陛下,您的身子不宜挪动。”宣和帝身子本就虚弱,又刚刚吐过血,更是不妙,最好还是卧床静养。 卫褒沉声道:“让他们准备肩舆。” 黄德永反应过来,立刻亲自去安排。 不一会儿,肩舆备好,宣和帝吩咐道:“摆驾永寿宫。” 永寿宫?那不是赵王的生母谢贵妃所居之处吗?卫褒面露犹豫之色:“父皇,三哥谋逆,贵妃娘娘未必知晓;若她知晓,永寿宫必有准备。” 宣和帝冷笑:“她教养的好儿子,敢说无辜?至于准备,朕还不至于惧了她一个妇人。” 一行人行动迅速,很快结好队伍,离开乾和宫,远远地看到有一条蜿蜒的火龙向这边而来。赵王竟是根本就不惮泄露行踪! 宣和帝脸色铁青,路过玉泉宫时,忽然问朱大海道:“可带了火折子?” 朱大海丈二摸不着头脑,连忙奉上。 宣和帝淡淡道:“把玉泉宫烧了吧。” 朱大海大出意外,卫褒却立刻明白了宣和帝的意思:玉泉宫是乾和宫通往永寿宫的必经之路,把这里烧了,一来可以示警,让大家知道宫中出了事,指引勤王者方向;二来可以借火阻住赵王的追兵,拖延时间。 朱大海立刻安排了几个人执行命令,其余诸人护卫着宣和帝继续往永寿宫而去。 * 赵王带人直扑乾和宫,却扑了个空,命人抓了宫中剩下的宫女太监,逼问宣和帝的行踪。他自己却走到龙椅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正自得意,忽然有人急急报道:“殿下,外面起火了。” 赵王脸色一变,走出乾和宫,果然看到玉泉宫方向火光冲天。负责审问的手下走过来禀道:“王爷,有人看见陛下一行人往东而去,他们人不多,一共只有一百多人。” 东,不就是玉泉宫方向吗?不好!赵王脸色一变:玉泉宫后面不远就是永寿宫,难道父皇去了那边? “快追!”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根本就没有退路了。 到底人多势众,很快就把玉泉宫的大火扑灭,赵王带着人马急急往永寿宫而去。 永寿宫宫门紧闭,灯火通明,里面却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这是唱的哪出空城计?赵王狐疑,带着手下的人马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个十人队手持钢刀,小心翼翼地挨近宫门。 忽然“吱呀”一声,宫门大开,两名宫女各挑一盏宫灯分立两旁,谢贵妃盛装华服,站在中间凛然而道:“方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王策马往她身后张望:“母妃,父皇呢?” 谢贵妃道:“你父皇怎么会在这里?” 赵王道:“母妃休要骗我,父皇往这个方向而来,一路痕迹皆在,最后是进了您宫中。” 谢贵妃冷笑:“你关心你父皇的行踪做什么?休说你父皇根本不在我这儿,就算他在,也不是你一个做儿子的该问的。还不速速回去!” 赵王盯着谢贵妃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既然母妃不肯说,那儿子就自己找答案吧。来人,给我搜宫!” 谢贵妃勃然大怒:“你敢!” 赵王道:“母妃,儿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后再给您赔罪。”他手一挥,身后士兵立刻又分出一队,向宫门而去。 宫门内忽然传来叹息声:“爱妃,我早就说过,方儿不会听你的话的,你看现在如何?” 随着话声,侍卫们护卫着坐在肩舆上的宣和帝缓缓走出,卫褒随侍一旁。 赵王死死盯着一行人,皮笑肉不笑地道:“父皇,您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宣和帝叹气:“方儿,我一向疼你,你实在太伤父皇的心了。” “疼我?”赵王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挑动了下,冷笑道,“您若是真疼我,就把我母妃封为皇后。” 谢贵妃大惊:“方儿,你岂可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大逆不道?”赵王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母妃,您该不是天真吧,我都带兵来见父皇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大逆不道的事?” 宣和帝面无表情,淡淡道:“只要谢爱妃封后吗,就没有别的要求?” 赵王一脸关心地道:“父皇身子不好,也该退位颐养天年了。” 宣和帝目露嘲讽:“你倒是孝顺。可你别忘了,朕有太子,即使朕退位了,也轮不到你!” 赵王这才看了沉默地跟在宣和帝身边的卫褒一眼,轻蔑地道:“那又如何?死太子可不能继承皇位。” 宣和帝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复杂之极,良久,轻轻叹道:“方儿,你若知错,朕可以饶你一命。” 赵王差点笑出声来:“父皇,您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皇吗?来人,把父皇请过来,让本王好好和他叙叙父子之情。” 禁军一方,瞬间刀剑出鞘,原本站在宫门边的一队士兵接令,向宣和帝走去。护卫宣和帝的侍卫却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行动。 赵王正自奇怪。蓦地,空中传来“咻咻”几声,利箭划过,穿透血肉之声不绝于耳,那队士兵还没来得及惨呼,便统统毙了命。 怎么回事?赵王变色,见鬼般地看向前方宫殿屋檐上、围墙上突然冒出来的无数弓箭手。 一人朗声而道:“三皇兄,父皇和贵妃娘娘几度相劝,你都执迷不悟,就休要怪我了。” 卫襄,他不是该洞房花烛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月色下,琉璃瓦闪闪发亮,倒映出兵器的冷光,少年一身红衣猎猎,张弓搭箭,立于高处,眉目间容色逼人,亦戾气逼人。 赵王脸色倏变,随即嗤笑:“十一弟今日大喜,不好好享受洞房花烛夜,怎么跑这里来了?可怜了你那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新婚夜就得……”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话,卫襄蓦地松弦,箭如流星赶月,直直向他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ㄒoㄒ)/~~):你还是不是亲妈,都情人节了,说好的甜甜甜呢? 某纪(摸头):乖,情人节虐狗是不道德的,咱明天再虐哈~ 感谢小天使“”,“木木大魔王”,“叶蓁蓁”灌溉营养液O(∩_∩)O   ☆、第101章 2.01 火光月色交相辉映, 照得永寿宫四周亮如白昼。 赵王听得弦响, 箭已越过重重军士, 到他跟前。他瞳孔骤然紧缩,连忙策马退后,躲到护卫身后。 护卫手忙脚乱, 挥刀挡箭,却哪来得及, 一箭如电, 恰巧射入赵王坐下马颈。骏马一声痛嘶, 猛地一掀,顿时把赵王掀下马来。多亏护卫及时扶住,才没有狼狈跌地。 卫襄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冷冷开口道:“三皇兄,你还是速速向父皇请罪吧。” 赵王恼羞成怒,冷下脸来:“十一弟好大口气, 就凭你这点人, 难道还想力挽狂澜不成?” 卫襄也不说话, 又是一箭射出。这一次, 却是一支鸣镝,射向半空, 发出尖锐的啸声。身后弓箭手如接指令,随着他万箭齐发。 箭雨纷纷,从高处落下,叛军有盾牌者急急举起, 奈何处于下方,根本起不了作用,顿时倒下一片。剩下的,不由自主往后退去,阵脚已乱。 陪同领军的安国公世子急急发令整肃队形。 赵王换了一匹马,急急退到箭程之外,被一圈护卫团团护在中间,这才放下心来。他看向卫襄,又气又恨,忽地扬声冷笑道:“十一弟好大的威风,却不知这般本事,可能救得你的新婚娘子?” 闻言,卫襄一直冷凝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赵王大笑:“我知十一弟好本事,因此一入宫就分兵一路去关照你的兴庆宫了。现在,想必他们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卫襄的眸中骤然一寒,忽地做了个手势。 箭雨又至,赵王吓了一跳,忙又退了两步,却不防卫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个子高挑,身材魁梧的青年,手挽强弓,弦拉满月,蓦地松手。 赵王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这一箭,寒光簇簇,势如霹雳,从天而降,直直向他而来。还未接近,就让他感到了为之胆寒的气势。 那青年好强的臂力,好可怕的箭势! 赵王胆战心惊,忙不迭地驱马后退,却听到又是一声弦响,第二箭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恰恰斜斜而下,穿透了他的喉咙。 赵王大睁着眼,栽下马去。他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带了这么多人马,占尽优势,成为九五至尊的美梦竟被小小的一支箭了结了。 禁军哗然,顿时大乱,开始四散逃跑。身后火光蓦地大亮,出现无数人马,却是郭家人带着京卫赶到了,反将他们团团围住。 安国公世子拼命弹压,哪镇得住乱局,见大势已去,正要逃跑。混乱中,又是一箭射来,正正射穿他的肩膀。强大的冲力甚至直接把他撞下了马,跌落在地。京卫立刻有人上前,生擒了他。 宣和帝身边,卫褒跨前一步,朗声而道:“首逆赵王已伏诛,余者降之不究。”立刻有人跟着他喊道:首逆赵王已伏诛,余者降之不究。”声音一声声传出去,京卫士兵也跟着大喊。禁军中,开始有人扔了兵器伏地请罪,随即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兵器。 一场大乱眼看就要消弭。 卫襄带着射杀赵王、射伤安国公世子的青年走到宣和帝面前,扑通下跪道:“父皇,儿臣不孝,需立刻赶回兴庆宫。” 刚才他和赵王的对话宣和帝自然也听到了,闻言道:“十一不需如此,速速前去。”儿子对那姑娘千方百计,好不容易娶回了家,却偏偏在新婚夜遇到这种事,倒是他愧对这一对小儿女了。只希望小十一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卫襄又指着跟着跪在他身后的青年道:“儿子会留下一半人马,由余小将军指挥,协助郭大人平叛。” 青年伏地行大礼道:“臣禁军校尉余伏波参见陛下。” 宣和帝动容:“你就是前禁军副都统于先勇长子?” 余伏波恭声应道:“是。” “好,好,”宣和帝显然十分高兴,“虎父无犬子,今朕得一神箭手也。” * 兴庆宫一边,形势越发危急。 越来越多的禁军士兵冲到墙根下,距离太近,连珠驽完全失去了效用。周耀等人都扔了弩,拔出佩刀,砍得手都软了。对手却非但不少,反而越来越多。 双瑜见形势不妙,咬了咬牙,对江苒道:“王妃,请跟我来。”殿下早已做好最坏打算,有所安排,此时岌岌可危,正是迫得要行那最后之计时。 外面动静忽变,隐隐听到有人在大喊:“赵王已伏诛,只究首恶,余者不追。”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周耀等人在墙头,就见禁军后队忽然沸腾起来,随即大乱。 谢二公子变了脸色,大声道:“他们在胡说八道,休要相信。”话音未落,他已看见一队人马如尖刀插入,随即禁军队伍如水波劈开,向两边翻涌而去。 来者速度极快,势不可挡,只片刻竟冲破了围住他身周的重重保护,冲到他面前,马蹄高高扬起,就要踏下。 如大石压顶,谢二大惊失色,慌忙闪避,马上人已纵马与他擦身而过。 谢二刚松一口气,来者身后人却伸臂一捞,如鹰捕雏鸡,轻轻巧巧地将谢二擒上马背,横刀在颈,笑嘻嘻地道:“谢公子,叫他们都住手吧。” 谢二公子面如土色,忙叫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那人又道:“叫他们都抛下兵器。” 谢二公子配合之极,立刻喊道:“都放下兵器!” 禁军士兵本来听到赵王伏诛已军心动摇,再看主帅落入对方手中,顿时斗志全无。听到谢二公子的命令,纷纷放下兵器。 卫襄一马当先,速度丝毫不减,远远地回头对身后人道:“杜将军,这里交给你了。”策马径直往宫门而去。他跳下马,见宫门紧闭,也不叫门,索性直接跳墙而入。 周耀等人都是大喜,叫道:“殿下!” 卫襄冲他们致意道:“今日之事,多亏你们了。” 周耀等人顿时红了眼眶道:“属下等人职责相关,不敢懈怠。” 卫襄道:“你们配合杜将军把局面控制住。”他四顾片刻,问道,“王妃呢,可安好?” 周耀道:“王妃娘娘在殿中,一切安好。” 卫襄点头,再按捺不住焦虑的心情,大踏步走进正殿。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立柱旁,一身红衣,含笑望着他的江苒。 满殿灯火辉煌,照亮了她明媚秀丽的脸庞,她漆黑的眸子仿佛倒映入了满天星光,就这样定定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周边的一切仿佛已不存在,他眼中再无其它,目光牢牢锁住她,向她走去。 “你回来了。”江苒低低而道,只觉他灼热的目光如丝如网,将她整个人都密密缠绕起来。她的心弦颤抖得厉害,全身上下仿佛被抽去了全部气力,无法动弹,只能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毫不迟疑地走近。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卫襄就站在了她面前。 他似乎长高了,刚结识时,他几乎不比她高多少,现在已经冒出小半个头。因半夜的奔波,他长发微乱,红衣染尘,一张精致异常的面容却依旧美得惊心。 江苒的心咚咚跳了起来,双腿发软,几乎将半个身子靠上廊柱才稳住身形。 卫襄却忽然笑了起来,伸手狠狠地一捞,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他抱得那么紧,紧到她已能感受到他红衣下软甲的冰冷与双臂的火热,紧到她能听到他咚咚的心跳声,察觉到他隐藏着的颤抖与后怕。 “苒苒,我回来了。”他喃喃而道,感受着她的柔软、温热,恨不得将她嵌入怀中,融入骨血中,再也不放开。他费尽心思,千难万阻娶回来的小小娇人儿,终于这样好好地、毫发无伤地落在了他怀中。 “平安回来就好。”她柔顺地倚在他怀中,心中的彷徨、焦虑、恐惧一下子消逝无踪,整颗心仿佛泡在最温暖的春水中,熨帖而柔软。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咳,然后卫璃不满的声音响起:“十一皇叔,我还在呢。” 怎么忘了他还在?江苒脸“唰”的一下红了,轻轻推了推卫襄。卫襄却不放开她,皱眉看向卫璃:“你怎么在这里?” 卫璃不高兴了,瞪向卫襄,理直气壮地道:“十一皇叔,是我先在这里的。” 卫襄的脸色阴沉下来。 江苒连忙拉了拉卫襄道:“十一,这次多亏了康平郡王。” 卫襄挑眉,看向一旁低眉敛目的双瑜:“怎么回事?” 双瑜禀道:“康平郡王带来了连珠弩和盾牌。” 原来如此。卫襄对卫璃道:“算我欠你一次。” 卫璃却不领情,鼓起小脸道:“这是我送给十一婶的贺礼,与你无关。” 这小子是什么意思?卫襄目光骤然锐利,面上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十一婶和我夫妻一体,又有什么分别?” 卫璃一时哽住。 卫襄已下令道:“来人,送康平郡王回延秀宫。” 卫璃跳脚道:“喂,你这是什么主人,哪有这样待客的?”见卫襄一脸不为所动,又可怜巴巴地看向江苒,“十一婶,你看,都这么晚了,外面还这么乱。” 外面平叛未定,确实还乱得很,何况都快后半夜了,这时候把人送回去,郭嫔指不定会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江苒又好气又笑地看着一大一小,互看不顺眼的两人,安抚地拍了拍卫襄道:“我已经让双瑜安排了侧殿给他就寝。” 卫襄当然不会当众驳江苒的面子,闻言,勉强点了点头,扫了双瑜一眼:“还不赶快安排康平郡王歇下?” 双瑜连忙应“是”,叫来服侍卫璃的人,带他去入睡。 卫璃一步三回头,兀自恋恋不舍地对江苒道:“十一婶,答应我的阵法书可别忘了。” 江苒笑着应下。 “十一婶……”卫璃还想说什么。 卫襄忽然一把打横抱起了江苒。江苒差点失声惊呼,却在看到卫襄的脸色时明智地住了口。 “十一叔,你,你……”卫璃张口结舌,完全没想到卫襄竟会这么肆无忌惮。 卫襄淡淡道:“你十一婶累了,我带她回去休息。”说着根本不再理会卫璃,抱着江苒往寝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单身汪卫璃表示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ㄒoㄒ)/~~宝宝还小,宝宝求不辣眼睛!!!   ☆、第102章 2.01 宫门合上, 隔绝了外间的喧嚣。寝宫中, 红烛高燃, 红帐旖旎,依旧一派喜庆景象。 这是他们的新房,今日本应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卫襄抱着江苒, 径直往铺着大红鸳鸯锦被,雕着百子图的拔步床走去,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他俯下身, 额头几乎抵上她的额头, 轻声道:“总算只剩我们两个了。” 烛光映在他如玉无瑕的脸庞上,他漆黑如夜的眸紧紧盯着她,仿佛也有两簇火苗在跳跃,炫目而危险。 江苒被他看得心发慌,身子下意识地后仰,避开了眼。卫襄却忽然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微微用力, 强迫她对上他的目光。 “十一……”她喃喃而唤, 脸上烧得慌, 控制不住紧张的心情,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 卫襄眼中漾出笑意, 另一只手也轻轻地、温柔地抚上她柔滑的脸蛋,从秀丽的眉到水润的目,从挺翘的鼻到樱桃一点的唇,仔细的, 一寸寸地滑下,直到她粉腻的脖颈,单薄的肩,轻轻摩挲。 “苒苒,”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低低道,“你终于嫁给我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我实在欢喜得很,你欢喜吗?” 他的言辞直白而热烈,里面的情意几乎让她抵挡不住。 欢喜吗?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平安回到了她身边,她当然是欢喜的,可是总比不上他这样满腔的喜悦几乎抑制不住。 卫襄眼神黯了黯,放在她肩上的手忽然发力一推。 江苒本就身子后倾,这一下猝不及防,顿时跌到了柔软的红被间。她心中不安,挣扎着想要坐起,不防卫襄整个身子忽地压了下来,她这一下倒像似投怀送抱。 卫襄老实不客气,伸手拥她入怀,顺势倒下,将她压在了身下。 陌生的重量压在身上,鼻息间满是他熟悉的清冽气息。“十一!”她大惊失色,伸手慌张地抵住他的胸。 “我在。”他低低的应着,大概是察觉了她的紧张,他又笑了起来,顺着她抗拒的力道稍稍撑起身来,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虚虚困在怀中。 她稍稍松了口气,可很快心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他离她实在太近了,近得几乎可以看清他卷翘的睫毛,绯红的脸蛋,感受到他不稳的呼吸。而且,他笑起来实在是……太迷惑人心。 他想做什么?他不是答应过她的吗,怎么现在还……江苒的脸上一阵阵热气涌上,心中为难之极。 她该怎么办?是冷下脸推开他,还是委婉地提醒他?可今日是他们的新婚夜,他只要信守承诺,不做过分的事,她原不该拒绝他。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迟疑间,卫襄已俯下身来,温柔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江苒微微一颤,然后更多的轻吻如雨点般落了下来,从额头,到眼睑,到脸颊,到鼻尖,最后,轻柔地含住了她的唇珠。 火热酥麻的感觉从他亲吻过的地方一直蹿到四肢百骸,叫她整个身子都又烫又软,连指尖都颤抖起来。她心尖发颤,不由闭上了眼睛。 卫襄却忽然停住了动作,含着她的唇,呼吸越来越粗重,原本放在她身旁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贴上她,试探着缓缓探入她的衣襟。 微凉的手贴上她的肌肤,她却如被凉水浇下,陡然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不行,这样实在太过了!她猛地偏过头去,伸手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用力捏住。 “苒苒,乖,别乱动。”卫襄的手纹丝不动,却也没有继续深入,一双宛若春波旖旎的眸子越发潋滟,荡人心魄。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满地嘟囔着,锲而不舍地追逐着她甜蜜的唇。 江苒无论往哪个方向闪都躲避不开他放肆的唇舌,只觉得他的呼吸越来越越灼热,眼角越来越红,心中大急,另一只手抵住他胸口,猛地用力一推,失声喊道:“十一!” 她显然是急了,声音高亢,甚至隐隐带上了哭音。 卫襄身子一僵,止住了动作。 江苒心头突突乱跳,想去看他的表情。卫襄却忽然拉开她抵住他的手,整个身子重新重重压上了她,不待她反应过来,将脸埋入她香暖的颈窝间。 江苒被他彻底困住,耳边全是他粗重的呼吸声,一动都不敢动。 良久,她听得他的呼吸渐渐平缓,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十一,你先起来,你这样压着我不舒服。” “可是我舒服得很。”他在她颈窝间蹭了蹭,低低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江苒疑惑。 “没什么。”他含糊地道,忽然翻身站起,将手递给江苒。 江苒看向他,见他眼尾的殷红已经散去,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 她微微迟疑,他却依旧伸着手,并不收回,含笑道:“苒苒是要我抱你起来吗?” 这个家伙!她窘迫地瞪了他一眼,将手放入他的手中,任他将自己拉起。卫襄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低下头来,伸手帮她去解衣扣。 江苒忙捉住他手,戒备地道:“你做什么?” “时候不早,该安寝了。你身上的又不是寝衣,难道还打算穿着它睡?”卫襄一脸正直。 江苒狐疑地看向他:“你会解这个衣扣?”她可是记得这家伙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脱的。 “这有何难?”卫襄信心满满,柔声道,“苒苒,我没别的意思,就让我服侍你睡下吧。”说着,也不待江苒同意,又开始帮她解衣扣。 然后,卫襄发现,对他来说,这果然是很难的一件事。 待到后来,他不耐烦起来,差点想一把撕开,却在看到江苒忍笑的模样后也忍不住笑起来了,承认:“怎么这么复杂?我解不开。” “叫鸣叶她们进来吧,”江苒帮他找台阶下,“你奔波一夜,也还得梳洗。” “不要,”卫襄赌气道,“我说了要服侍苒苒,叫别人来做什么?” 江苒扶额,试图和他讲理:“十一,我累了,想早些歇下。下次好不好?” 卫襄眼睛一亮:“你教我怎么解这个衣扣?” 江苒:……怎么有一种坑了自己的感觉? 鸣叶和杏娘进来,服侍江苒卸妆。双瑜也带了两个小宫娥进来服侍卫襄。卫襄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候着,也不去梳洗,斜倚在榻上含笑看着江苒。 鼻端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清香。追寻着清香他的目光落在床帐上悬挂的镂银球,“咦”了一声,问道:“这是哪来的?我记得先前并没有这东西。” 江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答道:“这是康平郡王送我们的贺礼。” 那小子的?卫襄眼睛眯了眯,淡淡道:“把它扔了。” 咦,先前那气还没消啊?江苒不由哭笑不得:“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再说这球做得精巧,我看着还挺喜欢的。” 卫襄皱了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江苒看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想了想问道:“你似乎不喜欢康平郡王?” 卫襄冷哼一声:“卫璃那小子古古怪怪的,除了父皇,宫里有几个喜欢他的?”他顿了顿,问道,“那小子从小就和我不对盘,今儿怎么会突然跑过来?” 江苒奇道:“他不是来参加婚礼的吗?你先前在喜宴上难道没见到他?” 卫襄道:“我是奇怪喜宴都结束了,他怎么还留在这里,还把礼一直送到你面前来?” 江苒有些不确定地道:“他是特意留下来给你报信的吧,说是无意间发现赵王和谢家老二混入了禁军。” “哦?”卫襄微讶,赵王和谢二行踪隐秘,他也是有内应才会提前得知消息,怎么会这么巧,竟被卫璃无意间碰见了? 卫璃也真了不得,小小年纪,发现不对还知道偷拿郭嫔的连珠弩出来,但,按理说他应该去禀告父皇才对,怎么会舍近求远,反来找他?难道那小子竟这样信任他? 他低眉深思,却见江苒掩唇打了个呵欠。卫襄回过神来,这都大半夜了,苒苒早该累得慌了。 “别管他了,你快去休息。”他怜惜地抓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床上按去。 江苒看向他:“你不梳洗吗?” 卫襄犹豫了下,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在这时,寝宫门口传来了內侍的声音:“殿下,杜将军有要事请你去一趟。” 江苒看向卫襄。 卫襄歉然道:“外面叛军还要处理,父皇那里我也还得去复命,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他将她塞入被窝,又仔细地帮她掖了掖被子,这才在她两边脸颊上各香一口道:“苒苒,对不起。” 他正要离开,江苒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我果然是个君子! 谢五:你其实是年纪太小,根本不行吧2333~ 十一:不要拦着我砍了他!!!   ☆、第103章 2.01 白皙如玉的手纤柔秀美, 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卫襄的目光落在那手上, 只觉心脏也被轻轻扯了一下。他不由止住脚步, 含笑扬眉,柔声而问:“怎么了?” 江苒没有说话。朦胧的烛光被他的身影挡住,她藏在阴影里, 低垂着眼睑看不清其中的表情。 卫襄眨了眨眼,若有所悟地笑了起来:“苒苒是舍不得我?” 他原是调笑, 没想到江苒犹豫片刻, 竟真的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不可闻, 若不是卫襄全心都系在她身上,根本没法听清。 “苒苒,”卫襄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伸手一把紧紧握住她的玉腕,控制不住心头剧烈的波动,急声道, “你再说一次。” 江苒刚说完就后悔了, 她这么说, 卫襄该不会误以为她要留他洞房吧?万一他真的误会了, 她该怎么和他解释,又该怎么应对他的失望? 她心下懊恼, 空着的一只手拉起锦被直接蒙住了脸: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拉住他了呢?再舍不得他,也不该这样。 卫襄却是欢喜之极,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就是狠狠亲了一口,几乎舍不得走了。外面的催促声又起。他心有憾焉地叹了口气, 隔着被子用力揉了揉江苒的脸道:“等我回来再好好说。” 听得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江苒才敢将闷得通红的脸蛋从被中探出,心兀自扑扑乱跳:他怎么就这么容易激动,以后可万万不敢招惹他了。可想着想着,她的唇角不由泛上一丝甜蜜的笑意。 鸣叶轻手轻脚地过来放下床帐,她的眼前陷入一片幽暗,到底倦极,很快沉沉睡去。 似乎只睡了一小会儿,耳边有人轻轻叫道:“王妃,王妃。”她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叫的是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有一双手过来扶起她,然后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过她的脸。她清醒了几分,这才看到扶着她的是杏娘,为她擦脸的是鸣叶,两人都换上了宫女服饰,动作小心而轻柔。 拔步床外,双瑜带头,一排宫女捧了洗漱的用具和郡王妃的整套礼服候在两边。 她反应过来,今天是她新婚的第二天,他们夫妇要去向陛下谢恩。 她看了眼旁边的床位,整整齐齐,卫襄并没有回来。她的心顿时一沉:昨晚是他们的新婚夜,他怎么都该赶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王爷呢?”她抑制住内心莫名的失望,问双瑜。 双瑜禀道:“殿下令人传话,陛下病重,他在乾和宫等候消息,就不回来了。他直接在乾和宫等您。” 江苒心中一紧:宣和帝的病情竟这么严重了!不知是不是和昨晚的宫变有关?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有些心不在焉:卫襄在那边,怕是一夜未睡,也不知身体是否吃得消? 双瑜又道:“殿下请娘娘送两套换洗衣服给他。” 江苒一怔,目光落在双瑜身上:“殿下平时的换洗衣服是谁打理的?” 双瑜道:“是奴婢。” 江苒道:“他只怕想不到要我安排给他送衣物吧。”她刚刚嫁入兴庆宫,哪知道他的东西都在哪。 双瑜低眉敛目地道:“殿下派人和奴婢说的,奴婢想着王爷和王妃娘娘已经成亲,这事自然需请娘娘示下。” 这个双瑜,真是个剔透人,这是在向她表明态度呢。 江苒微微笑了起来:“你去安排吧。” 双瑜恭敬地应了声“是”。 江苒起身,穿常服梳洗,到偏殿略用了点早膳就回到寝殿按品大妆。 双瑜带着几名宫女有条不紊地为她换上整套的郡王妃礼服:内穿金绣翟纹鞠衣,外罩大红色对襟直领纻丝大衫,披金绣云霞翟纹霞帔,戴上七翟冠。 装束整齐,由双瑜和鸣叶服侍着她,向外而去。 走到宫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等在那里,见到她高高兴兴地喊了声:“皇婶,”又往她身后看去,“咦,十一皇叔呢?” 江苒道:“他先去了。” 卫璃不满:“十一皇叔怎么能这样啊,抛下皇婶一个人。不过也好,”他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道,“我护送皇婶去吧,正好我也得去和皇爷爷请安。” 江苒推辞:“不必了。”卫襄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侄儿,她可不想再闹出昨晚那种局面。 卫璃笑嘻嘻地没有说话。等到江苒上了华盖朱轮车往乾和宫而去,却发现后面一辆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双瑜道:“是康平郡王的车。” 江苒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却无可奈何。 晨曦微露,已有不少宫女内监在洒扫。见到他们的车行过,纷纷退到一边,恭敬地行礼。 空气中飘荡着焦枯的气息,地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偶尔还有一两声压抑的哽咽声传出,却很快止住。这一切,无不昭示着昨夜禁宫中曾经经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生死争斗。 乾和宫内外一片寂静。江苒走过去时,看到丹墀上站着几个穿着王服的男子,她只认得其中一人是宗正越王,其他几个年轻些,面貌多有相似,多半是她没见过的宣和帝的其他几个儿子。见到她过来,几人纷纷好奇地看向她。 卫璃也随后下了车。 守在门口的小內侍见到她,殷勤地道:“郡王妃来了,陛下有旨,请郡王妃入内等候觐见。” 江苒依言入内,卫璃要跟进去,却被拦住:“殿下,请和几位王爷一起在外稍等片刻吧。” 卫璃老大不高兴,江苒却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卫襄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青年将领。青年见她,忙低下头不敢多看,拘谨地行了一礼。 卫襄向她介绍道:“这位是余副都统的长子。” 原来是陈莹莹的未婚夫,江苒想起陈莹莹曾经对她吐露过的两人相识的情形,不由好奇地看了对方一眼。看不出这样一个看似老实的汉子为了佳人居然敢去折腾阁老的公子。 卫襄对余伏波道:“你先去办事吧。” 余伏波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卫襄就过来捏住江苒的手笑:“苒苒,你这样一打扮,我都不敢认你了。不过,”他附在她耳边轻轻道,“虽然粉厚了些,但还是很漂亮,我很喜欢。” 江苒瞪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昨夜睡眠不足,她起来脸色并不是很好,胭脂水粉就多用了些。多亏宫里的水粉都是上上等的货,否则她还真担心一说话,粉就扑簌簌往下掉。 被卫襄这么一打岔,她紧张的心情减淡了不少。她看向卫襄,发现他虽然在对她笑,眼中却始终藏着郁色。 宣和帝的情况只怕不乐观。 江苒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卫襄手轻轻一颤,握她握得更紧了。 又等了一会儿,黄德永送几个穿着大红官袍的老头从里面出来,看衣服上的纹饰应该是内阁的几位阁老,都是神色肃然,瞥了他俩一眼就匆匆离去。 黄德永这才过来请他们俩入内觐见。 卫襄又捏了捏她的手,这才放松,两人一前一后走进。 江苒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她不敢抬头,眼角余光瞥去,只见到重重帷幔,并没有看到宣和帝在哪。 黄德永站在帷幔前,恭敬地禀道:“陛下,福郡王和郡王妃到了。” “进来吧。”宣和帝的声音响起。 江苒吃了一惊,上次见宣和帝时还是她被揭穿假冒郭六的时候。宣和帝那时候虽有病容,却还是举止威严,声音有力,怎么才这些日子,就虚弱至此? 有宫女揭起帷幔,江苒跟在卫襄身后半步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坐在宣和帝龙榻前的卫褒。 龙榻的纱帐垂下,只能隐隐看到宣和帝躺在里面。 江苒原猜到宣和帝的状况不会太好,却没想到他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心中不禁恻然。 卫褒看了她一眼,对宣和帝道:“父皇,我先回避。” 宣和帝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卫褒安静地退了出去。 黄德永早已指挥小内侍摆好两个锦垫。 两人并肩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礼谢恩,江苒奉上为宣和帝准备的鞋袜。 宣和帝让黄德永收了,叫了起,欣慰地道:“看到你们一对小儿女和和睦睦、欢欢喜喜的,朕也就放心了。” 卫襄藏起眼中的郁色,笑道:“父皇您就放心好了,我们必定会好好的。” 宣和帝还想说什么,卫褒忽然又匆匆走进,脸色严肃。 宣和帝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卫褒禀道:“父皇,永寿宫刚刚传来消息,贵妃娘娘薨了。” 江苒心头一震,垂下头去,心中了然:赵王谋逆,宣和帝自然不会再留下谢贵妃。 帐中许久没有声音,片刻后,宣和帝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阿襄,你带你媳妇先回去休息吧,你们还是新婚,你却在我这里呆了一晚上,实在不像话。” “父皇,您现在这样,让儿臣怎么能放心走开。”卫襄抗议道。 “你皇兄不还在吗?还有老六、老九他们也还在外面候着呢。你一宿没睡了,快回去歇了吧。” 卫褒也道:“你放心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卫襄看了兄长一眼,这才携了江苒退下。 回去时,两人同坐一车,卫襄一上车就默不作声地搂住了江苒。 “十一……”江苒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抬眼想看他的表情。 卫襄却不给她看,直接埋在她的肩上。 “怎么了?”江苒担心地问他。 “父皇大概没多少日子了。”他闷闷地道,声音惘然。 江苒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前世,父亲遭难时她已是心痛如绞,酸楚难忍,若是父亲永远离开她……她简直不知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卫襄他,一定很难过吧。宣和帝对他来说,不光是君王,更是一个慈爱的好父亲。 良久,她才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回搂住他,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卫襄却没有了动静。半晌,江苒试探着叫了他两声,他却没有回答,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累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车子一直驶入兴庆宫才停下,双瑜掀帘要服侍他们下车,江苒看了沉睡的卫襄一眼,冲着双瑜轻轻摆了摆手。 她的肩膀已被枕得麻木,可他一夜未睡,她根本不忍叫醒他。 直到宣和帝的赏赐送来,颁旨的内侍在那边寻王爷王妃,卫襄这才被惊动,醒了过来。 “已经到了吗?”他的眼中还带着刚醒时的茫然,原本逼人的容色竟显出了几分稚气。 “嗯。”江苒点头,想要起身,却忽然动作僵住。 卫襄立刻发现她动作的僵硬不自然,不由担心地皱起眉来:“怎么了?” 江苒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襄却忽然反应过来:江苒是刚刚被他枕得身子发麻了。 “苒苒……”他的心中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将她抱坐在身上,轻柔地帮她揉着肩膀道,“你怎么这么傻,不会把我推开吗?”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翘。 江苒不自在地道:“你好不容易睡一会儿。” 卫襄见她脸红如朝霞,娇艳无方,实在可怜可爱,心中大悸。热血上涌,原本好好地揉着她肩膀的手渐渐变了味,位置越来越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木家小少年”,“王宝宝”,“晚飞花”,“水青呀”灌溉营养液O(∩_∩)O   ☆、第104章 2.01 “十一, 你……”她惊觉不对, 正要出言阻止, 他的手已扶住她的后脑,薄薄的唇不容分说地凑了上来。 江苒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他唇, 却被他捉住她手,背到身后。扶住她后脑的手微一施力, 她的樱唇就撞了上来, 被他噙住。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缱绻, 这一次的亲吻热烈而凶猛。江苒只觉口中如有飓风席卷而过,搅动着她无力抵抗的香舌抵死纠缠,将她的神魂都欲卷飞。 她神思恍惚,耳畔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她却完全无法分辨,只能感受到他汹涌的热情与渴望。 他的唇渐渐下移, 落到她修长如天鹅的雪白玉颈上, 轻轻啮咬, 扶住她后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她的衣襟上。 不可以, 现在还是在外面,还有人在找他们。她于昏昏沉沉间勉力找出一丝清醒, 猛地后仰,伸手挡住他的唇。 “苒苒……”卫襄一对黑眸暗沉沉的,藏着令人心惊的欲/望,声音因被她捂住, 含含糊糊的,“我只是想亲亲你,没想做其它。” 江苒又羞又急:“外面还有人,你怎么能这样,这样……”肆无忌惮的。 “哦?”卫襄双眉一挑,目光氤氲,声音低哑:“没人就可以了吗?” 这家伙,哪有这样曲解别人的意思的啊!江苒瞪了他一眼,秀美微蹙,嗔道:“你要是再这样,我以后可不敢再靠近你了。”再任他这么亲近下去,总有一天会越了界,与其到时闹得不愉快,还不如现在就防微杜渐。 卫襄被她那一眼一嗔,刚刚汹涌而起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看她脸色,到底没有造次。 他深呼吸几口气,勉强平息下奔腾的热血。反正都是他的人了,来日方长,他的苒苒,待他心肠那么软,总会怜惜他的,何必现在惹她生气,得不偿失呢。 他清咳一声,好脾气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不乱来好不好。” 这么好说话?江苒狐疑地看向他,却看不出什么破绽,收回自己的手道:“我们下车吧。” 两人下了车,谢了宣和帝的赏,卫襄神秘兮兮地拉着江苒去他的书房。 卫襄的书房设在西偏殿暖阁中,宽敞明亮,布置简单清雅。墙上挂着山水,靠窗摆了两组紫檀嵌山水纹大理石圈椅;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紫檀雕花书案,上有文房四宝;书案旁则是一个鱼戏莲叶纹的青花大瓷缸,里面放着好几个卷轴。 卫襄从瓷缸中抽出一个泛黄的卷轴,缓缓打开。 这是……江苒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是一幅泼墨山水的孤舟独钓图,正是前朝顾醉顾大师的得意弟子元溪居士的代表作之一。 元溪居士的画作虽不像顾大师那么难得,但他巅峰时期的几幅作品也是有市无价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她注目画作,难掩惊喜地问。 “陈学士送我的新婚贺礼。”卫襄漫不经心地道。于先勇被废,余家一蹶不振,陈莹莹的婚事却早就定下,不能反悔。这种情况下,陈复禹自然要为女儿谋划,最好的法子就是扶持女婿上位。 他立刻想到走卫襄的路子,金银财帛却不足以打动卫襄。陈复禹也是个心思灵活的,不知怎的打听到卫襄给岳父送了一幅春晓图,灵机一动,也不知他从哪里得了这幅孤舟独钓图,借着新婚贺礼的名义送给了卫襄。 卫襄心领神会,给了余伏波一个出头的机会。余伏波也是个争气的,果然抓住机会,射杀赵王,一举立下了大功。 这些他自然不会告诉江苒,只是期待地问她:“明日回门,这个作为回门礼送给岳父,岳父不会嫌弃简薄吧?” 江苒道:“宗人府不是会备礼吗?” 卫襄不以为然:“宗人府是宗人府的,这是我俩的心意。我还准备了些古籍孤本,岳父应该会喜欢吧。” 江苒不安地道:“太贵重了。”不管是元溪居士的画作还是古籍孤本,都珍贵异常。他现在还住在宫里,并未分府,老是这样给父亲送重礼,只怕会被有心人诟病。 卫襄看了江苒一眼,调笑般地道:“娘子是心疼自家的东西了?为夫甚是感动,不过娘子放心,为夫身家尚可,给岳父送些薄礼还是送得起的。” 这家伙,江苒哭笑不得,却不好再阻止他送礼,再说,倒是她小气舍不得给父亲送礼了。 卫襄又道:“我让他们也给你收拾了一间书房,靠近寝宫,你把常看的书拿出来吧,其它的就送到福郡王府去。我让鸣蛩和鸣鸾过去帮你布置。” 江苒就问他:“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搬出去?” 卫襄道:“大概还要再过一个月。” 那就是差不多过年后了。江苒想了想道:“那我把嫁妆也分一分,要用的拿出来,其它的就暂时不动它了,到时直接送过去。”还有一部分嫁妆还留在陪嫁的宅子里,到时也要一起送过去。 卫襄道:“也好。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使唤双瑜和常思贤。” 江苒应了,见卫襄眼底的青色,对他道:“你先去歇一会儿吧。” 卫襄就挨近她耳边轻轻道:“你陪我?” 大白天的,她和他同床共寝像什么话?江苒红了脸,佯作淡定地道:“你自己去吧,我和双瑜约了还有事呢。”说罢,也不理他,自己先走了出去。 江苒倒不是找借口,而是确实和双瑜有约。双瑜带着她去了新收拾出的书房。 依然有整面的大书柜,上有时令的鲜花。窗下摆着摇椅,墙边则是一张美人榻,铺着大红的皮毛垫子。 书架上空无一物,书案还没有搬进来,显得有些空荡荡。 “和我说说兴庆宫的情况吧。”江苒微微一笑,在摇椅上坐下,接续起昨晚被打断的话题。既已嫁给卫襄,除了床笫之事她没有办法,其它做妻子的责任她自然要承担起来。 午膳是和卫襄一起用的,用完后余伏波来找他,卫襄就又出去了。 赵王和安国公府谋逆,祸乱禁宫,牵涉颇广。尤其是禁军将领参与者众多,正当人心惶惶之际,一个处理不慎,变乱又起。 卫襄虽是新婚,碰到这种大事,也不得不出面帮着弹压安抚。宣和帝现在是惊弓之鸟,根本不信任其他人。 这一去又是大半天。晚上,卫襄让人传了话回来,叫她不必等他,早些安睡。 江苒望着大红的锦被,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酸涩:理智上她知道现在正当非常时期,这些事怪不得卫襄,而且他不回来,她不用担心因夫妻敦伦之事惹得两人不开心,正该松口气才是。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 她睡得很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暖意,然后她似乎被给围绕住了,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轻轻蹭着她的脸颊。 有些痒,她迷迷糊糊地想要推开,红唇忽然被堵住,初时如蜻蜓点水,渐渐激烈起来。 她受惊地张大眼睛,看到了近在眼前的一张放大的俊脸。卫襄穿着寝衣,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被窝,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他的鼻尖正挨着她的鼻,唇含着她的唇,呼吸相闻,体温相融,亲密无间。 看到她乌溜溜的水润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卫襄略略放松了些她,懊恼地道:“吵醒你了?” 她兀自迷迷糊糊,茫然了一瞬才喃喃道:“十一,你回来啦。” 卫襄“嗯”了一声。 她忽然将脸直接埋入他的怀中,伸臂紧紧搂住了他。心中暗恨自己不争气:明明想好了要防微杜渐,免得擦枪走火,却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 卫襄感觉到她的依恋,心中又酸又软,紧紧回抱住她,歉然道:“苒苒,对不起,连续两夜抛下你一个人。”新婚夜就抛下新娘,他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可他的苒苒却丝毫没有抱怨。 她说不出“没关系”三个字,可也说不出责怪的话,埋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现在什么时候了?”许久,她在他怀中闷声闷气地问。 “三更已过。”他爱怜横溢地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心,“明日回门,还要早起,早些睡吧。” * 江自谨心急如焚,一早就在等着女儿女婿回门。 两人新婚夜宫中宫变,消息虽然没有流出,但当天宫里出了大事,他们这些官员多多少少都听到了点风声。更兼第二天安国府就垮台了,外面捕风捉影,更是说什么的都有。 偏偏女儿嫁进去的那个地方,他连消息都没办法打探。 郡王的仪仗远远行来,江自谨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带着江茗出门迎接。待见到穿着大红礼服从步舆上下来的女儿女婿时,他不由红了眼睛。 翁婿父女间行过礼,江茗也老老实实地参见了姐姐姐夫,江自谨把人让入宅中。 江苒并没有急着去内宅,而是和卫襄一起去了正厅,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蒙冲,他怎么会在这里?自那日不欢而散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他甚至连自己的婚宴都未参加,只是以蒙夫人的名义送了礼来。 江自谨颇有些离愁地对他们说:“守之是来辞行的。” 江苒惊讶:他要去哪里? 江自谨道:“他马上就要回边关驻守了。” 江苒吃了一惊:前世这个时候蒙冲并没有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去边关,他是在和江蓉成亲一年后才去的,今世怎么会忽然提前? 她忍不住看向蒙冲。 蒙冲却根本不看她,对江自谨拱了拱手道:“江世伯,我先告辞了。” 江自谨哪里肯放他:“来都来了,哪有马上就走的道理。好不容易苒苒他们回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岂不好?” 蒙冲坚持不肯。 卫襄道:“守之,你留下吧,我正好有话和你说。” 蒙冲看向卫襄,卫襄冲他点点头。他垂下眼,应了下来。 有蒙冲在,江苒却不好再留在这里,和江自谨说了声,往内宅而去。俞氏和江蓉在垂花门接了她,几个人欢欢喜喜地去江苒原先的院子说话。 江苒的院子还是老样子,没有一丝变动。江蓉甜甜笑道:“伯父和母亲都嘱咐了,姐姐就算不在家,院子里的一切还是要保持老样子。这里永远是姐姐的家。” 江苒含笑谢过俞氏,几个人在宴息室坐下,谈了一会儿婚礼的情景。江蓉的好奇心格外旺盛,打听了不少当日的排场,有哪些客人,宫里是怎么样的之类,江苒捡能答的答了她几句。 江蓉面现羡慕之色:“还是姐姐命好,嫁入皇家,又尊荣又富贵,姐夫又是个出色的。” 江苒垂下眼淡淡一笑,没有接她的话。 江蓉仿佛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机会进宫长长见识?” 俞氏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对了,”她仿佛才想起来一样道,“你不是有很的要紧话要告诉姐姐吗,怎么还是不着边际的?” 江蓉“唉呀”一声:“我见着姐姐太欢喜了,差点忘了。” 江苒惊讶:江蓉会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她? 俞氏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江苒出嫁,江家的中馈自然由她接手了。 见母亲离去,江蓉凑到江苒耳边轻轻道:“姐姐,昨日我出门去看福庆楼新到的首饰,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交代务必要悄悄送给姐姐,不能给别人知道。”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封牛皮纸信封的信交给江苒。 江苒心中疑惑,看向信封,信封上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未留下。 江蓉站起身道:“我先去更衣。”避了出去。 江苒捏着那封信,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捏着信封的手微微发颤。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信封。 里面却还套着一个小信封,江苒目光瞥到小信封上的字,顿时脸色大变。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开始解谜收尾了O(∩_∩)O   ☆、第105章 2.01 小信封上, 用劲瘦有力的行楷写着六个字“吾妻江氏亲启”, 笔锋运转间那般熟悉, 瞬间唤醒她心灵最深处的噩梦。 江苒抖着手拆开小信封,里面塞着小半张残信。信上是娟秀端正的簪花小楷: 父亲大人钧启: 不孝女江苒顿首再拜。闻父欲为女与蒙氏定亲,婚姻之事, 父母之命,女儿原不敢辞, 然思之再三, 不敢欺瞒老父。女儿与…… 后面的内容被撕去了, 但江苒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女儿与文旭大哥两情相悦,共许白头,不愿另许他姓,无奈父亲执意不许,不得不行此下策。望父见谅,莫寻女儿去处。” 就是这封信, 这封在前世毁了她一生, 陷她于万劫不复之信, 它又出现了, 以这样的方式,措不及防地到了她手上。 她死死地捏着信, 手上青筋毕露,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喷涌的情绪:信上的字与她昔日几乎一模一样,难怪连父亲都深信不疑。 而另半封,她的目光落在小信封“吾妻江氏亲启”的字样上, 紧紧咬住了唇:陈文旭,他始终阴魂不散!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一世,她已嫁作他人妇,他却还不愿放过她! “王妃……”见她脸色不好,鸣叶担心地叫了她一声,却不敢看她手上的信一眼。 “去请二姑娘过来。”她将信收入怀中,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 鸣叶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江蓉进来,笑盈盈地道:“姐姐,你找我?” 江苒问:“送信的人在哪里?” 江蓉道:“我也不知,有人把信留在了福庆楼,信是福庆楼的伙计转交给我的。” 江苒看向她,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头一阵阵发紧:这个人总是这样,每次在她以为他已经彻底消失在她生命中时,每次都会提醒她他的存在。时至今日,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他真的已经死了。他一定藏着某个角落,如伺机而动的毒蛇般,等着给予她致命一击。 她的脑海中泛起信封上令她倍感羞辱的“吾妻”两字,他怎么敢,怎么有脸这么写!她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该把这件事交给卫襄去查。可是,把从前的事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卫襄面前,她总有一种难言的难堪之感。那是她心上最丑陋的一道伤疤。 “信上说了什么?”江蓉好奇地问,“姐姐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江苒没有回答她,只是道:“蓉蓉,我觉得有些累了。” 江蓉闻弦歌而知雅意,体贴地道:“那姐姐就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看看娘那里要不要帮忙。” 目送江蓉离开,江苒颓然坐下,心似油煎。 鸣叶担心地看向她:“王妃,您是不是不舒服?” 江苒心中的念头纠结几转,终下了决心:“让人悄悄去通知王爷一声,就说我身体不适,请他来看看。”她顿了顿,又嘱咐道,“别让父亲知道。” 鸣叶应下,自去安排。 卫襄来得很快,昳丽的眉目间盈满焦急与担忧:“苒苒,你怎么了?” 她一言不发,待他走到她身边,忽然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鸣叶见状,连忙带着其余人低垂着头退了下去。 苒苒第一次主动抱他。卫襄心头一悸,先是喜出望外,随即大惊,沉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江苒的眼眶渐渐红了,沉默地将怀中的信取出,递给卫襄。 卫襄接过来拆开,一目十行地扫过,目光最后停留在“吾妻江氏”四个字上,顿时眼神黯下,暗藏风暴。很好,竟敢觊觎他的妻子! “信哪来的?”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吓到江苒。 江苒依旧埋入他怀里,把江蓉的话复述了一遍。 卫襄面沉如水,想到当时在聚福楼,江苒提到陈文旭伪造书信时的恐惧,心痛极了:果然被江苒料中了,那个混蛋当初敢伪造两封信,就敢伪造第三封、第四封信。而明明已死的人,竟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 他的苒苒,乍见这封残信时,该是怎样的担心忧惧,害怕无助啊。 他望向江苒,心头又怜又爱,坐下来,将她抱入怀中道:“苒苒,你莫担心,有我在呢。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江苒心中依旧突突乱跳着,充满了不安。以陈文旭的作风,绝不会只送了这封信就完事,他后面到底还有什么后招? 卫襄见她神色郁郁,安抚地轻轻拍着她,担忧地道:“要不我们先回去?” 江苒摇头,勉强笑了笑道:“父亲见我们回来,一团高兴,提前走了他会担心。”而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老父忧心。 门口有轻巧的脚步声接近,然后鸣叶的声音响起:“主上,王妃,江大人派人传话,前面开席了,请主上和王妃入席。” 卫襄亲了亲江苒的脸颊,柔声道:“那我们赴完宴就回去。” 江苒乖巧地点了点头。 江家人口简单,宴席之所设在了园中的撷英轩,男子在正厅,女子在偏房。那边江家叔侄加蒙冲卫襄,这边只俞氏、江苒、江蓉三人。 江苒心中有事,就吃不多。江蓉却是爱玩爱笑的性格,拉着她要行酒令。江苒推却不过,只得陪她玩了起来,心不在焉的,连输好几局,一连被灌了几杯。 江苒不胜酒力,索性逃席而出,站在廊上吹了一会儿冷风。等她清醒些回到席上时,发现江蓉也不见了。 俞氏“咦”了一声:“你没见到蓉蓉吗?她出去找你了。她刚刚忽然想起一事,说对你很重要,急着要告诉你。 ” 什么事,难道是关于那封信的?江苒心中微动,问俞氏:“蓉蓉去了多久?” 俞氏道:“才一会儿。” 江苒道:“我去找一下蓉蓉。” 俞氏拦住她笑道:“你们姐妹俩也真是的,你找我,我找你的,别又走岔道了。你不如就在这里等她吧,她找不到你,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江苒想想也是,就依了俞氏,心中想着那封信,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江蓉却一直没有回来。江苒有些坐不住了,笑着对俞氏道:“二婶,我还是去找找蓉蓉吧。” 俞氏也有些担心,这次没有拦着她。 江苒问了守在撷英轩的小丫头,小丫头道:“我看到二姑娘好像往雪涛斋的方向去了。” 雪涛斋位于松林中,离这里不远,是个清幽所在。江苒想了想,带上鸣叶杏娘,并四个宫娥一起往雪涛斋而去。 雪涛斋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江苒有些奇怪:这里至少该有个洒扫的婆子呀,人都哪去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丫鬟惊慌失措地往外跑来,差点和她们撞个满怀。 一个宫娥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江苒这才看清来人正是江蓉身边的大丫鬟橘香。橘香见到她们喜出望外,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江苒惊讶。 橘香满脸焦急:“大姑奶奶,你快去看看吧,我家姑娘在里面……”她顿了顿,磕头道,“求您快去帮帮她。” 没头没脑地算是怎么一回事? 江苒起了疑,心中骤起不好的预感,嘱咐四个宫娥守在外面,叫橘香带路,向里走去。 刚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江蓉的悲泣声:“我还是死了算了。” 然后一个熟悉的带着酒意的男子声音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全凭二姑娘处置。” 江苒站住脚步,心中吃惊不小:蒙冲怎么会在这里,还和江蓉孤男寡女处在一室,传出去可怎么是好? 鸣叶和杏娘都是脸色大变,没想到会撞到这种阴私之事。 屋子里,江蓉的哽咽声响起:“处置,我能怎么处置你?你不过是欺负我罢了。”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蒙冲显然有些焦躁,涩声道:“二姑娘放心,我回去自会让母亲前来提亲,不会玷污二姑娘的名声。” 江蓉哭道:“你当我稀罕嫁你吗?蒙守之,我要嫁的是一心待我的郎君,而不是喝醉了抱着我还喊着姐姐名字的混蛋!” 一语出,蒙冲顿时沉默下来。门外的江苒尴尬之极,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杏娘几个更是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片刻后,蒙冲的声音响起:“对不住,我实在是喝多了,不是有意冒犯你。” 江蓉只是哭个不休。 蒙冲道:“二姑娘既不愿嫁我,那我们便把这事忘了,只当没发生过。我保证守口如瓶,不会泄露一个字。” 江蓉的声音蓦地尖利起来:“当没发生?怎么当没发生!你欺负了人,就想这么算了不成?” 蒙冲焦躁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江蓉的哭声越发哀戚,忽地高声嚷了一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门猛地被推开,江蓉跑了出来,看到站住门口的江苒微微一愣,随即用力推开她,向外跑去。 橘香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姑娘,不可!”刚要迈步,又回头看向江苒,急道,“大姑娘,您快劝劝我家姑娘吧。”匆匆追了出去。 江苒做了个手势,让鸣叶带着四个宫娥也去帮忙。扭头,看到里面看见她呆若木鸡的蒙冲,心中叹了一口气,冷声对他道:“你还不快走!” 有什么事回头两家商量着处理,他再留在这里被人看到,事情只会更复杂。 蒙冲如梦初醒,往外走去,经过江苒身边,动了动唇道:“苒苒,对不起,我……” 江苒打断他的话道:“你对不起的是蓉蓉,不是我。” 蒙冲颓然垂下头去。 今日宴席,他心中苦闷,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酒过三巡,他起身更衣,被风一吹昏昏沉沉地失了方向,便随意找了一个小丫鬟问撷英轩在何处。小丫鬟为他指了方向,没想到他竟走岔了道,闯进了雪涛斋。 雪涛斋中静悄悄的不见有人,他酒意上涌,站立不住,索性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打盹。不一会儿,听得有人在耳边喊“冲哥哥”。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岁月,那个秀丽明媚的少女在阳光下含羞带怯地喊他“冲哥哥”,两人青梅竹马,亲密无间。 他欣喜地睁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少女的身影,梳着他熟悉的发型,眉眼盈盈地看着他。记忆中,似乎已经有很久她没有这样温柔地注视着他了。 “苒苒!”他心跳如鼓,热血上涌,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伸手抱住了她。 温香软玉在怀,他正心旌动荡,没想到怀中人竟猛地推开了她,一字一句地对他道:“蒙守之,我是蓉蓉!” 短短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将他的世界劈得支离破碎。他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苒苒……”他惶然地看着她,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 江苒叹了口气:“守之,你先离开吧,你留在这里只会让事情更糟。” 蒙冲知道她说的是正理,可他有那么多话想和她解释。目光落在她熟悉的眉眼,冷淡的神情上,千言万语终究化为一声低叹,沮丧地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统一回答:圆房肯定要等到苒苒成年,现在苒苒花信未至,还是幼女呢,没法下手。不过也快了,这段剧情走过去就差不多了。 PS:谢谢小天使“一咬咬”的雷,谢谢小天使“木木大魔王”,“叮当”,“沐沐”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106章 2.01 江苒头痛欲裂地看向闹得正欢的另一边。 几个人好不容易拦住了江蓉, 江蓉哭得伤心极了鬓发散乱, 脸上糊成一片, 依旧挣扎着要往外跑。 江苒走过去,皱眉道:“蓉蓉,你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江蓉一愣, 安静下来,怔怔地看向江苒。 江苒轻叹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可再委屈, 也得关起门来再说, 闹得大家都知道了,遭殃的还是你。” 江蓉哽咽道:“姐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遇到这种事呢,也能这么镇定?” 江苒的心蓦地一刺:她曾经遭遇到的是比江蓉如今经历的可怕多的事,蒙冲至少还是个君子,可她遇到的那个是真正的疯子。 前世她选择了打落牙齿和血吞, 最终却落得个凄惨下场;今世她不愿认命, 那人却还阴魂不散。 见她答不上话来, 江蓉冷笑道:“姐姐也没话说了吗?” 江苒轻叹:“蓉蓉, 你先梳洗一下吧。”江蓉这个样子,任谁见了都会起疑心。幸好今日是家宴, 没有外人,否则这事闹出来还真不好收场。 江蓉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的狼狈,没有吭声。 见她不再挣扎,江苒示意橘香扶着江蓉进了偏室。杏娘机灵地去打了水过来。 江苒依旧叫四个宫娥守在外面, 不许放人进来,又嘱咐鸣叶去一个个敲打几人不得泄露今日之事。自己亲自绞了毛巾帮江蓉擦洗。 刚凑近江蓉,就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幽香,似乎和她平时惯用的香味不一样。江苒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并没有太在意。 “蓉蓉,”她仔细地擦去江蓉的泪痕,劝她道,“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可你光哭又有什么用?该怎么办,你想好了,拿个章程出来,我们也好为你出面。” 江蓉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事已至此,我除了嫁他又有别的什么法子?可姐姐,他心里并没有我,我即使勉强嫁了他,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江苒心中嗟叹:前世,江蓉嫁给了蒙冲,却一直分居两地。蒙冲在边境征战,江蓉在蒙家服侍婆母,两人聚少离多,甚至连孩子都没有。 蓉蓉嫁给蒙冲,实在称不上幸福。 她帮江蓉拭去眼泪,柔声而道:“你若不愿嫁他,我们也有法子把这事捂下去,保证外面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我们再重新给蓉蓉挑个体贴的好郎君。” “是吗?”江蓉挤了挤眼,促狭地道,“像姐夫这样的好郎君吗?” 江苒红了脸,却还是大大方方地笑道:“你姐夫确实是个好的。” 江蓉目光闪了闪,佯作生气道:“好了,知道姐夫好,姐姐就不用显摆了。”却掌不住笑了起来。 江苒也笑,一时气氛轻松了不少。 橘香帮江蓉重新梳了头,却没有脂粉可以补妆。 江苒见江蓉身边只有橘香一个丫鬟服侍,不好遣走,吩咐杏娘去走一趟。 江蓉的情绪总算稍稍稳定下来,赧然对江苒笑了笑:“姐姐,对不起,我刚刚实在太害怕了。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的。” 江苒笑了笑:“无妨。” 江蓉道:“姐姐,我有话对你说。” 江苒道:“你说,我听着呢。” 江蓉挥手让橘香下去,看向江苒。室中只剩姐妹两人。 江苒心中一动,问她:“二婶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江蓉点点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江苒变了色:“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又有多恨你?” 江苒心中一个咯噔:“蓉蓉……” 江蓉抬头,露出甜蜜的笑意:“明明我什么都不比你差,偏偏所有人都更喜欢你,不管是伯父还是夫子,蒙大哥是这样,文旭哥也是这样,还有姐夫。你明明做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我们却还要费尽心思为你遮掩,连老天都帮你,让你能得到这么好的姻缘。” 江蓉的声音也依旧甜蜜而无邪,可说出的话再也让人笑不出来。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江苒目露复杂地看着她。前世,她一直以为江蓉是介意蒙冲和她议过亲,后来才会对她这么冷淡。没想到,江蓉的心中竟对她藏着这么深的妒恨。 江蓉笑得灿烂:“不过我现在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江苒本能地觉得不对,心生警惕。 江蓉笑得更灿烂了:“因为姐姐你的好运就要结束了。” 江苒心头一突,就要叫人,却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无力,耳边还听到江蓉娇笑道:“姐姐,你觉得我身上的香味好闻吗?” 这香……别人不也闻到了吗?江苒模模糊糊地想着,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 * 卫襄得到江苒失踪的消息时,正在听取暗卫汇报调查信件来源的结果,顿时脸色大变。 他上当了!这封信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要胁江苒,而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放松警惕,忽略对方真正的后招。 他又痛又悔: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意,昔日陈文旭既然可以在江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拐走江苒,就说明江家并不安全。这些日子,成亲、宫变、父皇重病这些事接二连三发生,牵扯了他太多精力,他竟然没有想到对当年那桩事多调查一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往事在眼皮子底下重演。 他的苒苒,究竟被掳去了哪里? 想到苒苒上一次被陈文旭从江家盗出的后果,他心如刀绞,怒意滔天:江家的内帷再不修,若没有内鬼,根本不可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从内院带走。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冷冷唤道:“千戈。” 面目平平的暗卫幽灵般出现在他的身边。 “调影卫,让他们配合周耀的人封锁江府,给我彻查!”卫襄的声音如浸了冰渣子一般,冰寒彻骨。 千戈吃了一惊:影卫本是卫襄秘密训练的杀手锏,轻易不露于人前,怎么主子竟要将这一手底牌暴露出来?他不由偷眼向卫襄,却在看到卫襄脸上的表情时心头大震,不敢违逆,垂首应下。 卫襄顿了顿,目光扫过跪在一边瑟瑟发抖的鸣叶等人,淡淡吩咐:“请江家二姑娘过来说话。”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已听鸣叶等人说过,这件事,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江蓉。 江蓉很快被带来,一见到卫襄就满脸惊惶,泪眼汪汪地道:“姐夫,姐姐究竟去了哪儿?”她本就生得娇美,此时美目含泪,梨花带雨,更添动人之姿。 卫襄凛冽如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时并没有说话。 “姐夫……”她心中打鼓,怯怯地叫了一声。她几次在江宅撞见卫襄,卫襄都是态度和善,彬彬有礼,一直觉得这个姐夫虽是个王爷,到底年幼,是个脾气软和的,没想到今日江苒出事,他竟全然换了一副面孔。 江蓉这才知道,再年幼,他也是天家之子,威仪与手段自有。 卫襄淡淡道:“把当时的情景和我说一说。” 江蓉弱弱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和姐姐本来在好好地说话,我忽然晕了过去,醒过来时姐姐就不见了。” 卫襄问:“服侍的人为什么没跟在你们身边?” 江蓉道:“是我有些私房话和姐姐说。” “哦?”卫襄面寒如霜,淡淡问道,“什么私房话?” 江蓉的脸涨得通红,垂下头去,嚅嚅道:“是女儿家,女儿家的……”卫襄若是个君子,问到这里就不该再问下去了。 哪知卫襄连神情都没有变动一下,依然冷冷追问道:“是什么话?” 江蓉心中咬了咬牙,双目又涌现出泪花,豁出去地道:“是关于先前蒙大哥和我的事……”情态万分委屈可怜。 卫襄根本不为所动,继续逼问:“你怎么会去雪涛斋?” 江蓉楚楚可怜地道:“我是去找姐姐的。姐姐酒多了些,逃席一直未回,我心中担心,这才……” “既然你是去找苒苒的,为什么苒苒会在你之后到雪涛斋?”卫襄的逼问一句紧似一句,完全不容江蓉有喘息之机。 “我,我也不知道……”江蓉身子微颤,忽地掩面泣道,“我和姐姐向来最好,姐姐出事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知道。”她早就处理了全部蛛丝马迹,卫襄根本不应该能抓到她的把柄才对。 “是吗?”卫襄冷笑,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着实太巧,江蓉真当他是傻子吗?何况,就算冤枉了她那又如何,苒苒找不到,这些人统统难辞其咎。他懒得再和江蓉费工夫,吩咐千戈,“把她交给计桐。” 千戈应下。 倒是一边前来汇报消息的周耀吓了一跳,不安地道:“毕竟是王妃的堂妹。”计桐的手有多辣,他想起来都觉得脊背发凉,如果查出来和江蓉无关,可不是把一个好好的姑娘给毁了? 卫襄漠然道:“那又如何?”他愿意为了苒苒对她的家人和颜悦色,可苒苒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知,他已经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虐之感。苒苒无事便罢,有事,这些人就一起下地狱吧。 江蓉虽不知“计桐”是谁,但听两人对话,也知不是好事,忙扑到卫襄面前哭道:“姐夫,姐夫,你看在姐姐面上,姐姐她素来最疼我了。”她原是有恃无恐,卫襄找不到证据,哪知卫襄根本就不管证据,当真蛮横之极。 卫襄低头看向她。 江蓉是真急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再没有先前梨花带雨的动人姿态,哀哀道:“姐姐如果回来,知道姐夫这样对我,会伤心的。” 他神色微动,对千戈道:“告诉计桐,别把人弄残废了。” 千戈应下。江蓉脸色发白,什么叫别弄残废了?没想到卫襄的心竟这么狠,她这才真正感到害怕,伸手抓向卫襄的衣服下摆,还想再哭求。千戈一个手刀,江蓉顿时晕了过去。 江自谨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正好错过江蓉被送出去。 “王爷……”江自谨神色焦急,张口欲问,怎么忽然女儿就不见了,一堆气势惊人的护卫封锁了江府,说是女婿派的? 卫襄止住他:“岳父,您什么也别问了。时间紧迫,若有消息,小婿自会向你禀报。” 江自谨望向卫襄,看到了他神色间的暴虐与哀痛,沉默下来。什么也没说,告辞出去。 卫襄这才看向周耀道:“说吧。” 周耀禀道:“贼人是从后窗翻进来的,身手极好,背着一个人也没留下多少踪迹,但光天化日之下想要翻过江家的高墙不被发现却也不可能,应该是设法混出去的。 “卑职查过,午时末到未时初,总共有三拨可疑人出江家。一个是在大厨房干活的二丫,她兄长来接,说她娘病了,坐了一辆驴车走的;另外,天天来送菜的老王头中午赶着一辆板车也来送过菜,因今日家宴,厨房便留下他帮忙,这也是经常的事,差不多未时初离开的;还有午时末内院送了两大篮旧衣和米粥出去,说是江大人一早嘱咐的,送给养济院,为王妃积德。” 卫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倏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殿下?”周耀惊疑不定,连忙跟上。 “旧衣。”卫襄言简意赅地道。 “殿下怎么知道?” “只有旧衣是从内院送出去的。”卫襄已直接走向马厩,下令道,“你带人跟我去追查旧衣下落,另外两路也立刻派人去查,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第107章 2.01 郊外,破屋。 卫襄望着倾倒的衣篓, 散乱的旧衣, 嘴紧紧抿起。旧衣上, 还能看到有人压过的痕迹。 一个影卫下跪汇报道:“禀主上, 外面的痕迹一直通向前面的小河,已派人沿河搜索。” 卫襄一言不发, 忽地向外走去。 远处忽然有得得的马蹄声响起,如急雨密擂,席卷而来。冲到卫襄外围护卫处,滚鞍下马, 急急下跪禀道:“王爷,宫中急报,陛下病危,急宣王爷入内觐见。” 卫襄的双拳瞬间握起,脚步沉重如有千钧:“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之极。 来人叩首道:“陛下病危,宣王爷即刻觐见。” 卫襄望向不远处的小河,不过数十步之遥,他却仿佛再也没法走近。 “周耀。”他声音沉沉,开口而唤。 “属下在。” 卫襄闭了闭眼,流露出一丝苦涩,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随性而为,无所顾忌,却不知自己有一天也会陷入这样煎熬的境地。父皇临危,他不得不去,可是他的苒苒怎么办? 想到苒苒还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等着他去救,想着她该何等地害怕彷徨,他就心如刀绞。是他的错,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好她,下一刻就在眼皮子底下让人把她掳走了。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没有守护好。 “你留下来继续寻人,我让千戈带上影卫协助你。” “属下领命。”周耀迟疑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殿下,您一个人回去只怕不妥。”名节事大,王妃失踪的消息一旦传开,只怕就算救回了人,她也活不了了。 “我心里有数,自有安排。”卫襄看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下来,“你知道厉害就好。只管寻人,不得泄露消息。” “是。”周耀恭敬应下。 * 江苒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结亲那一天,翟冠霞帔,风光出嫁。在一片恭贺声中,有人轻轻挑开了她头上的红盖头。她心中盈满喜悦,含羞带怯地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站着的人面如冠玉,眼飞桃花。 她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仿佛掉进了冰窟,奇寒彻骨。 陈文旭!怎么会是他? 陈文旭含情脉脉地看向她,桃花眼中盈满笑意,喃喃道:“苒苒,你终究还是我的。”一只手探向她的脸颊。 她浑身寒毛倒竖,想要尖叫,嗓子眼却仿佛有什么堵着的,发不出声音;想要挥开他,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气力。 她眼睁睁地看着手落到她脸颊,缓缓摩挲着,轻叹般地喊道:“苒苒。”声音幽幽,百转千回,仿佛含着无限情谊。 脸上冰冷轻微的触觉如被毒蛇爬过,她毛骨悚然,拼命想要挣扎,蓦地清醒过来。 眼前却是一片纯然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有什么正在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冰冷而柔软。一瞬间,她几疑再次坠入梦中,浑身发冷。 好在身上总算有了力气,她不动声色,忽然伸手去抓。刚刚感觉到肌肤的柔软,对方动作却更快,蓦地缩手。 若不是还能听到身边浅浅的呼吸声,闻到淡不可闻的香气,她几乎以为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她谨慎地坐起身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你是谁,你究竟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呼吸声却急促了些。 她大起胆子伸手摸索着,却什么也摸不到,心一点点提了起来,忍不住厉声问道:“陈文旭,是不是你?” 耳边听到轻轻的叹息声,先前闻到的淡淡香气忽然转浓,她脑中一片混沌,昏昏沉沉的身子又慢慢软了下去。模糊中似乎有一双手扶住了她,将她放平,盖好。她想捉住那手,却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满室光亮。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睡在一张半新的架子床上,一个圆脸带笑的妇人正挂起帐子,任清晨的阳光直接流泻而来。 见她醒来,妇人呵呵笑着,拿起一边架子上的衣服要服侍她穿上。 江苒看了一眼,衣服并不是她穿到江家的王妃仪服,而是一件式样颇新的妃色宝相花纹袄裙袄裙,外面配了一件灰鼠皮织锦半臂,下搭素白棉膝裤。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仅着中衣,没有拒绝,在妇人的服侍下穿上了全套外衣。 “这是哪里?”她问妇人,“你是谁?” 妇人张开嘴,“啊,啊”两声。 江苒的心沉了下去,掳她至此的人好生缜密,这个妇人分明是个哑巴。看来那人早就防着她打听情况。 江苒问:“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妇人点点头。 江苒又问:“那你可识字?” 妇人摇头。 也就是说,只能和这妇人做简单的交流,从她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 妇人殷勤地把她拉到梳妆台前坐下,帮她梳头。 江苒心事重重:也不知离她被掳有多少时候了,先前来人究竟是真还是她在梦中,究竟是谁,是陈文旭吗?可如果是陈文旭,为什么只敢呆在黑暗中,不敢让她见到? 她隐隐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键,却一时无法想通。 最要紧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有没有办法逃出去? 也不知卫襄发现她不见了会是怎样的伤心焦急,能不能把她找到?还有父亲,一定担心万分。可事已至此,即使卫襄找到她,也已经迟了。 她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身为王妃,被人掳走,只怕名声又一次败坏殆尽。她即使再被救回去,也没资格再做卫襄的王妃了。掳她之人,当真是其心可诛! 江蓉竟是这样恨她,要将她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为什么,江蓉一向聪明,即使恨自己,有的是机会暗中捅刀子,何必要选择这样两败俱伤的方式?自己即使落不着好,可卫襄盛怒之下,她又岂能全身而退?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故在? 身后妇人又“啊啊”叫了两声,江苒回过神,目光落在铜镜上,铜镜中出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 妇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帮她梳了少女的发式。她皱起眉来,二话不说开始动手拆头发。 妇人一脸疑惑,想要阻止她。 江苒哪里理她,飞快地散了发髻,自己动手挽了个简单的圆髻,将头发全部梳了上去。她已为人妇,自然要梳妇人的发式。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往外走去。妇人也不拦她,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江苒很快走到外面,放眼望去,顿时变了脸色。 屋外,是一片不大的湖面,碧波荡漾,粼粼生光,能看到湖岸不远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显然是一所占地颇广的宅子。 她所处的屋子是一座两层的阁楼,孤零零地处在湖中央,四面环水,没有通路。她不死心地绕着屋子外围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新的发现。甚至除了她和哑巴妇人,屋子里没有任何其他人。 她被软禁在这个湖中之屋。 而她不会水,即使想逃走也没有法子。她咬了咬唇,走到临水的栏杆边往下望去,碧水清澈,能看到有鱼儿在欢快地游来游去,却也能看出水是极深的。 即使她会水,现在是冬季,她要敢下水,不被淹死也得被冻死。 难怪掳她来的人这么放心,只留了一个哑巴妇人,连个看守人都不放一个。 不对,她忽地反应过来,现在这个季节,寒冬腊月,京城的河水都结了冰,怎么还会像现在这样水波荡漾?她细思之下,冷汗涔涔: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她竟被送离了京城?不可能,才短短半天。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她只是醒来时发现现在是早晨,并不知道当中自己昏迷了几天。 见她在水边停的时间长了,妇人一脸紧张,拉着她往屋子里走,显然担心她会往水里跳。 江苒心突突乱跳着,任她拉着走,问她:“你家主人呢?” 妇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江苒皱眉:“他将我掳到此地究竟意欲何为,可有交代你?” 妇人依旧摇头。 江苒道:“我欲求见贵主人,可否帮忙通报?” 妇人这次连手都摇上了,面现恐惧之色。 她家主人是洪水猛兽吗,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江苒疑惑,却没法子再问下去了。索性自己一间间屋子找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她越看神色越沉郁,这两层阁楼虽然不大,里面却布置齐全,宴息室、餐室、琴室、书房、绣房、寝室、厨房、库房一应俱全,看上去样样精致舒适。 可是,书房的窗下摆着她最爱的摇椅;绣房的架子上按她的习惯摆着打络子的各色丝线;还有琴房,琴桌上放着一架式样古朴的七弦琴,分明是前世陈文旭费尽心思为她淘来的古琴“采薇”。 江苒脑袋中“嗡”的一下,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发抖。她死死抓住门框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陈文旭,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他回来了! 她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不是错觉,在黑暗中抚过她脸颊的那个人,是他! 哑巴妇人担心地看着她,伸手想要扶她。江苒甩开她,猛地向外冲去。这一刻,她真的有跳入湖中,拼死逃离的念头。 可当湖面的寒风吹到她脸上时,她又渐渐冷静下来:留在这里,还能慢慢寻找机会逃走;冲动地跳进湖里,她不会游泳,能活下来的机会根本就十分渺茫。 她,还不想死!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父亲,见不到十一。父亲见到她的尸体,该会何等伤心。还有十一,他那么在意她,得知她的死讯,他该怎么办?她怎么能这么伤害最爱她的两个人。令亲者痛,仇者快。 就算掳她的人真的是陈文旭,就算真的是……江苒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那个人现在连面都不敢露,一定有什么牵制住了他,令他心存顾忌。而这,未尝不是她的机会。 江苒望向东方的旭日,眼神渐渐坚定:就算是为了她最亲的两个人,她也不能轻易放弃。只有好好地活下去,才能找到办法逃出这个地方。 “我饿了。”她淡淡对妇人道,被掳之日的中午她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后来更是粒米未进,早就饥肠辘辘。既已决定要设法逃跑,她自然要保存体力,维持自己最好的状态。 妇人见她情绪缓过来了,欣喜地“啊”了一声,拉着她往餐室去,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一个托盘:热腾腾的碧粳粥,配一碟腌黄瓜,一碟炸春卷,一碟水晶糕,一碟水萝卜,看着十分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统一回答一下:苒苒前后两辈子都未宅斗过,经验确实为零。而且按常理说,江蓉只要脑子没坏掉,怎么也不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来,所以她确实没在这方面防备过。至于江蓉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后面会有解释。   ☆、第108章 2.01 江苒目光落在腌黄瓜和水萝卜上, 这个季节, 这两样并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 陈文旭不过是个穷酸的士子,根本不应该能供得起这些;而且,她望向窗外远处湖岸上的宅院, 这座宅院显然也价值不菲。 陈文旭究竟有什么奇遇,还是有别人在借着他装神弄鬼, 她是不是该再试探一下? 她垂下眼, 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早餐, 忽然放下筷来对妇人道:“我要吃鲜藕。” 妇人露出惊讶之色,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现在是冬季,哪来的鲜藕? 江苒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平静而坚持。 妇人迟疑半晌,垂下头去,点了点头, 拉着她到了书房, 将纸笔递给她。 她惊讶地望向妇人。妇人点头示意她将要求写下。看来妇人并不打算让她与别人交流。 江苒沉吟片刻, 干脆笔交左手, 歪歪斜斜写下“鲜藕”两字。那个人实在太过狡猾,对方是他的话, 她不敢掉以轻心,轻易将笔墨流落出去。 妇人面露疑惑,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苒当然不会跟她解释,写完就自顾自地离去了。妇人愣了一会儿, 拿起江苒写好的字,叠起收入怀中,走了出去。 等待的工夫,江苒坐在窗边发呆,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是真的不懂陈文旭了,以她对他从前的了解,她既落入他手中,他必定是第一时间想要得到她,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却不知为何,他除了半夜里悄悄来见她一次后,竟没有任何其它动作。 他竟转了性了吗?亦或是他受了重伤,根本有心无力? 她越想越觉得后面一种可能性大,但也解释不通。如果他重伤不起,又是怎么置办下这样的家业,安排如此缜密的计划,勾结江蓉将她再次劫出来? 如果他还有精力做这些事,那他怎么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心思百转间,妇人已匆匆走到阁楼最高处,然后阁楼上响起清脆嘹亮的敲锣声,一连七下。 锣声远远传出,不一会儿,对岸有了动静,一艘小船悠悠向这边驶来。 小船靠上湖中屋的小码头,江苒看到,撑船的是一个身材粗壮的老者,站在船头并不上岸。妇人迎上去,将江苒写的字交与他,和他比划了一番。老者“啊啊啊”地连连点头。 江苒的心沉了下去:她故意说要吃“鲜藕”,一是为了试探是不是真的是上一世的陈文旭回来了;二就是想看看妇人是如何与岸上通消息的,能不能从来人口中套出些消息来,或找到离开的机会。可撑船而来的老者分明也是个哑巴。 那个人好狠的手段,好周全的心思!几乎杜绝了她传递消息或逃走的一切希望。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逃出?她思索半晌,一个主意逐渐成形。 晚饭的时候,餐桌上果然多了一道蜜汁糖藕。雪白的藕片,晶亮的浇汁,看着就十分诱人。 江苒神色阴晴不定地看了糖藕许久,轻轻夹起一片,咬了一口。入口甜甜脆脆的,中间还有长长的黏丝,几可以假乱真,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的心沉甸甸的如坠了铅一般,再也无法心存侥幸。 她放下筷,剩下的食物再没有胃口吃。那个人真的回来了,和她一样,自那充满了压抑和疯狂的前世回来,千方百计,使尽手段,令她再次落入他的手中。 寒意一阵阵涌起,曾经深埋心底的恐惧和恨意再也控制不住,她霍地站起,望向四周碧波荡漾的水面。即使只有万一的机会,她也要搏一搏。 她忽地抬头,对妇人道:“我要沐浴。” 妇人看着一桌子几乎没动过的菜,咿咿呀呀地指着,想让她再吃些。 江苒只做不见,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我要沐浴。” 妇人看她神色,叹了口气,屈服了。不一会儿,将洗澡水备好,要服侍她沐浴。 她拒绝了妇人的服侍,将她赶了出去。 望着盆中之水,她出了一会儿神,自己解了衣物,穿着小衣缓缓踏入。 水声“哗啦啦”响起,她纤柔的身子慢慢没入水中,直至直露一个头。她深吸一口气,忽地将整张脸脸埋入了水中,放松手脚,感受轻微的漂浮之感。 水波阵阵从脸上涌过,胸口越来越闷,欲要炸裂,直至再坚持不住,她才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来。 原来,整个人浸在水中的感觉是这样的,温柔而窒息。可外面湖中的水不是这样温暖的,温和的,而是寒冷彻骨,凶险噬人。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选择跳水,可总要为这万一先做准备。 但首先,她得想法子改变现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只有和外界接触了,才能寻求机会。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到十一身边。 她不能束手待毙。想到先前的主意,她下了决心。 入夜,她听着妇人的沉沉的打呼声从外间传来,慢慢起身,随手披上一件单薄的外衣,趿拉着鞋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去。 冬日凛凛的寒风吹到身上,冰冷彻骨,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却站在门外纹丝不动,望向远处。 一轮明月如盘,遥遥挂在天际,银色的月光流淌湖面,清辉耀目。湖岸那边的宅院一片漆黑,在夜色中安静地沉睡着。 万籁俱寂。 她凝望着一水之隔的岸边,不过这一段短短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无法跨越。 身后传来动静,她回头,看到哑巴妇人手拿一件厚实的皮毛斗篷,匆匆跑来,面上充满焦急。 看到她,妇人“啊啊”地叫着,连忙将斗篷紧紧地将她裹住,推着她往回走。 她望向妇人,微微一笑。 妇人将她重新在被窝中安置好,忙着去灶下生火熬煮姜汤,回来却见江苒又下了床,站在床边呆若木鸡地看着床上。 这姑娘怎么这么不省心?饶是妇人脾气好,也不由皱起眉,放下姜汤要催她上床。却见江苒指着床上,看似镇定,实则尴尬地道:“把这些换了吧。” 妇人看过去,见床上一抹殷红分外醒目,再看看江苒身上,顿时回过味来:这小姑娘终于长大了。 江苒红了脸,问她:“有没有备下物事?” 这里还真没准备,深更半夜的也没处去寻,只有现缝几个。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等到江苒换好衣服,喝完姜汤,再次回到暖暖的被窝,已经折腾到后半夜。 她躺在那里,想着刚才的事,不知该笑该哭。这一世,许是锦衣玉食,调养得宜,不像前一世初嫁时那样受苦,她的花信足足早了半年。 可偏偏是在她吹冷风之后,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腹部的剧痛疼醒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绵软,嗓子冒烟,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妇人焦急地推了推江苒,见她没反应,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的温度,吓了一跳。连忙绞了冷巾子敷在她额上。 江苒被突然的凉意激得一颤,清醒了几分,对着妇人笑了笑道:“请个大夫吧。” 恍惚中,当当的锣声又起。 后面的事她有些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背着她上了船,晃晃悠悠地离去。 她果然猜对了,陈文旭不敢暴露她在湖心阁楼居住,因为那地方实在过于特别,很容易引起人的怀疑。只是她的运气实在不好,月事偏偏凑在这时来了,和风寒叠加,她病得比预计的更重,竟连清醒都很难保持,更休提逃离。 但只要让她见到外人,总有法子传递出一二消息。 她的如意算盘完全没有打响,一进船舱,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气。江苒心头一凛,想要屏住呼吸,却已来不及。 脑袋越发昏沉,恍惚中,似乎有一个人迎向她,轻叹般地道:“苒苒,我本不想这么对你,可你实在不乖。” 声音听不大真切,不是陈文旭的声音,可语气,声调一模一样,语音也有几分熟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头泛起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 香气愈浓,她再也抵不住侵袭而来的睡意,沉沉入眠。大夫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帮她看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此后的日子,江苒几乎一直处于那清甜的香气的包围中,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偶尔她会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一边看着她,靠得很近,却再也没有碰触过她,也没有开过口;偶尔她也会感觉到她又在路上,转移了地方;难得几次清醒过来,哑巴妇人会陪着她出去慢慢散步,每一次她都能发现她们又换了地方。 她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这样频繁地更换藏身之所,说明一直有人在找她,没有放弃;悲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找她的人寻来得越来越晚了。 她心中也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的下落只会越来越难寻。可恨她一直昏昏沉沉,无法做手脚。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等到江苒再一次清醒,发现荷花满池,蜻蜓翩跹,又是一年夏季。 因昏睡的时间久了,她浑身无力,几乎在哑巴妇人的半抱半扶下才坐起身来。妇人服侍她穿上一件月白色刺绣斓边素锦深衣,又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帮她挽好发髻,插入一支桃木发簪。 江苒的目光落到铜镜中的发簪上,顿时一凝,问道:“今日是六月初三?” 妇人点头。 六月初三是她的生辰,今日,是她及笄的日子。 她抖着手拔下发簪,死死盯着簪头雕刻精致的杏花图案。 前世,她及笄时也是戴的这枚发簪,那是陈文旭亲手雕的。当时他们还是新婚燕尔,正是两情最为融洽之际,她戴上发簪,心情满是甜蜜。此后,每年生辰,陈文旭都会为她亲手雕一枚发簪,她却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心情。 现如今,他的雕刻手法越发纯熟,她却只觉眼睛生痛。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用力攥紧发簪,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人呢,为什么不敢来见我?”用这样龌蹉的手段囚禁她,限制她的行动;自己不敢露面,却时时提醒着她他的存在。 他以为他是谁!她猛地用力将发簪扔了出去,冷冷开口道:“你告诉他,如果再要把我弄昏,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也不知是她的威胁真的起作用了,还是对方担心她的身子再这么昏睡下去,真的要废了,自那日清醒后,她果然再没有闻到迷昏她的那种香气。妇人每天扶着她散步,她虚弱的身子也慢慢好转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凉爽,自她被掳,已经大半年了。陈文旭却始终没有来见她。 这些天,江苒精神好了些,发现她们现在居住的地方有些奇怪。白天总是格外安静,下午起会有咿咿呀呀的练唱声、乐器声隐隐传来,等到了晚上,外面竟是笙歌阵阵,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究竟是什么地方会如此怪异? 她正思忖间,她们所居院子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唉呀,爷,这个地方可去不得,去不得。”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这芙蓉坊还有小爷我去不得的地方?让开!” 这声音……江苒的心蓦地剧烈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照书”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109章 2.01 那声音痞痞的, 尾音微微上扬, 带着几分散漫, 几分调笑,正是谢冕。 江苒心中大喜,就要出声, 哑巴妇人反应更快,已出手捂住她嘴。她狠狠瞪向对方, “呜呜”叫了两声, 妇人根本不为所动。 外面先前劝谢冕的妇人的声音又响起:“爷, 这里面关了一个疯子,得了病,整日疯疯癫癫的,真没什么好看的。您过来不是说想听我们娇娇儿的新曲吗,娇娇儿都快盼了您一天了。” 谢冕笑道:“也是,可不能让我的宝贝儿等急了。那便不进去了。” 江苒心中大急, 急中生智, 一脚狠狠踩上妇人的脚。妇人吃痛, 手顿时为之一松, 江苒已扬声叫了个“谢……”又被妇人再次捂住嘴。 外面谢冕却似乎根本没听到这个短促的音,脚步声渐渐远去。 江苒的心沉了下去, 连妇人松开了手都仿佛毫无所觉,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她心知错过这次机会,只怕又不知何时才能把消息递出去。 她此时自然知道自己处身何处了,这里应该是京城一处青楼所在。难怪这么久了, 十一的人还是没能找来。只怕十一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离他这么近,却在这藏污纳垢之所。就算知道了,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来找。 回去之后妇人就开始收拾行李,江苒知道她们又要换地方了。 晚半夜,和衣而卧的江苒果然又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这次她早有防备,将浸湿的袖子捂住口鼻,保持住清醒。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尽早弄清自己会被带去哪里。 等到香气散尽,妇人缓缓走近,弯下腰要来抱她。江苒忙放下袖子,闭目装晕,却久久没有等到动静。 正奇怪着,谢冕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苒大吃一惊,睁开眼来,正好对上谢冕一对似笑非笑的上挑凤眼,妇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显然已经被劈晕了。 谢冕“啧啧”而道:“不是说福王妃病了吗,没想到居然会藏在这里。我若再晚来一步,你可不知又要被带去哪里了。” 江苒心中一动,病了?十一竟是这样解释她的失踪的吗。而且,谢冕称她为福王妃,而不是福郡王妃。也就是说,这大半年时间,应该如前世一样,宣和帝薨逝,明德帝继位,十一已经封了福王。 “谢五公子。”她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道,“你认得我便好。” “你长得与昔日的郭六一模一样,我想不认得也难。”说到这里,谢冕顿住,露出疑惑之色:“你认得我?”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江苒半晌,露出疑惑之色,“现在看来,你不光与郭六容貌像,神态也像,难道……” 江苒打断了他的话,含笑请求道:“我被歹人困于此处,还请谢五公子施以援手,救我出去。” 谢冕道:“这却有些难。” 江苒一愣。 谢冕道:“这院子看着防备松懈,实则外面起码守了四个暗卫。”他嗤笑一声,“若不是发现有暗卫,小爷我还未必有兴趣来这个院子瞅瞅。” 江苒垂眸道:“谢五公子拿那些暗卫没有办法?” 闻言,谢冕望向江苒,一对凤眼光芒流转:“有那几个人在,我自己走容易,想要带上你却难。福王妃就不必激将我了。何况,男女有别,你一个女儿家,我总不能大喇喇地背你出去吧?” 江苒知道他说的有理,虽然心中失望,还是勉强笑道:“谢五公子所言甚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谢冕笑得风流无限,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本公子是从来不愿让美人儿失望的,还能让卫十一欠我一个人情,这种事我还是很乐意干的。” 所以? 谢冕微微一笑,却没有多解释,对她招了招手道:“跟我来吧。” 江苒敛衽为礼:“多谢谢公子援手之德。” 谢冕悠哉哉地往外走,江苒跟在他身后一步处。夜已深,即使最热闹的烟花之地也陷入了沉眠,只余廊下的灯火依旧。 走了几步,谢冕忽然“咦”了一声,露出惊疑之色。 江苒也感觉到了,夜静得有些可怕,空气中似乎飘浮着淡淡的血腥气。 “不对,”谢冕忽然站住脚步,脸色微变,“那几个暗卫怎么不见了?” 院门忽地被打开,两排穿着大红飞鱼服的武士鱼贯而入,沉默地列于两边,正是前世卫襄一手建立,令人闻之色变的龙骧卫。 随即,少年殊色,玉冠蟒袍,身披玄色大氅,双手负于背后,缓缓步入。 赫然是卫襄! 将近一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面容也开始褪去少年的稚气,却依旧美貌惊人。令人心惊的是他全然蜕变的气质。 被龙骧卫簇拥着的少年薄唇紧抿,神情冷酷,眉目间带着令人心惊的戾气,再也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江苒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这些日子,她日日夜夜思念于他,可真的再次见到他,她竟心生情怯之感。 卫襄冷若冰霜的目光环视一圈,落在了江苒身上,久久不动。许久,他对着她伸出手道:“苒苒,过来。”声音也不复昔日的公鸭嗓,变得低沉悦耳,听到她耳中,却有些令她心酸的陌生。 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迫不及待,他只是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 江苒心头一凉,脚步如有千钧重,无法迈动。 卫襄精致的眉微微皱起,慢慢向江苒走近。走到一半,却忽然停住脚步,看向谢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依然很平静,谢冕却心里一突,收起嬉笑之色,正色道:“我发现这边有暗卫,一时好奇,过来看看的,没想到……” 卫襄打断他,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谢冕噎住,皱眉道:“卫十一?” 卫襄道:“我承你的情,可以当你今天没来过这里,也希望你当今天没到过这里。” 谢冕心里一咯噔,看向卫襄。对面少年容颜绝世,乌黑的眼眸沉沉如夜,藏着令人心惊的风暴。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看来,这个江氏就是卫襄的逆鳞。谢冕立刻做了决定,含笑拱手道:“既如此,在下告辞。” 卫襄再次看向江苒,又说一遍:“苒苒,过来。” 江苒垂下眼,缓缓向他走近,才走几步,忽然一股大力涌来,直接将她扯入了卫襄的怀抱,卫襄有力的手臂随即环上,紧紧地将她扣入怀中。 他确实高了不少,从前他们俩差不多高,可现在,他已超过她大半个头。江苒想抬头看看他,卫襄却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动。 几个龙骧卫进了屋,将昏迷的哑巴妇人弄醒押了出来。哑巴妇人“啊啊”地叫着,焦急地看向江苒。 她埋在他胸口,听到有人向他禀报道:“主上,这妇人是个哑子,只怕问不出什么。”然后卫襄淡漠的声音响起:“那便杀了吧。” 她身子微微一颤,仿佛察觉到她的害怕,卫襄忽然打横抱起她往外走去,淡淡吩咐道:“处理干净。” 身后龙骧卫整齐的应答声渐渐远去,她的感官全被他的气息包围。他变得再多,身上还是那样熟悉的气息,温暖而令她安心。 她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悄悄伸出手来,虚虚地回抱住他。卫襄的身子僵了一僵,随即步子迈得更快了,直接上了外面等候的马车。 车厢里昏暗一片,并没有点灯,卫襄抱着她直接坐下,将她依旧置于自己怀中。她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却被他压住,轻声道:“别动。” 她看向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闪闪发光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江苒忍不住轻轻叫了声:“十一。” 他没有应答,呼吸声却忽然粗重起来。 她又唤了声:“十一……”声音戛然而止,他冰冷而柔软的唇忽然压了下来,凶猛地辗转在她的樱唇上。灵活的舌强势撬开她的齿关,肆意而凶狠地攻城掠寨。 她被堵得几乎无法呼吸,昏昏沉沉的,如小兽般低低呜咽着无力抵抗。可心里却忽然踏实而甜蜜起来。 感官中的一切仿佛都已消失,只有这个吻真实而热情,如一道光,驱散了这些日子的阴霾,将她从绝望的地狱带回了人间。 因时间和分离带来的隔阂仿佛已不存在,这一刻,他还是从前的十一,她也还是初嫁他的,没有经过磨难的江苒。 许久,他略略松开了她,喘息着轻叹般地喊道:“苒苒。” 她几乎瘫软在他怀中,全凭他的手臂固定住她的身体。呼吸早已乱了,她心跳如鼓,在他温柔的呼唤下轻轻“嗯”了一声。 他一时没有再说话,腾出一只手,怜爱地,温柔地轻轻抚过她的秀发。江苒惊讶地发现,他的手竟微微有些发颤。 她正想确认,卫襄却忽然将手落到她肩上,将她搂向他,如从前一般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叹息道:“我以为我失去你了。” 轻轻一句话,却仿佛压抑着无限情绪,又藏着汹涌的情意。 江苒的心中蓦地酸楚无比:她怎么会以为他和她生疏了呢?他永远是十一,是那个对她温柔含笑的少年啊。 外面骤然传来一声巨响,她一惊,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就见外面火光熊熊,她先时所在的芙蓉坊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溟银家的小雅”,“木家小少年”灌溉营养液O(∩_∩)O   ☆、第110章 2.01 卫襄抬起头来, 熊熊火光照亮了他如玉无暇的面容。 他望向外面, 神情平静, 目光冰冷而狠戾,恍惚中,竟与她前世在坊市所见那个当街杀人, 冷酷残忍的摄政王重叠起来。 江苒的心蓦地大痛,再忍不住, 手臂伸出, 欲要抱他, 却在几番迟疑后又垂落下来。 卫襄被她的动作惊动,似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她柔声问道:“吓到你了?” 她摇头,泪盈于眶,哽咽不能言。泪珠晶莹,越聚越多, 终于坠下。 “怎么了?”卫襄慌了神, 伸手帮她拭泪, 却越拭越多。 “十一, 对不起。”她泪如雨下,她在外流落大半年, 对他来说,是何等的耻辱,何等的伤痛。被困时,她一心想着回到他身边;可真的回到他身边, 她才惊觉,也许她已经永远没有资格留在他身边了。 他抚在她面颊上的手顿了顿,滑到她下巴,将她梨花带雨的面容抬起,朝向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问,目光晦暗。 “我离开了你那么久,我……”她咬住唇,心痛如绞。 “不是你的错!”他伸出一指,抵住她柔软的朱唇,微微用力,语气沉郁,“要说对不起,也该我说才对。身为你的丈夫,却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落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她怔怔地看向他,他的目光缠绕在她身上,一点点明亮,柔软起来,低低道:“幸好,我找回了你。” “十一,”她喃喃叫他,心中酸楚难当,“可是别人会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比她更明白悠悠众口的可怕。十一天之骄子,清白无辜,她何忍他受她连累。 他握住她下巴的手蓦地一紧,随即沉声道:“苒苒,你看着我。” 她泪眼婆娑,目光落到他模糊的身影上。 “你信我吗?”他问。 她点头,这世上,只有他才能令她全心信赖。 “如果没有发生过这事,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他的声音平静,江苒却从中听到了一丝压抑与紧绷。 她再次点头。如果没有这次的分别,她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依恋他。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以为自己回到了他身边。她怎么会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呢? “那么,”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声音中透着冷酷,“这件事就从未发生过。这世上,无人敢妄议我的妻子。” 她呆呆地看着他,只觉有什么冲破胸臆而出,叫她溃不成军。 眼泪汹涌而下,她从未奢望过,会有这样一个人,在她坠落深渊时,能这样紧紧地拉着她;在她遭遇狂风暴雨时,能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前,为她遮挡全部风暴。 她今生何其有幸,又何德何能,竟叫他如此相待?又何其不幸,不能以最好的自己陪伴他的身旁。 他望着她泣不成声的模样,叹了口气,轻轻将她靠上他的肩膀,柔声道,“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江苒伏在他肩上,失声痛哭,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害怕、委屈、辛酸、痛苦全部倾泻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卫襄侧头看去,这才发现她已经累极而眠了。他调整了下姿势,让她枕着他的腿躺在马车的凳上,又找出一条薄被为她盖上。这才安静下来,贪婪地注视着她沉睡的容颜。 手指仿佛自有意志,从她脸颊一路滑下,抚过她起伏的曲线,最后轻轻执起她纤柔秀美的玉手,放到颊边,轻轻摩挲。 他的苒苒长大了!只是,他的眼中闪过一道郁色,这大半年来,他错过了太多。 马车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有人跪地禀道:“主上,已经处理干净了,总共三十七人,无一人逃脱。” 卫襄又低头看了沉睡的江苒一眼:他的苒苒,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变成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人。从前,是他的错,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从今以后,他不会犯同样的错,凡是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他都不会姑息。 “那个人呢?”他问。 外面回道:“已经交给了计先生,这一次,一定能撬开他的嘴。” 卫襄的嘴边浮现一丝冷笑:“告诉计桐,可别让人轻易求了死。” “是。”外面恭敬应下。 卫襄掀帘向外望去,夜已深,芙蓉坊大火熊熊,兀自燃烧着,闻声惊起的人看到龙骧卫的人守着,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近前救火。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子,淡淡而道:“走吧。” 外面的人似是迟疑了下,小声问道:“您要去哪儿?” 卫襄道:“落霞山别院。” * 江苒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自及笄之日清醒后,她心神惶惶,常常会在半夜突然醒转,睡不安枕,总担心着醒来会坠入一个更可怕的噩梦。 这一觉一梦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望着头顶有几分熟悉的水墨青纱帐,一瞬间竟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她方一动,就听到耳边传来声音含糊地道:“别闹。” 她心头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仅着中衣,睡在一张精致华美的架子床上,被紧紧抱在同样只穿中衣,闭着眼睛安睡的卫襄怀中。什么时候从马车到了床上,她竟全然不知。 而且,以这样亲密的姿势……江苒心头颤栗,只觉一股热意从头席卷而下,熏得她浑身都软绵绵的,似要点着。他们什么时候这样睡到了一起? 薄薄的衣物根本阻隔不了什么,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来,她的每一处感官都在叫嚣着他的存在。 江苒的心慌意乱,只觉一颗心扑通通跳着,连耳畔都在咚咚作响。她迟疑了下,低下头,双手覆在他紧紧锁住她的手上,小心地想要掰开。卫襄却忽然反握住她手,将她双手高举过顶,然后一个翻身,将她直接压在了身下,喃喃道:“乖,我们再睡一会儿。” 江苒彻底僵住,他密密地压着她,只隔着两层再薄不过的薄布衣料,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膛,强健的身体,感受到他的强大与她的柔弱。 他热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她的心越跳越快,几乎控制不住要蹦出胸腔,忍不住轻轻挣扎了下,想要摆脱这样的窘境。不过动了几下,身下忽然有什么顶住了她。她一愣,反应过来是什么,顿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卫襄睁开惺忪的睡眼,眼中波光潋滟,兀自带着半醒时的迷茫。他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现在的状况,微抬起上身,看向她的脸。见她脸飞红霞,目若含波,羞怯不胜,心中大动。动作快于意识,埋头就向着离他最近的玉颈啃了过去。 “十一……”她想说什么,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吓得失了声。 只是几个吻,他的热情却仿佛一下子就点燃了。红润的唇追寻着她的香甜,手也毫不迟疑地探向她,用力一下,她的中衣就分成两半,露出里面妃色绣着莲开并蒂的肚兜。 他的眼神一黯,却没有急着寻香探蜜,而是稍稍直起身,脱去自己的衣物,这才再次俯下身,噙住了她的樱唇。手自有意志,摸索着向下,抚过她雪腻的肌肤,探索着她的芬芳香甜。 十一他是想……江苒浑身都颤抖起来了。理智和感情都告诉她,他是她的丈夫,是她一心所系的人,她不该拒绝他,可是当他兵临城下,急切地想要攻入城门的一刹那,她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脸色煞白,浑身僵硬。 卫襄重重地喘息着,胡乱地吻着她,想叫她放松些。她泪眼盈盈,暗恨自己不争气,却根本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几次下来,卫襄终是不忍心,从她身上翻下,捡起散乱的衣物,窸窸窣窣地穿上。他低垂着眉眼,玉白的面容兀自带着红晕,唇却抿得紧紧的。 江苒心如乱麻,坐起拉住了他的袖,问他:“你要去哪儿?” 卫襄回头看了她一眼,立刻扭过头去,不敢多看。他的苒苒坐在床上,肤若凝脂,乌发如瀑,妃色的肚兜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那模样直叫他血脉贲张,心旌动荡,无法自抑。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他尽量平静下心绪,答道。 她却还是没有松手。 卫襄深吸一口气,哑声开口道:“苒苒,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是我的妻子,你这个模样,我再呆下去,根本不可能忍得住。我怕伤害到你。” 江苒垂下眼,低低道:“十一,我只是有点害怕。” 她的模样岂是有点害怕,而是怕得狠了。 卫襄默然片刻,勉强笑道:“没关系,苒苒,我可以等你。”等她放下心防,彻底接纳他。 她沉默,忽然又有了流泪的冲动:十一一直是这么好,她却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她怎么能仗着他对她的好,这样欺负他? 那件事,不过如此罢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他是十一,不是别人啊,如果她能令他感到快乐,就算自己受些苦又如何呢? “十一,”她心中百转千回,终下了决心,抬头含笑对他道,“我却不想等了。” 卫襄一怔,随即不敢置信地看向她:“苒苒?”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吃货少女”灌溉营养液O(∩_∩)O   ☆、第111章 2.01 帷帐低垂, 光线朦胧, 他松松地披着衣, 坐在床边,望向她的目光顾盼流波,如春水荡漾, 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温度。 江苒被他毫不掩饰的热情目光定住,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网密密缠绕, 软绵绵的, 无法动弹。 “苒苒, 苒苒!”他的声音中带着纯然的欢喜,喃喃唤着,向她越挨越近。 他玉白的面容染上了动情后的潮红,潋滟如春波的目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平添无限媚色,惹人遐思。 江苒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耳畔嗡鸣着扰人的剧烈心跳声, 在他灼热的注视下几乎无法思考, 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身子情不自禁地紧绷起来。 他拥她入怀,捧起她的脸, 仿佛捧起稀世珍宝,怜惜地落下一个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从眉梢到眼睑,从脸颊到樱唇, 从耳垂到她细白的脖颈,一寸寸,一点点,如细雨飞花,柔情缱绻,耐心而温柔。 江苒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只觉得被他的唇碰过的地方如有电流流过,又酥又麻,将她一颗心都电得颤巍巍的,毫无招架之力。 不知何时,她已半躺在卫襄的怀中,任他肆意怜爱。一阵阵热意涌上,她昏昏沉沉的,觉得又舒服又难受,却浑身乏力,无法挣脱。 慢慢的,卫襄已不满足于这点碰触,埋在她雪白的玉颈旁,轻舔慢吸,动作越来越重,越来越激烈。一只手沿着她起伏的曲线悄悄向下探去。 江苒脸色一白,身子骤然僵住,卫襄的唇已及时回来,含住她甜蜜的唇珠,缠绕上她无处躲藏的香舌,引她共舞。 直待她放松下来,他刚刚停下的手指才又开始作恶。稍稍感到她紧张,他便再次停下,只是缠绵地吻着她,直到她又一次放松。 江苒浑浑噩噩,纤白的手如攀浮木般抓着他的臂膀,一会儿收紧,一会儿放松,任他摆布。她感觉到了痛苦,可这痛苦中又似乎藏着难以言述的隐秘的欢愉,令她难耐中竟生出几分微弱的渴望。 他怎么能这样?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似乎主宰了她全部的感官,掌控了她所有的情感,让她的身体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不知不觉间,衣衫尽落。 蓦地,她浑身一颤,面色潮红,浑身都涌上一层薄薄的香汗。还未缓过来,就觉天旋地转,卫襄翻身将她压于身下,蓄势待发。 “苒苒,可以吗?”他的声音低哑得不可思议,黑眸亮得惊人,藏着令人心惊的渴望,倾国倾城的面容因染上绯红越发动人心魄。 他是十一,是她心上之人,也是她的丈夫,这世上唯一有权得到她的人。 她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痴痴地看着他,温润若水的黑眸中染上淡淡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骤然深黯,扶住她,正要进攻,忽然听到一阵“咕咕”的声音。 卫襄一愣,就见江苒目光呆滞片刻,随即脸上红得如要滴血般,又羞又窘地钻进被窝,蒙住了脸。 “苒苒……”他撑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才缓过,直起身来,无奈地掩面。 “我不在。”她低低的声音从被中传出,带着丝丝气急败坏。 卫襄叹了口气,忽然低低笑出,扯了扯被窝:“快出来,别把自己闷坏了。” “不要。”她闷声闷气的声音传出,死死揪住被子,就是不愿冒出头,却忽然整个人腾空而起,被他连人带被抱入怀中。 身下只有一只手臂支撑,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跌下去。她花容失色,从被中伸出光裸的手臂,紧紧抱住他。 被子自然扯不住了,被卫襄轻而易举地揭开,露出她的脑袋笑道:“不就是饿了吗,害羞什么?现在都午时了,从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不饿才怪。” 他还笑!江苒瞪了他一眼,她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愿和他共效于飞,旖旎的心情就这么全被破坏了。听到肚子叫的那一刻,她真有崩溃之感,竟是说不出是失望多一点还是如释重负多一点。 “别笑了。”她咬唇道,颇有些恼羞成怒。 “苒苒,你太可爱了!”卫襄笑得更厉害了,重重地在她唇上啾了一口,压低声音暧昧地道,“吃饱些也好。吃饱了,才更有力气做别的。” 江苒的脸腾地一下红如朝霞,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想再理他,收拾整齐肚兜,转身去寻衣物穿。 拎起已经变作两半的中衣时,她不由呆住:她怎么忘了,刚刚中衣被他,被他……这叫她怎么是好? “都是你……”她咬了咬唇,想到刚刚的情形,脸涨得通红,却实在没有底气责怪他。 卫襄眉眼盈笑,摸了摸她的秀发,披衣走出去。不一会儿,一名侍女捧住全套的衣服走了进来。 卫襄接过衣服,把侍女赶了出去。江苒正疑惑他想干什么,就看见他在那堆衣服中翻出中衣,要帮她穿上。 江苒吓了一跳,伸手要接过。卫襄却不让,笑眯眯地道:“我来帮你穿。” 江苒狐疑:“你会穿?” “不会!”卫襄答得理直气壮,随即道,“我不会,你可以教我啊。” 江苒扶额:“那我还不如自己穿。” 卫襄眼中闪过一道光,哑声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这位爷他又不会,还不是都要她动手。 然后,江苒知道了,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帮她套好中衣,双臂环绕过她,拿起衣带,咬着她的耳珠轻轻问道:“是这样系吗?” 这个姿势,她几乎完全落入了他怀中,她的背靠着他的胸膛,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话带来的震动。 江苒脸上热气上涌,勉强镇定下心神,捉住他不安分的手,接过衣带道:“不对,不是这样系的。” “那该怎样?”她整个小巧的耳垂都落入了他唇齿之间,他毫不客气,轻轻啮咬着,含含糊糊地问。 这混蛋,他这样子,她该怎么动作啊。江苒的手都抖了,差点抓不住衣带。还是卫襄及时反手包住她,往她耳朵上吐气道:“拿稳了。”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江苒羞恼,用力将手抽出,飞快地将衣带系好。卫襄将下巴搁在她身上,笑吟吟地看着。待她系好,又取过褙子要帮她穿,免不得一番耳鬓厮磨,偷香窃玉。 好不容易衣服都穿好,江苒只觉得手脚都软了,比走了百丈路还要疲累。正要去梳妆,卫襄却又扯住她,委屈地眨了眨眼道:“苒苒,我的衣服还没穿好呢,你都不管夫君吗?”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他眼波生媚,容色惑人,江苒不由脸红心跳,再不敢看他,低头服侍他穿衣。 两人腻腻歪歪半晌,等到打理整齐,一桌酒菜已经备好。 吃饭时,卫襄还要厮闹,被江苒瞪了一眼。他知江苒面皮薄,给了她一个“过会儿再说”的眼神,果然规规矩矩的,没再闹什么幺蛾子。 江苒被他那一眼暗示看得心头一悸,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羞窘。 过来服侍的两个丫鬟却也是熟人,鸣蛩和鸣鸾,规规矩矩地在一边布菜,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 江苒看到她们,蓦地想起鸣叶和杏娘,满腔旖旎之心顿时尽数消散。这些日子来,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起她身边的这两个大丫鬟,她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为了封口还是责罚,只怕卫襄都不会轻饶了她们。还有父亲,不知她的下落,还不知会怎生担惊受怕,忧心如焚。 她的情绪忽然低沉下来,卫襄敏锐地感觉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等到两人安安静静用完膳,江苒看向卫襄,忍不住问道:“父亲那里……” 卫襄道:“我已派人给岳父报信,你放心。” 江苒“嗯”了一声,只觉得有好多话要问他。当年的事究竟怎么解决了,江蓉那样害她,他有没有发现,还是说让江蓉与前世一般嫁给了蒙冲?别的人有没有受她的连累? 还有,看卫襄装束,应该还在孝期。她身为儿媳,没有在宣和帝的葬礼上出现,卫襄又是怎么解释的?自己虽然回到了卫襄身边,可这失踪的大半年又该怎么解释? 卫襄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拉过她的手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江苒迷惑不解地看他。卫襄没有多解释,拉着她向外走去。她这才发现他们现在是在卫襄的主院中,而去的方向正是她从前住的院子。 院门紧闭,门口静悄悄的不见人影。鸣蛩上前敲门,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从里传来,打开门来,恰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江苒一愣,来人已热泪盈眶,失声叫道:“姑娘!”扑通一声拜了下去。 鸣叶,她怎么在这里?而且,看着还是好好的,真是太好了。可这一点儿都不像是卫襄的行事作风。江苒又惊又喜,询问地看向卫襄。 卫襄道:“进去再说吧。” 一行人走进院子,鸣蛩随手关好院门,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迎了出来,下拜道:“见过王爷。”抬眼悄悄看了一眼江苒,怔了怔,又补了一句,“参见王妃。” 江苒震惊地看着面前眉目秀丽,瑶鼻琼口的女子,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眼前的女子与她竟是一模一样?甚至声音也和她有几分相似。 “起来吧。”卫襄随口道,率先进了花厅。 两人坐下,江苒望向卫襄道:“十一,这是怎么一回事?”仔细看那女子,和自己还是有点细微处的区别的,耳垂的形状,瞳孔的颜色,手的模样,包括身高,若是极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 但这种相似程度,已经够可怕了。 卫襄对那个和江苒相像的女子道:“折柳,你去换了装束吧。”女子依言退下。 卫襄对江苒道:“父皇的葬礼是折柳代你出面的,此后就一直假称养病,由鸣叶陪着在这里避居。” “那她怎么……”和自己会如此相像? 卫襄道:“她是我的暗卫,擅长的就是易容换形之术,鸣鸾那点粗浅的化妆功夫就是跟她学的。” 原来竟是这样吗? 不一会儿,折柳返回,果然换了一副面容。她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眼角带着淡淡的鱼尾纹,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神情十分沉静。要不是她开口自称“折柳”,江苒完全认不出她来,因为连声音都和原来不同。 卫襄道:“你身边还缺一个管事姑姑,我把折柳给你,她身手不错,以后也能贴身护着你些。至于鸣叶……”他顿了顿,一时没有说话。 鸣叶下拜,含泪道,“奴婢护主不力,不敢奢求回到姑娘身边,请主上恩准婢子与杏娘去作伴,为主上与姑娘祈幅。” “杏娘她在哪里?”江苒问。还有江蓉…… 鸣叶看了卫襄一眼,低下头去。 卫襄道:“你以后自会知道。” 就在这时,守在外面的鸣蛩走进,恭敬地禀道:“主上,计先生那边传来消息,说有要紧事要向你禀告。” 卫襄面色一凛,计桐现在审问的正是昨夜他抓到的关键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码完,差点误了时间。我仔细检查了下,应该是没有脖子底下的描写……吧。   ☆、第112章 2.01 卫襄站了起来:“折柳, 你和鸣鸾鸣蛩先送王妃回主院。” 折柳应下, 恭敬地站到江苒身后。 卫襄柔声对江苒道:“我有些事, 去去就来。” “十一,”江苒叫住他,开口道, “我有些话想要问鸣叶,能让鸣叶暂时先跟着我吗?” 卫襄皱起眉来, 目光凛冽地扫过鸣叶。鸣叶顿时战战兢兢, 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道, “她犯有大错,断不能再留在你身边。” 江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问他:那我呢,我犯的错比鸣叶更大,该怎么惩罚我?可明知道这话说出来必然惹他不高兴, 终究没有说出。 卫襄看她神情, 心里叹了一口气, 放柔声音道:“苒苒, 你莫要胡思乱想,有什么想问的, 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你。鸣叶自有去处,我看在你面上,不会要她性命, 但她是万万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 江苒知他说的有理,沉默下来,勉强点了点头。 卫襄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本欲离开,脚步却挪不动了,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折柳鸣叶几个依言退下,鸣鸾机灵,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卫襄走到江苒身边,将她柔软的娇躯搂入怀中,亲了亲她的鬓角道:“不高兴了?” “没有,”江苒摇了摇头,笑得有些勉强,“你是对的,鸣叶确实不适合留在我身边,可她终究是受我连累。” 闻言,卫襄沉下脸来:“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自己失了奴婢的责任,没有护好你,怎么是受了你的连累?” 江苒怔怔地看向卫襄,忍不住问道:“十一,你有没有怨过我,轻易相信了别人,没有保护好自己?” 卫襄低头看她,她望着他,乌溜溜的明眸明亮而澄澈,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全部思虑。卫襄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的苒苒终于把心底的担忧说出口了,不再对他藏藏掖掖。 他摇了摇头,低声问她:“苒苒有没有怨过我,说过要好好保护你,却让你落入了他人手中,这么久……”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搂住她的手臂用力收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喟叹道,“苒苒,我只怨恨我自己。”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告诉她,他竟是真的这样想的吗? 江苒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甜蜜,上苍待她何其不薄也。她心情激荡,忍不住低低叫了声:“十一……”踮起脚,在他唇角轻轻一啄。 卫襄眼睛骤然一亮,惊喜交集,这还是苒苒第一次主动亲近她。他心头一荡,不待她退开就追逐而来。 江苒伸出手来挡住他的唇,含笑道:“十一,你既不怨我,为什么不愿我知道从前那些事?你若不想让旧事重演,总得让我吸取教训,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吧。” 卫襄沉默下来,片刻后,轻轻摸了摸江苒的头发道:“好吧,你跟我来。” 两人开了门出去,卫襄吩咐折柳鸣蛩鸣鸾先回主院等着,要了一个帷帽过来,给江苒戴上,然后紧紧拉着江苒的手,只带两名护卫,往外院而去。 江苒跟着他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前,就见院子内外站满了护卫,戒备森严,见到卫襄和她,都俯身沉默地行礼。 卫襄径直进了院子,将两名护卫留在廊下,带着江苒走进厢房。 厢房中已经有人在等他们,那是一个个子不高,举止沉静,看上去貌不惊人的一个年轻人,只有目光中偶尔闪过的光芒能看出他内在的精明。 年轻人看到江苒,明显愣了一愣,有些迟疑。 卫襄道:“思仁不需顾忌,但说无妨。” 江苒心头微震:思仁,是计桐的字,莫非面前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酷吏计桐? 计桐领命,目不斜视地对卫襄拱手道:“王爷,属下无能,用尽手段也没能撬开那人的嘴,那人只一个劲地说要见您。” 卫襄挑眉:以计桐的手段也没能撬开嘴,骨头还真够硬的。 计桐道:“属下又拷问了接应的车夫,还有守在外面的几个护卫,他们所知不多,问不出多少,只知道那些人都出身原赵王府,赵王倒台后流落在外,半年前才被那人招揽,根本不知那人身份,只知他出手阔绰。而他们被派去守卫芙蓉坊也不过三个月不到,在这期间,那人从未在芙蓉坊露过面。” 那就奇了,他不去见江苒,掳了江苒做什么,光为了给自己添堵吗?卫襄皱起眉来。 “人现在在哪里?”他问。 “还在刑房。” 卫襄想了想:“既然要见我,就把他带过来吧,我亲自来问他。” 计桐应下。 卫襄问江苒:“你是去隔壁休息一会儿还是想在屏风后听?”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在芙蓉坊的行踪泄漏后,你身边那个哑巴妇人将消息传出,便是这人指挥接应的马车和护卫的。” 难道卫襄抓住了陈文旭?江苒的心不由剧烈跳动起来,毫不迟疑地道:“我去屏风后。” 不一会儿,计桐把人带来,江苒在屏风后瞥见,不由怔住:那人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琵琶骨穿着铁链,手足都带着重重的镣铐,赫然是她的熟人,金豆豆的弟弟金元宝。 怎么会是他? 自那日病中迷迷糊糊听到陈文旭不同往日的声音,她心中一直有个可怕的猜想:莫非陈文旭竟附身到了别人身上?她心中觉得荒谬,可她重活一次,岂非也是荒谬无比。那么,他附身的人会是金元宝吗? 金元宝神情萎靡,却看不出明显的外伤,江苒想起前世关于计桐的传闻,据说,他最厉害之处便是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却看不出任何外伤,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计桐轻轻一推,金元宝就站立不住,扑倒在地,却还是努力抬起头来,愤恨地看向卫襄:“你就是福王?” 卫襄漠然看着他,高高在上,如看一个蝼蚁。 金元宝大怒:“狗王,你害得我姐姐好苦,我……”他直起身想要扑上来,却被计桐拉住铁链尾轻轻一扯,顿时立足不稳,扑通一下又摔倒在地。 金元宝不死心,挣扎着要爬起,计桐索性走上一步,将铁链尾踩在脚底,阴森森地道:“你还是消停些吧。” 金元宝目眦欲裂,想要扑上来,琵琶骨处疼痛钻心,却无能为力。 卫襄唇边慢慢泛起一丝冷酷的笑,弯指在扶手上轻轻叩了几下,慢条斯理地问:“你姐姐是谁?”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你对对方恨之入骨,对方却根本不记得了更让人吐血?金元宝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七窍生烟地道:“狗王,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都忘了?” 卫襄皱起眉来,对计桐道:“这人嘴巴不干净。” 计桐立刻道:“是,属下这就帮他洗洗嘴巴。”他拍了拍手,一个护卫拎着一桶冰水走进,哗啦一下就向金元宝当头浇去。金元宝身上本就单薄,顿时冻得瑟瑟发抖。尤其穿着铁链的琵琶骨伤处,更是隐隐发痛。 金元宝大怒,又骂道:“狗……”刚说了一个字,又是一桶水浇下。这一次,身上伤处却像火灼一般,疼痛难忍。这水里竟放了盐。 计桐面无表情地道:“你若再不学乖,下次可就不是这么便宜了。” 金元宝咬牙,恨声道:“你还记得被你害苦的金豆豆吗?” “金豆豆?”卫襄似乎这才想起,微微笑道,“我怎么记得她是罪有应得。” 金元宝愤然道:“就算我姐姐犯了错,可你们逼供她的方法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委实太过无耻。你们既然敢做出这种事,那就休要怪我不义,要让你也尝尝至亲之人被人侮辱的滋味。” 手指叩击扶手的声音忽然停下,卫襄的笑容消失,淡淡问道:“你说什么?” 金元宝心头一凛,只觉得四周忽然阴冷下来,明明上座少年的声音很轻,他却感到了一阵迫人的寒意,比刚刚冰水浇身还要更加寒冷。 连计桐的拷打都没有让他害怕,可这一刻,金元宝真真感到了胆怯。 他暗啐一口,抬高声音:“我说,要让你尝尝……” 卫襄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声音依旧极淡,“你信不信,你若再出口不逊,我便拔了你的舌头,挑断你的手筋足筋。” 金元宝昂起头,恨声道:“你要杀折磨便折磨好了,我还怕了你不成?” “不怕吗?”卫襄望着他,唇边忽然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一步步走到金元宝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金元宝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卫襄。 华服少年低垂着眉眼,容色惊人,神情冷酷,却连正眼也没看他一眼,回到了座位。 金元宝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寒意,身子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颤声道:“你,你简直是魔鬼!” 卫襄微微一笑,容色如秋月皎皎,世间无双,淡淡道:“你若不信,尽可一试。” 金元宝仿佛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瘫软在地上。 等到计桐把金元宝提走,江苒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好奇地问卫襄:“你对金元宝说了什么,把他吓成那样?” 卫襄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不答反问:“你认得他?” 江苒点头:“他是金豆豆的弟弟,叫金元宝,从前姐弟两个都是谢五公子的手下。” 卫襄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听谢五提过,姐弟俩都是江湖中人,虽为他做事,却还是自由身。后来他们犯了事,当街惊马掳你,谢五就把金豆豆送入了大狱,但念在她弟弟不是主谋,只是责罚了一顿就放过了,没想到倒是养虎为患。” 江苒道:“金元宝为人心思简单,必定不是主谋。”她原本怀疑陈文旭附身到了金元宝身上,可金元宝一开口,她就知道必然不是了。 卫襄望着她目光闪了闪:“那苒苒认为谁是主谋?” 江苒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唇,吐出那个噩梦般的名字:“陈文旭。” 卫襄眉微微一皱又放松开来,尽量忽略自江苒口中吐出这个名字时自己心中的不适。苒苒,似乎太过关注那个人了。 “苒苒,”他安抚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知他阴魂不散,可我已经掘棺确认过,他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也许,只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兴风作浪。” “不,不是的。”江苒见卫襄不信,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袖道,摇头道,“十一,陈文旭可能复生在了别人身上,一个就潜伏在我们身边的人。” 她的样子像是被吓到了,真的确信不疑。卫襄抚了抚她的脸,怜爱地道:“苒苒,这世上岂有如此荒谬之事,乖,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十一不相信她的话! 江苒的心沉了下去:若是十一不能相信她的话,那他就永远无法正视有这样一个对手藏在暗处,伺机而动,他们和陈文旭的争斗就永远处在敌暗我明的状态,无法占得先机。 可这事确实太过离奇,也难怪他不能相信。 她该怎么让他相信,难道真要把自己重活一遍的事告诉他? 江苒望向他,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一字一句,慎重而道:“十一,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身上也同样发生了这不可思议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悦己”的雷,谢谢小天使“fet”,“张敛宜”,“巴旦木”,“可心心有允在结”,“”,“胜利家的小可爱”,“Chisa”灌溉营养液,么么哒大家~   ☆、第113章 2.01 午后阳光正好, 透过半开的窗射入, 暖意洋洋。秋风徐徐而来, 送入满室月桂芬芳。 她在他怀中,慢慢坐直身体,迎向他不可思议的目光, 吐出心底最大的秘密。她不是陈文旭的对手,而只要她还是十一的妻子, 陈文旭必不会善罢甘休, 她不能让十一莫名多了一个敌人却毫不知情。 只是, 要说清楚的话,十一不可避免地会知道她的过去。 她不想再欺瞒他她的过去了,她被掳这些日子本就是横亘在两人间的一道利刺,现在不挑开,终究会化脓成疮,成为夫妻间永远无法治愈的伤。与其叫他日日猜疑, 还不如一开始就挑明。 若是他知道了真相有别的想法, 或是觉得她不配做他的妻子……她的眸光黯淡下来, 她会尊重他的选择。毕竟从回到这一世的第一天起, 她就做好了独身一世的准备,只不过回到最初的选择罢了。 “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 我能知道某些未来吗?”她问他。 卫襄点头,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出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心头一突,下意识地收紧了臂膀, 将她往怀中搂得更紧。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是怎么知道的,”江苒伸手撑住他的胸,让两人稍稍拉开些距离。她的唇边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容,眸中却是一片空洞,轻轻开口道,“其实那一切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亲身经历,怎么可能?”卫襄不解。 江苒轻叹:“十一,我曾经活过一世,一睁眼却回到了过去。” “苒苒……”卫襄震惊地看向她,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奇事吗?可想到从前的事,他又有几分相信。若不是曾经经历过,她怎么会知道前太子宫变之事,怎么会知道谢家兄友弟恭表象下的龌蹉,怎么会知道赵王包藏祸心? 江苒垂下眼去,想到接下来要告诉他的话,心如刀绞。 卫襄却在震惊之后恢复了平静,笑吟吟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那我真是捡到一个宝了,以后发生什么大事,若是不知道,只需要问问苒苒就好了。对了苒苒,”他好奇地问她,“你经历过的一世,我们有没有白头到老?” 江苒眸中浮现痛色,久久不语。 卫襄望着她的神色,蓦地意识到什么,笑容微敛:“苒苒?” 江苒避开他的眼,艰难地开口道:“十一,上一世,我并没有嫁给你。” 卫襄怔住,随即道:“不可能,如果遇到了你,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江苒黯然道:“可上一世,我们根本没有遇到过。” “那你嫁了谁,我又娶了谁?”卫襄追问。 江苒涩然开口道:“上一世直到我丧命,你并没有娶妻。而我……”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嫁给了陈文旭。” “陈文旭?”卫襄的笑容彻底消散,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卢陵驿和你拜过堂的陈文旭,已经死去,却还阴魂不散给你送信的陈文旭?” 江苒微弱地“嗯”了一声。 气氛顿时凝滞。 一室静寂,只有风吹过树枝的唰啦声远远传入。卫襄一动不动,神情冰冷。 江苒心中凄凉,动了动,从他身上站起,想要退开一步。却被他猛地扣住腰肢,狠狠撞回他的怀中。 “所以说,你怀疑你上一世的丈夫和你一样回来了,因此才会千方百计将你掳走?”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幽幽问她。 江苒含泪点头。 “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卫襄的声音有些苦涩。 江苒摇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没有见到人。”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江苒沉默,她并没有见到人,所凭的唯有直觉,可这根本没办法证明。 “呵,前夫,大半年……”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如重锤直直锤到她心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能够面对一切诟病,可真的听到他这轻轻一句,她却还是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这世上,没有男子能忍受这样的事吧? 她垂下头,强忍着酸涩的眼角,轻轻道:“十一,你若介意,我……” 卫襄低头望向怀中的她。她螓首低垂,脸色惨白,明眸含泪,恍然间,仿佛有什么狠狠击中他心底最酸软的一处,让他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她对他说:“我可以自请下……” “你休想!”他不待她说完最后一个“堂”字,就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江苒,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最好立刻打消这个主意。” 江苒愕然抬头看他,就见他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她,黯黑如夜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生气了? “你从前不愿嫁我就是因为他?”她听到他的声音在问,出奇地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 她点头,经历过前一世噩梦般的婚姻,她对嫁人再无期待。这一世,若不是他咄咄逼人,她不会答应嫁他。 “你要为那个人守节?”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寒气森森。 她心头一震,却看到他的眼角一点点泛出红来,顿时愣住,下意识地摇头道:“不,不是的。”她怎么会为那个人守节? 卫襄却仿佛没听到般,红着眼看向她,一字一句地道:“江苒,我不管你上辈子如何,可这一辈子,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也只能是我的。你最好把从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那个人还仿佛毒蛇般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噬,她怎么敢忘,怎么能忘! 她咬唇不语,他看了她的神情一眼,忽地打横抱起她,站起要往外走。 他想干什么?外面还有那么多护卫在,这个样子被人看到她还怎么做人?江苒吓得花容失色,哀求地拉了拉他的衣襟,叫道:“十一,别!” 卫襄抿紧嘴,恍若未闻。 江苒大急,失声叫道:“卫襄!” 他脚步顿住,低头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她泪盈于眶,低声哀求道:“十一,你放我下来好吗?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 卫襄望见她眸中的泪,良久,终于松手把她放下,开口道:“把帷帽戴上。” 江苒依言而行,刚刚戴上帷帽,卫襄伸手一把抓住她手,向外走去。 他握得那么紧,走得那般快,江苒没一会儿就有些跟不上,跌跌撞撞的,一个趔趄,撞到了他身上。卫襄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再走时却放慢了脚步。 两人手拉着手回到主院,卫襄脚步不停,直接带她进了内室。折柳几个见他们回来,忙要进来服侍,卫襄却回身一脚把门踢上了。 房门紧闭,连支起的窗棂都被他放下,屋中顿时晦暗一片。 他立于暗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无法看清表情。 江苒心间发颤,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纤白的玉手上青筋毕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她在告诉他前世的事,怎么就变成他觉得自己是因为陈文旭才拒绝他的?说出来前,她想过卫襄会介意她的过去,可他关注的重点实在奇怪。 “苒苒,过来。”卫襄的声音忽然响起,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还带着隐约的温柔。 江苒却忽生胆怯之感,不敢迈步。 她不过来,他慢慢走近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附到她耳边轻轻道:“苒苒,我很嫉妒,嫉妒得快要发狂了。” 江苒不安地动了动,却被他紧紧按住,修长的指摸索着探到她的下巴下,轻轻抬起。 她的目光撞入他黑得惊人的眸中,顿时被里面的暗光摄住,动弹不得。 他低下头,薄而凉的红唇辗转在她的唇上,凶猛而激烈,贪婪地掠夺着、吮吸着。她猝不及防,“呜呜”地叫着,她还有话要对他说,他这样怎么行?她用尽全力想要推开他,却换来他更有力的禁锢,在他的强势下她根本无法挣脱。 她着了急,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卫襄身子一僵,动作顿住。她趁机把头往后仰去,挣脱他的唇舌,急急道:“十一,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卫襄淡淡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只想和苒苒一起把上午没做完的事继续下去。” 江苒的脸“轰”的一下变得通红:“你……” 卫襄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晦暗,轻声问道:“苒苒愿意吗?” 江苒轻轻叹道:“十一,你现在情绪不对,你……” “你愿意吗?”他打断她的话,再次问了一遍。 她愿意吗?她当然是愿意的,纵然还是感到害怕,她也愿意将自己交给他。中午那一场旖旎,他待她那么温柔,若不是她不争气,他们已经成事了。 卫襄唇边浮现一丝笑来,眉目绽放,风华万千。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随后一路向下,划过她柔美的玉颈,形状美好的峰峦,纤细的腰肢,落到她饱满的曲线上,辗转而动。 如羽毛拂过,微风吹皱,痒痒的,麻麻的,江苒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情不自禁微微发抖。 卫襄柔声道:“别怕,把一切交给我。” 她惶然看向他,却见他的整个眉梢眼角都已柔和下来,望着她的目光柔情缱绻,宛若春波。 “十一……”她唤,声音却如呢喃而出,绵软无力,引人遐思。 “嗯。”他轻轻答应,俯身抱起她,向床榻走去。   ☆、第114章 2.01 纱帐轻轻落下, 朦朦胧胧中, 只能见到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的模糊身影。 卫襄低哑得惊人的声音从帐中传出:“苒苒, 帮我宽衣。” 江苒迟疑,卫襄催促道:“苒苒。”她推却不过,这才含羞“嗯”了一声, 然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卫襄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中衣怎么不帮我卸?” “十一……”江苒的声音有些发颤,软软的, 带着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些许撒娇和哀求。 “乖, ”卫襄哄她道, “苒苒帮了我,我过会儿也会帮你。” 这一次悉悉索索的声音响得有些断断续续,偶尔还传出几声“呜呜”的仿佛什么被堵住的声音或是“啧啧”的水声。 片刻后,江苒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十一,你再这样,我, 我……”可惜声音抖得厉害, 全无气势, 反而越显得含娇带怯。 卫襄仿佛含着什么的含糊声音响起:“乖, 别停啊,继续。” “继续什么?”江苒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几不成调。 卫襄的声音低若耳语:“不是还有小衣吗?” “谁,谁要帮你……唔……”好一阵没有说话声,只能看到隐约交缠的人影。 好一会儿,卫襄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暧昧喑哑:“苒苒不帮我就算了,轮到我来帮苒苒了。” “别……”江苒喘息的声音响起,却很快被消声,只剩下堵于喉口的呜咽声。 “这衣服怎么这么难解?”半晌,卫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然后“嘶啦”一声,江苒惊呼一声,急急而道:“你做什么?” 卫襄嘟囔道:“这些衣物颇费事……”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两人的身影倒下,下面娇小的身影似要逃离,却很快被上面一个压制住,交叠在一起。 江苒弱弱的声音响起:“有些冷。” “很快便不冷了。”卫襄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微抬起身,喃喃道,“苒苒,你真美。” “别看。”江苒的声音又发起抖来,低低哀求道,“别看,十一。”哀求声却很快变成惊喘声,“别这样,你怎么能用手……”她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哭出来了,只能无助地、一叠声地喊着,“十一,十一,别……” 卫襄的声音沙哑之极,却要命地吸引人,似乎含着浅浅的笑意,低语道:“别怎样?是这样,还是这样,或是……这样?” 也不知他动作了什么,江苒几乎尖叫出来,却被及时堵住。 良久,江苒喘着气,难耐地道:“求你,别亲那里,我,我好难受。” “难受吗?”卫襄的气息也有些不稳,诱哄地道,“不然你亲亲我,让我也难受一下?” 没有听到江苒的回答,只听到轻轻的“啵”的一声。 卫襄不满道:“就这样吗?不对不对,看来苒苒还没学会,还是我来教教苒苒吧,要这样……” 他的声音再次沉寂下去,只余暧昧的喘息声与呻/吟声,接着他带笑的声音耳语般响起:“苒苒,你看,你那里已经准备好了。” 却没有听到江苒的声音,只有乱了的呼吸声。 卫襄轻声道:“让我进去好不好?” “不好,你这个混蛋!”江苒羞恼的声音响起,喘息得更剧烈了。 卫襄的声音也开始不稳,带笑道:“口是心非的苒苒。” 江苒倒抽一口气,带着猫儿般低低呜咽的声音响起:“不行,这尺寸,好疼。” 卫襄喘息着抚慰她道:“别怕,我轻轻的,慢慢的。”床帐猛地一晃,江苒一声痛呼呼到一半,又被堵住,轻微的暧昧声音响起。 似乎静止了很久,纱帐中,细细的女子声音响起,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床帐又开始晃动,越来越激烈。 鸳鸯交颈,凤凰于飞,满室旖旎,春意正浓。 日渐西斜,暖意消融,屋外,鸣鸾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愁眉苦脸地问折柳道:“折柳姑姑,主上方才生了好大的气,不会拿王妃怎么样吧?都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折柳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鸣鸾迟疑道:“我们要不要敲门?我怎么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哭声?“ 折柳还是没有回答。 鸣蛩去大厨房看主上和王妃的晚膳了,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商量。鸣鸾跺了跺脚道:“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上前要敲门。 折柳一把扯住她,言简意赅地道:“等着。” 鸣鸾不解,还待再问,屋子里忽然传出卫襄懒洋洋的声音:“来人,备水。” 两人对视一眼,鸣蛩立刻手脚麻利地去小厨房,将一直烧在炉上的水倒了一铜盆,折柳拿了毛巾子,两人推开门,小心地走了进去。 窗户紧闭,屋里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鸣蛩悄悄抬眼看去,但见纱帐低垂,帐中隐隐有一人坐于床边。床下散落着几件破碎的衣衫,还有一件揉成一团的妃色衣物。 “放下吧,出去。”卫襄淡淡的声音响起。 鸣蛩心头一跳,不敢多看。和折柳依言将手中之物放于床脚,垂头小碎步倒退了出去。 直到房门重新关上,她才抑制住砰砰的心跳声,好奇地问折柳:“折柳姑姑,主上的声音好像不像生气啊,我怎么觉得他很高兴的样子?” 折柳怜悯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回答了她:“主上当然很高兴。” “为什么?”鸣蛩不解,明明进屋的时候还气得踢了门,怎么这就高兴起来了,王妃究竟做了什么让他这么高兴?对了,刚刚怎么没听到王妃的动静。 折柳叹气,她怎么就收了这么一个傻徒弟。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鸣蛩的头道:“夫妻嘛,床头吵,床尾和,不管主上因为什么生气,断没有敦伦之后还生气的道理,你就不用担心王妃了。” “啊?”鸣蛩这才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屋中,纱帐被勾起半边,卫襄随意披了件外袍,纡尊降贵地亲自绞了毛巾,为江苒清洗。 锦被中,闭目沉睡的江苒不满地呢喃了声,又沉沉睡去。他唇边不禁泛起一丝笑意,动作越发轻柔了。她实在是娇弱,刚刚那一场盛宴,他还未尽兴,却已经把她累坏了。 目光落在床单上一抹殷红上,他不禁有些出神:他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只要她好好的在他身边便已满足,没想到她元红尚在。若真如她所说,掳走她的人是她前世的丈夫,为什么会轻易放过她,没有对她出手呢?以那人对她的执着,没有理由会轻易放过她。除非…… 对方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做不到。 他神情一凛: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对方做不到呢?他隐约觉得这个原因多半就是对方身份的关键之处,却一时想之不透。 门外忽然传来侍卫低低的禀报声:“主上,鹿铭苑传来休息,说是那人开口了。”鹿铭苑就是先前江苒去过的审问金元宝的院子。 “告诉计桐,我一会儿就去。”卫襄回头看向江苒,想到刚刚她在自己身下不堪承受,软语相求的模样,不由唇边泛起一丝笑来。他的苒苒,终于彻彻底底属于他了。 他的心仿佛融化了般,忍不住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她饱满娇嫩的樱唇。睡梦中的江苒却忽地脸色大变,猛地一推。卫襄猝不及防,被她推离了数寸,再看时,江苒已满脸惊惶地睁开了眼睛。待看清是他,才松了一口气,虚弱地叫了一声:“十一,原来是你。” 她眸中的脆弱直直映入他的眼帘,让他忽然想起在离开齐王府的那个晚上,她被噩梦缠绕,绝望而悲怆地喊着“陈文旭,你放过我吧”。 他的心蓦地大痛,前世的苒苒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如今惊弓之鸟的模样?前世,为什么他会错过她? “是我。”他道,面上笑意盈盈,丝毫不露心中的疼痛。 江苒挣扎着要起身,卫襄忙搂住她,柔声问道,“你不多睡一会儿?” 锦被之下,她身无寸缕,偎依在他怀中,不由脸蛋儿通红,摇了摇头道:“我睡不着了。” 都怪他不好,把她吵醒了,卫襄心中暗暗自责,又劝她:“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毕竟,”他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轻轻道,“方才到最后,你可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轰”一下,江苒整个人都快点着了,面红耳赤地瞪着他,想说什么,却哆嗦着嘴说不出,卫襄的唇却温柔地抵了上来,柔声道:“刚才,我很欢喜。苒苒,你欢喜吗?” 他他他……江苒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刚醒时想起的噩梦早就丢于脑后,忘得干干净净,刚才的一幕幕又在脑中回放。 她从不知,男子逗引女子竟能有那么多手段,也从不知自己的身体竟会这么敏感柔软,在他仿佛拨弄琴弦的动作下沉沦、忘情。 她素来觉得,夫妻之事只有痛苦和忍耐,不过是妻子对丈夫的义务而已,却没有想到,痛苦中竟会带着隐秘的欢愉,忍耐到后来会变作情不自禁,最后彻底淹没在他给予她的狂风暴雨中。 十一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手段,他不是雏儿吗? 见她脸红不答,卫襄的唇几乎完全抵到了她的唇上,含住她半边唇珠,含含糊糊又问了一遍:“苒苒,你欢喜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早上四点多起床出差,老晚到家,写文写到半夜脑袋已成浆糊。我已尽力,你们再不满意,我哭给你们看~~~ 感谢小天使“可心心有允在结”,“巴旦木”,“安”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115章 3.01 一吻缠绵。 遮身的锦被不知何时落下, 她的身子毫无遮挡, 彻底落入卫襄的怀抱。 香软滑腻, 触手生温。卫襄的眼神黯了黯,动作渐渐激烈起来。 唇齿交缠间,他的手摸索着往下探去。江苒一个激灵, 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 他哪里在乎她那点子力气, 干脆带着她的手一起往下。 江苒晕生双颊, 又羞又急地道:“不行, 还疼着呢。”声如蚊纳,几不可闻。 卫襄动作顿时一顿,兀自紧紧抱着她一动不动。 江苒轻轻推了推他,卫襄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着问她:“怎么还疼?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说着要探头去看。 江苒大急, 抬手挡住他的眼, 气道:“哪有你这样的!” 卫襄委屈:“苒苒, 我是关心你。”他长长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着, 眸中春波滟滟,说不出的撩人心扉。 江苒心头乱撞, 不敢再看他,又推了推他道:“放开我吧,我要起来。” 卫襄一脸关切:“你还有力气吗,要不要我帮你穿衣?” 江苒咬牙:“让鸣鸾她们进来帮我即可。你就没别的事干吗?别闹我了, 先去忙自己的事即可。” 卫襄一脸遗憾:“真不让我帮你?” 江苒瞥了他一眼:“你先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吧。”她可不敢再让他帮她。 卫襄果然喊了折柳和鸣鸾进来服侍两人,等穿戴整齐,他对江苒道:“我要再去鹿铭苑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江苒犹豫:“合适吗?”鹿铭苑毕竟在外院,她偶尔去一次犹可说,去得太多就不妥当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卫襄不以为然地道,“有我陪着呢。你不是想知道金元宝背后之人吗,刚刚计思仁让人传话过来,说金元宝开口了。”他现在正自情热,哪怕一刻都不想和江苒分离。 江苒想到隐藏在暗处的陈文旭,心头一凛,点了点头。哪知她答应了,卫襄却在见到她虚浮的脚步后反悔了。他干脆吩咐计桐来主院见他,自己打横抱起江苒往书房而去。 计桐一进书房,就瞥到了屏风下一双精致的红色软底绣鞋,心中一跳,面上却毫无异色,目不斜视地对卫襄行礼道:“王爷,据金元宝招供,他因金豆豆之事一直怀恨在心,大概九个月前有人找上他,说是可以帮他报仇。 “王爷与王妃回门那天,他按照来人所说,悄悄潜入江府,见了江家二小姐,并在江家二小姐的帮助下假扮为跑腿的小厮,等二小姐将人迷晕,他就将人藏在衣篓中偷了出去,交给前来接应的人。 “临时安置王妃的地方也是找他的人定的,他并不知人在哪里,每一次,都是要转移的时候,才会将人交给他。” 卫襄问:“可知那个找上门来的人是谁?” 计桐道:“他并不识得那人,不过属下已派人去查了金元宝与那人碰头的地方,发现……”他显然有些迟疑,一时没有说话。 “说下去。”卫襄沉声道。 “他们经常碰头的那个茶寮是大皇子的地方。” 大皇子,卫珏?卫襄慢慢皱起眉来。 兄长这么多年只得了卫珏一个儿子,虽是庶出,却也是格外宠爱,如今更是身份贵重。若以后赵皇后生不出儿子,卫珏就是最可能的继承大宝的人选了。 会跟卫珏有关吗? 说起来,他心中一动,卫珏才十一,若说陈文旭重生到了他身上也说得通。一则他毕竟还是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想对苒苒做什么也做不了;二则他还在为宣和帝守孝,天天被拘在宫中,也没机会出宫做什么,所以一直没有对苒苒下手。 此事还需查证。若真是他……卫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那就怪不得自己这个做皇叔的无情了。 “继续查,”他沉声道,“找出那个人。” “是。”计桐应下。 卫襄手指曲起,敲了敲桌面道:“另外,他所言似与江蓉所说有些出入。” 昔日他让计桐拷问江蓉,逼问江苒下落。江蓉只说她受人胁迫,用迷药迷倒江苒,后面自己也被打晕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任计桐用尽千般手段,她只咬定这是事实,毫不松口。 他们还真是小看这个姑娘了。她当真厉害,竟能在计桐的手段下还扛住了,把真相隐瞒下来。 计桐面现惭愧之色,“是属下失职。” 卫襄淡淡道:“失职不失职不必再提,既然江家二小姐所说多有隐瞒,那你就再去拜访她一次,看看她还有什么‘忘’了说的。” “属下领命。”计桐应下,迟疑片刻,拱了拱手道,“王爷若无他事,属下还有一事请教。” 还是难得见计桐这个表情。卫襄挑眉:“你但说无妨。” 计桐问道:“金元宝颇为倔强,属下用尽手段都没能令他开口,王爷究竟和他说了句什么,才能让他服服帖帖?”他在刑讯逼供上从来都是自信百倍,今日却生生被卫襄打击到了。 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卫襄一怔,看了眼屏风后,没有回答。 “王爷?” 卫襄清咳一声道:“你附耳过来。” 计桐依言,卫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计桐顿时面现愕然,忍不住也看了眼屏风方向:原来如此,难怪王爷要悄悄说,这实在是…… 卫襄挥了挥手道:“若无它事,你便先退下吧。” 计桐满脸古怪之色地退下了。 等到计桐的身影消失,江苒从屏风后转出来,好奇地看向卫襄:“你到底说了什么话,不能让我听吗?” 卫襄摇头:“这话女孩儿还是不听为妙。” 江苒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心中更好奇了,却也知此时他不会答她,转而开口问他自己最为关心之事:“我一直没有问你,江家现在是什么状况?江蓉她……”也不知十一当初有没有发现江蓉对她做的事。 江蓉口口声声说恨她的情景还宛在眼前,她的好妹妹甚至不惜做出勾结外人,掳她而走的事,是存心要毁了自己。她曾经真心疼爱过的妹妹啊。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原谅。 卫襄淡淡道:“二小姐突发恶疾,现在正在慈月庵休养,你二婶心疼女儿,也自愿去庵中居住,照顾女儿。” “二婶?”江苒脸色一变,“关二婶什么事?” 卫襄有些踌躇,一时没有说话。 江苒意识到什么,脸色渐渐发白。她只是不愿以恶意揣测家人,却并不表示她不明白这些事。 “二婶也参与了?”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她自幼丧母,很多时候都是俞氏代替了母亲的作用,俞氏也一向对她亲昵慈爱,她对俞氏是真真有孺慕之情的。 可是,江蓉只是一个闺阁女儿,再能干也有限,若没有俞氏这个当家主母的暗中支持,她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江苒根本没法骗过自己,告诉自己俞氏无辜。 见她大受打击的模样,卫襄心头怜意大起,忍不住想揽她入怀。 江苒却避开他的手。 卫襄不高兴了:“苒苒,过来。” 江苒退了一步:“十一,你让我冷静一下。”在他怀里她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她喃喃而道,“二婶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一直以为,俞氏待她即使比不上待江蓉,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两人之间总还有几分感情的。原来,这感情只是她单方面的以为吗,只是俞氏伪装出来的假象? 卫襄淡淡道:“自然是因为你挡了她女儿的路。” 江苒怔住:“我挡了蓉蓉的路?” 卫襄道:“苒苒,你没有想过吗,你是岳父的亲生女儿,又这样好,只要你在一日,所有最好的东西都会先给你,之后才能轮到江蓉。” 江苒掩面:“可我和父亲从未亏待过蓉蓉,若不是父亲,蓉蓉也不会有后来的好日子。”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和父亲为江蓉母女做的再多,她们还是觉得不够。 卫襄见她脸上血色全无,心头一痛,再不顾江苒的反对,将她如孩童般抱入怀中而坐。 “苒苒,你莫伤心。”他仿佛安慰小儿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而道,“这一次,俞氏还真没打算对付你,只不过江蓉瞒着她把事情做下了,她不得不帮着善后罢了。” 俞氏是个聪明人,知道江苒加入皇家,已到了她们无法企及的高度,不会再挡女儿的路,甚至还能给女儿带来无限好处。她早就放弃了从前的念头,只一心想着和江苒修好关系,却被江蓉的愚蠢莽撞彻底破坏了。 江苒却是心里一咯噔,这一次? 她抬眼看向卫襄,心沉到了谷底:“十一,昔日我从江家被陈文旭劫走,二婶和蓉蓉是不是也参与了?”   ☆、第116章 3.01 夕阳西下, 晚风渐凉, 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下。 两人静静地偎依在一起, 谁也没有想到要去点灯。江苒是心神大乱,卫襄却是满腔心思都挂在怀中的人儿身上。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确实如此。俞氏预先调开了二门的守门婆子,岳父拿到的那封信则是江蓉设法安排放进去的。” 怀疑落实, 江苒的心头一阵刺痛,玉白的手慢慢握紧。指甲刺入掌心, 留下深深的印痕, 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怀疑过, 以江家的门户严谨,陈文旭怎么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她带出江家,还从容地分别给父亲和蒙冲留下书信?她想到陈文旭会有内应,可当时她身边的丫鬟仆妇都被处置了,没法追查,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内应会是俞氏。 俞氏一直待她那么好, 照顾衣食, 教她读书, 带她交际, 一个母亲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甚至在她嫁了陈文旭后,俞氏待她更好了, 从未露出过哪怕丝毫不喜她的端倪。偶尔怀疑的念头会一闪而过,却马上就会被她打消,心中负疚不已。 可就是她这么信任着、敬爱着的一个人,却一直在暗暗算计她。 前一世, 她们母女成功了,她被冠上私奔之名,嫁给了陈文旭,原本的夫婿却成了江蓉的。俞氏却始终不露端倪,待她一如初时。 恍惚间,她的思绪又回到很多年前。 她和陈文旭被父亲派去的人找到后,回到江家。见她好不容易回来,却因大病一场身子孱弱,瘦了不少,俞氏搂着她“儿啊肉啊”的哭得伤心极了,硬把她留在了家里,悉心照顾。陈文旭几次来接她,反被俞氏斥责,赶了回去。 那时正逢江蓉待嫁,俞氏陪她的时间甚至比江蓉还多,做的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惹得江蓉都吃了几次味。她对俞氏也是真心感激。后来父亲到底过意不去,又补了一千两银子的嫁妆给江蓉。 可现在,温情脉脉的面具撕下,显露出的内里却是这般肮脏不堪。 “那几封信……”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信是江蓉写的。她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又一起上学,据说你们两人幼时临的都是一本帖子,字本来就像?” 江苒沉默地点了点头。她和江蓉小时候都是由俞氏启蒙的,临的也都是同一本帖子,常常会互相帮忙抄大字,以应付先生。只不过,自己乖顺听话不敢过分,比不得江蓉机灵胆大,最后还是她帮江蓉抄的比较多。 但后来,她们逐渐长大,先生帮她们分了帖。她专攻簪花小楷,江蓉却喜爱临摹褚体,字便渐渐不像了。 卫襄道:“江蓉自己承认,她私下照着你的字着意练了许久,只要她愿意,写出来的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江苒心中发寒:能将信上的字写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却丝毫不被人察觉,江蓉私底下该下了多少工夫,堪称处心积虑。协助陈文旭将她掳走,并不是她这个好堂妹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可江蓉表面却一直待她亲亲热热,直到父亲出事才变了脸。 原来,江蓉真的是这么恨自己,哪怕父亲和自己待她们一家再好,在她心中,自己都是挡了她前程的那块拦路石,需要一脚踢开。 江苒全身忽然失了气力,虚弱地倚在卫襄怀里,许多细节贯连起来,从前想不明白的一切豁然开朗:“信既是她自己写的,她自然是想假造多少封就是多少封。回门那天,她故意拿出那半封信,令我们以为他们是想胁迫我,实际上却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好……”她说不下去了,前世最后的身败名裂,今生大半年的幽囚。无数个日夜她处于昏昏沉沉的噩梦中,醒来便是提心吊胆。这可怕的梦魇,她根本不想回忆。 卫襄心中大痛,温柔地抚着她,接过她的话道:“她早就打了将你掳走的主意。苒苒,”他咬牙道,“她想毁了你。” 江苒颓然:“蓉蓉说,她恨我。这些日子来,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二婶那么通透的人,蓉蓉是她的女儿,怎么会想不通呢。原来二婶的通透都是骗我的,真正傻的人是我,把她们当作家人。” 眼角发酸,渐渐有晶莹的泪珠闪耀,她怎么就从没怀疑过呢?江蓉凉薄,江茗负义,一双儿女都教养成这样,做母亲的怎么可能白璧无瑕? 卫襄低头,怜惜地在她鬓角亲了亲:“苒苒,你莫因她们伤心,不值当。你还有我,还有你父亲呢。” 对了,父亲,父亲也会因家人的背叛而伤心吧。毕竟他应了祖母临终的嘱托,真心要尽一个大哥的责任,想要照顾好二房。 “父亲他还好吧?”江苒问卫襄。 “岳父大人自然是好的。”卫襄安慰她道,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江苒瞥见卫襄神色,心里一个咯噔,不由焦急地道:“十一,父亲怎么了,你不要骗我。” 卫襄道:“真没有什么,岳父大人一切安好。” 江苒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乌溜溜的明眸宛若水洗过的一般,清澈明亮,卫襄抵不住了,吞吞吐吐地道:“苒苒,我可以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着急生气。” 以十一的性子,什么时候会这般期期艾艾?江苒心中更急了,抵在卫襄胸口的手不由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到底怎么了?” 卫襄问:“你还记得桃娘吗?” 桃娘?父亲买给她的那个丫鬟,妖妖娆娆的,前世被她给了陈文旭做通房,她心里膈应,今生就没带着对方出嫁,而是把人给了江蓉。 “她怎么了?”江苒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 卫襄尴尬地道:“有一天岳父醉酒,醒来后却发现和她睡在一起。岳父大发雷霆,本来已经把她贬到洗衣房了,结果两个月后,桃娘被发现有孕在身。” 江苒目瞪口呆:父亲和桃娘?这算什么事! 等等,只一次就有孕了?前世,桃娘跟了陈文旭这么久,从没有过孕事,她一直以为桃娘不会生育。还想帮陈文旭再买一个良妾,却被对方拒绝了。 见她呆呆不语,卫襄急了,搂着她道:“苒苒,你生气了?” 江苒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我应该生气吗?”大概是太震惊了,她完全忘记了生气这回事,心情复杂又十分担忧。以父亲循规蹈矩的性子,当时一定快气晕了吧。 他老人家自母亲亡故后就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守身如玉了十几年,却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手里,这小丫鬟还是侄女的侍婢,说出去名声实在不好听。 父亲素来爱惜羽毛,最重名声,桃娘这一手可真是把他坑惨了,偏偏还有了孩子,处置不得。 卫襄道:“那个桃娘居心叵测,手段狐媚,断不能轻饶。不过现在有了孩子,却不好处置。” 江苒担忧地道:“父亲心里一定怄得慌。”至于桃娘,手段再多,不过是个身契还握在她手中的丫头,翻不了天。 卫襄苦笑:“出了这事后,岳父自言德行不配为学官,索性辞了官。” 江苒一愣:这还真像父亲会做的事。不过这样也好,辞了官,就不会再遇到前世那场官场倾轧,覆巢之祸了。 “桃娘有孕多久了?”她问卫襄。 “快四个月了。”卫襄道,“苒苒,你若不想要那个孩子……” 江苒摇头:“孩子的事我不能代父亲决定。何况我已出嫁,父亲一个人实在太过寂寞。这孩子虽然来得意外,生母又不堪,毕竟是父亲的骨肉。既然父亲留下了他,我们就别管了,以后孩子出生,总能陪陪他老人家。”父亲已年老,未必再有机会有孩子。 前世父亲终生未再娶,她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父亲只能依靠江茗。今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有了这个意外的孩子,也许并不是坏事。若是男孩儿就更好了,免得家产还要如前世般落入白眼狼江茗手中。 卫襄就没有再说,毕竟是江家的事,他一个做女婿的也不好多插手。岳父毕竟是读书人,心慈手软。若换了他,早在发现不长眼的丫头敢爬上床时,就将人乱棍打死了,免得后面这许多麻烦事。 江苒问他:“父亲还住在永兴巷吗?” 卫襄点头。 江苒道:“十一,我想回去看看父亲。”她现在是福王妃的身份,回娘家还需报备宗人府,轻易无法成行。 卫襄想了想:“我们明天就回京,会路过永兴巷,在我们永兴巷的宅子略歇一歇。”这样就不需通过宗人府了。 江苒大喜:“十一,谢谢你。” 卫襄望着她乌黑明亮的水眸,因喜悦而染上绯红的玉颊,显得格外生气勃勃。他心头一荡,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就这么算谢我了?” 江苒讶然:“那你待如何?” 卫襄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江苒顿时脸涨得通红,瞪了他一眼,却被他笑得弯弯的动人眉眼晃得心神大乱,羞怯地扭过了头。 卫襄却不放过她,一口咬上她雪白的玉颈,吐着气问:“苒苒答应吗?” 他的唇当真可恶。她全身的感觉都聚在了那处,感觉到他的轻啮慢舔,反复研磨,浑身都发起抖来。“十一,我……”她想挣开,却被他死死扣在怀中,不容逃离。 “苒苒,你答应我吗?”他再次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木家小少年”,“巴旦木”,“圈塔斯基”,“badcatoo7”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117章 3.01 天色渐黑, 屋中一片昏暗。卫襄的呼吸渐渐灼热, 唇舌慢慢不满足于她雪腻的脖颈, 一点点向下。 江苒全身都绷了起来,想到他先时的种种手段,哪敢再让他放肆下去, 挣扎着要避开他。 他却缠得更紧了,手悄悄抓住了她的衣襟, 欲要用力。 江苒眼角余光瞥到他的动作, 身下感受到他的火热, 心头一跳,吓得连忙抓住他手,哀求地道:“十一,不行,现在还不行。”下午那一场欢宴,她初承雨露, 到底不堪承受, 哪经得起此刻再来一次。 却不知她这样的软语相求, 反倒勾得卫襄越发心痒难耐, 只恨不得立刻重温一回这**滋味。然而看到她微微发白的脸色,他终是找回了一丝清明, 喘息着放过了她柔滑雪白的肌肤。 江苒想要起身,却被他摁在怀中,哑声道:“别动。”好一会儿,他才长吐出一口气, 暧昧地含住她小巧的耳朵,轻轻吐气道,“苒苒,你要快快好起来才是,否则我如何能让你更加快活呢?” 江苒的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他他他,他怎么什么话都敢说!羞愤之下,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还不放心地又连退三步。 卫襄目光流连于她,笑得眉目粲然,风华无限。无双的容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朦朦胧胧的,越发惑人。 江苒的心情不自禁砰砰跳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耳畔轰鸣。 都怪这夜色太撩人。她暗暗咬牙,转身去点燃了烛火,却很快发现这是一个坏主意。 橘黄的烛火照亮了少年绝色的容颜,仿佛为他潋滟如波的黑眸映入了满天星光,如最神秘的星空,璀璨而动人,几乎要将她的全部心神都吸引进去。 一个男儿生成这般模样,实在太过犯规。 江苒心如鹿撞,索性别开眼,不敢再看他。 卫襄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他的苒苒怎么能这么害羞,这么可爱? 笑声入耳,江苒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含羞道:“天色不早了,我去看看晚膳怎么样了。”再不敢招惹他,转身欲要出去。 卫襄失笑,赶上去拉住她的手:“你还没答应我呢。” 江苒摇头,态度坚决:“不行,我不答应。” “苒苒,”他含笑,压低声音哄她道,“不就是服侍我泡温泉吗?我们已经是夫妻了,这要求不过分吧?“ 是不过分,可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哪有勇气自投罗网? 他似是看出她所想,轻轻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玉手道:“放心,你身体不适,我岂会伤你?我只是想和苒苒一起罢了。” 他的情感是那样炽烈而毫无掩饰,火热得几乎让她招架不住。江苒心头一软,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卫襄眼睛一亮,顿时大喜,欲要扑上来拥住她。 “等等,”江苒及时抵住他胸,阻止他道,“我还有疑问想要问你呢。” “你说。”卫襄心情极佳,好说话得很。 江苒问:“你对金元宝说了什么话,让他服服帖帖的,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她心中好奇极了,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话,他居然要背着她偷偷告诉计桐。 卫襄面现为难之色。 江苒神情冷淡下来:“不愿说了算了。”甩脱他的手要走。 卫襄哪容她负气而走,一把捞住她的纤腰,从后锁住她道:“别生气了,我告诉你就是。” 她其实并没有真生气,只是故意和他耍花腔,此时见他这样,反倒愧疚起来,柔声道:“你要是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卫襄笑道:“我可不敢。答应了娘子要说的事却不说,晚上被娘子赶下床怎么办?” 这家伙,这张嘴还有没有关拦?江苒回头瞪了他一眼,终是无奈地道:“休要耍嘴皮子,要说快说。” 卫襄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我就对金元宝说,并不是只有女人能被辱,他若再不听话,我就断了他的经脉,将他送去南风馆做小倌……”后面的“千人骑、万人跨”他自是不好意思对江苒说,就轻咳一声,含糊过去。 江苒糊里糊涂:“南风馆是什么地方,当小倌很可怕吗?” 卫襄:“……” 江苒张大眼睛看向他,一对水润黑眸中充满了求知欲。 卫襄头痛:他该怎么向她解释呢?他想了想,含蓄地道:“南风馆是男人取乐的地方,只不过里面服侍的不是女人,而是貌美的童子。” 那不就是娈童,还是如青楼一般的所在?江苒脸红了:“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的腌臜地方?”愕然看向卫襄,却发现他看似平静,却耳根微红,神情极不自然。 原来十一也是会不好意思的。江苒心中暗笑,怕他面上不好看,体贴地回过头去不再看他,因此错过了他阴沉下来的脸色。 卫襄仿佛漫不经心地对她道:“我也是偶然听人说起过有这样的地方。” “哦。”江苒毫不怀疑他的话。 卫襄眼神微暗:他当然不是偶然听说的。 他幼时调皮,有一次去齐王府时,不耐烦兄长逼他看书,偷偷溜出了齐王府,却被人贩子捉住,卖进了那个腌臜地方。虽然后来兄长带人救出了他,但呆在那里半天工夫他还是见到了许多从没有想象过的事。 得救后,他怒火万丈,手刃了人贩,血洗了整个南风馆,却终究留下了后遗症,他性格中的暴虐大概就是那时候种下了种子。 后来,种种迹象表明,拐走他的人贩子背后隐隐有牛妃的影子,父皇心痛他受苦,却不忍心追责牛妃,左右为难,终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来把千戈给了他做暗卫了事。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有些人并不是自己一味退让就会放下屠刀。而想要不被伤害,谁也靠不得,纵使宠爱他如父皇,也有手心手背都是肉之时,要想不被欺辱,只有自己强大起来。 * 晚饭毕,卫襄出去处理了一些事,早早回了主院。落霞山多温泉,别院选址的时候就圈入了好几口温泉,其中最大最好的一口就在主院内。 他回来时,江苒正和折柳在商量怎么安排房中之事。她身边原有两个大丫头鸣叶和杏娘都不能用了,由鸣鸾和鸣蛩顶上来,自然得要重新分一下工。至于其他人都不在她身边,只有等她回福王府再安排了。 见卫襄进来目光扫过,折柳立刻站起,行了一礼,带着鸣鸾鸣蛩恭敬地退到一边。 卫襄吩咐道:“我与王妃要沐浴,你们去准备吧。” 三人应下,退了下去。 卫襄就拉着江苒往屋后而去。 主院的汤池建在室内,白玉为池,水波荡漾,约有数丈长阔,水面氤氲着一层雾气,如临仙境。 卫襄站在池边,对着江苒展开了双臂,笑吟吟地等她服侍。 江苒红着脸帮他解了外袍,搭在池边的白玉凳上。再脱中衣时,手却有些发抖。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下午两人在床榻之上时。 他也是让自己帮他宽衣,却趁着自己挨近他时占尽了便宜。好不容易帮他脱下,他却趁她不敢看他,强拉着她的手贴上他的胸膛,划过他强健的身体,形状漂亮的肌肉一直往下…… 她心慌意乱,浑浑噩噩,因眼睛看不到,手下的触感越发明显。 现在又要这样服侍他……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卫襄不耐烦起来,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只剩小衣在身。又来帮江苒宽衣。 江苒心头乱跳,忙拦住他:“我服侍你,就不必下水了。”他却拥着她哄道:“乖,穿这么多不方便,弄湿了该不舒服啦。”轻轻一拉,扯开了她的衣襟。 江苒左右支绌,却哪是他的对手,忍不住气恼地叫道:“十一,你答应过我!” 卫襄见她真急了,忍笑放了手,安抚她道:“好啦,不闹你了。”自己先一步步跨入池子。 江苒拿过了一条雪白的毛巾子准备帮他擦背。卫襄却忽然回头对她狡黠一笑。“苒苒,一起下来吧。”他诱哄着。 江苒坚决地摇了摇头。 卫襄却笑得更灿烂,江苒心生警惕,正要往后退一步,已来不及。卫襄伸出湿漉漉的手,忽然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入了水中。 温热的水瞬间包围上来,她不会水,心慌意乱,正要挣扎,腰间已扶上一双有力的手,随即少年强健的身体贴了上来。 她慌乱地攀住他,卫襄紧紧搂住她,抵在池边吻了下去。 那种又欢喜又惶恐的感情又起,女儿家华美的衣衫一件件顺着水流飘走,到最后,只剩粉色绣着交颈鸳鸯的肚兜还**地挂在身上。 卫襄两手固定住她不让她下沉,用牙齿咬开肚兜的绳结,最后一件衣物终于也离她而去。 她慌乱地抵着他,触手却都是肌肤丝绒般的触感。抬头,见他面色潮红,双目氤氲,眸子暗沉沉的,仿佛要将人的全部心神吸引而去。 一瞬间,她被他眸光所摄,万物皆忘,只有他的体温、他的碰触、他的亲吻真实而令人欢喜。 到底让他又得逞了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章只有甜甜甜,没有走情节,希望亲爱的们不要嫌弃~ 感谢小天使“巴旦木”,“可心心有允在结”灌溉营养液,么一个(づ ̄ 3 ̄)づ   ☆、第118章 3.01 天刚蒙蒙亮, 江苒的耳边就传来轻轻的呼唤声:“苒苒, 苒苒, 该起来了。”他们定了今日返京,因还要去永兴巷一趟,一早就得动身了。 江苒迷迷糊糊的, 怎么也睁不开眼。下一刻,却感觉有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游走在她光裸的娇躯之上, 她心头一惊, 顿时清醒了几分, 抓住了那只手。 昨夜在温泉中,他实在太过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又是习武之人,正当精力旺盛之际,她原是勉强承受。偏偏他手段又多,耐心又好, 知她心怀畏惧, 几乎是一点点挑起她全身的感觉, 引她共同沉沦于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欢喜之中。 温泉水滑, 肌肤相触,身体相融, 是欢愉,也是折磨。 她哪经得起他这样百般挑逗,到最后真是魂飞天外,浑浑噩噩, 连说话动作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被动地承受他有力的进攻,感受身周水波的摇曳晃动。后来她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全然不知。 身子如散了架般,连手脚都是虚软的。她抓着卫襄的手,声音虚弱:“别闹,让我缓一缓。” 卫襄见她睡了半夜,还是娇慵无力的模样,心头怜意大起,忍不住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道:“要不你再睡一会儿?我们晚一点启程。” 再晚,该没有时间去看父亲了。江苒摇了摇头:“一会儿我去马车上睡。” 卫襄就喊了丫鬟进来服侍。江苒连早饭都没吃,进了马车倒头就睡。卫襄见她眼底的青色,不由有些后悔。 昨晚自己实在有些失控了。原本只想浅尝辄止,但到后来,完全沉沦在她的甜美娇软中,欲罢不能。等到云收雨散,已是后半夜,她根本没有休息到多少时候。 她现在的模样,完全是累坏了。 卫襄怜惜地将她抱入怀中,江苒毫无所觉,依旧睡得香甜。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卫襄抱在怀中,正在下车。 “到了吗?”她茫然而问。 “嗯。”卫襄道,“你醒了正好。我让他们准备了燕窝羹,你先用些?” 江苒一点胃口都没有:“我还不饿。” 卫襄皱起眉来:“中午都过了,怎么会不饿?好歹用一点吧。” 江苒还没缓过来,只觉得疲累,是真的感觉不到饿,但看卫襄担忧的模样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一碗燕窝羹用完,门口禀报:“江老爷来了。”却是江自谨听说女儿到了,实在等不及,直接过来了。 江苒大喜,不由精神一振,站起身来快步迎了出去。 父亲瘦了,卸下官袍,一身家常的青布道袍挂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头发白了许多,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望着她,眼角含泪,嘴角翕翕,激动不已。 “父亲!”她欢喜地叫了一声,拜了下去。 江自谨忙扶住她,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仔细地打量了江苒几眼,担忧道,“瘦了,也长高了。怎的看上去有些憔悴,是赶路太辛苦了吗?” 卫襄心虚地看了江苒一眼,噙起笑容迎上来道:“岳父大人来了,快快上座。” 江自谨看着女婿,露出感激之色,一揖到底:“贤婿,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老朽感激不尽。” 女儿被掳,若换了其他人家,不管实情如何,早以妇德有失的名义将女儿休弃。女婿贵为亲王,非但没有嫌弃,还想方设法将此事瞒了下来,暗中派人找回了女儿,着实有情有义。即使苒苒嫁入蒙家,蒙冲也未必会有这个度量和这个能力。 江自谨不由庆幸:苒苒这个夫君是找对了。 卫襄避开他礼,正色道:“苒苒是我的妻子,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的错,岳父大人再要谢我,岂不叫我无地自容?”说罢,他告了个罪道,“岳父大人和苒苒一定有好多话要说,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就暂时失陪了。”将空间让给了久别重逢的父女俩。 江自谨望着女儿,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却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他才摸了摸女儿乌黑的秀发道:“苒苒,是父亲对不起你,让你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是家里的长子,因母亲临终的嘱托和长房的责任一直对二房尽心尽力,没想到到最后竟将二房的心养大了,反咬了女儿一口。 江苒安慰父亲道:“人心隔肚皮,这怎么能怪得了父亲呢?” 江自谨默然,当然得怪自己,怪自己忘了“升米养恩,斗米养仇”的道理,只知给予,却忘了节制,使得二房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妄想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一争长短。到最后,甚至嫌自己的女儿碍事,下了狠手。 若不是卫襄,他到现在都被二房蒙在鼓里。 江自谨叹了口气,眼眶泛红:“若不是你嫁了个好夫婿,你如今会落到什么地步!苒苒,父亲糊涂,却害了你。” 江苒道:“事情已经过去,父亲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她顿了顿,不想让父亲在纠结在这件事上,引开话题问江自谨,“杏娘去了哪儿,她有没有事?”她原想问卫襄的,可……她脸上一红,两人在一起,她后来根本就没能有工夫问这些事。 江自谨道:“杏娘自愿落发,去慈月庵看守江蓉母女。” 原来鸣叶说的陪伴杏娘是这个意思,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江苒心中黯然,可以卫襄的手段,允许她们出家已是看在她面上格外容情。而二婶母女这辈子只怕也出不了慈月庵了。 江苒问江自谨道:“二婶她们现在都去了慈月庵,那茗儿呢?”前世江茗最后的翻脸无情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今世,事情还没发生,她不能因此问罪江茗,却也不能让事情有机会重演。 江自谨道:“我派了两个老成的小厮跟着,将他送去了白鹿书院。我也备礼去见了他们山长,嘱托他好好管教茗儿。” 整件事江茗并没有参与,但他母亲和姐姐搞了这么一出,就算宽仁如江自谨,心中也有了芥蒂。只不过江自谨无子,江茗可以说是江家唯一的继承之人,江自谨就算再膈应,也不能不管他。 白鹿书院素以严格著称,山长是江自谨的同年,受了嘱托,自会好好管教江茗。 江苒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父亲也算尽了责任。隔绝了俞氏和江蓉的影响,江茗若还是如前世一般长歪了,那也是命该如此。 父女俩一时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两人忽然同时张口。江自谨和江苒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江苒道:“父亲,您先说吧。” 江自谨犹豫了片刻,问她道:“苒苒,这些日子你人都在哪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后面的话他却不忍心再问了。 江苒沉默下来,随即勉强笑了笑道:“父亲不需担心,这大半年我虽一直被软禁,身边却一直只有一个哑妇服侍,连外男都见不到。” 江自谨疑惑:“那他们掳你做什么,难道只是想败坏你的名声,离间你们夫妻感情?” 这也正是江苒一直担心的:昏昏沉沉中听到的声音,黑暗中抚过她脸颊的冰冷的手,如果真是陈文旭,他为什么会放过她?在她昏迷的半年中,他有没有做过什么?可她每次醒来,胆战心惊地检查自己,身上都毫无异样,是这半年时间陈文旭根本没有出现,还是他出于某种原因不能对她怎么样? 迷雾重重,她却身陷其中,看不清方向,甚至没有勇气去寻求答案。 还有十一,重逢后从未追问过她被掳后的情景,是不是也怕得到不堪的答案? 江自谨见女儿没有说话,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不由大为心痛:“苒苒,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莫放在心上,父亲不问了。” 江苒苦笑:“父亲,我没事。” “好好好,没事就好。”江自谨顺着她道,连忙转移话题,“苒苒,你刚刚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江苒看了父亲一眼,有些迟疑。 江自谨笑道:“你我父女,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江苒道:“桃娘……” 江自谨心头一跳,面红耳赤,现出尴尬之色,喃喃道:“你知道了?” 江苒含笑道:“我要添一个弟弟或妹妹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江自谨惭愧地道:“苒苒,父亲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 江苒摇了摇头:“父亲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自谨尴尬不语。 江苒看了他一眼,放柔声音道:“父亲,不是女儿想要插手你房中的事,实在是事涉我江家血脉,不能不慎重。” 江自谨瞬间明白了江苒的意思,虽然难堪,还是对江苒道:“孩子确实是我的。” 那天是江自谨在外应酬,同僚一直起哄灌酒,他想到下落不知的女儿,心中烦闷,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等到回家,早已喝得醉醺醺的。 迷迷糊糊中一个又香又软的女儿家过来服侍他,娇声软语,他醉眼朦胧,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妻子白氏对他含羞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巴旦木”,“张君雅”灌溉营养液,么~   ☆、第119章 3.01 夜色朦胧, 酒意醺醺然。一个是久旷之身, 老当益壮;一个是青春少艾, 春心初动。一夜**,旖旎无限。待江自谨醒来看清怀中的女子,顿时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怎么会是女儿送给侄女的侍女?江蓉被送入慈月庵, 贴身侍婢都被处置了,桃娘却因不得江蓉信任被发配当了个洒扫的小丫头, 逃过一劫。却不知怎的混入了他的院子, 爬上了他的床。 他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江自谨惊怒交集, 羞惭万分,当下将桃娘贬去了洗衣房,却没想到只是春风一度,竟然暗结珠胎。 “苒苒,她既有孕,也是天意。那孩子虽然来路不正, 究竟是我的骨血。”江自谨惭然道。 看父亲的意思是想留下这个孩子了。也是, 父亲年近知天命, 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 难免有无后之叹。这孩子虽然来得不光彩,究竟是他的骨血, 万一是个男孩,父亲今后也就不需倚靠江茗了。 江苒沉吟片刻,问他:“父亲可打算再娶?” 江自谨摇头。他心念白氏,这些年都无心续弦, 如今年岁已大,更是早就断了再娶之意。 江苒微笑着安慰他道:“既然如此,那孩子就可能是我唯一的兄弟姐妹了。看在父亲面上,我也希望他能顺利出世,平安长大。” 江自谨看向女儿,见她笑意盈盈,目光真诚,一直以来压在心口那块大石骤然一松:“苒苒,你不怪父亲就好。”这事委实不光彩,对不起亡妻,也对不起女儿。 江苒摇头道:“我何来资格责怪父亲。”父亲为她已经做的够多。事已至此,怨怪无用,何况有一个孩子也未必会是坏事。 但事情却是要弄清楚的,容不得有人浑水摸鱼。她看向江自谨,问他:“父亲可知桃娘是如何到你的院子的?” 江自谨平时都住外院,桃娘却只是内院的一个洒扫丫头,按说事发时内院已经落锁,她是怎么摸到江自谨的院子的?江自谨身边虽无丫鬟,却还有两个小厮贴身服侍,她又是怎么避开这两个人爬上床的? 江自谨道:“事发前两天,我这里负责洒扫的胖大娘生了病,江秉家的将她调到我的院子里临时顶替几天。” 江苒目光闪了闪: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前世她和桃娘相处了十年,这姑娘野心勃勃,属于给她个机会就会往上爬的,现在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但,若真有人安排,怎么知道父亲那天会酒醉,给桃娘可趁之机? 她想了想,问道:“不知内宅现在是谁在打理?” 江自谨道:“内宅此前空了,现在也只有一个桃娘要照顾,我就全交给了江秉家的。” 江苒垂眸,掩去目中神色:江秉对父亲忠心耿耿,他的妻子可未必。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这个妻子虽然能干,却十分贪婪,前世因索人财物,差点把江秉也拖下水,丢了差事。 她沉吟片刻,提出要求:“我想见一见桃娘。” 江自谨愕然:“你见她做什么?” 江苒微笑不语:父亲不通内务,这些事情说与他也无用。不管桃娘原来是受谁的指使,有什么目的,她现在有了身孕就不同了。以她这样身份的女子来说,腹中的孩子将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拼了命也得保下胎儿。从这点来说,桃娘和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俞氏母女对自己都能下手,对桃娘腹中的孩子若有机会更不会放过,毕竟桃娘若真的生了一个男孩儿,直接威胁的可是江茗的利益。 俞氏掌管江家中馈多年,根深叶茂,若想动什么手脚,当真容易得很。现在是卫襄看管得严,若以后一时疏忽,让她传出消息来,害了胎儿,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既然决定要保下这个孩子,她自然要见一见桃娘,防患于未然。 江自谨见她坚持,叹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 桃娘住在江宅靠后的一座偏院里,江自谨拨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和一个粗使老妇服侍她。据江自谨说,平时她在院子里足不出户,十分安静。 江苒见到桃娘时,她正在裁剪一件小衣服。 四个多月的身孕已经略有些显怀,她圆润了些,穿得宽松,未施脂粉,看着倒是朴素了许多,不像从前一般妖妖娆娆的刺人眼睛。 桃娘见到她,先是吃惊,随即露出喜色,不顾身子连忙下拜道:“大姑奶奶,你终于大好回来了,我盼你盼了好久。”江苒失踪,身边的丫鬟及江蓉被罚,江家的说法是江蓉犯了错,害得江苒重病,真实情况并不知,所以桃娘有此一说。 江苒见她肚皮,自然不会真让她下拜,示意鸣鸾扶起她。桃娘却不肯起,含泪道:“大姑奶奶,你救救我,救救孩子吧。” 这话有意思了,江苒眉心微微一跳:“这话我倒听不懂了,在这宅子里还有谁想害你不成?” 桃娘看了看四周:“还请大姑奶奶屏退左右。” 江苒没有说话,倒是鸣鸾皱眉道:“王妃,只恐有诈。”上一次,江苒身边没人,结果被人趁机掳走,鸣叶和杏娘落得个双双发配庵堂的下场,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桃娘神色焦急:“大姑奶奶,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事不方便被人所知。” 江苒想了想,示意鸣鸾以及服侍桃娘的小丫鬟先下去,又对折柳使了个眼色。折柳会意,绕着屋子检查了一圈,对江苒点了点头,退到门外。 屋内只剩江苒和桃娘两人。 “你身子重,坐下说话吧。”江苒对桃娘道。 桃娘不肯坐,含泪道:“大姑奶奶若不肯救我,婢妾和孩子的命反正是保不住的,现在再小心又有何用?” “哦?”江苒把玩着腕上的玉镯,漫不经心地道,“父亲已经答应你生下孩儿,你还担心什么?” “老爷是个好人。”桃娘哽咽,见江苒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下了决心,扑通一下在江苒面前直直跪下道,“大姑奶奶,婢妾该死,当初接近老爷确实是受人指使。” 江苒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淡淡地看着她。 桃娘咬牙,竹筒倒豆般全说了出来:“是一起扫地的王妈妈,她对我说我若不能抓住机会,就会被发卖,我害怕了,所以……” 一个扫地的妈妈会懂这些?江苒冷笑,打断她问道:“你是怎么被调到父亲的院子的?” 桃娘道:“大姑奶奶曾经赏过我两股攒珠银钗,我将它转送给了朱大娘,朱大娘就给了我这个机会。”她含泪道,“大姑奶奶,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不想被发卖。” 朱大娘,就是江秉家的。 江苒淡淡道:“不想被发卖,就可以做这种事吗?父亲仁慈,若换了别人,你早就被杖毙了。你可知父亲因受你所累,辞了官职?也是你有了身孕,否则即使父亲不发落你,我也饶不了你。” 桃娘大哭:“婢妾罪该万死,大姑奶奶怨我,老爷罚我也是我罪有应得。可孩子是无辜的,还请大姑奶奶怜悯。这孩子若是有幸出世,婢妾任凭责罚,只要孩子平安。”她的手抚上肚子,祈求地看向江苒,“这孩子总是老爷的骨血,以后也可以给大姑奶奶做个臂膀。” 江苒冷眼看她哭了半晌,才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你的孩子?” 闻言,桃娘露出喜色:“您愿意帮我了?” 江苒不置可否地道:“你且说来听听。” 桃娘道:“婢妾幼时家里是开生药铺的,因此对药物有几分了解,已经不止一次在送来的安胎药中发现混入了红花。婢妾天天担着心思,就怕哪天一个疏忽,着了人家的道儿。” 红花活血滑胎,用上这味药,确实是不怀好意了。 江苒问她:“可有证据?”空口白牙的可没人会信。 桃娘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帕子打开,里面包着一堆黑糊糊的药渣。桃娘呈给江苒道:“婢妾上次发现不对,让小草偷偷去取了点药渣。” 江苒看了一眼,能拿出来,可见桃娘是有把握的。她并没有接过来,问桃娘道:“可知是谁做的?” 桃娘毫不迟疑地道:“婢妾腹中的孩子妨碍到谁,就是谁做的。” 江苒看了桃娘一眼,倒是个明白人。“起来吧。”她这才起身,亲自伸手扶起桃娘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别的你不需操心,只需保重身子,好好养胎就是。” 桃娘感激不尽:“谢过大姑奶奶。” 江苒瞥了她一眼:“你不需谢我,我是看在孩子面上。并不代表原谅了你做的事。” 桃娘目光黯淡下来,垂头道:“婢妾省得。” 江苒又问她:“你身边的小丫鬟可还可靠?” 桃娘苦笑:“她倒没什么坏心,就是一团孩子气,什么都不懂。” 江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桃娘也是个明白人,想必能省不少力气。 桃娘目露企盼:“大姑奶奶……” 江苒目光扫过她,忽然扬声叫道:“来人!” 折柳立刻打开门走了进来:“王妃有何吩咐?” 江苒淡淡道:“派个人请江总管夫妇过来。另外,内院洒扫的王婆子也叫过来。”折柳应声而去。 江苒对桃娘道:“你的厅堂借我一用。” 意识到江苒要做什么,桃娘喜出望外,连忙应道:“是。” 江秉夫妇来得很快,对江苒行过礼后,两人垂手恭敬地站在她面前。 江苒只做不见,含笑和桃娘闲话:“有什么缺的或是要用的只管说,你身子要紧,休要委屈了孩子。” 桃娘谦卑地道:“老爷对婢妾很好,什么也不缺。” 江苒又问:“孩子的衣服鞋袜准备得怎么样了?我来的时候看你自己在做小衣服,可用人帮着做?” 桃娘道:“婢妾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老爷也有吩咐针线上的人帮着做。” “那便好。”江苒点头。 两人一问一答来往了好几句。江秉倒还沉得住气,他老婆却耐不住了,冒冒失失地开口道:“大姑奶奶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放肆!”江苒没有理她,身后,鸣鸾跨前一步,怒目呵斥道,“王妃娘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江秉家的在江家因江秉素受尊重,哪受过这种疾言厉色的呵斥,目中怒气闪过,转过来对着江苒露出委屈之色:“大姑奶奶!”还待申辩。江秉连忙瞪了她一眼,扯了扯她。她倒还畏惧江秉,不敢再说,却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江苒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依旧不理他们,望着桃娘微微皱眉:“你已经是父亲的人了,这样打扮也太素净了些,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脂粉不用,簪环总要用些,怎么就用一支木簪打发了?” 桃娘垂下头去,没有答话。 江苒道:“我记得你跟着我时,我曾赏过你一对攒珠银钗,怎么不拿出来戴,是嫌弃我给的东西不好吗?” “婢妾怎敢?”桃娘忙道,“大姑奶奶给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只是……”她露出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道,”婢妾该死,不小心将大姑奶奶的赏赐弄丢了。婢妾刚刚跟大姑奶奶提过的。“ “哦,原来丢的就是我送你的那对钗子吗?”江苒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下手中的瓷盏,淡淡道:“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难得式样新巧有趣,外面并不能见到,应该丢不了。” 江秉家的听到这里心里打起鼓来,不安地挪了挪脚,偷偷给桃娘递眼色,只盼她不要说漏嘴。 江秉在旁,心里一咯噔。他是知道自家婆娘的秉性的,莫非……可桃娘为什么要送自家婆娘银钗?他越想越不安,抬眼看向江苒,却见江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一瞬间,他顿时明白过来,江苒这是在点醒他,看在他是多年老仆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 “大姑奶奶,”想通此节,他立刻开口道,“老奴这就去查,总不能叫桃姑娘白白丢了东西。” 江苒微微一笑:“请江叔多用些心,我听说桃娘丢银钗的第二天,就被调到父亲院子做洒扫丫鬟了。” 江秉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老奴自当用心。” 江苒点点头:“江叔且去办事,我还有事处理。” 江秉恭敬地应下,拉着听到江苒的话已经抖如筛糠的婆娘退了出去,正好和快步走进来的鸣鸾擦肩而过。 隐隐的,他听到鸣鸾活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洒扫的王婆子已经全招了……” * 出了桃娘的院子,江苒转身去见江自谨。 江自谨在书房正坐立不安,见女儿进来,张口想问什么却开不了口。他心中生桃娘的气,又抹不下面子,自桃娘被送进那个院子,从未去看过。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含笑对父亲道:“桃娘的气色还好,孩子也很好。” 江自谨讷讷道:“那就好。” 江苒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江自谨察觉不对,皱眉问:“苒苒,有什么不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圈塔斯基”,“巴旦木”,“花与蓝”,“fet”灌溉营养液,也谢谢所有留言与支持正版订阅的小天使。谢谢你们给了我坚持的力量,么么哒大家,爱你们!   ☆、第120章 3.01 时已过午, 开始起风,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书房外, 服侍的丫鬟小厮都远远垂手站着,不敢靠近,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花枝的声音。 江苒望着茫然的父亲, 觉得头痛:父亲这俗务不萦心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呢?江家内宅无人,她又已经出嫁, 不能时时盯着这边, 桃娘想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没有父亲的关照怎么行? 江苒叹气,对江自谨道:“父亲,把江秉家的撤了吧。” 江自谨愕然:“江秉家的做错什么了?” 江苒把她收了桃娘两股银钗调桃娘到江自谨院子的事说了。江自谨显然不知道这件事,又惊又怒,又是惭愧。 江苒心中叹气:父亲在这些事上着实糊涂。事情发生这么久了,他竟从未追查过。她问江自谨:“父亲那日醉酒, 是和哪几位大人一起?” 江自谨道:“就是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几位大人。”他蓦地意识到什么, “苒苒, 你是怀疑……”随即摇了摇头, “别人何必来算计我?”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陈文旭的事。江苒腹诽道。面上却依旧含笑对江自谨道:“女儿也就问一问罢了,父亲不愿意告诉我?” “怎么会?”江自谨哪舍得拒绝女儿, 当下告诉她道,“是素来和父亲交好的几人,翰林院的钱大人、李大人,国子监的王大人、桂大人, 还有礼部的石大人。” 江苒又问江自谨:“是哪位大人提议饮酒的?” 江自谨道:“是钱大人做东,喝酒的地方却是桂大人提议的。” 江苒一一记下,想了想,把红花的事也告诉了江自谨,问江自谨:“我记得褚大娘就在京郊的庄子养老,能否把她请回来掌管一段时间的内宅,并照顾桃娘?” 江秉家的是绝对不能再用了,宅中的其他人与俞氏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并不可靠。褚氏是江苒生母白夫人身边的人,白夫人在时,一直协助白夫人主持中馈,只不过后来俞氏掌权,才被儿孙接回去养老了。 江自谨听到红花,脸色顿时变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对女儿道:“苒苒,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去查的。”见江苒神色疲累,不由心疼,“你就不用操心这件事了,父亲会把它处理好的。” 江苒没有说话,父亲若是能处理好,桃娘就不需向自己求援了,更轮不到自己回来过问这件事。 她想不通的是,如果这背后有陈文旭的影子,他设计父亲与桃娘,到底有什么好处? * 等江家的事处理得差不多,时辰已不早,江苒心中再不舍,也必须和父亲告辞。 马车上,卫襄见她满脸疲色,不由皱起眉来:“不过一个婢妾,你何必这么操心?这个若没福分,劝岳父再纳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就是。” 他说得倒是容易,江苒听得却不舒服,和他抬杠道:“子嗣乃是大事,照你所说,以后我若有什么事,你是不是也重新纳一个女子就好?” “她如何能和你比?”卫襄不以为然地道,看她脸色不好,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苒苒放心,我的儿子必定只能从你的肚子里出来,其他的我都不要。” 江苒的脸一下子红如云霞,半晌,嗔了卫襄一眼:“我想要一个弟弟不行吗?”桃娘不足为道,孩子若能保下最好,保不下其实她也没这么在意,她只是赌了一口气,不想再让二房得意而已。 卫襄眉目含笑,伸手将她抱坐在怀中,凑近她耳边暧昧地道:“弟弟有什么好的?趁早我们要个儿子才是正理。”说话间,手悄悄探入她的衣襟,在她如凝脂如雪玉的肌肤上轻轻游走,辗转于她的敏感之处。 江苒耳朵发痒,身子在他放肆的碰触下情不自禁发起抖来。这是在马车上,外面都是护卫,他怎么能,怎么能……她抖着手,一把按住他作恶的手,气恼地道:“十一,休要胡来!” “我哪里胡来了?”卫襄一脸委屈,“传宗接代,绵延子嗣,乃是再正经不过的大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叼着她的耳朵,舌尖轻轻一卷,“苒苒,我们还没试过在马车……” 江苒受惊兔子般避开,一把捂住他嘴,阻住了他的口无遮拦。 卫襄望着她,笑得眉眼弯弯,舌尖探出,灵活地在她的掌心勾画。湿漉麻痒的感觉顺着手心一直爬到四肢百骸。江苒手足发软,再撑不住,飞也似地缩回了手,只能气恼不已地瞪着他。 殊不知她这模样看在卫襄眼中,更添意动。 她黑白分明的明眸清澈无比,灼灼晶亮,燃烧着动人的怒火,如琉璃般的瞳仁中满是他的倒影。在他怀中是这般鲜活。 卫襄再忍不住,伸手掐住她下巴,低头亲了下去。 温软可口,香糯甜美,他耐心十足地细细品尝着,反复勾画她优美的唇形。直到她憋不住气,香唇微启,他毫不客气地闯入,追逐她狼狈闪避的香舌。 起先温柔如水,缱绻缠绵,逐渐激烈起来,攻势汹汹。 江苒“呜呜”地叫着,伸手想要推开他,却哪是他的对手,很快就在他不容拒绝的热情攻势下败下阵来,任他施为。 卫襄渐渐情热,手下抚着她的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向下游走,悄悄探向她神秘的幽谷,唇也逐渐下移。 江苒被他的动作弄得昏昏沉沉,浑身软绵绵的,无力反抗。 眼看就要遂了他的心意,马车却忽然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卫襄停住动作,不悦地皱起眉来。低头看江苒。却见怀中的人儿满脸潮红,虚软地倚在他怀中,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一双眼睛亮晶晶,水汪汪,似恼恨似羞怯地看着他,见他停下,兀自茫然不解。 满腔火气郁结难解,他心头痒得厉害,忍不住狠狠咬了她诱人的峰顶一口,压低声音对她道:“晚上继续。” 江苒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被他勾着在马车上行事,又羞又气,干脆闭上眼,拒绝理他。 卫襄呵呵地笑了起来,见她面红如火,身软似棉,忍不住又在她唇上啄了两口。 外面的人已扬声道:“车中可是福王殿下?下官京兆尹俞世醒有事请教殿下。” 俞世醒?江苒茫然睁开眼来,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卫襄提醒她道:“一年前,莱阳知府,把谢五抓走的那个。” 江苒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出了名的不知变通的俞棒槌,他升官倒也快,不过一年,竟然成了京兆尹。前世,他似乎也做了京兆尹,但时间并不长就得罪了人,被贬出京。 卫襄道:“皇兄欣赏他,说他奉公守法,不畏强权。” 也是,一般人哪敢抓谢冕这个混世魔王,还敢找上卫襄。 卫襄冷笑道:“要我说,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耳。若真是个棒槌,岂会被皇兄看重?” 江苒不由疑惑:“他找你做什么?” 卫襄眨了眨眼,神情瞬间变得委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要是被他欺负了,苒苒可要为我做主啊。” 江苒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他一个大尾巴狼装什么小白兔啊?真是太假了。 车外,俞世醒见车内没有回音,又抬高声音说了一遍:“车中可是福王殿下?下官京兆尹俞世醒有事请教殿下。” 半晌,车内传出卫襄冷淡的声音:“俞大人找我何事?” 俞世醒道:“前夜芙蓉坊大火,损伤民宅二十余间,死伤无数,有人告殿下执掌的龙骧卫纵火杀人,还请殿下给一个交代。” 卫襄冷冷道:“几时我龙骧卫办案需要给交代了?” 俞世醒毫不退让:“龙骧卫办案下官不敢干涉,但有损我京城百姓,乃下官职责所司,不敢不问。” 马车中,卫襄脸色一沉,目中已带上戾气:“那你待如何?” 俞世醒道:“请殿下随我回府衙一趟,协助调查。” 他还真敢说!卫襄心头大怒,正要发作。忽觉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头,看到江苒担忧地看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怕吓着江苒,强捺住满腔怒火,对她笑了笑道:“苒苒,你莫担心。” 江苒脸色微微发白:“芙蓉坊之事全因我而起,俞大人其实也并没有大错。” 卫襄皱眉:“与你何干?他们胆敢与那人勾结,私藏王妃,本就是犯了死罪。至于连累百姓房屋损坏,到时龙骧卫自会补偿于他们。至于俞世醒……”他目中戾气一闪,“本王做的事也是他能过问的?” 他说的有理。江苒望着他,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怎么觉得这一出好像戏文里的忠臣对昏王?”没错,就是这种莫名变成了反派的感觉。 卫襄被她说得一愣,顿时哭笑不得,在她粉嫩的面颊上捏了一把,调笑道:“我若是昏王,那你不就是奸妃了?我这么昏庸,一定都是爱妃的错。” 这家伙做什么呢?还来劲了不成。江苒脸颊飞红,瞪了他一眼。 卫襄见她面似红霞,目若流波,心中大动,刚刚被打断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忍不住凑近江苒道:“爱妃,还不来快快迷惑孤这个昏王?”   ☆、第121章 3.01 江苒被他逗得抿着嘴直笑, 推了推他道:“别闹, 俞大人还在等你的回音呢。” 卫襄撇了撇嘴道:“他等他的, 难道我还要受他的气?”一个侧身,将江苒抵在车壁上喃喃低语道:“不理他。”埋头下来。 江苒羞窘,想避开他, 背后是车壁,前方是他温热的身体, 两侧则是他强健的手臂, 哪里有地方躲避。只得侧过头, 躲开他的唇气道:“你就不能好生坐一会儿?” 卫襄眉目含笑,语声暧昧:“你在我身边扰我心思,叫我怎么好生坐一会儿?”到底还是捉住了她,撷取他早就肖想的芬芳。 一时马车中两情正浓。马车外,俞世醒见说了一句后里面又没有回音,怒气上涌, 抬高声音重复一遍:“请殿下随我回府衙一趟, 协助调查。” 车外怒气冲冲的声音入耳, 江苒蓦地清醒过来, 喘息着推了推伏在她身上又开始不老实的卫襄。 卫襄的呼吸也不稳的得很,埋在她颈间嘟囔道:“讨厌的家伙, 我这就把他打发了。” 十足的昏王做派。 江苒有些担心,又推了推他道:“俞大人的性子,一看就是认死理,不依不饶的, 到时纠缠不清怎么办?”就算有一万个理由,她被掳的事不能放到明面上说,十一终究理亏。 卫襄眸中闪过一道冷光:“我龙骧卫却也不是吃素的。”他横行京城的时候,俞世醒这棒槌还不知道在哪里凉快呢。 江苒道:“可要这样,俞大人能得个不畏强权的名声,你却会蒙上恶名。” 卫襄满不在乎地道:“我要名声做什么?”他现在只想赶快把人打发了,好享受温香软玉。 江苒不愿意了:“十一,我们为什么要用自己来成就别人的名声呢?” 卫襄一怔:“你的意思是?” 江苒道:“俞大人是为了芙蓉坊的事找上门的,在芙蓉坊你可没出面,出面的是龙骧卫其他人。他要秉公行事,找人负责,也应该移文龙骧卫,找当时出面的人才是,可他为什么会偏偏找上你?” 卫襄目光一闪:“苒苒觉得是因为什么。” 江苒道:“不过是因为你是陛下的亲弟。若是别人,自然避之唯恐不及,可他是出了名的不畏权贵的俞世醒,找上你更能展现他的风骨,成全他的名声。” 卫襄若有所思。他不是不明白这些,可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从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江苒才不愿意呢:“俞大人要名声不为错,可他凭什么踩着你?” 卫襄忍不住笑了起来,抱住江苒亲了一口道:“苒苒,你这样维护我,我真是太开心了。” 江苒措不及防,“唉呀”一声,瞪向他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 卫襄只是笑。 外面传来护卫的阻拦声:“俞大人,你不能过来。”显然俞世醒久等不到卫襄的回音,耐不住冲过来了。 卫襄眼神一厉,正要发话,江苒拦住他,对他摇了摇头,柔声道:“交给我可好?”十一出面,怎么着都有仗势欺人的嫌疑,她开口就不一样了。 卫襄惊讶地看向她,随即眉目柔和下来,笑容灿灿:“那就全赖娘子护着为夫了。” 俞世醒带着几个衙役正奋力突破护卫的阻拦,马车中忽然传来女子柔婉温雅的声音:“俞大人忠心为国,其行可嘉,你们不需阻拦。” 护卫听到里面的声音,微微一怔。随即卫襄冷冷的声音响起:“王妃说话你们没听到吗?”护卫们心头一凛,果然不再阻拦。 俞世醒一怔,没有料到车内竟有女眷,没人拦着他了,反而止住了脚步,拱手道:“不知王妃也在,下官失礼了。” 车中女子含笑的声音响起:“俞大人不需多礼。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俞大人。” 俞世醒道:“王妃请讲。” 江苒道:“若我刚刚没听错,俞大人说的芙蓉坊大火是在前夜?” 俞世醒道:“正是。” 江苒道:“我家王爷那时明明去了别院接我,与他又有何干系?” 俞世醒又是一怔:“龙骧卫乃王爷执掌……” 江苒含笑打断他道:“龙骧卫每日都要办案,若一有风吹草动,俞大人就要请王爷去衙门,以后王爷岂不是天天要去大人衙门喝茶?” 四周护卫已有几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俞世醒语塞。 江苒的声音依旧舒缓温软,却听得他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大人忠心耿耿,秉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念是好事,但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质疑他人清白。王爷宽仁,不与大人计较,可不代表他能被尔等随意欺侮。” 车厢内,卫襄似笑非笑地看向江苒:“我宽仁?” 江苒抿着嘴笑:“您自然是宽仁的,难不成我在别人面前说您小心眼,睚眦必报?” “好啊,”卫襄佯怒道,“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教你编排夫君,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伸手来呵她痒。 江苒最怕这个了,差点惊呼出声,总算想起不能让外面听到,强忍着左右闪避,却哪及得上卫襄速度,捂着嘴笑得软倒在他怀里。 外面俞世醒的声音响起:“下官惭愧,没有询问清楚,冒犯王爷王妃,还请恕罪。” 却久久没有听到里面的回音。他只当里面的贵人不屑再理他,心中虽有气,但捉不到把柄,又被江苒把话拿住,只得道:“下官先告退了。” “等等,”卫襄的声音响起,“俞大人空口白牙寻了本王的不是,就这么走了?” 俞世醒脸色一变,随即拱手道:“若芙蓉坊之事确实与王爷无干,下官自会上王府负荆请罪。” 里面又没有回音了。卫襄是故意晾着他:苒苒要维护他的名声,他总不好当街收拾人,辜负了苒苒的好意,等回头再说。 江苒却是被卫襄呵得笑个不停,捂住嘴才抑制住笑声传出,根本语不成调。 “十一……十一,饶……饶了我……吧。”她低低地哀求着,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 卫襄故作恼怒状:“看你以后还敢编排夫君不?” “不……不敢啦。”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挡不住他的魔手。 卫襄这才收了手。 江苒直起身来,就要逃离他,却被卫襄眼疾手快,一把掐住她的腰,依旧抱回膝上,在她雪白的玉颈边呵气道:“看来还是没有学乖。” 江苒痒极了,身子却被他固定住,根本逃脱不开,只得依旧软语相求道:“我真不敢啦,你放开我吧。” 卫襄压低声音道:“叫声好听的,我就放过你。” 什么叫好听的?江苒一愣,迟迟疑疑地道:“好十一……” 卫襄摇头:“不够好听,再想。” 江苒放柔声音,含羞道:“好……好夫君。” 卫襄心头一酥,只觉全身血液都在往一处奔去,双臂情不自禁收紧了些,哑声道:“还不够好听,乖,还要更好听的。” 更好听的?江苒苦思冥想。 卫襄提醒她道:“在郭家,你答应我假扮郭六那时。” 江苒蓦地想起,不由涨红了脸,迟疑片刻,低声唤道:“阿襄,阿襄……”感觉到他依旧没有放过她的脖颈,反而进攻得更激烈了,她倒吸一口凉气,颤声呼道,“卫郎。” “原来苒苒也还记得……”他的声音喑哑,渐渐低下去,消失在她的唇中。 * 到福王府时天已擦黑。 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又换了小轿往里走了一段路,才在主院门口停下。卫襄拉着江苒跨进主院,江苒顿时眼前一亮。 主院中,回廊曲折,假山玲珑,花木成荫,在西北角还砌了一个小小的鱼池,极为灵动,正是按照她当初的图纸所做。 迎面是五间雕饰华丽的正房,雕花窗格上俱镶着透明的琉璃,可以想见阳光洒入时,必是灿烂温暖,一室光明。 双瑜带着七八个穿着统一鹅黄葱绿比甲的小丫鬟站在廊下向他们恭敬地行礼。 卫襄叫了起,带着江苒走进正房,里面布置清雅,都是一色崭新的黑漆家具,官窑瓷器。屋内没有燃香,只在花架上放上几盆兰花,清香满室。 宴息室中已摆好晚膳。卫襄道:“先用膳吧。吃饱后我再带你四处看看?”这里是他们的家,她这个女主人却还是第一次回来。 江苒点头应了。 晚膳过后,她却眼皮子直耷拉下来,神情疲倦,根本没有精神再四处去看。 昨夜在温泉中折腾了大半宿,今天一天几乎都在赶路,中途还去江家处理了桃娘的事,而后来在车上……江苒脸微红,他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却也是占尽了便宜,她根本没有休息到,委实有些支持不住了。 卫襄抱着她哄道:“苒苒,现在不能睡,刚吃完,得坐一坐,走一走,免得积食了。要不我们说说话?” 她知道他说的是正理,点头应了,可没说几句,脑袋就如小鸡啄米般往下点。 卫襄见她实在困得可怜,没法子,只得让鸣鸾鸣蛩服侍江苒先睡,心中的那点绮念却越发难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巴旦木”,“fet”,“badcatoo7”灌溉营养液,抱抱\\( ̄︶ ̄*\\))么~ 发现自从圆房之后,评论数量一路下跌,作者君表示心痛难当:早知道你们都是这样的小天使,就不让他们圆房了←_←   ☆、第122章 3.01 半夜, 江苒正睡得香甜, 迷迷糊糊中一具火热的身体贴了过来。有人半抱起她, 她只觉身上微微一凉,衣衫尽落,然后有谁沿着她柔美的曲线一路啃了下去。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耳边听得卫襄含糊低哑的声音响起:“乖,不闹, 一会儿就好。”唇舌不停, 手指如拨弦, 继续游走、挑逗着她的身体。 身子很快热了起来,一阵阵陌生的情潮涌起。她难受地挣扎着,却被他牢牢固定住,逃脱不开。 “不要,累。”她眼皮都睁不开,被身体的感觉煎熬得浑身都在发颤。两手抬起, 无力地推拒着他, 不明白他怎么有这么多的精力和热情。 她那点力气哪拦得住卫襄的攻势, 卫襄捉住她手, 趁势吻了吻她,轻哄道:“你继续睡, 不用管我。” 混蛋,他这样子她哪睡得着。 “不要!”她坚决地推拒,扭着身子徒劳地躲避着他,却在他的动作下渐渐软成一团, 语不成调。脑子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浑浑噩噩的,直到他缓缓进入她,又酸又涨的感觉顿时令她彻底清醒过来。 “十一,”她抖着嗓子叫了一声,“别!” 他却狠狠咬了她的柔软一口,哑着嗓子道,“叫卫郎。” 她咬着唇不说话。他猛地挺身用力,惹得她惊喘出声。 “叫卫郎。”他的动作又慢了下来,耐心地使着水磨工夫,柔声哄她,“叫了我就依着你。” “卫……卫郎。”她将信将疑,软软地叫着,“求你……” 话音未落,卫襄低吼一声,顿时疾风暴雨般地动作起来,她剩下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很快被他卷入风暴中,沉沦其中。 骗子,骗子!待到后来,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说好的一会儿就好,说好的依着她的呢?再也不要信他了。 被翻红浪,芙蓉帐暖,一夜**。 清晨,卫襄打了一趟拳,精神奕奕地回来,见她还在沉睡,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她却毫无所觉。卫襄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了想,嘱咐折柳鸣鸾等好生服侍,不要叫醒她,转身进了宫。 这一去直到过了中午他才回来。主院中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廊下的小丫鬟见到他都无声地行礼。他走进房中,发现折柳和鸣鸾正守在外间安静地做着绣活。 “还没醒?”他问,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折柳和鸣鸾见到他,忙站起,回道:“中途醒过一次,用了早餐,后来王妃说还是倦得厉害,就又休息了。” 卫襄皱起眉来:“我去看看。”自己掀帘进了卧室。 帘帐低垂,隐隐看到里面一个身影一动不动的,睡得正香。 卫襄走过去挂起半边帘帐,在床沿坐下。 江苒呼吸均匀,双目紧闭,果然还在沉睡,只是脸上并没有多少血色,眼底的青色似乎也更重了。 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睡梦中的江苒若有所觉,在他手心轻轻蹭了蹭,乖顺极了。 卫襄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只是……他皱起眉来,苒苒这个情况似乎不对劲。 * 江苒是被一阵低语声吵醒的。说话的人应该是在外间,隐隐约约,听不大清。睁眼,望着头顶陌生的纱帐,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回到了福王府。 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昨夜十一又……她脸上烧了起来,心中带着朦胧的喜悦,又隐隐有些害怕:十一的需求实在太强烈,而自己,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那种极致的欢愉,失控的感觉,几乎将身体都掏空,她的喜怒哀乐都仿佛被他主宰了,让人心生惶恐。 她不喜欢这样让人沉醉的失控感觉,这会让她觉得自己不像自己。可是,看着他那样欢喜,又不忍心拒绝。 外间,正和蒋太医说话的卫襄脸色却沉了下去。 蒋太医捋了捋胡子,语调一如既往地慢悠悠的:“王妃的身子确实亏损得厉害。” 卫襄脸色微变,皱眉道:“我这两天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一直好好的。” “只是看着好罢了。”蒋太医顿了顿,问道,“王妃在别院休养了近一年,是不是经常昏迷,请的哪位大夫看的?” “经常……昏迷?”卫襄一怔,脸色顿时变了。苒苒什么都没说,他也不忍心问她,她究竟遭遇过什么!原来,在她离开他庇护的那些日子里,竟然受过这么大的罪吗? 蒋太医叹道:“王妃身子本来就弱,长时间出现昏迷症状,病卧床上,表面看不出什么,实则内里大受损伤。至于为什么之前看着还好,现在却发作出来了,”他轻咳一声,声音低了下去,“殿下是不是这两天刚刚与王妃圆房了,嗯,还颇为频繁?” 卫襄抿唇,半晌才问道:“这有何相干?” 蒋太医道:“殿下也太不知节制了些,王妃的身体虚亏已久,哪经得起连续折腾。”他说到这里,显然也感到尴尬,清了清喉咙继续道,“长此以往,身体再亏损下去,只怕……” 卫襄声音有些发颤:“只怕会怎样?” 蒋太医道:“只怕非但于子嗣有碍,还会损了寿数。”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良久,卫襄涩声问道:“可能养好?” 蒋太医道:“幸好王妃还年轻,我开一方药,只要用心调养,固本培元,总能好了。只是……”他又顿住了,看了看卫襄,有些迟疑。 卫襄心情烦躁,不耐烦地道:“你老什么时候得了这话说一半的毛病,有什么话休要藏藏掖掖的,直说就是。” “您还是这么个急脾气。”蒋太医无奈道,“若要王妃早日恢复,这些日子殿下最好与王妃分房而卧,也不可再让她劳累费神。” “这些日子是多久?”卫襄追问。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明白了蒋太医话中之意,卫襄沉默下来,然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开方子吧,只要她能好,我必有重谢。”让折柳跟着蒋太医去拿方子,自己掀帘进了内室。 鸣蛩快步过来挂起帐子,然后他就和江苒黑白分明的明眸对个正着。 “终于醒了?”他看着她,眉目柔和含笑,看不出丝毫异样,“你个小懒虫,都睡到快下午了,还不起床?” 江苒赧然:“我也不知怎的,就是倦得慌。” 卫襄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倦的话只管睡,我就怕你一直不吃,饿着了。” 江苒道:“饿倒不饿,只是一直这么躺着,觉得骨头都散了,还是起来吧。” 卫襄就叫了鸣鸾鸣蛩过来服侍江苒,自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 江苒心里有点奇怪,按照十一一贯的脾气,怎么这会儿没上来动手动脚?随即她啐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难道他不这样你还不习惯了不成? 她一边由着鸣鸾她们服侍,一边问卫襄:“刚刚在外面的是蒋太医吗?”她一直觉得外面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好不容易想起是在郭家帮她诊过一次脉的蒋太医。 卫襄点头。 江苒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低沉,不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卫襄道:“蒋太医说你的身子有些弱,要帮你调理一番。”随即笑着安慰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宫里的娘娘每年都会请太医开药调养的。” 他这样忙不迭地解释,反倒让江苒起了疑心。她看着他面上的神情,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十一,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卫襄道:“没有,就是蒋太医建议我们暂时分房睡。” 他是为了这个不开心?江苒一怔,不由脸上飞红,心里莫名地一松,又有些隐约的失落:难怪他刚刚只是远远坐着,没有靠近她。 卫襄垂眸,掩住目中的痛色:他竟然不敢问,话到嘴边,他竟然心生怯意,不忍开口。 鸣鸾过来请两人用午膳,卫襄已经用过了,又陪着江苒用了些。顺便告诉她,赵皇后请她明天入宫一聚。 江苒不由一怔:“皇后娘娘要见我做什么?” 卫襄笑道:“你是她嫡亲的弟妹,好不容易回京,她要是不马上召见你,岂不是显得生分了?你莫担心,”他道,“明日我会陪你进宫。” 江苒其实并不怵进宫,不过卫襄有这番心意,她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江苒又犯起困来。 卫襄心中忧虑,面上却丝毫不露,看着江苒服下药后,含笑催了她去睡,转身,神情冷下,往外书房而去。 “千戈,”他高高上坐,神色如冰,“让你们调查的事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需索无度的后果^_^我是亲妈,为了儿子女儿的身体健康,所以……嘿嘿 PS:小天使们女神节快乐O(∩_∩)O   ☆、第123章 3.01 帘幕无风自动, 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 跪倒在他面前, 沉声禀告:“已略有眉目。” 卫襄淡淡道:“说。” “王妃先后被关在几个地方,碧落山庄、墨韵书铺、杏花楼、芙蓉坊,其中, 碧落山庄和墨韵书铺原分别是庶人卫方和前安国公府的产业,庶人卫方和安国公府谋逆抄家后, 被一个南方来的商人买下, 属下派人去核实了那个商人的身份, 发现那人本是安国公府脱籍的家奴。” “杏花楼和芙蓉坊呢?” 千戈道:“杏花楼是大皇子暗中置下的产业,芙蓉坊背后的东家却是征西将军府窦家。” 卫襄有些意外,怎么和窦家扯上关系了?安国公府、大皇子、窦家,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 千戈继续道:“王妃身边一直是那个哑妇服侍。她到碧落山庄第二天就得了重度伤寒。属下找到了他们请去帮王妃看病的大夫,说王妃当时被人用了药,昏迷不醒。那几个前赵王府的护卫也交代了, 说几次转移王妃, 都是哑妇背着她, 王妃一直是昏迷状态。”气氛忽然凝滞, 千戈心头大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咯嘣”一声, 似乎有什么碎裂了,然后一滴滴鲜血缓缓滴落地上,在满室寂静中分外令人惊心。 千戈垂下头,胆战心惊, 不敢多看。 “芙蓉坊中,我们见到她时,她是清醒的。”良久,卫襄冷漠的声音响起。 “是,”千戈小心翼翼地答道,“王妃昏迷太久,身子日渐孱弱。对方怕出事,到芙蓉坊后,就传信给哑妇,不再给王妃用昏迷的药。” “传信之人呢?” 千戈低声道:“是芙蓉坊里的一个舞女,在大火中丧命了。”蓦地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冰冷如剑,他心头一震,连忙道,“那个舞女有一个妹妹在宫里当差,据她说,是大皇子身边的一个宫女让她传信给她姐姐,再由她姐姐传话给哑妇。” 又是卫珏,卫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真的会是他吗? “江蓉那里可有消息?”他神情淡淡,开口问道。 千戈垂首:“她口口声声说要见了王妃才会开口。” 卫襄冷笑:“计思仁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千戈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卫襄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冷冷开口:“告诉计思仁,不惜一切手段。” 千戈心头一凛,应道:“是。” * 晚上,卫襄果然没有回主院,连晚膳都没有回来吃,打发人告诉了江苒一声,说自己事多,在外书房歇下了。 江苒先是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这下能好好睡一觉了,却不知怎的,枕在冰凉的玉枕上,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心中烦乱,正要再翻一个身,脚步声传来。 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帷帐被揭开,然后床铺一沉,有人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她回头,看到卫襄正对她笑得灿烂。 “你不是……”她意外之极,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喜悦翻涌上来,刚刚的烦躁顿时冰消瓦解。 卫襄眨了眨眼,露出委屈的神情:“书房的床又冷又硬,我睡得不舒服。苒苒,好苒苒,你就收留了我吧。” 江苒心中犹豫,咬了咬唇:“蒋太医不是说……” 卫襄可怜兮兮地道:“我就好好躺着,什么也不做。”他精雕玉琢的面容上,波光流转的含情美眸低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如蝶翼飞舞,显得格外漂亮而无害。 江苒的心开始动摇,沉默下来,挪了挪,多让了点位置出来。 见她默许,卫襄心头大喜,果然老老实实地躺着,没有毛手毛脚。 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传入鼻端,这一次,江苒很快沉沉入睡。 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卫襄睁开眼来,侧过身去,一直藏在身侧的受伤的手伸出,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静静地看了怀中的人儿许久,任贲张的欲/望慢慢平复,这才低头,轻轻在她发心一吻,阖眼睡去。 一梦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折柳的轻唤声:“王爷、王妃,时辰到了。” 对了,今天还要入宫觐见,江苒睁开眼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整个人都窝进了卫襄怀中。卫襄一手环抱住她,另一手放在身侧,正含笑看着她。朦胧的光线落在他如玉莹洁的面容上,他波光滟滟的眼眸仿佛最纯净的湖水,让人怦然心动。 江苒呆愣愣地看着他,忍不住露出笑容,轻声唤道:“十一。” “嗯。”他应了一声,在她额头亲了亲,恋恋不舍地起了。他会陪着江苒一道入宫,再去参加朝会。 江苒目光瞥去,忽地凝住:“你的手怎么了?” 昨晚没有发现,现在她才看到,他的右手上竟裹着雪白的布条,显然是受伤了。 卫襄知道瞒不过她,若无其事地笑道:“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瓷盏,割碎了手。” 江苒坐起身来:“让我看看。”折柳连忙过来帮她披上外衣。 卫襄不以为意地递过手来:“已经上药了,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态度这样坦然,反倒让江苒放心了些,小心地碰了碰,问他道:“还疼吗?” 卫襄笑她:“早不疼了,瞧你紧张的。” 江苒道:“待会儿我帮你换药。” 卫襄笑道:“好。昨儿晚上伤的,要今儿晚上才换药。到时还请娘子多多关照。” 江苒被他的态度感染,顿时觉得也没那么担心了。 因不算正式觐见,又未出孝期,江苒并没有按品大妆,而是穿上藏青色鸾鸟和鸣缂丝袄,配上银狐皮内里的蜀锦褙子,戴上整套的翡翠头面。鸣鸾为她敷上薄薄一层粉,未用胭脂,细细描画,很快铜镜中出现一个端庄贵气的美丽女子。 怕进宫不便,两人并没有用正式的早点,各吃了几个干点心,就坐上了马车。 福王府离禁宫极近,没一会儿就进了宫门,有小黄门备了肩舆相候。 卫襄到这里却要和她分道扬镳了,他恋恋不舍地抱了抱江苒,才放她下车。江苒换了肩舆,折柳和鸣鸾跟在后面,安静地走在宫内的甬道中。 举目望去,但见宫室重重,重楼叠宇,仿佛没有尽头般,剔透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气势庄严,无限恢弘。 到了坤明宫门口,肩舆放下,跟在后面的折柳连忙上前扶江苒下来,鸣鸾上前打赏了这几个小黄门。 早有一个管事姑姑打扮的宫女侯在门口,见到他们,含笑迎了上来行礼道:“福王妃到了,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迎接王妃。” 江苒认得,来人正是昔日赵氏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绿娇。赵皇后派了她来接自己,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她对鸣鸾使了个眼色,随即含笑道:“多谢皇后娘娘。” 鸣鸾会意,迎上绿娇,递过一个精致的荷包。 绿娇看了一眼,大大方方地接过道:“谢王妃赏。”引着江苒往里而去,一路宫女内监纷纷向她行礼。 经过殿门时,江苒眼角余光瞥到一人,不由一愣。那边被江苒注目的宫女和她目光对上,撇开头去,只作没有看见她,更勿论行礼。 徐九姑娘徐兰芷,她还是这么骄傲啊,只是,怎么会在这里?安国公府谋逆事败后被夷族,十岁以下男丁流放北疆,女眷悉数罚没为奴,她怎么会出现在宫里,成了一名宫女?难道这罚没为奴是罚为宫奴? 绿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含笑道:“她是大皇子的贴身宫女,陪着大皇子过来请安的。” 大皇子卫珏,他现在在坤明宫?江苒心头一跳,想到自己和卫襄对大皇子的怀疑,陈文旭会是复生在大皇子身上吗? 绿娇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请江苒进去。 赵皇后见她的地方在侧殿起居处,一进去,就有一股暖香扑鼻而来。江苒只觉满眼金碧辉煌,也不多看,眼角余光瞥到赵皇后所在方位,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参拜之礼。 赵皇后一身皇后常服打扮,笑容端庄:“弟妹快快请起,你我妯娌之间,不需如此多礼。” 江苒笑意盈盈,绝不越雷池一步:“娘娘此话谬矣。论国礼,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论家礼,娘娘乃臣妇长嫂,礼不可废。” 赵皇后暗暗点头:是个明白的就好。她还真担心这位弟妹年纪小,拎不清,偏偏陛下又极宠他这个幼弟,不好得罪,若是个不晓事的可有得头痛。 她转头对一旁的男孩道:“珏儿,快来见过你十一婶。” 江苒低着头,就听到一个犹带稚气的声音响起:“卫珏见过十一婶。”比之一年前初见时的蛮横无理,声音中多了不少沉稳之感。 会是那个人的缘故吗? 她抬头看去,对面站着一个十一二岁大的男孩子,锦衣玉带,面容已经开始褪去童子的圆润,显出俊秀的轮廓,原来闪着不善光芒的大眼睛变得幽深起来,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江苒偷偷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去,掩在长袖中的手拼命掐住手心,才忍住了死死盯着他寻根问底的冲动。 现在是在皇后的宫中,她不能造次。 作者有话要说:  心累,昨天一章审了一天,今天一觉醒来,变成待高审状态,莫非我写的还不够含蓄/(ㄒoㄒ)/~~ PS:感谢小天使“badcatoo7”,“巴旦木”,“fet”灌溉营养液O(∩_∩)O   ☆、第124章 3.01 卫珏盯着江苒看了片刻, 目光闪了闪, 抬起头, 趾高气昂地道:“十一婶,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倒是又有了几分昔日的样子。 赵皇后道:“你又胡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卫珏嘴角微扬, 笑意却不达眼底:“母后忘了吗?去年在齐王府。”他可不敢忘,去年因着这张相似的脸, 被一个丫鬟胖揍了一顿, 简直是毕生之耻。 赵皇后看了江苒一眼, 笑得温和:“珏儿弄错了,去年去齐王府的并不是你十一婶,而是郭家六姑娘。你十一婶与郭家六姑娘确实长得相像,郭家还因此认了她做义女。” 卫珏道:“是吗?我还以为是一个人呢。我去年对郭六姑娘失礼,本想向十一婶赔罪。”可惜咬着牙的语气着实不像是要赔罪的。 他忽地向江苒走近几步,目光紧紧盯着她半晌, 笑意更深:“十一婶, 我们虽然是初次见面, 我心中却像是相识已久, 想着多多亲近,十一婶可休要嫌弃。” 江苒心中涌起一阵古怪的感觉, 淡淡笑道:“怎么会呢?” 在卫珏看向她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他不会是陈文旭,陈文旭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但卫珏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行事肆意任性, 不过短短一年不见,竟像变了个人似的,是什么让他变化那么大?前世,他可是到死都是个张扬脾气。 还有他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只是因为她和“郭六”长得像吗? 赵皇后在一边笑道:“珏儿这脾气,除了嫣贵人谁的帐也不买,倒难得有他觉得投缘的。可见弟妹果然和我们有缘。” 江苒听着赵皇后睁着眼说瞎话,心中一动,不由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嫣贵人就是卫珏生母的胞妹,昔日挑唆着卫珏找她麻烦的那位。她倒是动作迅速,明德帝继位不到一年,已经成功混上了位份。 她自然不会驳赵皇后的话,笑着附和了她两句,渐渐有些心不在焉:如果卫珏不是陈文旭的话,那陈文旭又会隐藏在哪里?黑暗中那一声“苒苒”虽然语音陌生,可分明就是那个人的语气,只恨她当时神智昏昏,已经记不太清楚。 卫珏向赵皇后告辞:“母后,我还要去勤思殿跟着李大学士上课,就先告辞了。” 赵皇后颔首道:“学业要紧,你快些去吧。” 卫珏似笑非笑地向江苒告辞:“十一婶,我新得了一个宫女,最擅长做水晶桂花糕,下次我带给你尝尝。”水晶桂花糕是安国公府的私房点心,在京城勋贵中素有名气。 闻言,江苒瞳孔微微一缩:卫珏现在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面上丝毫不露,客气有礼地道了谢。卫珏这才出去,身后立刻呼啦啦跟上一大堆太监宫女。远远看到徐兰芷迎上前来,卫珏一直端着的神色松下,笑着看向她,露出几分孩童的天真。 他对徐兰芷倒是真的喜爱。江苒思忖着,和赵皇后闲话道:“刚刚候在殿外的这个宫女看着有些面善,原来是大皇子身边的人。” 赵皇后道:“你说的是徐九?” 江苒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神色:“当真是安国公府的徐九姑娘?” 赵皇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些许讽意:“她也是个有本事的。徐家那么多女眷获罪罚没为官奴,偏她运气好进了浣衣局,也不知怎的,得了珏儿欢心,死活把她讨到了身边。” “可是……”毕竟是罪臣之女。江苒欲言又止,不知怎的,感到了几分不安。看徐兰芷刚才对她的态度,可不像是性子受到了磋磨的样子。卫珏把她要到身边,这般宠着,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赵皇后叹了一口气,面现无奈:“珏儿毕竟不是我亲生的,他难得对我提个小小的要求,我也不好多管。总是个妇人,翻不出什么浪来。” 江苒心中雪亮:只怕赵皇后心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不好多管是一方面,卫珏身边有个出身谋逆之族的爱宠,更是一个现成的把柄。以后她要有了自己的儿子,便可以此拿捏卫珏。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绿娇进来禀告道:“娘娘,各宫娘娘过来向您请安。”明德帝继位后,因只有卫珏一子,膝下空虚,便广纳后宫,一年不到的时间,后宫嫔妃的数量已经不少。这会儿到了各宫娘娘向皇后请安的时候。 江苒忙站起向赵皇后告辞。 赵皇后笑着命绿娇将赏赐交代给江苒随行的人,忽然想起,笑道:“差点忘了,长春宫郭太妃听说你要进宫,早早派人跟我说了,要你来过坤明宫后到她那里去坐一坐。” 江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郭太妃就是从前的郭嫔,新帝即位后,她也从延秀宫搬到了历代太妃居住的长春宫中。那可是个忙人,素来不理人的,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 长春宫地处偏僻,先帝先是宠爱郭后,晚年又独宠牛妃,后宫的嫔妃并不多。除去有儿子的跟着儿子去了封地,还有一些入了庵堂清修,剩下来的唯有郭太妃和另一个出身征西将军府的窦太妃。 因地方宽敞,人又只两个,明德帝索性允了她们各居一宫。郭太妃选了长春宫,窦太妃挑了鹤年宫,两宫毗邻又各有天地。郭太妃有地方辟出做工间,不误她研究机关消息之事;窦太妃则是大松一口气,不必和这个不通人情的郭氏天天在一起,相看两厌了。 郭太妃照例在工间里忙碌着,不过这次江苒没有等太久,小内侍进去通报了一会儿,她就匆匆走了出来。 一年不见,她依旧美貌动人,一张素白的不施脂粉的瓜子脸上,眉似笼烟,目若寒星,唇红齿白,神情清冷。 因未出孝期,她打扮得极为素净,穿着方便行动的短衣,只随意挽了个髻。大概是由于刚从工间出来,她十指染尘,脸上还沾着一些新鲜的木屑,看到江苒,愣了愣,说了句:“果然长得像。”不待江苒和她见礼,她先开口道,“你且先坐一坐,我去梳洗了便来。” 江苒看着她指上的灰黑色,脸颊上的木屑,理解地点了点头。 郭太妃道:“你若无聊,那边还有些小玩意儿可以打发时间。”江苒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那边摆着一个个精致小巧的木匣子。 她打开第一个,发现里面是一套孔明锁;再打开第二个,是一套只有寸许长的小家具:架子床、梳妆台、多宝格、雕花桌……纵然尺寸小巧,却都和真正的家具一模一样,精致无比;第三个盒子中,是她假扮郭六时曾经得过的机关跳舞小人;第四个…… 她还没来得及看,郭太妃又出来了。 这一次,郭太妃打扮整齐,一身雪青色缠枝纹镶银线宫装,梳着飞仙髻,带着银制头面,款款而来。 江苒和她见了礼,开门见山地问:“不知太妃找我何事?” 郭太妃显然颇为欣赏她这种直接的作风,表情微松,直截了当地道:“福王媳妇,我要向你讨个人情。” 郭太妃的作风还是这么直来直去啊。江苒含笑道:“您是长辈,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我但凡能做到,必尽力而为,何用讨人情?” 郭太妃道:“我想请福王帮我去陛下面前求个情。” 江苒一愣:“太妃是碰到什么不便了吗?” 郭太妃摇头:“不是我,是为康平郡王。” 卫璃?江苒又是一愣:“康平郡王他怎么了?” 郭太妃神色有些苦恼:“璃儿因在丧期失礼,惹怒了陛下,被罚去为先帝守陵。”她纠结地皱了皱眉,素来清冷的容颜上现出一丝忧色,“按理说,为先帝尽孝也是应该,可璃儿毕竟年幼,过了年也才十三。”毕竟是养在自己跟前的孩子,再冷情,心里还是挂念的。 江苒问:“娘娘可有和皇后娘娘提过?” 郭太妃摇了摇头:“我和皇后娘娘并不熟。”她顿了顿,看向江苒道,“那孩子好歹曾从我这里偷了一箱连珠弩去助过你。” 郭太妃行事还是这样不通人情啊。江苒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就差没直接说你欠了卫璃的情,现在该还了。 江苒问:“他在孝期做了什么事,惹得陛下大怒?”按理说,卫璃是侄儿,还是为国捐躯的兄长的唯一遗孤,年纪又小。明德帝只有厚待的理,怎么都不至于重罚他。 郭太妃叹气:“那孩子和我一样,也是个痴人。陛下去世第二天,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外面发现了一本阵法孤本,居然偷偷溜了出去,误了哭灵。” 难怪明德帝不得不罚他,哭灵时不在,还是因为这种理由,委实没法交代。 “我知道了。”她对郭太妃笑道,“我回去会和王爷提的。”至于卫襄答不答应,他心中自有分寸。 郭太妃明显松了一口气,素来冷冰冰的眸中也现出一丝笑来:“有劳福王媳妇了。” 正说着话,一个宫女走进来禀道:“娘娘,有一个弩臂出了点问题。” 郭太妃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江苒心下明白,站起身向她告辞。郭太妃看向她,忽然叫道:“等一等。”   ☆、第125章 3.01 郭太妃拍了拍额头, 一脸懊恼:“差点忘了。” 江苒一愣:“娘娘还有事吗?” 郭太妃神情肃然地道:“不是我有事, 是你有事。” “我?”江苒被她唬了一跳, 丈二摸不着头脑。 郭太妃点了点头:“我看你气色不佳,正好前儿合了一味灵芝七珍丸,最能补血益气, 你带些回去吧。”说罢,根本不待江苒反应, 招来贴身的宫女道, “把我多宝格第三层的玉匣子拿来。” 江苒:咦?她今日出门, 特意让鸣鸾帮她用脂粉遮掩过了,以鸣鸾得自折柳的化妆术,应该遮掩得很好,郭太妃的眼神怎么这么好? 她笑着推辞:“娘娘,你留着自己用就是。” 郭太妃不高兴了:“长者赐,不敢辞。给你你就受着, 我自己留的有。这药温和中平, 最是滋养, 正合你用。你再和我客气, 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长辈吗?” 这话就说得重了,江苒无奈, 只得谢过她的好意,叫折柳收了下来。 * 出宫时,卫襄已经在马车上等着她了。 江苒惊讶:“你今天不用上衙吗?”他执掌龙骧卫,不应该这么早就能回去。 卫襄不在意地道:“我去那里本来就是应个卯。”回头看见鸣鸾手中捧住的一大堆匣子, 笑道,“皇后嫂嫂这么大方?” 江苒无奈地道:“皇后娘娘只是依例赏赐,其它都是郭太妃给的。”郭太妃不但送给了她一匣子灵芝七珍丸,还把她起先看到的几个摆在那里的木匣子里的东西都送她了,说是让她闲暇打发时间,存心让她拿人手短。 卫襄是知道她去见了郭太妃的,心中有些奇怪:“郭太妃一贯不理人,怎么非但见了你,还送了你这么多东西?”江苒现在虽然挂着郭家小姐的名义,但郭太妃连郭家正经的小姐都不怎么理会,勿论江苒这个义女了。 江苒笑道:“我是沾了你的光。” 哦?卫襄挑眉:“此话何解?” 江苒道:“郭太妃有事想请你帮忙。”把郭太妃想要卫襄为卫璃说情的事和他说了。 “卫璃那小子?”卫襄显然还是不喜欢卫璃,神情不豫,“他也太胡闹了些,父皇素来疼爱他,他却搞出这么一出,难怪皇兄恼怒。”父皇殡天正是苒苒出事同一天,他当时一则哀痛,一则惊怒,煎熬万分,整个人都快疯掉了。卫璃却居然能干出为了一本孤本偷溜出宫的事,委实不知轻重。 江苒柔声劝他:“他到底年纪还小,再说,看在郭太妃面上。” 卫襄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我会找机会和皇兄说的。”顿了顿,问江苒,“我听说你在皇后娘娘那里见到了卫珏?” 江苒点头。 卫襄心微微提起,询问地看向她。 江苒道:“不是他。” 卫襄沉吟不语:种种线索都指向卫珏,可江苒既然这么说了,必然不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键之处被他忽略了? 江苒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我今天在皇后娘娘那里还见到了一个人。” 卫襄惊讶地看向她:“谁?”值得她特意提出来。宫中的暗卫没有告诉他苒苒还见了谁啊。 江苒道:“徐九姑娘徐兰芷。” “徐九姑娘?”卫襄显然不记得这是谁了,满脸迷惑。 江苒腹诽:这徐九姑娘可是你的爱慕者,你居然不知道?她提醒卫襄道:“安国公府的九姑娘,赵王妃的嫡妹。” 卫襄皱起眉来:“安国公府的女眷不都发卖了吗?” 江苒把从赵皇后那里得到的信息告诉了他:“徐九姑娘发配到了浣衣局,被大皇子讨到了身边。” 卫襄神情渐渐凝重:卫珏的身边人,和安国公府和赵王都有关联。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什么在脑中闪过,串联起来。卫襄问道:“苒苒,你可知道征西将军窦家和卫珏有没有关系?”他查不出什么端倪,但苒苒曾活过一世,也许知道些什么。 征西将军窦家,江苒微讶,那不就是窦世詹吗?她思索片刻,字斟句酌地道:“在上一世,大皇子会在五年后于内阁大学士李弢和征西将军窦世詹的支持下,逼宫夺位。” 小卫珏这么大的胆子?卫襄愣住,随即冷笑:这就对了,难怪苒苒当初会被囚在那几个地方。卫珏即使不是陈文旭,和他也必定有莫大的关联,还有徐九,他眸中寒光一闪,唤道:“千戈。” 暗卫从车顶飘然而下,跪倒在他面前。 卫襄道:“给我去查徐九的行踪,从安国公府谋逆前开始,她都做了些什么,我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千戈低头应“是”,飘然而去。 江苒吓了一跳,想到一事骤然变了脸色:“千戈一直藏在车上?” 卫襄理所当然地点头:“他是暗卫,自然都是在的。” 江苒的脸色变了。“那你上次在车上还,还……”她又羞又恼,自己怎么会把这事给忘了呢?她明明是见过千戈的。可怜她打小就是个普通的官宦女子,从未享受过这种特权,居然忘了这一茬。 卫襄不以为意:“难道他还敢偷看?” 不敢偷看,总能听到声音吧,上次在车上,他可是放肆得很,不知道多少情难自禁的声响发出。江苒眼睛都红了,挪了挪位置,离得卫襄远远的,扭过头不想理他。 卫襄心中暗自叫糟:怎么就忘了苒苒脸皮薄,上次为了这事不高兴,这次还不知道会怎么别扭呢。都怪自己性急,早知道就等回了王府再吩咐千戈。 她缩在车厢的一角,低垂着头,看上去气鼓鼓的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爱。他心下痒痒的,一点点挪过去挨近江苒,从后搂上她的腰,低声问道:“生气了?” 江苒不说话,负气手去掰他的手。卫襄的手臂却搂得更紧了,她被束缚着,整个后背都贴上了他温暖的胸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咚咚的心跳声。 “放开我。”她恼恨道。 卫襄低头,唇叼住她雪白小巧的耳垂,舌尖划过她耳下脆弱的血管处,柔声道:“是我不好,别气了,嗯?” 热热的气息喷入耳中,他舌尖划过的地方仿佛有电流一阵阵流过,她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在耳畔轰鸣。 心中的气恼却是更深,到现在了,他还是这样无赖。他是吃定她不忍心拒绝他吗? “十一!”她气得脸色都变了,奋力挣扎起来。 卫襄呼吸骤然粗重:他娇软可爱的苒苒,在他怀中扭动不休,因着愤怒双颊似火,双目灼灼,那般鲜活诱人。“苒苒,别动。”他闷哼一声,头埋入她的秀发,绷紧了身体。 两人贴得实在太紧,她靠着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身子一僵,随即怒火更盛。“卫十一,”她咬着牙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卫襄苦笑:他也不想这样,苒苒的身体这种情况,只能看,不能吃,到最后苦的还是自己。可他实在不争气,一碰到她,就忍不住亲近她,怜爱她,恨不得时时将她揣在身上,揉入自己的骨血中。 曾经失去她的那两百个日日夜夜实在太可怕,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好不容易找回她,就像最甜蜜的梦境,他愿沉醉其中,永远不想醒来。 “苒苒,苒苒……”感受到她的怒火,他忍不住在她耳畔轻轻唤她,柔情缱绻,缠绵异常,“别气了,可好?我只是太喜欢你,你要是害羞,我下次让千戈远远躲开。” 她如一拳打入了棉花堆中,满腔的怒火统统发作不得,半晌,才恨恨地又说了一遍:“你放开我!” “不要!”卫襄拒绝,“千戈又不在。” 江苒沉下脸来:“千戈不在,也不许在马车上这样。” 卫襄道:“马车上不许吗?那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也不许!”江苒飞快地截断他的话。 “苒苒,你不讲理!”卫襄委屈地控诉道,“我们是夫妻,夫妻本该亲近。” 江苒冷着脸道:“蒋太医说了……” “蒋太医只是建议不要行房,可没说我连亲近你都不可以。”卫襄迅速堵住她的话头。 江苒咬牙:“你能控制住自己吗?” 卫襄语塞,亲近现在的她,对他来说当真是甜蜜的煎熬。 江苒见他不说话了,心下一软,声音温柔下来,语声喁喁:“十一,我也喜欢你的亲近,可是,仅限于内室,私下无人时……”她娇美的脸颊一点点染上红云,动人之极,“你若真为我好,有旁人在场时,还是莫要如此,传出去了,你叫我怎么做人?”他任性恣意惯了,可她不能。 卫襄知她说的有理,这世间对女子太苛刻,她明明是他心尖之人,可若他们种种狎昵之举传出,世人不会羡慕他们夫妻情深,反而会视她为狐媚之人。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千戈不敢说出去。”却在她望向他的明亮眼神下败下阵来,“我知道啦。”他恋恋不舍地在她粉白的脸颊上碰了碰,松了手,发誓般轻轻开口道,“苒苒,总有一天,我要让天下人再不敢诟病你。” 她怔怔地看向他,随即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嗯,我等着那一天。” * 晚饭后,龙骧卫有要紧事把卫襄叫走了,江苒本要给他换药都没来得及。临走前,卫襄嘱咐她不必等他,他即使回来,也必定很晚,未免扰了她,就直接歇在外院了。 自重新回到卫襄身边,江苒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入睡。她蜷缩着睡在一角,望着身边空出的一大片位置,怔然良久。 昨夜,她以为他要和她分房而卧,辗转难眠,可最终他还是来了。今夜措不及防,却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不知怎的,躺着柔软温暖的被窝中,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就像被囚禁在芙蓉坊的无数个夜晚,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或者在夜深人静之际突然惊醒,不期然想起曾经经历的一切,只能靠着拥抱自己取得一点暖意。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可怕的半年,她隐隐约约有些意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知道有人在沉默地服侍她梳洗,用膳,甚至更衣,她想拒绝,想推离,可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仿佛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噩梦,永不会苏醒。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她一直想努力遗忘,也几乎以为自己成功了,可半年的时光终究在她的身体和心灵上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她又一次陷入了这个噩梦中无法苏醒。 她好恨,恨自己怎么就亲信了人,落到那种地步,更恨那个人为了自己的欲念这样对待她、摧毁她。 陈文旭,就这么想毁了她吗?一次不够,重来一世,他还是如此!她从不愿恨人,只有这个人,激起了她的全部恶念与恨意。 还有江蓉与二婶,父亲和自己从没有半点对不起她们过,为什么要这么害她,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耳畔似乎有谁在焦急地呼唤她,她却什么也听不清,也什么也看不见,任心中的屈辱、害怕、愤怒、仇恨发酵而出。 恨,好恨! 忽然,有柔软而温暖的唇覆上她,温柔而爱怜,一下一下,伴着呼唤。她渐渐听清了,他在唤“苒苒”,是卫襄的声音。 噩梦骤然被打碎,身子一下子柔软下来。她眼泪涌出,紧紧抓住眼前人的衣襟,含泪问道:“十一,是你?”他什么时候来的? “是我。”他柔声答道。 “你来救我了吗?”她猛地睁大朦胧的泪眼,凄凉无助地看着他,目露企盼。 卫襄的心一下子酸软无比,颤声答道:“是,我来救你。苒苒,对不起,我没有早日找到你。” 她偎依在他怀中,喃喃而道:“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卫襄心痛极了,却什么也没办法说出口,只能用力地紧紧地拥抱住她。 良久,江苒抬起头来,看向卫襄:“十一,我想去见一见蓉蓉和俞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木家小少年”,badcatoo7”,“fet”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PS:请假,今天加班,明天一天都有事,明天的更新我尽量赶,来得及的话晚上更新,来不及就停更一天,后面找机会补。为表歉意,今天一章字数多加了些O(∩_∩)O   ☆、第126章 3.01 卫襄微愣, 神色不豫:“这两个妇人忘恩负义、蛇蝎心肠, 有什么好见的?” 江苒道:“有些话, 我想当面问问她们。”若是不问,她永远不得安心。何况,计桐至今没能从江蓉口中问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可见江蓉隐瞒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事,重要到她受尽拷问也咬牙不说。 江蓉她一定知道陈文旭的某些消息。 烛光明灭, 映在卫襄俊美无双的面容上, 他神色晦暗, 幽深的眸中仿佛有光芒在流动,久久没有应下。 她看向他,这才发现他乌发未梳,衣衫凌乱,衣带只系了一半,显然来得比较匆忙。 “你从外院赶来的?”她问, 心中歉疚。 “嗯, ”他怜惜地吻了吻她, “你把折柳她们吓坏了, 看着你冷汗直冒,脸色煞白, 浑身发抖,却怎么也叫不醒你。”她这个状况,折柳哪敢轻忽,立刻叫开了二门, 去外院书房通知了他。 江苒想到刚刚梦魇的情景,犹有余悸,将头又埋入卫襄怀中,闷声闷气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寅时了。” 江苒一惊:那不是快到他上朝的时间了吗?她郁郁不乐地道:“是我不好,扰了你的睡眠。” 卫襄面露不悦:“我是你的夫君,你有事不能陪在你身边算什么?休要胡思乱想,离天亮还早,我陪着你再睡一会儿。” 说罢,果然脱了匆匆披上的外衣,钻进被窝,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都纳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抚着她。 江苒乖顺地窝在他怀中,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十一,你还没答应我呢。” 卫襄动作一顿。 江苒道:“我们虽然是夫妻,可有些事,即使是夫妻你也无法替我一辈子。”她知道他想为她遮风挡雨,远离伤害,可他毕竟是人,不是神,总有疏漏的时候。她总要学会自己把一切都处理好。 卫襄不语,半晌才勉强道:“等到休沐,我陪你去。” “嗯。”见他终于松口,她含笑应了,埋在他的怀抱中很快沉沉入睡。 第二天醒来日已三竿,身边空着,卫襄离开上朝去了。她竟然睡得那般沉,全然没听到丝毫动静。 折柳过来服侍她,对她低声禀道:“娘娘,蒋太医在外面等着帮您复诊。” 她一愣,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折柳道:“是王爷的吩咐,您昨夜惊着了,好不容易好好睡一觉,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得吵醒你。” 这还真像卫襄会做的事。江苒无奈,心中却泛起甜意,见打扮整齐了,随意用了些早点,对折柳点了点头道:“请蒋太医进来吧。” 她坐在帘幕后,将一截玉腕放在丝缎的迎枕上,折柳取出一方丝帕帮她盖上。蒋太医这才伸出三指来,隔着丝帕搭在她的腕上。 半晌,他苍老而慢悠悠的声调响起:“请王妃娘娘换一只手。”又诊了脉。 蒋太医沉吟半晌,开口道:“王妃身子亏损已久,调理非一日之功,还望耐心 ,每日按时服药。下官再开两个食补方子,搭配着用。” 江苒听这话头,秀眉微蹙:“蒋大人,你给我吐个实,三个月到半年可确实能好?” 蒋太医吞吞吐吐地道:“若恢复得好,半年应该差不多。” 也就是说他其实并没有十足把握,前面三个月到半年好的话是在哄十一呢。江苒眼眸低垂,没有说话。 鸣鸾在一旁忍不住道:“您就没有别的法子让王妃快点好起来吗?” 蒋太医想了想:“有一种丸药,说不定有奇效,只可惜太难得。” 连太医院的医正都说难得,可见是真难得了。鸣鸾心急,不由问道:“不知是何种丸药?” 蒋太医道:“江南济安堂独家秘制的灵芝七珍丸。” 这名称似乎有些熟悉。江苒原本没在意,这会儿却是微微一愣,就听蒋太医继续道:“据说里面要用到百年份以上的灵芝与七种珍贵的药材,灵药难得,有时候济安堂一连几年都未必能合出药丸,千金难求。我打听过,今年合出的药丸已经都被买走,王妃要再等明年却来不及了。” 江苒却忽然想起来了,可那人不是说是前儿刚合的吗?她叫来鸣蛩,让她把郭太妃送她的玉匣子拿来给蒋太医看。 蒋太医打开匣子,看到里面二十丸鸽子蛋大小的药丸,嗅了嗅气味,面露惊异之色。他面向帘幕中的江苒,拱了拱手道:“王妃,可否容我刮下一些仔细看看?” 江苒允了。 蒋太医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洗净擦干,在其中一丸上刮下些粉末来,仔细地尝了尝。片刻后,他脸上现出惊喜之色,拱手道:“恭喜王妃,这的的确确是济安堂的灵芝七珍丸。王妃有此良药,怎么不早说?” 江苒道:“我也是昨日有人送我的。” 蒋太医道:“这可是天大的人情,难得正好对症。可见王妃是有福之人。” 江苒没有接话,心中惊疑不定: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郭太妃送她的丸药正是她需要的,还是这般难得的药。可郭太妃为什么要说是自家合的呢?她寻求确定般问道:“确实是济安堂的,不会是自己找人合的吗?” 蒋太医笑道:“灵芝七珍丸的配方是济安堂的不传之秘,外面怎么可能合得出来?有这灵芝七珍丸就好办多了,王妃每一丸分三天服,下官去重新拟个方子,配合着用,三个月准保能好。” 江苒心中复杂莫名,客气地道:“那就谢过蒋太医了。” “不谢,不谢!只要别让福王拔了我的胡子就成。”蒋太医显然把握大增,高兴不已,居然有心情开玩笑了。 午后,卫襄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心中高兴极了,抱着正在歇午晌的江苒猛亲了几口:“早知道这药对你有用,我一早就去江南为你搜罗了。我得好好谢谢郭太妃。” 江苒被他闹醒,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头疼,顺手推了推他道:“别闹。”却听卫襄一声闷哼,声音都变了:“苒苒……”尾音微微发颤。 江苒睡意朦胧间觉得手下有什么迅速坚硬、膨胀起来,慢一拍地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卫襄猛地按住她的手,用力将她的手包围起来。 掌心被迫贴紧,手下的感觉更加明显:那般火热、张扬。 这是……她一个激灵,骤然清醒,受惊地睁开双眼,毫无防备地撞入一对水光潋滟的含情双目中。她呆了呆,涨红了脸,喃喃叫道:“十一?”想要缩回手去。 卫襄的手却按得更紧,根本不容她退缩。见她一副羞不可抑的模样,蓦然扬唇一笑。 这一笑,如鲜花初绽,艳阳辉辉,无限风华流露,江苒顿时看得呆了。卫襄笑意更深,忽地俯下身来,准确地噙住她因发呆微微张开的小嘴,舌尖如灵蛇钻入,强势扫荡她的口腔。 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这么亲近了,不是说不可以吗,他怎么忽然就…… 江苒混混沌沌,被动地承受着,只觉一阵阵电流从脊椎而起,飞快地蹿向全身各处,直叫她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水。 等她再次稍稍有些清醒,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解去小衣,按着她的手与他的肌肤直接相触。 感觉掌下的热度与异样,她顿时恢复了几分清明,急急叫道:“十一!”可惜唇被他堵得严严实实,声音根本发不清楚。而感觉到她的抗拒,卫襄的唇舌攻势顿时更猛烈,手也握着她的手开始动作起来。 唇舌被他攻占,手心掌握着他的怪异感觉让她心头一阵阵发悸,浑身都发起烫来,十一他究竟在干什么?他他他…… 她眼眶微微泛红,水光盈盈,忍不住挣扎着发出一声似呻/吟似呜咽的哀求声。殊不知这样的娇态更加令人难以自抑。 卫襄重重地喘息着,稍稍放过她在他的舔啮下已经有些红肿的小嘴,哑着嗓子安慰她道:“别怕,它不会伤害你,只是太想念你了,你随便安抚安抚就好。” 饶是江苒被他摆弄得神智昏昏,也不由气乐了:真把她当三岁小儿哄吗? 卫襄继续柔情蜜意地诱哄她:“好苒苒,只要一小会儿就好。你身子受不了,它不会进去,别的地方能安慰安慰它也行。” 江苒闭上眼不想理他,他的唇却追逐而至,温柔的吻雨点般轻轻落在眼皮上,怜惜而宠溺。手下的动作却根本没停,反而更加狂猛。 她气急:“你,你怎么会这么多花样?”她一个嫁过人的都没他渊博。 卫襄咬着她的耳朵道:“你出嫁时不是带了避火图吗,难道你没认真看?还有许多有意思的,等你好了……”后面的声音却听不清楚了,被恼羞成怒的江苒一把捂住了嘴。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都开始发酸,他才低吼一声,功德圆满。 江苒这下是真怒了:“全弄在了我身上。” “别气,别气。”稍稍解馋的卫襄抱着她眉开眼笑,耐心十足地安抚她道,“我待会儿帮你洗。”目光落在她藕荷色绣着大红牡丹肚兜上他留下的痕迹上,喉结上下动了动,伸手去解她背后绳结。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我是读者的后妈,冤枉啊/(ㄒoㄒ)/~~今天这一章后妈吗,后妈吗? PS:感谢小天使fet的雷,感谢小天使“fet”,“”灌溉营养液O(∩_∩)O么么哒~   ☆、第127章 3.01 “你做什么?”江苒又气又急。背后的绳结早在她先前的挣扎中散开, 只剩脖子上的两根还松松地挂着, 再被他解开, 她身上就再无遮挡了。 却被他伸出手来,一把捉住她的双手,将她牢牢固定住。 “都脏成这样了, 穿着不难受吗?”卫襄嗓子喑哑,眸色越来越深。 她看着几乎不成样子的肚兜, 感受着由热渐冷的湿意透过薄薄的布料沁入身体, 差点想哭:穿着不行, 不穿也不行,待会儿折柳她们进来收拾该怎么想啊!大白天的弄成这样,还真是,真是……都怪这天字第一号大混蛋! 卫襄唇边渐渐泛起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双眸幽暗, 如同最幽黑美丽的夜空, 期待地道:“苒苒不想脱也行, 这个样子……”他顿了顿, 语声忽然低了下去,愈显得暧昧之极, “很美。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她最贴身的衣物上白浊点点,沾染上他的万子千孙,这景象说不出的**, 入他眼中,就是最荡人心魄的画面。他心头一阵悸动,刚刚纾解几分的欲/望又有抬头的趋势。 他连忙避开眼,将留在脑中的诱人美景驱赶出去。他又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再继续下去,简直是在折磨自己。可不一会儿,他又恋恋不舍地再次看回她,附在她耳边低低道:“苒苒,你知不知道,不光是手,别的地方也可以?你这个样子当真让我忍不住。” 热浪一阵阵上涌,江苒差点要爆炸:天哪,快来个人把这混蛋拖走吧! 她咬着牙道:“十一,你要再胡来,我,我就……”一时却想不起什么有效的威胁。 “就怎样?”他偏偏还要逼问一句。见她羞窘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下一软,摸了摸她的秀发柔声道:“乖,苒苒,我真没别的意思。” 江苒到底还是由着他脱走了肚兜,否则她那个样子实在见不得人。总算卫襄也对自己的自制力缺乏信心,纵然除去那层薄薄的衣料后下面峰峦起伏,风光更好,他还是忍住了没敢多看。 卫襄叫了折柳几个进来备水。等到一切齐备,他把几个丫鬟都支了出去。 江苒警惕地望着他:“你要做什么?” 卫襄笑眯眯地道:“服侍你沐浴啊。” 服侍她……沐浴?江苒觉得“咯嘣”一下,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咬牙道:“不用。” 卫襄眨了眨眼:“苒苒刚刚服侍得我很舒服,我也想回报一下。再说,刚刚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什么叫服侍得很舒服?什么叫答应她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请求的呢。江苒快疯了,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不用!” 卫襄只是笑,俯下身连被子带人一起抱起,往耳室而去。 江苒急了:“十一!”他却充耳不闻。 她咬了咬唇,目光瞥去,却见卫襄望向她的黑眸中满是促狭的笑意。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过来:这家伙,在故意逗她。 实在是太可恶了!每次都这样欺负她。该找个法子治治他才是。 她心中一动,从被窝中伸出两条光裸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头微微仰起,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地道:“卫郎,你若真的想要,何必这样,妾身给了你便是。”说罢,学着卫襄素来对她的样子,轻轻咬上他的耳垂,伸出舌尖灵巧地一勾。 卫襄倒抽一口凉气,这次换他咬牙切齿了:“苒苒!” 她斜睨他,双颊似火,眼波如醉,挂住他的两条胳膊如鲜藕般白嫩可爱,晃人眼睛,柔情万千地问道:“卫郎,你看如何?” “不如何!”卫襄僵立着一动不动,蓦地,鼻下冒出两管可疑的红色液体,因抱着她,分不出手去毁尸灭迹。他恨恨地瞪了怀中惹得他火气大起却偏偏现在还动不得的心上人一眼,控诉道,“苒苒,你学坏了!” 江苒一脸无辜,神情分外天真无害:“卫郎,我不过是遂你的心愿罢了。”薄被因她先前的动作已经散开,露出大片皓如白雪,柔腻如脂的肌肤,再往下便是女儿家最最诱人的美好曲线。 卫襄再也受不住,松手将她放回床上,伸手抹了把鼻下的液体,牙痒痒地道:“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狼狈地支着帐篷转身离去。 江苒卷着被子翻了个身,伏在床上笑得几乎岔气:这混蛋,叫他一直欺负她,这下遭报应了吧。 笑着笑着,她抬起刚刚受罪的那只手放到鼻端嗅了嗅,脸又红了:一股子味儿,看来还是得去好好洗洗。 等她沐浴完毕,神清气爽地去了宴息室,双瑜求见。 双瑜委实是个妙人。她不在福王府期间,福王府的内务全由双瑜一个人打理,手段刚柔并济,料理得井井有条,甚得卫襄赞赏。按理说这样一个人,不会是个容易交权的,结果自己回到福王府的第二天,双瑜就来求见,要把钥匙和账本都交给她。 那时正当江苒因一夜纵情,身子极度不适时,哪有精神交接。双瑜却建议她可以派一个身边人先去接手,一副急着把手中事甩脱的模样。最后还是卫襄发了话,江苒身子不佳,让双瑜先管着,如果有什么事决定不了再来请教王妃。 双瑜这时候来求见她,是有什么决定不了的事吗? 双瑜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向她施了一礼,这才开口道:“王妃,今日有许多拜帖送上门来,有的奴婢可以处理了,可有些还要请王妃示下。” 自昨日赵皇后召见过她后,福王府女主人回归的消息就算正式传了出去。从今天一早开始,福王府就热闹了起来。 明德帝继位,作为他唯一的同胞兄弟兼权柄赫赫的龙骧卫指挥使,卫襄的地位自是水涨船高。他的王妃回归,除了相熟如郭家人等在第一时间就递了帖子相约上门拜访外,各王公府上,以及卫襄属下龙骧卫几个级别较高的将领的女眷都递了帖子来。 “都有哪些人决定不了?”江苒问双瑜。 双瑜道:“几位在京的王爷和公主府上,魏国公府、鲁国公府、嘉远伯府,禁军副都统家于夫人,这些都是沾亲带故的。” “禁军副都统家?”江苒惊讶,“于大人不是受了重伤无法再行动了吗?” 双瑜解释道:“您说的是老于大人,现在任禁军副都统的是老于大人的长子,小于大人。” 小于大人的妻子,那不就是……“陈莹莹?” 双瑜道:“奴婢不知于夫人闺名,只知是陈学士家的千金。” 江苒感慨:想不到一别大半年,陈莹莹竟然已经出嫁了。在落霞山别院她对着自己诉说衷情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她得以嫁予自己的心上人,心上人又是个有出息的,想必日子会过得不错。不过,像陈莹莹那样的姑娘,嫁到谁家都会如鱼得水吧。 “郭家是以谁的名义送的拜帖?” 双瑜回道:“是以国公府八小姐的名义。” 八小姐?江苒愣了愣反应过来,是郭棋。自己被认作国公府义女后,排行为七,原来的七小姐郭棋就成了郭八小姐了。 想到她出嫁那天小郭棋别扭却可爱的举止,她不由微笑起来。她还真有些想念这个小家伙,还有郭朴那个小老头。 可是还有一大堆其他人该怎么办?见谁不见谁,先见谁,后见谁,这其中大有讲究,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江苒初嫁入皇家,一时探不出其中水深水浅,难免抓瞎。可这事双瑜也没经验,毕竟她不过是一个管事,没有这种烦恼。 江苒却也没有别人可商量,更没有范例参考,和双瑜商量了一会儿,卫襄回来了。江苒第一眼就瞥向他的鼻下,很好,干干净净的,什么也看不出了。 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容色绝世,神采飞扬。 江苒望着他,忍不住微笑起来:“你来的正好,帮我们拿拿主意。” 卫襄笑她:“什么事,你和双瑜两个都拿不定主意?” 江苒嗔道:“你究竟帮不帮忙?” “帮,当然帮。”卫襄笑眯眯地道,“娘子有命,岂敢不从。” 待听到江苒烦恼的是什么,他不假思索,一锤定音:“除了郭家人,一个都不见。”江苒毕竟是郭家的义女,郭家也算是她的娘家。 江苒愕然:“这不太好吧?”毕竟都是他的至亲。 “有什么不好的?”卫襄浑不在意地道,“蒋太医早就说了,你的身体需要静养,不得劳神,每天接待这些人哪得清静?趁早和他们说明白了,叫他们少来。” 江苒抿着嘴笑:“哪能这么说,岂不是把人都得罪光了?” 卫襄扬眉:“那要怎么说?” 江苒道:“就说我病尚未痊愈,还需再养一阵子,暂时不宜见客。等病好后,再设宴向众人赔罪。”有这段时间缓冲,够她摸清其中的水深了。 卫襄含笑:“你说了算。” 福王府消息放出,又有蒋太医帮她作证,如此几日,果然渐渐消停下来。江苒等待许久的休沐日也终于到了。 因福王妃尚在“养病”,卫襄索性让她换了男装悄悄跟他出去。只可惜江苒肌肤似雪,眉目娇柔,身姿窈窕,怎么看都是个美娇娘,反而因换了男装更添几分撩人的媚姿。 卫襄看得目不转睛,喉咙口咕咚一下,让折柳几个还是帮她换回了女装,带一个帷帽了事。 临出发时,明德帝忽然召见卫襄,等到卫襄出宫回来,时已不早,他劝江苒:“要不还是下次再去?” 江苒摇头拒绝,冥冥中,她总有一种感觉,她想知道的事会从江蓉那里得到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数月后,卫襄终于如愿以偿,好好“服侍”了一回江苒沐浴。 “不是说要遂我的心愿吗?”水中交缠,波浪晃动,他手指在她身上起舞,唇抵着她的唇笑得灿烂。 她被他摆弄得魂飞天外,欲生欲死,心中暗恨:混蛋,几个月前的一句话居然记到现在!这男人心眼也太小了。   ☆、第128章 3.01 慈月庵位于京郊连山, 比落霞山只远不近, 地处荒僻, 清净异常,素以尼僧苦修、规矩森严著称。 一行人的车队从两山间的羊肠小路蜿蜒前行,江苒掀开帘子, 望着两边高而陡的山坡,不由感叹:“这地方可真险峻。” 因启程晚了, 江苒他们到达慈月庵时日已西斜。庵门紧闭, 不见人烟。卫襄示意随扈的周耀上去敲门, 好一阵子,才有一个容貌清丽的中年女尼将门开了一条缝,看向一行人,稽首行礼道:“施主来晚了,小庵已经闭门谢客。” 周耀拱手道:“师太是否可通融一下,我等是陪同福王殿下前来, 有要事处理。” 女尼面无表情地道:“不能。”“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江苒愕然, 差点以为这庵中女尼是和卫襄串通了, 故意不让她见江蓉。否则, 哪家庵堂敢这么不给一位当朝王爷的面子。 卫襄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庵主是我皇爷爷的嫡亲妹子。我这位姑祖母性子傲, 脾气大,连着手下一帮女尼都是不近人情的。休说我,连我父皇的面子都没卖过。要不我们明日再来吧?” 江苒道:“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卫襄道:“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卫襄眼睛弯了弯, 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法子有点无赖。” 江苒起了好奇心,追问道:“什么法子?” 卫襄冲她眨了眨眼:“告诉你可以,不过要真有效你得奖励我。” 江苒狐疑地看着他:“你要什么奖励?” 卫襄招了招手:“离我近些。” 装神弄鬼的,江苒才不想理会他。 卫襄笑眯眯地道:“苒苒,我原是想着你脸皮薄,怕我这么说了你会不好意思,才让你近些,我们悄悄说。既然你都不介意,那我就直接说喽。我们晚上……” 江苒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他嘴。 卫襄笑着拉开她手,凑到她耳边刚要开口,江苒侧身避开他,双颊赤红:“我不要听,你又要说些浑话了。” 卫襄惊讶:“我哪里说浑话了?” 江苒道:“你刚刚说晚上,晚上能有什么好事,你是不是想……” 卫襄笑眯眯地问:“你说我想什么?” 江苒说不出口。 卫襄一脸疑惑:“我不过是说等我们进了庵堂,佛门之地不好动荤腥,晚上你陪我偷偷溜出来吃肉,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江苒大窘,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会他。 卫襄却已经挨近她,从后伸手搂住她,低声道:“当然,苒苒若是想做些别的,我也乐意至极。” 低哑的声音随着他胸腔的震动传入她耳中,语气暧昧,语声勾人。江苒牙痒痒的,忽地从他怀中转了一个身,两手撑住他的胸膛,抬起头来挑衅地看向他:“就算我想做些别的,你敢做吗?” “我……”卫襄望着她线条柔美越发动人的身躯,温润如水却又灼灼如星的眼眸,咽了口口水,怂了。他……还真不敢。 江苒见他吃瘪,忍不住笑了起来,推了推他道:“好啦,你有什么主意,快告诉我吧。” 半个时辰后,江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觉得卫襄这法子果然无赖,不,不光是无赖,简直是无耻! 慈月庵门口的空地上热闹非凡。不知卫襄从哪里找来一班戏班子,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唱的是一个小尼姑还俗,和夫君郎情妾意的故事。 扮演小尼姑的旦角扮相漂亮,唱腔动人,那唱词更是风花雪月,靡靡动人,连江苒这个已婚妇人都听得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偏偏旦角还嗓音嘹亮,一唱三叹。声音远远传出,再加上锣鼓喧天,卫襄带来的一众侍卫团团围住,轰然叫好,慈月庵的尼僧只怕想掩耳都堵不住声音的入侵。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一条缝,先前冷着脸的那个清丽女尼再次出现,扬声道:“福王何在?” 声音却正好被一阵叫好声掩盖过去。 女尼又叫了几声,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演得正热闹的大戏吸引过去,根本无人理会她,无奈,只好走出庵门,向卫襄的马车方向走去。 路过戏班子时,她出于好奇,向人堆中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小尼姑下山被恶霸调戏,却被公子所救,小尼姑感激涕零,以身相许一幕。女尼顿时气得肺都快炸了,走向马车的脚步都快了几分。 在离马车十步远处却被两个护卫拦住:“何人擅闯王爷车驾!” 女尼合十道:“贫尼灭尘,求见福王爷。” 护卫面色如霜:“可有王爷谕令?” 灭尘师太摇头道:“并无。” 护卫横刀一拦:“无谕令者不得冲撞王爷车驾。” 灭尘师太急了:“贫尼有要事求见王爷。” 护卫铁面无私,还是回她一句:“无谕令者不得冲撞王爷车驾。” 灭尘师太咬了咬牙,忽地大声叫道:“王爷,福王爷!”可惜正当这时,又是一阵锣鼓声响起,她的声音淹没在锣鼓声中根本没人注意到。 护卫嗤笑一声,粗声粗气地道:“您还是请回吧。” 难道就这么无功而返?灭尘师太不由回头向慈月庵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开着一条缝的门后露出几双眼睛,正好奇地一会儿看看唱戏的地方,一会儿看看她这个方向。 不行,她今天要是铩羽而归,以后在庵中的小弟子面前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她朝向马车,不顾一切地又大声喊道:“福王爷!”只不过这次她学乖了,捡了个锣鼓与唱曲声稍停的空挡。 马车那边响起卫襄冷淡的声音:“放她过来。” 护卫依言放下刀,往侧边让了一步。灭尘师太大喜,继续前行,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初始的雄赳赳气昂昂自然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王爷,”原先准备的责问语气也消散了大半,灭尘师太开口道,“请王爷高抬贵手,将戏先停下来。” “这是为何?”卫襄不解。 灭尘师太忍不住稍稍抬高了声音:“王爷,庵堂乃佛门清修之地,岂容此等靡靡之音。” 卫襄淡淡道:“我又没让人跑到你庵堂中去唱。”意思就是你根本管不着。 灭尘师太差点没被气歪嘴,苦口婆心地道:“王爷,马上就是庵中晚课时辰,这戏如此吵闹,实在扰人,还请王爷撤了吧。” 卫襄似笑非笑地道:“出家人当六根清净,些许扰人之音,权当试炼。” 这算什么歪理?灭尘师太气得一个倒仰,哆嗦着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好。 车内忽然响起一个温柔和悦的声音:“王爷,师太自是六根清净,不怕烦扰,不过那些年轻些的小师父只怕就没这般定力了。你这出戏若是引得她们动了凡心,岂不是罪过。王爷就体恤体恤她们吧。” 卫襄道:“王妃说的有理。可本王体恤她们,又有谁体恤本王?山上无趣,长夜漫漫,本王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取乐,偏不想停。” 灭尘师太心头一动:原来王妃也来了。要不求求王妃?否则听福王这话中之意,怕不是要闹一个晚上,这可叫人怎么安生?可这福王妃从没打过交道,也不知是个什么脾性。 她心中犯愁,听得车厢中福王妃柔声劝道:“您就别和她们闹脾气了。不就是不让您进去吗,我们且下山,明天再来。” “不必!”卫襄硬邦邦地道,“就在这等她们开门,我就不信,我留在这里,明天还会晚。” 原来是因为这个。灭尘师太骤然明白过来,连忙道:“山上夜寒露重,王爷和王妃千金之体,怎能在此露宿?要是不嫌弃,待贫尼禀过主持,请两位入内。” 早这么识相不就得了? 卫襄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师太就快去禀告吧。” 灭尘飞也似地逃回了庵内。车厢内,江苒伏在卫襄肩头吃吃地笑着:“你可真行!” 卫襄得意道:“那是自然。苒苒和我配合得也好。”刚刚一唱一和的,颇有夫唱妇随的架势。 江苒只是笑,想到一事,开口问他:“慈月庵规矩如此森严,岂不是事事不便?你怎么想到要把江蓉和二婶送到这里来的?”后来卫襄还让计桐过来审问江蓉,只怕很不方便吧。 卫襄笑眯眯地道:“等你进去就明白了。” 不一会儿,庵内又出来一个年轻些的尼姑,却不是先前的灭尘师太了,对着他们施礼道:“王爷,王妃,主持有请。” 这许多护卫却不方便都进去。卫襄让他们就地扎营,只带了周耀等五六个人,及服侍江苒的折柳和鸣鸾进了庵。鸣蛩被留在了王府负责看家并管教几个新拨过来服侍江苒的小丫头。 尼姑领着他们穿过山门,绕过大雄宝殿,经过方丈室,径直往后面的观音殿而去。 卫襄挑眉问:“不是说主持师太有请吗?” 尼姑合十道:“主持师太说,一听外面的声音就知道又是您搞的鬼,叫您想干什么只管自便,只休要扰了她的清净便是。” 闻言,江苒一双妙目看向卫襄,听听人家主持这无奈的语气,原来他干的混帐事不止这一桩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badcatoo7”,“巴旦木”,“fet”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话说,本周榜单轮空的我,本就被数据虐得不要不要的,全靠你们的爱在发电,昨天一章评论陡降,我这心哇凉哇凉的,小天使们都哪里去了/(ㄒoㄒ)/~~   ☆、第129章 3.01 慈月庵占地颇广, 进了山门, 中轴线上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 两侧则是罗汉堂、,供奉着形态各异的五百罗汉。再两旁,就是尼僧的僧房。 尼姑带着他们走到观音殿后就不再前行, 而是合十说了句:“王爷请自便,贫尼还要去做晚课。”也不待卫襄发话, 径直转身, 扬长而去了。 这慈月庵的师太果然脾气都很大。 卫襄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不以为忤,对江苒道:“跟我来。”带着她从观音殿旁的门洞穿过,往后而去。 后面却是一道道用儿臂粗的铁链锁得严严实实的铁门,每个铁门上都有一个活动的小门,大小只容小儿通过,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卫襄解释道:“平时这铁门都锁着, 每日生活所需之物就靠这小铁门传递了。” 原来如此, 江苒明白过来, 看着锁得严严实实的铁门, 心中暗叹:那居在铁门后之人岂不是等于坐牢? 卫襄在其中一道铁门前停下,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扔给周耀, 周耀接过,打开了锁。 铁门打开,门后是一座小院子,院子里一片荒凉, 只有一个手脚粗壮的妇人在清扫地面。四周围着高墙,叫人插翅也难逃脱。 这个地方当真是一个幽禁人的好地方,难怪卫襄会选中这里。 周耀带着几个护卫守在院门口,卫襄带着江苒等往里走去。妇人见到他们,抱着扫帚恭立一边,向他们行礼。 江苒这才发现妇人虽相貌平平,却动作敏捷,双目神光内蕴,显然是个练家子。 开门声、脚步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有人匆匆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看到他们,“哎呀”一声,含泪下拜,激动地喊道:“姑娘!” 来人十四五岁模样,原本圆圆的脸蛋瘦了下去,含泪带笑间露出一边梨涡浅浅,正是许久不见的杏娘。只是她身上的衣服飘飘荡荡的,似乎瘦了许多,想必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快起来吧。”江苒心中感慨:上一世,杏娘陪了她十年,情分深厚,却没想到这一世主仆之间会这么快就断了缘分。杏娘年纪还小,总不能陪着江蓉在庵中锁一辈子,纵不能再回她身边,也还是得找个机会让她远嫁个好人家,离开京城这些是非。 杏娘依言站起,哽咽道:“姑娘,你没事实在太好了。否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好了,闲话休提,”卫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江蓉何在?” 杏娘听到卫襄声音,打了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答道:“二姑娘在自己房中梳妆。” 梳妆?这个时候梳什么妆?江苒心中疑惑,询问地看向杏娘。 可惜杏娘这一世并没有来得及和她培养出曾经的默契,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江苒疑惑更深,看了卫襄一眼。 卫襄的神情难得的有些不自在:“苒苒去看了就明白了。” 杏娘引着他们往江蓉房中而去,其余侍女都被留在了院子里。帘子刚掀开,就是一股热气混杂着浓郁的脂粉味扑鼻而来。江苒被呛得退了一步,让杏娘打了一会儿帘子散散味道才走了进去。 屋中窗户紧闭,光线昏暗。屋子一角燃着一个火盆,里面的碳显然是劣质的,味道熏人。梳妆台前,一个披着大红色轻纱的少女正对着铜镜细细涂抹着胭脂。卫襄目光掠过,脸色一沉,立刻退到了门外。 江苒也不禁红了脸,又暗暗心惊:铜镜中映出少女模糊的面容,大红色的轻纱下,翠绿的肚兜若隐若现,此外竟是未着丝毫其它衣物。这样的打扮,哪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该有的。 “蓉蓉。”江苒试探着叫了一声。 “姐姐来啦。”少女娇笑着转过身来,面如云霞,眼波如醉,一张脸儿涂得红红白白的,分外娇艳,“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娇憨一如往昔,仿佛她从没算计过江苒,也从未有过这大半年时间的间隔。 果然是江蓉,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等我?”江苒面现讶然,她没想到江蓉做了那等亏心事竟还想着要见自己。 “是呀,”江蓉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江苒。红纱飞舞下,她几近裸/露的身体若隐若现,愈显妖娆。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对。 江苒仔细看去,脸色一变。大红的轻纱下,江蓉原本洁白如丝缎的肌肤上,一条条红色的勒痕、乌青的鞭痕触目惊心,却在这强烈的色彩对比下别有一种凌虐而残忍的美。 “你身上……”江苒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少猫哭耗子假慈悲,”江蓉吃吃地笑着,无限媚态自然流露,“姐姐,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开心?” 江苒微微皱眉:“你先换件衣服。” “换衣服?”江蓉掩着嘴笑得更厉害了,“换衣服做什么,我这样不好看吗?姐夫,”她忽然朝向站在门外目不斜视的卫襄扬声叫道,“你不是最喜欢蓉蓉这个样子吗,你跟姐姐说说,我才不要换呢,姐夫看着高兴就好。” 卫襄脸色骤冷:“你胡说什么?” 江蓉笑道:“姐夫何必不承认,不是你让人把蓉蓉弄成这个样子的吗?” 卫襄面上戾气一闪:只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弄死这人。他不由看了江苒一眼:江蓉这话故意引人误会,存心挑拨自己和苒苒的关系,但愿苒苒莫要误会。 江苒垂下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蓉蓉,你还是这个样子,骗人的话随口就来。”她就算怀疑天下男子也不会怀疑卫襄,以卫襄的脾气手段,若真对江蓉有意,江蓉怎会是现在这副凄惨模样。 江蓉目光闪了闪:“姐姐就这么信任姐夫?” 江苒没有说话,回头看向卫襄,卫襄正满含喜悦地看向她。两人目光碰个正着,一时眼波交缠,心念相通,不由相视一笑。 江蓉见他们旁若无人的样子,脸扭曲了一瞬,忽然恶狠狠地道:“姐姐,你莫要被骗了,天下男人又有哪个是好东西。你以为你嫁的是什么好人吗?你看看我!”她猛地拉下身上的轻纱,露出仅着肚兜与亵裤的光裸的、伤痕累累的身体。 江苒目光落在她肌肤上,心里顿时一悸:没有了轻纱的半遮半掩,江蓉身上的伤处完全落入她的眼中,从胸口到肩膀,从手臂到腿部,各种鞭痕、勒痕、掐痕密密麻麻,甚至还有灼烧烫伤的痕迹。江蓉全身上下,几乎已无一处完好的肌肤。 她站在那里,依旧凹凸有致,面容娇艳,可身上已无一处能令人直视。 “姐姐还要看吗?”江蓉恶容收去,换上一副娇娇的笑面,又抬手要去解开肚兜的绳结。 “不必了。”江苒阻止了她,一眼瞥到床头挂着一件外袍,走过去取下递给江蓉,“先穿上再说。” 江蓉“啪”的一下打落外袍,满不在乎地道:“姐姐,我已经不是清白的女儿身了呢,就算这身子再多被几个人看去又能如何?” 江苒大吃一惊:江蓉的意思是……她素来知道计桐行事不择手段,却没想到他对付女子的手段竟是如此阴毒下作。江蓉虽有错,可这样,实在太过了。哪怕是要了人的性命也比用这样的手段折辱一个未婚女子要好些。被男子这样对待过的女孩子,一辈子也差不多毁了。 难怪卫襄不愿意她来见江蓉,也难怪前世计桐虽为卫襄办了许多脏事,最终却也没落到个好下场。 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卫襄,心中微紧:她知卫襄行事无忌,却不希望他会完全没有底线。 却见卫襄也露出惊愕的神色,开口道:“你是说计思仁他夺了你的清白?” 江蓉冷嗤道:“姐夫休要装不知,若没有你的首肯,你手下的人岂敢如此大胆?”她再落难,也是福王妃的堂妹,卫襄的手下岂敢造次。 卫襄沉默下来:他确实交代过,叫计桐不择一切手段,也对计桐的某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没想到计桐竟会如此大胆,也没想到江蓉会如此豁得出去,直接将事情揭开在江苒面前。 江蓉又吃吃地笑了起来:“姐姐,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如此狠毒,是什么感受?”她一字一句地道,“我犯了再大的错,也是你的妹妹,是江家的女儿,他竟然叫人用这般龌蹉的手段对付我,置江家清誉于何地?” 江苒心中沉重,面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你和外人勾结,想要掳走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姐姐,你又置江家清誉于何地?”她的目光落在江蓉面上,清冷如水,淡漠如冰,“蓉蓉,你若稍有悔意,而不是一心想着挑拨,我还会同情你几分。” “同情?”江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我要你的同情做什么?反正就算我再乖顺,你那铁石心肠的夫君也不会放过我。既然这样,我干嘛要委屈我自己?反正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运气不好被你们抓了,我也认了。” 江苒默然,江蓉到现在还是这样,对做过的事没有一点歉疚。 有些事她原不想做得太绝,现在还是说出了口:“蓉蓉,你如此任性妄为,就不怕连累你的母亲和弟弟吗?” 江蓉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姐姐,你有没有良心,就算我对不起你,可母亲一直对你视若己出,你竟要迁怒于她!” 闻言,江苒心中微讶:难道江蓉还不知俞氏所为已经败露,也被看管起来的事?还想继续骗她。俞氏和江蓉不在一处吗?她不由看了卫襄一眼,卫襄丢给她一个稍后解释的眼神。 江苒微微点头,看向江蓉,也不打算解释,只是淡然道:“谁让她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江茗有你这么一个姐姐。” 江蓉失声道:“茗儿是江家唯一的男丁,除非姐姐不想要娘家了,否则你敢动茗儿一分一毫!” 江苒微微一笑,轻言慢语,给予江蓉致命一击:“蓉蓉,难道你不知道,曾在你身边的那个桃娘爬了父亲的床,已经有孕在身了。几个大夫都看了,说一定是男孩儿。”江茗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什么!”江蓉脸色大变,惊怒之下,脱口而道,“徐九误我!” “徐九?”江苒立刻抓住她一瞬间的疏忽,逼问道,“和徐九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fet”的雷,感谢小天使“badcatoo7”,“wilmarmar”,“badcatoo7”,“巴旦木”灌溉营养液,么么哒大家~   ☆、第130章 3.01 江蓉自知失言, 神色一时阴晴不定。 江苒道:“你不说也不要紧, 我直接去问徐九。蓉蓉, 我给过你机会。” 江蓉目光闪烁了下:“我要说了,姐姐就会放了我吗?” 江苒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遍体的伤痕上:“你明知道你做的那些事, 我们不可能再放你出去。但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再对你做这些事。” “是吗?”江蓉嗤笑出声,“姐姐还真是宅心仁厚。”语声中满满的讽意。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地步, 江蓉的脾气还是丝毫没变。 “蓉蓉, ”她轻轻叹息, “我也可以保证不会因你迁怒旁人。”江蓉了解她,她又何尝不了解江蓉,俞氏和江茗就是她的软肋。 江蓉神色变了变,随即冷笑道:“姐姐,桃娘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别忘了, 茗儿也是你从小疼到大的弟弟。母亲更是疼你爱你的长辈。” 江苒看向江蓉, 目中露出奇怪的神色。 江蓉被她看得有些忐忑, 勉强笑道:“怎么了?” 江苒幽幽而道:“蓉蓉, 我现在才知道,在你心中我原来这么好骗。”她摇了摇头, 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可不是吗,前世她被她们母女骗得团团转,至死都没有怀疑过。 江蓉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随即道:“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触到江苒的目光,忽地打了个寒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江苒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那般陌生、冷淡、厌恶,仿佛就在看一个死物,一堆废品。 江苒忽然转身道:“十一,我们走吧。” 卫襄挑眉:“你不问了?” 江苒道:“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不必再问。”向外走去。 江蓉一愣,没想到她真的说走就走,不由叫道:“姐姐!” 江苒脚步顿了顿,轻声道:“我给过你机会的。”继续向外而去。 江蓉顿时慌了,她只不过想吊一吊江苒的胃口,好让自己的消息卖个高价,怎么对方忽然就不按常理出牌呢?这不像是她这个姐姐素来的性子啊。 眼见江苒越走越远,她心中大急,一叠声地喊道:“姐姐,姐姐,我愿说了,你不要走。”拔腿就要追出来。 “我说,你这样子丑死了,就这么跑出去也不怕丢人吗?”卫襄凉薄的声音忽然响起,拦在门口,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目露鄙夷。 福王竟然没有跟着姐姐一起走,难道是刚刚姐姐在他不好意思,现在却……江蓉心中一喜,顿时心生希冀,眨了眨眼,酝酿出两滴泪来,楚楚可怜地叫道:“姐夫,还好你没走。”边说,边柔若无骨地挨近卫襄。 下一瞬,脖子上寒冷沁骨,一柄短剑抵上了她的喉口。 江蓉骇得面如土色,颤声道:“姐,姐夫,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是你姐夫?”卫襄神色如冰,厌恶地道。 “姐夫……”江蓉不死心,仰起头,将自己楚楚可怜的面容朝向他,却在下一刻吓得尖叫起来。卫襄手中的短剑轻轻一送,她的脖子上顿时刺痛,沁出血来。 卫襄冷冷道:“我可不像苒苒好脾气。你要说就说,不说的话,”他的唇边泛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慢慢道,“你不是喜欢脱吗?我让人把你的脸划花了,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里去,让你好好脱个够。” 江蓉花容失色,叫道:“姐……”忽地感到脖颈处的短剑又紧了一紧,她也算机灵,连忙改口道:“王爷,王爷,求你……” 卫襄淡淡道:“我数三下,一、二……” “我说,我说……”江蓉一叠声地喊道,泪流满面,瘫软在地。 * 日西坠,天渐黑,秋风萧萧,舞动落叶。 江苒一动不动地站在小院中,望着天边仅剩小半个的残阳。听到身后门帘响动,隐隐从里传来凄厉的哭声。她回过身去,看到卫襄走了出来。 残阳的光芒隐隐约约照出他隐含戾气的面容,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柔和下来,带上笑意。 他走近她,握住她的手,眉头微微皱了皱:“手有些凉。”拉开自己的大氅将她裹入其内。 “不碍事,”江苒任他动作,偎依在他怀中,问他,“问出来了?” 卫襄扬眉:“你走的那么干脆,是料到我会问出来?” “不是,”她道,“蓉蓉的性子,我越是想知道她就越拿乔,还不如冷一冷她。她心中慌了,自然就撑不住了。” 何况,她前些日子碰到徐九后,曾经特意提醒过卫襄,以卫襄的行动力,必定已经派人去查过徐九了。江蓉已经说漏了嘴,如果事情真的和徐九有关,以龙骧卫的实力,想必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江蓉肯不肯说已经不那么要紧,不过多个佐证罢了。 她倒没想到卫襄的效率这么高,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唬住了。计桐跟他一比,简直显得无能。想到计桐,江苒的眉头不由皱了皱,这个人如此行事,品行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江蓉怎么说?”她问卫襄。 卫襄道:“我们出去再说吧。” 江苒点头,忽然想起:“二婶那边是怎么回事?” 卫襄笑了笑:“我怎么可能让她们母女凑在一起,遂了她们的心意?” 原来如此。也是,以二婶的心计和手段,要是和江蓉在一起,只会更难对付。卫襄又不是喜欢没事找不自在的人。 不过,江苒还是有些好奇:“你把二婶关在了哪里?” 卫襄道:“我没有关她。” 没有关,那二婶怎么一直没出现?江苒有些奇怪,询问地看向卫襄。 卫襄道:“俞氏改嫁了。” 改嫁了?江苒愕然,二婶怎么会肯?瞥到卫襄神色,忽地明白过来,低低问道:“你把她嫁到了哪里?” 卫襄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江苒果然不再问了。 一行人出了院子,依旧由周耀锁好铁门。 望着紧紧闭锁的铁门,江苒不由感慨:江蓉怕是一辈子都无法从里面出来了,她曾经的骄傲、奢望与野心也将一并埋葬在此,日日拖着残败的身体,对着荒凉的院落凄凉度日。嫉妒实在是个太可怕的东西,若是她没有对自己心怀嫉妒,没有做过这些事,她原本可以如前世般安康富贵一辈子。 卫襄嘱咐了周耀几句,周耀应下,悄悄离开。卫襄回头,见江苒站在那里久久不语,不由笑她道:“怎么,你还同情她?” 江苒摇了摇头:“江蓉的性子,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也未必会认命。她恨极了我,只要给她机会,依旧会设法害人。”连被□□**这种事都没能摧毁她的心志,这样的敌人着实太过可怕。 卫襄目中厉色一闪,随即柔声对她道:“苒苒,你放心,她再不能害你啦。” 她望着他,眸中柔情似水,微微而笑:“十一,谢谢你。”这一世,幸好有你,否则我必再次陷于泥泞之中,无法挣脱。 卫襄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低声道:“谢什么,傻丫头。” 他拥着她往他们准备留宿的院落而去。折柳和鸣鸾已经先一步带着小丫鬟去布置停当。 江苒心急知道答案,连晚饭也顾不得,直接拉着卫襄进了内室。 卫襄告诉她道:“我们成亲前几天,江蓉去福庆楼碰到了徐家九姑娘。据江蓉说,徐九不知怎的,知道了她假冒你信件的事,还说可以助她嫁给蒙冲,以此要挟并引诱她配合着在你回门那一天行事。 “我们成亲那日,卫方宫变,安国公府同时垮台,徐家倾覆,江蓉本以为没事了,没想到第二天金元宝找上门来,她骑虎难下,只得配合。” “等等,”江苒变色,“你是说徐九知道江蓉假冒我信件的秘密,还知道江蓉想嫁给蒙守之?”这怎么可能?假冒信件之事连她也才知道不久,徐九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卫襄点头:“我查过,江蓉没有说谎,那天徐九确实去了福庆楼,两人还在一起喝了茶。金元宝也确实在我们成亲第二日混入江府。而且据我所知,赵王和安国公府倒台后,侥幸没有被清剿的暗卫就转而听命于她了。她也有这个实力掳人。” 两人目光相触,江苒脸色微微发白,颤声道:“是陈文旭。” 卫襄愕然:“你觉得她是陈文旭?” 江苒道:“即使她不是,也一定是陈文旭告诉她的。”只有陈文旭才会对假冒信件之事知道得那么清楚,也只有陈文旭会清楚江蓉想嫁给蒙冲。抓住徐九,一定能找出陈文旭! 卫襄沉吟道:“说起来,徐九确实和从前不同。宫变后,徐家遭殃,女眷全部发卖,徐九暗暗使了银子才把自己弄进了浣衣局,而那天卫珏去浣衣局碰到她也不是偶然。可我却听说,她在安国公府出事前,行事是出了名的张扬任性,直来直去。” 江苒想起在忆江南初次见到徐九时,那个明媚飞扬,嚣张跋扈的少女;想到在齐王府带着郭六,得意洋洋揭穿她的徐九,不由默然,那时的徐九确实行事直接,不像是有心机的。 可人都是会变的,遭逢家破人亡的劫难,性情大变也说得过去,但徐九为什么要劫走她?她保留下赵王府和安国公府的暗中势力,却为了掳她而暴露出来,实在是得不偿失。 除了是因为陈文旭对她可怕的执着,其它的根本解释不通。毕竟她已不再是郭六,江苒和徐兰芷可是素昧平生,毫无过节的。 徐兰芷和陈文旭究竟什么关系?江苒隐隐感觉,只要能弄明白这个,离她找出陈文旭也不远了。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望向卫襄请求道:“我想和她谈谈。” 卫襄并无意外,对她道:“我已让周耀去通知龙骧卫抓人,等明日回京我会安排。”这个人是苒苒最大的心病,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尖刺,既然抓到了他的尾巴,他岂能放过? 只有除了这块心病,才能让苒苒彻底淡忘他。 * 第二天,卫襄因要赶早朝,按原计划半夜就动身回京了。他把几个侍女和一半护卫都留给了江苒,自己带走了周耀等另一半护卫。 江苒按着平时的作息,睡到卯时末才起,又在庵里用过素斋,这才吩咐准备启程回京。一片忙乱中,一个小尼姑偷偷从侧门离开,一溜烟地往一个方向而去。 人刚刚不见影子,就从树丛后走出一个护卫打扮的青年男子,盯着小尼姑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迅速回到整装待发的马车边,对车内人禀道:“人已经去报信了。” 车里传出江苒的一声轻笑:“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发吧。” 马鸣萧萧,车声粼粼,在前后护卫的护拥下,福王妃的车驾渐行渐远,离开了慈月庵。 车队很快进入来时经过的羊肠小道。山高林静,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壁,把阳光都遮蔽了大半,显得格外幽静。 正行间,前面忽然扑落落一声,一块磨盘大的山石滚落下来,原本速度尚缓,须臾便越来越快,声音隆隆,声势骇人。很快,又有更多的石块滚落下来。   ☆、第131章 3.01 坡陡林稀, 巨石滚下带起烟尘滚滚, 声势骇人之极。首当其冲的几名护卫大惊四散闪避, 一时马嘶人呼,车队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一名护卫闪避不及, 顿时被一块落石压个正着。一声惨呼未绝,已被碾平, 血肉四溅, 情状可怖之极。 马车夫吓得面如土色, 连忙勒马止步,想要后退。马儿却早吓得抖如筛糠,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石头雨停下,队伍已经被隔成两截。马车前方被乱石堵得严严实实,原本护在前面的护卫都被隔在石头堆另一面,只剩跟在后面的七八个护卫, 狼狈不堪。 剩下的几个侍卫见情势不对, 围了上来, 拔刀在手, 警惕地守在车旁。 山壁之上,忽然闪过无数寒光, 几个眼尖的护卫看过去,顿时变了脸色。 半山中不知何时静静地伏了一队人,张弓搭箭,箭镞寒光闪闪, 正对着下方。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多少箭枝。若都射下来,只怕下面所有人都要变作刺猬。而他们被夹在两山之间,道路狭窄,根本无处可逃。 上面有人喊道:“放下兵器,将双手抱在脑后,降者不杀。”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不降吧,对方居高临下,人数又多,根本就占尽优势;降吧,车中坐着福王妃呢,丢了王妃,王爷的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正左右为难,车中忽然传出女子轻柔温婉的声音:“照他们说的做。” 护卫一凛,恭敬地应“是”,果然将手中的兵器扔下,双手抱在了脑后。 山上人又喊:“蹲下!” 护卫乖顺地蹲了下来。 山壁之上忽然抛下几条儿臂粗的麻绳,然后几个黑影抓住麻绳,纵跃如飞向下而来,不一会已落到地面。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都是一身黑衣,布巾蒙面,只露出眉眼在外,走到车夫和几个护卫跟前,利落地将人都四马攒蹄地捆绑起来,丢在路边。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走过去打开车门向里看了眼。车中华服盛装的女子正襟危坐,神情冷淡,旁边一个样貌俏丽的小丫鬟却是脸色发白,双目含泪。 外面有人问:“人可对?” 他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像,仔细比对了下,点点头,依旧关上车门,自己跳上车夫的位置,将马车掉了个头,驾车而行。其余人也都跳上几个护卫的马,随车而行。 马车在山路中左一绕,右一绕,车中,江苒能感觉到地势渐渐平坦。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车门被打开,传来赶车人粗嘎的声音:“福王妃,请下车吧。” 江苒看了身边的小丫鬟一眼,小丫鬟忙先跳下车,伸手扶她下来。 两人这才发现她们已站在一座宅子的天井中,远远可以看到四周群山环抱,显然宅子坐落在一个山谷中。 天井中,候着一个中年健妇,看到她们下车,硬邦邦地说了一句:“福王妃,请跟我来。”率先而行。 江苒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到处可见穿着劲装的汉子沉默地巡逻着,守卫森严。 两人跟着妇人进了厅堂。妇人欠身道:“王妃请坐,我去请主人。”说完,转身欲离去。 江苒叫住她:“贵主人是谁?” 妇人冷冷道:“王妃一会儿便知。”也不理她,自顾自地离去了。 厅中只剩主仆二人。“王妃……”小丫鬟紧张地叫了一声。 江苒安抚地拍了拍她:“不必紧张。”她镇定的态度感染了小丫鬟,小丫鬟不由笑了笑,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缓缓走进门来。 十六七岁的少女,穿一件雪青色素纹通袖袄,梳着双平髻,头上对称地插着两支素银簪。熟悉的打扮,却不再是初见时那一身张扬惹眼的红。 她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原本粉光融融的鹅蛋脸消瘦了下去,显得眼尾微微上挑的杏眼越发大而明媚,姿色更盛。 江苒讶然:“九姑娘,怎么是你?你不是跟在大皇子身边吗,怎么出宫来了?” 徐九望向江苒,目光说不出的古怪:“江大小姐认得我?” 江苒微微一笑道:“前一阵子进宫,我曾远远见过你一眼,九姑娘忘了吗?”随即纠正她道,“我已嫁人,九姑娘莫再这么称呼我。” 徐九垂下眼,忽地低低笑了起来:“嫁人了啊,你也知道你嫁人了。”她忽地抬起头来,一步步逼近江苒,目光如冰,“苒苒,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你……”江苒抬起头来,目露疑惑。 徐九冷笑,停住她面前不足一步处。她比江苒要高一点,微微低头,正好可以看清面前江苒如雪的肌肤,水润的眼眸与颤巍巍的睫毛。她凝眸看了一会儿,喃喃道:“真是我见犹怜。”缓缓抬起手来掐向江苒的下巴。 下一刻,她眼前一花,抬到一半的手忽然被闪电般抓住,扭到了身后。随后一只手飞快地在她双肩一扭,她一声痛呼,双臂已经脱臼。 “你!”她惊怒交加地看向眼前依旧看似无害的华服女子,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江苒,你到底是谁?” “江苒”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门外忽然传来凌乱匆忙的脚步声,“江苒”反应迅速,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迅速架到了徐九的脖子上。 有人冲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九姑娘,不好了,外面忽然来了大队龙骧卫的人马,包围了我们。”声音到后来越来越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忽地反应过来,拔腿要跑。 “站住!”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直跟在“江苒”身后,怯生生作鹌鹑状的小丫鬟身形一晃,追到来人身后,笑眯眯地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一个手刀劈过去,来人顿时晕倒在地。 徐九脸色铁青,“江苒”主仆竟都是练家子,显然人家早有准备,自己竟傻乎乎地一头撞了上去,反而把龙骧卫引了过来,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外面已陷入一片混乱。徐九的手下本就见不得光,发现被包围,惊慌失措,有的来找徐九,有的自己组织着想要突围,却被外面一阵强弓劲弩射来,折损了不少人,被逼得退了回来。 龙骧卫随后攻入,剩余的人原本还要负隅顽抗,却见“江苒”押着徐九走了出来,徐九脖子上的匕首闪着寒光,只要轻轻一动,就可割破她的喉管。 众人变色,投鼠忌器,不敢再动,龙骧卫趁机将人一一擒获。 “江苒”对小丫鬟点点头,小丫鬟从怀中掏出?物点燃,一声炸响,空中燃起一朵红色的烟花。 宅门大开,容色绝世的少年王爷在穿着大红飞鱼服的龙骧卫簇拥下缓步走入,眉藏戾气,神色如冰。 有龙骧卫上前接过被制住的徐九,“江苒”走到卫襄面前,行礼道:“主上,属下幸不辱命。”声音却变了,赫然是江苒身边的折柳。 卫襄点点头:“你做的很好。”望向自他出现就痴痴望着他的徐九,眉头微皱,淡淡道,“这双眼睛我很不喜欢。” 擒住徐九的龙骧卫手微动,徐九一声惨叫,双目流下血泪,竟是被一根细针刺瞎了双眼。 徐九凄然叫道:“卫十一,你好狠毒!枉我对你,对你……”血泪淌下,爬过她雪白的脸颊,其状可怖之极。 卫襄漠然道:“对付敌人还要讲什么仁慈?” “敌人?”徐九喃喃重复着,凄然笑道,“没错,敌人,是我太傻,我们本就是敌人,还需讲什么仁慈。” 卫襄负手而立,一张如玉雕琢的面如看不出丝毫情绪,冷冷问道:“陈文旭在哪里?你若老实交代,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陈文旭?你要找陈文旭?”徐九面上现出奇怪的表情,忽地格格地笑了起来,衬着脸上的血污,状若疯鬼,“你们找不到他的,永远都找不到他。” 卫襄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只觉得徐九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但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他环顾四周,指了指厅堂,随口吩咐道:“把她押进去。” 押着徐九的两人应下,推搡着徐九往厅堂方向而去。 卫襄想了想,对折柳道:“王妃在外面,你去请她进来。”折柳应下自去。 厅堂中,两个龙骧卫押着徐九进来往地下摁,徐九不肯,其中一人立刻一脚踢来。他们是做惯这种事的,这一脚下来,正中膝弯,徐九顿时站立不住,扑通跪地,却是疼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愤怒之极,听到卫襄的脚步声传来,蓦地扭头朝向卫襄方向,脸上浮现轻蔑之色:“卫十一,你莫得意,就算你现在权势滔天那又如何?待新帝即位,你终有一天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说得委实大逆不道,两个龙骧卫听得面如土色,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忙撕了一团破布将徐九的嘴死死堵住。 卫襄心中起了一丝违和之感,总觉得徐九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都有说不出的不对。他冷眼看了徐九一眼,吩咐道:“打一盆水来。” 不一会儿,水送了过来,卫襄又道:“帮她把脸上擦干净。”龙骧卫用布巾蘸了水,果然帮徐九擦了起来。 徐九呜呜叫着,挣扎着要躲。卫襄使了个眼色,龙骧卫把她口中的破布拿出,徐九立刻怒骂道:“不要你假好心!” 卫襄挥了挥手,两个龙骧卫恭敬地退下,顺手掩上门。屋中只剩卫襄和徐九两人。卫襄这才淡淡道:“我是怕你这个样子待会儿吓到苒苒。” 徐九顿时哽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冷笑道:“苒苒,苒苒,叫的倒亲热,卫十一,你莫忘了,她本是别人的妻子,强夺□□你不亏心吗?” 空气忽然凝滞,徐九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那股寒意。她哪里怕,继续道:“你们男人真是贱骨头,什么东西有人抢才是好的。她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两个都把她捧在掌心?” “一个两个?”卫襄森冷的声音响起,“还有谁?” 徐九却又沉默下来。 卫襄冷冷道:“是陈文旭吧?” 徐九咬牙不语,却听到有脚步声慢慢接近她,然后有一个冰凉锋利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脸颊,卫襄冷漠的透着寒气的声音响起:“这张脸很美,就不知道划花了会不会更美些。” 徐九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道:“卫十一,你手段如此毒辣,就不怕遭报应!”她曾经那么迷恋这个人,却在今日被他亲手斩断所有少女的绮思。 “不怕,”卫襄淡淡道,“报应又如何,现如今,是你落在我手里。”他手中的马鞭轻轻一送,她脸上顿时划出一道伤痕,开口道,“你考虑清楚。” “你,你简直是魔鬼!”徐九颤声道。 卫襄没有说话。 徐九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不知苒苒知不知道你的这副嘴脸?她的心肠最是柔软,又跟着她父亲学得一副学究气,只怕看不得你这样吧。” 卫襄眉头微微皱起,先前的那点违和感又起,徐九喊江苒“苒苒”?而且,语气和表情都是说不出的奇怪。 徐九却仿佛想到什么般,脸上浮现一丝温柔的神气,轻轻道:“我的苒苒是再心善不过的女孩子了。” 卫襄心中的违和感更重,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厅堂的门忽然被推开,现出江苒的身影。她望向徐九,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陈文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fet”,“巴旦木”,“花与蓝”,“badcatoo7”,“wilmarmar”,“木家小少年”,“岩”灌溉营养液,么么哒大家O(∩_∩)O   ☆、第132章 3.01 明亮的阳光顺着大开的厅门照入, 落在徐九苍白如雪的脸上, 她受伤的双目因先前的激动又一次流下血泪来。 听到江苒的声音, 她转过来,期盼地叫道:“苒苒,苒苒, 是你吗?” 江苒怔怔地看着她,渐渐露出疑惑之色。 徐九却忽然神经质地摇了摇头, 神情骤厉:“不, 你不是苒苒, 你是刚刚那个骗了我又抓住我的贱人!贱人,贱人,竟敢骗我!我让父亲和姐夫把你抓起来。”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忽然顿住,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甩了甩头, 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行, 不行,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就剩了我,就剩了我……”她哭得伤心极了,涕泪交流,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般, 可惜那泪全是血色的,看上去状若厉鬼,分外诡异可怖。 江苒皱起眉来,开口问道:“你还知道你是谁吗?” “我?”徐九怔了怔,哭声顿止,面现迷茫之色,“我是谁?”她连问了几遍,突然格格笑了起来,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似温柔的神气,柔声而道,“我是你的夫君啊,苒苒。” “你不是。”江苒淡淡道。 “你胡说!”徐九忽然暴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了起来,向江苒的方向扑去,“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可惜才扑到一半就被卫襄一脚踢了回去,狼狈地滚了几圈,伏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了。 卫襄走到江苒身边,握起江苒的手,却发现她的手触手生寒,奇冷如冰。“苒苒……”他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不是。”江苒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语气苦涩,“他不会连我都认不出。” 卫襄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说徐九不是陈文旭,否则不会在先前折柳假扮江苒时认不出人,从而轻易被抓;也不会在真正的江苒现身时误以为她是假扮的。 卫襄心中不由酸涩:那人对苒苒到底用了多少心思,才能叫苒苒对这一点确信无疑? 可如果徐九不是陈文旭,她这些古怪的言行又该怎么解释? 江苒咬了咬唇,望向徐九:“你说你是我的夫君,就证明给我看。” 徐九伏在地上,鬓发散乱,衣衫脏污,血泪纵横,狼狈不堪,听到江苒的问话,她缓了缓才慢慢抬起身来,循声转向江苒的方向,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道:“苒苒,你忘了吗?我们在卢陵驿成亲,后来被岳父大人找了回去,资助我读书入仕。我们一直恩恩爱爱,直到白头。唯一的遗憾,我们一直没有孩子。” 江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徐九说的是前世的事,可又不完全是。可看徐九的样子,完全对这一段记忆深信不疑的样子,究竟怎么回事? 徐九的声音忽然转厉:“为什么再来一次,你就全变了脸,再不念我们从前的恩爱?卫十一有什么好的,你忘了他上一世的下场有多惨吗?” “你说什么?”江苒脸色大变。上一世,她离世时,卫襄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大权在握,风光无限,难道最后并没有落得个好下场? 徐九桀桀笑了起来,声音说不出的凄厉难听:“功高震主的权臣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幼帝长成,又岂能容他!” 江苒苍白着脸看向卫襄,徐九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可要万一是真…… 卫襄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淡淡道:“危言耸听之语何必在意,何况,她的记忆明显被人动过手脚,混乱不堪,不足为信。” 江苒讶然:“记忆还能被人动手脚?” 卫襄点点头道:“我曾经听说有一种**之术,可以迷惑人的心智,改变人的潜思,甚至可以令被施术之人的记忆都被彻底替换掉,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不过,徐九如果是中了这种奇术,显然那人的手段还不够高明,才会让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造成混乱。” 江苒心中一动,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类似之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疑惑地问:“如果是这样,徐九会记得是谁对她施术的吗?” “只怕未必会记得。”施术之人既能操纵记忆,完全可以把徐九见过他的这段记忆抹去。 江苒面露失望,如果是这样,难道线索又断了? “事既做过,必然留下痕迹。”卫襄抬手安慰地摸了摸江苒的发,柔声道,“苒苒无需担忧,我会让人去查。” * 回京的马车晃晃悠悠,江苒的眼皮渐渐搭了下来。 昨日他们刚要入睡,便收到了有人递过来的一张纸条,说是第二天有人会埋伏在路上欲掳走王妃。 两人将信将疑,商量过后,决定若纸条上所说为真,就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今天天未亮,江苒就乔装打扮跟着卫襄离开了慈月庵,留下折柳假扮作她。 因起得太早,又始终精神紧绷,这会儿一放松,江苒不由犯起困来。 卫襄刚处理完一封公文,回头见她小鸡啄米的模样,心头顿时化了,走过来将她揽到怀里道:“你睡一会儿吧。” 江苒伸手回抱住他,喃喃道:“你陪着我。” 卫襄的心顿时柔软之极:苒苒很少流露出这么依赖他需要他的模样,尤其是在外面。若换了平时,她想起藏在暗处的千戈,早就该把他推开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抬眼,往千戈藏身的地方瞟了一眼。 主子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看他们俩恩爱吗?千戈暗暗叫苦,调了一个方向,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控制得微乎其微。 察觉到千戈将气息收敛得几乎不存在,卫襄这才低头看向怀中的江苒,索性将她整个人都横抱起来,置于自己怀中,柔声道:“我陪着你呢,你好好睡一觉,一切有我。” 江苒怔怔地望着他,十五岁的少年,容貌已经渐渐褪去曾经的稚气,眉目沉毅,越发/漂亮得惊人,唇不笑的时候会紧紧抿着,线条冷酷,可望向她的神情却永远是柔情似水,爱怜备至。 她的十一,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她遮风挡雨,拉着她携手并进。 今生她何其有幸,在最好的年华遇见这样一个人,就这样不期然地闯入她的生命,打开她的心防,无论她落入怎样的境地,他都没有放弃过她。有这样一个人眷恋着她,陪伴着她,她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那个人再狠,再手段阴毒,也只敢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她已是十一名正言顺的妻子。 “十一……”她望着他,喃喃而唤,心里溢满柔情,忍不住微微抬起身来,眷恋备至地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苒苒!”卫襄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见她一吻完毕反应过来,红着脸就要逃开,那容她脱身,腾出一手牢牢固定住她的后脑,低语了一句,“是你先招惹我的。”深深回吻过去。 他的亲吻永远是那样热情、激烈而贪婪,仿佛要将她的整个唇舌都吞吃入腹。江苒在他热烈的攻势下,渐渐呼吸困难,昏昏沉沉间只觉得一道道无形的电流从两人交缠处流遍全身,连手指尖都酥麻起来。 蓦地,卫襄将她调了个姿势,跨坐在他身上,她的身下清晰地感受到了凸起的某个部位。 江苒如被烫着般想要跳下,卫襄却不让,紧紧按住她。唇却暂时放开了她的唇舌,转攻她耳下,脖颈处的敏感之处。 江苒浑身无力,面若桃花,目若春波,软绵绵地伏在他怀里,勉强维持着一点清醒,喘息着提醒他道:“有人呢。” 车顶暗格处的千戈差点想哭:王爷,王妃,属下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卫襄动作微微一顿:他早就习惯了把暗卫当隐形人,可苒苒并不习惯。何况,千戈毕竟是男人,苒苒的娇态让另一个男人看到或听到,起先他还没想到,现在怎么想都觉得心气不顺。 江苒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下来。 他不让,伏在她耳边吹着气道:“这会儿有人不可以,回去你帮我?” 热热的气息钻入耳中,痒痒的难受极了,她一边闪避,一边红着脸含笑斜睨他:“回去再说。” 那一眼,眼波盈盈,春水含波,直看得卫襄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他咬了咬牙,恨恨地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这才悄悄嘟呶道:“快睡快睡,好好养足精神,省得待会儿一会儿喊累,一会儿喊手酸。” 江苒往下瞟了他精神奕奕的某处一眼,脸更红了,也不敢再招惹他,果然乖乖地躺了下来。卫襄找来一条薄被帮她盖上,在她身边坐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而道:“睡吧,我会一直在的。” * 江苒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色彩仿佛蒙了一层灰般,黯淡无色。 她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她和陈文旭的宅子中。 她去他的书房中找一本书,书在最高层,她够不着,索性搬了一张椅子踮脚。她拿下书,却发现书后露出一个古旧的木匣子。 匣子漆迹斑驳,上面的花纹显得有些年头了,锁住匣子的铜锁却光亮如新,显然有人常常打开。 她心中好奇,什么东西值得他这么神神秘秘,藏得这么好?她拿下匣子研究了半天,却打不开铜锁,只得作罢,依旧将匣子放回原处,将书摆回。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陈文旭将随身钥匙忘在家里,她找到正确的钥匙,打开了木匣子。 木匣子中放着一本残破的古籍,封面上隐约可辨识出“催眠谱”三个字,咦,难道是用来帮助入睡的?她那时与陈文旭关系已然不好,心中苦痛,常常夜不能寐,心下一动,就打开了书,翻了几页,却越看越疑惑,越看越心惊。 这哪是助眠之术,分明是一种**邪术,可以摆弄人的心智,篡改人的记忆,让他人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身后忽然传来门推开的声音,然后响起陈文旭有些紧绷的声音:“苒苒,你在干什么?” 她转过身,举起手中的书,面冷如霜:“陈文旭,这是什么?” 陈文旭看向她,面上挂着一贯的温和表情,只有熟悉如她,才能发现他一向含笑的桃花眼中暗藏的紧张。 “这是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陈文旭笑道:“只是一本古籍。别人送的,据说颇为珍贵。” 她冷冷问道:“你没看过?” 陈文旭道:“看过几眼,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说,看过且图一乐罢了。这天下哪有能控制别人心智之术?” 她心中动摇起来,确实,世间要真有这种奇术存在,且有人会用,岂不是得天下大乱。她神色微缓,看了手中书一眼道:“既是胡言乱语,就不必留着害人了。”说罢想要往火盆中投。 陈文旭伸手抓住她的臂。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地接触过了。她厌恶地皱起眉,甩开了他的手。 陈文旭目露黯然,却依然好脾气地劝她道:“虽是胡言乱语,到底是孤本古籍,珍贵异常,反正害不了人,何不暂且留下。苒苒素来爱书,何必做这大煞风景的焚书之举?” 她沉默下来,到底被他说动,没有忍心毁了那书。 陈文旭却忽然问她:“苒苒,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书上所记是真的,有人用它控制了你,你会怎样?” 这个问题着实让人不愉快,她皱了皱眉,还是回答了他:“除非我一辈子不清醒,否则宁可死也要摆脱这种控制。” “是吗?”陈文旭眉眼低垂,看不清面上的情绪,轻轻叹道,“我明白了。苒苒,但愿我们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你说什么?”她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他抬起头来忽然对她一笑,“苒苒,这件事着实让人不愉快,我们把它忘了好不好?” “忘了?”她疑惑地重复,却发现对面人的一双眼眸乌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仿佛有无边的黑暗弥漫,瞬间淹没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没有猜对,23333~得意脸。   ☆、第133章 3.01 她蓦地回过神来, 汗透重裳, 这个梦真实地让她胆颤心惊, 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似乎找到了正确的钥匙,忽然打开。 她想起来了,这件事发生在她将桃娘作为丫鬟送给陈文旭之后, 陈文旭因此大发雷霆,之后两人就陷入了长期的冷战之中, 他足足有三个月没有踏入她的内室。她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安, 这才找了个借口去他的书房, 想和他和解。 发现木匣子后,她心中好奇,常常找机会往他的书房跑。他虽然还生着气,冷着脸不大理会她,但她看得出,他对她越来越无可奈何。 终于有一天她偷偷看到他从贴身携带的钥匙中拿出一把, 打开了木匣子。珍而重之地取出书后, 他手指摩挲着封皮, 怔怔地看了很久, 面上现出踌躇之色。 她从门缝中想看清封皮上写着什么,却怎么也看不到, 一着急,手碰到了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陈文旭立刻警觉,将手中的书迅速放到木匣子中, 盖上盖子,喝问道:“谁?” 她暗叹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推开隔扇门,走了进去,索性大大方方地问他:“这木匣子看着有些年头了,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是一封比较重要的公文。”随即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来了?” 见他不想说,她心中失望,却不好再追问,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听说护国寺庙会很热闹。” 他看向她:“你想去?” 她点头“嗯”了一声。 他道:“想去的话就叫杏娘陪着你去,再叫上两个家丁护着。” 她心中一动:这不正是和解的好机会吗?笑眯眯地问他:“庙会的正日正逢休沐日,你有没有空?” 他淡淡道:“那日我和同僚约了有事,未必能陪你。” “哦。”她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心思很快转到那串钥匙上,一心想着要怎么把他那串钥匙弄到手,渐渐沉默下来。 他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这里还有些事。” 她闻弦歌而知雅意,控制住自己不往木匣子多看一眼。陈文旭是个太过精明的人,要是被他看出自己对这个匣子感兴趣就不好了。她笑盈盈地道:“那我不打扰你,先回房了。”转身要走。 “苒苒。”他忽然叫住她。 她惊讶地看向他。 “护国寺的庙会很热闹吗?”他问。 “嗯,”她点头,随口答道,“听说还有表演喷火和杂耍的,还有许多有趣的东西。”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 他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她轻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目光落在面前的匣子上久久沉默。 等到庙会那天,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杏娘忽然来叫她。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索性把被子蒙到了头上,阻住了穿脑魔音。 杏娘又好气又好笑,抓住被子对她道:“夫人,你快起来吧,大人在外面等你呢。” 陈文旭等她做什么?她疑惑不解。旁边忽然想起男子熟悉的冷淡声音:“不是你说要去庙会的吗?” 陈文旭?她大吃一惊,蓦地睁开眼,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陈文旭面色平静,看不出多少情绪,淡淡道:“夫人是不是忘了,这也是我的内室。” “可是你,你……”她吓得睡意全都飞了,脸色煞白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平时看着都是个谦谦君子,只有仅有的两三次到了床上,凶残暴虐,全然不是平时的模样。以致于只要她喝他同处内室,她就胆战心惊。 可是……她忽然想起:他不是说和同僚有约吗,怎么突然间又有空陪她了? 见她吓得可怜,陈文旭眼神阴郁下来,可到底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她还想再磨蹭,陈文旭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你要是不想出去,我今天就在家陪娘子一天吧。” 她的动作立刻麻利起来。杏娘带着小丫鬟服侍着她换上半新不旧的浅碧色织锦褙子,梳了一个简单的圆髻,戴上簪环。 她惊讶地望向杏娘,杏娘道:“大人吩咐的,说既然要逛庙会,还是扮作一对寻常的夫妻比较有趣。” 这倒也是,她想起刚刚看到的陈文旭,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青色道袍,木簪束发,面如冠玉,眼若桃花。虽是平常打扮,依旧俊美动人,风姿出众。 陈文旭雇了一顶小轿让江苒坐上,自己徒步跟在轿后,两人只带了杏娘一个丫鬟,往护国寺而去。 护国寺的庙会果然热闹得很,商贩云集,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江苒下了轿,走没多远,就看到有人在表演喷火、吞剑等杂耍;另一边还有人在表演走钢丝、打拳、舞剑;再走一段路,耍猴人指挥着小猴子不断地翻跟头表演……至于卖小吃的,卖各种用具、鞋帽、首饰等的,更是琳琅满目。 江苒看得目不暇接,沉闷的心情仿佛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开心不已。 陈文旭却一直守在她身旁一步处,时不时帮她隔开拥挤的人群,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神情晦暗不明。 那天江苒玩得很尽兴,看表演,吃小吃,最后还买了一大堆没用却有趣的小玩意儿,杏娘差点都拿不下。 回到家后,她累得浑身脱力,心中却依旧兴奋不已,含笑对他道谢:“东阳,谢谢你特意陪我。” 他望着她绯红的脸颊,晶亮的眼神微微出神,随即淡淡道:“不必谢我,今日正好同僚有事。” “那也还是要谢,谢谢你记得我的请求。”她有心想和他缓和关系,扬起笑脸对他道。毕竟自己已经嫁了他,总要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他眼神微暗:“你若真要谢我,今晚……” 她的笑容僵住,慌乱地扯开话题道:“我听说你好些日子没到桃娘那里去了。既纳了人家,总不能把人冷落了。” 他的脸色顿时沉下,阴沉沉地看了她片刻,蓦地拂袖而去。 他出了门,直到将近宵禁才回来。主院正准备落锁,他直接一脚踹上,“咚”一声巨响,院门大开,把正准备上门闩的婆子吓了一大跳。 他却看也不看婆子一眼,跌跌撞撞地直接冲进内室。 江苒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书:“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冷笑,眼睛通红:“我自己的内室,我还来不得了吗?” 江苒皱眉,刚要开口,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你喝醉了。”她的眉头皱得更深。 “那又如何?”他冷笑道,“夫君醉了,不是正该做娘子的服侍吗?” 他说的有理,可她总觉得他情绪不对,心里打鼓。一边吩咐杏娘去打水,一边叫了个小丫鬟去喊桃娘过来。 “不准去!”他赶了过来,脸色铁青,猛地将铜盆砸到地上,一把攥住她往床上狠狠一推。 水流了一地,一屋子的丫鬟吓得战战兢兢,都跪了下来。 “都给我滚出去!”他怒吼出声,从来温文尔雅的表相撕裂得粉碎。 丫鬟们飞也似地逃出,屋中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一步步走近她,双目赤红,状若疯狂,脸上的表情令人心惊。 她一瞬间白了脸,不好的记忆瞬间全部复苏。她警惕地看着他,色厉内荏地叫道:“陈文旭,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目中却充满悲哀,“苒苒,我们是夫妻,你说我想干什么?” 眼看他越来越近,她全身都因紧绷到极点发起抖来,在他靠近床榻压下来的一瞬间,她飞快地向一旁一闪,跳了起来。 他到底酒多了,一个踉跄,跌在床上,一时爬不起来。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见此机会,迅速地向门口跑去。耳边听得他在喊:“江苒,回来,你给我回来!”喊到后来,竟隐隐带上了哭腔。 哭?她迟疑了一下,是她听错了吧?陈文旭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自他投奔江家,她还从没见过他哭,一定是她听错了。她傻了才会回去,好不容易逃了,难道还要自投罗网? 她脚步不停,飞快地离开主院,杏娘连忙跟上。 那晚,她随便找了个客房胡乱睡了一夜,等到第二天她鼓起勇气回到主院时,陈文旭已经离开,只余下他换下来的一堆衣物。 小丫鬟捧起衣物要送到洗衣房去,忽然哐啷啷一声跌下一串钥匙,她目光望去,顿时凝住,正是那串陈文旭从不离身的钥匙。 她的心扑落落乱跳起来,捡起钥匙,掌心满是汗水。 她拿着钥匙再次去了他的书房,打开了那个匣子,解了心中许久以来的好奇,却被陈文旭抓个正着。 他叫她“忘了吧”,于是她就真的忘了,忘了他们一起逛庙会的事,忘了他的酒后失态,也忘了《催眠谱》。 大概是因为被施术的后遗症,或者她潜意识中还是记得他伤害了她,她不仅精神受损,那阵子常常恶心要吐,更是自此得了个一见他就心生恐惧厌恶的病症。 现在想来,他们的关系也就是从那时起一路坏下去,她避他如虎,再也没有和他好好相处的念头。 陈文旭骗了她,那本《催眠谱》所记为真,世上真的有摆弄人的心智,篡改人的记忆的邪术。 他用它控制了徐九,做出这许多疯狂的事,却让自己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他曾经问她:“苒苒,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书上所记是真的,有人用它控制了你,你会怎样?” 她全身一点点发寒,如堕冰窖:那人处心积虑,既学会了《催眠谱》上所记,该是何等可怕?他已经这么对待过她一次,还会再次对她动手吗? 但也不对,她被掳的大半年中他有大把机会对她下手,为什么却始终没有动静?他是有什么顾忌,还是害怕再次造成和上回一样的后果? 冷汗一阵阵冒出,她的身子微微发起颤来,几乎摆脱不了这个噩梦。 手忽然被紧紧握住,紧得让她生疼。她蓦地惊醒,睁开眼,看到卫襄担心的面容:“苒苒,你怎么了,出了这么多汗?” “我没事,”她勉强对他笑了笑,想起曾经看过的书中的内容,脑中一点点清明起来,紧紧回握住他的手道,“十一,我有办法找到陈文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wilmarmar”,“fet”,“巴旦木”灌溉营养液O(∩_∩)O   ☆、第134章 3.01 马车平稳地前行着, 几乎感觉不到路上的颠簸。嵌在车顶的明珠洒下柔和的光, 将她苍白却又坚定的面容照得分明。 感觉到她反握住他的手是那么用力, 卫襄安抚地怕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柔和:“你说,我听着呢。”声音低沉而平静。 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对他绽开了一朵恬然的微笑。 卫襄顺手将她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垂落的长发, 也安抚着她的情绪。她闭了闭眼, 整理了下思路, 才缓缓开口告诉他。 “我见过记载了你所说**之术的那本书。” 卫襄露出惊讶之色:“你见过?” “嗯。”她点头,“我只看了开头一点,就被他发现了。” 她口中的“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卫襄立刻意识到:“是你前世的事?” “是,”她伏在他胸前,一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一边低低告诉他, “书中把这种术法叫做催眠术。而这种术法如果想要成功, 条件十分苛刻。施术靠的是施术者强大的精神力压制, 非但需要被施术者毫无防备或心甘情愿,而且要求有绝对安静且不受打扰的环境, 否则一旦施术过程中受到干扰,施术者便会受到反噬,被施术者也会受创不轻。” 卫襄神色微动:“你是说……” 江苒道:“徐九在齐王府指证我不是郭六时,尚且一切正常, 而我回门前,她已安排手下准备对我下手,也就是说……” 卫襄接口道:“她是在十月到十二月期间被施术的,而因为施术对安静环境的苛刻要求,我们只需排查她在这段时间内到过的符和条件的地方即可。” 江苒点头,告诉他道:“不仅如此,施术后,由于被施术者精神受损,根据被施术程度的不同,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恶心、头晕等症状;施术者也会因精神损耗过度虚弱很长一段时间。” 卫襄目光闪了闪:这可真是太过重要的信息。 江苒继续道:“徐九这种程度的被催眠,已经是非常严重了,施术时间不会短,刚被施术后必定会有非常明显的反应。你只需查到她出现这些症状的时间,再倒推,看她有没有长时间地与旁人隔绝,那个时期她接触了谁,谁又在之后‘病’了,自然能找出帮她施术的那个人。” 催眠术的使用条件如此苛刻,陈文旭总不能把徐九身边的所有人都催眠忘了这件事吧,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一次,必能叫他无所遁形! 事情谈完,卫襄见她神色疲惫,不由皱起眉来:“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江苒摇头,躺下就是噩梦连连,反而精神更累。她见卫襄担忧,不由对他笑了笑道:“十一,你莫担心,我很好。” 卫襄道:“你身子不好,蒋太医本就让你不要劳神。偏偏……”那人如此狡猾,他们几番交手,都被他逃脱了去。偏偏苒苒牵涉其中,屡屡因此费神。 “这件事结束后我就乖乖养病,再不操心啦。”她笑着安慰他,还想说什么。 马车忽然停下,外面传来问答之声。江苒把后面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发现车队此时已经行到了城门口。龙骧卫的一个将官正向守城门的士兵出示令牌。 士兵验过令牌,挥手放行,车队正要再次启动。 前方忽然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如急雨密奏,战鼓急擂,肆无忌惮,飞驰而来。 江苒微微惊讶:什么人竟要赶在这个时候出城门,还胆敢在京城大街当街纵马? 不过片刻工夫,来人已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当先的青骢马上,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少年,明珠坠发,玉带束腰,衣衫华贵,一双大大的眼睛中透着焦急之色,赫然是大皇子卫珏。 卫珏目光从卫襄的马车上一掠而过,扫向车队后列的囚车,梭巡过去,蓦地变了神色。他双腿一夹,缰绳抖动,驱马赶到其中一辆囚车旁,急声叫道:“兰芷,兰芷,你怎么样了?” 囚车中,上了重枷的徐九听到他的叫声,缓缓抬起头来,带起一片铁链哐啷声。她侧耳听了片刻,才转向卫珏的方向,哽咽着,楚楚可怜地喊了声:“殿下。”却是气若游丝,虚弱不堪。 卫珏目光落到她面上,但见她一张雪白的脸上满是血污。最可怖的却是两只眼睛,曾经明若秋水的一对美眸此时紧紧闭合着,因眼珠被破坏,眼皮瘪了下去,结了血痂,分外丑陋骇人。 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抖着声音道:“你的眼睛……”随即愤怒地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徐九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哆嗦着嘴,欲言又止。 卫珏更加愤怒了:“兰芷,是谁害的你,你只管说,不要怕,我为你做主。” “是我,怎么,大殿下还要治我的罪不成?”卫襄冷淡的声音从车中响起。 卫珏猛地扭头看向卫襄的马车方向,双目几欲喷火,咬牙道:“十一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的贴身宫女?” 卫襄懒得理他,淡淡吩咐道:“秦副统领,你告诉大殿下。” 这次参与行动的龙骧卫副统领秦照得令,向着卫珏恭敬地拱手道:“禀大殿下,这个女子乃赵王、安国公府乱党余孽首领。” “不可能!”卫珏失声道,“兰芷一个弱女子,又一直跟在我身边,怎么会是乱党?兰芷,他们冤枉你对不对?” 徐九呜呜地哭了起来,对卫珏哀哀叫道:“殿下,救我!” 卫珏心痛如绞,对着囚车旁看守的龙骧卫士兵怒喝道:“快打开囚车!” 龙骧卫的士兵恍若未闻,动也不动。 卫珏大怒,猛地扬起马鞭向士兵抽去:“贱奴,谁给你的狗胆,连本殿下的话都不听了!” 士兵慌忙闪避,卫珏一鞭落空,心下更怒,没头没脑地连抽了几鞭,却在下一刻手腕被人抓住。他刚要发作,就觉一股大力涌来,整个人都被扯下了马背,跌到地上。 卫珏快气疯了,跳起来道:“哪个狗……”话声戛然而止,因为他脸上“啪”的一下,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他被扇得一个趔趄,捂着脸愤怒地看向将他扯下马的人。 卫襄,赫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马车的卫襄!也只有卫襄敢这么对他。 卫襄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卫珏,我的手下可没有得罪你,你这样没头没脑地抽人是什么意思?” 卫珏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指向囚车中的徐九道:“这还叫没得罪我?你们抓了我的人。” 卫襄冷冷一笑,目中透出如刀子般锋利的光芒:“我们抓的是赵王和安国公府余党,正要追查是否还有勾结之人,原来这个逆贼是大殿下的人啊。” 卫珏正要说是,心里一咯噔,骤然觉得不对,什么叫逆贼是他的人?他警惕地看向卫襄,加重语气道:“兰芷不是逆贼!” “是吗?”卫襄冷笑,却根本不屑于和他争辩,只是道,“是不是逆贼,朝廷自有公断,你身为大皇子,藐视朝廷法纪,来抢我的人犯,只怕不妥吧?” 卫珏语塞,索性胡搅蛮缠,大声嚷道:“谁不知你们龙骧卫手段厉害,好好的人进了你们的大牢都得脱了一层皮。兰芷一个弱女子,眼睛已经被你们弄瞎了,再要进去了岂有命在?” 卫襄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嗤笑出声:“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学得怜香惜玉,为了一个罪臣之女,乱党首领,居然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佩服佩服。” “你什么意思?”卫珏变了脸色。 卫襄笑了笑道:“陛下要是知道你为了徐家女如此尽心,会怎么想?”他顿了顿,瞟过卫珏青白交错的脸色,继续道,“没错,陛下现在是只有你一个儿子,所以你有恃无恐。可你想过没有,陛下现在春秋正盛,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总会有别的儿子。据我所知,嫣贵人已有孕在身,保不齐就是一个儿子。到时,即使你还是长子,一个身上有污点的庶长子可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什么?”卫珏脸色大变,“姨母有孕了?” 卫襄露出讶色:“怎么,你竟不知道?”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你那姨母对你也不怎么相信啊,连你也瞒得死死的。” 卫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看囚车中哀哀哭泣的徐九,想想可能怀孕的嫣贵人,心头大乱,看向卫襄,语气软了下来:“你休要骗我。” 卫襄嗤道:“我何必骗你。这种事,随便一查就能证实。” 的确,这种一查就知道真假的事卫襄根本没有必要骗他。可是,姨母为什么要瞒着他呢?而且,姨母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像从前一样一心一意地帮着他吗? 卫珏低下头,掩住脸上慌乱的神色,心神乱作一团。 卫襄冷眼看他,面上淡淡地道:“大殿下,若无其它事,请让一让,我们还要押解人犯入京。” 卫珏再抬起头,脸上的蛮横之色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望向卫襄放低了姿态:“十一叔,刚刚是侄儿莽撞,冲撞了你,我向你陪不是。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先放了兰芷?” 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是拎不清。卫襄心中暗骂蠢货,神情冷淡:“不能。” 卫珏神色变了变,目中怒气欲溢,却又强自按捺下来:“十一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现在如此不讲情面,就不怕以后……” “不怕。”卫襄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便是陛下来了我也是这句话,徐兰芷罪证确凿,我不会徇私枉法。” “十一叔!” 卫襄却根本不再理他。“秦副统领,”他淡淡吩咐道,“启程,若有人阻挡,视同劫囚。” 视同劫囚,也就是说允许他们动刀了。秦照心头一凛,恭敬地应下。 囚车队伍继续前行,徐九大概是知道错过这次机会她再也没有希望得救了,忽然疯狂地往囚车上撞,哀哀叫道:“殿下,殿下,救我!” 卫珏的心都要碎了,情不自禁跨前一步。 一时间,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护卫的龙骧卫士兵手按刀柄,纷纷拔刀出鞘。 卫珏止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望着卫襄双目几欲喷火:“十一叔,但愿你永远这么风光,不会犯到我手上。” 回答他的,是卫襄的一声嗤笑。 马车并囚车渐渐远去,徒留下立在路边满脸阴沉的半大少年。 “大殿下……”陪着他一起出来的内侍战战兢兢地上来说话。 卫珏手一扬,蓦地一鞭子狠狠抽在内侍身上,把他抽得踉跄退了好几步,面上现出一道血痕。 “废物!”他恶狠狠地咒骂道,“统统都是废物,我要你们何用?” 几个随从都吓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经过城门的人纷纷远远绕开,不敢靠近。 忽地,“大殿下这是怎么了?”带笑的声音从后面正等着进城的一辆马车上响起,轻松而带着调笑。 卫珏眼睛一亮,满面怒气骤然消散:“你怎么回来了?” 马车中人笑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也该回来了。” 卫珏面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喜出望外地往马车走去:“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有一桩难事要你帮忙。”   ☆、第135章 入夜, 月明星稀, 夜寒露重, 秋风不止。 江苒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络子,抬头问折柳:“什么时辰了?” 折柳走过去,顺手剪了剪灯花, 就着光线看了眼窗下的沙漏,告诉她道:“快戌时末了。” 江苒微微皱眉:“王爷还没回来吗?”傍晚他们刚回到府中没多久, 明德帝就急召卫襄入宫。卫襄问了来传话的內侍, 说是明德帝知道他与卫珏在城门口起了冲突, 特招他入宫,让卫珏给他陪不是,为他俩做个和事佬。 明德帝的面子不能不给,可这会儿这么晚了,卫襄怎么还没回来? 正疑虑间,外面传来动静。折柳出去看, 过了一会儿捧了一个锦囊回来禀告道:“王妃, 主上派人回来传话, 他今日留宿宫中, 不回来了,让王妃派人送些衣物过去。” 江苒一怔:怎么忽然就要留宿宫中? 鸣鸾在一边解释道:“陛下从前也经常将主上留在宫中。只不过王妃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 江苒释然:想来卫襄和明德帝感情好, 确实不足为奇。忙叫了鸣蛩去收拾衣物,好给卫襄送去。 折柳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锦囊呈给她。 她疑惑地接过:“这又是什么?” 折柳含笑道:“王爷说,锦囊中是他的贴身之物。他今儿不回来,王妃若是心里念他了, 就让锦囊中的东西代他陪着王妃,就当是他在了。” 江苒的脸顿时红了,他他他……他竟这么大喇喇地叫人传这种话!她纤白的手紧紧抓住锦囊,一时打开也不是,不打开也不是。 折柳又道:“王爷还说,请王妃赐一道回礼,也免得他夜不能寐。” 江苒的双颊几乎要烧起来了,心中却又有莫名的甜意。她含羞打开锦囊看了眼,里面果然是他素来贴身戴着的一枚玉佩。她想了想,到底还是解下随身带着的香囊,交给折柳道:“和衣服一起送过去吧。” 折柳应下,问江苒道:“天已不早,我们服侍您歇了吧。”她犹豫了下,又道,“要不晚上让婢子在里面守夜?”平时江苒和卫襄在内室,从不让侍女在里面守夜,今日卫襄不在,折柳隐约知道江苒有梦魇之症,故有此一问。 江苒摇了摇头,将卫襄送回的锦囊紧紧攥在手中。卫襄不在,其他人又有什么用? 折柳几个服侍她睡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将锦囊中的玉佩取出,紧紧贴到胸口,渐渐入睡。 一夜乱梦,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冰冷的,令人绝望的冬夜。 星月无光,阴风怒号,她跪在佛前麻木地念着经,面如枯槁,心如死灰。佛堂的门吱悠悠打开,带进来一股彻骨的寒风。她瑟缩了下,门很快再次合上。 有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传来,停在她的身后。她只作不闻,手中的檀木珠却捻得更快了。 有人走到她身边。 她闭上眼睛,看也不看一眼,口中喃喃不停。 陈文旭平稳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给你带了礼物。” 她只做不闻,根本不理会他。 陈文旭也不恼,弯腰放下一个锦匣在她面前,打开。 清幽的香气钻入鼻端,让她烦乱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她惊诧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锦匣中放着三丸粉白的香丸,香气正是从中传出。 这是?她心中疑惑。 陈文旭道:“你幼时不是一直想用茉莉合香吗?前儿我得了一个方子,终于合成了茉莉香丸,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不为所动,淡淡道:“我什么时候想用茉莉合香过?” 他眼神微黯:“你忘了吗?你十岁那年,还为此哭了鼻子。我答应过你。” 她狐疑地看着他,模模糊糊有了一点印象。那时她偶然翻到一本记着合香方子的古籍,兴致大发,天天拉着人陪她合香。蒙冲对这个是全无兴趣,一被她抓丁就找借口跑了;江蓉倒是兴致勃勃,可惜做事太毛糙,老是没弄清楚配方比例就开始动手,弄坏了她多少香料;只有当时初到她家的陈文旭,耐性好,做事细致悟性又佳,沉默地打着下手,帮了她不少忙。 两人合作合成了不少香丸,唯独茉莉香,古籍的那一页有残缺,他们试了好几种方子,总是不成功。那时候她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为此气哭了几回。陈文旭每次都耐心地哄她,答应她一定帮她做成。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又素来不是个执着的性子,见实在试不出,也就丢开手了。后来又有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合香的事就被她淡忘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还以此做出求和的姿态。 可是,那又怎样,他和她之间横亘着一道永远跨越不过去的天堑,又岂是几颗小小的香丸能挽回? 见她不为所动,陈文旭神色黯淡下来,不再提香丸的事,柔声劝她道:“苒苒,这里又冷又潮,你身子弱,受不了,跟我回去吧。” 她嗤笑:“回去,我还能回去哪儿?” 他好脾气地道:“回我们的家。” “家?”她呵呵地笑了起来,面上悲哀无限,“陈文旭,那是你的家,却不再是我的。你莫忘了,你我恩断义绝,我早已不再是你的妻子!” 他的脸上蓦地出现痛色,喃喃道:“那只是权宜之计……” 她冷笑,神情骤厉:“对我的父亲落井下石也是权宜之计?” 他嘴唇翕翕,欲言又止,神情阴晴不定了片刻,冷淡下来:“这件事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恨恨地瞪着他,目中恨意几欲溢出:“既如此,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 他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轻轻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她道:“是。” 他心头一刺,神情有一瞬间现出软弱,却很快消失,看向她开口问道:“苒苒,你待人一向心软,怎么偏偏对我心肠如此之硬?” 她没有说话,目光如冰。 他似承受不住她的目光,扶住额头,忽然呵呵笑了起来:“苒苒,我是做了许多错事,可我也一直在尽力弥补。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他的眼眶渐渐发红,偶尔闪现的疯狂光芒令人心惊,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她冷冷道:“陈文旭,如果有人在你身上插了一刀,再为你寻医问药,嘘寒问暖,你会原谅他吗?” 他怔住,半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低低地重复着,神情复杂难明,“苒苒,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吗?” 她不屑道:“我们有过从前吗?” “呵,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低眉垂目,笑容让人心惊,“你说的对,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可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把你让与他人。”他的语气缓了下来,一字一句,藏着无限决心,“苒苒,你是我的,我不能让你属于别人。” 她皱起眉来,冷声道:“陈文旭,我不是任何人的。” “既然如此,”他抬眼看她,眼波平静,却仿佛藏在汹涌的波涛,“你为什么要跟蒙冲走,江苒,你是不是忘了,他是你的妹夫?” 她愕然:“你胡说什么?” 他咬牙问:“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让杏娘去安排一切?” 她抿嘴不语,她想彻底离开他的想法由来已久,明知他会阻挠,当然不会在他面前承认。 有时候她真不明白陈文旭,明明是他忘了两人曾经的誓言,为了自己的前途要贬她为妾,却非要做出这样一副深情不移,不愿放手之态。 说到底,不过是他贪心自私而已,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却一个都不愿放弃。 陈文旭面容沉郁,眼睛发红:“以杏娘的能力,怎么可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江苒,你不要告诉我,你没猜到背后是谁在帮忙。他对你根本就是旧情难忘!” 她大怒:“陈文旭,你休要血口喷人,平白污人清白。” “我污人清白?”陈文旭的情绪忽然就控制不住了,蓦地逼近她,扣住了她的手腕,“江苒,别以为我不知道,岳父出事,蒙守之一直鞍前马后地为你奔忙。他不过是隔房的侄女婿,连江蓉都不管你父亲了,他凭什么这么尽心尽力?还不是因为你!”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龌瘥吗?”她恼怒地刺了他一句,嫌恶地想要甩脱他。他却紧紧抓着她,一动不动。 她气怒填胸,变色怒斥道:“放开我!” “放开你?”他冷笑,“放开你好让你去找蒙守之吗?江苒,我告诉你,你休想!你江苒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她手腕生疼,依旧挣脱不开,不由红了眼睛,嘶声道:“陈文旭,不要逼我恨你!” 他神情晦暗,语声涩然:“你不是已经恨透了我吗?苒苒,既然不能令你恋慕我,那你就恨我吧,最好恨之入骨,一辈子都不要忘掉。”他手上突然用力,直接把她整个人都扣到了怀中,蓦地横抱起来。 她大惊失色,挣扎起来:“陈文旭,你做什么?” 他却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神色忽然平静下来,望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任她挣扎不休,依旧抱着她稳稳地向内室走去。 她的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她实在太了解这个人,他这个样子,怕是又要发疯了。而他每次发疯,她都会遭极大的罪。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时候她不能和他硬碰硬。 “东阳,东阳,”她按捺下心头的不安与怒气,放软了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他对她笑了笑,神情如往昔般温柔而眷恋:“你害怕了?” 她勉强笑了笑:“嗯,我有些害怕,你放我下来好不好?”平时,她难得有一回做小伏低时,他总会对她让步。 可这一次,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似要看清她眸中的神色。一对眼睛除了红得骇人外,竟是不带丝毫情绪。 她心中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又低低叫了声:“东阳……” “晚啦。”他低低道,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忽然就把她往床上一抛,柔声而道,“苒苒,你要早些求饶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badcatoo7”,“badcatoo7”,“wilmarmar”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136章 他的声音是那般温柔, 话语中透出的意思却令人心惊。江苒心中拉紧的那根弦几乎要绷断。 她被摔得七荤八素, 却什么也顾不得, 跳起来就要逃跑。他迅速地扑上来,死死按住她,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绳索, 粗暴地将她双手反背,死死地缚在床头。 陈文旭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江苒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浓, 拼命用力着想要挣脱。他却骤然压了下来, 伸手固定住她, 狂风暴雨般的吻疯狂地落在她全身各处。 熟悉的厌恶恐惧感再次出现,仿佛有一条冰冷濡湿的蛇爬过。她全身僵冷,血液逆流,几乎昏厥。他却在看到她的反应后怒火更炽,动作更加放肆。 嘶啦一声,她的衣物被寸寸撕碎。裸/露的肌肤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凉意, 她再也忍受不住, 冰冷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 却强自忍耐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索性停止了挣扎, 只是大睁着朦胧的泪眼,恨恨地、倔强地瞪视着他。 她突然的安静令他停下了动作, 双手撑在她两旁,再次问道:“苒苒,跟我回去可好?”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她,又一次呵呵笑了起来, 掩面道:“苒苒,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江苒闭了闭眼,忍住泪意,冷冷开口道:“因为一开始就错了。” “是啊,一开始就错了。”他喃喃道,“如果重来一次,如果能更早些明白我的心意,我必定不会把事情再次弄得一团糟。”他放下手,露出熬得通红的眼睛,神情中疯狂又现,“既然这样,那就一切重来吧。” 他直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 她心头一震,警惕地问:“那是什么?” 他望着她,笑容分外温柔:“苒苒,我知道你每天都在伤心难过,我不想再看着你这么不快乐啦。”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不顾她的挣扎,将瓶中的液体慢慢滴入她的口中,柔声道,“喝了这个,你就再不会难过,也不会再想着离开我了。” 液体入口,灼心烧肺,痛苦不堪。喉头的血腥气压也压不住,汹涌地泛上来…… 等一切痛苦消失,她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那具七窍流血的身体,飘离在外。 陈文旭从怀中取出一条丝帕,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着从她口鼻不断流出的鲜血,神情温柔而虔诚,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苒苒,你看,你再也不会有痛苦了。” 他弯下腰,唇轻轻印上她乌黑的唇,沾染上暗色的血迹,蓦地,两滴热泪滚落在她的面上,两鬓一瞬染霜。 他抱着她走到佛堂的侧室,那边不知何时已放置了一口崭新的楠木馆木。他将她放入棺木,咬指出血,在合上的棺盖上画上了奇怪的图案。 飘荡在半空中的江苒忽然发现,她根本没法离开棺木周围十丈方圆,更勿论去转世投胎。 他没有将她入土为安,而是把她安置在她死去的那个佛堂中,他自己也搬进来,每天都会在她的棺木前停留许久,对她喃喃述说。 于是她知道了自她死后,他终于遂了心意,一步步爬上了高位;也知道了江蓉最终和蒙冲和离,投奔了江茗,姐弟俩闹得鸡飞狗跳,最终被他逼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 春去秋来,又是一个十年,他再次站在她的棺木前,穿上了一品朝服,时间褪去了他曾经的青涩,年已不惑的他越发气势内敛,不怒自威。 “苒苒,我做到了,”他如往常般坐在她的棺木前,一手提壶,一手执杯,浅笑着自斟自饮,“我帮陛下扳倒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终于当上了首辅,将曾经嘲笑我们,欺辱我们的人都踩到了脚下,苒苒,你高不高兴? “曾经害你的人我都帮你报了仇,还剩最后一个……”他一杯一杯的酒接连灌下,耳鼻口中渐渐渗出鲜血,和江苒曾经的症状一模一样,“他也马上要死了,马上就能去陪你了,我们一切重来,你开不开心?” 他的鲜血一滴滴流在棺木上,乱了上面血绘的图案。十年来,牢牢困住她的束缚蓦地彻底消失…… * 她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临死时的痛苦,被困十年的冰冷绝望仿佛还蔓延在身周。 烛火已经燃尽,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她的手摸索了一会儿,碰到了枕边的玉佩。她紧紧攥住玉佩,将之放在砰砰乱跳的心口。 轰鸣的血液奔流声慢慢平复,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现在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江苒,她在福王府,自己的家,没有人能伤害她。 想起梦中死亡后的十年,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是真是幻:若说是真,为什么她记忆中全无痕迹;若说是幻,魂魄被困十年的感觉又分外真实。 想到梦中陈文旭说的扳倒摄政王,她浑身发寒,他说的摄政王岂不就是十一?不行,她必须找出他,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十一! 陈文旭是人,不是神,一定有什么蛛丝马迹会留下!她闭上眼,曾经不敢回想的记忆从心底唤醒,忽略过的细节一点点在心头放大。 他用香丸讨好她,他说不会让她属于别人,他说要让一切重来。 等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一个念头飞快地从心头闪过,她脑中“嗡”的一下,霍然开朗。仿佛黑暗中亮起一道光,将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显现出来。 他早就告诉了她他是谁,可她竟然没有发现!可是,为什么,当初他要暴露自己? 她披衣而起,再无睡意,缓缓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天已蒙蒙亮,清晨寒冷的风迎面吹来,将她几欲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吹凉,慢慢平复下来。如果真是那个人,她现在根本抓不到对方的把柄,该怎么对付他?可不管怎样,他再也没法隐藏在黑暗中待机而噬。 睡着外间的折柳听到动静,匆匆赶来,见她这样,“哎呀”一声,连忙过来关上窗户道:“王妃,你身子弱,小心着凉。”一边回身重新拿了一支烛火点亮。 江苒任她作为,明亮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折柳,”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你能联系上十一的影卫吧?” 折柳一凛,应道:“是。” 江苒道:“我要你去查一个人,越详细越好。还有,昨日在慈月庵收到的字条,可有比对出结果?” *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明亮的阳光穿透云层,驱散了夜的黑暗。 卫襄从散了朝的大殿走出,手轻轻抚过腰间的香囊,目光柔和。自接回苒苒后,他还是第一次没有陪着她,也不知她会不会做噩梦,有没有念着他? 心里想着,他忽然就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回到家中去看看她。 才走几步,“殿下,”龙骧卫副指挥使秦照匆匆赶来,禀告道,“您要查的事有眉目了。” 他一怔,站定了脚步。徐九的事对苒苒十分重要,既有眉目,他不妨听一听。 * 福王府内宅。 鸣蛩轻手轻脚地走近,将一个大红彩绘填漆匣子放到江苒手边。江苒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页纸,目光移到了匣子上,神情复杂。 她盯着匣子看了片刻,正要打开,外面响起小丫鬟清脆的声音:“禀告王妃,康平郡王求见。” 江苒微微一愣,动作顿住,问道:“他来做什么?”他不是罚去守陵了吗? 鸣蛩出去问了回来禀告她道:“郡王殿下说,陛下免了他守陵之责,宣他回京,特来感谢王爷和王妃为他求情。”她问道,“王妃可要见他?” 江苒沉吟片刻,嘴角忽然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见,怎么能不见。请他去西花厅稍候。” 她站起身往回走去。 鸣蛩惊讶:“王妃,你不现在去吗?” 江苒微微笑道:“贵客上门,岂能轻怠,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足足过了一刻钟工夫,她才慢条斯理地出现在西花厅,鸣鸾鸣蛩低眉敛目地跟在她身后,却没有看到折柳。 卫璃正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听到动静,目光落在盛装而来的江苒身上,眼睛一亮,站起身来,笑吟吟地喊了声:“十一婶。” 江苒沉默地看向他。 他十三岁了,长高了不少,也清瘦了不少,穿一件象牙色镶斓边竹叶纹织锦大襟交领直裰,齐眉勒一条同色攒珠云纹抹额,身姿挺拔,修眉俊目,鼻梁高挺,已经脱去孩童的稚气,初初显示出少年的俊美。望着她的表情却依然亲昵,仿佛还是兴庆宫中与他们一起携手度过难关的那个孩子。   ☆、第137章 “十一婶, ”淡金色的光线落在少年俊逸的眉目间, 他笑容温和, 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大而明亮的眸中露出关切,“许久不见, 听说你一直在养病,身子可还好?” 她望着他, 目光晦涩, 许久才开口, 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康平郡王,你昔日送我的结婚贺礼,是你自己准备的吗?” 他一愣,望向她,眼眸渐渐弯起,笑吟吟地道:“当然, 十一婶要是喜欢, 我那里还有一个。”顿了顿, 又道, “十一婶不用见外,唤我阿璃便是。” 她没有做声, 打开鸣蛩手中捧着的大红彩绘填漆匣子,露出里面已经有些陈旧发黑的花鸟纹双层八宝璎珞镂银球。 卫璃看向镂银球,目光动了动:“原来十一婶还留着这个。” “当然,康平郡王的一番心意, 我怎可辜负?”她道,声音有些冷淡,顺手拿起镂银球。随着她的动作,镂银球的里面一层滴溜溜地转动着,散发出的香气已经极淡,却依旧可以辨认出是茉莉的清香。 卫璃“啊呀”一声:“这球已经旧了,我应该让他们用黄金做的。十一婶,”他笑着对江苒道,“我下次用黄金重做一个送你。” 江苒目光停留在他面上,似要把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轻声道:“不必,银的就很好了。里面装的香丸甚是特别,可惜没了。” 卫璃面色自若,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十一婶要是喜欢,我那里还合了不少,我让他们送过来。” 她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许久,仿佛有些疲倦地开口道:“我并不喜欢茉莉香,你若有玉涎香可以送我些。” 卫璃一怔,接口道:“玉涎香的配方颇为复杂,我……”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江苒淡淡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卫璃露出苦笑:茉莉香是古方,会合的人也许并不止一个;玉涎香却是数年后迷上合香的卫璃独创的方子,现在根本不应该存在世上。他心神不宁,还是露了马脚。 卫璃喃喃道:十一婶,我对你并无恶意。”表情诚挚,依旧是一副无害的模样。 江苒嗤笑,冷冷问道:“你只需告诉我,去年腊月十二、腊月十三两天,你在哪里?” 卫璃抿紧嘴,没有答话。 “你不答,那我来说吧。”江苒的声音平静如水:“腊月十二晚,陛下病危,所有皇子皇孙都候在乾和宫外,连本来陪我回门的十一都赶了回来,唯独少了本应该在宫中的你。 “腊月十三,陛下殡天,你又失踪,据说是看中了一本关于阵法的孤本,故冒天下之大不韪,哭灵哭了一半,从陛下的葬礼溜了出来,身边一个人都没跟。 “卫璃,你告诉我,那两天你究竟去了哪里?” 卫璃沉默不语,半晌,自嘲地笑了起来,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苒垂眸,淡淡道:“气味。” 卫璃露出讶异之色。 江苒道:“我被掳走的第二天,在重病昏迷时你曾经出现过,声音我已经记不清了,可身上的气味我一直记得,茉莉香味还沾上了一点龙涎香的味道。那是宫中才有的。” 卫璃道:“宫中的男子并不止我一个。” “是,”江苒道,“所以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卫珏。可自我见到他后,就知道他不是,只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罢了。” 卫璃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你觉得我是他?” 这一次,江苒没有马上回答,目光落在他面上,久久迟疑。之所以她从没怀疑过卫璃,正是因为她从没从他身上发现过陈文旭的一丝影子,即使现在,也还是完全不像。 卫璃苦笑道:“十一婶,我对你并无恶意。” 江苒点头:“我知道,不然你不会在宫变那晚送镂银球给我示警,还带了一箱子连珠弩来见我,也不会费尽心思弄到了灵芝七珍丸,托郭太妃送给我。”她顿了顿,又道,“昨日在慈月庵,向我们示警的纸条也是你写的吧?” 卫璃眼睛一亮:“原来你都知道。”他急切地看着她道,“十一婶,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江苒淡淡道:“可勾结徐九掳走我,并用药让我昏迷半年的也是你。” 声音虽轻,却如惊雷劈响,卫璃脸色顿时大变,仿佛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打击,踉跄退了一步。再抬头时,他的神情已变,温柔含笑,目光阴郁:“苒苒。” 江苒的目光落在他面上,露出复杂之色,有怜悯,有厌恶,有伤感,有失望,唯独没有一丝恐惧。她轻轻叹息,一字一句地道:“你终于出现了!” 他双眸弯弯,一步一步逼近她,在她面前三步处停下,贪婪地上下打量着她,含笑道:“还要多谢你扰乱了他的心思,让我有机会出现。” 江苒神情平静,淡淡道:“我不过是猜测,试上一试罢了。” “苒苒,”他怔然看向她,轻轻叹息,“你变了许多。若换了从前,你见到我,总像缩成一团的刺猬,永远防备着,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 江苒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你再也伤害不了我。” “是吗?”他脸色变了变,嗤笑一声,眼神幽深,不置可否,“你试上一试,就不怕他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江苒微哂:“你若能让他永远都不出来,我就不会收到镂银球和报信的纸条,也不会收到灵芝七珍丸。” “你错了。”他摇了摇头。 “错了?”她面露狐疑。 他道:“灵芝七珍丸是我费心搜求的,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有这种东西?” 江苒冷笑:“原来你这么好心。” 卫璃的神情忽然就黯淡下来:“苒苒,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从来不愿伤害你。每一次都是你逼得我不得不那么做。” 好个“不得不”!她咬牙,几乎控制不住愤怒的火焰再次从心底升起。这个人可真会倒打一耙啊。他“不得不”的次数也太多了些。 “徐九找到郭柳,在赵王府对我发难,这背后是不是有你的手笔?”她问。否则徐九怎么会知道她是假的,知道郭柳的存在,那会儿徐九应该还没有中催眠之术。 他微笑道:“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假扮郭六。” 这回答可真够无耻的。她咬牙,再问他:“昔日赵王宫变,兴庆宫被围,是不是你的主意?”否则怎么会恰好挑在她和卫襄的大婚之日。 “是,”他并不否认,“可惜那个蠢猪,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把握住。”见她脸色不好,他笑了笑道,“你也别生气,我不是让位给那小子,让他带了一箱连珠驽去救你的吗?你顶多受点惊吓,不会有事。” 她冷笑:“等我回门将我掳走也是为了我好?” “苒苒,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他眼中飘过一片阴云,“你嫁给了别人,除了这个法子,我又怎样才能夺回你?” 理直气壮的模样几乎让她气炸,她咬了咬牙,笑容敛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终究还是被罚去守陵。” “若不是那小子捣蛋,我怎么会……”他顿住,似是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再看向江苒,面上渐渐浮现温柔的神气,柔声道,“苒苒,现在我回来了,你也该回到我身边了。” 他可真是想得美,江苒冷笑,正要回答。 “苒苒是我的妻子,去你身边算怎么回事?”低沉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厅门处,少年殊色,玉冠蟒袍,大步走进,眉目间带着令人心惊的戾气。 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压迫而来。 卫璃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对上,互不相让,相碰的一刹那似有雷电交接,噼里啪啦闪现无数火光。 “十一!”江苒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气氛的异常,惊喜不已。她看向卫襄,神情完全变了,仿佛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笑容温暖而幸福。 卫襄的眉目柔和下来,大步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目光交融,相视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可惜却有人看不得这温情脉脉的一幕。 “卫十一,你怎么来了?明明……”少年略有些尖利的嗓音响起,眼中闪过一道冷光,面沉如水,寒声问道。 “明明你找了人拖住我是吗?”卫襄看也不看他一眼,挥了挥手,在一旁听得战战兢兢的鸣鸾鸣蛩忙不迭地退下,厅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卫襄这才将目光落在卫璃面上,嗤笑道:“卫璃,你是不是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卫璃脸色变了变:“别把我和那个蠢货混为一谈。” 卫襄根本不屑理他,目光收回,拉起江苒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不过分离一晚,却让他真切感受到了牵肠挂肚之感。片刻后,他担忧地道:“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昨夜我不在,没睡好?” 江苒赧然点了点头,她昨夜确实没有睡好。 卫襄“咦”了一声,眸中浮现促狭的笑意,附到她耳边悄悄道:“不是送了玉佩回来睹物思人了吗,莫非还是比不上我这个真人管用?看来以后晚上苒苒不能离了我啦。”语声暧昧,亲昵非常,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 这家伙怎么什么话都敢说?江苒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咬着唇偷偷瞪了他一眼。 在一旁的卫璃听得看得脸都要绿了,这两个人把他当死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申明,不是一体两魂哦O(∩_∩)O 谢谢小天使“巴旦木”的雷,谢谢小天使“fet”,“安”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138章 柔和的光线落在并肩而立, 喁喁私语的一双璧人身上, 两人亲密无间, 美好得仿佛一幅画卷。 卫襄望向江苒,见她粉面飞霞,水眸流波, 心中大动。面上的表情越发柔和,他笑对她道:“别管不相干的人了, 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又咬着她的耳朵道, “要是睡不着, 我一会儿就去陪你。” “不相干的人”在一边脸色铁青,双目几欲喷出火来。 “卫襄,”他又妒又恨,只觉心中仿佛有一只巨□□要冲出,忍不住冷笑道,“你的心可真大, 连自己的妻子嫁过人都不介意吗?” 他话音刚落下, 江苒望向他的目光顿时寒冷如冰, 一瞬间, 屋内静得可怕。卫璃话说出口,蓦地反应过来, 不由有些懊恼。 卫襄安抚地捏了捏江苒的手心,微微侧了侧身半挡住江苒,不屑地看向卫璃:“直呼长辈之名,妄议是非, 有你这么做晚辈的吗?懂不懂长幼尊卑?” 卫璃顿时被他噎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再看着他一副守护者的姿态,心中如被万蚁噬心,妒火更炽。 卫襄冷冷道:“还不给你婶婶赔罪?念你年幼无知,我这次不和你计较,下次再犯可没这么便宜了。” 卫璃的脸色更精彩了。 江苒扶额,在一边看着差点没笑出来:卫襄总是有这样的本事,把一件沉重的事变得叫人哭笑不得。他也不过比卫璃大了两岁,就这样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教训对方,偏偏他确实比卫璃长了一辈,让对方想反驳都没法子。 卫璃却笑不出来,他看向卫襄,在卫襄的眸中看到了哂笑,看到了不屑,甚至还有一丝期待。电光火石间,他瞬间明白过来:他可以在江苒面前肆无忌惮,可要是敢在卫襄面前露出一点不对,卫襄就能以妖邪之名对付他。毕竟,皇家最忌讳这种邪异之事,而卫襄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卫璃咬了咬牙,心念转过,居然当真对江苒行了一礼:“苒苒,我不是存心要出口伤你。”却是行的平辈之礼。 卫襄的眼睛眯了眯,神情沉了下来:“目无尊长,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了。如此,休要怪我这个做叔叔的教导你。” 卫璃心中暗暗叫苦:卫襄年龄虽小,却是自己正儿八经的长辈,真要以此为借口教训自己天经地义。若要趁机下个黑手,更是没处说理去。 他一想通其中的厉害关系,不再拧着,立刻很干脆地躬身开口道:“全是侄儿的错,请十一叔,十一婶见谅。” 卫襄挑了挑眉:“这还差不多。”姿态随意地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江苒望着卫璃弯下的腰微微出神:陈文旭真的重生到这个孩子身上了吗?也是,那人一贯能屈能伸,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就能转过来弯来,可过后他总会衔恨在心,伺机报复。 只是,要说这人就是重生的陈文旭,她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有哪里不对呢?江苒心里飞快地回想着自卫璃变了一副嘴脸后的每一个反应,每一步动作。他的神态,他的语气都是属于陈文旭的,但…… 她心里咯噔一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个“陈文旭”的举止行为停留在将她毒死的那一年,还是三十而立,正当意气风发的他,而不是年近不惑,愈加老谋深算,圆滑通达的他。 如果他真是重生而来,后面的十年为什么仿佛被抹去一般? 重生而来的是三十岁的他吗?不会!她暗暗摇了摇头。徐九那时既能说出卫襄下场不好的话,显然重生而来的陈文旭应该有后十年的记忆的。 可如果说他不是陈文旭,调查他行踪得到的结果却确确实实每一件事都指向了他。赵王谋逆有他的影子,金豆豆试图劫掠她也与他有关,她回门被掳是他指使的徐九,在她半昏半醒间出现过的人也是他。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键被她忽略了吗?她皱眉思索着。 大概是她目光停留在卫璃身上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卫璃直起身,面上露出讶异之色,随即目光一闪,含笑唤道:“十一婶……” 江苒回过神,“嗯”了一声,触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愣。 少年大而漂亮的眼睛又黑又亮,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危险而神秘,要将人的全部心神吸引进去。 一瞬间,她似乎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个世界,他轻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才是你最亲的人。” 无边无际的声网缠绕上来,轻柔的声音似被放大无数倍,如晨鼓暮钟,密密匝匝地围住她;又如无孔不入的细丝,欲要侵入她的脑海,变作她的意识。 催眠术!他竟如此大胆,在她的家,当着十一的面想要控制她! 江苒心头一震,蓦地清明了几分,一瞬间,仿佛有一柄利锤重重敲上脑壳,脑中嗡嗡作响。她猛地闭上了眼,隔绝了他的目光。 卫襄发现了不对,倏地站起,冲到她身边:“苒苒!”他担心地叫了一声,将她护入怀中。 对面,一击不中的卫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催眠术失败,反噬了! “怎么可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江苒,脸色越来越灰败。 江苒从卫襄怀中挣脱,对他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无事,这才转向卫璃,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你忘了吗,这催眠之术你曾经对我使过,我怎么会不防着你?” 江苒实在想不通卫璃为什么忽然孤注一掷。催眠之术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能受到打扰,更需要被施术者放松心神全无防备才能奏效。虽然他只是说一句最简单的暗示之语,没有那么复杂,可她有了防备,催眠术反噬,只会重创他自己。 卫璃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中闪过一丝郁色,忽地苦笑起来:“原来你想起来了?难怪……” 她一怔,明白过来:他并不知道她恢复了那部分的记忆,所以铤而走险,等等……他不知道……心头仿佛有一道闪电忽然闪过,照亮了黑暗。她忽然想通了,为什么她看到会是一个停留在而立之年的陈文旭。 那十年魂魄状态的记忆对她来说本也不该存在,他将后十年的自己抹去,是想永远停留在她死去的那一年吗?难怪,难怪! 她望向卫璃,明润的水眸又黑又亮,开口问道:“陈文旭在哪里?” 卫璃一怔,捂着胸口露出一丝笑来:“我就是陈文旭。” “不对,”江苒眼睛中光芒亮得逼人,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他,你不过是他用催眠术造出的一个赝品!” 卫璃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吗?”江苒冷笑,“《催眠谱》的开头曾经说过,催眠术的最高境界可以把人的记忆全部洗去换掉。陈文旭却更进一步,非但将他的记忆用催眠术传给了你,还设法消除了你的自我,将你变成了另一个他!” 只不过应该是出于继续扮演好卫璃的考虑,他没把卫璃的记忆完全洗去。后来不知道是出了差错还是陈文旭的手段并不完美,两人的记忆没有融合,反而格格不入,所以才会出现两个性格特征的卫璃。 徐九也是这样的情况吧,只不过徐九的情况比卫璃更惨,也更混乱,倒像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陈文旭真是一个大胆的疯子。”江苒目中闪过一丝复杂,不知是钦佩还是厌恶,轻轻叹息道:“他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在另一个人身体里另造了一个自己。可是,”她脸上浮现厌恶,嘲弄,“赝品就是赝品,永远成不了真的。” “你胡说!”卫璃脸色大变,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失声叫道,“不,我不是赝品!我……”他面容扭曲,双目赤红,闪过疯狂之色,蓦地向江苒扑来。 卫襄早就在防着他,见势不对,迅速地将江苒拉到自己身后,一掌劈去。 卫璃早已心神大乱,哪里躲得开,被劈个正着,一连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再也佛站立不住,扑通软倒在地。鲜红的血从唇边丝丝流下,衬着他苍白如雪的肌肤,布满血丝的双眼,分外触目惊心。 他闭上眼,脸上肌肉剧烈地抖动着,一时狰狞,一时平和,不停变幻,仿佛两个不同的人交错出现,分外诡异。 卫襄皱起眉来,伸臂将江苒搂入怀中,抬手遮住了她的眼。 江苒摇了摇头,伸手将卫襄的手拿下,含笑对他道:“你莫担心,我不怕。”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两人目光相对,眼波交流,彼此心意相通,有些话已不必再说。 卫璃睁开眼,正好看到这一幕,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瞳孔剧烈收缩,面容疯狂:“为什么?”他不甘心地喊道,“苒苒,你从没有一天这样对过我,为什么?” 他从来以为她是捂不热的石头,哪怕他恨不得把整颗心都剖开来,她都视而不见。原来她也能这样看着另一个人,这样幸福恬和地微笑。 如果她曾经对他露过一次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微笑,他也不会患得患失,做下那许多不可挽回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答案就是催眠术灌输记忆,造成的人格分裂,就这样,么么哒O(∩_∩)O一点都不玄幻吧~ 感谢小天使“wilmarmar”,“木家小少年”,“fet”,“badcatoo7”灌溉营养液,抱抱亲爱的们\\( ̄︶ ̄*\\))   ☆、第139章 “你想要答案?”江苒平静地注视着他, 无悲无喜, 无怒无怨。 他目光热切, 神情疯魔,等着她的答案。 江苒淡淡道:“不管你相不相信,认命后, 我曾经想过好好和陈文旭过日子,可是他对我从来不肯抱有哪怕一丝的信任。”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仿佛在透过他和另一个人直接对话, 哪怕开始得再不堪, 人总是想着要把剩下的日子过好的,她真的努力过。可是,再热的血也会冷,再坚强的心也会受伤,何况,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并不坚强。 她说:“伤害就是伤害, 我不是圣人, 没有法子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后还能笑脸相迎。”即使她已经把对陈文旭的期待将到最低, 也无法忍受他一次又一次的质疑以及他失控后做出的伤害。何况,他最后几乎毁了她在意的一切, 甚至对于他有恩的父亲也没有放过。 “苒苒,我不是存心的,我明明那么在意你,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能比我更在意你。”他失魂落魄, 喃喃而道。 她道:“这种在意,我不稀罕。” “你怎么能不稀罕?”他神情一变,恶狠狠地瞪向卫襄,神情变得狰狞:“是因为他吗?他有哪一点比我好,我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江苒不想和他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冷笑道,“即使你继承了他的记忆,你也只是一个赝品,并不是他。你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不是的!”他心神大震,霍地抬头看向她,脸上的肌肉痉挛着,急切地道,“苒苒……” 她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卫璃,我是你婶婶,你不该这么叫我。” “婶……婶?”他呆住,目光涣散,面上神情变幻,蓦地扶住了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江苒冷眼看他,看着他面上闪过挣扎痛苦之色,半晌,慢慢睁开眼睛。 “十一婶。”他呼了一口气,茫然四顾地确定了下周围情态,这才心有余悸地开口道,“幸好他没有真正伤害到你。” 他目光平和,面带歉疚,真正的卫璃回来了。 江苒看向他,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卫璃露出苦笑:“十一婶,对不起,我……”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模样。 卫襄冷冷插言道:“若你能保证另一个你永远不出现,你可以不说。” 卫璃抬眼看他,见他圈住江苒,一副保护的姿态,目露黯然,嚅嚅道:“他这次精神受了重创……”却在卫襄冰冷的目光下消了声。 江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不该再隐瞒真相。” 卫璃的目光落在江苒秀美的面容上,神情复杂,喟然而道:“十一婶,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从一开始就是陈文旭精心选中的猎物。 卫璃是在无意中听人谈起,城外一个茶庄主珍藏了一块玲珑石,放在水中会发出乐声。他心中好奇难耐,终于找了一天,征求到宣和帝的同意,出宫直奔茶庄而去。 茶庄地处偏僻,十分幽静,他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就听到一阵琴声,弹的正是他最为喜爱的《流云散》。 他闻琴心喜,循着琴声,走进了一间简陋异常的屋子。屋中别无他物,只有一张清漆的琴桌,一张七弦琴,以及琴后宽袖大袍,悠然抚琴的青年男子。 男子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异常的俊美面容以及一对温柔如三月春风的桃花眸。那是他与陈文旭的初见。 两人一见如故,他心折于对方君子如玉的风采,倾倒于他不凡的见识、渊博的学问,干脆在茶庄中小住了几天。日日请教,连引他前来的玲珑石都忘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陈文旭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他顿时忧心忡忡,要为对方延请御医治伤,陈文旭阻止了他,说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世上已没有哪个大夫能救得了他。他别无遗憾,只遗憾一身所学没有传人。 言者似无意,听者实有心,卫璃原就羡慕他的博学,闻言顿时动了心思,要拜他为师。 陈文旭没有答应,他时日不久,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教一个学生。 卫璃很失望,这时,陈文旭却告诉他,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快速地学会自己会的一切。 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方法吗?卫璃大感兴趣。他本就是个好奇心奇重又喜探索新鲜事物的,当下缠着陈文旭告诉他。 陈文旭说,那个方法的条件很苛刻,需要他放松心神对自己完全信任,而且会有很大的风险,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精神受到重创,甚至变成白痴。 卫璃“痴”劲犯上,哪里害怕这个,缠着陈文旭非要用这个方法不可。 施术准备了足足三天,三天后,他再次从宫中出来,跟着陈文旭进了一间用厚厚石壁隔开、深埋地下的密室。 对面青年脸上的血色越发差了,卫璃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极致的安静中,陈文旭妩媚的桃花眼中泛出点点笑意,声音舒缓而平静:“你愿全身心地相信我吗?” 卫璃有些新奇,又有些紧张,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和对方仿佛生出无数神秘黑色漩涡的眼眸对上,再也逃离不开,在那仿佛带着魔力的声音中一点点放空心神,直至忘了周遭一切。 似乎有许多东西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中,又似乎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再醒来,物是人非。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江苒问。 “大概是……”卫璃的面上现出回忆之色,“在宫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吧。” “第一次?”江苒愕然。 “嗯,”卫璃点头,“那时候你还是郭六。” 到现在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她的模样。她穿着湘妃色的妆花缎褙子,米白色绣银挑线裙子,头上插着珍珠发箍,雪白小巧的耳朵上戴一对莲子米大的东珠耳坠,腕上则只有一支羊脂白玉镯子,竟说不清是皓腕如玉,还是玉如皓腕。 她盈盈立在那儿,清雅秀美,灵气逼人。 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曾经关于她的片段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个女孩儿本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他佯作胡闹地要留她下来,自然被郭家人拒绝了,他就干脆去找宣和帝撒泼打滚。宣和帝被他闹得头疼,刚想松口,却被闻讯赶来的卫襄搅和了。 也是从那时起他知道了卫襄将要和她定亲的消息。 这怎么行?她是他的!越来越多的关于陈文旭和她的回忆泛上心头,他自然知道了她是冒牌的郭家小姐。更令他觉得可怕的是,恍惚间,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陈文旭,是那个前世娶了她的人。 他要阻止卫襄和她成亲!最好的办法就是揭穿她是假郭六。 他很快就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徐九徐兰芷,安国公府的大小姐,赵王妃的同胞妹妹,身份够,胆气也够。 徐九在忆江南与江苒结怨后,正当咬牙切齿,得到他匿名送的信息后,立刻行动起来,在他的暗助下,顺利找到了真郭六,对江苒发难。 没想到卫襄棋高一着,竟然将计就计,非但顺利化解了真假郭六的危机,还趁机让江苒以真正的身份和他订了亲。 他气闷于心,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利用金豆豆对陈文旭的盲目崇拜,让她出面要胁江苒退婚。江苒却及时通知了卫襄,再次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他又气又急,心烦意乱,一面想着要不择手段把江苒夺回来,一面又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劲,日日纠结,神魂难安,不知不觉,竟分裂出两个自己来:一个觉得自己就是陈文旭,另一个却是忧心忡忡、坐立难安的卫璃。 卫襄和江苒的婚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属于“陈文旭”的他妒火中烧,却无计可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煽动与卫襄不和的赵王挑在他们成亲的那一晚起事,并趁机接近江苒。 他担心江苒认出“陈文旭”来,当天,让“卫璃”掌控了身体,来见江苒,却没想到,一直在心中存着歉疚的“卫璃”竟然悄悄地放了一丸茉莉香丸。 江苒却没有想起茉莉香丸,他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却更坚定了要不动声色接近她的念头。这一次,他不能让苒苒对他心存防备。从前做的事他需找个人帮他顶缸,未来他要做的事也需人出面。 机会很快来了。 赵王事败,安国公府和赵王府残余的势力被徐九收拢到手中,他去见了徐九,以保她平安为条件,对徐九施了催眠术。 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陈文旭,不管是精神力还是对催眠术的掌控远不及陈文旭,对徐九的施术可以说是失败的,自己也是受创不浅。 可喜的是,他的掳人计划终于成功了一次,江苒落到了他手中。可等到去见江苒时,他却失了勇气,不敢让她见到还是孩童之身的他。 等等吧,再等等吧,等他长成,等她完全相信自己,放下戒备。如果她认不出自己,他永远不会告诉她他就是“陈文旭”。 后来,江苒为了逃跑,自己把自己弄病。当时在宣和帝的葬礼上,他得到消息,又惊又痛,明知道这个时候离开太容易找人诟病,惹人疑窦,他还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赶过去看她。 望着她昏昏沉沉的模样,他心中大痛,心神失守间,被许久以来,遭他牢牢压制的“卫璃”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丧期失仪,弹劾他的奏章源源不断地送到明德帝面前,“卫璃”立刻上了折子自请守陵,远远地离开。他害怕属于“陈文旭”的那一面再次出现,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此后,他一直处于两个自己交替夺取身体的痛苦中,等到想起“陈文旭”曾经下过让江苒昏迷的命令时,时间已经过去半年。 “既然你那时夺回了身体,为什么不送我回去?”江苒问他,而且,为了躲避十一的追寻,他甚至还转移了她好几次。 卫璃哑然,露出苦笑,他就算想把一切都推给另一个自己,却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江苒没有再追问下去,沉默片刻,开口问他:“真正的陈文旭现在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fet”,“badcatoo7”灌溉营养液O(∩_∩)O   ☆、第140章 室内安静无比, 甚至能听清卫璃忽然急促的呼吸声。 他沉默许久, 怅然答道:“他死了。他的运气实在不好, 重生回来时已经晚了,那具身体根本就即将生机断绝。” 可是,那个人真的算是死了吗?即使生命已经消失, 他的思想、他的记忆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了下来,不管自己愿不愿意, 都无法消去身体和精神中他留下的烙印。卫璃有时候甚至觉得, 陈文旭没有死, 只是换了种方式在他的身体中继续存活下去。 “死了吗?”江苒对这个答案其实并无多少意外,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之感。 陈文旭重生而来,却落在那样一具已经重伤不治的身体中,本来就不可能熬太久。从前她也一直怀疑他重生在了别人的身体中,才会阴魂不散。没想到他虽然运气不好,却想到这样一个办法, 另辟蹊径在别人的身体中复制了一个自己, 保留了他曾经的记忆。 卫璃道:“他把对我使的这种催眠之术称为移魂之术, 将他所有的记忆和情感都移植给我, 并洗去我原有的意识,让我以为自己就是他。做到这种程度本身就很耗精神力。 “他那时身受重伤, 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虚弱无比,又强撑着施了这个术法,再也支持不住,没两天就去世了。” 江苒默然:所以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 却又用移魂的方式“活”了下来。 “你恨他吗?”她问卫璃。这件事除了自己,卫璃也是受害者。 卫璃面上现出惘然之色,对陈文旭,他有钦佩欣羡,又有恐惧厌恶。那个人面如冠玉,眼飞桃花,气度从容的模样又在眼前浮起,那样令他心生亲近又痛恨无比。 他从没想过,只是遇见一个人,相信一个人,竟会叫自己的一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十一婶,”他的目光在江苒面上流连,梭巡过她精致的眉,水润的眸,粉白的颊,几乎连呼吸都要窒住。他慢慢弯下膝,跪倒在她面前,凄然而道,“对不起。我做了许多错事,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狠狠地责罚我。” 江苒轻轻叹了一口气,垂眸看他,不知该同情还是痛恨他。 所有的事都是他做的,可他也不过是个被陈文旭摆布了的可怜人罢了,可他又是另一个“陈文旭”。要让她放过他,她于心不甘。 若不是十一的不离不弃,他对她做的事足以让她万劫不复,即使现在,她的身体也受到了损伤,又岂是一句对不起可以抹平? 一直沉默的卫襄忽然走到墙边,摘下了挂在墙上的皮鞭,递给了她。她怔然接过,望过去,对上了卫襄沉静的眼眸。 感受到他沉默的支持,她忽然就释然笑了起来,这一世她何其幸运,虽然遇到了不少波折,却遇见了他,对她不离不弃的他。她曾经所有的不幸与悲苦都得到了补偿。 她猛地扬起鞭,狠狠抽向了卫璃,要将自己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借这一鞭挥出。这一鞭,是他欠她的。 卫璃一声不吭地承受着,随着鞭影挥过,他破碎的衣物上顿时渗出淋漓的鲜血,蓦地支持不住,整个人趴倒在地。 她停下鞭,眼泪蓦地流了出来。 卫襄叹了口气,拿起帕子轻柔地为她拭泪,取笑她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她含泪瞪他,想起另一件事:“十一,我记得你曾听说过**之术,那你是否知道有人会这种术法?” 卫襄惊讶:“你的意思是?” 江苒没马上回答他,追问道:“有这样的人吗?” 卫襄道:“护国寺的元恩法师对此颇有研究。” “那就好,”江苒道,“我记得这种偷换记忆的术法是可逆的。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能找到会施术的人,就可以把不属于他的记忆全部洗去。” 卫璃的脸色顿时煞白,猛地抬起头失声道:“十一婶!” 江苒淡淡道:“你若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应该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陈文旭千方百计要在这个世上留下他的意识,那他们要做的就是彻底抹去这一切,让他永远消失。她永远不想让他称心如意。 卫璃嘴唇哆嗦了下,目露茫然。体内多了一个意识的感觉固然可怕,可那能洞知未来的感觉实在太美妙,美妙到他明知是一杯毒酒也忍不住想要一饮而尽。 卫襄眼睛一亮,随即对卫璃冷笑道:“你以为还由得了你吗?”轻轻一击掌,两个护卫沉默地闪身而进。 卫襄吩咐道:“康平郡王邪鬼上身,你们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免得他不小心伤到自己,或是伤到别人。” 护卫躬身应是,卫璃顿时面如死灰。一句“邪鬼上身”定论,他再也逃不出卫襄的掌心。 两个护卫将卫璃带了下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卫璃忽然回过身来。 “十一婶……”他喊,“徐九说的是真的。” 江苒面露疑惑:徐九说的哪一句? 卫璃道:“以后十一叔虽然会位极人臣,可待新帝即位,终有一天会为新帝所忌,死无葬身之地。十一婶,你们一定要早做准备,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地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我不希望你出事。” 江苒怔住,看着卫璃被押了下去,梦中的情形又浮现心头:年已不惑的陈文旭两鬓斑白,在她的棺木前自斟自饮,笑着告诉她,他扳倒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十一他……她的心骤然紧缩,看向因卫璃的话微微皱眉的卫襄,一想到他前世最终的结局,心如刀绞。 今世,虽然陈文旭再不会出现,可只要新帝有心对付他,总会有机会下手。可若不扶持仁熙帝继位,明德帝长到成年的儿子只有和他们结下大仇的卫珏。 不论是谁继位,只要十一手握大权,都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十一。”她心中百转千回,喃喃唤了一声,忽地扑入卫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他不能出事,她倾尽所知,也不能让他出事。 卫襄一愣,随即回抱住她,安抚地道:“苒苒,别怕,我一定会好好的,我还要护着你和我们的孩子呢。” 孩子?江苒微愣,随即面红如火,她和十一的孩子,想想就叫人期待呢。 “可是……”她犹疑道,只要身处这权力漩涡,总有一天会被卷进去,不知何时就会被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道:“前世曾经发生过的今生不一定会再次发生,只要我们有心,一切都可以改变。” 是啊,现在有许多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十一娶了她,陈文旭也已经死了,焉知以后不会有更多的改变。至少,他们提前预知了可能发生的事,可以及早防范。 卫襄笑着问她:“前世这个时候,我可有去就蕃?” 就蕃?江苒怔住,摇了摇头。 卫襄道:“昨日皇兄召见,我向他请求了就蕃。苒苒,我们要离开京城的繁华了,你可会怪我?” 江苒摇头,她怎么会怪他?只要和他在一起,哪里都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她心中疑惑。 卫襄道:“龙骧卫的势力太大了,我一直在找个机会把它交出去。苒苒,皇兄是个多疑的人,我不能等他对我动手。” 这大半年来,为了寻找江苒,他顾不得隐藏实力,龙骧卫的势力膨胀得实在太快,迟早会引起明德帝的忌惮。 卫襄从小跟着明德帝长大,对自己的皇兄实在太了解,与其等他开口,还不如自己先退一步,还好赢得皇兄的歉疚。 与卫珏的冲突正是一个机会,他趁机向明德帝表明:从前是明德帝刚刚继位,局势不稳,他要帮扶自己的胞兄,自然要尽心尽力,如今大局已定,他不想再做这种尽得罪人的事了,只愿做个闲散王爷,纵情山水。 “陛下答应了?”江苒问,前世卫襄可是一直执掌龙骧卫,从未就蕃。没想到他今生说放手就放手。 卫襄道:“他迟早会答应。”卫褒如今不光是他的兄长,更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对自己的感情终究会屈服于对权力的掌控欲下。他搂紧她,轻轻抚过她雪白的脸颊,柔声道,“苒苒放心,即使我不再执掌龙骧卫,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江苒想到他的影卫,心中若有所悟:这样也好,没有明面上的势力,他以后也不会再遭到新帝的忌恨了吧。 “苒苒,”卫襄低头望向江苒,目光狡黠,“你可嫌弃我无权无职,成了个闲散王爷?” 她噗嗤笑出:“我巴不得你能多陪陪我。” 卫襄眼睛一亮,眼波流转,缱绻缠绵:“到时我们一路南下,正好可以游历各处风光。我们可以去看云岭的雪,齐地的泉,赏花谷枫林,观海上潮生,还会路过江南。我记得你母亲是江南人,你小时候是在江南长大的?” 江苒不胜神往,含笑点头,那是她在京城永远看不到的风景。 “听说江南小桥流水,黑瓦白墙,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你如果愿意,我们还可以在那里小住一段时间。” 江苒沉浸在他描述的情景中,唇边渐渐浮起微笑,期待地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含笑道,“我们可以扮作一对平常夫妻,让折柳帮我们化了妆,叫谁也猜不出我们是谁。我们也可以甩了跟着的那些人,”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就我们两个人,幕天席地……” * 十月,京城的天气已经寒冷无比。秋风萧瑟,落叶遍地,京城南郊码头上,三条满载的大船缓缓驶离。江苒立在船头,望着码头上送行的人渐渐变成一个个黑点,眼眶渐渐湿润。 暂别了,京城,从此远离,这里的风云变幻再不与他们相干。 忽然,一个温暖的斗篷罩过来,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住她。 “苒苒,”卫襄的声音响起,“等再回来时,我们会更好的。”他望向京城方向,目中闪过一道光芒。 江苒温顺地偎依在他怀中,露出微笑:是的,一切磨难终将过去,她和十一一定会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后面的尾声部分会交代一下各人的结局,当然不看也不影响故事的完整性。 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让我坚持到现在,新文也期待大家能继续支持: 《纨绔夫妇伪装日常》风流腹黑纨绔子谢冕VS表里不一大美人朱弦,求收藏。 这一篇的女主会比较强,故事背景在苒苒的前世,没错,到时你们看到的十一将是不同画风的O(∩_∩)O   ☆、第141章 明德五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春风拂过, 万物复苏, 通济河早早解了冻, 京城南郊码头船只如织,一片繁忙。各地的货船、官船、客船排成长队,等待进港。 有不少船只因等待的时间太长, 索性提早从前面交州码头靠船上岸,转从陆路进京。交州也因此越发热闹了。 交州玉池山后山, 杏子林中, 杏花烂漫, 如云如霞,遍布山野。行走其间,清香浮动,蝶舞蜂绕,分外怡人。 此时天色尚早,又在后山深处, 行人绝迹。杏林深处, 忽然响起童子口齿不清的稚嫩声音:“母妃, 苞苞红红的, 花花白白的,为什么不一样?” 女子温柔婉转的声音响起:“因为杏花和珍儿一样, 都会长大啊。它是花苞的时候是红色的,等到它一点点长大,颜色就会变淡,最后变成雪白雪白的。就像珍儿长大了, 模样也会有变化。” 太阳升起,金色的阳光斜斜射入杏林,照亮了林中人的身影。三五个侍婢守在一边,簇拥着正一问一答的母子俩。母子俩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显然出身高贵。更有趣的是,一大一小两张面孔几乎一模一样,同样如雪的肌肤,似水的黑眸,秀雅非常。 此时,做母亲的微微弯下腰来,含笑看着对面小童,轻声慢语,耐心十足地和他解释着。 “哦。”才三四岁的小童似懂非懂地道,“花花像弟弟,弟弟刚生出来,脸皱皱的,像小猴子,现在圆圆的漂亮。” “嗯,”母亲含笑夸道,“珍儿真聪明。” 珍儿却不高兴起来:“母妃,母妃和珍儿这次跟着父王,拜见故,故……”他一时想不起来。 母亲提醒他道:“故友。” “故友。”他重复了一遍,疑惑地问,“为什么不带弟弟?花花漂亮,弟弟也要看。弟弟现在不像小猴子,不怕被人看啦。” 童言童语让做母亲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珍儿出来游玩还能想着弟弟,这很好。可你弟弟还小,一天总要睡个七八个时辰,我们上山得起早贪黑的,马车又上不来,带上他不合适。” 珍儿“哦”了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却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想带弟弟来。” 做母亲的好脾气地笑道:“知道我们珍儿爱护弟弟,好,下次一定带他。” 珍儿纠结道:“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像珍儿这么大。”说着还伸手比了一比自己。 母亲笑得更厉害了,对旁边一个年约三十,仆妇打扮的端秀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走了过来,笑着对珍儿道:“小殿下,那边有好多彩色的蝴蝶,我们去扑两只送给王妃吧。” 到底还是孩子,一下子被引开了注意力,欢欢喜喜地道:“好啊,好啊,折柳姑姑,你带我去捉。”蹦蹦跳跳就往蝴蝶最多一处跑去。折柳连忙跟上。 做母亲的忙吩咐剩下几人:“你们都跟上去看着点。” 剩下几个侍婢应下,跟上了珍儿他们。 她不由叹了口气:珍儿自出生起就格外活泼好动,从会走路就没有过安分的时候,胆子又大,好奇心又重,身边人稍一疏忽不是闯了祸就是磕着碰着。为此,她不知发落了多少下人,这小祖宗贴身服侍的人也增加到六个,后来更是索性把折柳拨给了他。折柳武艺高强,反应又快,几次下来,总算把这个小祖宗治住了大半。 这人自然就是江苒。明德元年秋,她和卫襄离开京城一路南下,游山玩水,观花赏雪,好不逍遥。路过江南时,两人又留下小住了一阵子。她带着卫襄去了她儿时待过的宅子,游玩过的几处地方,还去拜访了居住在晋陵的外祖父一家。 等到两人到达卫襄在闵浙之地的封地,已将近一年,很快江苒就被发现有孕。她喜出望外:前世她就十分喜爱孩子,却始终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今生上苍是何其厚待她。 明德三年春末,卫珍出生,巧合的是,和赵皇后诞下的嫡皇子卫璧生辰只差了一天。连明德帝听到消息后都高兴不已,颁下不少赏赐。 只隔了一年不到,她又有孕,于明德四年冬生下次子卫瑁。 这次他们路过交州,却是因为他们离开京城已三年多,明德帝思念胞弟,特召他们入京觐见。原本去年就该动身,江苒有孕不便,卫襄上了折子,直到他们次子卫瑁满了百日才出发。 身后忽然一双手伸过来,一只锁住她腰将她搂入怀中,另一只直接蒙上了她的眼。 熟悉的气息包围身周,她抿着嘴笑:“十一,老是玩这一招也太无趣了。”该说不愧是父子吗,珍儿也格外喜欢和她玩这个游戏。 身后人压低声音调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般貌美,待我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她笑得更厉害了,配合地道:“大王,饶了奴吧,奴将身上的钱财全献给你。” 他咬着她耳朵道:“钱财也要,人也要。”蓦地掐住她腰将她转了个身,手紧紧摁住她,让她贴上他的身体,感受到他的火热。 她差点失声惊呼,总算想起不远处的儿子,掩住了口,忍不住狠狠瞪了对她使坏的人一眼,却不由失了神。 老天实在过于眷顾他。十九岁的卫襄已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容却越发美得惊人,睫似鸦羽,目若横波,唇若涂朱,却不见任何女儿家的媚态。 可惜珍儿长得一点都不像他,不过瑁儿倒是长得更像父亲些,也不知长大后会不会有他父亲的容色。 “苒苒,你不专心!”他低低的控诉声几乎抵着她的唇响起,下一刻,便含住了她的唇,灵巧的舌如游鱼般滑入她的檀口中,凶猛地扫过她整个口腔。 她瞪大眼睛,脑中空白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担心着被珍儿发现动静,连忙要推开他。 卫襄皱了皱眉,忽地放松了她。她刚松一口气,他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迅速地向后山深处走去。 “你做什么?”她心如鹿撞,慌乱地问。 他望向她,目光炽热如火:“自然是将我抢到的压寨娘子带回去压一压。” 还在外面呢。她顿时面若红霞,语带拒绝地道:“十一……” 他望着她,现出委屈之色:“苒苒,这些日子,你天天被那个小子霸占着,都好久没理我啦。”他抓起她的手往身下探去,低低地,暧昧地对她道,“你看,它想你想成什么样了?” 感受到手下的剑拔弩张,她面红耳赤,心却一下子软了下来:自瑁儿出生后,也不知珍儿是不是忽然有了不安全感,虽然对弟弟喜欢得很,却一下子粘她粘得紧了起来,不但白天要她陪,到了晚上,总要和她一起睡才能安心。 这可苦了卫襄,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了月子,调理好了,却还要跟儿子抢老婆。偏生她因前世无子,今生好不容易得了珍儿,委实是如珠似宝,爱惜无比。儿子需要她,她真是心都化了,想也不想就偏向了儿子。 珍儿是个精力充沛的,睡得晚,起得早,她和他一起作息,又还有一个小的要分心照顾,天天精疲力尽,哪有精力再应付卫襄。她对卫襄,确实已经忽略很久了。 察觉到她的软化与顺从,卫襄心头大喜,抱着她拨开藤曼,钻进一个他早就看好的山洞。 她吃了一惊:“我们不回住的院子吗?” 卫襄亲了亲她红润的唇,笑眯眯地道:“你要是不介意在佛祖的地盘做这种事,那我们就回去,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她顿时反应过来,卫襄访友访的是僧人,他们昨日也是借宿在寺院中的,哪能做这种事?可在这毫无防护的山洞里,若是被人撞见该如何是好? 卫襄拣了一块平整的地面,脱下两人的斗篷铺好,将她轻轻放下。随即回身去理了理洞口的藤曼,将洞口遮掩得严严实实,这才走回她身边,毫不迟疑地压了下来。 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不安地道:“要是有人闯进来怎么办?” 他捉住她手,拉到头顶固定好,含笑安慰她道:“这里很隐蔽,不会有人。” 她还待再说,已被他堵住唇,吞去了所有话语。另一只空着的手灵巧地攀上她的身体,顺着盘扣往下,一个个解开。 衣衫渐落,肌肤相触,唇齿交缠,如电流蹿过的感觉让她心悸无比,浑身都发起颤来。纵然已经成亲多年,他的亲吻,他的碰触对她来说依然有着致命的诱惑力,难以抵挡。 身子如在云端飘荡,头脑中昏昏沉沉的,到得最后,她只剩一个念头:这混蛋,这些年别的没长进,脱衣服的本事倒是进步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badcatoo7”,“fet”,“照书”灌溉营养液,你们要的包子O(∩_∩)O   ☆、第142章 洞外花开烂漫, 春光正好, 洞内两情洽洽, 旖旎非常。 江苒在他的动作下渐渐沉沦,神思荡荡,不知身在何处, 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以及两人融合在一起的甜蜜与快乐。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从恍惚中惊觉, 骤然全身一僵, 惹得卫襄一声低喘:“苒苒,放松!” 她心中惶惶,躲在他的胸膛下一动都不敢动,颤声道:“十一,外面是不是有人?” 他低头亲了亲她,眼神氤氲, 玉白的脸上一片潮红, 哑声哄她道:“别怕, 他们发现不了这里。”动作丝毫不停, 反而更加迅猛。 他怎么……江苒很快说不出任何话来,在他的攻击下溃不成军, 只得紧紧捂住自己的唇,胆战心惊,害怕有声音泄露出去。 外面的脚步声更加近了,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苒心头一震:这声音,纵然相隔了数年,她还是一下子认了出来,这是蒙冲的声音。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专心些!”卫襄凑到她耳边,不满地嘟囔着,舌尖沿着她的耳廓游走。 她又痒又麻,难耐得想要避开他,他却猛地发力,让她差点惊叫出声。卫襄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叫出来可就被人听到了。” 她又羞又急,一口咬住他肩膀,手摸索过去,忍不住狠狠掐了他一把。这下换卫襄一下子控制不住了。 他伏在她身上半晌,平息下来,这才咬牙捉住她手,含着她耳垂道:“苒苒,你学坏了!” 她红着脸推了推他,他却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也没有退出。她皱眉,正要再用力,他忽地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搂住她一个翻身,两个人变作侧躺姿势,将她牢牢锁住怀中,低下头,细细地亲吻她的眉眼。 洞外的声音陆陆续续传入。另一个声音响起:“蒙守之,你明知道我想做什么?”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声音入耳,竟有几分熟悉,她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不知道。”蒙冲的声音响起,透出几分淡漠,“你一个大家小姐,贸然跑到这里来见我,实在不妥,还是早些回去吧。” 年轻女子冷笑道:“你现在说不妥了?我在北域救你时,我们俩共乘一骑,共杯喝水,共碗进餐,同榻而眠,你怎么不说不妥了?” 蒙冲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焦躁:“那时我不知你是女子。” “现在你知道了?” 蒙冲道:“季小姐,你当年年纪还小,如今你身份高贵,一家有女百家求,你又何必……。” 这一瞬间,江苒忽然想起这个年轻女子是谁了,季阁老的孙女,昔日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季小姐季燕双。想起这位季小姐当年神乎其神的投壶技艺,她心中一动,莫非竟和蒙冲有关? 季燕双的声音蓦地凌厉:“蒙守之,你是什么意思?这些年,为等你,我苦心传出孤傲之名,吓退无数亲事,就换来你这一句吗?” 蒙冲涩然道:“季小姐,你不该等我。当年是我不好,并不知你是女子,冒犯了你。时至今日,我常年驻守边关,生死难定,早已断了娶妻之念。” 季燕双冷笑道:“你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娶我吗?” 蒙冲没有说话。 季燕双道:“蒙守之,你自己清楚你是为了谁。你休要糊涂了,她已嫁人,丈夫位高权重,不是你能肖想的。” 山洞中,江苒听得心头一突,正自不知是何滋味,卫襄忽然一口咬上她红润柔嫩的樱唇,扶着她柔软腰肢的手划着圈向下游走,本已偃旗息鼓之处又斗志昂扬起来。 她身子一僵,心头大惊:刚刚不是已经好了吗,他该不会又要……偏偏害怕外面听到动静,她不敢开口,只是羞窘地想要推开他。 触手却是肌肤丝绒般的触感,哪能推动他分毫。他已趁机抬高她一条腿,又开始动作起来。 这混蛋,外面有人,还是认识的人,他居然又……江苒浑身都绷紧了,羞恼地看向他,却正好捕捉到他眼睛中的暗色。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过来:这醋坛子是故意的。她又好气又好笑,有心想悄悄安抚他几句,他的动作却骤然激烈起来。她哪是他的对手,很快在他诸般手段下无力抵挡,渐渐神志昏昏,身子柔软下来。 外面,两人对话的声音还在隐隐传入。 蒙冲声音骤然一变,压抑着丝丝怒火:“季小姐,休得胡乱猜测,连累他人清白。” “我胡乱猜测?”季燕双笑得悲凉,“那你告诉我,你好好地去京城述职,为什么会绕了个大圈跑到交州来?没见着人,你又在码头上打听了人家的行踪,跑到玉池山来?” 蒙冲沉声道:“我不过是来见一见故人。” 季燕双道:“蒙守之,你就算骗得过我,也骗不了你自己。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了:我季燕双此生非君莫嫁,君愿娶,我便欢欢喜喜做你蒙家妇,为你操持家务,抚育儿女;君不愿娶,我再厚颜,也不至于死缠烂打,季家能容我便容,不能容我,我以后铰了头发做姑子去。”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妾先告退,愿君珍重。”说罢,脚步声响起,毫不留恋地走了。 外面一片静寂,许久,蒙冲心事重重的叹息声响起,正要离开。忽然,远远地传来孩童稚气而焦急的呼喊声:“母妃,母妃!” 蒙冲“咦”了一声,脚步声向着声音来处而去。 洞中的江苒猛地抓住了卫襄,急急道:“好像是珍儿的声音。”卫襄却直接堵住了她的唇,拨弄着她香软的舌。 江苒急了,艰难地偏过头去,想要推开他。 卫襄眸中的暗色更浓了,低低道:“看来我还是不够努力,你这个时候还有时间想别人。” 江苒哭笑不得:“这个‘别人’是你亲儿子。” 卫襄发狠道:“他就是我冤家,离了你一会儿又能怎样?”平时抢人他念在是亲儿子的份上勉强忍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能让?他掐住江苒的腰,骤然加快了攻势。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又重又猛,其势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江苒呜咽着,觉得自己成了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小舟,在一波高过一波的巨浪下身不由己,几欲没顶,被他折腾得魂飞天外,果然再没有时间想‘别人’了。 等到珍儿再次见到他的母妃,已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后。 珍儿觉得自己的母妃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他像平时一样笑嘻嘻地扑向母妃,母妃接住他,却不像从前那么稳当,反而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幸好父王就在旁边,及时扶住了母妃,冷着脸瞥了他一眼道:“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差点把你母妃撞倒。” 珍儿觉得委屈极了,他一向是这么扑向母妃的,怎么今天就挨训了?可母妃刚刚确实差点摔倒,他又觉得自己果然有错。 江苒见爱子被卫襄一训,耷头耷脑的模样,心疼极了,忙蹲下来搂住珍儿道:“不是珍儿的错。”说着侧头嗔了卫襄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润明眸仿佛会说话似的,满是嗔怪:我手脚酸软,站立不稳究竟是谁的错? 卫襄摸了摸鼻子,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然苒苒恼羞成怒了,又不知多久才能对他柔顺一回了。 珍儿肉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刚刚撞到的地方,睁着一对与江苒一模一样的水润黑眸问道:“母妃,疼吗?珍儿呼呼。”说完,嘟起嘴来,学着他每次摔疼时折柳对他的模样,轻轻吹着气。 江苒的心都要化了,一把将珍儿搂入怀中,含笑道:“谢谢珍儿,母妃没事了。”又问他,“珍儿刚刚是不是找母妃了?” 珍儿大力点了点头,抱怨道:“母妃哪里去了,珍儿找啊找,找不到。” 江苒的脸红了,又觉得有些愧疚:自己明明听到了珍儿的呼声,却……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偷偷瞪了卫襄一眼,都是这混蛋害的。却见卫襄眉眼蕴笑,神采飞扬,心中顿时一阵无力。 “珍儿找不到母妃有没有哭鼻子啊?”她干脆不理那混蛋,回头逗弄儿子。 珍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得意地挺了挺胸道:“珍儿射箭,不哭。” 射箭?江苒皱起眉来,看向一旁的折柳。珍儿太小,这些危险的东西她一向是禁止他碰的,他怎么会有机会射箭? “是我教他的。”沉稳的男子声音忽然响起,江苒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树下还站着一人,身姿如松,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剑眉虎目,线条刚毅,正是曾在山洞外现过声的蒙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抹茶妞”,“badcatoo7”,“wilmarmar”,“凉柯”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你们放心,尾声部分要帮十一和苒苒解决后顾之忧,换得一世安稳,所以必须要回京^_^   ☆、第143章 卫襄很郁闷, 蒙冲蒙大将军就用了一张亲手做的小弓, 一把筷子般大的小箭就把儿子彻底收买了。 小卫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围着对方跑前跑后地喊着“世伯”。连最爱的母妃都暂时撇到了一边,更别提向来不受他待见的父王。 偏偏卫襄还发作不得,因为蒙冲自北地而来, 路过直隶,带来了江自谨的书信。 这些年来, 他们和江自谨书信未断, 却因相隔太远, 始终没机会再见一面。江苒对父亲早就思念不已,对江家的一切更是十分挂心。 当年江自谨本是为了女儿去京城的。江苒随着卫襄离京后,他也无心留京,在第二年年初桃娘生顺利下一子后,就收拾行装,回了老家直隶燕州定居。 江茗却不肯跟他回去。白鹿书院管束虽然严格, 但他有一个当今皇上亲弟的堂姐夫, 自然没几人敢得罪他, 更有一帮动了心思的子弟整日围在他身边拍马奉承, 将他捧得飘飘然的,哪里愿意回去跟在古板迂腐的伯父身边受管束。 江自谨没法子, 只得拜托了山长,将他一人留在了京城。没想到江茗很快就纠结了一帮人,仗着卫襄的牌头,成了白鹿书院一霸, 谁也不敢得罪。 山长实在管不了,写了信给江自谨。江自谨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到燕州还没安定下来,又赶回京城管教侄儿。 江茗明面上唯唯诺诺,暗地里该怎样还是怎样。江自谨还没再次回到燕州,路上就又接到了告状的信,把他气了个倒仰。 他实在管不了,又担心江茗胡作非为连累女儿女婿,干脆写了封信给卫襄。 卫襄接到信后冷笑一声,通过秘密渠道给接任的龙骧卫指挥使秦照传了讯。 江茗睡了一觉醒来,天地已变,身周不再是熟悉的一切,而是身处龙骧卫的大狱中。谁也不知道他在龙骧卫的狱中经历了什么,等到被放出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原本跳脱跋扈的性格变得畏畏缩缩,胆小怕事,像个大姑娘似的整天躲在屋中寸步不出,不愿见人,连学都不肯上了。 江自谨虽然觉得不妥,可到底比他整日在外闯祸要省心得多。 江苒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兴奋地站了起来:“十一,父亲下个月会带着阿芫进京来看我们。”阿芫就是桃娘所生的男孩,比珍儿大了一岁多,去年已经由江自谨亲自开了蒙。 卫襄见她眉眼带笑,整个人都仿佛一朵盛极而放的鲜花,明媚无比,心中一动,不由悄悄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在她颊边轻轻啄了一口。 江苒赧然,下意识地瞥了眼外面,见蒙冲还在陪着珍儿玩射箭。珍儿格格笑着,蒙冲的目光落在珍儿身上,异常柔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 她不由松了口气:“守之小时候就对小孩子十分不耐烦,没想到竟能耐下性子陪珍儿玩这么久。”唯一的例外就是对她,不过她小时候素来是安静的性子,哪像珍儿这么活泼好动。 卫襄“哼”了一声:“也不看珍儿是谁的儿子,自然是可人疼的。” 说话间已到了珍儿上午用点心的时候,折柳过来将他抱了下去,他兀自恋恋不舍地看着蒙冲道:“世伯,待会儿再玩。” 蒙冲对他微微一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等到珍儿的身影消失,他这才走向江苒夫妇,扫过两人交握的手,深深地看了江苒一眼道:“我要告辞了。” 醉酒事件后,他原本已经认命要娶江蓉了,结果没多久就获知江蓉得了恶疾,江苒身体不佳,在别庄养病的消息。他本能地察觉不对,但那时他已人在去北域的途中,消息往来不便,虽然心急却也无法,直到将近一年后他知道江苒平安回到京城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一别数年,他过来看她一眼,知道她一切安好,他也就心安了。 江苒惊讶:“你不和我们一起进京吗?” 蒙冲笑道:“我还要去别处一趟。” 可在山洞外季燕双明明说了你是去京城述职的。但这话江苒并不能开口,不然该怎么解释她是怎么听到的。她望向蒙冲,欲言又止,心情低落下来:她忽然明白过来,蒙冲并不想和他们一起走。难道真被季燕双说中了,这几年过去了,他其实还没有看破。 卫襄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她的手,对蒙冲笑道:“守之有事只管自便,等到了京城,我们再聚。” 蒙冲亦含笑:“好,我们京城再聚。” 送走蒙冲后,卫襄一行也下了山,回到停在交州码头的官船上。一上船,江苒就立刻去舱室看已经快两天不见的小儿子卫瑁。 瑁儿才五个月大,流着口水,举着两个小手睡得正沉。一张小脸胖得脸上肉都挂了下来,像个粉团子般,可爱极了。 这孩子不像珍儿这般活泼,自出生就好带得很,成天不是吃就是睡,很少哭闹。偶尔醒了也是睁着一双滚圆的眼睛看着四周,乖巧得让人心疼。 珍儿从她身后钻了过去,伸出一截白白嫩嫩的指头轻轻戳了戳瑁儿嫩嫩的小脸。瑁儿兀自疏淡的小眉头皱了皱,不满地晃了晃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珍儿不死心地又戳了戳,还捏了捏他的鼻子,失望地道:“弟弟怎么总是在睡啊?” 瑁儿吐了个泡泡,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仁又大又亮,定定地看向珍儿。 珍儿大喜,挥舞着手兴奋地叫道:“弟弟,弟弟!” 瑁儿的目光只落在他脖子上挂着的黄金璎珞项圈上的红宝石上,忽地咧嘴笑了起来,口水流得更欢了。 江苒放任两只小的自己去交流,自己转头细细问奶娘顾氏,瑁儿这两天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一会儿,瑁儿不耐烦起来,瘪了瘪嘴,黑葡萄般的眼睛水汪汪的,似要哭起来。顾氏忙道:“小殿下睡醒了,可能是饿了。” 江苒点点头,让她去喂瑁儿。这时鸣鸾匆匆走进来,附耳对她说了几句,江苒面露讶色道:“我去看看。”吩咐折柳带着珍儿先回去休息,自己去了主舱室。 主舱室外多添了好几个护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心头一凛:到底出什么事了? 护卫见到她来,恭敬地行礼让开,却把鸣鸾拦在了外面。 江苒往里走了几步,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昨天发生的事。皇后娘娘哭得晕过去了几回,陛下震怒,下令彻查。” 她心头一个咯噔,将脚步放重,里面的人听到:“是苒苒吗?快进来。” 江苒走进去,里面一个和卫襄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站起身来,对她行礼道:“见过王妃。” 江苒望去,见他衣饰华美,风尘仆仆的模样,皮肤微黑,身量不高,眼睛又大又圆,唇角弯弯,不笑时都带着三分笑意,看着十分眼熟。 她想起来了,喊道:“三哥?” 来者正是郭家二房次子郭松,卫襄曾经的伴读。郭松闻言,笑嘻嘻地道:“还好七妹妹没有忘了我,不然我可要伤心不依的。” 卫襄笑骂道:“苒苒老实,休要油嘴滑舌欺她。” 郭松啧啧:“我还没说什么呢,就这么护着了,七妹妹真是好福气。”、 江苒被他说得红了脸,看向卫襄,卫襄却是笑眯眯地照单全收:“她自然是有福气的,你知道就好。” 郭松牙酸:“也不知你那些属下有没有见过他们英明神武的主子这一面。” 卫襄只是笑,对他道:“把刚刚的消息和苒苒再说一遍吧。” 郭松露出讶色,卫襄点了点头,于是郭松就明白卫襄不想隐瞒江苒。说到正事,他的面容严肃起来,告诉江苒道:“皇次子出事了。” 江苒脸色微变:皇次子,那不是赵皇后的嫡子卫璧吗?前世的皇次子本是皇长子卫珏的姨母嫣贵人诞下的,在明德五年的宫变中母子两人一起被卫珏斩杀。可今世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嫣贵人根本没能生下皇子,在生产时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前世的皇三子卫璧就成了今世的皇次子。 她记得,前世明德帝也是在明德五年立的太子,算起来,也就这几天的事了,怎么在这当儿,皇次子会出事,出了什么事? 郭松道:“昨日午前,皇次子误饮了杏仁茶,昏迷不醒。” 江苒吃惊:“怎么会?”卫璧对杏仁过敏,他又年龄尚幼,住的地方是从来不会出现杏仁的,甚至皇后娘娘也为了爱子戒了杏仁茶,他怎么会有机会误饮杏仁茶?何况,能吃得他昏迷不醒,量肯定不会少。 郭松苦笑:“说是尚膳局的人把皇次子的牛乳汤和大公主的杏仁茶搞混了。” 这话谁会信,别说尚膳局,就是他们王府的厨房也不可能犯这种要命的错误。明德帝子嗣艰难,皇次子可是他唯一的嫡子,尚膳局怎么可能这么轻忽。即使尚膳局的人疏忽了,大皇子身边的人难道就不把关?牛乳汤和杏仁茶也就颜色有几分像罢了。 这里面还不知有多少龌鹾事。京城此时想必已经是风雨欲来,他们这个时候回京还真是一脚趟进了浑水。   ☆、第144章 春风和暖, 枝吐新绿, 禁宫御书房外, 海棠绚烂,花开正好,几只雀儿立在枝头叽叽喳喳。 明德帝放下手中的御笔,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不过三十余岁,正当壮年, 这些日子却常常有了力不从心之感。 乾和宫总管太监张进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恭敬地禀道:“陛下, 福王一家到了。” 明德帝放下手来,现出喜色,这些日子日日郁结于的心阴霾终于消散了些,急声道:“快请他们进来。”他和卫襄一母同胞,郭皇后去世时,卫襄才十岁, 日日跟在他身后, 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可以说, 对卫襄, 他比对儿女的感情都要深厚。 可他不仅是兄长,也是一个帝皇。当年卫襄辞去龙骧卫指挥使, 请求就藩,他权衡再三,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还是答应了下来, 心中不免对这个自小疼爱的弟弟歉疚万分。 一晃眼,兄弟两人已有三年多没见面了,好不容易重逢,他怎能不高兴。 殿门打开,卫襄快步迈进,见到他倒头就拜:“皇兄。” 明德帝下了座,亲自将他扶起,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半晌,这才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冷下脸道:“臭小子,总算知道回京了。” 卫襄笑嘻嘻地道:“我这不是想您了吗?” 明德帝拧眉:“想朕,想朕你拖了三年才回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眼睛落到卫襄身后。 江苒携着卫珍,顾氏抱着卫瑁,跪下向他行大礼。 明德帝的目光在两个孩子面上来回梭巡一圈,目光不由柔软下来。 卫珍小小的一个人儿,有模有样地行着礼,奶声奶气地喊道“皇伯父好”;卫瑁则大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一点都不怯场。两个孩子都是粉嫩可爱,漂亮极了。 明德帝叫了起,不由面露感慨:“还是你小子有福气。” 卫襄笑道:“皇兄春秋正盛,福气只会比我更好。” 明德帝摇了摇头,露出苦笑,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他看向珍儿,含笑对他招了招手,珍儿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珍儿?” 明德帝点了点头:“原来你叫珍儿啊,好孩子,到皇伯父身边来。” 珍儿回头看了江苒一眼,得到母妃肯定的微笑后,噔噔噔跑到了明德帝身边,看了看明德帝,又看了看卫襄,格格笑着道:“皇伯父,父王,像。” 明德帝也不由笑了起来:“朕和你父王是兄弟,当然长得像。” 珍儿懵懂地看着他,忽然眨了眨眼,指向顾氏怀中的瑁儿道:“瑁儿,弟弟,弟弟。” 明德帝更高兴了:“没错,你父王是我弟弟,就像瑁儿是珍儿的弟弟一样。”回头对卫襄道,“这孩子,可真可人疼。” 卫襄得意道:“那是自然的。” 明德帝大笑:“你还是这样老实不客气啊。” 一时气氛十分融洽。 明德帝趁机对卫襄道:“兴庆宫我还帮你留着,要不你们今天就住在宫里吧。” 卫襄拒绝道:“还是算了吧。” 明德帝皱起眉来:“阿襄,你是跟兄长生分了吗?” 听到明德帝脱口而出的当年的称呼,卫襄心里微微一动,看向明德帝,见他不过三十余岁,眉间已有深深的皱纹,心下不觉软了几分,实话实说地道:“皇兄,我并不是跟你生分,只是宫里正当多事之秋,我不能让我的妻儿陷入是非中。” 明德帝沉默下来:除了卫襄,再不会有别人能坦率地告诉他这样的话。他神情现出一丝颓然:“你听说了?” 卫襄道:“只怕好些人家都听说了。” 明德帝面上现出一丝苦涩:“璧儿怕是醒不过来了。” 卫襄心头一紧:他知道皇次子情况不妙,却没想到严重到这个地步。 明德帝看向他:“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回封地了。” 卫襄神色微变:“皇兄,你明知我和皇长子……” 明德帝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更不能让你走。阿襄,朕的江山迟早要传给珏儿,朕知道你的能力,不能给他留下后患。” 卫襄怔怔地望向明德帝,这个从小疼他爱他的兄长,只觉心仿佛被凉水浸过一般,几欲窒息。三年多前的退让并没有换得他放下戒心,他终究不再是那个永远守在自己面前的人了。 明德帝目中现出不忍:“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朕会留下旨意给珏儿,保你一世富贵安稳。” 卫襄垂下眼,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俯首而拜道:“谢陛下隆恩。” 明德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正在这时张进忠快步走了进来,神情慌张地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明德帝正要说的话被打断,眼神一冷,露出头痛的表情:“朕不是说过吗,让皇后在坤明宫好好养病,快送皇后回去。” 张进忠露出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道:“陛下,娘娘她……脱了簪环,素服跪在宫门。” 明德帝的脸色沉了下来,狠狠一掌击在扶手上:“胡闹!”把珍儿吓了一跳,往卫襄方向退了一步。卫襄搂住儿子,轻轻拍了拍他以示安抚。 气氛顿时沉重下来,殿中的宫女内监个个战战兢兢,只有顾氏怀中的瑁儿兀自乐呵呵地啃着自己的拳头东张西望。 卫襄对明德帝道:“陛下,您和皇后娘娘既然有事,臣弟先告辞了。” 明德帝暗叹一声,吩咐张进忠领了卫襄一家先回去。 几人走出乾和宫时,果然看见赵皇后头发披散,不施簪环,一身素白的衣衫匍匐在地,凄然而喊道:“陛下,璧儿也是你的儿子,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吗?” 卫襄拧了拧眉,默不作声,抱起好奇的珍儿,加快脚步向外而去。江苒接过顾氏怀中的瑁儿,用兜帽罩住瑁儿,快步跟上。 一行人往东华门而去,他们进宫时乘坐的马车正候在那儿。 江苒带着两个孩子先上了车,卫襄正要也上去,后面忽然有人笑道:“是十一叔回京了吗?” 卫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回过身来,就见宫墙下站着两人,一个身穿华服,眉目俊朗的少年,眼神中带着丝让人心惊的暴虐之气,赫然是卫珏;另一个却是脑袋光光,缁衣芒鞋,年轻清俊的僧人。 僧人见他望去,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神情慈悲庄严。 马车中的江苒听到熟悉的声音,掀帘望去,吃惊不小:那不是卫璃吗?他什么时候出了家,还和卫珏混在了一起,也不知他属于陈文旭的那部分有没有被消除? 她不由看向卫襄,卫襄却是毫无异色,显然早就知道了。 那边,卫珏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却不达眼底,缓步向他们走近。三年前,徐九到底还是死在了龙骧卫的大狱里,明德帝怎会容许那样一个女子祸乱自己儿子。 卫襄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诚郡王,别来无恙。”前不久,明德帝刚封了卫珏郡王之位。 卫珏皮笑肉不笑地道:“托十一叔的福,侄儿还过得去。”说着,向马车方向瞟了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倒是十一叔娇妻幼子,让人羡慕得很。” 卫襄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望向卫珏淡淡道:“诚郡王不必羡慕,皇兄想必很快会为你定下亲事。”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卫襄不耐烦起来,转身要上马车。卫珏忽然跨前一步,压低声音笑道:“十一叔,我可一直记得你当年的话。现在父皇可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了?” 卫襄瞳孔微缩,动作顿住,吃惊地看了卫璃一眼。卫珏拱了拱手:“侄儿告辞。”对卫璃道,“我们先走。” 回到福王府,江苒将两个孩子分别交给折柳和顾氏带下去休息,待屋中只剩下他们夫妇二人,这才开口问道:“大皇子他……”她在马车上虽然没听清两人的对话,但卫襄自上车后情绪就不对,她自然察觉了。 卫襄道:“皇次子被害是他下的手。” 江苒脸色微变:“他就不怕陛下追究?” 卫襄苦笑道:“只怕皇兄心里也有数,才没有大张旗鼓地追究。否则赵皇后怎么会不顾体面地跪到乾和宫外?” 正如卫珏所说,他现在等于是明德帝唯一的儿子,明德帝为了自己的江山后继考虑,也不可能追究卫珏。只是可怜了赵皇后和中了暗算的小卫璧。 江苒想到御书房中,明德帝对卫襄说的话以及听到赵皇后跪在外面时的反应,不由心寒:明德帝委实太过无情,对卫襄如此,对枕边人也是如此。 她看向卫襄,秀眉微蹙:“大皇子对你衔恨在心,陛下百年之后若是由他继位……”前世卫璧继位,十一好歹还掌了十五年权最后才被清算;今世明德帝明显属意卫珏了,等到卫珏继位,他只怕迫不及待就要为徐九报仇。明德帝说下旨保他们富贵安稳的话听听也就算了,等卫珏掌权,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些年,他们远离京城,虽然也暗中做了些准备,但只怕还是不够。 卫襄眸中闪过冷光,随即安抚地拍了拍江苒的手道:“你放心,为了你和珍儿瑁儿,我也不能束手待毙。” 江苒问:“不知皇后娘娘是否知道是谁害了皇次子?” 卫襄心中一动:“你是说?” 江苒道:“如果这世上有谁比我们更不想让大皇子得意,那必定是皇后娘娘。” 卫襄沉吟:“皇嫂性子素来慈和,只怕不顶什么用。” “你错了,”江苒摇头:“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做得出。”赵皇后连乾和宫大门都豁得出脸面去跪,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江苒也是母亲,珍儿比卫璧只小了一天,她更能体会赵皇后的心情。若是有谁敢这样伤害她的珍儿,她用尽一切手段都不会放过他。 卫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安排人去给皇嫂传讯。” “那个僧人……”江苒想起今天见到的卫璃,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卫襄淡淡道:“从前种种他已忘却,他现在只是了尘法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badcatoo7”,“小胖的”,“fet”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明天最后一章,可能会晚一点发。   ☆、第145章 全文完 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 福王府披上了新绿, 鲜花繁盛, 生机盎然。 卫襄自从宫中回府后,就闭门不出,偶尔见一见客。更多的时候待在内宅, 陪同妻儿,倒也是其乐融融。 这天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东暖阁中, 江苒翻了个身, 忽然惊醒。她睁开眼,看向纱帐外,隐隐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揉了揉额角,觉得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轻轻开口叫道:“十一?”这些日子,珍儿还是日日缠着她陪他睡, 她自是不忍拒绝, 难得的是十一倒是破天荒地没有反对, 自己一个人睡在了正房。 人影向她走来, 很快纱帐被掀开,果然露出卫襄倾城绝色的面容。这会儿这么晚了, 他怎么过来他们这边了? 卫襄低头看向他们。 床头的铜制莲花如意灯摇曳着灯火,照亮了床上一大一小并排躺着的母子俩。江苒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兀自有些迷蒙,看向他的目光却无比温柔;在她旁边,珍儿手脚舒展, 四仰八叉地躺着,也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甜蜜的事,正在甜甜地笑着。 他的心顿时柔软无比,弯腰帮珍儿拽了拽被子,出神道:“这小子梦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江苒回头看了珍儿一眼,唇边泛笑,坐起身来。卫襄顺手抓过旁边的薄毯,将她密密裹住,忽然一把抱了起来。 江苒刚要惊呼,他的唇已堵了上来,将她的声音封住。 许久,他才微微放松她,抱着她往正房而去。 “珍儿这边?”她急急开口道。 “让折柳守着。”他哑声道,“他睡着了,不会知道。” 她想着这些日子她都陪着珍儿,两人确实已经许久没在一起了,埋在他怀中默认了。 他的动作有些急,抱她回了内室草草揉捏亲吻了几下就进入了。江苒疼得直抽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十一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微微蹙眉,有些担心地问:“十一,你……”他的动作却一下子激烈起来,将她的声音撞得支离破碎。 这一晚折腾得有些久,久到她到最后迷迷糊糊的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束的。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珍儿的哭声闹醒的。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珍儿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被雨水洗过一般,眼眶鼻子都是红红的,看着她的神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母妃坏,不陪珍儿。”醒来没有见到母妃,他已经大哭了一场。 她的心立刻软得一塌糊涂,刚想抬手摸摸珍儿的脑袋,忽然想起昨晚的荒唐,忙检查自己。锦被下的她果然不着寸缕,全身都酸软得厉害。她不由牙痒痒的:十一这个混蛋,昨晚实在太过分了。 珍儿等了半晌还没等到母妃的爱抚,心中更委屈了,嘴里喊着“母妃”就要往她怀里扑。 江苒心中大急,她这个样子怎么见儿子,连忙对折柳使了个眼色。 折柳会意,忙抱住珍儿哄道:“小殿下,听说二殿下醒了,我们去找了他一起来给王妃请安怎么样?” “弟弟醒了?”珍儿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是啊,”折柳道,“我们去看看他吧。” 珍儿有些犹豫。江苒道:“珍儿是哥哥,要照顾管教弟弟,去帮母妃看看弟弟乖不乖可好?” 珍儿挺了挺小胸膛,甜甜笑了起来:“珍儿去看弟弟。” 好不容易把珍儿打发走,鸣鸾鸣蛩过来服侍她穿衣打扮,江苒起身,腿有些发颤,心中又暗骂了卫襄一遍禽兽。 “王爷在书房吗?”她看了眼沙漏,随口问道,一般这个时候,卫襄多半在书房处理一些杂事。 鸣鸾道:“寅时宫里来了急诏,宣王爷进宫。” 江苒一愣,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卫襄当时怎么没有叫醒她交代一声,是觉得没什么要紧的,还是怕吓到她?他昨天对她的需索异常激烈,莫非与此有关? 鸣鸾低声道:“说是皇次子不好了。” 江苒霍地起立,神色大变:明德帝说卫璧醒不过来,她还存着万一之心,毕竟前世卫璧继承了帝位,应该是有大造化的。可若卫璧逃不过这一劫,难道真要让卫珏继位?若当真到了那一天,十一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忍受卫珏的居高临下? “他就没有别的话留下?”她问鸣鸾。 鸣鸾道:“王爷叫您不必担心,他心里有数,总不会叫您今后受了委屈。” 江苒忧心忡忡:她隐约有些知道卫襄的打算,可这条路实在太险,即使成功了,只怕十一也会受到诟病。可事已至此,他们已无退路。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江苒坐立难安,直到天色全黑,卫襄也没有回来,宫里也没有丝毫消息传出来。 晚上,江苒看着瑁儿入睡后,照例去东暖阁陪珍儿,外面忽然传来了喧闹声。昏昏欲睡的珍儿骤然惊醒,困惑地问她:“母妃,怎么了?” “没事。”她温柔地拍了拍珍儿,示意鸣鸾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鸣鸾进来,脸色微微泛白:“王妃,外面来了一队禁军,将府门围住说要求见您。” 江苒慢慢皱起眉头:这个时候来求见她? 来的是熟人,江苒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禁卫军副都统余伏波,陈莹莹的夫君。 余伏波恭敬地施了一礼道:“福王妃,陛下有旨,请您带小世子即刻入宫觐见。” 这个时候?江苒第一反应是明德帝要他们母子入宫牵制卫襄,好为卫珏铺路,可转念觉得不对。明德帝是知道余伏波和卫襄的关系的,如果要拿他们母子做人质,不会派余伏波来。 “陛下的旨意在哪里?”她问余伏波。 余伏波道:“陛下口谕,不过福王殿下命末将带了信物过来。”说罢,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江苒。 江苒认得,正是她亲手为卫襄做的香囊。她的心定了几分,问余伏波道:“两个孩子都已睡下,陛下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召见吗?” 余伏波点头:“陛下旨意,即刻觐见,不过只宣了福王长子。” 这是什么道理?江苒疑惑。余伏波却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只是道:“请王妃尽快收拾一下,随我动身。” 乾和宫外站着好几个穿着朝服的人,脸色沉重,江苒一个都不认得。宫门口,乾和宫总管张进忠正翘首而望,见到他们,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来了。”见江苒亲自抱着珍儿,满面堆笑地伸过手来,“王妃仔细手酸,让老奴帮着抱一会儿吧。” 珍儿正在闹觉,哪肯买账,紧紧扒在江苒肩头打着盹,连个正眼都不肯给张进忠。 张进忠一双手伸在那里,不由有些尴尬。 江苒笑着对他道:“公公快莫理他了,这个混世魔王犯困的时候除了我谁都不认,横竖我也抱惯了不要紧。” 张进忠讪讪地收了手,态度恭敬地道:“王妃请跟我来。”领着她到了寝殿门口,有些为难地道,“陛下在里面,等着见一见小殿下,王妃却不方便进去。” 她是弟媳,进大伯子的寝殿确实不妥,可明德帝这个时候要见珍儿,怎么想都透着古怪,她怎么能让珍儿离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正在这时,卫襄从里面走出,见到她,走到她身边道:“苒苒,你们来了。”他看上去神情有些疲惫,望向她时目光稍微缓和下来。 江苒见到他,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喊了声“十一”。只觉得有许多话要问他,却不知从何而起。 卫襄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沉默下来。卫襄道:“我抱珍儿去见一见皇兄就出来,你在这里等我。” 珍儿已经趴在江苒的肩头睡着了,卫襄小心翼翼地抱过他,进了明德帝的寝殿。透过半开的殿门,江苒隐约看到里面站着好几个人,内阁几个阁老和宗正越王都在。 卫襄进去没一会儿就依旧抱着珍儿出来了。 江苒想要接过珍儿,卫襄没让,将珍儿递给一直跟在后面的折柳,让一个小内侍领着他们先去休息,自己带着江苒进了一处僻静的侧殿。 “究竟怎么回事?”江苒见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开口问道。 卫襄揉了揉眉心,告诉她道:“皇次子是今日寅时没的,今日一早,诚郡王前去吊唁,皇后娘娘给他喝了一杯茶。诚郡王回来就腹痛难忍,一个时辰前过世了。” 明德帝的两个儿子都没了?江苒神色大变,心中却是不解:“诚郡王做了亏心事,还敢喝皇后娘娘的茶?” 卫襄目光幽暗:“因为皇后娘娘自己也喝了那茶。” 江苒大吃一惊,望向卫襄。卫璧出事,她猜到赵皇后会报复,可没想到会用这么玉石俱焚的方式。 卫襄道:“皇兄知道消息,当时就吐了一口血,起不来床了。”短短一天时间,妻儿俱亡,即使明德帝心硬如铁,也受不住了。 江苒对明德帝一点都同情不起来,若不是他的不作为,赵皇后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可是,江苒咬了咬唇,澄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向卫襄,开口问道:“这和我的珍儿有什么关系?” 卫襄的眼中现出不忍之色,避开了她的目光。 江苒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忽地回身道:“我要带珍儿回去。” 卫襄一把拉住了她,轻声道:“苒苒,珍儿得留在宫里。” 江苒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雪,嘴唇哆嗦起来,勉强笑道:“宫里现在乱成一团,珍儿留在这里不大合适。” 卫襄道:“苒苒,皇兄信奉道士所献仙丹,身子早就被丹毒败坏了,现在又急怒攻心,太医说他熬不了多久了。” 江苒冷冷道:“仙丹的事你上折子提醒过他,他不愿信又有什么法子。” 卫襄张了张嘴,艰难地道:“皇兄现在悔之已晚,两位皇子又双双出事,国本动摇。皇兄和几位内阁大臣商量了,决定过继珍儿,立为太子。” 他终于说出来了。江苒身子一震,咬住嘴唇,眸中渐渐晶莹闪烁:“你同意了?” 卫襄道:“苒苒,这世上,只有我和他血脉最近。从小,他待我不薄。” 江苒掩面,忍不住哽咽:“那你就要拿珍儿来报答他吗?过继出去,珍儿从此就再也不是我们的儿子了。” 十一怎么忍心,珍儿是他们的长子,是她捧住掌心长大的心头肉,怎么忍心送给别人做儿子?即使那人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珍儿还那么小,怎么能忍心把他送入这吃人的皇宫?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也是这世上最冰冷无情的位置,珍儿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上面,该是何等地寂寞惶恐。 卫襄心中酸楚,伸臂将她搂入怀中,低低道:“苒苒,这是最好的结果。” 江苒抬头望向他,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一道光芒从脑海中闪过,蓦地明白过来:他这些日子的反常,对珍儿缠着她的纵容,昨夜与她极致的缠绵……她猛地用力推开他,颤声道:“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卫襄沉默不语。 江苒整颗心都颤抖起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蓦地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卫襄惊慌失措的面容。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还有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好像是瑁儿的哭声。她的瑁儿从来不这样哭的,这是怎么了? 她心中焦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身周围了一圈人。 卫襄、珍儿、瑁儿都在。见她醒来,珍儿第一个扑上来,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及时刹住了车,眼泪汪汪地道:“母妃,你终于醒了。” 瑁儿却管不了这么多,张着两只小手直往她这边扑,顾氏差点抱不住。 江苒伸手要去接,却被卫襄止住。江苒冷下脸来,还未来得及开口,珍儿软软地道:“母妃,珍儿又要有弟弟妹妹了。” 江苒怔住,下意识地想看卫襄,却又忍住。 卫襄的声音低低响起,沙哑无比:“快一个月了。” 算起来,是在山洞那次有的。江苒伸手抚向小腹,是上天怜悯她即将失去珍儿,特意来补偿她的吗?可是,即使再有孩子,也不会是珍儿了。 她望向乖巧地偎依在她身边,因她醒来破涕为笑的珍儿,渐渐泪眼婆娑。 珍儿懵懂地看着她:“母妃太高兴了,才哭的吗?” 她蓦地泪如雨下,却怕吓着孩子,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微笑道:“是,母妃太高兴了。” 她到底还是抱了抱两个孩子。卫襄见她情绪不稳,怕她累着,打发折柳和顾氏带着珍儿和瑁儿先出去,自己在她床边坐下。 江苒闭上眼睛不理会他。 卫襄叹了一口气:“苒苒,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卫珏继位。我自己不要紧,可我还有你,还有孩子们,不能把你们置于危险之中。” 眼泪从她眼角沁出,她喃喃道:“可为什么一定是珍儿?” 卫襄道:“没有人比珍儿更合适。” 宗室之子中,只有珍儿和明德帝的血缘最近,血统最为高贵,他们又有两个嫡子,确实没有人比珍儿更合适。 道理她都懂,可想到珍儿以后再不能叫她母妃,只能客气有礼地喊她皇婶,她的心就如刀割一般。这是她怀胎十月拼死生下的孩子啊,她的第一个孩子。 卫襄道:“皇兄已经下了旨,皇后不在了,珍儿年幼,不能没人照顾。特命我们一家搬入兴庆宫,照顾珍儿起居。” 江苒心中一动,愕然睁开眼睛看向他,这才发现,卫襄坐在她身边,神色疲惫,满眼血丝,看上去憔悴不已。 十一他……她的心骤然疼痛起来:下了这样的决定,十一的心里想必也十分不好受,这些日子也不知受了多少煎熬。珍儿过继之事无可改变,他只能帮她争取珍儿的抚养权,想要明德帝下这样的旨意,他不知在背后花了多少工夫,那些酸腐的文臣还不知该怎么诟病他。 他望着她,神情如往昔般柔和,目中充满了歉意和怜惜。 她的眼泪蓦地汹涌流出,任他温柔地将自己搂入怀中,低声安慰道:“苒苒,别哭,珍儿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明德五年四月廿一,明德帝正式过继卫珍为嗣子,排行第三,是为皇三子。四月廿六,明德帝薨逝,遗旨传位于皇三子,以福王卫襄为摄政王,代慑政事。 新帝即位,翌年元月初一,正式改元为同嘉,于金銮殿上接受百官朝贺。 山呼万岁之声浩浩荡荡,飘荡在广阔的天地间,同嘉元年的第一场雪也如期而至。不远处的兴庆宫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初响,又一个新生命睁开懵懂的双眼,来到了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wilmarmar”,“badcatoo7”,“fet”,“控几不住我自己”灌溉营养液,抱抱~ 十一和苒苒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感谢大家的订阅、陪伴和鼓励。新文《纨绔夫妇伪装日常》五月份开,期待大家有缘再见,爱你们(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