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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进哥是先找个地方落脚还是先去吃饭,兄弟们都盼着你回呢。” 高进抬抬帽檐,又吸了一口烟,心念早已定了,“今天哪也不去,回家。” “回家也行,家里都让人收拾好了。” “小六,这么些年多亏你了,还记着我。” 一句话,小六感慨万千,“进哥可别这么说,怪不习惯的。” 四人很快到了高进住处,房子已经收拾干净,像是一直有人打扫,闻不到久无人住的味道。 小六三人没有久留,嘱咐他早些休息,需要什么尽管说,冰箱里什么都有,找钟点工过来就打纸条上的电话。小六倒比他还像个主人似的交代一番才走。 小六临出门前,高进想起一事,“还真有个事儿。” “什么事进哥?” “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高进吐了一口烟,“一个女人,今年应该有……二十六了。” “然后呢?长什么样,干什么的,家住哪里?” “那是你的事。” “啊?” “我住院那年,有个义工天天来看我。我眼睛包着纱布,没见过她的样子,拆纱布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高进努力回忆一番,“如果那是她真名的话,她叫陈思思,那年二十二。” 小六竖着耳朵,等着更多细节,最后高进追加了一句,“皮肤好,手挺滑。” 出了高进的家门口,左膀右臂才敢开口说话。 “这就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进哥?” 小六嗯了一声。 “怎么住在这么老的房子里?” 小六回忆道,“这是他家,只不过家人都不在了。” “一个都不在了?” “嗯。家庭旅行,车祸。就活下来他一个人。” 左膀右臂交换眼神,自认无法猜测他云淡风轻之下到底什么面目。 就连高进自己也快看不清楚自己的面目了。抹去镜子上的一层水汽,高进看见一张满是胡茬的脸,快到肩膀的长头发乱糟糟地影响视线,右肩上的纹身露出一半,狰狞嚣张,不分时日。 高进凭着记忆,找到浴柜里的一个电推子,还能用。于是就把胡子和头发一并给剃了。回到卧室刚想开灯,就见对面那栋同为六楼的房子里,有个女人在擦头发。 那女人低着头,毛巾裹着发尾,一下下地按压。 她穿了一件连衣裙,身上许是未擦干,衣料粘着身体,勾勒出凹凸曲线。擦完头发,她开始脱-衣服。 她几乎是正对着高进,脱个精-光。 后来她接了一通电话,这通电话讲了二十分钟。而这二十分钟,高进叼着一根没点的烟,在黑暗里,用手指在玻璃窗上轻轻描绘她的轮廓——身材匀称,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 第二天清早,高进去门口饭店吃早餐。饭店老板还记得他,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钱。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的小摊只有几张桌子,现在已经扩展成一个装潢精致的店面。店老板也已经娶妻生子了。孩子有点怕高进,一直躲在爸爸身后不肯露面。 因为店里生意太忙,两人没空多聊。 高进找了一个双人小桌坐下,很快有人来拼座。是个女人,端着豆浆油条,头也不抬就坐下了。 这人,昨晚上他见过,原来穿上衣服长这样。 那女人被人盯得抬了头。 高进人高马大,长腿伸在桌子外头,就快靠近她的领域了。那女人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跟老板娘要了塑料袋,把早餐打包拎走了。 高进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昨晚。其实她的身体给他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相比之下,她的容貌没有多出众,顶多算清秀吧。 高进也算阅人颇多,这姑娘几乎是一眼看到底的,老实人一个,跟他的世界隔着好几个银河系。 * 陈缘拎着早餐到公司,想起那双眼睛还觉得浑身冒冷汗,不禁嘟囔了句,“流-氓。” “嘟嘟囔囔说什么呢?”同事夏青也刚进屋,见她拎着早餐来的,问:“怎么没吃饭啊?” “出来晚了,来不及。” 夏青看看表,“这挺早的啊!是昨晚上喝多难受了吧?你可是喝了三瓶啤酒啊!” “我还行,这点战斗力还是有的。就是睡觉忘了拉窗帘。” “你家六楼,后面靠山,前头那栋六楼到四楼都没住人吧?我要是你就天天不穿衣服在屋里溜达。” “你厉害,我可不行,今晚说什么都不能再忘,总感觉有人似的。” “自己吓自己。哎?昨晚周锐没送你啊?他可一口没喝,就把你一个人灌醉,动机不纯啊。我都担心他心一横就趁人之危把你拿下了。” “你想象力真丰富,人家那是开车,不能喝酒,送我到家就走了。” “啊?那个笨蛋,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改天我得指点指点他,按照你俩这个进度,这个月他能摸上你的手都是奇迹!” “你想多了,我们现在就是好朋友,没别的。” “你要这么说,那我可惦记着呢,我这一天天闲的呀,好想被人填满啊!” 越说越不像话,陈缘扯了些别的,不与她闹了。 陈缘在公司里人缘算不错,不得罪人,工作做得好,人也沉稳。夏青与她处得最好,总爱逗她。 可两人完全是两种性格,一个水,一个火。陈缘倒是借光去了不少她从没去过的场合。当晚,夏青又带她去了夜店。 一进门,陈缘就被那震天响的音乐震地心脏乱跳。 “都到这儿了,看什么手机啊?”夏青夺走她的手机,跟着音乐微微舞动,“老张跟我吹了,我就不信他还能找着比我好的。来,你帮我找找,看看有对胃口的没?” “我的眼光恐怕不符合你的审美。” 陈缘没了电话玩儿,看周围这些脸贴脸,腿贴腿的男男女女,有些替他们尴尬。 夏青忽然搭上她的肩膀,“那头有个男的,看你呢。” 陈缘没搭理她,“要看也是看你。” “我说真的呢,还挺帅的。哎,你看看,你看看呐。”夏青一个劲儿戳她肋骨。 陈缘被她闹得回了头,匆匆瞥了一眼。她想,那人多半是在看衣料极度匮乏的夏青。 陈缘很怕在这种地方招三惹四的,于是再不回头。 夏青很快被人拉去跳舞,拉陈缘,陈缘不去,一个人坐在吧台喝饮料。 实在坐不住,她想走了。 可没等抬起屁股,有人过来了,就是刚刚匆匆一瞥的那个。 “可以坐吗?”他问。 “你请便,我要走了。” 陈缘离开椅子,想着赶紧走,脚下却偏生不稳,差点崴脚。情急之下,她就近抓住了那男人的衣服。 糟糕的是,她把人家的外套,连带着里头衬衫上的一溜扣子全给抓崩了,并且戏剧化地倒在了他怀里。 陈缘被袒胸露怀的人这般搂着,惊得连连后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 音乐忽然变得震天响,她说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那人凑得有些近,陈缘往后挪了一步,大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听见了,笑说:“我不信。” “……我真不是故意的。” “赔。” “啊?”音乐声太大,陈缘也听不清楚。 他凑得更近,几乎与她脸贴脸。 “赔我。” 陈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陪你?” 他挑挑眉毛,好像在表达“有何不可”。 “不行不行。”陈缘连连摇头摆手,“你搞错了,我不是……不是那种……陪人的……” 她吞吞吐吐,“小姐”那两个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2章 无处可躲 “对不起,我……我真不能陪你。” 陈缘战斗力几乎为负数了,慌慌张张地赔了不是,立马溜走了。 若是惹了别人,她可以平心静气与他理论,可这个人…… 陈缘愈发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仔细一想,就是今早遇见的那个。两次偶遇加深了他在她心中的印象——不像好人。对,动不动就让人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陈缘走后才跟夏青打电话扯谎解释,夏青说下回还要带她来。陈缘只好说,那就下次约。 因为时间有些晚,陈缘打车回了住处。出租车刚一走,身边又一辆车停过来。车上下来一个人,陈缘一见了他,眼睛睁得溜圆,护着自己退了好几步。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警告你啊,你别跟着我,我男朋友在家等我呢!我现在一个电话他就能下来!” “是吗,那正好,让他赔我。你让他下来还是我去找他?” 男人也能陪?“那不行!” “什么不行,一个是他赔,一个是你赔,你自己选。” 陈缘哪里遇见过这种状况,暗自纠结了好一会儿,“那要是……要是我不陪你会怎么做?” 他仿佛真地为她琢磨了一下,“你跑得快么?” “什么?” “我问你,跑得快么?” “……什么意思?” “跑不快的话,很容易被抓住的。”他的尾音放得很轻,绝对起到了恐吓的作用。 陈缘被他这么一吓,立刻拔腿就跑。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指令——快!快!快! 一口气跑上六楼,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门,门一道道锁紧,所有的窗户都关了,关最后一道窗的时候,她发现对面六楼那间空了两年的房子亮灯了。里头有个男人的身影,他光着上身,有意无意地往这头望了一眼。 一瞬间,陈缘头皮发麻,赶紧躲起来。 怎么又是他?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完了! 第二天清晨,陈缘挂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昨晚没睡好,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小区里的热心大婶儿看她略有憔悴,拉着她聊了几句家常。 两人正聊着,张婶儿忽然面露喜色,朝前头吆喝一声,“小高!哎呦!这可好几年没看见你了。还记得我吗?” 陈缘也回头瞧了一眼,然后她就后悔了。 “张婶儿,您还这么年轻!” “你可真会说话,这么些年你跑哪儿去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一直在外地,您身体还挺好?” “好好,老不死啊!” 此时陈缘正在低头翻包,琢磨着怎么趁机逃跑。 张婶儿忽然又把热情转回她身上,“又忘带钥匙啊?” “啊,好像是。” 随着那人的靠近,陈缘的脑袋越来越低,就差塞进包里。 张婶儿不懂她的苦楚,拉着俩年轻人相互介绍,“都是年轻人,介绍一下。这是小陈,新搬来的,你可能没见过。小陈,这是小高,高进。老邻居了。” 陈缘硬着头皮跟姓高的点点头。姓高的也对她点点头。 然后,陈缘接着翻包,这回是真的。 看来,人是不能撒谎的,钥匙真没了。她明明记得用钥匙把门反锁才走的。掉了? “张婶儿,你们聊,我钥匙好像丢了,我找找。” “丢了?丢也丢道上了。我帮你找,小高你要没事儿也帮找找。” “不用不用!”陈缘赶忙拒绝。 “这有什么,小高是咱们老邻居,都认识,邻里邻居的别客气。” “真不用麻烦——” “——不麻烦,今天休假。”高进忽然阴森地说。 张婶儿啧了一声,“那正好!——老李太太,小陈钥匙掉了,你帮忙看看有没有?” “好嘞!”老李太太晾好被子也帮忙找起来。 陈缘哪里像找东西,躲过来躲过去的,也没瞧仔细,当然连个钥匙的影都没看见。 陈缘寻回楼道口,又从一楼寻到六楼家门口——没有。 到底掉哪儿了?正想到这,楼道里有人上楼,步伐沉稳,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声音越来越近。直到陈缘看见那人的背影即将转上六楼,她的心脏开始砰砰乱跳。 钥匙没有,打不开门。这回,她可没地方躲了。 那人来到跟前,陈缘几乎靠进了墙角,脸都白了。 “你家住这里?”他问。 陈缘吓得浑身冒冷汗,像个木头,什么也不会说了。 “张婶儿说你是新搬来的小陈。陈什么?” 陈缘一直没动静。 他又问,“我问你叫什么?” 这回,陈缘被吓得说话了。只不过声音软绵绵的,软得发虚,“……陈缘。” “什么?大点声。” “陈缘。” “耳东陈,哪个圆?方圆的圆,元帅的元,还是名媛的媛?” “……都不是。” “都不是?” “……是缘分的缘。” “缘分,尘缘。这名字有意思。” 陈缘见他琢磨她的名字,和颜悦色,就想趁机溜了,“我上班要迟到了,得走了。” “不急。”他忽又阴森起来。 “真要迟到了,我得走了。麻烦让让。” 他站在前面,几乎挡住了她唯一的出路。 陈缘不敢碰他,往前动了一步,想着他能让步,可是并没有。他忽然长臂一身,将她拦住。 陈缘吓得咣当一声靠在门上。 “不疼啊?钥匙也不要了?”他手中哗啦作响,变出一串钥匙。 “……你在哪儿找到的?” 陈缘想拿,他不给。往她手心上悬了一下就收回去了。 “想要钥匙,来找我。” “那是我的钥匙,你拿着有什么用?” 他不给,陈缘只好伸手去够。可他那么高的个子,胳膊一伸,她就够不到了,反倒被他耍得团团转。你来我往的,她又抓了他的衣服。 这下他可有话说了,“你小心点,弄坏我一件衣服还不够?” 陈缘立刻把手收回,见他衣服完好,却也不敢再碰了。她被耍得很生气。 “你把钥匙还我!” “你赔了我,我就还!” “不要脸!” “什么?”他大惑。 “你听见了。”陈缘梗着脖子,口气硬起来,“我告诉你,我屋里要是少一样东西,我就报警说是你偷的!别以为我好欺负!” 说到激动的地方,她把包一抡。高进歪身子一躲,她正好趁机溜了。 这天早上,陈缘差点迟到。夏青见她脸色难看,不禁要问。 “怎么啦,大清早拉着一张脸?” “总有些人,专门找不痛快!” 夏青来了些兴致,陈缘这人可从不言语别人的是非。 “跟周锐吵架了?” “不是。跟他没关系。” “那是别的男人?” “……我好像得罪人了。” “谁呀?” 陈缘话赶话就把事情来去说了一遍。 “笨蛋,人家是在泡你!” “你就别逗我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拿着我家里钥匙,我今晚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没那么复杂,你要对他没兴趣,就干脆别搭理他,直接把门锁换了。你要是对他有兴趣,那就找他要喽!再或者,我陪你去跟他死磕!” “那我在那也就没法住了。我妈那点儿家底全压在这房子上,我可不想惹事。” “胆儿真小,是他拿了你的钥匙,又不是你拿了他的钥匙。瞧给你吓得!——换锁用我陪你吗?” “不用,这点事我能行。” 当晚七点钟,陈缘看着师傅把锁换好,钥匙也试好了。她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真是笑话,她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却搞得连灯都不敢开。很怕他知道她进了门,又没去找他,他再找麻烦。可转念又一想,她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第二天下午,周锐坐高铁回来了。陈缘上班没能去接,下班回来的时候,周锐风尘仆仆坐在她家门口,“你钥匙丢了?” “你怎么知道?” “来的时候遇着张婶儿,她问我来着。” “是丢了,没找着,换锁了。” “换了也对。万一被人捡着偷溜进来就麻烦了。” 陈缘联想起高进阴森的脸孔,仍有惧意。 周锐买了不少东西过来,还有一条鱼。每次来都不空手,陈缘也不好意思,理应请人吃顿饭。 “这么大一条鱼,我吃不完,一起吃吧。” 周锐摸摸后脑勺,“行,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不用,你进屋等着吧。” 想好了吃什么,东西也都归拢好了,陈缘便开始洗鱼,结果一抬头,就与对面那扇窗里的高进对上了眼。 第3章 看见我你跑什么 高进对她招招手。看口型,说了一个“嗨”。 陈缘冒了一身冷汗,低头假装没看见。因为心不在焉,连周锐进来她也不知道。她一回身就撞进周锐怀里,周锐扶着她,眼神温柔。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距离就拉近了。周锐慢慢靠过来,陈缘很不适应,把头扭向一边。高进还在窗口看着,陈缘心口堵得慌,轻轻推了周锐一把,“我做菜呢。” 周锐察觉到她的抗拒,觉得自己可能着急了。 “对不起,我……我刚才,我还有点事,晚饭不能陪你了,改天吧。” “那,那我送你。” “好。” 这个时间,该下班的都下班了。路上遇见几个邻居,陆续打了一溜招呼,然而他们俩之间还是没什么话说。 本想一起吃个晚餐,却闹得有些尴尬。陈缘总想着该说点什么,周锐也有话说。两人欲语还休,刚要张口,对面又来个人。 “陈缘。”姓高的迎面而来。 陈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捏紧拳头。 姓高的越走越近,走到两人跟前,忽然递上一把钥匙,“钥匙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表情和眼神倒是留得足够令人遐想。 陈缘拿着钥匙,面对周锐的目光,解释道:“他刚好捡到了我的钥匙。” 周锐什么也没说,陈缘也知道,他不会相信的。 那个男的的态度和表情,以及那句省略了问候寒暄的“钥匙给你”,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原来她已有打算。 周锐拦了辆车,跟她说别送了,回去吧。第一次,他走得头也不回。 陈缘与周锐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同在一个城市,因此彼此相互有个照应。这段时日刚开始彼此试探,哪想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周锐走了,陈缘听着夏夜里的虫鸣,脑袋和心都乱作一团。原本对这段感情就不甚明朗,如今更有种雾里看花之感。 回到楼梯口,惊见高进堵在那儿。陈缘又气又怕,索性不搭理他。 “你男朋友生气了。” 陈缘站住,悠悠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你别找他麻烦。” “那天你说的男朋友不是他?——你还挺有本事,一共几个男朋友,嗯?” 她站了会儿没吱声,好像生气了。 “生气了?” 她转过头来,“我那天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想怎样?对啊!高进,缠着人家姑娘,你到底想怎样? 高进扔掉烟头儿,踩灭。一步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缓缓向她的嘴唇寻去。 陈缘一惊,退到墙角,拗不过她,只好堵自己的嘴。 高进双手撑墙,将她圈在中间。 近处,她的眼睛显得分外明亮。里头干净,透亮,映着他的影子。 “那男的是不是你男朋友?” 陈缘还想抵抗,不肯吱声。 “是不是?” 陈缘见他要得寸进尺,赶紧摇头。 “你有没有男朋友?” 陈缘又噎住了,正犹豫着,高进又近了些,气息轻轻绕在她脸庞,头发扫在她的耳朵上。 “听不清楚啊?有没有?” 陈缘再度摇头。 高进一时半会儿没动作,就这么圈着她。 夜里虫鸣声声作响,微风带着他的头发轻扫她的脸庞。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陈缘感觉自己浑身是汗。 就在她快要呼吸困难的时候,他终于松开手,站好了。 “怕黑么,我送你上去?” “不用。”陈缘赶紧退上楼梯,头也不回地逃了。 听她这步伐,估计是一次跨俩台阶儿,一楼到六楼,也不嫌累。 高进慢步踱回自己楼下,给小六拨了一通电话。 “人找地怎么样?” “进哥别急,正在找,医院联系上了,负责这事儿的人换了,我——” “辛苦,找着了给我打电话。” “好嘞。” “还有个人你也帮我查查。” * 这小区虽说很旧,他离开的这几年也还是翻新了几次。当初的泥地现在铺了砖,两栋楼之间也建了小草坪,草坪外头划了停车位。原本就不大的小区显得拥挤了些。老邻居也都老了,新面孔多了一些。 每每到了饭点儿,总能闻到饭菜香。小区里跑闹的孩子经常吵得他头痛。家家户户,灯火点点,等着夜归人。而高进的窗户总是黑的,仿若被和煦和温暖遗忘了。 夜里,一盏灯也没开,高进躺在床上还没入睡。 对面亮了灯,灯光刚好铺在他的身上——那姑娘又起床了。 高进有些口渴,去厨房找水喝。对面那姑娘也在喝水。她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睡眼惺忪。高进在黑漆漆的厨房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了。 次日清晨,陈缘很早就醒了。昨晚上的事儿多少让她费了些脑细胞,很晚才入睡,感觉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还是那家店,还是包子和白粥,陈缘坐在角落里,吃得不太踏实。 每进来一个男人,个子稍微大一点的,她都要瞄一眼,不是高进,她才放心嚼下一口。 两个包子一碗白粥顺利吃完,高进也没出现。陈缘临出门,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不要遇见他,不要遇见他,不要遇见他……”,然后她就遇见了他。 他正在与人讲话,趁他没注意,陈缘赶紧溜了。溜到公交站,她把自己藏进人群最后头。 不多久,高进的车从远处慢悠悠滑过来。陈缘假装低头玩手机,心里默念“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嘀嘀—— 他的车停了,发出两声响亮的鸣笛。陈缘一哆嗦,还当没听见。 “喂!陈缘!” 等车的乘客前后看,顺着那帅司机的眼神儿就找到了陈缘。 陈缘只好抬起头,佯装热情地打招呼,“上班呐,早啊!” “过来!” “你先忙你的,有事儿回头再说吧。” “你过来!” 陈缘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怎么了?” “上来。” “不用,我坐203,很快就来。” “让你上你就上。” “真不用,我——” “你是不是想让我抱你上来?” 陈缘噎住了,脸憋得通红。 这时,她等的公交终于姗姗来迟,不住地对高进按喇叭。早高峰,乘客等得着急,催着他们赶紧走。 高进脸不红心不跳,等着。陈缘到底耐不住,上了车。 他们走了,公交进站,乘客一哄而上,挤挤插插。她坐在开着空调的车里,汗很快就干了。 枯坐五分钟,前一个站牌正在临近,陈缘说:“你把我放在前面的公交站就行,就这个!就这个!” 车没停,他们以很快的速度与车站完美错过。 陈缘扒着车窗咕哝道,“……下一个很远的。真不用麻烦你,你把我放在公交站就行了。” 高进瞧了她一眼,“那天还拿包甩我,今天怎么忽然客气上了?” 提起那事儿,陈缘想起了更多。也罢,不能跟他多费唇舌,他是个爱动手动脚的,多说无益。 见她不说话,高进又问,“邻居见面打个招呼才对,看见我你跑什么?” “我没跑,我赶时间。” “赶时间你还不上?” “那多不好意思。” “动不动就不好意思,以后怎么办?” 陈缘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以后怎么办”。 第一次独处,高进并不多话,陈缘只管在该转弯的时候告诉他。十五分钟后,她到了,第一次到这么早。 “今天谢谢你了。” 他微一点头。 “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高进没答,陈缘偷偷瞄他一眼,他正在看她。 看什么看? 陈缘暗自腹诽,解开安全带,可是门开不开。 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陈缘只管低眉顺目地说:“麻烦开下门。” 第4章 撒谎不是好习惯 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陈缘只管低眉顺目地说:“麻烦开下门。” “这大厦都是你们的?”他正往外瞧。 “不是,我们只租了两层。” “都几点上下班?” 问这个干吗? “别的公司我不知道,我们是早九晚五。” “五点下班?” “嗯。” 他点点头,解锁,“下去吧。” 搞什么啊? 且不管他在想什么,陈缘拎了包,小碎步进了大厦,一次都没回头。 夏青也刚到,在她后头呼唤她。 “坐谁的车来的?” “就那邻居,刚好顺路。”这话说地她自己都不信。 “啊?都送你上班啦?我的天,这才几天的功夫啊?咱们周锐追了你一年了还连个手都没摸上呢。” “小点声,就是顺路而已。” “切!顺什么路啊?这都是套路。完了陈缘。你这回完了。你这是到嘴边的兔子啊,跑不了了。” 陈缘也琢磨着,这两天的确很被动。那也是因为高进他从不按套路出牌,才搞得她乱了节奏。没什么经验系统应对也是正常的。 一般人遇见他这种怪人,都难以找到应对方案吧。这么想,她的表现也并不代表一种示弱吧? 再者,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又一个人住,万事都应小心,可不要得罪人,搞来一串麻烦才好。 这么想着,陈缘觉得对待高进,面子上要过得去,她不惹他,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下班时,陈缘接到妈妈李美凤电话,问怎么进不去门。陈缘说,你先等等我马上回去。 这老房子是李美凤用所有家底儿给她买的,换钥匙的事儿她还没来得及解释。 陈缘赶紧打了个车,又着急忙慌地到超市买了妈妈爱吃的红枣,打算做米饭的时候放进去。 俩手拎着塑料袋,陈缘一进小区,迎头便遇上了高进和几个男的。那几个男的西装革履的,在这小区里出入倒是有些显眼。 高进与那几个人聊着,表情很严肃。陈缘想到今早上他说过的话,邻居见面理应打招呼。可他应该是没看见她,于是陈缘低着头就这么过去了。 没走出几步,高进叫住她。 “陈缘。” 陈缘回头,“你好。” 可能她的回答有些可笑,他笑了,“买这么多东西?” “嗯。” “一个人吃的完吗?” “不是一个人。” “又是男朋友。” 想起被他逼问男朋友的事儿,她顺口说了句,“我妈来了。” 说完,又觉得不合适。她为什么要跟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人说这个。这个尺度和节奏还是没找对,陈缘因此而懊恼着。 “进哥,这位是?”他身旁的人问。 高进哦了一声,“一个邻居。” 那几个男人友好热情,温和有礼,跟高进很不一样。几人聊了几句后,各自告别离开。 陈缘对这几人的印象还算不错,跟高进截然相反。因此,陈缘短暂地琢磨了一下那几个人和高进的关系。高进像是核心人物,可围绕着他的人怎么是这种类型。看着倒像写字楼里出来的。 想东想西地,陈缘爬上六楼。李美凤坐在楼梯上,正等着开口念叨她。 “没事儿换什么锁呀?我一个正八经直系亲属在这开了半天门,还被保安问了半天。你搞什么啊?” 李美凤脾气急,陈缘不敢多说废话,“我钥匙丢了,就索性换了。” “钥匙怎么还丢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两人进了家门,李美凤见屋里还算干净,点点头,“还行,比上回干净多了。女孩子没事儿勤快点儿,像个女孩儿的样儿。” “知道了,我有空就收拾。” “嗯。最近你跟周锐怎么样?” 陈缘把先米饭做了,放了几颗红枣进去,“他挺忙的,最近联系不多。” “你不是又惹着人家了吧?我跟你说周锐这小伙儿真不错,人本分,工作也好。你呀,抓紧机会。周锐那种小伙儿多少人等着嫁呢,你别傻了吧唧的,什么表示都没有,知道吗?” “那要是他不喜欢我,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没用。” 李美凤忽然声音拔高道,“他怎么不喜欢你?人家出差大老远回来给我带东西,逢年过节什么礼数都没差过。你家里缺什么,他比我看的都清楚。这还不是喜欢?你这个傻姑娘,可睁开眼睛吧!” 李美凤推了把傻女儿的脑袋,“你现在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不过就这事儿,你得听我的。周锐多好的人啊!要不这样,你现在给他打电话过来吃饭,就说我谢谢他上回给我带的雪莲。你懂点事儿,听话,打一个。” “改天吧,他最近很忙的。” “什么改天,就今天,改天又不知道被你改哪儿去了,快点!” 陈缘无法,被妈妈这么一念,周锐往日里做过的那些好事忽然汇聚起来,让人难以忽视。请吃个饭也好。 几日来,周锐没有联系陈缘,一开始是心里不痛快,后来是工作太忙,这个面也就一直拖着没见。陈缘打的这个电话倒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母女俩这番邀请,待他也是真心实意。 再想,陈缘哪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那天,一定是个误会。 周锐拎着东西到的时候,李美凤已经把鱼做好,另外还有两道菜准备下锅。周锐放下东西,与陈缘聊了几句,像那日的事情并未发生过一样,洗了手便进了厨房。 “阿姨,我来吧!” “那怎么行?今天是我们母女请你吃饭,你去歇着。” “也不是外人,我来吧!” 李美凤听到这里,豁然开朗,脸上几乎绽开一朵花来。 陈缘也进来张罗,“妈,你腰不好,歇会儿,剩下的我来。” “那行,给周锐做个韭菜炒鸡蛋,他爱吃的。” “哦。” 陈缘穿上围裙,掀开锅盖,拿铲子翻了几下。 周锐没走,也留在厨房。 陈缘一边忙一边问他,“四个鸡蛋够么?” “够。” “鸡蛋在冰箱里。” “嗯。” 周锐拿出鸡蛋,打碎搅匀,放在一旁备好。 陈缘回头来拿,不小心碰到周锐的手,然后就被握住了。 两人静悄悄在厨房里,陈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脸蛋跟着沸腾的锅一起升温了。 陈缘是真觉得有点热,周锐是从心里往外的热。摸过她的手之后就更甚了。陈缘借口快要干锅需要加水,不着痕迹地拿回自己的手,又把周锐撵了出去。 “厨房都是油烟,你出去等吧。” 周锐于是心情愉快地与李美凤谈天说地去了。李美凤早把周锐当准女婿,两人聊地相当不错。 陈缘闷在厨房里左忙右忙的,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拎着勺子,陈缘瞥了一眼窗户。 “陈缘啊,发什么愣啊,水龙头不用倒是关了呀!开这么大!”李美凤忽然一出声,陈缘吓一跳,连忙把水龙头关了。再抬头,对面窗前已经没人。 陈缘有些心不在焉,拿碗的时候多拿了一个。 “你拿四个碗干什么,筷子还少拿一双?”进门还夸她来着,这孩子真是不禁夸。 “哦,我去拿。” 陈缘去厨房取筷子,门铃响了。应该是快递到了。 陈缘吆喝了一声,“找我的!”便擦了手开门去了。 门一开,陈缘就傻了,赶紧出门,把门一关。 “怎么是你来送?——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上来一趟,偶尔他们是这样的。我得看看什么快递总是偷懒,有时候他们连个电话都不打,直接扔门卫那儿。那今天谢谢你了。” 陈缘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高进没说什么,拿着快递不松手。 陈缘握着袋子另一边,再次道谢,“谢谢你给我送过来。” 你倒是松手啊! 松手啊! 拉了几次,他就是不松。 “撒谎可不是好习惯。”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撒谎,你在说我么?” “不但撒谎,还能面不改色。” “你说什么呢?” “你怎么跟我说的,嗯?不是男朋友,你妈来了。” “我妈是来了啊!” “那‘不是男朋友的’也来了。” 陈缘刚要解释,一想,不对。 “那又怎样?” “哦,原来不是男朋友也能乱摸,我落伍了。” 陈缘压着声音,索性把话说清楚,“这是我的事,我没义务跟你解释。快递给我。” 高进依旧握得很牢,“说话怎么这么冲,着急撵我走啊?” 他低下头,眼睛寻着她的眼睛,拉近距离。 见势不妙,陈缘赶紧放开快递,捂好自己的嘴。 第5章 我不是个随便的人 再次面对他的不正经,她发觉自己战斗力太过薄弱。之前设想的种种策略全都用不上,像个傻瓜似的只知道捂嘴。 “你说是我太落伍了,还是你太开放?”他细语绵绵地撩-拨她,轻轻吻在她手背上。 陈缘如同被他吻到嘴唇一般,浑身僵住,呼吸困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脸红个透。 他好像满意了,把快递塞给她,摸了摸她的头发便走了。 “干什么呢这么磨蹭?”李美凤脚步临近,陈缘抱好快递,手背往围裙上蹭了蹭。 门一开,陈缘假装正准备进门。 “谁呀?”李美凤往楼下看,已经没人了。 “送快递的。” “怎么这么磨蹭?” “到付,他找不到零钱给我。” 李美凤往她快递上看,“别整天买没用的东西,钱要花在刀刃上。” “知道了。” 母女二人进了屋,周锐也正要出来。 “你怎么了?” “我取个快递。” “病了,脸这么红?” 李美凤也瞧了一眼,“哟,可不么?不是着凉了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做菜热着了。” “哦,那没事儿就快点儿上桌吃饭。人家周锐都饿死了,吃你一顿饭真不容易。” “你们先吃,我洗了手就来。” “你先把快递放下,拎着它去洗手啊,今天怎么了这是?” 陈缘这才想起快递还没放下。钻进洗手间的那一刻,她才长舒一口气。 她拎起手闻了又闻,有股烟草味儿,洗了几遍还是有。 这一顿饭,陈缘可以说是食不知味。好在李美凤拉着周锐聊个不停,把周锐哄得很高兴。 饭后,陈缘又领了李美凤的旨意,送周锐出门。李美凤不想当电灯泡,跟着俩年轻人出了门,打了个车就走了。留下陈缘和周锐两个人慢慢压马路。 走了没多久,陈缘招来一辆出租车。车都来了,不上也不好意思,周锐只好恋恋不舍地与陈缘告了别。 人都送走了,陈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下来。 这个时段,正是饭后休闲专属时间。乘凉的人聚在楼下,有人下象棋,有人听广播,有人话家常。 陈缘在一群下象棋的老年人中看见了高进,他还是穿着刚才那身灰色休闲装,嘴角微微扬起来,像在哄老人下棋。 那样子和煦温柔,不似往日。他似乎早就看见她,离开棋局向她走来。 陈缘只当他也回家,没有与他讲话。她也实在不知道该讲什么。许是潜意识里的恐惧在作祟,搞得她行事磊落的一个人一看见他就想找个地方躲。她也知道这样不对,可她实在难以自控。 他走在她旁边,到家了也没拐弯。 陈缘好意提醒,“你家到了。” “嗯。” 那你还跟着我? “你家楼下,一楼到三楼的灯都坏了。”他说。 “你会修?” “我又不是物业。” 陈缘想了想,他恐怕是要送她回家。 “……我不怕黑。” 高进没说话,还是跟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道,灯果然不亮,黑乎乎一片。怪不得刚才妈妈拿了手电筒,她那时心不在焉全没注意。 想到后头跟个人,陈缘就紧张。外加心中有事,周围又黑,脚下一个不小心差点把自己绊倒。 高进及时扶住了她。 他双手环着她的腰,手心燥热。这简直就像上天特别为她这个傻瓜设计的桥段。 “我没事。”陈缘挣了一下。 “没事你还不走,挡着我干吗?” 黑暗中,他的声音很近,几乎贴着她的后背从胸腔传过来,陈缘头皮发麻连忙加快脚步爬楼梯。 六层楼,往日这个速度爬上来肯定累得断气,可今天超速发挥,却也顺利到了。果然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我……到了……你回去吧。”她还是有点儿喘。 “连个谢字都没有,还撵我走。” “你要是把那几盏灯都修好,整个……整个单元的人都会……都会谢你的。”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累不累啊?” “……还行。” “从一楼到六楼,这个速度,我对你这个女的也是刮目相看了。” 他就是诚心的,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陈缘索性不与他周旋了,“高进,你可能……误会了,已经发生的我就不……解释了。我就想告诉你……我不是个随便的人。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不好。我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做好……邻居。” 他还是笑,“好邻居?” “嗯。” “陈缘。”他带着几分认真,“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很随便的人,嗯?” 这还用说么?陈缘没答。 “现在就算我说我不是,你也不会信吧?” “你的事……我没资格……发表评论。我要回家了,再见。” 把人关在门外,陈缘只想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她还要在这里常住,别惹没必要的麻烦事。 然而高进却全然不是这个感受。回家后,开电视机调了几个台,没什么意思。脑袋里尽是陈缘的脸和身段。 不至于吧,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 要说她的声音还真挺好听,跟他蒙着眼睛那阵儿那护工差不多,软绵绵的,温温柔柔的。还有那手也滑溜溜的。 总是忍不住想看看她,可等他出现在窗口,陈缘一跟他对上眼,就把窗帘挨着个儿地都拉了。连根头发都看不见,偏生只能看见她窈窕的身影时不时在窗帘前头晃悠。 妈的,这一夜还怎么睡? 难以入睡的高进翻了个香港老电影看,里头有些亲热镜头。看完一个又一个,到下半夜,他终于有些困倦,窝在沙发上睡了。 然而,在梦里他和陈缘见面了。 两人一见面,高进便冲上去拥住她,狠狠吻住。陈缘口中溢出美妙音调,惹得他翻来覆去将她折腾半死。 梦里一切太过逼真,以至第二日见到陈缘时,他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上下打量。回味她的味道。 她又站到那个公交站,人堆儿里一看就能看见她,不是因为她多美,可他就是能一眼看见她。 她微微眯着眼睛迎向太阳。双腿笔直,皮肤也白,整个人干净通透。想起昨晚梦境,仿若唇上还有余味。 高进将车缓缓停下,招呼她上来。她当然不肯,可不比他脸皮厚,耐不住白眼的时候也就上了车。 再次坐上高进的车,陈缘硬是扯了些话题,白白坐人家的车也不是那么回事,找个机会送瓶水,送些小礼物也算是有来有往,尽量两不相欠。 陈缘掏出包里的一瓶矿泉水放下来,“我买多一瓶,太沉了,给你。” “谢谢。” “应该的,我都坐了两次顺风车了。”她正在找地方放水瓶。 “放这就行,倒不了。”他扶了一下瓶身,摸到她的手。 滑不溜丢的,跟梦里的感受差不多,不,比梦里还要好,好太多太多了。 陈缘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来,寻了些话题。好像昨天那事儿并未发生过。 “张婶儿说你家已经在这住了三代了。” 他笑了,眼神格外温和,“那时候三代人挤一起,也不觉得空间小。” “都搬走了吧,从我搬过来你那房子好像就一直没人,我只见过你。” “我家就我一个。” 什么意思?都不在了,还是说他是独生子啊? 高进的脸微微侧向窗外,表情略显严肃。陈缘没有追问。 冷场了。 陈缘清清嗓子,又问:“……你在哪儿上班啊?我看你好像都比我回来的早。” “我没什么正经工作,挣点小钱。” “那天那几个人是你同事吧?” “可以这么说。” “看那几个人的样子,你应该是高管了吧?” 他笑了一下,没答。 要是问起来,陈缘真能问出许多问题。毕竟除了他的名字和住处外,她一点都不了解他。 话题到这里,他似乎没话了。有过几次交流经验,陈缘发现他这人其实话不多,对自己的事儿也不想提。既然这样,她也不想硬扯。还好路途不远,独处的低气压很快就散了。 临走,陈缘再次道了谢,“又搭了你的顺风车,怪不好意思的。” “真不好意思?” “……”陈缘只好点点头。 “那今天晚上请我吃饭吧,我来接你。” “我……唉?” 陈缘还没来得及说个不字,他就走了。陈缘啊陈缘,你多什么嘴啊? 第6章 趁人之危 陈缘是ui设计师。夏青是搞人事的,两人不同部门,可格子间里的事儿也都知道的差不多,格子间里本无秘密。 午休的时候,夏青偷偷跟陈缘讲,“你今天小心点,老张心情不好,逮着谁都抽风。” “又怎么了?” 夏青低声道,“还能怎么,就那事儿呗!” “那事儿不都过去了吗?再说跟老张有什么关系?” “笨蛋,老李那事儿,被总部知道了。老李怀疑是老张捅了他一刀,今天因为一个戳的事儿折腾老张的人不知道多少趟。” 老李花边新闻挺多。上礼拜有个拉横幅的漂亮妹妹在公司门口堵了一天,声称被老李强——暴。这么一闹,整个工业园的人都知道了。 老李怀疑那个坑就是老张给他挖的。 两人明争暗斗许多年了,陈缘有些耳闻,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她还当了一回倒霉蛋。 例会过后,陈缘被老张叫进办公室,谈了一下上次展馆写真的事儿。 不久前,陈缘完成的展馆写真作品被客户撕掉,客户声称要找这位没有品位的设计师当面理论。 这个难搞的客户折腾了陈缘两个月,成品交上去后明明没什么动静。这会儿不知道又怎么了。 才说到这儿,门被撞开。陈缘和老张都吓了一跳。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强悍的客户。 陈缘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被人揪着头发打了脸。 “你这臭不要脸的,谁让你做成这样儿的?就许你们这些小骚娘们儿漂亮,我们就得满脸褶子给人看啊,我告诉你p图你为什么不p?” 这位妇女发疯了似的揪着陈缘的头发,挠了陈缘的脖子。夏青冲进来救她的时候也被抓了两道血印子。 陈缘长这么大没被人打过,想不到竟是因为她认认真真熬夜做出的工作而被删了耳光。 世界好像静止了几秒钟,然后变得混乱不堪。夏青揪着那女人的头发给扔了出去。然而满登登的格子间,只有夏青一个人出头帮她,那一刻,陈缘看清楚了许多事。 当天中午,陈缘抱着一个纸箱走出大厦。太阳当空,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陈缘已将高进的话忘光了。从回家就一直在哭,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个下午。 到了下班的钟点,高进没等着陈缘,想找个人问,刚好过来一个。那人似乎认得他。 “你……找陈缘吧?” “是,她下班了吗?” 一提这个,夏青就生气,“还下什么班啊?她被一个疯子打了,中午我就送他回家了。” “你说陈缘?” “啊,你别着急,她没事儿。——那娘们儿简直是疯子,上来就抽她嘴巴。老娘的脸也被她挠了。你是陈缘邻居吧?” “是。” “你们男的怎么搞的?满屋子男的没一个动地方的,气死我了。” 他好像更生气似的,拿过她手中的电话,“留个电话。日后有需要的时候找我。” 他脸色难看,夏青壮个胆问道,“你想泡她吧?我告诉你,陈缘是个好姑娘,跟你不是一路人,你还是别招惹她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招她?” 高进着急走,这就开车回了。 此时陈缘已经哭到眼肿,高进按了半天门铃,连敲带叫地差点被邻居投诉。陈缘这才开门。 她只露了半张脸,头低着,鼻音浓重,“今天不能请你吃饭,再见。” 高进只管推门而入,陈缘即刻退了一步,慌忙转过脸去。 “今天真不行,我还有事儿呢。” 高进站在她身后,没吱声。 陈缘反而愈发委屈了,“你走吧。” 他干站着不走,陈缘就推他走,可怎么都推不动。 “你都这样儿了,还撵我走呢。” 听他这话,她更是想哭了。 “你不走我走。” 他拉住她的小细胳膊,“你这样子,出去吓唬人啊?——去,坐下。” 陈缘被她推了一把,坐到沙发上。 不多久,高进熟门熟路地从她冰箱里拿出冰块来,又从卫生间里拿了条毛巾。两家户型一样,房子又小,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些。 刚捏起她的下巴,她就出声道,“你轻点。” “我知道,你别抓着我。” 陈缘松开他的手,又有眼泪掉下来。 “行了,再哭地板都要擦了。——嘶,你还有劲儿打我啊?别动!” 高进动作很轻,的确没有弄疼她。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他的喉结和略有胡茬的下巴。他忽然笑了。 “你还笑?” “抱歉,没忍住。” “有什么好笑的啊?” “笑你‘引狼-入室。” 陈缘一惊,汗毛倒竖。 “你要干什么?我可有保安电话,保安大叔跟我很熟的。” “哦,那位大叔啊,他是我爷爷的战友,看着我长大的。” “高进,你不能趁人之危,你到底想怎样?” “让我猜猜,现在你一定在想,怎么才能把这个色-鬼弄出去呢?” “……我没那么想。” “原本吃你一顿饭,我们就两清。但是,你总是能让我临时改变主意。” 说着,他双手撑在她两侧的椅背上,细细耳语,“我为什么送你上班,为什么帮你敷冰块,为什么来找你? 你一定想说因为你是我邻居。邻居那么多,挨个儿送我不是要累死了。 你一定又想问我,我想怎样。” 他越靠越近,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陈缘赶紧服软,“我明白我明白,可是高进,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 “不急,你想怎么了解,你说。” “你别这样……高进……高进……”陈缘推不住他,几乎就要被他压倒。 “你别这样……不行……求你了……我们起码应该先从朋友做起吧?” 在险些吻到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你吓成这样干什么,我只是想拿你的电话。” 他把手机在她眼前晃一晃,“以后有事记得找我。” 按了一串号码,他的手机响了。 “我看你冰箱里有馄钝,晚上就吃馄钝,可以吗?” 陈缘三魂七魄渐渐附体,慢吞吞点点头。 “还不起来?你再躺下去,我也要躺了。” 这句话很有用,陈缘立刻正襟危坐。 陈缘从没想象过这个场景。那个流-氓居然在她的厨房里做饭。周锐也张罗过要做,可她觉得不妥,顶多让他打下手。这么算来,从她记事开始,高进竟是第一个为她下厨的男人。 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馄钝上了桌。 “傻乎乎看着我干什么?想让我喂?” 她摇摇头,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 吃了半天,她忽然说了一句,“谢谢,谢谢你能来。” 高进停了筷子,轻轻握住她的手,“真想谢,就给哥笑一个。” 第7章 雨夜 陈缘把手拿回来,抿抿嘴唇,全当笑了。 “你这就算笑啦?” 高进今日出奇温柔体贴,搞得陈缘很不适应,“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接你,遇见你朋友了。她跟我说的。她还问我是不是你邻居。” 他笑一声,“你们私下聊过我?” “随口……随口说过。” “说我什么了,嗯?”他露出笑容。 陈缘却不想告诉他。 “有天,她看见我坐你的车,就问了。” “是吗?你朋友好像很反对你跟我来往,说让我别招你。” “她是那样的,她对我很好。今天要不是她,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来。” 陈缘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扼要地讲了一遍。 “现在你有我电话,有事找我。” 他低头看表,这是要走了? “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吧。”她说。 “不用你撵,我这就走。” 他来到身旁,抬起她的脸看,“用不用我帮你出气?” 陈缘一躲,“我不想惹麻烦。” “那我走了。” 他倾身向前,陈缘冒了一身冷汗,差点把碗筷打翻,“好。” 四目相接之时,一个眼中含笑,一个美眸晶莹。 当晚,陈缘在窗口看见高进换了一身皮衣,扣个帽子,骑着他那辆拉风的大摩托出去了。摩托车嗡嗡地离开,她的脑袋也终于停止了鸣叫。 夜微微沉下来。 高进如同穿梭在时间隧道里,看周围的景象迅速倒退,光影重重。 * 小六的餐馆儿开在市中心一个不太显眼的小区里头,来的都是熟客,这店面当年还是高进给盘下来的。 小六已经等在门口,听见摩托声,早早地迎上前去。 “进哥,人都来齐了。” “嗯。”高进脱掉外套帽子,小六进门就给收了起来。 高进一露面,满屋子人高马大的兄弟拍着巴掌哄他的名字。 “进哥!进哥!进哥!进哥!” 高进连忙叫停,“行了行了!差不多可以了,别吵着邻居,都坐下!坐下!” 小餐馆儿里现在坐满了自己人,中间儿那张圆桌旁,留了个位置给他。 高进坐上去,看看大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听说除了我,都结婚了。还有在家带娃的。” 一个光头哈哈笑起来,“我儿子六个月了,进哥哪天去看看,给我们扔个红包啊!” “叫声干爹,给俩。” “干爹!” “滚!” “进哥最近忙什么呢,回来这么些天了也不出来,也不让我们去看你。” “歇着。” “我怎么听小六说,进哥刚认识一个女邻居,长得挺水灵的。” 高进一边儿点烟一边儿警告大伙儿,“谁瞎说我他妈揍谁。人家是正经人,别去逗人家。” “这进哥都发话了,我们哪儿敢啊?” “知道就好。我们这里头,还有人干老本行吗?” “没了,岁数大了,有家有业的,谁还拿命去卖!” 高进放下打火机,回忆往事,笑容苦涩,“真卖不动了,老了。” 光头说:“进哥也有三十了,什么时候给我们找个嫂子啊?” 有人给光头一个眼色,意思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光头啧啧两声,“这有什么,谁能抱着回忆活一辈子?进哥早晚要结婚生子开枝散叶的?” 光头转向高进,“阿菲都没这么多年了,进哥也该放下了。” 打火机发出声声脆响,火苗忽明忽灭。高进仰靠在椅子里,望着天花板。 这个世界,从来不曾为任何人停留,哪怕短短的一秒钟。 时隔多年,如今仍有老朋友不时如梦。兴许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在念着他吧。 但是阿菲,一次都没有来过。 这个晚上,高进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那摊血似乎弥漫在梦里梦外。 醒了,就没办法入睡。睁着眼睛,又是一夜。 直至天光大亮时,高进才渐渐睡去。奈何回笼觉没等睡实,电话就响了。 听筒里传来柔弱的女声,“高进,是我。我是陈缘。” 高进睁开眼睛。 “高进,你在听吗?” “在。” “你说有事找你,我现在是真地想让你帮我个忙,可以吗?” “那我得听听什么事儿,有没有便宜占。”听她这声儿,他又忍不住调侃起来。 那头静了一会儿,“你能过来接我一下吗?我知道这样很唐突,可是我找不到别人了,这里打不到车,连个人影也没有。” “你在哪儿?” “有点儿远。” “你说。” “福源县。” 果然很远,开车过去怎么也要两个小时。 “你怎么跑乡下去了?” “我,我亲戚在这儿,我过来看看。但是我现在出不去了,没有车拉我进市里。我朋友都在上班。能麻烦你来一下吗,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你给我个地址。” “我……我不知道这是哪?” 高进翻身而起,“你迷路了?” “算是吧。” “周围有人吗?” “周围都是苞米地,没人了。” “哪个孙子给你弄那儿的?安全吗?” “安全。我从亲戚家出来搭了一段马车,人家只送我到这儿。” “你一个人?” “嗯。” “找个阴凉地方呆着,别中暑了。” “哦。” “小心点,别跟不认识的人走。” “哦。那你……什么时候能到?” “我看见你的定位了,你就在那儿别动。” “哦。” “别害怕,没事儿玩会儿手机,我很快到。” “哦,我不害怕。” 放下电话,陈缘安心挪到大树底下坐着,听话地拿出手机,开始玩儿“愤怒的小鸟”。 玩了几回,这关一直过不去,体力也没了,再换“消消乐”玩一会儿。俩游戏交替着玩儿,手机开始发热。电量还有百分之二十,要没电了。 于是,她不敢多玩,无聊地等在大树底下。 她有点后悔,姨奶留她住下的时候,她该答应的。 左右望,荒芜一片,没人。不管她看多少次,都没出现过任何人的身影。每一次到这里都要消磨掉一点本就微弱的希望,渐渐地她也不再期盼。 这件事她不敢告诉周锐,更不敢告诉李美凤。若他们知道她还在用这种愚蠢的方式与过去藕断丝连,定会惹来一身麻烦。 很可笑,陌生人反而是安全的。 * 天边忽来一个闪电——不会是要下雨吧? 高进拨通电话,“陈缘。” “你要到了吗,我没看见你?” “着急了,哪有那么快?” “哦。”她显得有点失望。 “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天气?”陈缘抬头,“还好,有点阴。” “我这边打雷了。” “啊?那……那你不来了?” “我要是真去不了也没办法。” “……”电话里没动静了。 “陈缘?” “嗯。” “哭了?” “没。” “别哭了,我在路上。” “……你来啦?” “还说没哭?” “我没有。”陈缘抹掉眼泪,“那我等你,我手机快没电了。” “那你别用了,别乱跑。” “嗯。” 这个人,在路上就在路上嘛,为什么总要逗她。反正他来了,陈缘宽心了些。 等了又等,等了再等。天一点点黑了,陈缘两腿发麻,起来转悠了好几次,无聊地想上树。 刚想到这儿,打雷了。抬头一看,乌云压顶,雨滴大颗大颗砸下来,很快在地上砸起一层烟。陈缘躲在树下,缩着腿,感觉有些冷。 又是雷又是雨的,高进也有些着急了。天气不好,路不好走,高速又封了。他只好绕路。这样的话,时间又会拉长。 高进打电话告诉陈缘不要着急,陈缘说:“没关系,安全第一。” “陈缘。” “嗯?” “我要是找到你,给我亲一口。” “……你别胡说了行吗?” “没胡说,说到做到。” “我不能跟你说了,手机要没电了,挂了。” 放下电话,陈缘有些后怕,却还是选择等他,“我凭什么让你亲啊,流-氓。” 高进最后一次拨通她的电话时,天已经黑了。 “陈缘……我……了,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了。” “你来不了了,还是你要到了?” “我……不……,你……我……你。” “什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是不是来不了了?喂,喂?” 陈缘握着电话,站在雨中,绝望,迷茫。 “这个高进,不会是在耍我吧?他根本就没有出门,骗我的!” 不管她怎么琢磨都得不到求证了。手机彻底没电,她这个落汤鸡,像个傻瓜似的在这里傻等。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天已经黑透了,藏在树底下的陈缘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土路被雨一浇全是泥,就是有车也很难过来,她的脚已经泡在水里,屁股都快没地方坐了。 雷声雨声延绵不断,陈缘把自己缩得更小,就在她绝望到底的时候,恍惚间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曾经有人也在这样的大雨天呼喊她。 她感到一股冲动和力量,她向远处望,想要看看那个人是谁。 第8章 自等待 陈缘跑进雨里,站了许久。然而除了雷雨声,她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也对,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方,的确容易产生错觉。 终究是白白期盼一场。 “陈缘——陈缘——” 是她听错吗?又是错觉? 陈缘站下来,一动不动。 那人又叫了几声,这回,她重又燃起希望,“我在这里!有人吗?我在这里!” “陈缘——陈缘——” 寻着声音的方向,陈缘看见一个小小的光点,很像手电筒。 陈缘拢着嘴,大声呼叫,“我在这里——杨——” 话到嘴边,她叫不出口了。 陈缘,你是疯了吗? 那人听不到她的回应,不断在叫她的名字。 陈缘带着那股冲动和力量,奋力朝着那个微小的光点跑去。哪怕不该有期盼,哪怕还是失望,她也要碰碰运气,总有一回,他会来的。 * 车进不来,高进只好下车来找。 前头一片黑,地上全是泥洼,他已被雨淋得睁不开眼。四处望,找不到个能躲的地方。陈缘能在哪儿啊? 雷雨交加,他的声音轻而易举被吞没。高进有些急了。 凭着先前的手机定位信息,他摸了个方向,只管朝里走。走到裤子和鞋糊了一层厚厚的泥,还是没找着她。 这一头,陈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愈发沉重拔不动腿。喘了几口气,她使出最大的力气喊道,“我是陈缘,我在这里!” 回答她的是又一声惊雷。而她一直在追逐的光点,忽然消失不见。 陈缘已经濒临绝望,此时更对那个戏耍她的高进耿耿于怀,“高进!你不是说你想亲我吗?你有种找到我,我就给你亲!” 陈缘破开嗓子肆无忌惮地喊,顺带着还骂了他好几次“混蛋”“色-狼”。 “高进!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混蛋!” 喊着喊着,陈缘哇哇哭起来,没力气再喊了,“你不能来就不要答应我嘛!不要给我希望嘛!” 她愈发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没有人在找她,也从来没有什么光点。高进也根本就没有来。 这么远的路,这么坏的天气,他们俩什么交情值得他千里迢迢来找她。 陈缘,你太傻了。早知道给谁打电话都好,不管他们上班不上班,不管他们有什么难处,总比被人忘在这里要好。 “高进!你这个王八蛋,这辈子你都别想亲女人,我祝你永远找不到女朋友!” 她一定是疯了。否则她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雷雨交加的夜晚,诅咒一个跟她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理由要来接她的男人呢? 仗着他喜欢她,仗着他对她那点微弱的兴趣?陈缘,你太傻了! 疲惫不堪的陈缘,软塌塌地像一滩泥。坐在水坑里,再没了力气。 在她绝望到底之时,她又听见有人唤她,这一次近在耳边,吓她一跳。 “啊——”回身,陈缘见一人影,高高大大,如同鬼魅。 “你别过来!你是谁?是人是鬼?” 咔哒一声响,一束强光照过来。 陈缘挡着眼睛,“是谁?高进,是你吗?” 那人不说话,陈缘壮胆再问,“高进,是你吗?” “今天又不是我生日,你许什么愿?”他忽然发声。 经辨认,是高进,是人。 陈缘又惊又喜地爬起来,忍不住哽咽,“真是你吗,高进?” “你敢当着我的面儿再许个愿么,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实现?” “我……我那是……谁叫你耍我?” “我耍你?” 高进把手电筒调了位置,光束打在他周身。陈缘见他一身泥,白衬衫也脏得不像样子,头发湿漉漉地趴在脑后,只有一张脸还算干净。 看见他的脸,陈缘开心地像中了彩票,拔腿朝他跑过去,一把抱住他。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高兴地放声大哭。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你怎么这么久才找到我……我等了你一天了……” 陈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往他身上挥拳头。 高进由着她又打又骂了半天,等她哭得差不多了。 他说:“抱够了吗?” 陈缘抬起头,抹掉眼泪,也觉得自己高兴过了头。这样可不好。于是赶紧放开他。 “刚才祝我一辈子亲不到女人,找不到女朋友的人是不是你?” “你听见啦?听见为什么不出声?” “你还说,‘有种找到我,我就给你亲’,是不是你说的?” 是她说的,全是她亲口说的。 高进忽然捏住她的双肩,把她往面前送。 完了,这一回,羊入虎口。 两人你拉我扯的,高进终于吻住了她。 许是这个太遥远的雨夜,荒无人烟的雨夜;许是她终于见到了一个专门为她而来的人;许是他的亲吻热烈到让她无法招架;许是她其实也是个随便的人…… 她没有给他一巴掌,没有骂他“流-氓”“混蛋”。她似乎默许了他的行为,虽说挣扎反抗,但却显得欲拒还迎。 他们俩纠纠缠缠,你退我进地趟了好几个水坑,直到踩到手电筒。 高进松开她,捡起手电,拨开她乱糟糟的头发,“好了,诅咒解除。” 他攥起她的小细胳膊,往前走,“又哭了多久?” “……没有。”她声音微弱。 “还说没有,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挺着呗。太阳总会升起来,天会亮,衣服会干。一切都会过去。” 最后一句,她说地很轻。 “别这么哀怨,我不是来了么。” 高进搂过她的腰,让她紧贴着自己,“瞧给你冻得,浑身冰凉。” 陈缘实在很冷,冷得打哆嗦,所以尽量跟他靠近。 “你的车在哪儿?” “往前,这个速度带着你走,得二十多分钟。” “你走过来的?” “嗯。” 陈缘不吭声。其实,她不值得他这样的。 “我真以为你来不了了,高速封了,你没必要一定要来找我的。你就是不来,我也没理由怪你。” “顶多诅咒我打一辈子光棍。”他搂紧她的腰,“我是专门来亲你的。” “高进——” “闭嘴!我大老远过来,别气我。” 这个节骨眼,闭嘴就闭嘴吧。何况她真是又冷又饿又累,他如果把她扛起来,她不但不反对,反而会感谢他。 果然,人在脆弱的时候,三观和文明会自动退散。 二十多分钟以后,两人终于钻进车里,重返人间。 车里灯一亮,陈缘就在镜子里瞧见了自己的鬼样子——我的妈呀,这样子他也能亲得下去! 高进开了暖风,扔给她一条毛巾。 “擦擦,别感冒了。” “谢谢。”经过刚刚的亲吻和搂抱,不管现在干什么都觉得很尴尬。 陈缘感觉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她甚至连嘴唇都不敢舔-一下。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今晚回不去了。”高进说。 “也只能这样了!” “你搭的什么车,怎么给你扔这儿了?” “一个路过的。” 陈缘没讲实话。那辆马车的车夫曾经托姨奶给他们家孙子介绍对象,他孙子就相中了陈缘。陈缘委婉拒绝了,哪想他们还有这一手,用在这时候了。 “你一个女的,也不怕被骗。说你胆儿小,你还挺厉害。我要不来你怎么办?” “你不是来了吗。” “你要知道,走这一趟需要多坚定的信念。” 陈缘没吭声,他的信念就是来索吻。不然,他凭什么来找她。 开了几段崎岖难走的路,车子终于开进平顺的柏油路。到镇里了。接下来,他们俩要同住了。 陈缘正胡思乱想,高进又浇了一身雨回来,他拉开副驾驶,“有房间。” “……有啊?” “怎么,你还想没有啊?下来。” “哦。” 第9章 半路逃跑 前台工作人员扎着丸子头,睁着没睡醒的眼睛交卡,“203标间,房卡。” 高进接过房卡。陈缘有点懵,但还是跟着他。 “怎么就一间?” “就剩一间。现在高峰期你不知道么?” “什么高峰期?” “这周围有几个高校,周末一般房间都比较紧张。” “……哦。” 陈缘跟着他,心里纠结,可又没办法。她太累,太冷,太饿。这些足以让她暂时屈从他的安排。 高进让她先洗澡,他要出去。 “你要出去?” “你不饿吗?” “饿。”她除了嘴上答应,肚子也跟着应了一声。 高进看似还有充沛体力,笑得和煦温柔,“等我回来。” 高进走了。陈缘站在穿衣镜前,见自己狼狈不堪,没个人样。他的西装外套也被她穿得皱巴巴脏兮兮。今天,她的形象和自尊已经丢到了外太空。 也罢,先洗个澡,吃个饱是正经。 高进回来的时候,陈缘歪在床上,以一个喷嚏迎接了他。 “感冒了?”高进放下东西,往她脑门上摸。 陈缘脑袋昏沉,无力地推他一下,“……可能吧,你离我远点,传染你。” “我没那么脆弱。” 高进也把外衣脱了,脱到只剩贴身衣物时,陈缘身子一扭玩儿手机去了。听见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她才停下来。 看他真地已经在洗,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陈缘才打开他的大袋子。里面有方便面,香肠,咸菜,还有男女内衣裤。趁他不在,陈缘迅速开封穿上。 然后再泡了一盒方便面。等面的时候,她想了又想,又开了一盒,也接了热水泡好。反正都做到这里了,另外再剥两根香肠好了。 做完这些她就爬到床上,秒睡了。 高进一出来就闻着一股香味儿。 桌子上并排摆着两盒方便面,盒盖上分别压着香肠。摆得整整齐齐。然而,泡面的那个姑娘却睡着了。 陈缘只觉梦中忐忑不安,浑身无力外加发热,搞得她做了一连串毫无关联的梦。同时她感到,有个人抱着她,很温暖,很温柔,很像爸爸。 她在梦中流了许多泪,也笑了许多次。她像孩子一样缠着他,不想放他走。 陈缘这一睡就到了天亮。 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身上依旧暖烘烘的。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真地被人搂着。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还有一个温暖结实的身躯紧贴着她的脸。 “睡得好么?” 陈缘被这声音惊醒。 “高进?” “不然是谁?” 陈缘抬头,见高进手里捏着一根没点的烟,靠坐在床头,“在我怀里还想着别的男人。” 陈缘脑袋发懵,清醒过来时,立刻从床上跳起,裹紧身上的浴袍。 高进见她这副样子,挑挑眉毛,把烟点了。 “没动你。” “不信啊?你这不还能起床么,自己去检查检查。” 他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陈缘忽然脸烧得厉害,捡个枕头扔他。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他稳稳接住枕头,垫到后腰上,“想抱你。” “你……你简直是……” “是什么?” “你简直就是个流-氓,你太过分了!趁人之危!” “呦呵!照你这个逻辑,这话我也能说啊!昨天扑我怀里的人是谁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我说什么了么?” “你别转移焦点,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说到这儿,他冷笑一声。陈缘也有点没底气。毕竟昨天他们接过吻。 “昨晚上你发烧,一直喊冷,我白给你当暖气你还跟我摆脸色。” 陈缘的确觉得头重脚轻,昨晚累得不省人事,睡得沉,总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原来不是做梦。 但是他说的,也不见得就是事实。 “高进,我早就跟你说清楚的。昨天的确是我有求于你,可——” “——行了,我要是真想干什么,你拦得住么?小人之心。” “早知道就让你在那儿蹲一晚上。” 他扔给她一件衣服,是一件新衣。尺寸大小都合适。衣服给她后,他就出门了。 换好衣服,陈缘左思右想决定不能再与这个人独处。于是,趁他不在,陈缘走了。 * 高进在路上转悠半天才找到一家正经药店。 昨晚上她迷迷糊糊的,高进从前台要的退烧药。之后就给她配合喝水和拥抱,一夜,体温降了,可药还是要吃的。 买了药,又买了两份豆浆油条。可等他回宾馆的时候,屋里没人了。 打她电话,她半天才接,声音嘈杂,像在外头。 “你在哪儿?” “我在客运站,已经上车了。” “……陈缘,你这么做挺不地道,玩儿我啊?” “昨天的事谢谢你。衣服我穿走了,钱我会还你的。再见。” 她很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那热腾腾的早餐还冒着热气,高进看着那包东西,愈发觉得自己可笑。 颠簸了两个多小时,陈缘回家了。 疲惫不堪的陈缘总觉得累乏的不只是身体。躺在床上,她胡思乱想了许多事。 想到高进,想到一些故人,想到周锐,想到李美凤,想到很多很多。 她的生活在高进没有出现的时候,是平静的,有序的。可高进忽然冒出来以后,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这不是她的预期。 天啊,才失业没几天,她就满脑子琐事。 裹在被子里,她想再睡一下,好好解解乏,清清脑。 这时,手机响了。是周锐打来的。 “周锐。” “陈缘,我刚听说了你的事儿,你怎么没告诉我?” “夏青说的吧?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没什么可说的。” “伤得重不重?” “没事儿了已经,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下班后我去看你吧。” “改天吧周锐,今天我挺累的,一动不想动,就想睡觉。” “干什么这么累?对了,我还听说你们头儿想请你回去,提薪了。夏青说史无前例。” “谁知道他怎么回事儿,简直不是他风格。可能良心发现吧。不过我还是拒绝了。” “既然拒绝了,那就拒绝吧。我旁边有用人机会我再介绍给你。你就趁机好好休息吧。” 周锐念她想休息就没再跟她多聊,嘱咐了几句就挂了。 才挂不多久,周锐来了一条短信。 “最近我太忙,没时间陪你,是我不好。但是我真地很担心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定第一个让我知道。” 陈缘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回,写了几遍信息也写不好。最后就发了句“谢谢你周锐,让你担心了。” “陈缘,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以后的路,我跟你一起走。” 第10章 小别 这一夜陈缘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原本她可以顺理成章地跟周锐好好儿在一起,做李美凤听话的好女儿。高进的出现却把这一切给搅乱了。 然而一夜过去,她没有接到高进的电话,也没见对面再亮灯。没在早餐店里见着他的身影。公交站也再没出现过他的车。她做了那样的事之后,他肯定对她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也好,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一天,两天,三天……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就像他忽然出现一样,他又忽然消失了。 陈缘又找到一份工作,不是周锐给介绍的。在新公司,她还没过试用期,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上班,下班,挤地铁,挤公交。逛街,看电影,看展览,买菜,做饭……一切如常。 陈缘已经淡忘了高进,日子又进入了往日的平顺循环。 初秋已至,天气转凉。陈缘看着衣橱,觉得该给自己添衣服了。 衣橱里摆了一溜浅色外套,都是旧款,不流行了。衣橱最旁边挂着一套夏装,穿过一回再也没穿过的。那是高进买的,事后,她想找他还钱,可听张婶儿说他最近都不在家。打他电话也停机了。 那人并不像在一处能安定下来的类型,许是临时驻脚,够了,便走。不过这里是他家,他总会回来的。 于是陈缘把钱一张张塞进他的门缝,还有一张纸条,写明缘由和落款。 从此后,总算各自过活,一切如常了。只是偶尔,她会想起那个下大雨的晚上,他千里迢迢来找她,与她热吻拥抱,予她梦中温存。 * 屋子里站了许多人,高进撵了几次也没人动弹。 “进哥,去医院吧!”小六说。 “去什么医院,这不就行了。”高进晃晃肩膀,其实牵扯到伤口还是会有些痛。 “那又没人照顾你,要不给你雇个保姆吧。” “糙爷们儿什么时候那么娇贵了?行了,都回家吧!走走走!” 高进穿上薄外套,自己下了床。旁人慌忙来搀扶,被他瞪了几眼。 “我这还没老呢,干什么呢?” 若不是他衣角上沾了点血迹,没人看得出他刚刚受了刀伤。 光头皱着眉头,“这事儿你要早告诉我们,也不至于受这个罪。” “早就欠下的罪,什么时候受就是个时间问题。包老板对我有恩,他就是拿走我的命我也得给。” “那您也告诉我们一声啊,弄成这个样子回来,谁看了不憋气。就那几个瘪三儿,三两下就搞定的事儿,您还真在那儿硬扛。” “行了,你们现在有家有业的,别总想这些事儿。好好过日子,干份正经工作。我的事儿你们别瞎搀和,有事儿我就找你们了。”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高进铁了心跟他们划清界限,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也不知道他们进哥隐退之后上哪溜达了一圈儿,像皈依佛门了似的,经常说一些什么“业障”“因果”之类的词。 他说过:“我的业障,我自己受。” 初秋,下过一场雨,天愈发凉了。外头灯火阑珊,车流如织,每个人都安生着,与这个世界或粗暴或温柔地周旋。 小六的车开了五分钟,堵了二十分钟。他急得骂了几句脏话,高进却在副驾驶上和和气气不言不语。搁以前,高进非得跳下车去指挥交通,不听话的还得被他呛上几句。 “进哥,要不就找个女朋友吧,也该有个人照顾你了。”小六提议。 “最近还真想养一个。” 小六以为自己没说明白,“我说的是女朋友不是宠物。” “我说的也是女朋友。” 小六愈发觉得他进哥的思维有意思了。两人正聊着,前头的车动了。小六赶紧跟上,不想旁边儿来个插队的,差点儿跟他怼上。 小六还没等发火儿,对方反倒摇下车窗竖了个中指。 “妈的,你他妈会不会开车?我——”小六解开安全带,没等开门,就被高进摁住。 高进摇摇头。 “这样儿的还留着他,就是欠揍!” 高进还是摁着他,“让他走。” 说话时,那辆车后门开了,下来一个戴金链子膀大腰圆的壮汉。 那人过来敲敲车窗,小六将车窗全部降下。要不是高进拦着,他已经两根手指戳了他的小眼睛。 壮汉低头往里看看,见到高进,神色有变。小六左右看看,壮汉表情挺怪的,高进不动声色,跟对方点点头。 壮汉也点点头,说:“对不住,我哥们儿冲动了些,家里老人住院,等着着急,抢了一步。” 壮汉掏出一盒烟放进来,“对不住。” 小刘有点懵,这人专门来道歉的? 再看高进,还是那个样子,“没事,出门在外,互相理解。” 壮汉回去了,那车没在挤他们,给他们让了路先走。 “认识的?”小六问。 “不认识。” “靠,倒挺会看人,也是欺软怕硬的怂包。” 这晚,小六一直送高进到家门口。 “进哥,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 “别恶心我,该干吗干吗去,走走走!” “哎,进哥!” 高进不与他多说,直接把人关在门外。 小六只好在门口嘱咐,“一日三餐有人来送,换药的时候马立会来找你,那进哥我走了。” 夜深了,家家户户都在梦里。只有虫鸣声还没停。 高进有些困倦,和衣在沙发上便睡了。 不知睡到几时,高进被灯光晃了一下。睁眼一看,是对面那间屋子亮了灯。那个姑娘又在喝水,依旧睡眼惺忪。一个多月没见,她好像瘦了些。 常年睡不好的他,很想知道这种觉不够睡,半夜起床之后还能很快入睡是什么感觉。 高进是被楼下卖早餐的吆喝声喊醒的,每天都这个点儿进来卖,比闹钟还准。高进从沙发上坐起来,稍稍换个动作,肩膀就撕裂般的疼起来。 昨天进门没开灯,这会儿他才发现门口有几张人民币外加一张纸条。 * 周六,陈缘放假在家,洗衣服打扫房间,忙出了一身汗。有人敲门的时候她以为是夏青路过来蹭饭。开门的时候连问都没问。 哪想一开门,见到的是一张一个多月没见着的脸。他面色苍白,带着倦容,右手撑着门框,左手插着兜。 “嗨。” “高进?” “不认识我了?” “你回来了?” “嗯。” “那你,收到我的纸条和钱了吧?” 他从兜里掏出东西,表示收到了。然后就拍在她的鞋柜上,“放你这儿存着,等我没钱的时候请我吃饭。” “不行,还你的就是还你的。” “我说放你这儿就放你这儿,别让我一遍遍往这送。” 他这人,恐怕没有太多周旋余地。算了,不要拉倒。 “你找我有事吗?” “出于礼貌,你应该请我进去坐坐。” “我在收拾屋子,很乱。” “你这是在撵我走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缘只好给他让路,“请进。” 第11章 很想抱抱她 高进踏进门,换拖鞋的时候有些吃力,被陈缘发现。 “你怎么了?” 他摆摆手,“没事。” 陈缘看得出,他脸色不好,状态不对,但不愿意说。 “要不你先坐会儿。”陈缘将沙发上堆着的衣服抱走,不小心掉了一件胸-衣。 “掉了?” “啊?”陈缘回头,赫然见他手指挑着一件…… 陈缘抓了衣服就走,回来的时候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我听张婶儿说,你这一下走了一个多月。”陈缘说。 “你还算着日子等我回来呢?” “没有没有,我要还你钱,找不到你。张婶儿说你有可能一走就好几年不回来。” “以后不会了。” 陈缘与他对视,掂量着,他这是话中有话? 一时冷场,陈缘想起上回在福源县半路脱逃的事。 她站起来,很想把僵局打破,“你喝什么吗?” “矿泉水。” “白开水行吗?” “不行。” “……可是家里没有,需要出去买。” “我开玩笑的。” 有什么好笑的。陈缘干巴巴笑了两声。 “那我给你倒水。” 陈缘不知他为什么来找她。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路子。 陈缘倒了一杯水回来,是热的,微微冒着热气。 “生病的话,喝热的比较好。” “谁说我生病了?” “都写脸上了。” 高进摸摸下巴,不至于吧。 她又说:“就是没生病,喝热水也有助于健康。”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 一口温水喝下去,胃暖了,饥饿感也来了。 “有没有什么东西吃?” “你没吃早餐?” 他点点头。 “可是我已经吃过了。” “面包牛奶也行。” “有倒是有,不过在冰箱里,是凉的。” “没关系。” “大早晨吃那么凉……你这个样子还是算了吧。要不……”陈缘叹一声,妥协了,“家里有面条,行吗?” “你会做吗?” “当然会。”瞧不起谁呢? “坐着等吧。你可以看看电视。”她把遥控器扔给他,钻进厨房。 她趿拉一双塑料拖鞋,穿了件卡通围裙,把她的臀包得紧俏好看。上上下下,左摇右摆,每个动作都看在高进眼中。 回看她这小沙发,软绵绵的。这也太小了,要是躺下来,他的脚差不多会伸出去。怎么买个这么短的沙发? 陈缘这会儿已在厨房拉开架势。一个炉盘上烧水,另一个炉盘炒西红柿鸡蛋。卤做好,水也开了,刚好下面。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反正很快,她就做好了。 她还特意把西红柿鸡蛋摆得好看一点,挂面也盛得不多不少,拌起来不会难看的分量。可待她端盘进屋,高进却睡着了。 他窝在她的小沙发里,长腿伸出去一截儿。 陈缘把东西放在桌上,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 她用最短的时间捋了捋逻辑。 原想他吃完就走,她没得罪他又还了一次人情,大家和平见面和平散伙,本来挺好的事。 可他这会儿睡了,有点不合适。 叫醒他?可他看上去好像真病了。 犹犹豫豫的,她还是没能下手把他扒拉醒。 怎么办?让他就这么睡?不好吧,这要是被人知道,要说闲话的。 陈缘正在挣扎纠结,洗衣机开始唱歌——衣服洗好了。 算了,湿衣服放久了容易染色。先晾衣服去。 卫生间的地面脏了,需要清理一下。 地板踩出一堆鞋印儿,需要擦一下。还有窗台,桌面也就顺便都擦了吧…… 这些事情全做完,两个小时过去了。 而高进还在睡。 午间,太阳露出脸来。 左右无事,陈缘干了这么些活儿也累得慌,于是在另一个单人沙发里坐了下来,这一坐便闭上了眼睛,竟也睡着了。 不知几时,高进醒了,一起身,身上的毯子滑了下去。 桌上放着陀了的面条和西红柿鸡蛋卤,陈缘在另一个小沙发上也睡着了。 这一觉竟比昨晚睡得好。高进捡起毯子,轻轻盖到陈缘身上。 她似乎累了,脑袋转了个方向,继续睡。 高进看她头发微乱,便轻轻帮她捋到耳后。她没睡实,醒了。 见他站在面前,她愣了一会儿,好像一时想不起为何他会在这儿。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睡?”他说。 陈缘揉揉眼睛,“我干了这么多活儿,当然累了,累了就困啊。” “每天都睡得好?” “差不多。” “做噩梦吗?” “小时候身体不好,梦过,长大就好了。” “能分给我一点么?” “分你什么?” “你的梦。” 她苦笑道:“我的梦不好,还是算了。” 陈缘目光移向面条,“面已经陀了,你要吃的话,需要再热一下。” “那就麻烦你了。” 还真是不客气。陈缘于是把碗盘端回厨房。没几分钟的功夫,面热好了,并且另外加了一副碗筷。她也饿了。 两人围着餐桌坐下。陈缘指指酱油醋,“想吃什么口味自己调啊!” “好。” 高进早就饿了,挑起面条吃了一口,胃里渐渐暖了过来。 “我说我会做的,怎么样?”她挑着一口面条还没吃。 “就会做面条儿吧?” “谁说的,什么都会!” “行,你厉害。”他的肯定很敷衍。 “真的,你随便说一个我都会做。” “下次吧。”他看向她的面,“吃吧,凉了。” 高进继续吃面,陈缘后知后觉地停了停筷子——好像说错话了。 高进吃饭快,陈缘慢一点。两人都饿了,半袋挂面外加西红柿鸡蛋卤全部吃光。 陈缘是带着微微的成就感洗的碗。李美凤总嫌弃她做东西不好吃,事实证明还不错嘛。 高进寻着叮叮当当的碗盘声来到厨房门口,见她围着围裙忙里忙外,一时分不开神。他忽然很想抱抱她。 他来到她身边,轻轻扶着她的双肩,“陈缘。” 这一下,把陈缘惊住了。手中的盘子打着滑飞了出去。 只是陈缘并未听见响声,那盘子没落地,稳稳得捏在高进手中。他的动作快到她没有察觉。 把盘子搁到台板上,他轻轻环住她,将她搂在胸前。气息来到她耳边。 两人几乎贴得严丝合缝,陈缘很为不适,“你干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身上有一股夏天青草地的味道?” 陈缘怔住,一时间恍惚了。 “有?”他微微用力环紧她,“谁?” “高进,我警告你放手!” 陈缘回过神,手肘一使劲,很容易就把他推得后退一步。 陈缘也被自己的力气惊呆。回头看,高进满头汗,脸色苍白,肩膀渗出血迹。 陈缘吓坏了,惊叫一声,“高进!你流血了!” “嘘……别叫。” “是……是我弄的吗?不是我吧,我没……我没那么大力气啊!” “陈缘,这回你得对我负责任。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你……你还好吗?” “你去拿我电话,给一个叫马立的人打电话,就说我让他来的。” “哦哦。” 陈缘立刻照办。 那个叫马立的一接电话就开骂,“上赶子不是买卖啊,我他妈给你上。门。服务还得等传唤。我——” “马立先生,我是高进的邻居。他流血了,您能过来一下吗?” “邻居?” “嗯,是他让我给你打电话的。” “原来是大嫂,我这就来。” “什么大嫂?我——” 听筒传来嘟嘟忙音。回身,高进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笑。 “你神经了吧?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没听说过苦中作乐吗?” 陈缘揪着围裙,想来想去,问道:“高进,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让我猜猜,你一定在想,我不但是个随便的人,还是个犯了事儿的坏人。没准儿还得给你招来什么杀身之祸。上帝啊,拜托赶快让他滚蛋吧。” 他笑两声,“我说的对么?你——” “——小人之心,我怕你失血过多死在这儿!你快别浪费体力了,把嘴闭上。” 第12章 别惹他 陈缘有些紧张,高进反而显得很轻松。 “喂,那个叫马立的,他是不是专业的?喂,问你话呢。” “你不是让我闭嘴吗?”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跟你说正经的呢。” “是专业的。” “什么专业?” “兽医。” “兽……高进,你存心的是不是?” 高进笑起来,脸色苍白,眉眼弯弯。 陈缘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温和的笑容。那一刻,陈缘不自觉扬起嘴角,目光总是在他脸上。 “陈缘。” “嗯?”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身上有伤,不能剧烈运动。” “高进!”陈缘扔他一个枕头,他一手捏住,好像又痛了。 他闭着眼睛,额头冒汗。 陈缘慌慌张张的,“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还不叫故意?把我弄废了,我就是你的了。” “你还不正经?” “你还有完没完,别跟我打情骂俏!” “高进!” “好了好了,我没力气了。”高进攥住她的胳膊。 陈缘挣不开,两人正眉来眼去拉锯间,有人来了。 高进松开手。陈缘满脸通红开了门。 “马先生,这边。”马立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自己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有什么事儿也不急于这一时,不是说了不能剧烈运动吗?你都听哪儿去了。”马立进门就开始训人。 他一定是误会了,可当陈缘看见高进皮开肉绽的伤口时还是忘了去解释。 她没想到他伤得这么严重,不知道他的流-氓相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陈缘,你别看,进去等。”高进说,“放心,我不会死在你家里的。” 高进笑了,眼皮似乎疲乏得眨不动。 左右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在这瞎紧张,陈缘只好回房等着。 坐立难安间,她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阿进,包老板不会轻易让你走,你万事小心。”说话的是马立。 陈缘耳朵贴着门缝。高进答,“放心,我有数。” “以后再有事儿,言语一声。趁我们兄弟还年轻,很多事儿还都能干,陪你流流血不算什么。” “马立,别管我的事儿。你们谁也别管,都别摊这个浑水。” “难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反而不让我们管了?你再缺胳膊断腿的下半生怎么办?” 陈缘听到这儿,几乎发挥了所有的想象。忽然腰一酸,一下扑在门板上。 砰一声响,客厅的俩人都闭了嘴。 过不多久,门口有声音,应该是那个姓马的走了。 完了完了!陈缘啊陈缘你是招了什么人啊?怎么听怎么感觉他们不是好人啊? 高进穿好衣服,轻声唤她,“想看就出来看,别鬼鬼祟祟的。” 谁鬼鬼祟祟的,这是她的家。 陈缘大大方方地打开门,“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看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 “我也想睡。”他倦色满面,深深吸了口气,“我可以在你这里睡吗?” “啊?” “我睡沙发。回家了,我反而睡不着,一宿一宿睁着眼睛。” “可是……” “给我饭吃,给我觉睡的,我通常都会很感谢她。” 说完这句,他便闭上眼睛,秒睡了。 陈缘弯着腰思忖。他这是在暗示她,一旦不给饭吃不给觉睡,他就要记仇,那一记仇就要寻仇。算了算了,这种人,她千万不要惹。 想到这儿,她该对他再好一点。 陈缘捡起毯子给他盖上,刚碰着他,他就瞬间睁眼,揪住她的手腕。 陈缘被他捏痛,一头汗,“是我是我,我是给你盖毯子的。” 他松开她,头一歪,又睡了。 睡个觉都这么警觉,怪不得整天睡不着。 在高进睡觉期间,陈缘去超市买了菜,晃晃悠悠地又在外头溜达一圈儿才回来。楼下看屋里没亮灯,想他应该睡醒走了。可是并没有。 他仍然躺在她的短沙发上,睡得很沉。 到了晚饭的时间,陈缘等得肚子饿,就去厨房做了饭菜。 屋里飘出饭菜香的时候,高进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和他的不一样,沙发触感和他的不一样。哦,对了,他是在陈缘的家里。 厨房里有轻微声响,应该是怕吵醒她,她做什么都比较小心。 高进忽然出现在厨房门口,陈缘吓了一跳,“我吵醒你了?” “好像是我吓着你了。” “没有没有。你睡得好吗?” “还不错。” “你为什么在家睡不着?”陈缘状似无意地问。 “家里没人,没声音,没味道……” “一个人住是这样的。”陈缘说。 陈缘已经把卷心菜做好,高进搭把手把盘子递了过来。 两人有来有往,就把饭菜摆上了桌。 既然这样…… “都做好了,一起吃吧。”陈缘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缘和颜悦色,不比以往。 这个周日,高进在陈缘这里窝了一天,什么都没干,除了吃饭就是睡觉。陈缘没撵他,等他自己待够了才走。他一走,陈缘就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只想睡觉。 * 运营组刚接了个产品,陈缘负责ui设计。之前一直对这款产品的风格和属性颇为头痛。因为是一款面向男性用户的产品,陈缘一直着想如何才能尽显男人气。 那一晚之后,陈缘写写画画忽然来了灵感。 外放和内敛并存,张扬和深沉并聚。她想到了高进的眼睛,高进的刀疤,还有他的纹身。初具雏形,她先出了一份app,安装到手机里。 在设计上,她把对高进的感受发挥得很细致。但在生活中,她要保护好自己,离他远一点。 这一晚,周锐请客吃饭,同去的还有夏青。周锐近来很忙,吃饭时接了好几个电话,最后手机没电,借了陈缘的电话回电。 周锐在外头打电话,夏青跟陈缘聊了点悄悄话。 “陈缘,我这有点八卦,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谁的八卦?” “高进。” 第13章 他的背景 “高进?” 夏青郑重地点头,“这个高进,来头不小。他的事简直能拍出一部电影儿了。” “哪这么夸张?” “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是干什么的?” 陈缘想了想,“我问过,他说他没什么正经工作,大概是不想说吧。” “那你猜呢?” 陈缘联想到近来发生的种种,还有她偷听来的只言片语,她猜,“不是正经人,不干正经事。” 夏青意味深长的叹口气,“正经不正经我不好说。不过他们那个行业应该也有点儿擦边儿。正义与邪恶,有时候很难划清界限。” 夏青很少这样渲染什么故事,陈缘有些好奇了。 “你都听说了什么?” “陈缘,高进曾经是干保镖的。说他是金牌保镖也不为过。” “保镖?你说高进?” “嗯,听说他保过的人,什么样儿的都有。有商人,也有一些真正的大人物。他当保镖的那段儿经历精彩程度几乎可以与电影媲美。” “保镖?他是干保镖的?”陈缘还是不敢相信。 许是这个职业太有神秘感,太特殊,太不接地气。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联想过。 夏青点头,“这人怎么样我先不说,但他真地干了很多大事。要是没他,可能我们这个城市都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你也把他说得太玄乎了?” “我可没有夸张。他保过的人有的我们只能在电视新闻里看一看罢了。那些大人物万一有个闪失,你能想象后果么?” 陈缘再度消化了一下这个惊人的消息。 怪不得,他在睡觉的时候都那么警觉。怪不得,他的动作能快到她毫无察觉。 夏青还没说完,“我还听说,他曾经保过一个女的。保了她之后招了一连串儿的事儿。 然后一次家庭旅行,他们就发生车祸了。一家人都没活下来,只留他一个。 那女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去世了。 之后流传出许多故事版本,大多都是说高进和那个女的日久生情。她死了以后,高进一蹶不振,远走他乡,之后就消失了。” 只言片语,寥寥几句就将一个人的半生苦难结束了。 陈缘想象到了风雨飘摇的过往,相思风雨中的一对恋人。还有他曾经对她说的话: “我们家只有我一个。” “家里没人,没声音,没味道。” * 周锐在饭店外头跟一个难缠的甲方打电话,缠了他半天才放下,打的电话都热了。可电话刚撂又有电话挤进来。来电名称为“高进”。 周锐鬼使神差,手指头轻轻一按,接了。 他起初没吱声,对方先说的话——是个男人,声音低沉,上来就说:“跟谁打电话呢,半天没打进来?” “你好,陈缘不在,等下我让她回给你。”周锐说得很简洁,却不明了。 “你是哪位?” “……”周锐很不喜欢这种问话方式。 “哦,我想我们应该见过面。” 周锐忽然想起那个还钥匙的男人,口气和形象的确很匹配。 “是吗?不好意思,记不清了。” “上回我给陈缘还钥匙,那人是你吧?” 周锐心里堵了一下,“……啊,是你啊!我想起来了。” “陈缘和你在一起?” “嗯,她去卫生间了。”周锐发现自己说起谎来也是张口就来。 “哦,那别催。请你转告她我来过电话就行了。” “行。” “回见。” “回见。” 放下电话,周锐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点了一根烟抽。 一支烟抽完,周锐又点开屏幕看时间。陈缘的手机应用不多,桌面右下角有一个app挺显眼。 周锐也是搞设计的,出于好奇与欣赏的心态,他点开了。 回头,周锐就问了陈缘,“我看你手机里有个app,新做的?” “那个啊……随便做的。”陈缘有些莫名的心虚,好像心事被人看了去,可明明她就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心事。 “做的不错,颜色,风格,还有那道闪电似的疤痕,看着都挺合适。” “你说好我还放心了点儿,这app折磨我挺长时间了。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也不知道怎么能行。” “给我看看!”夏青也凑过来瞧了一眼。 然而,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款软件有别的意味。 这会是巧合么?那个人叫高进,她给app取名叫进,就连风格也都和那个人吻合。 她瞧了眼陈缘,陈缘低着头涮锅,完全没在意也没理会。 “哦,对了,刚才你有一通电话,刚好我挂电话,不小心点着屏幕就接了。”周锐状似不经意地说。 “谁呀?” “一个叫‘高进’的。” 陈缘一惊,筷子夹的一块鱼丸儿掉进蘸料里。蘸料里有点水,鱼丸一跳,溅了她一身。 夏青赶紧拿纸巾帮她擦,话里有话,又不能挑明,“早跟你说小心,你就是记不住。”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周锐也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 就在念出那名字的时候,恍然想起了某些悬而未明的联系。 夏青和周锐都没说什么,陈缘也没有及时回电话。三个人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晚餐。 饭后,夏青坐地铁回家,临走前她还不忘撺掇周锐送陈缘回家。 陈缘并未拒绝,虽然她曾这样想过。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觉得不对了。还是应该按照原计划生活,不要被其他莫名其妙的想法干扰。于是痛快地上了周锐的副驾驶。 一路上,她不断催眠自己:按原计划来看的话,他们俩现在应该已经略有进展,发展势头若是好些,下一步就该谈婚论嫁了。实在不应因为任何人而打乱节奏才对。 两人一路聊了许多,大学四年的趣事几乎都拿出来聊了一遍。周锐想着自己的事儿,陈缘也想着自己的事儿,不过他们的目的,几乎是一致的——忘了他。 第14章 亲一下 周锐如常将陈缘送到家门口,心情却是不同了。那个叫高进的,上次匆匆一瞥,就感觉不寻常。陈缘可不要再掉进同一条河里。 周锐没有要求进屋坐会儿,毕竟时间已晚。想怎样,也不急于一时。虽然他很想那么做,很想放肆地对她好。可他毕竟不是别人。 可笑的是,她总是被那样的别人吸引。 “我就不进去了。”周锐说。 “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开车小心点。”她如常待他,并未露出厌烦或疏远的神态。反而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 周锐心化如水,轻轻握起她的手,“放心,我有数。倒是你,一个人住要小心。” 陈缘以为他说的是上次揍了她那个妇女,“没事儿,都过去了。我都吃亏成这样儿了,他们就是寻仇也没理由吧。” 没听懂。 “……嗯,反正你多加小心。不管是谁,多留点心眼儿。眼睛看见的都不见得是真的,别太容易相信人了,除了父母,谁都不能信。” “怎么搞的像家长似的,我知道了。我没那么傻,二十六了,还是有点智商的。” “智商和情商要同时在线,我相信你。那我走了。” “嗯,再见。” “再见。” 周锐有时候是这样的,像个家长似的操心她的事儿。难怪李美凤这么喜欢他。 而面对周锐的温柔,陈缘不是不感动的。父亲没的早,跟着母亲相依为命的这些年,她何曾没有盼望过一个宽厚的肩膀,一句暖心的唠叨。 周锐,很好,真地很好。 他几乎符合李美凤所有的想象和苛刻的要求。 想起这些,难免会忆起一些往事,忆起一个人。忆起他满头黄发,忆他干过的所有不着调的事…… 忆起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姓陈的,你过来。” 回忆像是长了翅膀飞到脑海之外,陈缘恍然见对面窗户亮起,还以为又见了他。 仔细瞧,却是高进缠着绷带在喝水。他手里拎着手机。 随后她的手机就响了。 陈缘接起来,“喂?” “那小子没告诉你我打过电话吗?” “……”听见他的声音,陈缘一时沉默。 “别装哑巴。” “你有事吗?” “有。” “什么事?” 许是被她冷淡的语气搞得不痛快了,他静了静说:“我钱包和车钥匙都落你家了,门儿都出不了,赶紧给我送过来。” 未等她回话,电话就断了。 陈缘翻身坐起,开灯到客厅。果然看见他的钱包和车钥匙夹在沙发夹缝里。 陈缘拎着钱包站在他家门口,不客气地敲了几下。门很快开了,高进的脸色好了很多,看上 去应该有所好转了。 “给。”陈缘将钱包奉上。 高进见她这势头,“怎么不高兴啊,让你送个钱包,还跟我耍脾气。” 陈缘想起夏青口中带着传奇色彩的高进——重情重义,心狠手辣,忠情专一。绝不是这个样子。 “谁有闲心跟你耍脾气,我走了。” “等等,你跟那男的到底怎么回事?” “跟你无关。” 高进点点头,重复着她的话。 陈缘不知他又要干什么,只想赶紧走。然而未等她走出一步就被高进一把抱起。 “高进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高进将她抱进门,径直抱上阳台。 他的阳台没封,他这样抱着她,她的恐高症都要犯了。陈缘不敢再乱蹬,反而抱住他的脖子。 “你干吗高进?放我下来!” “你不是有腿么,自己下来!” “快放我下来!” “好啊!”高进将她往阳台外送了送。 陈缘吓得浑身瘫软,紧紧抱住他。 “高进,我服了我服了,我服了行不行?” “还跟不跟我犯冲?” “不犯冲了,绝不犯了!” “我该不该信你,你自己说?” “该当然该,我不撒谎的。” “你不撒谎,你在说笑话么?” “真的真的。” “我再问你一遍,那男的怎么回事儿?” “没事儿,真没事儿。”陈缘有些心虚,刚刚周锐还握了她的手。 “又不是实话吧?” 陈缘吓得一直闭着眼睛,跟他耗不起了,“那你想怎样啊?” “亲我一下。” 睁开眼睛,陈缘露出一副受到侮辱和惊吓的表情。 “凭什么?” 高进摇摇头,又将她往外送。 “啊——”陈缘吓得惊声尖叫,说什么都要抱紧他,要死就一起死。 “亲不亲?” “高进,你就是个流-氓!亏得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 “别废话,亲不亲?” 等了半天,等不来回应。高进有些失了耐心,又吓唬她一下。 这回她赶紧服软了,“好好好,我答应,但是,但是……不亲嘴行不行?” “你想亲哪?” “……就脸吧。” “行,来吧。” 陈缘哆哆嗦嗦抬起头,“那你别盯着我。”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眼睛闭上!” 真麻烦! “闭上!” 高进只好闭上眼睛。 陈缘已经头脑发昏。横了心,闭了眼,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好了,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陈缘脸快烧着,高进心情大好。陈缘不敢再跟他斗法,他说什么她只管答应。双脚一落地,她就赶紧跑了。 她几乎是一口气跑下楼,又一口气跑上楼。直到她的窗户亮起灯来。她把每一扇窗帘都拉得死死的,连跟头发都不给他看。 高进抻抻胳膊,伸伸腿,在跑步机上跑了半个小时。身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肩膀虽说还有点痛,不过已不妨碍他轻松地抱起一个陈缘那么重的女人。 夜已沉了又沉,他根本睡不着,还在与这漫漫长夜对峙。 十一点钟,高进接到了小六的电话。 “进哥,您是不是耍我来着?” “你喝多了?有事儿没事儿?” “进哥您是逗着我玩儿吧?那个陈思思不就您那邻居吗?您早知道早有打算,我这头还当个正经事儿给您挖墙盗洞的……” 小六巴拉巴拉讲不停,高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差点被烟头儿烫了手。 “你说……陈缘?” 第15章 你在试探我 “啊。进哥……您不知道?” “真是她?”他的确有过怀疑,可没想到是真的。 “是她啊!进哥,您真不知道啊?那您都知道什么啊?下面的我说还是不说啊?” “说。” 小六清清嗓子,把陈缘生平履历讲了一遍。从出生到上学,再到毕业工作。 “她父亲没地早,她跟她妈两个人相依为命,中间儿也差点儿有过后爸,但都嫌她这个拖油瓶,没成。 母女俩条件也挺艰苦的,俩人挤过一个小单间儿。现在这老房子还是陈缘她妈掏了所有家底儿外加借钱买来的。她妈还跟她妹妹住一块儿,在郊区。 总的来说,陈缘是个懂事儿的姑娘,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唯有一回,动静挺大……嗯,进哥您确定要听吗?” “接着说。” “那我可说了啊,是您让我说的。陈缘上大学那会儿,迷上一个社会上的毛头小子。她妈哪能同意啊,硬生生给拆散了。 后来陈缘一蹶不振,休学了。 这男的我也顺便查了一下。属于那种基本不走正经道儿的,早早的就在夜店里打工,认识了些人,之后就误入歧途了,后来又去新疆搞矿。 再之后,这人出了个意外,人已经没了。据他工友说,临死那天早晨,他还看了眼他梦中情人的照片儿,想着发达了回去娶她。 他这梦中情人,就是陈缘。” 烟灰悄悄落地,摔出几瓣火星。高进吸口烟,望着对面黑着的窗户。感想挺复杂。 “这事儿陈缘知道么?” “应该不知道,那男的家里没什么钱,农村的,静悄悄的就给办了,没张罗。” “知道那男的家在哪儿么?” “知道,福源县。” “福源?” “嗯。” 高进想起那个下大雨的晚上,她蹲在福源县的一滩泥水里,问——是你吗,高进? * 陈缘半夜起来喝水,鬼使神差掀开窗帘一角儿,当即吓了一跳,那人像个鬼魅似的在窗前站着,真是大半夜不睡觉。 周末,高进去马立那儿换药。然后直奔陈缘住处,她不在家,于是他又换了个地方等。 陈缘这天下班晚,六点半了还在加班。 等她哈欠连天地下班出来,惊见高进等在她们公司门口。 她想当做没看见,装得挺像的,起码她自己这么认为。可当她开溜的时候,还是被高进给捉住了。 “嗨。”他堵在她面前。 “这么巧。”她佯装热情道。 “巧什么巧,我在等你。”他眼神很怪,这句话说地别有深意。可她没想明白。 “等我干吗?” “请你吃饭。” “为什么请我吃饭?” “报答……” “报答?” “报答你的深情一吻。” 陈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找个缝钻进去,“我有事,去不了。” 高进再次堵住她,“什么事我陪你办。” “不用你陪。” “陈缘。”他忽然捉住她的手腕。 陈缘怕他大庭广众之下又干什么龌龊事儿,没敢乱动。 “你别这样。高进,你别这样行吗?” “我就想请你吃个饭,真心诚意地请你吃顿饭。” “我……我也说了我不想去,你别抓着我,这么多人看着呢。” 陈缘四下瞧,搞得跟做贼似的。他可能就是抓住了她这个心态,说什么都不松手。 最后还是陈缘妥协了,“好了好了,我去。只要跟你吃顿饭就可以吗?” 他点点头。 “以后再也不找我麻烦?” 他再点头。 “爱吃什么?” 陈缘摸摸肚子,真地很饿。要是能吃一顿热乎乎的火锅就最好了。 “火锅行么?” 她好像没说出口吧。 把人骗上车了,他又不讲话,尴尬地要命。陈缘想听听音乐,电台也行,可他不喜欢,说聒噪。 僵持了二十分钟,终于到了。 店老板好像认识他,领着好几个人轮番来跟他握手,对陈缘也是热情到让人招架不住。 他们给高进留了一个包间儿,里头一张圆桌,桌上两个圆形小电磁炉。桌旁有珠帘装饰,看装修倒是挺雅的。 陈缘早就饿了,来都来了,不如吃个痛快。于是调了酱汁,捡了咸菜,开始下锅。 高进在她对面,也都调好了。 “你会开车吗?”他问。 “会,怎么?” “我不能酒驾。”他砰一声开了罐啤酒,“把杯举起来。” 陈缘手边有杯橙汁。反正来都来了,他让干吗就干吗吧,只要日后别再难为她,她可以妥协。 陈缘端起杯子,跟他碰了杯。 “生日快乐。”高进说。 陈缘傻愣愣地吞了一大口橙汁,“谁生日?” “一只猪。” “哪只猪?你说谁是猪呢?” 陈缘白他一眼,当即拿过手机查日历。今天是她农历生日,从小只有家里人给她过农历生日,同学朋友都图个方便,记的阳历。可他是怎么知道的?连她自己都忘了。 “我都忘了,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正面回答,“我是7月28号,你记好。” “狮子座?” “嗯。” “怪不得。” “你很了解狮子座?” “身边有狮子座的人,顺便了解一下。” “我跟他像么?” “嗯?” “另一个狮子座的人。” “狮子座,是有共性的。”她只说到这里,一时间有些沉默。 高进没再往下问,从桌上推过来一个盒子。 “打开看看。” “给我的?” “嗯。” “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假的,十块钱一条。朋友给的,我又不戴这玩意儿。” “那送女朋友呗。” 他盯着她,舔舔牙齿,“你在试探我。” “不不不,我就是随口一说,那都是你的事,我没试探你。” “没有。” “啊?” “我没有女朋友。” “哦。” “收下吧,放我这儿是浪费。”高进替她把盒子打开,挑起项链,“我帮你戴。” “我自己来吧。” “我来。” 说着,他来到身边,撩起她的长头发。 陈缘即刻汗毛倒竖,异常紧张。 第16章 情不自禁 高进动作轻柔,将她长发拨到一边儿,扣好扣锁。 吊坠儿在她胸前微微起伏,她低头欣赏吊坠儿,“好亮啊!” “喜欢吗?” “喜欢啊,真像真的。”她不由感叹。 “喜欢就好。” 他的手忽然从她耳旁掠过,落于她的肩膀,轻轻点了一下。 陈缘忽又紧张起来,“戴好了,你可以继续吃了。” “头发夹项链里了。”他低声说。 “我自己来吧。” “你又看不见,坐好。” 他把右手也伸过来,将她圈在怀中。气息相闻间,他的手时不时碰着她的脖子,惹得她浑身发痒。 “好了。”他忽然发声,距离之近,等同耳语。 陈缘不禁缩了脖子。 “你怕什么,耳朵都红了?”他观察甚微,不知道还看见了什么。 陈缘不着痕迹地捂着领口,“这里太热了。” 只听他笑了声,回到对面。 陈缘暗自松了口气。 天呐!跟他吃个饭,吓也吓死了。 这个晚上,陈缘当起司机。许是在他面前太紧张,总是踩不好刹车。 他在副驾上闭着眼睛,说:“我的喂都要跳出来了。” “不好意思,太久没碰,需要适应。” 陈缘开车很慢,车子停好的时候,高进已经在副驾上睡着了。 他的伤还没好利索,他又总说失眠,能睡会儿觉也怪不容易的。 算了,当回好人,别叫了。 于是,陈缘掏出手机,开始静音玩儿游戏。 玩儿差不多了,高进有要转醒的迹象。她才收起手机,轻轻推推他的肩膀。 “哎,到家了,醒醒。” 高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到家了。”她说。 高进看看外头,天色已晚,“你一直在等我?” “睡就睡呗,我又不急。” 陈缘解开安全带,下车。 高进随后也下了车。 两人交换位置,一左一右,准备各回各家。 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应该略表感谢的。 陈缘走了一步又返回来。这一回头,嘴角擦着高进的嘴唇而过。 她踩在台阶儿的大石头上,才能与高进如此缩短身高距离。他跟在她后头,定是想送她回家的。 时间仿若静止了,全世界顷刻间只剩他们两个。 陈缘勉强眨动眼睛往后退,未及一步,便被他搂回去。 高进登高一步,将她紧拥入怀。两人对视不及,已再度相吻。陈缘被他按在怀中,仰着脑袋,只能看见星空和他微闭的眼睛。 她一定是太久没有谈恋爱了,一定是。否则她怎会如此贪恋他的温情,被他越要越多。 渐渐地,他呼吸沉重,陈缘也乱了方寸,整个人软塌塌地站不稳。 他轻轻抚摸她的嘴唇,“……陈缘。” 残存的理智让陈缘及时地醒了过来,她挣开他的双手,“对不起……我失态了。” 趁着墨一样浓的夜色,陈缘逃了。 夜里十一点半,陈缘还没睡。app改了一遍又一遍,可看着电脑上的图图线线,仿若牵牵绊绊地在勾勒一个人形。 闭着眼睛,她感觉大脑快被病毒侵蚀了。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说要你陪,因为你满脸都写着“你想要”——陈缘,你原来是个这么轻浮的人。 次日的清晨如约而至。昨日下了一场大雨,到现在还在细雨绵绵。仿若在冲刷她的罪行。 陈缘没睡懒觉,比往日起得还要早。洗漱,吃早餐,刷碗,打扫卫生。全都做完也才八点。 她给夏青打了电话,夏青还没睡醒。 “还没起床?” “没啊大姐,今天周六。” “今天陪我去玩儿一趟好不好?” “玩儿什么?” “玩儿点健康的,我带你去农家乐,吃纯天然的绿色食品怎么样?” 夏青兴趣不大,“陶冶情操的事儿我没兴趣。” “来回路费我都负责,怎么样?” “这么大方,上哪儿啊?”夏青被她缠得醒了过来。 “福源县。” “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啊?” “有人拿钱你还挑三拣四。” “……算了算了,看在你头一回求我的份儿上,姐陪你去。不过我可告诉你啊,别带我去坟地,不是我不尊重生命,我害怕。” “想什么呢,我是带你去玩儿的。” “好吧,收拾好了就直接来找我。” “嗯,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的陈缘,仍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福源县。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不可能再遇见谁。可她此刻很想去看看,只是去看看。 收拾出一个小包,陈缘就出门了。 快到夏青家的时候,高进来电话了。陈缘看着他的名字,没接。紧接着,他来了信息。 “接电话。” “开门。” “你去哪儿了?接电话。” 信息还没看完,电话又来了。陈缘还没打好腹稿,可事情来了,躲不过去。她就站在夏青家的楼道里接了。 “喂。” “能有点儿出息么?亲了一下,电话都不敢接了?” “你有事儿吗?” “见着你就有了。” “不用见了。既然通了电话,正好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说。”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他似乎点了一支烟。陈缘可以想象出他的傲慢,深沉,轻-佻。 “是因为昨天的事儿么?”他问。 “高进,从见我第一面起你就已经说明白了。所以,都是我的问题。” “我说什么了?” “你把我当成……特殊工种,想让我陪你。高进,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干那个的,也从来没有干过。我不想再陪你玩儿下去了。” “谁跟你玩儿了?我当时是让你赔我的衣服。” “总之,这都不重要。昨晚上的事,是我的失误,我太久没谈恋爱,所以……那是个意外,是我一时……意乱情迷,情不自禁,但是,那并不能代表什么——” “什么都不用代表,情不自禁就够了。” “那就换个说法。高进,我对你,不感兴趣。” 第17章 故人再见 撂下这句痛快话,陈缘就跑上楼了。 对,早该这么干了! 陈缘来得很快,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个小包。 相比于她,夏青觉得自己很对得起自己的灵魂和*。她可是准备了一大包东西的,该带的不该带的都带了,就连安全-套她也带了。 “怎么今天杀气腾腾的?”夏青见她神色有异。 “阴天,心情不好。” 夏青回头望天,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陈缘,你最近越来越怪了。” 这时周锐电话打到了夏青的手机上。 “是周锐,怎么打我这儿了,我接还是不接?” “打给你的,你就接呗。” 夏青接了电话,讲了几句,看向陈缘,“啊,她在我这儿,那你们聊一会儿。” 夏青把电话递过来。陈缘拿起电话去了阳台。 “喂,周锐。” “手机静音了?我打了好几次都没接。” 陈缘看看手机,果然不小心按成了静音,“还真是,不小心静音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跑神儿了,研究刚才哪一个瞬间给弄的。 “陈缘?陈缘你在吗?” “哦,我在听。” “昨天,过得好吗?” 好还是不好? “挺好的。” “对不起陈缘。昨天是你农历生日,我出差回不去,没能陪你。” “别这么说,怎么说我都该谢你的。” “谢我干什么?” “谢你一直对我很好。” “怎么忽然说这种话,你还好吧?” 她很怪吗?陈缘摸摸脖子也觉得今天有些脱线,“没事,我挺好的。” “陈缘。” “嗯?” “生日快乐。” “谢谢。” 脖子上的项链在玻璃上映出璀璨之色,戴着它总有异物感,一个小项链罢了,存在感完全可以忽略掉的。哪里出了问题? 放下电话,她就把项链摘了。 * 一路上,陈缘都在闭目养神。夏青不缠着她,自己抱着手机看了个好莱坞电影儿。 两个多小时后,她们到达福源县。 夏青第一次来,看哪儿都新鲜。城市里看不到这么多山,还有小河。 陈缘却无暇欣赏,夏青只好跟紧她的脚步。 陈缘的姨奶家算是村儿里条件中等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地打工,常年不回来。陈缘这辈儿的孩子更是疏于联络,只有陈缘没事儿能来看看。 这回陈缘领了个城市姑娘,长得水灵又漂亮,姨奶很是喜欢。给两个姑娘准备了好多水果。 坐了一会儿,陈缘就带着夏青到街里溜达。去完了街里,她又领着夏青往林子里去了。 农村的山,特别清透。空气里似乎都带着甜味儿。 “这里真是养老的好地方啊!以前怎么没张罗带我来?” “我是怕你不习惯农村生活。” “习惯习惯,我这人很好答对的,有吃有住有x生活就行,不挑剔。” “你小心点儿,都是石头,别崴脚。” “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啊?” “随便走走。” 说是随便走走,可陈缘领着她,却是目的很明确的。 最后,她们俩在一颗大树底下停驻了。 这是棵老树了。树根粗壮,得好几个人才抱得住。许是村儿里村儿外的年轻人搞的时尚,树枝上挂着许多红色的情人结。 陈缘在一根树枝上翻了半天,找到了一个看不出字迹的情人结。 “陈缘……”夏青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陈缘?这是你弄的?” “嗯。我也有过幼稚的时候。” “另一个名字是谁呀,我看看。——杨……杨什么一。你男朋友?” “杨子一。” “分手了?为什么分的?” “他走了。” “走了?” “嗯,人间蒸发那种。” “现在呢?” “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不会是回来找他的吧?” 陈缘摇摇头。 “那你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忘不了他?” “不是因为他也是因为他。人的精力和热情只在那样的年纪可以肆意挥霍,没了就没了。” “那你跟那姓高的怎么回事?我闻都能闻出来不一般。” 陈缘自嘲,“如果做事可以完全不考虑后果,我也想堕落一回。” “啊?你陷进去了?” “我有自知之明。我们是平行世界里的人,没有相交的那天。” “万事都别说得这么绝。” 两人边聊边往山里走。路旁时不时冒出一些土包,夏青开始埋怨她。 “你答应不带我去坟地的。” “怕什么,人死了还不是要回归大自然。” “我的妈呀,你别说了,我害怕。” “来吧,我保护你。” 陈缘拉起她的手,两人有说有笑继续往山上走。若不是因为姨奶家在山里有地,能弄点儿苞米回来,夏青才不肯去。 两人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走越深。 忽然夏青停下了。 “陈缘……” “又怎么了?”陈缘脚下没停,拉她不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别一惊一乍的。” “不是……陈缘,你看。” “看什么?” 陈缘擦把汗,朝她所指之处看去,不外乎又是一个坟包。 “爱儿杨子一之墓。”夏青悠悠念出声,“会这么巧吗?不对,应该是同名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路过的好人,没有冒犯之意,对不起。保佑保佑……”夏青口中振振有词,却见陈缘一动不动。 所有的设想,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什么呢? 陈缘走下山坡,来到墓前。所有的铺垫都是在等待这一刻吗? 她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是为了这个吗? 林子里偶有山风穿过,陈缘站得笔直,看着那个墓碑,一个字都没说。 夏青拉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陈缘,一定是搞错了,我们走吧。” “不。” “没错。” “是他。” “我知道是他。” 这个晚上,夏青醒了好几次。每次都看见陈缘坐在外头发愣。去叫她,她也是一动不动。 “陈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我不来就好了。你不知道心里还能好受一点。都是我的错。” 陈缘仍旧坐得像个木头,声音低缓,平直不带情绪,“我以为,是他一直不肯见我。我以为……他会恨着我,过得越来越好。我们是这样约好的。” “陈缘……你别这样。” “我们约好的,他会混出个样子来,让我高攀不起……” “陈缘。” “他没变,他一直是这么自私的,永远让自己痛快到底。” 第18章 了局 时隔已久,可未曾有过一个了局。陈缘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又是他单方面的结束。 第二日,陈缘再次来到他简陋的墓碑前面。带了一瓶白酒,五个馒头,五个苹果,一炷香。她从没设想过这种见面。即使有朝一日,也应是年过花甲,两鬓斑白,尽看了红尘。 “陈缘,我去旁边坐一会儿,你好了就过来找我。” 夏青拍拍她的肩,轻声离去。 此时,山里只有风声,鸟声。他不安的人生终于在这里得到了安稳。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为什么? “为什么……杨子一?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你离开的时候连个道别都没有。现在……现在,你就这样在我面前……” 陈缘点了香,熏得她眼泪直流。 “接下来呢?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永远记住你,恨着你?杨子一,你回答我啊?” 又一阵轻风,吹起纸钱,飘远了。 “说分手的是你,决定离开我的是你。你为什么要反过来让我内疚?我哪里做错了……我哪里错了……” 回答她的唯有山风,轻轻飘飘,像他永不坚定的怀抱。 * “这是……是你?你来干什么?” 陈缘坐在墓碑旁,想着那些陈旧的过往,并未留意有人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杨子一的母亲,何苗。陈缘站起身,叫了声阿姨。何苗冷笑一声,满脸愤恨。 “赶紧走,我儿子不用你来假惺惺。” 何苗把她带来的东西都给踢翻,瞬间悲愤到顶。 “还站着干什么?滚!” 何苗指着山下,“听见没有,让你滚没听见啊?” “喂!当着死者的面儿,说话客气点不行吗?”夏青忍不住插了句嘴。 “这有你什么事儿?” “哎!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样啊,没素质!” 何苗顿时炸了,“对,我们全家都没素质,就你们城里人有素质。你那么有素质你来勾引我儿子干什么?他死了你还不肯放过他,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喂!这位阿姨,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儿子死了,我们也很难过,所以才来看他。您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这样?我告诉你,我都已经是客气的了。我儿子要不是因为这个狐狸精能死吗?当初要不是你妈哄骗我儿子,他能跑去矿上吗?他不去矿山……他不去矿山,就不会有矿难!都是因为你这个狐狸精!” 何苗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下堆坐在地上。 “就因为你这个狐狸精我好好的儿子连爹妈不要了,为了你去拼命!他在矿山下井的时候你在城里吃好睡好,我儿子到死都闭不了眼睛,都是你害死的!” 陈缘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她听不懂,也很害怕真正的真相。 “阿姨,我不太明白你的话。但我是真心对他的——”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妈当时哄骗我儿子,他就不能傻乎乎地以为你会嫁给他!” 陈缘云里雾里,“我妈是反对我们在一起的,她没说结婚的事。您一定是误会了。” 何苗大手一挥,“你们可得了吧!我儿子活着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欺负他的? 现在他没了,你们当然说什么是什么。我告诉你们,你们会有报应的!” 何苗抱着墓碑大哭,“儿啊……我的儿啊……你可睁开眼看看你妈吧……你妈都老成什么样儿了啊!这个狐狸精还有脸来气我啊……妈这就撵她们走!” 何苗忽从地上窜起,只管往陈缘身上乱抓。 “你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呀!” 陈缘任由处置,不躲也不还手。要不是夏青全力护着,她的脸早就花了。 夏青战斗力很强,何苗打不过她,只好掐腰大骂。夏青与之对骂几个来回,何苗不是对手,又不敢动手。夏青趁机就把陈缘拉走了。 至此,陈缘也不知道,杨子一离开她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这次行程并未按照原计划进行。两人哪也没去,住了两天就走了。 夏青陪着陈缘回了家。陈缘不声不响,夏青很担心她,就陪她住了下来。 到傍晚,夏青在厨房收拾青菜准备晚饭,陈缘也来帮忙。 “哎呀不用你,你去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我自己弄就行了。去吧。” 陈缘像个木偶,被她扒拉一把就回去了。 不知道她是在看电视还是在干什么,还是那个恍恍惚惚的样子。 许是事发突然,一切情绪都没立刻到位,倒是事后反劲反得厉害。陈缘动不动就哭一场,要不就是发愣,不说话,不出门。 菜还没好,有人来了。 来者是陈缘母亲李美凤,李美凤一进门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扇了陈缘一个耳光。 “阿姨,您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夏青你别管。陈缘我问你,谁让你去找骂的?谁让你去的? 那个混蛋他妈今天居然给我打电话好一顿骂。说什么她儿子是我们害死的。 他儿子出事他找谁也找不上我们,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个时候打电话想来讹人啊?想钱想疯了我看她! 你这个不争气的跑那儿去给我长脸去啦,啊?” 陈缘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妈,当年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走得那么坚决?” “你……你还惦记他呢?” “妈,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说实话,反正他现在已经没了。我再也不可能见他了,你就告诉我不行吗?” 李美凤气得两眼发红,也掉了眼泪。 “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他能活过来吗? 你妈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说你们俩门不当户不对不可能在一起。他就立誓要赚钱养你。 他那个条件,又没文凭又没本事。能有什么出息。我说你要能赚来一百万,我就同意你们处对象。 没赚到钱,永远别来找我女儿! 妈这也是为了你好,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妈不忍心让你嫁给农村穷小子……妈有什么错?” 李美凤说完这些话,表情却落寞了。 陈缘也不吭声了,含着眼泪夺门而出。 “缘缘啊……哎,缘缘,你上哪儿去啊?缘缘啊!” 第19章 哪怕一分钟 “阿姨,您腰不好,我去追。” 李美凤干着急,只能不住地点头,“一定劝她回来啊!我不打她了,我再也不提了啊!” 夏青急匆匆跑出去,围裙都忘了脱。跑到楼头的小卖店,夏青又跑回来,追起一个男人来。 “高进,你是高进吧?” 高进刚跑完步回来,耳朵里插着耳机。见着个生面孔搭讪,没搭理。 “高进!我是陈缘朋友,我们见过面的,还记得我吗?你还给我留电话了,告诉我有事就找你的。” 好不容易抓着个人,夏青围追堵截不曾放松,“你有车吧,能借你车用用吗?” “车不外借。” “可是陈缘跑出去了,我要去找她。你不是她朋友吗,能请你帮个忙吗?” 他站了一下,“她跑出去,关我什么事?” “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儿上。陈缘情绪很不好,她是哭着跑出去的!” “不关我的事。” “哎?” 高进不为所动,夏青没办法,只好自己去找。 等她跑出大门口,陈缘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一路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见她。 身后忽然有声鸣笛,夏青回头,见高进打开车窗招呼她,“上车。” * 车子沿着路边慢慢开,两人一左一右地留意着相像的身影。 高进问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她跟她妈吵架了,还挨了她妈一巴掌。这个笨蛋,这两天尽让人打了。” “还有别人打她?” “昨天还被一个彪悍的农村妇女给打了,要不是我,她就破相了。” 高进联想到一个地方,“你们去福源县了?” 夏青有点意外,“你知道?” “我去那里接过她。” “藕断丝连,怪不得她妈生气。” “藕断丝连?” “嗯……反正告诉你也没事。陈缘前男友是福源县的,当年也是棒打鸳鸯散了的,谁也没想到那个前男友那么死心眼儿为了爱情去挣大钱了,然后就死在矿难里了。” “陈缘一直不知道?” “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这男的恨死她了,谁想到事情刚好相反啊! 我就怕她把他的死往自己头上弄,万一想不开……呸呸呸,不说不吉利的,先找着人再说。” 平时不觉得这个城市有多大,找人的时候却发现大海捞针一般难。 两人开车绕了好几圈,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连个影儿都没有,打她电话也一直是关机。 找到下半夜,陈缘的电话终于通了。 夏青没等说句完整的话,就被高进抢了,“满世界人都在找你,跑哪儿去了?” “通宵电影院居然能看见九十年代老片儿,正在演龙门客栈。”她声音悠悠,异常平静。 “等着别动。” “我不会动的,我要看结局,看过那么多遍,从来没看过结局。” 高进和夏青赶到的时候,电影已经接近尾声。 夏青想叫她,被高进拦住了,“让她看完。” 等电影结束,影棚里亮了灯。 夏青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陈缘,回家吧。” “还是九十年代老电影好看。” “下次我陪你看,我们回家吧。” 至此,陈缘已对时间没了概念,并不知道已经是下半夜两点钟。 “今天怎么都关门了,路上也没人?” “陈缘啊,现在已经下半夜了,当然没人了。你是不是看糊涂了?” “下半夜了?怪不得。” 高进一路无话。 夏青第一时间给李美凤打电话报平安,说今晚带陈缘去她家里住,请她放心。李美凤这才安下心来,自然是什么事儿都顺着她。 可是陈缘却不答应,“我想回家。” “也行,我陪你住。” “不用,你还要早起上班,去忙你的吧。” “陈缘……” “放心,我不会寻死,不会想不开。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夏青和高进交换眼色,高进没什么表情。夏青也只好顺她的意。 高进先把夏青送回家,然后载着陈缘,一路安静无声地返回。 两人都不讲话,直到高进将陈缘送到家门口。 陈缘掏了半天钥匙,最后是高进手一伸就拿出来的。 “让开。” 高进帮她开了门,将钥匙放在玄关鞋柜上。 陈缘跟在他身后,反手把门关了。 屋里黑漆漆的,高进被她堵在玄关,进退不能。 陈缘忽然从身后抱住他,“别开灯。” 高进站着没动。只听她说:“高进,我没对你说实话。其实……我是个很随便的人,不然我为什么,这么想让你抱抱我,哪怕一分钟。” 黑暗中,高进转过身,摸到一手眼泪。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她需要一个拥抱,那就给她一个拥抱。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简单的事。 这一晚,陈缘难以入眠。 对面每一次亮灯,她都以背相对。她觉得心里有个角落空了,那份空荡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让人恐慌。她把自己蜷进被子里,脑袋里空白一片。 * * 高进在夜店里泡了好几天。玩儿什么都不输,也怪了。 同桌的几个人已经被他赢得只剩内-裤。 “进哥,还能给条活路不?再脱下去,我这门可就出不去了!” 高进踹他屁股,“谁张罗输了脱衣服的?输不起你起什么事儿?” “进哥,我错了进哥,我真错了。” 高进仍旧抓牌,身旁的女眷亲近地搭着他的肩膀,见又是一手好牌,兴奋地欢呼起来, “进哥,威武!” 其余几人见状直接撂牌,“得了,今儿我豁出去了!进哥,是弟弟们错了,弟弟们这就认错。” 说着几人开始脱身上仅剩的那个小件。 “进哥,不带这样儿的,我们可不想看。”女伴捂好眼睛。 高进一声笑,撩起美女的头发,“别,你们这样,人家不白脱了么?弟弟们身材没得挑,不看白不看。” 美女娇-嗔撇嘴,“进哥说什么呢?我还没交过男朋友呢,别这样啦。” 其余几人拎着裤子,并没真正脱下去,只等高进放话呢。 高进翘着二郎腿,“听见没,人家不想看。要脱上外头去。” “啊?外面?”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进哥,那样会被抓进去的。” 高进拣了一颗葡萄吃,“谁让你上大街上了?出了这道门,跑一圈儿回来,身上得带口红印,每人满十个就算完。别再跟我讨价还价了。去!” 高进手一扬,几人排队而去。 不多久,只听外头一阵调笑嬉闹。 “进哥你猜他们能集齐十个吗?”美女问。 “根据以往经验,十个可打不住。” “进哥也玩儿过?那进哥肯定赢啊,女孩子不得往你身上扑?” 高进没答,抓起皮外套,往肩膀上一抡。 “进哥要走啦?” “嗯。” “再玩一会儿嘛!” 高进谁也没理,径直走了。 他想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他不想谁走的时候,谁也走不了。 第20章 你还活着,放手 扣着头盔,骑着摩托穿越半个城市。高进来到一处写字楼前。 是下班的钟点了,白领们拎着包陆续而出。 陈缘走在最后面,低着头,看手机。 陈缘在回信息,走路慢。不想身边忽然而来一阵摩托声,车轮一转,将她堵住。 那人扣着头盔,穿着皮衣。长腿往地上一支,“上来。” “不了,我坐地铁。”陈缘转身绕开。 高进退了几步,又将她堵住,“上来。” “我坐地铁。” 上次陈缘关门堵人不说,还主动抱了人家,说了些让她肠子都悔青了的话。 出尔反尔地挠这个老虎的痒,她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陈缘不想再惹他,今天他能来堵她,明天就不知道又把她怎么办了。 高进掀起眼罩,“没听见啊?上来。” 陈缘态度一软,站得很老实,“高进,我跟你道歉。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招惹你,不该放你鸽子,不该对你轻-浮。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除了上学时跟老师认错,她都已经快忘了认错是一种什么感觉——脸皮又撕掉一层,这个年纪了,还来这一套,搞得她害臊得不像话。 她像个小学生一样,微微低着脑袋,脸蛋涨-红。 高进愣了会儿,他这人没那个当教师的派头儿,被人这么拜相当不习惯。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没有下文了。 陈缘倒是挺拧,反正你不放话我就站着,脸皮已经撕下来,不如一次到底吧。 过了一会儿,只听高进轻声发笑,“怎么着,以为这就完了?” 高进摘掉头盔,往她头上一扣。三两下将她弄上车。 “坐好。” “我……” “你什么你?掉下去我可不管。” 这可不是自行车,侧着坐是很危险的。 陈缘一边犹豫一边磨蹭,高进揣度着她对他那点儿恐惧,忍不住吓吓她,“通常我不会平白无故找人麻烦,但也不排除总有些人想发出挑战。你最好不是其中一个。” 高进侧着头,跟她讲了清楚。陈缘掂量着,乖乖坐好。 只听摩托几声长啸,飞驰而去。 陈缘第一次感受分分钟吓破胆的速度,本想矜持一点顶多抓他的衣服,可她还是在吓破胆之前选择了搂紧他的腰。 今日本无风,可她感觉浑身都被风刮得要掉层皮。 “高进,你慢一点!”她大声喊。 速度没有减慢,她认清形势,再度认错,“我跟你道歉了,都是我的错!” “我还不想死高进!求你慢一点!” “高进,我不想死!” 高进被冷风吹得头发乱飞,嘴里时不时“呜呼”几声,做几个危险动作,穿梭于如织车流当中。陈缘被他吓得不轻,只管紧紧抱住他,埋在他的后背,眼睛都不敢再睁。 高进被人勒得腰疼,低头见那双小手紧得都发白了。 陈缘身觉与时间赛跑,世界在她耳边呼啸。过往的一切伴着刀子似的寒风一同刮她的身体。她有种奇妙的感觉,倘若死在这一刻,也是可以的。 想着这些,她便开始了忏悔: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她忽然在高进的背上痛哭起来。 “是我害死了你……是我……是我……” “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的……我不值得……” “你让我怎么活?你让我怎么面对我自己?” “说好了要活得让我高攀不起,说好的话为什么不算数?” “我无能!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我无法取悦任何人,我甚至无法取悦我自己……我胆小怕事……我承担不起……我活得好累……” 陈缘已经泪如雨下,“我也想有个人来护我周全,我也想有个人来爱我,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我还没死,我还活着,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我得活着!” “我得活着。” “我还要活着。” “我必须活着……好好活着……” 陈缘埋在高进的后背上,痛哭流涕。忏悔,悲伤,希冀。 高进的头发已被风吹乱,眼眶也刮得泛红。他载着她,在长路上奔驰不休,仿佛没有终点。 开了半个小时,摩托车拐弯儿进了郊区一处水上乐园。车已停好,陈缘却依旧死死抱着他不松手。高进拍拍她冰凉的手,“行了,你还活着,放手。” 离开他的后背,冷风侵入,她反而有点冷了。 没有他的支撑,她浑身脱力,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儿。 “这个时间了,玩儿水?”陈缘闷声问。 “老土。” 他帮她把头盔摘了,领她进到一个小屋,里面摆放着许多设施。什么泳圈,泳衣,玩具,应有尽有。 高进随便指了件泳裤,瞅瞅陈缘,又指了一件。 “会游泳吗?”他问。 陈缘摇摇头,“不会。” 他又指了一个泳圈。 陈缘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你会游泳吧?” “你对我的生存技能存在很大的质疑,这是为什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想,万一我掉下去……” “我救你。” 陈缘点点头,闷声闷气地,“我就这意思。” 二人各自换了衣服,高进早就出来等,陈缘一直没动静。 高进电话催促,“还不出来,一会儿关门了。” “衣服太紧了。” “紧?你那个尺寸,出来我看看。” “我还是别换了。” “你再不出来我进去了。” “别别别,还有别人呢。” “那就出来,别磨蹭。” 高进下了最后通牒,陈缘才慢吞吞蹭出来,身上披了个小毛巾。 她梳着丸子头,两条腿又白又细,这么穿倒显得高挑多了。 被他盯着,她站住了,“我都说了太紧了。” “大姐,你别这么土行吗?”高进把那碍事的毛巾薅下来,“别挡了,这里都这么穿的。身材又不好,谁盯着你看啊?” 陈缘四处溜了一眼,发现的确都这个样子,才把手松开。 她比较瘦,事业线不太明显。白白净净的,倒也蛮诱人。 “你别看!”陈缘提防着高进的眼睛。 “给别人看还不如给我看。” “高进!” “好了,我什么都没说。”他双手举起,投降状转个身,走在她前头。 许是路上总有人看他,他把肩膀上搭着的背心又给穿上了。 他虽说骨骼健硕,身材匀称,可那一身的伤疤的确是触目惊心,让人难以忽视。 他弯腰撩起水池一把水,水波一层层映在他的脸上,竟有着阳光的味道。 “温度还行。”他说。 见她盯着他发愣,他甩她一脸水,“你看什么看?” 第21章 久违 陈缘躲了一下,红肿的眼睛白了他一眼,声音还是闷闷的,“双重标准。” “你说什么?”他走到跟前,陈缘立刻逃了,“我什么都没说。” 两人在室内玩儿了一会儿,随着尝试不断加深,游戏设施的危险性和刺-激性已经不能满足二人的需求。 两人又到了室外,室内基本是孩子们的世界,室外则是水上夜-生活的开始。 水上音乐迪吧早已沸腾多时,一堆人在水里尽情欢舞。陈缘也跟着闹了几下,后来她兴致不高,又去找别的项目玩儿。 二人游戏都是高进陪着,高进被她叫得耳朵都快聋了。单人的他不想跟在她后头,光是听她叫就很影响体验。 再后来,所有刺激项目都玩儿遍了,她就一头扎进冲浪区,跟一群孩子玩儿得不亦乐乎。 高进被她忘在躺椅上,看看星星,看看人群,看看她。 她被一群孩子缠着,不知道喝进肚子多少水。 等她最后一次从水中冒头,高进站在眼前。她忘了他的存在般,愣住了。 “要走了吗?”她问。 “好玩儿吗?” “还挺好玩儿的,那些小孩儿特别可爱。” 说起那些差点溺死她的孩子,她的脸上漾着温暖的笑容。 她是个善良的人,当年在他病床前听他差遣的时候不知是烦心更多还是煎熬更多。总之,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享受。 许是因为她太善良,善良到让人总想欺负她,高进忽然掀掉她的泳圈。 她一惊,“你干什么?我不会游泳的。” “不用你游。” “喂,你干什么?” “孩子们在召唤你,我替你出气。” 她更怕了似的,“高进,他们是孩子。” “再废话我就松手了。” 这里的水还是有点深度的,有圈她不怕,没圈她就完了。水深越来越深,陈缘完全不能自控,只能抱着他。 孩子们见陈缘搬来了救兵,闹得更起劲儿了。 被孩子们围追堵截,都是高进在出力。后来孩子们的家长也加入进来,一堆人一起弄高进一个。高进拖着她这个拖油瓶毫不费力地跟他们周旋。场面一度热闹极了。陈缘第一次见高进这样笑,笑得像个孩子,眼中没有任何警惕与防备。 许是笑容原本就具有感染力,许是她又在他的身上寻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她痴痴地看着他,温柔眷恋。 孩子们一撤,他们俩被隔离在人群中间儿,安静得像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在水中亲密无间,略动分毫都觉得很不合适。 她感到他的手正在上移,上移到一处便不能再动了。 五颜六色的光柱扫过来,又扫过去。彼此的脸孔忽明忽暗,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追逐着彼此的追逐。 “陈缘,我该不该接受你的道歉?” “你可以不接受,我没指望你能接受。” 他深深地注视她,“这个时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可能相信。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这算情话绵绵么?陈缘一时恍惚。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他静静地靠近她,身体愈发地热。陈缘略一闪躲,他的吻停在了半路。 “高进,我知道你是想陪我散心,我明白。我们回去吧。” 陈缘清楚得很,现在这种情况,他想干什么都能干。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有可能随时被侵-犯。 岂料高进托着她的腰,叫了一个久违的她都快忘掉的名字,让她一度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陈思思,到现在为止。我欠你的还完了。” 被他拖出水面双脚落地之时,陈缘还在盯着他看。 “你刚才叫我什么?” “你听见了。” “那……那人是你?……做手术的那人是你?” “对,那瞎子就是我。” “那,那你早知道是我?从头到尾你都知道?” “不知道,我找过你。” “我也找过你。” 他站下来,“少来套近乎。” “真的。你出院的时候我不知道,等我回医院时你已经走了。看见你恢复这么好,真是太好了。真不敢相信是你,那你视力怎么样?” “很好,第一天回来就看见你一丝-不-挂。” “高进!” “陈缘,你一个人,骗了我好几次。从名字开始,你连名字都是假的。” “那是因为——” “——陈思思的特权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了。以后你最好小心点,陈缘。” * * 办公室里响着哒哒的键盘声,每人一摊活儿,忙得没完。 “陈缘,我得用你电脑做了,我电脑重装现在什么也干不了。” “行,你先用。交稿以后请你吃饭。” 陈缘下午还得开会,这会儿正在复印资料。 近半个月来,陈缘埋头做专题,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没有停过。每天都得晚上六点以后才下班。那个临时命名叫“进”的app经过了一番修整,出了第一稿,丽丽正在进行最后一番“添枝加叶”,如果一切顺利,很快就能上线。 另外,李美凤差遣夏青隔三差五来看她,监督她的衣食住行。 得到夏青汇报的第一手消息,说陈缘一切正常,让她不要担心。李美凤这才略微安心,给菩萨上了一炷香。 那孩子去世的事儿,她是知道的。只不过作为一个母亲,她所能做的,就是为女儿保驾护航,在菩萨面前承认过错,希望一人承担所有苦难,保她女儿一世顺遂。 近半月,陈缘一直忙得脚打后脑勺,高进也没什么动静。经过上回戏水事件后,的确有些日子没见了。 这晚,陈缘跟夏青一起做了晚餐,收拾出一袋子垃圾。平日垃圾桶就放楼下,一出门就到。今天许是被保洁拉出去倒了。她只好把垃圾拖得再远点,到前楼的垃圾桶。 扔完垃圾她就上楼了。然而,除了倒垃圾走弯路,打印机没墨,手机进水之外,这会儿,她的钥匙居然也开始犯冲,说什么都捅不进去。直到门从里头打开,她仍弯着腰像个贼一样。 门口站着的人竟是高进,他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个正在撬门的小偷。 第22章 走错门 小六打开冰箱,什么也没有。 “进哥,上回买的馄钝还有么?” “没了。” “还有什么能吃的?” “没有。” 小六关上冰箱。光头已经支好麻将桌,一圈儿人都上了座,只有他一个还没吃饭的饿得慌。 “那我去你邻居家蹭一顿行吗?” “能蹭着算你本事。” “说起来,进哥这些日子都跟我们混,你们俩遇到瓶颈了?” “遇到瓶颈通一通不就行了。”马立张口就来黄段子,其余几人都笑了,包括高进。 高进摸了张白板打出去,“白板。你在医院都这么逗小护士的吧?” “我这不是跟你们在一起么,平时在医院我正经得很。” “去你的假正经。” “假正经也是正经,我可没你进哥那两下子。明目张胆地不正经也没人报-警抓你。” “你他妈今天吃什么了,没好话。”高进踹他一脚。 马立嘿嘿一笑躲过去。糊了。 给高进上了一根烟,俩人烟头对着烟头点了。马立想起那女邻居,免不得要八卦。 “说实在的,那个姓陈的,我看真不错。结婚的话找这样儿的错不了。” 高进码牌没应声。 小六瘪着肚子,歪在沙发上一边换台一边说:“没养好啊。” 马六看过来,“什么没养好?” “进哥上回说要养一个女朋友,可能这女朋友不好喂吧。” “看着不像啊!难度那么大么?我看那人挺善良,你手术那会儿,人家跟你没亲没故的,那么仔细地照顾你,这事儿搁现在都得上电视宣传宣传。” “那我们进哥对她也不错了。她在公司被人扇巴掌,进哥也私底下处理过。她有个大事小情的,进哥也上赶子帮了多少回了。也够意思了。” 马立觑着高进的样子,“那要是真喂不明白就好聚好散吧,漂亮妞儿还不有的是。” “谁是漂亮妞啊?”正说到这儿,一个女人推门进来。 高进没回头,“二条。” 小六一蹦三个高,“丽姐,怎么知道我没吃东西啊,饿死我了。” 徐丽把几兜水果放在茶几上,“阿进这里能有什么东西就怪了。” 小六啃了一口没洗的苹果,“进哥最近心情不好,别惹他。他需要疏通。” 末了,把自己说乐了。 徐丽笑笑,也没刨根问底。来到高进身边,他才匆匆回头看了她一眼,“来了?” “还睡不好?眼睛有点红。” “不就那样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这头发自己剪的吧,我楼下有个好手,下回上那剪去。” 高进没搭茬,他对这种事是从不在乎的。 徐丽坐在沙发后背上看着多年不见的他,还是有很多话要讲的,只是恐他没空搭理她。 “阿进,你这回来一趟也不露个脸。还得我来找你们。” 高进一边码牌一边说:“马立说你太忙,找你得预约。” 马立和其他人都笑了,“徐丽现在可是小老板了,天天有局,酒量大涨,说不定我们都干不过你。” “可别笑话我了你们。我一个女人养活自己容易吗,还不是被逼的。——晚上你们都吃了吗?要不我给你们做。” 小六第一个跳起来,“行啊,他们吃了,我还没吃。不过他们五点多吃的,玩儿完也该饿了。咱们八点多再来一顿夜宵呗。” “行。”徐丽转向高进,“阿进,你想吃什么?” “随便。” “我记得你爱吃面条。” “西红柿鸡蛋面,你会不会?” “你想吃那个?” “除了这个,什么都行。” “行,我去超市买点菜,你们谁跟我去当苦力?” 马立站起来,“走,一块儿,正好买烟。” 马立一走,三缺一,小六饿得智商为负,才不肯上桌。 不多时,门口有人捅钥匙。另两人懒得理,高进去开的门。 半个多月不见,这个姓陈的在搞什么——撬锁? “高进?你怎么在这儿?” 高进看着她不言语,身后又冒出俩看热闹的人,一个小六,一个秃头。 陈缘这才发现,原来是她走错门了。 “我好像走错了,对不起。” 高进站当中不言不语地,小六一拍巴掌,“来来来,三缺一啊!” 高进回身走了,小六和秃头把她架进门,说什么都要让她玩一圈。 “我不会玩儿麻将。”陈缘推脱。 “没事,进哥厉害,让他教你。” 高进已经站在她身后,对她发出指令,“洗牌,码牌。” 陈缘瞧他居高临下,斟酌着言语,“我家里还有朋友,只能玩一次。” “哪个朋友?” “夏青。” 才说完,高进已经把电话拨通,对夏青发出了邀请。 这回没借口了。既来之则安之。 高进坐在她身旁,不作声。陈缘每摸一张牌都要给他过目,他点头的才打出去。 “打么?” “打。” “这个呢,打么?” “留着。” 他说着就把手臂伸过来,绕过她的脖子,将二条摆在三条旁边。 接下来,他几乎是手把手教她。陈缘对麻将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趣,因此也并未主动调动积极性,几乎就是高进在打。 “这么笨,教了几次还不会。” “糊了。”高进把牌推到,左手碰碰她的胳膊,“笨蛋,看懂没?” “……你还是自己来吧,我太笨了。” 他不让她起来,按住她的肩膀,“继续。” 又来了几圈,陈缘刚刚开始进入状态,有人敲门。想是夏青浓妆艳抹结束了。 小六去开的门,来的是夏青还有从超市回来的徐丽和马立。 徐丽应是在门外就听夏青说过陈缘了,进屋便第一个对她笑了。 “有朋友来啦,你好。” “你好,我是高进的邻居。” 陈缘被高进围在胸前,像个小学生。 “美女来来来,快来替我。”夏青被小六请上桌,夏青是牌迷,几乎是立刻就进了状态,“哟,一手烂牌。” 徐丽脱掉外套,又觉着屋里有些冷了。 高进这会儿似在训话陈缘,“你这一会儿几张白板了?” “又错了?” 他不言语,却格外耐心。 徐丽怕他根本听不见她说话,来到跟前,“阿进,面条怎么做?这两位朋友爱吃什么?” 陈缘趁机躲出来,“我们吃过了,不用带我们份儿。” “想溜啊,嗯?”高进叼着烟回头,莫名带着威胁的意味。 第23章 你去买,我付钱 夏青忽然一拍桌子,“糊了!” 陈缘吓一跳,也没再看高进的眼睛。 只听他说:“赢了钱就跑,你也太不讲究了?” “谁说我要跑了?” “哦,那是要给师傅下厨?也行,西红柿鸡蛋面,去吧。” 这话是对陈缘说的,徐丽以为自己听错,“阿进,不是说不吃那个?” 高进开始码牌,往烟灰缸里点了下烟灰,“别人做的没吃过。她拿手的就那么一个,给让她发挥吧。” 夏青顺嘴溜了一句,“我们家陈缘就是好,知道我最爱西红柿鸡蛋面。再玩儿一会儿也该饿了,陈缘,麻烦了哈。” “大胃王。” 陈缘和徐丽进了厨房。徐丽帮忙洗好了西红柿,打好了鸡蛋。陈缘把葱姜准备好,水也烧好。接下来就是一个人的活儿了。 “你去歇着吧,我来就行了。”陈缘说。 徐丽没有离开,“没事儿,反正我也不会玩儿麻将。” “你也不会吗,我也是,干学也学不会。谁教我谁气死。” “看得出阿进对你很有耐心,你是阿进的邻居?” “嗯,我住对面。”陈缘指着对面那扇窗,“那个就是我家。” “哟,这么近。不拉窗帘的话屋里干什么都能看见。” “可不是吗?这屋一亮灯就能把我晃醒。” “那你应该睡不好吧。阿进长期失眠,一晚上得起好几次。” “拉上窗帘还好些。” 水开了,陈缘把面条下进去,用筷子搅了几下,以免粘锅。 “邻里邻居的,相互照应着,的确是好事。我跟我对面邻居都不认识。” “嗯,这小区以前是家属楼,现在才进来一些外人。大部分人都认识,大家对我都很友好。” “你跟阿进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就是机缘巧合吧。” “阿进这几年热心多了,学会关心邻居了。以前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谁的事儿也不管。很多人说他冷血。” “第一次见他的确挺吓人,特别没什么表情盯着你的时候。好像分分钟能把你拆之入腹。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吧?你应该很了解他。” “嗯,从小就认识。” “这么久?” “足够久了。” “三号楼那个张婶儿你知道吧?一看见他就特别热情,说他这么好那么好,把他夸得都出花儿了。” 徐丽笑了,“那你觉得呢?” “我?” “你觉得阿进怎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缘搅拌着锅里的面条,想了想,“怪人,忽冷忽热的。但是他跟你们就不一样,对你们都挺和气的。” “陈小姐,我多说一句。跟阿进做朋友不容易,尤其是女性。” “是吗。我们就是邻居罢了,平时有点来往。” “好吧。阿进这人很偏执,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得到什么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他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多担待。还有,在他面前不要提阿菲。” “阿菲?” 徐丽点点头,“阿进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太了解,听说过一点而已。” 徐丽拍拍她的肩,“总之不提就对了。” 面条好了,两人摆盘上桌。小六从酒柜里拿出两瓶白酒。 北方的吃法,吃面条要配大蒜。陈缘在冰箱翻了半天没找着。 回头问高进,高进也不记得家里到底有没有。也跟到厨房翻了半天。 “找着了。”高进在厨房窗台和水槽中间儿翻出一个袋子。只不过,里头的蒜已经变黑,不能吃了。 高进拎着那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还能吃吗?” “很显然不能。” “能麻烦你去买一趟么?” 陈缘左右无事,又不饿,一口答应下来。 然而等她出门,却不是一个人,高进也跟出来了。 “你要出去?” “买蒜。” “你不是让我去吗?” “你去买,我付钱。” “不用,没几个钱。” 高进根本不听,先她几步下了楼。 小区对面有个家乐福,陈缘的许多生活用品都来源于那里,对那儿很是熟悉。高进刚好相反,东西在哪儿完全没有概念。进了超市就跟在陈缘后头。 陈缘很快找到瓜果蔬菜摆放处,找到大蒜,称了一袋。 “还有鱼,排骨,苦瓜都要。”高进在后面指指点点。 老板付钱,陈缘只好听从差遣。 “还要什么?” “那边。”他随便指了个方向。 陈缘跟着他,来到锅碗瓢盆的货架。 高进挑了两个杯子还有刀叉,筷子。 陈缘看他拿的是竹筷,随口说:“这种不如不锈钢的好,不锈钢的不会发霉,不会裂缝。” “这么复杂?” 陈缘已经拎出一种不锈钢的,“我看这种还不错,我自己也买的这个。” “行。” 他看都没看,只把筷子扔进购物车。 “还买什么?”陈缘问。 “那边。” 他又随手一指。 两人站在一排拖鞋前头。 高进挑了几双男拖鞋,还有几双女拖鞋。买女鞋的时候他还让陈缘帮忙试了试。大小合适,款式质量也经过陈缘点头就买了。他这种人生活经验不足,买东西不看价钱不看质量,买地相当随便。陈缘是个很会过的女性,实在忍不住总要发表一些观点。 “还买什么?” “那边。” 陈缘推着越来越满的购物车,跟着他绕到了睡衣那边。 “这些东西你都没有吗?”陈缘问。 “没有。这个怎么样?”他拎出一件睡衣。 陈缘没好意思翻白眼,“太老了。” “老吗?” “你的眼光真是堪忧啊!”陈缘再次没忍住,把购物车推给他,帮他挑了一件稍微像点样的。这里东西都没什么特色,也没什么时尚感。不过往他身上比一下,效果倒还不错。 实话实说,他的确有着好看的脸,百搭的身材。 “这个还可以。” “行。” 最后一站,两人又绕到内-衣裤货架前。 第24章 你对我有没有感觉 陈缘只在女装这边看一看,高进一直在看男款。其实陈缘并没想买,只是不想跟他一起挑男装。 她正百无聊赖,高进过来了。 “别看了,这些不适合你。” 陈缘往前瞧了一眼,满眼各式的胸-衣。都蛮漂亮的,她怎么就不合适了。 “别多管闲事。” 陈缘用购物车推他脚后跟,把他推得直躲。 “别闹。” “是你挡路。” 谁叫你总欺负人,找个机会总得还一还。陈缘低着脑袋,憋着笑。 推着车,陈缘瞥见他买的内-裤。一看那尺寸,她就愣了。这话到底该不该说啊? 高进时不时回头,问她要不要买这个买那个,她都摇头拒绝了。高进见她吞吐,便问:“怎么了?” “有个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吧。” 得到他的允许,陈缘下巴往前点点,“你这个买的不对。” 他低头看看,“哪里不对?” “尺寸。” “尺寸?”他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知这种东西是有尺寸的。 “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陈缘耐心解释道:“你起码有一米八五,这是给一米七的人穿的。那你以前买小了都怎么办的?” “扔了。” “按照你这个买法,失败的概率也太大了,那你得扔多少啊?” “我很少自己买,扔的不多。” “女朋友买?”陈缘脚踩购物车的车梁,顺嘴就溜了这句话出来。 说完她就后悔了。人家怎么买,谁给买关你什么事。 高进站下来,按住购物车。陈缘从车上跳下,被他摸了一把头发。他没给她回答,拎着那个买错的小件去换了一个。 等两人推着购物车去结账的时候才发现东西太多了。高进是有多少买多少,陈缘最后删删减减的,有些不必要的东西就退了不要。即使这样,最后还是满登登拎出两个购物袋。 等两人拎着袋子要走时,陈缘又拿着购物小票去服务台换果盆。 跟陈缘进一趟超市,高进几乎重新认识了现代社会。跟她比,他活得太糙了。 服务台排队的人很多,陈缘被人挤来挤去,高进护在她身边,时不时扶她一下。后来挤得厉害,高进就将她搂在胸前。等拿完了东西,高进手上一使劲儿就把她捞出来了。 “你这小身板儿,挤在中间儿都出不来。”他声音盖顶,温柔低沉,“又不好意思了,耳朵都红了。”他轻声笑起来,轻轻揪了一下她的耳朵。 陈缘整个人像触了电似的,一把揪住他的手。 两人无声拉锯起来。高进凝视她微蹙的眉头,眼角眉梢染着笑。 “抓这么紧,我不会跑的。”他亲吻她的手背。 “高进,你放开!”这里很容易遇到熟人,陈缘躲着他人的目光,尽量不动声色。 高进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手腕一转,牵起她的手,“走吧。” “你别这样,快放开。” 高进不松手,她吃着劲儿往后拽,倒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在撒娇。 越是不想引人注意,越是起反效果。高进原本人高马大的,形象又很是出众,这么一搞,来往的人都往这头看。 他们俩倒像是打情骂俏的男女朋友。 陈缘脸小,被人来回地看很不好意思。高进手上再用点儿劲儿,她整个人就贴过去了。下电梯的时候,她将她搂在胸前,一前一后很是难受。 她感觉所有的感官都在发挥最大的作用,总感觉高进的手在隐隐地动来动去。这个钟点,逛超市的人特别多,他们俩被挤在一起,跑都跑不掉。 陈缘浑身紧绷,站成窄窄地一条。 她感觉高进的气息炽热,在她耳畔。 他的手从她肩上慢慢下滑,滑到她拎着购物袋的右手,轻轻缠绕她的指尖。 陈缘用另一只手去挠他,反被她敏捷地捉住,扳到身后。 陈缘进退不能,被他囚在身前。 前前后后都有人,陈缘像个待宰的羔羊,垂死挣扎。 拥着她,又闻到那股青草的清香,他想起了许多个夜晚,梦见她的夜晚。如今看得见摸得着,他忍不住要好好地感受她。 陈缘只觉那只手愈发地不安分,来来回回地,竟掀起她的衣角,溜了进去。 从电梯上下来好像挨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陈缘没能跑掉,一路被高进连拖带拽地困进了他家楼道里。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明明灭灭间,陈缘被他按在墙上,热烈地亲吻。 陈缘被他缠地语不成调,“高进……我求你了……别这样。” 她气若游丝的哀求仿若更激发了他的占有欲。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只想着一件事。 购物袋落了地,敞开嘴巴,好几颗苹果滚远了。 陈缘理智残缺,快要投降。 纠缠不休间,她拿出最后的理智,轻飘飘地与他抗衡,“高进……我们不能这样。” 高进什么都听不见,热情难消,开始拽她的扣子。 陈缘护紧自己,说:“高进,我不是你的阿菲。” 原来周围这么寂静,显得彼此的呼吸急促又沉重。 高进看着她,眼中情。欲尚未褪去。 趁他跑神,陈缘赶紧溜走。然而高进将她一把拽了回来,重又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你刚才说什么?” 这应该是他的死穴,不能提的死穴。 “我听说过你的事,我知道阿菲。”陈缘看向他。 他也在看着她,却像看着远方。 他慢慢松开手,眼神低垂。陈缘跑出门外,回身问他,“上次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哪句?”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你说,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的。” “你想说什么?” “你放了我吧。” 高进抬起头。陈缘站在门外,身影纤细。 “你说什么?” “放了我吧,是我错了。” “放了你?你错了?”他身在黑暗中,好像听不懂她的话,意念难测。 “高进,请你相信我。你的心情我懂,我都懂。” “别说你懂,你什么都不懂。——你想听吗?我可以告诉你,都告诉你。” “不……是我错了。” “别说什么对错,我问你,你对我有没有感觉?” “……” “有还是没有?” “有。” “你想要婚姻?这不难。” “高进……” “还要什么?户口本,身份证,护照,都给你。还有银。行。卡,也给你。你还要什么?” “高进,是我的错,我……” “你还想要什么,你说。” 他从暗中走出来,月光照着他好看的脸。 陈缘转过身,以背相对,“我不想骗你……” “……你不想骗我,你又骗我什么了?” “……高进……我对你的感觉……” “你对我的感觉,嗯。” “我对你的感觉……是因为……是因为另一个人。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被你吸引。” 她低下头,声如蚊呐,“也是因为另一个人。” 话终于说出去了。 许久,她没听见他的回话。 陈缘转过身,高进就在眼前。 他的眼神在别处游移很久,掐着腰背对她。 等他到了沉默尽头,视线落回她的脸上,他变得愤怒异常,扣住她的脖子。 如果他是个男人,一定会挨他一顿毒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嗯?” “对不起,高进。” “再说一遍!” “对不起!”她不住地道歉,泪流满面。 “对不起?这么说,这段时间,你他妈都在玩儿我,是不是?” 第25章 别再让我看见你 情。欲充沛之时,他甚至脱口而出了承诺,他刚才说什么来着,要给她婚姻,要给她他的一切。 搞了半天,高进,你又被她给玩儿了。 从见到你第一天起,她就在玩儿角色扮演。一次又一次,高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扣着她的那只手,刚才还炽热难耐,这会儿像铁钳似的,竟让她感到冰冷。 微风吹了又停,脚边的购物袋哗哗啦啦发出声响。刚刚塞进去的那些日常用品,现在变得像垃圾似的毫无生气,明明摆在货架上的时候,那么可爱,那么想带回家来。 高进眼里布满血丝,咬紧牙关。陈缘觉得他随时都能掐死她。然而他眼中的愤怒一点点消失了,与刚才那个情话绵绵的人判若两人。 “以为自己很聪明,把我耍得团团转很过瘾,嗯?” 陈缘无言以对,只由着他发泄。 他忽然松开她的脖子,冷笑道,“跟我搞这套。” 他手上不轻不重地拍拍她的脸蛋,“别再让我看见你。”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切就这么快地结束了。被他扣过的脖子还在隐隐地痛。他就这么走掉了,没有大发雷霆,结束地轻轻飘飘,相当容易。 陈缘转回身,身体仿佛空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恍恍惚惚地回家了。 她没有钥匙,钥匙一定在夏青那里。她回到高进楼下,从没人要的购物袋里拿出几罐啤酒,回家门口坐着喝。 往日她是有些怕黑的,但今日,她不出声,声控灯就不亮,她也没有害怕。她静静地守着黑暗和孤独,守着自己冰冷的身体。 酒劲儿上来,她迷糊过去。直到被人叫醒。 她先看见一双黑色皮鞋,棉质裤脚。他身上有股清香味儿。这人不是高进。 陈缘抬起头,“周锐。” “是我。” “你来了?” “我来了。你怎么坐在这儿,还喝了酒?”他蹲下来,看看她周围摆着的酒罐,“怎么了?” 陈缘摇摇头。 怎么了?没怎么。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钻起牛角尖。周锐把她搀扶起来,从她屁股下面的脚垫下,神奇地摸出她家的钥匙。 “你放的?” “嗯,我猜差不多会有这天。” * 陈缘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看,两眼发直。周锐坐到她身旁,什么都不说,把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出差太久了,对不起。” 陈缘忽然鼻酸,眼泪一个劲儿往外冒。 两人正感慨万千,不能言语之时,夏青回来了,她是被马立和小六送回来的。 陈缘离开周锐,见夏青醉得不像样子,“喝这么多?” “原来我们周锐回来啦!怪不得那个姓高的奇奇怪怪的。”夏青吆喝一声就奔进卫生间大吐。 陈缘跟进去帮忙。其余三个男人面对面,寒暄了几句。 夏青很快倒在床上说起胡话。 时间已晚,不宜久留。马立和小六也该走了。 马立说:“陈缘也喝了?刚才她跟阿进没在啊,自己回来喝的?” 马立看向周锐。 周锐没多解释,“我陪她喝的。” 马立哦了一声,“那行,小六咱们该走了。” 那个叫周锐的在送客,看样子他不走。 “你不走?”小六问。 “我留下看着她们。” “那辛苦了,记得给她们喝水。” “没问题。放心吧。” “那我们走了。” “慢走。” 没人知道高进和陈缘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两人都不痛快就对了。 马立和小六回到高进楼下,高进也在。他身在暗处,每抽一口烟,就亮起一点火星。马立和小六寻着火星来了。 马立说:“陈缘也喝酒了,两人都醉了也是得有个人照顾。那男的留下了。” 小六拍拍高进的肩膀,“不好喂就换一个,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该还的还完了,以后各走各路,好聚好散。” 高进抽完最后一口烟,踩灭在水泥地上,“你们都回去吧。” “进哥也早点休息。” “徐丽呢?” “在楼上收拾呢。” * 高进回到家,屋里已经收拾差不多了,窗户大开,闻着还是有一股酒味儿。徐丽在厨房里认真地擦,好像并没发现他回来了。 “你也歇着吧。白天我找人来收拾。” 高进去拿她手里的抹布,她抓着没放,“没事儿,这点儿事儿我来就行。一会儿我也不用你送,叫个车就走。这里还行,打车好打。”她对他笑,笑得明媚灿烂。 “今天辛苦你了。” “哪的话,我们小时候不就这样吗?那阵子你还总使唤我给你家拖地,我一来你就使唤我。” 年幼时的事,远得像上辈子了。 “我都习惯了。你不欺负我,我还浑身难受呢。这些年我自己,有时候也想以前。想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的时光。天天在一起,什么烦恼都没有。长大了,事儿太多了。” 徐丽在抹布上挤了几滴洗涤剂,搓出丰富的泡沫来。 “阿进,你对那位陈小姐挺有意思吧?” 高进靠着门框,微不可察地扯扯嘴角。 徐丽回头,高进才答,“她对我没兴趣。” 徐丽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所以你不高兴了。” “你呢,什么时候再婚?” “我?”她把抹布拧干挂起,扶着水槽,对着黑乎乎的窗户说:“没有合适的,不会了。” “你这个条件,合适的很多。” 她摊开双手,“我什么条件?” “才貌双全,最重要是有钱。” 徐丽被逗笑了,“那你娶我不行吗?” 刚对一个女人说要娶人家,这会儿又有一个要嫁的。 这像个笑话。高进笑起来,“胡扯,你是我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我早就跟你说过的,你不听。” 话又到这里,两人对视良久。 徐丽鼓起勇气来到他面前,轻轻抚摸他结实的胸口,踮起脚尖往他嘴唇上吻去。 扶着她的肩膀,高进将她推远了些,“你也喝多了。” “我可以留下来。” 两人静默着,等待着情愫放肆升温,等待着终有一刻地爆-发。 她很久没有过男人。他也很久没有过女人。 这是多么水到渠成的事。 徐丽望向他的眼睛,再度送上一个缠绵的吻。 “阿进……没关系,我愿意。” 她的温柔亲吻似乎有了反馈,他忽然翻身将她压在墙上。 徐丽叫了一声,浑身无力,软得像滩水。她渴望着,等待着,可却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到来。 徐丽睁开眼睛。高进看着她,像在欲-望之门徘徊。 “阿进,没关系。” 高进忽然松开她,“我送你回去。” 他离开厨房。徐丽垂目看着被她擦得锃亮的地板,砰砰乱跳的心脏一点点地缓了下来,有点凉了。 对面那扇窗亮着,窗帘微微晃动,不知是刚拉好,还是刚才有人掀了一下。 第26章 找上门 第二天,陈缘撑着宿醉的头痛爬起来。夏青已经起了,正跟周锐闲聊。 陈缘想起昨晚零星片段,往对面窗瞧了一眼。那扇窗依旧如常,没有拉窗帘,热水壶放在窗台上,像是并未有人碰过。 陈缘不再想他,来到客厅。 周锐见她醒了,说:“头疼吗?” “有一点。” 夏青给她端了一杯热水,“周锐给你晾的,喝吧。” 跟她眨眨眼睛,夏青就回避了。 “昨天的事,谢谢你。”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陈缘有种羞耻感,面对周锐,她像个考试作弊被抓的学生,“昨晚你没走?” “你跟夏青两个醉鬼,总得有人照顾吧。你这沙发有点短。”周锐拍拍沙发,“脚都在外面。” 许是还没睡醒,陈缘看着那张段沙发,想起了高进。 周一下午,陈缘接到上头通知,下周去省外出差。消息来得很突然,却很及时。这时候离开也好。她的确需要静一静,换个环境,重新出发。 走那天,夏青和周锐来火车站送她。夏青舍不得她,这一走就是两个月,没人再陪她逛街看电影了。 两人给陈缘买了一大包零食,让她车上吃。陈缘就这样,拎着皮箱,拎着一包零食进了站。 她也偶尔回头过,望一望朋友,望一望这个城市,微笑挥别。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晚上七点钟。来接她的是分部的新同事小美。两人乘坐公交到员工宿舍。 宿舍楼下有卖电话卡的,陈缘换了一张本地电话卡。给李美凤,夏青,周锐都报了平安。 分部的住宿与办公都在一起,在一个两室两厅的房子里。平日里还有一个男员工,但他是本地人,不住这儿。陈缘就这样,在异地开始了和同事小美的同-居生活。 晚间,陈缘睡在单人小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失眠。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身在异乡,人反而容易清醒。 她想了很多事,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挨个地梳理了一遍。 面对诱惑,她这个长期没有恋爱的女性发生了偏离。偏离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偏离到了一条似曾相识的路上。 那条路上有过她未曾得到的姻缘,有过一个未曾得到的男人。她偷偷怀揣着一个愿望,希望有朝一日再见,彼此都是比原来更好的样子。 可是那“有朝一日”终究是个泡影。 想着这些,免不得会想起高进。身在异乡,他又不在,想想无妨。 睁着眼睛到一点多钟,刚要睡着,陈缘被轻微声响吵醒。 隐约听见有男人说话,陈缘打开门缝,瞥见小美和一个男的相拥着进了卧室。很快,她听见了些不该听的声音。持续了三十分钟。 这一夜,注定难眠。 第二日,陈缘与精神焕发的小美进行了工作上的衔接与沟通,很快接手了新的工作。 另一个男员工也在早上八点钟准时露面了。他名叫李嘉,是个桀骜不驯的风格。跟陈缘略显冷漠地打了声招呼,就没动静了。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经常点灯熬油的奋斗到深夜。工作一忙起来,吃饭也无法做到守时。 工作中,难免有推杯换盏之时。这边只有他们三人,一人都不能少。陈缘与小美两个女人身负重任,几乎逢场必到。喝了几次,倒是练了一副好酒量。 一天,三人在当地一处酒店与客户吃饭。陈缘去洗手间时,偶见一人背影有些眼熟,等再去看时,走廊空无一人——错觉。 回到包厢,小美正和客户讲段子,讲得大笑。 她讲的是ui设计师的血泪史,来源于网络。这么一说,设计师的苦楚和目的被喜剧化得表达出来了。 客户听了也觉好笑,同时也表达了些对设计师的理解,话里话完表明沟通及时明了是很重要的。这么一来,早些讲明,双方倒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客户一高兴,叫来服务员再开一瓶酒。服务员从外而来,端着酒瓶。陈缘在门缝之间,见一熟悉影像,一时惊掉了筷子。 小美拍她肩膀,“你是不是找打,这么大了还掉筷子!” 陈缘弯腰捡筷子,再抬头,房门大开,外头没人。 这一天,陈缘都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可每逢她四下搜寻又什么都没看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回头看画满圈圈的日历,一个多月过去了。 某日,陈缘接到总部打过来的电话。说之前制作上线的app涉嫌侵权。 陈缘有点懵,“侵什么权?” “小陈,你看看你,你是怎么搞的,肖像权啊。” “肖像?” “啊,欢迎页面那个男模特,人家找上门来了。” “什么男模特?” “你不知道吗?” “欢迎页面是张丽丽做的,我没留意啊!” “我发给你,赶紧看看。” 立刻,陈缘收到了一张照片截图。 陈缘一惊,照片上的人是高进。不会这么巧吧? 这张照片是陈缘一次拍素材的时候偷拍来的。后来一并跟其他素材导进了电脑里。 那日张丽丽电脑重装,用了她的。这件事就这么戏剧化的发生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有这种意外? “程哥,现在什么情况?” “之前他们打过电话,我不在,小李以为谁开玩笑的。结果第二天来了俩人。” “找麻烦了吗?” “麻烦倒是没找,但是比找了还吓人。” “怎么了?” “那俩人看着不像好人。我们好说歹说地是给他们安抚下来了。照片立刻拿下去了。但是这件事,小陈你是有责任的。未经本人允许,这就是侵权。张丽丽早就离职找不着人了,你回来一趟,咱们商量商量怎么赔偿。” 第27章 如约而至 放下电话那一刻,陈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悬起来。 高进此人不好对付,倘若他真想整谁,那是根本逃不掉的。况且这一次的事,她不占理。高进若想追究到底,赔偿金先不说,她在这行业里的未来算是彻底玩完了。 倘若他真地起诉,结局也只有一个。他们铁定败诉。 那么败诉就牵涉到赔偿。公司能否依法赔偿他都是个问题。互联网公司被告的太多,死撑着不赔偿的多的是。到时候再往下深究,她没准儿还要但个责任,不管是民事还是刑事责任,她都担不起啊。 陈缘思忖许久,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高进安抚下来。若能和平解决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一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分公司驻扎了一个月之后,陈缘回家了。 房子已经被李美凤收拾干净,比她在的时候还要干净。可她心中却蒙了尘,怎么都挥不掉。 李美凤还不知道她是因为麻烦事儿回来,心情非常好。还给她做了红烧排骨,东北乱炖。 陈缘没吃几口就下了桌。洗碗的时候往对面那扇窗看了又看。 想见他的时候,他不露面。不想见他的时候,他简直无处不在。 “陈缘啊,你总在这儿看什么啊?”李美凤见她总发呆,免不得多问一句。 “我在想工作的事儿。” “工作的事儿啊,差不多就行了。你应该把精力和时间放在正经迫切的事儿上。” 话题一到这里就绕不开了。 李美凤现在不敢刺激女儿,斟酌着语气,“你看,周锐出差也忙,你这也出差,挺长时间不见面,挺好的关系,别生分了。” “关系好,不会因为几次出差就生分。” 话虽如此,可男女之间谁能总这么吊胃口啊。 李美凤没辙,还得好言相劝,“你现在也不小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妈除了给你撑腰,祝福你,也没别的能耐。你呀,自己看着办吧。” 李美凤轻轻退出去。 陈缘回过头,李美凤正捶着腰往客厅走。李美凤年纪已经不小,母女俩相依为命许多年,心血耗掉了多少她是知道的。 失去姻缘,失去过往的爱人。现如今,李美凤妥协了。她想要的自由来了,却也迟到了。 第二天,陈缘和程建一起来见高进方面的人。不知道出面的人会不会是他。 高进方约在一个会所。这里是吃喝玩乐的圣地,陈缘跟夏青来过一回。不是会员进不去。 程哥跟对方交涉了一会儿,里头有人来应,他们才能进去。 前来迎他们的人陈缘没见过,他穿着西装,头发梳得很利索。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难道是高进手下的工作人员?这么一想,她对高进的认识实在是少的可怜。连最基本的他是干什么的,她都不清楚。 不过看这派头,应该是有些身份的体面人。 陈缘和程建两人被引进一间会议室。一进这里,气氛就肃穆起来,让人紧张了。 会议室没人,中间儿一条黑色长桌,桌上什么都没有。陈缘和程建坐在一侧,被紧张气氛包围。 程建擦了几次汗,“不知道一会儿谁来,要是上回那俩人的话。那个光头有点吓人,另外一个看着还挺和气的。” 程建自己就很紧张,无暇顾及一直不吭声的陈缘。 两人揣着惴惴不安的心,左等右等,没等来人。 程建看了几次手表,等到三十分钟的时候,坐不住了,“我得去问问,你先坐着等会儿。” “好。” 程建离开了十分钟才回来。 压着声音说:“妈的,涮人!” “怎么了?” “那人没影儿了,找别人问人家什么都不知道,打电话还关机。这不是涮人嘛!惹了个什么祖宗,搞什么?” “不然我们改天再约。” “目前看也就得这样,这么干等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妈的,有点臭钱就搞事儿。” 陈缘和程建决定先行一步。然而俩人刚走到大厦门外,程建手机响了。 “等会儿,来电话了。”程建殷切地接了电话。 “啊,没事儿,没事儿,我知道你们挺忙的。那要不咱们约个双方都方便的时间?啊,啊,好,好嘞好嘞,再见再见。” 事儿没办成,被人耍了一通。两人败兴而归。 当晚,陈缘依旧没有看见对面那间房亮灯。 第二日,陈缘和程建如约又至。这一回迎接他们的是个穿西装的,三十上下的男性。这人陈缘也没见过。 双方就一些问题谈了又谈,对方挺和气,还给他们泡了茶。 可谈了半天没谈出什么重要内容。半路有个人进来趴在那人耳边讲了几句话。 之后那人对他们笑笑,说:“我们领导在游泳,一时半会儿下不来,要不,我带你们上去找他谈吧,这事儿他说了算。” 程建连忙应声,“那行,咱们这就去吧。” 陈缘和程建又被人带上了23楼。电梯一开,里头是个游泳池,泳池里有人游泳,可不是高进。 果然,那人又对他们说:“哎呀,刚有员工告诉我,我们领导好像刚下楼,真是不好意思,咱们,还得下去。” 程建早就变成了孙子,这会儿气也生不出来了。 陈缘和程建又坐了电梯下楼,来到第三层。 第三层是娱乐场所,陈缘以前来过的就是这层。 这里装修豪华却也简约,办公娱乐功能都能满足。陈缘他们被带到一条走廊尽头的一扇红色木门前面。 门一开,里头频闪的灯光就把俩人闪了一下。 屋里很多人,男男女女坐了一群。有人鬼哭狼嚎地唱歌,有人拧着身体摇头摆尾。一群人没一个正常的。 陈缘和程建互相看看,程建决定先拉个人过来问问。 同时,陈缘也在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她的视线落在角落的沙发上。 他一身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哪里是刚刚游过泳的样子。他正在看手机,旁边一个美女与他讲话,他似乎心不在焉,一个笑容都没给过。 程建打探到消息,低声告诉陈缘,是角落里那个。陈缘点点头,两人朝着他便去了。 第28章 负荆请罪 程建一见了人,热情得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并且殷切地给对方上了一根烟。对方态度和煦却透着傲慢,完全不想跟他谈事情。后来程建往后指指,指向陈缘。 五颜六色的灯光中,陈缘与他面对面了。想不到,有一天她以这种方式回到了他的视野中。 不知道高进和程建说了些什么,高进点点头,像在打量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程建回头招手。陈缘硬着头皮走过去。 鬼哭狼嚎的人又开始了高歌。双方说话需要用喊。 程建喊道:“这是我们项目组的陈缘,今天特意来跟您见面的。” 陈缘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自我介绍了一番。 高进手放耳边,表示听不清楚。 陈缘气沉丹田,大声重复了一次。好像是被她吓得,唱歌的不唱了,跳舞的不跳了,全都盯着她看。程建好像丢了很大的脸,捂着半边脸,很是羞涩。 旁人哄笑起来,问这谁啊?这么大动静。 “人不说了么,项目组的设计师陈缘,你聋啊!” “怎么找这儿来了?” “得罪咱进哥,来负荆请罪的。” “啊?那我默默地点根蜡。” 一屋子人像看猴似的围观他们俩。陈缘厚着脸皮,暗暗告诉自己,沉住气。 高进从沙发上站起来,女伴扭着身体在他身边,打开打火机。 高进眯着眼睛点烟,火苗在他眼中亮了又灭。沉如墨,冷如夜。 他语气柔和却轻-佻,“你们公司没有进行过法律知识的培训么?” 程建在旁接话,“是我们疏忽,以后一定加强这方面的培养。” 高进还看着陈缘,“就是这位员工偷拍的?” 程建拉了一把陈缘。陈缘却拧的很,不动地方。 “我们小陈也是刚来不久,您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与我们方便?” “你们还不方便,随便拿了我的脸去赚钱,问都没问过我,够方便了。” “是是是,您说的是。” 高进对着前方吐口眼圈,“你这种行为,我完全可以起诉你,你知道吗?” 程建仍答,“知道知道,我们这不是来弥补了吗?” 高进甚觉有趣似的,“怎么,你这员工不会说话啊?你们俩到底谁是领导?” 程建陪着笑。陈缘硬邦邦地说:“我们已经把照片撤下去了。” “哦,会说话啊。” 他一句话,旁人又笑起来。 他又说:“怎么搞的好像我侵犯了你的肖像权似的。” 陈缘静了静,“您想怎么样,我们双方可以坐下来谈。” “就你这个态度,谈什么?” “我们态度很诚恳。” “把我当瞎子么?” 陈缘看着他,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高进说完了话,就开门走人了。 “哎?这……”程建拉着陈缘犹犹豫豫追出去,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两人追到会所外头,高进已经骑着他那辆大摩托走了。 “他妈的,有钱人真他妈不好伺候!”程建对着空气臭骂。 这样不行,总得想点办法。 * 夜色浓稠,灯火点点。陈缘站在窗前望着万家灯火,全没心思想其他的。 “哎!泡不到手,他不爽也正常。何况你还在他身上看见了别的男人的影子。换谁谁也不能痛快!”夏青都有些没信心了,“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你一个劲儿挫人家,不怪人家生气。尤其是高进这种人,这辈子恐怕都没被女人这么对待过。” 夏青觉得这事有点历史意义,“你行啊你。要不,你就死缠烂打,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点,他说不定一感动就不追究了。而且我不觉得他是真想整死你。” 陈缘别无他法,“这是最后一条路,试试吧。” “那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说让我对他好吗,那我就对他好。” “注意尺度哦,可别好着好着,被她拿下了。” 陈缘自嘲,“你放心吧,我没那么大魅力,他也没那么多耐心花在我这种人身上。新鲜劲儿过了就过了。” “每一个男人啊都会遇到一个终结他的女人,不管他曾经欠下多少孽债。总有那么个人会收了他。你记住啊,如果要不起又不甘心避开,就做中间儿的一个,把想干的该干的都干了,想做的都做了。如果要得起呢,就做那个终结者。” 陈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哪一个都不是。她只想把自己惹来的麻烦解决干净。 第二天是周六,陈缘一早就堵在高进门口。等到十点,等了两个小时,没动静。打他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陈缘毫无方向地下了楼,偶遇张婶儿迎面而来。 “小陈,你是找谁有事儿啊?” “张婶儿,您看见高进了吗?” “小高啊,他不在家,好几天没回来住了。” “那您知道他在哪儿么?” “我不知道,有人知道。你去找她。” 下午一点钟,陈缘站在一栋公寓的302门口,拧钥匙开门。 这房子是近几年建的,比他们住的老房子更贴近时代。格局不错,采光也挺好。屋里装修也是大气时尚,很有生活气息,像一个家,好像随时都会有个穿围裙的女人迎出来。 一个小时前,陈缘在陈妈那里讨来了钥匙,说要替她一天。陈妈是张婶儿为高进推荐的可靠又老实的钟点工。每天来给做饭。 陈缘按照陈妈的吩咐吸尘,擦地,擦桌面,能擦的地方都擦了,垃圾也全都收了,洗碗池里的碗筷也都洗了。再把晚饭四菜一汤做好。 做完这些,陈缘就走了。 陈缘在暗处等着,高进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他是被人送回来的,送她的人她也见过,是徐丽。 两人一起上了楼,过了很久,徐丽也没有下来。 陈缘猜测,孤男寡女在一起,恐怕会做些事情。上次她见过的,他们俩在接吻。 这个时间,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吃完饭了。就是刷碗也应该刷完了。 他们在干吗? 陈缘不禁抬头去看,那扇窗户亮着灯,没拉窗帘。 又等了一会儿,陈缘决定上去看看。 第29章 闻香识女人 徐丽把高进送到门口,盯着他把钥匙成功捅进钥匙孔。 “今晚你喝太多了,一会儿多喝点水。” 他手一摆,进屋脱鞋。 刚脱了一只脚,他忽然不动了。 徐丽以为他不舒服,哎了一声,“都说你别喝这么多酒,来,我帮你换。” 徐丽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高进往门外望了一眼。 这小区近几年建的,楼道里铺的都是大理石面儿。每天都有保洁打扫,很干净。 徐丽帮他换好拖鞋,直起腰推了他一把,“傻愣着干什么呢?” “你没闻到么?” “闻到了,一身酒味儿,熏都把我熏醉了。” 他摇摇头,“不是,有一股青草的味儿。” “青草?”徐丽仔细闻闻,“可能是屋里的龙血树,还有那盆发财树。这屋里绿植太多了。本来挺大一个屋子,显得拥挤了。” 徐丽仍在讲话,讲了些什么他都没听进去。 “……阿进,阿进?” 高进转回头,忽然笑了一下。 徐丽不知他又怎么了,“你笑什么?” “没。进来坐会儿吧。帮我烧点水喝。” “我看你应该雇一个保姆。”徐丽一边埋怨一边从鞋柜里找了一双粉红色的新拖鞋。她打算这双留着她专用,穿完了要放进鞋柜最里头。 高进衣服一脱,甩在沙发上。 徐丽顺手就给收了,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高进今天迎她进门,又没急着撵他走,徐丽偷偷开心了一会儿。 给他烧水时,徐丽看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闻了闻,“你这钟点工手艺真不错。” 高进没应,专心地在看电视广告。 徐丽烧上水又去卫生间把热水器打开,烧到六十度。一会儿方便他洗澡。 高进脚踩茶几边缘,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 “阿进,你刚喝一肚子酒,要不吃点热乎的吧?我帮你热一下?” “嗯。一起吃。” 徐丽从厨房露出脑袋,“你说什么?” “一起吃。” “我?我不怎么饿。” “待一会儿就该饿了。” 徐丽又露出脑袋,他依旧专心地看着电视广告。 饭菜热好,徐丽解开围裙,洗手,补妆,梳理头发。 高进一屁股坐到餐桌旁,醉态仍浓。 “这什么玩意儿?” “我刚尝了,挺好吃的。” 高进将信将疑挑了一口,味道的确还不错。饿了,吃得快。徐丽磨蹭上桌的时候他已经吃差不多了。未等餐桌交流,高进就下桌了。 徐丽一个人吃完晚饭,收拾了餐桌,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洗碗的时候,她在洗碗池里发现了一个发圈,年轻人带的那种。给他做饭的钟点工不是老太太么? 徐丽默默把发圈揣进兜里。 “干什么呢?” 徐丽压好衣兜,“啊,洗碗啊。” “不用你洗。” “没事的,又不多。” 徐丽立刻又忙起来,在这小厨房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其实她真地挺好的。 收酱油瓶子的时候,徐丽不小心把酱油弄洒,洒了一身。 “哎呀。” 她回头看看高进。这事搞的,就好像她故意的一样。 徐丽洁癖,最受不了这个,“我能用你浴室吗?” “是马立的浴室。” 徐丽盯着他。 他玩笑说:“要不你给马立打电话问问。” “这都几点了,我有病啊!你有衣服吗,临时借我一件。” “都是马立的,你自己拿吧。” 幸好这不是他家,否则他绝不会让她自由出入他家,并且随便使用他的生活用品,别说衣服了。徐丽觉得她真地应该感谢马立。 * 陈缘爬上三楼,按门铃。 等门的时候,她听见了徐丽的声音,开门的也是她。 “陈小姐?”徐丽也很惊讶,“找阿进?” 陈缘不禁打量他男士衬衫下光着的两条美腿。 “我也没什么急事,工作上的事,那我……我还是改天再来吧,打扰了。” “哎?” 陈缘走了。徐丽隐约闻到一股清香味——青草香。 “谁呀?”高进从卧室晃悠出来。 徐丽看着他的眼睛,“有一身青草香的女人。看见我这样子就走了。” “哦。”他耸耸肩膀。 “阿进,你想女人了。” “奇怪么?” “不奇怪。不是想男人就好。” 徐丽进房间,换回自己的脏衣服。把换掉的衬衫扔给高进,盖住他的脑袋。 高进从衣服后头露出一双赤红双眼,“不是龙血树,他们的味道很不一样。看来我这套本事还没丢。” “狗鼻子,狼眼睛,狼心狗肺。” “不然你以为我靠什么活到现在?” 先前做保镖时,高进练就一身本事。身手敏捷就不必说了,他的观察能力和感官反应,细致到比女人还厉害百倍。徐丽有时候很讨厌他这一点,想给他制造点惊喜太难了。 第二天清晨,高进还没睡醒,就闻到一股香味儿。寻到厨房,发现陈缘正在煎蛋。 “一夜不见,陈妈怎么变年轻了?” 陈缘回头,高进状似一惊,“哟,这是谁呀?不会这么巧,你们刚好是亲戚吧?” 陈缘不作声,端着一盘煎鸡蛋和从旁经过。 “陈妈是个好人,是我缠着她拿了钥匙,并且保证不让雇主看见的。你别怪她。” “你来干什么?” 高进坐到餐桌旁,“失业了?” 陈缘尽职尽责把菜叶,西红柿切片,青椒圈夹进面包片里,像模像样地端上桌,还加了一杯鲜牛奶。 “牛奶是新鲜的,我妈也喝的这个,很健康。” 高进惬意地享受早餐,完全把她当成一个钟点工,一句废话都不跟她讲。 陈缘站了半天,说:“高进,我想跟你谈谈行吗?” “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你什么身份啊,来说服我的好员工,钟点工,陈思思,陈缘?” “您随便吧,我无所谓。” “看你这态度,你是想使用陈思思特权的好员工。” “高进,我知道这次我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你徇私。” “但是你忍不住要私下里来找我,希望我能念在陈思思的份儿上,或者我喜欢过你的份儿上,饶了你。” 第30章 美女钟点工 话都被他说了。陈缘也没什么可装的,“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他冷笑一声,“我想好好吃个早餐。” “好,我等你。” 陈缘起身去客厅等着,百无聊赖地刷刷手机,余光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很浮躁,尤其是这个时候,这个场面。 她没有那个死缠烂打的能耐和素养,但是她想试试。 高进吃完早饭,去洗澡了。 陈缘等着没事干,就去厨房洗碗。 洗到一半,高进在浴室里吆喝,“你干吗呢?” “洗碗啊。”陈缘大声道。 “你非得这个时候用热水吗?” “马上洗完。” 陈缘固执地把抹布洗干净,挂起来。高进把热水拧到头,却被烫了一下,“他妈的。” 勉强洗了个不太舒服的澡。陈缘也把厨房收拾干净了。 高进又吆喝她,“你过来!” 陈缘站到浴室门外,“干吗?” “去帮我那件衣服。” “洗之前怎么不拿?” 虽是这么说,陈缘还是帮他拿了一件居家服。顺便溜了一眼他的衣柜——这应该不是他家,衣服都不是他风格。全是男装,主人应该是男性。 陈缘从门缝把衣服递进去,闻到一股潮湿的香味儿,跟他身上的味道很不一样。她居然还记得他的味道! 高进换好衣服出来时,陈缘站在阳台上,俯瞰并不高的院子。 “以死相逼,这里矮了点。”高进站到她身旁,从烟盒里磕一支烟出来。 “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样,你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都会配合。” “你什么时候拍的?” 陈缘知道他在问那张照片。 “拍素材的时候,刚好看见你在楼下抽烟。” “还有多少?” “没了,就那一回。” “那男的就没个照片留给你吗?” “什么?” 在高进的目光下,陈缘意识到他是在说杨子一。 “我拍你不是因为那个。” 他又冷笑起来,陈缘知道在他眼中,她的话已经没有可信度了。 “那是为什么?” “反正我是个骗子,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那你还不努力争取。” 陈缘静了静,想起那个早晨。他站在太阳下,穿着白衬衫,有着蓬勃生机。不阴郁,不警惕。“那天的你不一样。” 陈缘不想叙旧,高进也只短暂地晃了神,但是并未想起她所说的是哪个场面。 “高进,以前的事是我不识抬举,是我的错——” 他抬起手,示意她打住。 可陈缘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今天算我来求你,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别难为我们?” “你出去。” 他背过身去,好像烦透了她。 “明天我还会来的。” 高进转回头,见陈缘腰背挺直,拿起包走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陈缘想好了,要天天去烦他。 周日,高进一回家,灯火通明。屋里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餐桌上摆着果盘还有刚出锅的孜然羊肉。 陈缘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对他的到来没什么反应。 与高进同来的还有几个朋友。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的发现了大秘密,“阿进你金屋藏娇啊!怪不得从来不让我们过来。” 陈缘本本分分地在厨房里忙活,一声不吭。 “钟点工,花钱雇的。”高进说。 “啊?”那男人大惊,拇指朝着厨房,“真的?” “不信你问她。” 那人果然来到厨房,见陈缘裹着围裙,腰身窈窕。 “妹妹,还有姐妹么,给哥介绍一个。” 陈缘把人往外赶,“厨房油烟大,你们都出去等吧。我不知道有人来,高先生还需要几个菜?” “四个人,你看着做。” 那人还在门口垂涎欲滴,被其他几人拽走。 陈缘从冰箱里拿出四颗鸡蛋,电话响了。 夹着电话,陈缘又钻进厨房,“程哥,有事吗?” “跟他谈怎么样?” “赶着谈,他还没放话。” “娘的,那你——” “程哥放心,他不会怎么样。” “那种人可不一定啊!人心险恶,不得不防,有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 电话揣兜里,陈缘将鸡蛋打进碗。此时客厅已经支起麻将桌。 从这几人穿着打扮来看,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他朋友还真是多,总有新鲜面孔,并且一个比一个有钱。刚刚跟她搭讪那男的,一块手表就够她一年薪水。 后来那人又吆喝她,让她帮忙买烟。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陈缘没有任何一时有现在这般清醒,这般认清自己的位置。要生存,难免要丢掉一些珍视的东西。反正早晚,她都会捡回来的。 这般清心寡欲的陈缘把周锐也给冷落了。周锐已有半个月没见着她,在她出差的时候,他借故去看过她一回。然而那回陈缘忙着开会搞产品,只匆匆跟他见了一个小时的面,之后就又去开会。 周锐打来电话的时候,陈缘正在结账。 “有会员卡吗?”收银员问。 “没有。” 两人简短回答间,周锐知道她在外头,“逛超市呢?” “啊,买点东西。” “晚饭没吃吧,我去找你,请你和阿姨吃顿饭。” “今天啊!”陈缘拎了东西往外走,“今天时间挺紧的,要不我忙完了找你行吗?” 周锐笑了一声。这一声笑里有着些许不解和牢骚。虽说很小,但陈缘还是很敏感地感受到了,“你这回来一趟怎么还忙成这样?阿姨说,你一回来就忙着出门,让我多关心关心你。” “你别听她的,我这头现在真有点儿事儿。” “方便告诉我忙什么吗?” “工作上的事。” 不知怎的。周锐感觉到陈缘与以前不一样了。 过去不管再怎样,她都会与他解释一番,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即使他根本就不会误会她。可现如今,陈缘整天没工夫理他,就连嘘寒问暖,敏感体贴也都少了很多。 “那行吧,你忙你的,忙完了我去找你,晚一点也没关系。”周锐先挂了电话。 第31章 我足够喜欢你 陈缘进门的时候,他们还在玩儿牌。高进一眼都没看她。 她把东西轻轻放在牌桌上,“您要的烟。” 那人哎了一声,“谢了。” “不客气。” 陈缘回到厨房,又系上围裙。 牌桌上那人摸了一张白板,“这姑娘看着挺水灵的,怎么当上钟点工了?” 有人搭话,“家里没个困难的,谁来干这个?” “一会儿叫她跟我们一起吃吧。” “这事儿你得问阿进。” “阿进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类型。”那人瞅瞅高进,“是吧?” “说起怜香惜玉,谁能比过你苏总?” 苏青念笑了,“这话说的,你整天冷屁股贴人家热脸,我还不得出面解解围。” 过不久,酒菜都摆上桌了。陈缘请几位老板趁热吃。 苏青念第一个站起来配合。 苏青念请陈缘也上桌一起吃,陈缘说不了,她这就要走了。 “走什么走,忙活这么半天了,还帮我买烟,一起吃一起吃。” “不了不了,真不吃了。” “来来来。”苏青念真心留她,“一起吃,你这让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上哪找你还?” “没关系,小事一桩。” “哎?别,听我的,坐下。” 陈缘见状,也不再推脱,便坐了下来。 陈缘心里有数,酒桌上的男人,对异性的任何不经意的举动都代表一些意义。她不是小女孩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苏青念拉着陈缘聊天,陈缘也都有应有答的。 后来他还缠着她聊,陈缘便端着酒杯跟他碰了个杯,“苏总,今天认识也是缘分。这杯我干了,我真不能久留了。我男朋友还在等我呢。” 陈缘说完,一饮而尽。 苏青念听她这番话,也一饮而尽,没再缠她。 陈缘干了一杯酒,拎包走了。 酒桌上四人吃菜喝酒还在继续,却少了些色彩。 苏青念:“这姑娘也够呛,跟个什么人,让她出来做这个。” 高进一直没吭声,话题很快转移了。 有人问他,“阿进,七叔那边怎么样?” “暂时没什么动静。” “阿进,有事儿你得跟我们说。七叔乱踩一脚都叮当响,你可小心点儿。该处理的关系都处理明白,别日后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 “那可不好说。没人搞得清七叔到底在想什么。起码这么多年,没人了解他。江湖传闻也都不一致,老狐狸不会轻易露尾巴。 咱们就说阿菲,你都救了他们家阿菲多少回了?她的死跟你根本不沾边儿。现在到处流言蜚语说你怎么着他们阿菲了。” “是我失职,七叔有情绪完全可以理解。更何况七叔并没把我怎么着,他要想整死我,太容易了。” 苏青念:“阿进,你跟七叔之间的事儿最好早点利索。日子还得往下走,搞得到处是地雷,还怎么活?” “放心,我有数。” “你那项目,我们几个排除万难也会为你添砖加瓦,我们能做的也就剩这些了。今时不同往日,离开那个环境,再也回不去了。” “那我先谢了。” “哎,兄弟一场,说这些干什么。” * 陈缘离开高进住处就回家了。此时,周锐正在她家里跟李美凤畅聊。陈缘还没进门就听见他说话,周锐越来越懂得主动进攻了。 “回来啦?”李美凤接过陈缘的包,“你老忙忙忙的,人家周锐还得来等你,还说等不着也没关系,来看看我。你瞅瞅,人家孩子多好?” “我刚想给你打电话,你就来了。”陈缘说。 回头陈缘又对李美凤解释,“我公司有点儿事儿,几乎天天在开会。上回周锐去看我的时候也看见了。” 周锐连连点头,“是是,陈缘挺忙,她之前负责的项目上线,我都没来得及恭喜她。” “是吗?”李美凤不懂。但听旁人这么说女儿,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妈妈的小棉袄如今可以养活自己,甚至独当一面了,她心里不是不开心的。若是再能遇到一个良人嫁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杨子一那事儿刚过去没多久,李美凤也不敢再刺激她。 还有她二姨最近跟她这拿了两万块钱,那钱都是陈缘的积蓄。陈缘年轻轻的哪有那么多钱,几乎是全给了她,这样一来,陈缘最近一直忙得昏天黑地也都可以理解了。女儿懂事,又是工作又是养家的,不容易。 “缘缘这人啊,懂事了,知道为妈分忧解愁了。行啊,以后我也放心了。” 周锐说:“陈缘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呢。阿姨要是有困难跟我说,能出力的地方也别不好意思。” 李美凤生怕这俩人老也不见面生疏了,如今听见这话心里又开了一朵花。 “哎呀,周锐啊,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我们陈缘有你在身边帮衬,我是放心地不得了。” 李美凤看看表,“那什么,我得走了,回去还得帮你二姨带孩子,那你们聊啊!” 李美凤掐着点儿早早地就走了。陈缘和周锐两人在屋里,一时竟有些无语。 “还以为今天等不着你了。”周锐说。 “我也以为见不着,刚好回地早。” “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周锐玩笑道。 “为什么不想见你。” “开玩笑的。”周锐也看看手表,“我请你吃饭吧。” “还是我请你吧,我不在,你还总来看我妈。” “别跟我这么生分,不是应该的么?” “那我更应该请你吃饭了,走吧。”周锐开车,陈缘指路。 两人同在车里,身上有什么味道就更明显些。 “你吃过了?” “没有啊。” “你不会是学厨师去了吧,一股油烟味儿。” “你讨厌?” 周锐赶紧表明态度,“不不,我是觉得有油烟味儿的女人更性感。”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陈缘一笑,眼睛弯弯的。 “跟你在一起,我的嘴就跟抹了蜜一样,可见我足够喜欢你。” 第32章 我爸催我结婚了 “这里这里,左转。”陈缘凭着记忆想起路线,打断了周锐想继续甜言蜜语的进程。 “拐进去?” “对对,进去。” “来过?” “来过一回,他们家火锅挺好吃,东西也新鲜。” 上次是与高进来的。店老板和伙计们列着队来迎接他们这事她还没忘。 今天该不会也被人列队欢迎吧?那就太尴尬了。 陈缘把帽衫上的帽子扣好,衣服拉链也拉到了顶。 “你冷啊?”周锐问。 “有一点。” 周锐开始脱外套。 “不用不用。” 周锐把衣服披在她身上,两人进了店。 店里生意兴隆,吧台后头的小姑娘忙着收账找钱。 里头走出个穿白衣服的小伙儿,“两位么?” “两位。”陈缘说。 “楼上请。” 小伙儿不认识她,很好。 两人上了一段楼梯,来到二楼。二楼的服务员把他们迎到靠窗的一张桌。两人刚坐下,陈缘就被人热情招呼地抬起屁股,周锐也跟着站起来。 来人正是店老板,陈缘实在佩服他的记忆力。 三人热络地聊了几句,店老板见周锐是个男的,没提高进的事,聊了几句就下楼去了。 陈缘点了上回吃的锅底料,点了青菜,肥牛,毛肚。等餐的时候,周锐问她,“你认识他们老板?” “也不算,这老板特别热情,来过的人都能记住。” “是吗?还以为你们原来认识。” “我可不像你,认识人那么广。我就那一亩三分地,认识的人都能数过来。有麻烦的时候找人都找不着。” “怎么,有麻烦?” “项目上有点儿麻烦,不过正在解决。” “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不用,快结束了。”实际上,这件事,她根本没看见任何希望。 “陈缘,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重复重复,赚钱赚钱。” 周锐摇头,“不,不一样了。” 服务员上来将锅子摆好,盘碟也一样样上了桌。 陈缘琢磨着他口中的不一样,无非是她现在更能扛事儿,更能独立解决问题罢了。许是生活压力,许是杨子一的离世,让她更清醒了些。 她赫然发觉,没有了执念,整个人有些不知何去何从,不知用什么信仰来支撑生活。她很怕自己一时间乱了阵脚,忘了初衷。 所以她努力地让自己忙起来,填补内心那处巨大的空白。 * 两人吃完饭,周锐送她回家。小区里路灯不太亮,只够照个不摔跤的程度。周围有人也都看不太仔细。 陈缘下车前,从后视镜看见好几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其中好像有高进。他被其余几个人拥进一辆车里。 她不太确定,仔细瞧了一会儿。 “看什么呢?”周锐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 “没什么。”陈缘解开安全带,再回头时,那辆车已经闪闪车灯开出去了。 “陈缘。” “嗯?” “我爸催我结婚了。” 陈缘一愣,“啊,那是好事。” “好事?” “好事。” “那你愿意么?” “周锐……” “陈缘,我们相处这么久,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我这人没什么不良嗜好,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也能养起一个家。我想过要娶你。” 陈缘愣神儿了,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高进。他用最粗俗地方式描述着自己的忠诚,他想把他有的都给她。 周锐还在讲话,讲了些什么她没听仔细,只听到后面几句,“……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有点不合适。我会等你,等你忘了他。” 周锐口中所说的“他”不知是代表着杨子一还是高进。他并没挑明。 他走在前面,慢步等她跟上,送她回家。 * 高进被几人左膀右臂地挤在中间儿,直到车子开到郊区一栋小别墅。 每每踏进一步,都能想起过往岁月。 现今,院子里依然有人维护,刷了白漆的小秋千仍旧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好像每天都等着有人能坐上去摇上几下。 高进被几人带进门去。 几人完成任务后,尽数退下,屋里只剩他和一位白发老人。 白发老人站在窗边,手持一杯红酒,西装笔挺,风姿硬朗。 “七叔。”这是个遥远的称呼了。 “你来了?” “我来了七叔。” 七叔转过身,矍铄如他,添了许多皱纹。高进默默将目光垂下。 “坐吧。” 七叔先坐下来,高进坐进他对面的那张单人沙发里。 胸腔里传出深沉的叹息,七叔笑了。 “阿进!你小子真把我忘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七叔,只是,没脸来见您。” “呵呵呵……你想多了。我一个老头子,最近总想见见旧人。七叔想见你,不是非得有个理由吧?” “不。是我应该主动来看您。” 七叔用拐杖轻轻点地,“等不来你,所以就请你来喽。——阿良不在家,你不用紧张。他就是在家,也有我呢。那个混小子……” 七叔默默吸了一口烟袋,“整天恨不得气死我。” “阿良还好吗?” “哼,谁不好,他也坏不了。” 说起儿子阿良,七叔颇有不满。 “哎?你结婚了么?”七叔忽然转移话题。 “还没。” “还单着呢。” “是。” “都说了你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教导处训话的。” 高进抬起眼睛,微微笑了。却还像个不敢忤逆的学生。 七叔眼睛眯起来,“还那个样子,一点没变。你这一走,我身边像少了一百个人似的。也听不见你动静,打听你的人都找不着你。这些年,你跑哪去了?” “去南方走了一趟,没事闲逛,游手好闲的。” 七叔又笑了,“你小子我可知道,不可能老老实实受穷。在哪你都能风生水起,只要你想,没有办不到的。” “七叔您太看得起我了。” “你的项目我听说了,我可以帮你。” 话题终于进入了主题。 七叔主动来找他,并且说要帮忙,条件自是有的。 第33章 我来看你了 “多谢七叔的好意,我何德何能。网值得您收藏 ” 七叔一笑,“我还没老糊涂,脑袋还好使,我说你行你就行。但是我帮你是有条件的。” 高进不讲话,七叔也料到他什么都明白。 “七叔想让你回来帮我。” “七叔,我是个粗人。” “我见识过。” 话到这里,两人都有些沉默。 “阿菲离开我这么多年了,我身边也需要个人。你是阿菲相信的人,我自然信你。” “七叔……” “阿进,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快七十岁了,你回来,我什么都可以不问。” “七叔,我已经不做了。” “我知道。我不是让你回来保护我,我是请你来帮我。你现在不必给我答复,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好了就来找我。” 七叔拄着拐杖站起身,纵使矍铄如他,也是苍老了些。 七叔才走出一步去,高进扑通一声跪下来。 “七叔,我对不起你。” 七叔站着,腰背有些酸,声音也透露着疲惫,“你想让我说些什么呢,别说那些,没意义了。” 高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七叔离去,他还跪在原地,双手握成拳,牙关咬紧。 * 大雨倾城,肃穆的墓园被一场雨刷得洁净阴冷。这里是灵魂的栖息地。只是他们在这里真地得到安宁了吗? 死去的人,年华定格,徒留爱着她的人们独自老去。 白色墓碑四圈沾着鲜花,墓碑也很洁净,定是有人常来打理的。 只是那照片看得出年岁的痕迹。 阿菲那时候刚满20岁,整张脸稚嫩青涩,总是笑着的。她总是缠着他,总是以雇主的身份折腾他。她喜欢他,张狂又浓烈。 自打她离世,高进没来看过一眼。他怕没脸面对她,怕面对她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怕他说的全都不是她想听的,怕她想听的他永远说不出口。 高进只用自己冰冷的手抚摸她冷硬的墓碑。 “阿菲,我来看你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回应,天空忽然来了一个响雷。 “阿菲,我是高进,我来看你了。”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他伫立在墓碑前,孤独寂寥,没人知道他在与她说些什么。 伫立良久,浑身湿透。他对她行了个礼,挺直脊背离去。 骄傲,冷漠,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多的评价。那就这样离开吧,这才是她认识的高进。 * 雨下这么大,树木被狂风摇晃得快要支撑不住。一个接一个的响雷在耳边炸响。陈缘望着窗外,望着遮盖太阳的乌云,望向他的窗。 他的窗一直没亮,若昨天那人是他,那么他是被一群人带走的,至今未归。 是朋友?朋友不会以这种方式。 是仇人,那他大可不必配合,他身手不凡,不至于被人挟持吧。 朝九晚五,柴米油盐的平凡姑娘无从想象高进面临着什么,又会怎么去解决。她所能想到的场面和办法也都来自于影视剧,没有现实根基,真是恼人。她太笨了。 若是他当真被人掳走,那么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脱离危险,还是…… 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害怕。 不会吧,他那么聪明,那么好的身手,保过大人物,怎么也不会怎么样吧。 可是他前不久才受了那么严重的刀伤,那这回…… 陈缘摇摇脑袋,不断提醒自己,别乱猜,没有她的日子他还不是顺利活到了三十年。哪里轮得到她这个小人物在这里瞎操心。 可是…… 纠结了半天,她决定打他的电话。 调出电话号码,她心一横,拨出去。 然而,回答她的是自动应答,“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陈缘一时乱了思绪,所有不好的想象汹涌而来。她抓了把伞就跑出去了。 明知他不在家,她还是去碰碰运气,万一他在呢。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应。她又打车去了他的另一处住所。 敲了半天门,也是没人应。她掏出备用钥匙开门。 家里没人,麻将桌还没收拾,洗碗池里堆着没洗的碗筷,好像这人随时都会回来。 然而等了又等,什么都没等来。 她有些后悔,没有留下小六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电话。 陈缘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程建接到陈缘电话的时候还以为她有什么进展,哪想她只要了一个电话号码。之前高进那方的人与他们公司通过电话,陈缘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管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有人接,接电话的人很警惕,说不认识高进。陈缘一再表示自己与高进相识,说他可能遇到麻烦,那人还是一口咬定她打错了。 “我真不是坏人,我是高进的邻居。我认识小六还有徐丽,你可以给他们打电话求证。你们快点找人吧,万一有什么麻烦就晚了,上次他受了刀伤,这回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对方听她讲了半天,还是那句话,“你打错了,再见。” “哎?” 陈缘放下电话,毫无办法了。 过了不到两分钟,陈缘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立刻接听,来电的人是小六。 “陈小姐,刚才你打过电话?” “是我。” “我知道了,再见。” 事情到了这里,陈缘愈发紧张起来。看来小六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高进难道真地遇上了什么麻烦。 * 这场雨似乎不想停下来一样,越下越大,拉出浓密的雨帘。身在雨中,高进无遮无挡的,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在这墓园里,他倒像个孤魂野鬼般吓人。 一辆面包车缓缓逼近,停在他面前。 车里下来几个人,站了一圈将他圈住,为首的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头发梳得光洁整齐,一身体面的西装,配合他那个高傲的笑容,倒是一副上流社会的面孔。 “这不是我们进哥么,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高进将头发搂到脑后,将这人看个仔细,“阿良。” 第34章 我在你家门口 阿良阴沉地看着他,“听说你见着七叔了。” “见过。” “还以为你游山玩水,回归大自然了。这么长时间不露面,一露面就有大动静。” “没想惊动你,所以一直没去打扰。来看阿菲?” 隔着雨幕,阿良始终是微笑的,像是一向很友好。 “要不是因为七叔,阿菲今天还见不着你吧?” 高进不讲话,阿良也耐着性子。 “早不回晚不回的,你这个时候回来,想干什么呀?我那个爹脑袋糊涂了,你也想趁火打劫?” “打劫?”高进一笑,阿良就心寒。 “怎么,我说错了?” “我要真想打劫,你这车,这些人,就连你,都是我的。” 阿良怒目圆睁,随后软下态度,烟头儿弹进水坑里。 “是,我爹和我妹眼瞎,看不清你的真面目。只有我看的最清楚。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你从我这里,从七叔那里什么都得不到!” “阿良,我从没想过。” “收起你的那套假情假意,在我这不管用。全天下只有我妹阿菲一个傻瓜能被你骗得团团转,为你这个畜生去死!” 高进迎着他愤怒的目光,“阿良,过去的事,你说什么我都认。” “你认,你认有他妈屁用,阿菲已经没了!” “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阿良的笑容像从不曾出现过一样,变得暴-虐狠厉。 他揪起高进的衣领,鼻翼一张一合,“我想你死。” “我还没到时候,更不会死在你手里。” “高进我告诉你,不用你在我面前嚣张。七叔给你面子你才有路可走,我可不是七叔,我没那么大度。 我恨不得你死!把阿菲还回来!”阿良松开他,伞早就扔了,从头到脚也湿个痛快。 他在雨中不住地给自己降火气,可还是控制不住,对高进挥了拳头。 高进没闪,没躲,被他连连打了好几拳。他下手不轻,高进全没还手,窝在地上吐了口血水。 “还手!还手啊!你他妈不是很厉害吗?来啊!”阿良扯开衣服和领带,撸起袖子,作势把他拎起来又是一拳。 “还手!我让你还手!” 高进不闪不躲,不知挨了多少拳头。他躺在地上,雨帘砸进他的眼中,口中。他咧着嘴,望着灰色的,阴沉的天,畅快地笑。 此时,耳边听得一声急刹。小六,马立,光头,阿木几个都到了。 “进哥!”小六扶起高进。 其余几人站在他前头,与阿良他们剑拔弩张地对峙。 高进喊了一声,“你们几个回来。” “进哥!”马立反对。 “回来!我没事,别动手,听我的。” 马立和光头捏着拳头退到高进左右。 高进站起身,衣服上的血渍被雨水冲刷得晕了一身。 他搂起头发。眼角裂开,血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来到阿良面前,一双带着戾气的眼睛注视着他,一如往常。 “打够了吗?没打够接着来。” “进哥!”小六他们不服。 高进举起右手,示意他们别出声。 “没打够,接着打!” 阿良喘着粗气,拳头握紧,“高进!我警告你,从七叔眼前消失,越干净越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走!”阿良一摆手,身后一行人陆续上了车。 上车前,他往前方墓地望了一眼,眼中尽是不甘和愤恨。 雨一直下,高进捂着胸口,咳了一口血水出来。小六几个兄弟跑过来扶他,被他挡了一下,“谁让你们来的?” 哥几个互相看,没人吱声。 “谁让你们来的?” “进哥……” “说啊!” “是陈缘。” “她?” “她看见你被人带走,怕你出意外。打电话到阿木那里,阿木告诉我的。” “她在电话里很紧张你,说你上回刀伤,这回不一定又是什么伤。”阿木说。 高进捂着胸口,骂了句,“没用的女人。” * 陈缘接到小六偷偷打来的电话,说高进已经回来了。陈缘问他怎么样,小六叹口气,“问题不大,没什么事。” “又受伤了?” “嗯。” “伤得重吗?” “对他来说,不算重。” “小六,高进到底在干什么?他不是保镖吗,怎么保护不了自己?” “你知道他的事啊。简单地说,局外人对他的事都不太了解,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反正,他要是不找你,你不要来找他。如果他去找你,你也多担待些。他最近不太顺。” “我明白,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烦他。” “你们公司那个侵权的事,你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怎么?他透露过什么?” “进哥要是已经做了决定,那就谁都改变不了。至于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们也不敢问。” “那在你看来,他会不会起诉我们?” 小刘忽然笑了,“陈小姐啊,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旁人不好多问,也了解不深。 但是我个人觉得,进哥要是真想难为你们,他会连个面都让你见不到,看都不会看你们一眼。 他自己的事已经够他忙的。我也不好说一定怎么样,不过你耐心一点,进哥不是个不讲人情的人。 我只知道这些,也只能说这么多。” “我明白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不客气,毕竟你曾经帮过进哥,就算有一天他忘了,我也会记得。” “小事一桩,被你说地,好像我是什么感动中国的人物。小六,你很讲义气。” “都是跟进哥学会的。” 第一次跟高进身边的人讲这么久的话,小六口中的高进,又是另一个样子。 当晚,陈缘洗过澡,看了一会儿电视。心里很不清净。 晚上九点半,陈缘在床上抱着手机催眠。 十点钟,电话在手里震起来。屏幕上闪烁着高进的大名。 陈缘打开台灯,坐起来,“喂。” “我在你家门口。”他声音沙哑,近在耳畔。在这样的夜里,魅力凸显,这真是个糟糕的认知。 “开门。” “你等一下。” 陈缘赶忙趿拉拖鞋来到门口。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还是开了门。 第35章 明早我就走 高进扣着一顶帽子,一身皮衣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应该是换过的。 一进门,他就一屁股陷进她的沙发里。 他看似不太舒服,一直在挤压鼻梁。他周身散发戾气与疲惫,陈缘站得有点远,“你——” “——有水吗?” “有。那我去给你倒。” 他受了伤,陈缘尽量满足他的需求。她跑到厨房,发现水壶里没水了。于是现烧了一壶。 “你先喝这个吧,凉开水就剩这半杯。开水一会儿就好。”陈缘把自己喝剩的水递给他。 他接过水杯,一口就喝干了。 他支着膝盖,躬身坐着。陈缘发现他的掌关节上有伤痕。 他忽然掀掉帽子。 他的头发凌乱,眼角肿胀青紫,嘴角也是紫色,额头还有几处伤,看样子已经处理过了。 陈缘不由自主皱起眉头,“怎么弄成这样?” “是不是很难看?” 陈缘静静看着他,没作声。 “以后少管我的事。” 他知道了。 “我只是怕你再受伤。” 他很讽刺地笑了,当然他完全可以认为她是在讨好他。 “你有什么好怕的,伤在我身上。” 想起过往种种,陈缘也的确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以后我会注意。” 她这么顺从,他更烦得慌。 陈缘避开他的眼光,去厨房看水。 很快水就开了。她新洗了一个杯子,连同水壶一起拿到茶几上,倒出一杯给他晾好。 “刚烧开的,晾一会儿就能喝了。” 他抬起头,“求你个事行么?” “行啊。” “问都没问,答应这么快,真不一样。” 陈缘解释道,“我一个女的,能帮你什么大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嗯。”他嗯了一声,“的确不是什么难事。那今晚,我就睡你这里了。” “你睡——” “——你不是刚答应吗?这事难吗?” “但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而是能不能的问题,对吗?”他说。 陈缘又不作声。 他认真下来,声音低沉,“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觉睡,在这样下去我就完了。你要是不想我砸你手里,讹上你,就发发善心,让我活下来。” “说地我好像特别狠毒似的,谁不让你活了。” “你今天撵我走,不给我觉睡,我就完了,活不了。不夸张。” 他眼睛赤红,布满血丝,状况的确堪忧。 “睡一下就能好?”陈缘心里打鼓。 他点点头,“能。” “在我这里,你能睡好?” “能。” “为什么?” 他把头转到另一边,“明早我就走。” 他不回答,陈缘也不问了。 “那你睡我卧室吧,我睡小卧室。” 说完,她就去到小卧室。从床底下拿出新的被褥铺床。 高进循声过来,站在门口看她猫着腰铺床单。头发被床单哄起的风吹起来。浅色床单一扬起来,她的脸就显得更亮一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说。 陈缘动作慢下来,回过身。他已不在门口。 高进来到她的卧室,门一关,倒头就睡。满头满脸都是陈缘身上的青草香,他觉得自己一头扎进了一个女人的怀抱。 这一觉很快就沉了。 陈缘收拾完被褥,到他门口听了听声音,他已经入睡。速度也太快了。 夜里,陈缘睡得并不踏实。 这间小卧室她很少进来睡,平时都放杂物,只有一个小单人床,连床铺都没铺的。 偶尔睡一次,总觉得床板太硬,躺得腰酸背痛。后来也就用来堆东西了。 到后半夜,陈缘起来喝水。 窗帘没拉,月光这时皎洁,静好。静静照着窗前的她。明天是个好天气。 * 天色由青转白,太阳一步步爬起来,在熟睡的脸庞投下温暖的光影。 陈缘被吆喝早餐的大叔喊醒了,还是每天那个钟点。陈缘有些佩服这位大叔,雷打不动地每日到来。若是有一场约会,他定不会迟到,不论刮风下雨。 陈缘披了件衣服下楼,买了两份早餐。天有点凉,陈缘裹着外套,哆哆嗦嗦地快步回家。 一进门,一股暖融融的气息迎面而来,瞬间就觉得暖了。因为屋里有个异性,味道竟也有些不同。整个房间的各个角落似乎都沾染了他的味道。 陈缘轻手轻脚从橱柜里拿出碗筷,将早餐放好。高进一直没醒,她就一个人吃了。随后将早餐用微波可用的盖子盖好,并留下纸条。 “直接放入微波炉,两分钟即可。不要用金属盖子,请原样放进去就好。——陈缘” * 地铁站一如往日,迎接拥挤人潮。陈缘今天裹了一条厚围巾。在地铁道的玻璃槅门上,她看见自己有些瘦了。 李美凤说她整天工作,已经忘了自己是个女的。放男人堆儿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了。 陈缘仔细看看自己的容貌。她还没老,眼角有点细纹而已。脸蛋也算有弹性,就是有点黑眼圈,那也是加班加出来的。外加这些日子因为那侵权的事搞得有点上火了。 公司分部她暂时回不去,因为这边这事儿还没解决。她便暂时留下来跟这边的项目,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想来,她自己都觉得好笑。那个让程建心烦的不好伺候的有钱人,现在就睡在她家里。 * 高进睡了个好觉,夜里一次都没醒。只是在早晨短暂的梦中,梦见了母亲,梦见了阿菲,梦见了一滩鲜红的血迹。 好不容易睡个觉,还得陪上一些噩梦才罢休。他上辈子一定是作恶多端的坏人,所以这一生受尽折磨。 高进发现屋里没人,餐桌上放着豆腐脑,包子,白粥。 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有她的留言。 第36章 我请你吃饭 高进照着念了念。 幼稚!他还不至于不会用微波炉。 高进在微波炉前头瞅了半天,按了好几次,“啊,原来这么回事。” 微波炉终于嗡嗡开始工作,高进窜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因为她纸条上写了一个ps——微波炉工作时,请立即躲开,以免对身体有害。 两分钟后,东西热好了,高进从阳台回来,戴上她的卡通棉手套,把粥端上餐桌。 二米粥,喝起来胃里暖融融的。不过这些东西也太不禁吃了。他很饿,三两下就将东西全吃光,没什么饱腹感。 于是,他回头又去她冰箱里翻了几片面包,和冰牛奶。 嚼着面包片儿,看自己家窗户。黑灰色,无光彩。明明同样的户型,人家的屋里怎么这么有生气。 高进来回研究了一圈儿她的屋子,不料在她的卫生间里发现了正在阴干的两个小件儿——胸-衣和内-裤。 他一边回忆一边回头看了两次——她的尺寸有这么大么? 正研究这事儿,手机响了。高进看这号码响了一会儿才接。 “七叔。” “阿良这个畜生,你怎么样?” 高进揉揉太阳穴,来到阳台上,想抽烟却发现她阳台封了,不敞亮。又把烟揣回去了。 “小打小闹的,没事,七叔不用挂心。” “我已经教训他了。这个畜生,一天到晚给我找麻烦。” “阿良是阿菲亲哥哥,我不会怪他。” 七叔叹口气,感叹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当年盛况犹在眼前,如今怎得这般景象。 高进安抚了一番,却也没什么其他话可讲。他不想回去帮七叔做事,七叔话里话外还是在等待他的回应。他给不出,七叔心中也非常明白。 但七叔固执地给他机会,定要他回到他的身边。 高进实则盛放公司的股东,只不过阿良明里暗里搞了许多事。高进的股份占了很小,阿良迫不及待要把高进给挤出去,现在是有七叔在中间儿挡着,否则,阿良分分钟把高进吃得骨头都不剩。 高进不想与阿良争。手头里的项目,急需融资。七叔也有心想帮他。可这个代价他有些付不起。 回到七叔身边,日子就难免倒退到那些从前。 “你醒了?” 高进出神间,陈缘回来了。 高进默默把烟折了折,放回去。 陈缘抬抬手,“没关系,你抽你的。”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不上班?” “不是因为你的事,所以才没的上吗?” “你被辞退了?” “这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陈缘来到阳台,借着阳光详细看他的脸。一处一处,一分一分。 “看什么?”高进转开脸。 “你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 “肿得跟猪头一样。” 陈缘走开了。高进想反问她一句“你说谁呢?”“你说谁是猪头呢?” 可是人家走开了。 陈缘从冰箱里拿出酸奶喝起来。回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 “你饿了吧,我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些面包片儿。这个时间了,我请你吃饭?” 高进一扭头,“我不去。” “为什么?”她咬着吸管,口齿不清。 “明知故问。” 她笑说:“你不是有帽子吗?” “我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是吗?” “哟,这是在我家里,你还跟我厉害。” “你家里怎么了?” “行你厉害,谁叫我现在还得看你脸色呢?” “怎么,你们老板难为你了?” “没有。” “他知道你认识我吗?” “不知道。知道了有什么用?” “知道了,他就知道怎么用了。” “什么意思?” “真够笨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干什么说话藏一半,你说明白不行吗?” “我倒霉,你却要升职了。” “升职?你在开玩笑吧,他不开了我就不错了。还能升我的职。” “你都这个智商了,这个猪头,你还是自己长着吧。” 陈缘瞪起眼睛,刚想发火,看他那个猪头猪脑的样子又忍了。 “我不跟一只猪一般见识。” 高进没呛她,可能真觉得自己难看死了。他把脸转过去,不给她看了。 陈缘很快喝完一盒酸奶,到底,发出嘶嘶声响。 高进好像很讨厌这声音,躲到一边儿去。 陈缘跟着他,“饿坏了吧,我说真的,请你吃饭。” “巴结我没用。” “不巴结你,今天是以邻居的身份。” 其实主要是因为陈缘今天不想做饭,高进又在她家里饿肚子。她总不忍心让他带着伤在她家里饿得发昏。 高进的车好些日子没人开,掀开遮盖扬起一层灰。高进不是细致的人,这遮盖还是徐丽张罗给铺的。 陈缘坐进驾驶舱,高进坐进副驾驶,并系好安全带。他不愿意系那玩意,但是为了人身安全,尤其是在这个特殊时期,他觉得还是系一下比较好。 陈缘自己没车,驾照考到手之后也没碰过几次。周锐的车她开过几回,夏青跟朋友借的车她也鼓捣过。高进的车她开得最顺手,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不对,可能就是因为贵。 他到底做什么的,她不知道。平日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用的东西倒是都有来头。不过他也有很多便宜货,比如他家里的旧款塑料拖鞋,买电器赠送的锅,锅盖,水杯,保鲜碗,还有老式的扫帚,拖把和戳子。 陈缘免不得从镜子里瞧他好几次。他这人真是个奇怪的矛盾体。 时而西装革履,时而破衣烂衫,时而痞气十足地骑摩托,时而人模狗样地开豪车,时而穿着背心长裤在楼下陪老人下棋,时而正经,时而流-氓…… 一个人有这么多面,也是奇了。 他好像有睡不完的觉,开车的路上他一直在睡。 开到半路,遇到一个红灯。车队里不知哪个忽然鸣笛一声,高进即刻睁开眼睛,浑身紧绷。 第37章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那个敏锐的样子就好像随时准备接住一根飞过来的箭。 许是职业病,让他永远无法放松。又或者是因为一些挥之不去的阴影…… 陈缘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总有人这个时候瞎按喇叭。” 她还叹了口气。她不太喜欢紧张的氛围,总是主动承担安抚工作,从小养成的习惯。 周围除了车就是车,也没什么飞过来的箭。高进肩膀松下来,转而又闭上眼睛。 “哎,你想吃什么?” “随便。”他敷衍回答。 “饺子行吗?” “行。” “你爱吃什么馅儿的?” “只要不是人肉馅儿。” 陈缘扭头看他,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仍旧闭着眼睛。 “别睡了,一会儿就到了。” “那你就多转几圈。” “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这回我不能听你的。吃饱了再睡。” 绿灯,陈缘转个弯,加速。 高进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落叶和过往行人。发现深秋已经来了。 今天,他格外疲惫,格外地不想说话,格外地想睡觉。可是这个女人正在加速,非得让他先填肚子。 他掏出一支烟来,刚想点。陈缘说:“你现在就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没事。” 他把车窗打开,固执地点起来。 好像有第三只眼在证明陈缘那个女人的正确性。高进咳嗽了两声,肺里不清亮,搞得像个暮年男子。 高进默不作声将烟掐折,按进烟灰缸里。又把车窗关了。 陈缘如愿以偿快速开到了饭店门口。小街小巷小门脸。 高进往外瞧了一眼,“可真会省钱啊,就请我吃这个。” “没钱当然要省,这是老店,开了有二十多年了,许多人慕名而来。你没听说过么?” “没。” 陈缘先把车子找个地方停好才下车。 高进有点不耐烦,“磨磨蹭蹭。” “那不得先把车停好吗?” “走走,快进去。”他招呼她往前上。 这家店是李美凤下乡那时的老朋友开的,开在城南。陈缘也有一年多没来过了。 高进跟在她后头,扣着帽子口罩,只差一副墨镜这个明星微服私访的装备。 小店干净朴实,这个时间生意正好。刚好有一个空桌,陈缘嗖一下窜过去占了位置。高进感觉眼前闪了一下,陈缘似乎变成了另一个动作飞快的生物。 被她挤走的情侣,丧气地离开饭店。 高进坐进小座位,感觉腿没地方放。他拘束地伸着腿,不得不占领了陈缘的领域。 陈缘专心地翻菜谱,点了两份饺子,一份三鲜,一份酸菜猪肉。 高进一声不吭,捂着帽子和口罩,盘着手臂,架势很足。点餐的服务员一个劲儿地看他。 “你能别这么吓人么?”服务员下去以后,陈缘说。 “我怎么了?” “好像随时要把谁大卸八块似的。” “我一个字没说,还想怎么着?——嫌我不像好人啊?是你非请我来。” “我要不是看你内忧外患垂死挣扎,我才懒得理你。” 他哼一声,“烂好人。” “随你怎么说。” “你当年为什么去医院照顾我?” 陈缘从纸抽里抽出一张软趴趴的餐巾纸,抹了抹桌面上的油,“不是专门去照顾你,请你搞清楚。” “行。为什么去当义工?” “因为……想做点好事。” “受了什么刺激?” “做好事需要受刺激才能做吗?” 他竟然点头,“需要。” 陈缘转开眼神,喝了一口热茶。想起那年的些许片段。 她去医院做义工,是为了逃避现实。杨子一不肯见她,李美凤步步紧逼,舆论压力让她透不过气。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她,她的恋爱像是在闹-革-命。 她想转移注意力,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任何话。所以,她找了一家医院就去了。 这应该也算是受刺激了吧。 “那你当保镖也算是做好事,也是受刺激?” 高进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是。” “什么刺激?” “没钱。” “没钱?” “穷得吃不上饭,就差去坑蒙拐骗了。” “你?” “家里人多,我爷爷奶奶,我父母,都是老实人,体弱多病,没什么能耐,一家人住在一个小房子里。我需要钱。你以为当保镖就等于做好事?呵,坏事照样要做。” 如今他有钱了,可却落得孤身一人。 他没抬头,依旧摆弄手机,“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没。” 他用红肿的眼睛冷冷瞧她,“还看?” 陈缘不与他争。 他又低下脑袋,帽檐遮着眼睛,“别跟我套近乎。不该问的别问。” “我没问,你自己说的。” 他抬起头,又拿那双红肿的眼睛盯着她。 陈缘挑挑眉毛,“行,算我多嘴。” 他忽然烦躁似的放下手机,“都是以前欠下的。” “什么?” “你不是很好奇我受伤的事么?看见我这个样子,你应该很痛快才对。” “对呀,我就是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他摆弄着菜单,无言。 饭店里客人正多,每桌都有话题,嘈嘈人声,漫漫人生。 他们中间显得安静许多。 也罢,她如今没那个立场跟他闲聊,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是什么朋友的关系。 后桌的女孩儿正在跟男朋友抱怨饺子太腻,咬了一口就塞给男朋友吃。这样的场景,温暖浪漫,让人羡慕。 高进忽然发声,“都是过去攒下来的,没有平白无故来的伤。早早晚晚的,该来的都会来。” 有时候,陈缘觉得高进身上有一种忧郁感,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他这个粗人,有时候也会散发出一种搞艺术的人才有的气质。 “那你总得有那个命去豁吧。虽然你体格健壮,但是睡眠长期不好,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外加年纪越来越大,再来几次伤,总会吃不消的。” 他苦笑,抬了一下帽檐,伸伸一直屈折的长腿。 “习惯了。这不还活着么?” 服务员终于端上两盘热腾腾的饺子。 两人分别兑好了酱油醋,开始填肚子。 “你呢?”高进问。 “我什么?”陈缘刚刚咬开一个热乎饺子,汤汁烫了舌头,拿手扇了好几下。 “和你那小男朋友什么时候开花结果?” 第38章 温柔陷阱 陈缘喝了一口矿泉水,“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你听说过么?” 高进琢磨着拗口的称谓,什么朋友什么恋人的,“就是磨磨唧唧地不痛快,没确定关系。” “被你一说怎么这么没有美感。” “主旨我听明白了,你想对我表达他不是你男朋友。” 陈缘想起上次在他家当钟点工的时候,的确公开地说过她有男朋友。 “你那朋友苏总,我不这么说,他能让我走么?还有,我不是想专门对你表达,请你搞清楚。” “跟你们女人说话真费劲。总之,你们是彼此的备胎。说不定那男的也跟谁约会呢?” “他没有女朋友。” “谁说一定是女朋友了?” “那是什么?” “就你这个智商,还是别跟人家黏糊了。你这个脑袋转不过人家。” “别把人想得那么复杂好吗?” “不是我想地复杂,而是它根本就不复杂。” “嗯?” “说了你也听不懂。你这种女孩儿我见多了。”他说:“对待婚姻尤其随便,跟一个不来电的人随便结婚,生孩子。不合适,家暴也都能忍着不离。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他看着她,那眼光竟让陈缘无法面对。她感到一丝丝的恐慌。仿佛他已经看见了她人生的结局。 “高进,你爱过吗?真正爱过一个人吗?”陈缘一直想问他这个问题。 高进吃好了,用餐巾纸擦擦嘴角,“我在这个星球活了三十年,你说呢?” “那,是你爱的多一些,还是对方爱的多一些?” 他很无奈,“你们女人怎么都爱纠结这种问题?” “那就是她爱得多一些喽。被爱的人没什么感觉,爱的多的那个,油尽灯枯,没力气也没精力了。” “那你是没遇见一个技术好的,分分钟让你重燃热情,浴火重生。” 人家正经聊天,他又开始来这套。陈缘不想说话了。 吃饱了。陈缘开车将人送回家。 “你去哪里?”陈缘问。 “回家。” “哪个家?” “你还有几个家?” “我家?” “我通常不会难为给我觉睡的人。” 陈缘默默开车,想起他们公司的侵权行为。 “让你睡好了,你可以放过我们吗?” “不让我睡好,我是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陈缘偷偷瞥他一眼,无法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任何端倪。 两人一起回了陈缘的小屋。陈缘打开热水器,等水烧到六十度够两个人洗澡。然后又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 高进站在她的阳台上往外头看。陈缘洗完澡,收拾完屋子他还在那里。 “我睡了,水烧好了随时可以洗澡,厨房暖壶里有热水。你也早点休息。” 陈缘嘱咐了这些就回去睡觉了。 高进一直看着她回到卧室,感觉自己身在异处,一个柔软的,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陷阱”里。 当晚,明月高悬,静谧无风。很容易听见异动。 陈缘半夜被吵醒,开灯寻到高进卧室,发现他被梦魇住,口中不知说些什么。 陈缘打开台灯,见他大汗淋漓,在梦里挣扎。 “高进,高进。”陈缘轻轻唤他,他没醒。 陈缘又唤了两声,推他还是不醒。 “高进,醒醒,你在做噩梦,高进。”陈缘加大力气,想把他推醒。 床上的高进一头汗,额角青筋暴起,上牙打下牙,口中不清不楚地说着梦话。 “不……不……来找我……来找我!”他忽然大喊。 陈缘被他吓了一跳,离开好几步。 “阿菲……不行……阿菲!” 他忽然睁开眼睛,一下坐起来。 陈缘站得更远了些。 高进喘着粗气,似乎还在梦中并未清醒。 “为什么……”他垂下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用拳头砸床,每砸一下,陈缘都跟着哆嗦一下。 “高……高进,你做噩梦了,没事了。” 陈缘慢慢蹭过去,轻轻抚过他的肩膀。他的肌肉紧绷颤抖。 “没事了,是梦,没事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缓缓靠在她身上,“为什么不是我去死……” “高进……别这样……你要活着,好好活着,为了爱你的人活着。” “爱我的人?谁啊?爱我的人全都死光了。” “那也要活着,你还没死,就要用力活着。你不是说该来的总会来吗,那等你该离开的时候你自然会离开。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好像醒了。 “怎么这么冷,你开窗户了?”他忽然说。 “没有啊。”陈缘摸摸他的头,“你发烧了,等下,我去拿药。” 陈缘趿拉着拖鞋,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裙跑出去了。忽然离开她的怀抱,他感觉更冷了。 回来的时候,她端着一瓶温水,还有一片退烧药。 “来。” 高进才不吃那玩意,还不至于。 可不等他反对,她已经将药片塞进他嘴里,给他灌了一口水。 “你多喝水,好好睡觉,很快就能好。” 她反复摸他的脑袋,这让他很烦。 “你出去。” “哦,那你睡吧。” 陈缘刚走到门口,高进说:“今天的事,就当没看见。”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刚才听见的,是梦话,假的。” 陈缘只点点头,“我知道,你睡吧。” 他将信将疑还不放心。 “我用人格担保,你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陈缘回到小屋床上,折腾地有些精神了,辗转反侧好久才睡着。 次日清晨,陈缘听见一声门响,起来发现高进拎着包子,豆腐脑回来了。 “排队买的?” “在张婶儿手里抢的。” “哦。” 陈缘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那她知道你住我这里了?” 他咬了一口包子,十分淡然,“嗯。” “你没解释几句?” “解释什么?说我不是你男朋友,她不会信的。” 第39章 关系不一般 陈缘与高进去吃饺子的事很快传到了李美凤的耳朵里。李美凤以为那个男的是周锐,心里还挺高兴。不过后来听说那男的不像个好人,又是帽子又是口罩看着有点吓人,李美凤才回过味儿来。 不对,周锐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温柔和气,从没有过那种打扮。李美凤是最讨厌那个作风的人,当年那个杨子一就差点把她气死,那这回又是谁? 李美凤心里装着事,想了半天。越想越憋不住,浑身难受,这还没等求证就已经气得不行。李美凤是个急性子,忍了半天已经是极限了。 中午,李美凤没忍住,到底给陈缘打了一通电话。 陈缘正在公司对面的快餐店里,刚拿到餐盘坐下来。店里人多,对面还有一个拼桌的女孩子。 陈缘捂着话筒,“妈,我在外面吃饭呢,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信号不好。一会儿我吃完了给你打过去吧。” 陈缘兀自解释一番就挂了。 然而电话才断,李美凤电话又过来了。 陈缘心里有点不详预感。 “喂,妈,什么事啊?” “你那什么破电话,一讲正经事就听不见!” “什么正经事,二姨家里还好吧?” “不是你二姨,是你。我有事要问你。” 李美凤口气不善,陈缘心不由一沉。好多年了,李美凤一用这种腔调跟她讲话,准没好事,通常都会不欢而散。 “什么事啊?” 陈缘将电话换到右边。 “昨天,你跟谁吃饭去了?” 陈缘一顿。李美凤乘胜追击,“是谁?” 刚才陈缘还嫌菜里排骨太少,这会儿她却有点吃不进去了。 “谁又跟你说什么了?”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管是谁干什么?我就问你你跟哪个不正经的在一起?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回事?” “哎哟,妈——”陈缘拉着长音,心绪乱到极点,筷子一撂,吃不进去了。 对面桌的女孩子大概是听了个大概,专心吃饭,却让陈缘无心再坐下去。 陈缘握着电话走出饭店,在大太阳底下打了个喷嚏。 “你不是说再也不干涉我了吗?这才几天就反悔了?” “陈缘,妈都是为你好。一个杨子一还不够吗,你上哪又认识个不正经的人。我听说他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白天戴帽子口罩,手上还有伤!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人混,能是什么好东西!” “妈,你想多了。那就是一个朋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 “你还为他说话,你这真是活活要气死我。一点没长进,跟当年一个德行!” “妈,您到底要我怎么样您才满意,您干脆把我绑起来算了。” “你还跟我顶嘴!” 陈缘很无奈,“妈,我这段时间已经很累了,我什么都不想说,总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先挂了。下午还得工作,您总不能让我把工作丢了吧。” “行,陈缘。你必须给我一个准信,你跟周锐到底怎么回事。你再这么不懂事,好男人都跑光了,专门挑那些没人要的货,真是气死我了!” 李美凤气哼哼地挂断电话,捂着胸口大喘气。 李美琳抱着外孙循声而来,“这是怎么了,又跟孩子生气?” 李美凤大叹一声,“哎呀,你可不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整天变着法的气我。以前那个杨子一好不容易算过去了,现在她又不知道在哪认识个不正经的人。你说她怎么就不能找个正经男人嫁了呢?” 李美琳劝道,“姐,缘缘也大了,自己有判断力,你还能看她到什么时候。她自己的路,怎么都得自己走,别人再怎么拉都不好使。” “她爸没的早,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她拉扯大我容易吗?我不就想她能嫁个好男人,有个稳当日子过。我这个想法有错吗?哪个当妈的能让孩子去吃苦受罪!我这个心啊,怎么就没人懂啊?” 李美凤抹起眼泪,唉声叹气。 * 程建一点多刚给大伙儿开了个会,把项目各个方面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工作进度讲明。陈缘既然回来了,就跟着一块做。公司不养吃白饭的人。 会后,程建把陈缘叫到办公室,讲了讲侵权那事。 程建:“那个事,怎么样?” 陈缘:“暂时没什么动静。他要是想起诉我们,随时都可以。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 “怎么说?” “感觉。” 程建笑道,“女人的直觉有时候不得不信。这回我也跟你有同样的直觉。我这有个东西,你给他带过去。” 程建随后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包裹,硬纸壳包装,很贵气。 “这是什么?” “法国来的红酒,价格不菲。” “那我们约什么时候见面方便?” 程建摇摇头,“我这边你也看见了,事情太多走不开。你替我去吧。” 陈缘想了想,高进如今住他家里,见面的确会有诸多不便说不定还得穿帮,不好解释。 “那行吧,有事我再告诉程哥。” “嗯,去忙吧。” 陈缘拿着包裹出去了,程建摇摇头。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男男女女,你追我赶,总以为不会露出任何端倪。 下班后,陈缘拎着红酒回家了。 高进果然还在她家中大睡。 陈缘进屋瞧了一眼,轻声唤他一声,“高进。” 她的声音足够轻,若是他睡得沉,他很可能听不到。但高进不是一般人,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 “嗯。” 陈缘把包装盒放在桌子上,“这个是我们公司送你的。” 高进瞧了一眼,躺床上没动,“送礼啊?” “嗯,想巴结你。” “你们公司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就你最笨。你们公司已经知道我们关系不一般了。” 第40章 你还要在我家住到什么时候 陈缘找不到什么话来解释才合适。他现在就躺在她床上,枕着手臂,事实在啪啪打她的脸。她还能舔着脸说他们是很纯洁的男女关系? “你胆子真大,我照片你也敢随便用,还一声不吭的。” “那照片不是我放上去的,是我同事。她那天电脑重装,临时用了我的电脑。” “谁知道你说的真假。” 陈缘回头,认真道,“真的。我还没有那么蠢。”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惹麻烦的事。还是专门惹一个刚跟她撇清关系的人。 “你以为是我故意的?我把你照片放上去赚钱,我报复?我勾-引你?这代价也太大了。” 高进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忽然翻身蒙上被子,撵她出去。 莫名其妙。 陈缘关门出去,感觉这个家,她的话语权已经被夺走了。 晚饭,陈缘在厨房里摘豆角,高进还在房间。不知他睡睡醒醒,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缘扔下豆角,开门进去,见他正在床上躺着,耳朵里插着耳机。他的样子,倒像是在她家度假的。 “喂,高进。” 高进睁开眼睛,摘掉一只耳机,眼睛又闭上了,“干什么?” “你还要在我家住到什么时候?” “……” “喂,我跟你说话呢。” “你出去。” “凭什么,这里是我的家好么?” “晚上吃什么?”他睁开眼睛,从床上下来。 陈缘一路追着他,一直跟到卫生间门口。 高进砰一声把她关在门外。 陈缘隔着一道门,“喂,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该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大不了我就失业,就从头再来,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赔偿金吗,我们没钱也会——” 门忽然开了。 高进嘴里含着牙膏泡沫,“你能代表你们公司么,有代理协议么?” “没,没有。” 他把门一关。 “但是,但是——” 门又开了。他刷完牙,带来一股清香味。 “别但是了,现在你是我邻居。” “高进,你到底想怎么样嘛?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你了!我都快不能呼吸了,我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了!你到底想怎样嘛?” 陈缘忽然情绪爆-发了。 眼泪夺眶而出,高进回身看着她,愣了。 “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你还想怎样啊?我都说了照片不是我放的。但是这件事我的确有责任,第一责任人就是我。你要是真追究下来,我大不了就担个责任。我没钱没背景,就算把我的油水全榨干我也赔不起你。我已经在努力了,我已经做了我所有能做的。我真不知道你还想让我们怎么样你才满意。” 高进看着她委屈的脸,蜡黄瘦弱的脸,叉着腰叹口气。 “把你委屈的。——你在我身上找到多少灵感,你那个app用了我身上的疤,别以为你美化了我就看不懂了。你以为我不懂艺术是不是?” 陈缘低着脑袋,眼泪不断地掉,“我知道,所以我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高进靠着沙发靠背,弯腰驼背地还是高出她许多。她耷拉着脑袋,像个蹦不起来的兔子。 “别委屈了。跟我道个歉。” “道个歉就行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那你又耍我怎么办?” “我什么时候耍你了?” 见到希望,她抹把眼泪,郑重地说:“行。那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侵犯了你的肖像权。” 高进看着她,却笑了。 陈缘又哭了,“你看,你又耍我!” 陈缘悲伤愤怒,捡起一个抱枕就砸他。 陈缘苦着一张脸,好像已经走头无路,破罐破摔,再也顾不及他的特殊身份了。 高进被她哭得没了脾气。 “行了,我就是起诉也轮不到你来赔偿,你有那个能力么?” “那你还是要起诉?好吧。我随时等着被炒鱿鱼。” “炒鱿鱼你就歇着,放放假不好么?” “你说得轻巧,我可不像你,赚点小钱就能开那么贵的车。我需要钱,我是平头百姓,我得养家。” 提起养家,高进重新审视着她,“你家靠你养?” “不然你养啊?” “你愿意就行,不就几张嘴么。” “你还说这种话!”陈缘又扔他一个抱枕。 高进又是一笑,“你就那么缺钱?” “我当然缺钱,我就差去坑蒙拐骗了。” “哟,学得倒快。” 陈缘心已冷,“好,你起诉吧,我也早点死了心。明天我就辞职,我没钱了,你赶紧从我家里搬出去。” 陈缘哭天抹泪的。高进哭笑不得。 “那我要是说这事就这么算了,你还撵我走么?” 陈缘不再轻易信他,“你这个人满嘴跑火车!” “陈缘我说真的,你要是能保住工作,并且升职了,薪水翻番了,我可以继续住下去吗?” 这人说话太不着调。 “那你现在就可以搬出去了,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天我会去请你回来。” “不用太阳从西边出来,我又没去起诉,你整天担心天会塌下来有什么用?我就在你这住,你天天看着我不就可以了。” 陈缘腾一下窜过来,“高进,你是不是觉得戏耍我特别有意思?你这样践踏我的自尊就真这么有意思么?” “怎么还急了?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在你这里养几天,你们公司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我相信你们公司领导会双手双脚赞成。” “高进!” “去做饭吧。” 他又躺回床上,陈缘跟进来。 “你这样——” “你要再磨叽,我就反悔。” “可是……可是你住我家里……这说出去……” “我可以交房租,伙食费我也照出。我只在这里住几天,我真地快不行了。一个月加起来都没这两天睡得多。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们各取所需,你不麻烦,我也死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不搭边儿的大道理,高进又进了卧室。 反正说到底,他就是赖着不走了。 第41章 同一屋檐下 这里地势高,又是六楼,窗外的天空已经与人相近。 干净的蓝天,铺着几块白絮,柔柔绵绵的。奇怪,他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景色。 近几年这座工业城市被挖得差不多了,再开采不出什么值钱东西,许是真干净了。 不知不觉,这座陪着他长大的城市已经换了新颜。 那些往日,他从不念生命长短。现如今,他开始看见人间百态,看见生老病死,看见自然与伤害,看见一方这么洁净的天空。开始算计他在这世上的时间还有多长,路还有多远。 砰砰砰,门被叩响。 这姑娘是使了多大劲。 没等他说声请进,她就进门了,围裙一摘,扔他身上。 “你现在还没给我生活费,我今天很累,你做。” 说完,她便去了。 高进乐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 厨房里的活干了一半。卷心菜切好了放在菜板上,五花肉只切了几片。高进左右无事,索性卷起袖子拿出那锋利的刀刃一片片把肉片了。 他正片肉,有人敲门。来者不善,拍门声音比陈缘还厉害。 未及陈缘赶来,高进已经拎着刀片开门了。 来者是个妇女,横眉立目,见到他手中的刀,立刻就变了脸。 “你……你……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高进搞清楚了,“哦,您是陈缘的母亲吧。陈缘在睡觉,您请进。” 高进拎着刀片迎人进门。 李美凤在门口杵着,怪叫了一声,“陈缘!” 陈缘即刻完好无缺地站在她面前。 “妈,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李美凤口气轻柔,犹在打量高进手里的刀,“这位……” “他,他是我邻居。” “阿姨请进。我是陈缘的邻居,这几天来给她添麻烦了。正在做晚饭补偿,阿姨有什么爱吃的,我再添两样菜。” 李美凤啊了一声,“在,在做菜啊。” 高进一笑。李美凤被他笑得也堆了个笑。 进了门,高进回到厨房。母女俩嘁嘁喳喳神神秘秘。 李美凤拉着女儿溜进卧室,发现卧室床铺凌乱,男人的衣物就那么摆着。李美凤又将女儿拉近小卧室,把门关好。 李美凤低声说:“这个拎刀片儿的,就是那人对不对?” “妈,我都跟你说了,他是个邻居。” “邻居都住家里来了。”李美凤才不信。 “妈,我们俩真地什么事都没有。您就相信您女儿一次行不行?” “我相信你,我能相信他吗?”李美凤头朝厨房点了一下,隔墙有耳似的。李美凤又将音量放小。 “你看他那一脸伤,这是惹了什么人,惹了什么祸,你还敢让他进门,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你?” “妈,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吓人。我跟你也说不清楚,总之你相信我一回,我能处理好我自己的事。” “你处理个屁啊,人家周锐要是看见了怎么办?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好了妈,我有分寸。” 女儿真是大了,管不住了。李美凤连连叹气,要发狂了。 * 高进在厨房里做了四道菜,炝莲白,回锅肉,西红柿鸡蛋汤,还有一个炖豆腐。 李美凤在房间里躲了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那个“不正经”的男的,穿了一身白背心,下面一条宽松长裤,脚底趿拉一双不合脚的塑料拖鞋。头发没洗,胡子没刮,耳朵后头别着一根没点的烟。瞅着那造型倒像九十年代的劳务人员,老土,又流里流气。 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屋里晃来晃去,来去自如。 等他把四道菜摆上桌的时候,李美凤偷偷去瞄了一眼。 这小子,肯定是农村出来的。这菜做的。一般城里孩子哪有这个造型,哪会有这几道拿手菜。不说别的,这四道菜看着简单,能做成这样的男人可没那么多的。 这人八成是个厨子,不对,厨子比较胖,他怎么这么瘦。 李美凤偷瞄到一身纹身,还有大大小小的疤痕,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是怎么都抹不平了。 “阿姨,您去坐着吃吧。” 李美凤吓了一跳。 好小子,后脑勺张眼睛了。老早就知道她在这偷瞄? 她声音也够轻了,这都能被他发现,可见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精力全都放在这狗苟蝇营的事情上。要不得要不得。气死人了。 “啊,我,我,我就不吃了。”李美凤居然有些结巴。 “都做好了,一起吃吧。” 这话说的他像个主人似的。李美凤寻思着不能让他得寸进尺。 “咳,那行,辛苦你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邻居是吧,折腾出来这么些菜。陈缘也是,这么大的人,一点事都不懂。您是临时租住在这儿的吧?” 高进拣一个青椒咬了一口,“嗯,我会给房租的。” “邻居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钱不钱的无所谓。不过这房子也是太小了,住俩人都转不开身。——你是邻居,那你也住这小区,你家怎么了?” “我家——” “他家跑水了。” 陈缘忽然冒出来。 跑水?亏你想得出来,顶楼,跑什么水。 陈缘指着前头那栋楼,“他就住前面,楼顶漏水,漏了一屋子,不能住了。” “哦。”李美凤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 “来,快吃饭吧。我一天没吃东西,饿死了。”陈缘率先坐到餐桌旁。 李美凤听她一天没吃饭,注意力成功转移,“怎么一天没吃饭?” “中午本来时间就短,还跟你唠那么长时间,饭也没吃几口。” “那还怨上我了,我还不是因为……” 李美凤忽然感觉有一阵阴风飘过,那小子坐过来了。 李美凤:“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高进答:“我姓高,叫高进。您可以叫我小高,邻居都这么叫我。” “哦,你多大了?” “三十。” “没结婚呐?” “还没。” 第42章 你有女人了 “你看看,你们这一代人啊,结婚都这么晚。我们陈缘也是,有个男朋友也拖拖拉拉处了好几年了,就是不结婚,这给我急的呀——” “——妈!” “怎么了?我跟小高说说话不行啊?” “当然行,阿姨别光说话,尝尝我做的菜。”高进说。 李美凤味如嚼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工作不太固定,有几份工,能养活自己。” 李美凤干巴巴地笑,“也是,现在赚钱不容易的。” 再次打量那小子身上的白背心,又旧又土,颜色不正,已经发黄。这是穷成什么样了? 李美凤吞了一口口水,吃不下去了。 “小高啊,是这样,我女儿呢她自己也有一定困难,你也看见了。这房子这么小,她一个女孩儿,不是特别方便。我认识几个老朋友,特别靠谱,能找着便宜又好的房子,比这小破地方好多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 “阿姨费心了。我也是临时住几天,没几天就走了。尽量不给陈缘添麻烦。您放心,我一定替您照顾好陈缘。” “照顾不照顾的不用,我们陈缘我知道,她不给人家添麻烦就不错了。 她也不会照顾人,家里也不收拾,都是我来收拾。你呢,还得给她做饭。这也太不像话了。 我给你留意留意,保准给你找着好房子,我还有几个老朋友,没准还能给你介绍个姻缘,你看,阿姨跟你也是有缘分。 我看你啊,一看就是个好人。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姑娘,你们要是成了,我这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咱们也算更亲近了,多好啊!” 高进点头,“谢谢阿姨,那就麻烦你了。” “好嘞。”李美凤顿时食欲大增。 高进如常进食,陈缘如同在数饭粒,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心里很是堵得慌。 饭后,李美凤又跟高进聊了聊。李美凤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话,许是自己女儿终于安全了,定时炸-弹终于要拆除了。她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高进也是耐心,有问有答,礼貌周到。 李美凤走时,仿若已经与高进变成心连心的好伙伴,拍拍他的肩膀,“这小伙儿好啊,年轻力壮的,能干活,姑娘跟了你有安全感。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啊!” “好,我等着。” 李美凤如释重负般离开了。 门一关,陈缘出了一口长气。 高进回身看她,“你妈跟我要了电话,我感觉她一定会打给我。” “打你就接呗,你们俩聊的内容,我也没参与。” “你妈要是真给我介绍对象怎么办?” “那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 “唔,也对。你妈这么热情,我是一定要给她这个面子的。” 话落,陈缘已不在这里。高进寻见她正在厨房里刷碗。 李美凤的办事效率奇高,第二天就给高进打电话说有几个好姑娘给他留着呢。 早上九点,高进还没睡醒,不管李美凤说什么,他都应了下来。 高进脸上的伤还没痊愈,李美凤一个字都没问过,却安排得很周到。李美凤算着时间,等他恢复地差不多了,就把姑娘照片亲手送到陈缘手中,让他挑挑,看见差不多的就约一下。 那日高进不在,李美凤进了门,不出声地摆口型,“不在家吧?” 陈缘无奈,“不在家,你不用这么说话。” “哦。” 李美凤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给,等他回来你交给他。我这还有事呢,不能看着他挑,这里头真有几个是不错的。 大学毕业的,没结过婚,年纪跟他差不多,公务员,就是一直没谈朋友。不过人还是本分人。 那个姓高的,能找着这样条件的就不错了。还有这个……这个……” 李美凤挨个讲解一遍,有幼儿园老师,有公务员还有餐厅服务员,卖衣服的…… “我跟你讲哦,那个姓高的别想打你的主意。他那个条件能找着公务员已经是捡大便宜了。 这些姑娘长得也都可以吧,虽然没我姑娘水灵但是配他还是不亏他吧。等他早点有了女朋友,你就安全了。 还有,这件事我会替你隐瞒,你也别跟周锐说。周锐这阵子正好出差不在,你别傻乎乎地跟人家讲你跟一个男的同住,知道不?” “也没什么好刻意隐瞒的,哎呦!” 李美凤使劲推她那颗榆木脑袋,“你呀,这个笨蛋!你要敢告诉周锐,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我会找个借口跟周锐透透口风,让他最近别来找你。反正姓高的也住不了几天,等他走了就干净了。” * 秋风吹拂河面,带来一股湿冷感。这种天气来钓鱼是需要耐心的。 高进身体壮实,只穿一身单薄的外衣也不觉得冷。 他的大摩托停在岸上,有人看管。打火机和烟刚来时都被收走了。七叔一发话,又都得以返还。 高进与七叔二人并排垂钓,身后立着数位黑衣人。高进每动一下,都被他们盯得更紧。 七叔很有耐性,钓上来好几条鱼。高进半条鱼都没钓上来。 “这些鱼专门咬你的钩子,不上我的。”高进瞧着干净的鱼钩,挂上鱼食又扔回去。 “愿者上钩。”七叔呵呵笑两声,“阿良那个混蛋,一次都不陪我来。以前你和阿菲陪我的时候,我能钓上来一桶。” 七叔又开始收杆儿。 高进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二十岁少女模样的姑娘。 她笑容清透干净,欲-望显露地很直接。 第一次见到高进,她就盯上他了。那日,他们也像这般在岸边垂钓。 高进一晃神儿,有鱼上钩了。 “哟,挺大一条啊!” 七叔凑过来帮他收杆,把那条大鱼放进桶里。 “你这要不没有,要不就是条大的。”七叔笑说,“最近有挺多投资人找上你们吧?” “我都知道,是七叔放话的。业内谁都知道七叔投资有道,只要您看中的项目准赚。” “都这把岁数了,没时间做赔本买卖。” “七叔越这样对我,我越是惭愧。” “惭愧?”七叔双目浑浊却仍旧锐利,七叔弯着眼睛,“说这种话干什么,你我不是外人。” 高进不吭声。七叔将鱼竿甩进水中。 “还是不肯回来?” 高进看着平静的水面,“七叔,对不住。” “你开始新生活了?” 高进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头,看向七叔。 “你有女人了。” “七叔——” “一个小白领,干干净净的,什么背景都没有。除了惹上了你,没出过什么岔子。你眼光还真不错,那姑娘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很适合做终身伴侣。阿菲她妈就是那个类型,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第43章 今晚我就搬走 高进听出一身冷汗,面上云淡风轻道,“您说她呀,一个邻居,没什么交情。” “没交情都能去医院照顾你,可见这姑娘是真挺好。阿进,我们这种人要知恩图报,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所以,欠下的债都早早地还了,日后不管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见了面总不会尴尬。”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七叔说的是。” 七叔钓起最后一条鱼,也是最大的一条。 他只留了这条最大的,其余尽数放回河里,“这是阿菲最喜欢吃的鱼,今晚上就吃它了。” * 高进迎风飞驰了一个小时,回家了。 摩托车一进门,小区保安便热络地给他放行。院子里的大爷大妈们跟他打了一溜地招呼。 楼下棋盘上的大爷又在拿他嘶哑的嗓子喊他,“小高,他们都欺负我,来给我出气!” “老爷子,明天我一定帮你出气!” 老爷子一拍大腿,“等明天小高来收拾你们吧!我可不跟你们下了!” 老爷子拄着拐杖去了,拐杖捶地的声音每一下都像在加速高进的心跳。 高进烦躁间摘掉头盔,头发即刻被大风吹乱。 刚拐弯走向最后一栋楼,就见陈缘弯腰捡地上四散的苹果。齐齐整整,不缺胳膊不缺腿。 高进的拳头终于松开,捡起滚到脚边的一颗红苹果,擦也没擦咬了一口。 陈缘回头,见那个大个子杵在那儿,“还不帮我捡?” “自己捡。” “喂!喂!” 她在身后无力地发威,高进早就上楼去了。 陈缘开门进屋时还在牢骚,“帮个忙能死吗?我好歹为你做牛做马有一阵子了吧,你也太——” “这是什么?”高进发现了茶几上的一袋子照片,“你母亲大人来过了?” “唔。” “速度还真是快。” “你既然看见了,就挑一挑,都是我妈给你准备的人。” 他大概翻了翻,“你帮我挑一个。” “我可不管。” “帮忙看一眼总行吧?” “你不帮我我凭什么帮你?” 高进站在窗边,不与她正面交锋,一边吃苹果一边往外望。 陈缘忽然把窗户打开,一阵风鼓进来,呛了他一口。 “你不冷啊?”高进问。 “我热。” 陈缘砰一声关了卧室的门,不出来了。 高进看着窗外。 六楼,视野宽阔。楼下来来去去的身影都看得清楚,确有那么几个神神秘秘,来来去去,漫无目的,贼眉鼠眼。 高进想了想整件事,拿起桌上的一沓照片去敲她的门。 陈缘打开门,眼神不太友好。 “帮我挑一个。” “你自己没长眼睛啊?” “你不是女人吗,女人看女人才准确。” 陈缘目光落在他的手中,随便抽了一张出来,“这个。” “行。那我就给你妈打电话了。” “高进。” “嗯?” “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怎么?” “上回我在302看见徐丽穿着男人衣服。你们俩要是男女朋友就别让我妈费那个劲了。” “没有。” “徐丽真不是你女朋友?” “是谁也不能是她。” 陈缘仔细想了想,“那好吧,你看好了就告诉我妈。” “你妈不说给我找房子吗,找到了没?” 陈缘停住脚步,手扶着门手,“找到了,都找到了。你自己跟她说吧。” “好,今晚我就搬走。” 陈缘攥着门手回头。高进目光相迎,她垂下眼睛,“好,把钥匙给我留下。” 他点点头,从兜里掏出钥匙放在桌上。 陈缘回到卧室,靠着门,站了许久。 * 高进躺在她的双人床上,看着天花板的灯。 她有一颗少女心,灯上点缀着许多红色的桃心。她活得很精致,屋子里的各处细节都能充分地证明这一点。 她的衣柜里整整齐齐,该横的横该竖的竖,竖排挂着的最右边那件外套,是他给买的。看样子是只穿过那一次就没动过了。 打开床头灯,屋子里拢着昏黄浪漫的灯光。高进摘掉手表,放进她床头柜的抽屉里,与她的手镯放在一起。 夜里十二点半,窗外电闪雷鸣,狂风不断。 高进穿戴整齐站在窗边,这么糟糕的天儿,外头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如今这番光景,也实在不至于被人盯二十四小时。盯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烦也烦死了。现在的年轻人实在不如他当年敬业。 临行,高进在门口折返。 陈缘的房门没锁,轻轻一拧就能打开。 她没拉窗帘,许是一个人有些害怕,若不是为了防他,她可能真的不需要拉窗帘。 她是注定活在阳光下的人。 站了一会儿,双脚先于意志地走进去,走到她床边。 千不该万不该,他还是来到她身边。 她和他不同,她永远有好觉睡,睡得沉了碰也碰不醒。 指尖在她的脸庞游走,刻画她温暖的轮廓。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头电闪雷鸣,像在为他送行,五年前也是这个样子。他走的时候,总是在下雨。 跨出这一步,他也就不想回头了。 高进走进雨中,很快被雨淋个透。 * 陈缘忽然醒了。 她起床看看窗外,随后开灯到客厅。 主卧室的门开着,陈缘有预感,他已经走了。 来到门口,里面床铺整齐,他的私人物品一件没留,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陈缘坐在床上,手心压着床单,像是还有温度。 什么时候走的? 走,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外头下这么大雨,天气这么糟糕,为什么偏偏要走,有那么着急吗? 醒了,睡不着了。想着找点事情打发时间,陈缘从床头柜里拿出电子书。然而,在电子书旁边,放着她的手镯,还有一个手表。 拿起手表的一刻,陈缘有些坐不住了。 第44章 一夜无眠 外头雨很大,在屋子里的时候没料到外头这么冷。陈缘裹着一身棉绒睡衣还是觉得冷飕飕的。 艰难地撑着一把雨伞,浑身还是被雨淋了。她的脚步一刻未停。她不知道她跑出来干什么的,但她的信念无比坚定。 陈缘握着一把手电,跑到小区门口,终于看见一道身影。 “高进!”她声音不够,他并未听见。 “高进!”她又叫一声。那道身影顿了顿,却脚步未停。 “高进!”陈缘干脆跑到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她撑着一把大伞,裤子和鞋都湿了。 高进无声地看着她。 她喘着气,从兜里掏出一只手表,“你的表,你忘拿了。” 两人伫立雨中,只有她手中的手表在手电筒下发着光。他们看不清楚彼此的脸孔。 两人默默无言,好像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可是,谁也说不出什么。 良久,陈缘将手表提得更高,“你的表。” “送你了。” “我不要,太贵了。” “十块钱一个,你留着吧。” “不要。” 她固执地举着他的表。 仿若他不拿,她就能举一辈子。 高进抬起手,展开掌心。陈缘手一松,物归原主。 任务完成,这回没什么可给的了。 大雨不断,声音盖过她猛烈的心跳。感谢这场大雨,诉尽了他们所有的语言,他们什么都不必说了。 高进绕过她而去。陈缘叫他的名字,却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他背影孤独绝然,像是一去不复返。 “我又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搞得好像我在撵你走一样。这么糟糕的天气,着什么急?连个雨伞都没有吗?” 他不回头,“陈缘,别留我。” “我没留你。我的伞借你。” 高进头顶响起落雨声,雨这么大,砸得雨伞很响。 她照顾着他的身高,举着胳膊为他撑伞。 高进:“回去吧。” 陈缘:“伞借你。” “不用。” “不用你还,给你。” “不用。” “你怎么这么倔啊?” “我让你回去。” “……” “回去!” “……” 陈缘一动不动地,仿若交不出那把伞,她就不走了。 两人静静相对,听电闪雷鸣,狂风暴语。 高进看着她,问她最后一次,“你到底走不走?” 她把伞柄握得更紧,一动不动。 嘈杂与安静交织在天与地之间。每一颗雨滴似乎都有了语言,有了温度,有了力量。 高进转而看向雨帘,抹了一把头发。再转身时,他猛然抱住了陈缘。 陈缘被她撞得身子一歪,彻底倒在他怀中。 他狂热地亲吻她,拥抱她。 陈缘逐渐四肢乏力,再也撑不住雨伞,被他紧紧拥住。 两人一路撞进路旁的小树林里,靠在一棵大树上。 陈缘被他扯乱衣衫,只觉浑身瘫软,再无力气。 冷风冷雨却没让两人降温丝毫。两人纠纠缠缠,沾了一身泥。 他忽然低着声音问她,“有没有过男人?” 陈缘软塌塌地,“没……” 高进被一道闪电激得愣住,望向她迷离双眼,旖旎身躯。她像一颗美味的果冻,皮肤细滑轻颤。 高进收起狂放。缠绵轻柔相吻,他并未更进一步侵-犯她。只在她羞涩隐忍之时,用手轻柔抚-弄送她到了快乐顶峰。 陈缘带着令她自己都震撼羞涩的陌生体验,埋在他胸前,发出哭一般的声调。 高进将外衣脱下裹紧她,久久地拥抱她。直到她渐渐安静下来。 待她理智归位,她气若游丝,用拳头软绵绵地招呼他,“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 只让她一人失态坠落,摔个骨散气尽,他却这般衣衫整齐。 他低下头,情不自禁与她长吻,“陈缘,忘了我,我不配拥有你。” 再这样下去就危险了。高进站起来,最后说一句,“忘了我。”,大步离去。 那把伞还翻在路边,他把手表拿走了,并未留给她做纪念。 陈缘撑起浑身软绵绵的身体,裹紧他的外套从小树林里走出来。 撑起雨伞,伞下也在下雨。她抬头看,摸摸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泪还是雨。 * 陈缘一夜没睡,望着对面那扇黑着的窗户,眼中虚空茫然。 直到天空变得青白,太阳羞涩地露出脸孔,她的脸在晨光中略显苍白。 楼下来卖早餐的大叔如约而至。陈缘下楼买了一份豆浆油条。 一个人吃早餐,总觉得对面的位置会有人来坐。但是,没有。 吃完早餐,陈缘去浴室里冲了个热水澡。 一个晚上的疲惫让她抱紧了自己。她坐在地上,任由温水冲刷她的身体。她想起高进的手,想起他的温度,想起两人气息交织在一起的瞬间,想起他给她的陌生感受。 都说通向女人的最佳途径是那条通幽小径,许是因为这样,她再也无法忘掉他给过她的强烈感受,再也无法忘掉高进这个人。 他为什么要这样,在与她告别的时候,用这种方式让她永远记住他。 陈缘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有这种感受,任何语言都无法将其描述准确清楚。 那一刻,她愿卸下所有伪装,甘愿堕落沉沦直到世界尽头。 抹去镜子上的一层水汽,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他留下的斑斑痕迹,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他们曾经有过? 中午十二点,分外疲倦的陈缘睡得正沉,迷迷糊糊接了一通电话。是李美凤打来的。 “妈。” “怎么这个声?睡觉呢?” “嗯……” “怎么没上班?” “请假了。” “病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 “没怎么,昨晚上没睡好。” “昨晚上?”李美凤开始发挥想象,“昨晚怎么了?” “怎么也没怎么,你放心,高进昨晚就搬出去了。” “啊,是吗?”李美凤的口气传达着压制后兴奋之情,“啊,那你睡吧睡吧。” “妈。” “嗯?” “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高进啊,没有啊。我这真有房子,他要是想租,我能给他找着合适的。他要是不吱声那就算了,我也不会主动找他。咱们各过各的,你什么也不耽误,该跟周锐怎样就怎样……” 陈缘听得头痛,“妈,我困,想睡。” “好好好,你睡吧睡吧。” 放下电话,陈缘埋进被子里。 可她睡不着了。一清醒起来就想他,想起昨天晚上。 陈缘掀开被子,去到主卧室,躺在他躺过的床铺上。盖上被子,她觉得他在拥抱她,他的味道还留着,就好像他还没有离开。 可事实上,他已经离去,并且她感觉他不会再回来了。 第45章 我想见他 陈缘在这样的“怀抱”中睡下了,一直睡到下午六点钟,天已经有点黑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开灯,找手机。给他打电话。 明知道不会通,明明就没有想好说辞,可她还是打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一遍一遍,那个人女人讲个没完。 陈缘随后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高进,昨天晚上我们算什么?” 第二条: “那是给陈思思的特殊待遇吗?” 第三条: “这样算是你玩弄了我,还是我欠了你?如果是我欠了你,我该怎么偿还?如果是你玩弄了我,起码你应该跟我道歉的。可你却让我忘了你。无论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我都不应该忘了你,而是记你一辈子。” 连发了三条信息出去,没有任何回音。 陈缘抱着手机,望着他的窗户,一坐就是一个小时。她的手机从没响过,一次都没有。 第二天,陈缘如常上班去了。 进进出出的,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他们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就什么都知道,高进也什么都知道。 所以,当程建跟她说,她要升职的时候,她并没觉得意外。 程建脸上的笑容相比平时和气友好,像是他们忽然间变成了朋友。 “小陈,总部看中你,让你做项目,这可是多少人眼巴巴等着的好事啊!年轻人,抓住机会。这回去北京培训,你要好好学习,好好吸收知识……” 程建的嘴似乎在无声地动啊动,陈缘只听见他最后说:“下周你就去吧,去北京顺便玩玩儿。” “谢谢程哥,我一定好好工作。”陈缘听见自己平静地说。 * 下周一,陈缘坐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 窗外白云朵朵,陈缘仿若真地走在云彩上一样,轻飘虚浮。一切都像一场梦。 周锐这周也在北京出差,上个月他在海南,这个月在北京。想不到他们俩出差的地点还会有重合的这一天。 周锐来接机时,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那束红彤彤的玫瑰比周锐本人还要显眼。陈缘接过玫瑰,“谢谢。” “你好像并不惊喜啊!” “你是第一个送我玫瑰花的人。”陈缘低头闻它的味道。 周锐占了个唯一,理应觉得高兴的。 两人从机场出来,周锐开车载她先去了她的员工宿舍。 陈缘将随身物品放进宿舍,就与周锐出去吃饭了。 周锐已经在这里生活过几个月,比她熟悉地多,陈缘像个游客似的,被他领着去了很多地方。 回到员工宿舍时,已经晚上九点。陈缘自己一个人住,周锐送到了家门口。陈缘请他进来喝了一杯咖啡。 临走,周锐忽然抱住了她。陈缘僵硬地被他抱着,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最初,在没有高进的时候。她觉得要好好跟周锐相处,循序渐进,时间差不多就确定关系,订婚,结婚,日子原本该是这样的。 可现如今,周锐抱着她,她再没有那种羞赧甜蜜的感觉。 周锐想要吻她,被她错开,他只吻到了她的脸。 不过这样,对周锐来说也已经是个进步。 “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找你。”周锐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晚安。” “晚安。” 身在异乡,陈缘枕着手臂,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不知几时,她坐起来给小六打了一通电话。 小六很显然已经熟睡。 “陈小姐,还没睡?” “你睡了?” “是啊,十二点半了。” 陈缘看看手表,才知这么晚了。 陈缘,你在想什么?已经半夜了。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没关系。——陈小姐有事?” “我,我想知道高进在哪里,我联系不上他。” “这个……我也不清楚。” “我早知道你不会轻易告诉我。——他忽然就走了,电话不接,短息不回。他还会回来吗?” “这个我们谁也不清楚。” “这个也不能说吗?那好吧……小六,请你转告他……转告他……”说了半天,转告什么呢? 她有什么要对他说的? “就转告他说,我想见他。” “如果我能联系到他,我会替你转达。” * 洱海上的日出很美,太阳暖融融挂在天上时,苏青念带着女伴过来敲门了。 “阿进,下楼吃饭。” “马上来。” 苏青念溜了一眼床铺上凌乱的衣衫,靠近门口的浴室里正有哗哗的流水声。苏青念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着急啊。” 苏青念带着女伴下楼了。 高进站在阳台上吹风,抽完最后一口烟,浴室的门开了。 里头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皮肤黑,笑容甜,头发湿嗒嗒的。她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穿上,拿起高进床头柜上留的一沓钱,“有好事给我打电话啊。” 苏青念和小雅吃完早餐高进才下楼。 “姑娘走了?”苏青念问。 “嗯。” “昨晚上够激烈的,左邻右舍都被你们吵得睡不着。” 高进笑一声,没说什么。 小雅推推苏青念,“成天说这些没用的。” “你还不好意思啊?”苏青念刮她鼻子,她很快就笑了。 高进新买了一部手机,电话卡也换了新的。原来的短信他都看见了,他没回,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只有小六他们几个亲近的朋友。 小六这个时候来了电话,高进握着电话听,手里的烟折了几折,折断了就给扔了。 不知道小六跟他说了什么,他起身就走了。 第46章 背影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了。陈缘再也没有见到过高进,电话也一个都没有。 身为产品经理,陈缘时常是要忙得昏天黑地,天南地北的出差。渐渐地她开始用工作填满生活,可是她始终都没有忘记高进,一天都没有。 那日,陈缘与团队四人出差去到了云南,需要驻扎三个月。 从下机那一刻开始,陈缘就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折腾一天,团队四人都没来得及吃一口饭。一直到晚上九点钟,陈缘才回到住处。 几人一天都没吃东西,饿得发慌,心情也是很不阳光。陈缘为了拍大家的马屁,少喷她几句,她决定带大家出去吃饭。 饭店就在住所附近的街边小店。 圆桌矮凳,四人围桌而做。点了些当地特色的饭食。 店家推荐来云南一定要喝风花雪月,要吃水性杨花。 陈缘四人小酌了一回,酒足饭饱开始往回走了。 途中,陈缘不知是不是醉了,她看见了高进。确切地说是一个高进的背影。 云南满大街都是三角梅,在那些紫色花丛后头,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陈缘陈缘,等等——”其余几人追上来,“不是这个方向,走错了。” 陈缘被同伴拉着往回走,一步三回头。可能是酒量下降喝多了吧,怎么可能在这里看见他,不可能。 昏黄的街灯照着熙攘大街,她的身影在其余几人的映衬下,显得更清瘦了。她扎着马尾,穿着长裙,脚底一双小皮鞋。与同伴大笑不止。 这么远,听见她的笑声,嘴角不禁也跟着上扬起来。 他们两个难道是尘缘未尽?走这么远,竟然还能相见。 高进在街角转身。陈缘有感应似的回望,只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 回到住处,陈缘点灯熬油地做了竞品分析,写需求,画图。又跟分部的小美沟通了上一个项目的进度。做完这些已经半夜十二点。 第二日,陈缘起了个早,喝了一杯咖啡,撑起饱满的精神。即使她把自己搞得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上午,她的灵感还是不够,文案还有三条没写出来。她有些不受控制地想高进,昨天那个背影那么像他,可又不可能是他。 是与不是,陈缘,你又想怎样呢。 若是他真地想见你,他就一定会出现。 一晃,在云南落脚已经一个月。 某日,陈缘与团队四人结伴去爬玉龙雪山。陈缘没来过,只在电视和杂志上看过照片。四个人分别穿了厚外套,买了氧气,装备整齐就上山了。 缆车越来越高,与云朵越来越接近,那种如在梦中的感觉又来了,陈缘赶紧吸了一口氧气。 同缆车的有个男的扣着帽子和口罩,一身黑,坐在角落里,缆车动荡,高度升降,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陈缘有些高反,一直没留意他,只记得上缆车的时候这人是最后一个跳上来的。他捂得严严实实,搞得像个特-工,看不出样貌。 没看几眼,同伴就跟陈缘聊了起来。 两男两女,倒是搭配和谐。 与陈缘同座的男同事是开发人员小崔,陈缘经常被他喷,可陈缘也没办法,提需求的人是老板,她的角色注定要在中间儿被喷,一会儿是老板,一会儿是设计师,一会儿是开发,一会儿是测试…… 总之,混口饭吃真地很难。 陈缘念着要增进团队合作精神,主动把氧气给小崔。他没买,因为他觉得身为一个大老爷们儿,他绝不做这种证实自己弱不禁风的举动。 陈缘把氧气瓶给他,“吸一口。” 小崔推了一下,“不要。” “我看你都蔫了,吸一口。” “不要。” 小崔很固执,陈缘只好由他去了。 “那你要水么?” 小崔点点头,看来是早就渴了。他什么都没拿,轻手轻脚的,这会儿想有点补给又有些不好意思。 陈缘把自己喝过的矿泉水给他,“我喝过的。” “没事。”小崔接过水瓶,喝了一大口。 缆车很快到了。陈缘四人下了缆车,那个黑衣人一直缩在角落里,像个隐形人,直到他们都下去了,他才下。陈缘最后回头去看的时候,他早就没影了。 陈缘四人开始正式爬山。一开始大家都像打了鸡血,完全把导游嘱咐的话当耳旁风。 另外一对男女跑得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窜到陈缘他们前头去。 陈缘和小崔在后头相互搀扶,越走越慢。 小崔不得不借了陈缘的氧气瓶吸了好几次。 两人后来实在爬不动就在楼梯上坐下了。 小崔嘴里啃着香肠,手里举着相机,对着天空,白云,美女猛拍。 陈缘靠在楼梯旁,任由小崔三百六十度拍。 “行了,别拍了,留点体力。” “陈缘,我才发现你长得也挺水灵呀。” “你别逗我笑,我没力气了。” “没逗你。” “那下回我再让你增添功能的时候,能不能温柔点?” “那还用说,我对美女一向温柔有耐心。” 陈缘翻了个白眼,“到时候你就忘了。” 小崔把帽子摘了扣在陈缘脑袋上,“怎么也没戴个帽子,我的小,借你吧,别把你晒黑了。” 陈缘仍旧没力气,靠在楼梯上不肯动弹。小崔拉了她几次,她都不起来。小崔后来体力恢复,把氧气瓶留给她,自己先慢慢往上爬了。 刚站起来的时候,被一人猛撞了一下,小崔刚想骂人,但看那人人高马大的,衡量一下打不过人家,又寻思出来玩别找不痛快也就算了。 陈缘又坐了十分钟,等攒了点力气才站起来。 往上瞧,明明没多远的路,可上起来就是这么难。很多游客在半路宣告失败,下山了。 陈缘想着不能掉队,原本是出来培养团队精神的,谁掉队她也不能掉队。 陈缘紧了紧帽子和头巾,捂好墨镜,开始爬。 拎着氧气瓶,中途又吸了好几次。那一罐氧气就快没了。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能不能挨到终点。陈缘刚冒出一点放弃的念头,有人递给她一个氧气瓶。 “需要帮忙吗?” 第47章 你要干什么? 那人声音沙哑,手戴皮手套。陈缘回头看,竟是那个缆车里的黑衣人。 从他的装束,身高体型,陈缘立刻联想到一个人,即使他们的声音并不一样。 她出神地看着他。 他又举了举氧气瓶却不说话了。 陈缘接过氧气瓶,吸了一口。且不管他是谁,她总得先把命保住再说。 那人给过氧气就走了。陈缘轻飘飘地晃悠一下,那人像后脑勺长了眼睛,转过身返回来。 他对她伸出手。 陈缘看着他,“高进?” 他不回应,把手收了回去。 “高进,是你吗?” 陈缘不知怎的,掉起泪来。 那人抬抬帽檐,露出一副黑墨镜。 “哭也浪费体力,我没那么多氧气给你。” 陈缘不动弹,高进直接牵过她的手。 陈缘相信是他,什么都不用说,一定是他。 “你放开我!”陈缘狠捶他一下,兀自爬楼梯去了。 他在后头跟着她,毫不费力,像在爬自己家楼梯似的。 他时不时地护着陈缘的腰,被她数次推到一边去,“你滚!” “滚远点!” “叫你滚远点!” 他举起双手,投降状。 他似乎忌惮着周围的目光,压低帽檐。 陈缘一边生气一边往上爬,一路歇了好多次。他不时递上氧气瓶。他们谁都不说什么,默默地向上走。 那人脱下外衣,批在她颤抖的双肩上。知道她让他滚远点,他也不缠着她,走在几步远以外。 他的身后就是白雪和白云。他像在她梦中似的,那么不真实,那么虚幻。 一步一步,一级一级,他们来到了最顶峰。他忽然拿走他的外套。 “你的同伴在等你。” 他站得较低,在她身后,似是不想露面。 陈缘转身时他已经不在,不知道是他从未出现过还是迅速融入了人群。陈缘心中渐渐失落。 小崔扶了她一把,“累瘫了?” 陈缘转回身,看见实实在在的小崔,“你看见跟我上来那个人了吗?” “不就咱们四个吗,还有谁?” “一个黑衣服的,刚才就跟咱们一个缆车。” “一个缆车?我怎么没看见?”小崔往后仔细瞧瞧,“这五颜六色的,谁知道你说谁呢?——你是产生幻觉了吗?” 陈缘再度回头,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我要是产生幻觉也是你搞的,谁叫你把我氧气都吸没了。” * 门口风铃叮当作响,前台女孩笑脸相迎,“老板回来啦!” “嗯。”老板脱下帽子,手套,墨镜,露出较黑肤色。在这混得时间长了,肤色有变,看着像本地人似的。 “一个人爬雪山好玩吗?” “下回请大家一块去。” “那先谢谢老板啦!” 高进回到茶室,苏青念和小雅正在里头黏糊。见着他,苏青念收回那只不老实的手。 “回来了?” “唔。” “小雅,你先出去溜溜。” 小雅嗔道:“还嫌我碍事啊!” 苏青念摸了一把她滑溜溜的小手,又拍拍她的屁股,“让你去就去。” “哼。” 小雅扭着水蛇腰走了。 高进把玩着打火机,有些后悔去爬什么雪山。 掌握了她的行踪,他就去了。本想远远地看看,解解馋就罢了。可见她可怜兮兮,他又心软。 “见着人了?” 这事他没告诉谁,可苏青念聪明得很,很多事都瞒不过他那双丹凤眼。 高进斜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 “就这么回来了?起码也该住一夜。”苏青念吸了一口香烟,眯着眼睛,“之前你夜-夜笙-歌那些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拿了钱不干活儿,净瞎忙活。你那是给七叔看。半年了。你也憋得够呛。” 高进与苏青念在丽江有自己的客栈和酒吧,都在丽江古城里。高进如今在这待着就已经与陈缘无比接近了。 来旅游的扎堆往这儿来,高进似乎都能闻见她的气息,就在他附近。但她迟迟都没出现,整日客来客往,里面偏生没有她的身影。 夜已深,高进站在阁楼望月。楼下有各地聚到此处的游客,形形色-色,口音各异。可他们中,始终没有那个人。 * 陈缘在云南住足了三个月,一直住到产品上线才走。 上飞机的那一刻,她觉得与云南的告别只是暂时的。 四个小时的飞机,陈缘是睡回来的。她梦见了高进,梦见那个下大雨的晚上,他们在雨中缠绵。梦见在玉龙雪山上的匆匆一会,哪怕是个梦,是她的幻想,她也愿意把他变成记忆填补空虚。 梦初醒,陈缘睁开眼睛,望着窗外朵朵白云。她想,她该从梦里醒来,该落地了。 夜里十一点半,ca1161次航班落地。望着一轮弯月,她忽然觉得未来明朗起来,虽然方向并不明确,但她觉得高进就是方向。 此时,高进仍在阁楼站着,从见到她那日起,他每天都要在阁楼远望。从早到晚,五湖四海的人来来走走,只他站在这里。他不等待,却有期盼。期待见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摸到她细滑的纤纤玉手,再用那双手狠狠地招呼他一巴掌,哪怕再骂他一句,“混蛋!” “活在暗处的人,总想见光,总想去晒晒太阳,是吧?”苏青念从暗处走过来。 高进分他一根烟,“你最近诗兴大发,搞什么?” “阿进,你这样不行。天天没觉睡,身体会完蛋的。” “没办法,睡不着。” “就在那个女人身边睡得着是吧?” 高进看着他,哼笑一声。这哥们是有千里眼么! “她是她,我是我。” “你不是想要人家吗?” “要不起。” “阿进,不像你啊!” 高进捏着最后一截儿烟头,深吸一口,“她有更好的选择。稳稳当当地有份好工作,有个小家,她应该有个那样的归宿。” “你怎么知道她的宿命就不是你?人各有命。” 他踩灭烟头,“我不能坑她。” 陈缘回到家乡,第一件事是辞去了工作。在李美凤立起来的眼睛里,她看着自己渺小坚毅的倒影,“妈,这回,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缘缘,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就是想结婚。” 第48章 你就那么喜欢他 “结婚?”李美凤大惊,“跟谁呀?” “不是周锐。” 李美凤气急,“你别告诉我是你那个邻居,那个姓高的。他是个什么东西,你招谁不好你去招他?一个杨子一还不够,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妈,我只是通知您一声。这次我不想后悔!” “什么?你跟我说什么?——他是不是动了你了?” “没有。” “你别骗我,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真没有,可他有无数次机会。” 李美凤恨铁不成钢,“他自己都知道配不上你,你还使劲儿倒贴!你呀你呀你呀!” 李美凤哭起来,女儿心意已决,长这么大都没这么跟她来劲。当年拆散她和杨子一,陈缘也都是顺从她的。不吃不喝地闹了一段时间也就算了。可这回,李美凤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了。 女儿长大了,她用一种要赴死的眼神儿吓唬她。她害怕了,她女儿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可是那个姓高的,有什么好,要房子没房子,要钱没钱,要工作又没个正经工作。 “缘缘啊,你是不是因为杨子一的遗憾,要在他身上找回来啊?” “妈,杨子一是杨子一,他是他,我很清楚。” “这俩人一样不让人省心啊,你到底看上他们什么了?你告诉妈行不行?人家周锐对你那么好,一表人才,哪里比不上那俩流里流气不争气的男人啊? 你好歹在社会上混了这么长时间,也是个白领了。身边的人也有点层次了吧,怎么就非得盯上这种人啊……” 李美凤滔滔不绝地讲,陈缘一言不发,神游太虚。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赌上一次。 李美凤说了些什么她都没仔细听,只在李美凤捶胸顿足之际,补充道:“妈,我的幸福我自己去追。您只要祝福我就好。” “我祝福你?你让我这个当妈的把唯一的女儿推进火坑里,然后祝福?我做不到!” “妈,看在我这么多年,为家里做了这么多贡献的份儿上,您就让我一次行不行?” 李美凤一时失语了。情急之下,给了她一巴掌。 “翅膀硬了,你现在开始跟我算账了是不是?” 陈缘不言不语,低眉顺目。 李美凤狠话说尽,又开始好言相劝,哭天抹泪,“缘缘啊,你为什么不肯听话呀!你以前特别听妈的话,没有一样不乖的,你现在是怎么了?” “妈,就是因为我以前什么都听你的,这回我才想自己做主。” “你做主你做主,你看看你啊,你好好回忆一下,你上的小学,初中,高中,哪一个不是我给你使劲走后门才进的好班级。你考上大学,是不是我和你二姨一直在支持你。 家里就算没钱也都没缺了你的零花钱,为了让你在同学中间儿有面子,我从来没让你申请什么困难户,手机电脑都给你买了。妈这么做还不够吗?妈这还不叫给你自由尊重你的自尊心吗? 那个杨子一,我是反对了,可妈到现在还是这个态度。我不同意,那个高进,我还是不同意。” “是不是他有钱你就同意?” “他有钱没钱不是重点,他有多少钱也买不来我的安心,缘缘,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你现在为了他工作不要,生活不要,跟你妈决裂,他都知道吗?他能不能为了你安稳下来,跟你成家立业好好生活?” “我就是想试试。” “你……你连人家怎么想的都不知道,你还要去试试,倒贴的永远不值钱,你这……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啊!” 陈缘不说话了。态度表达清楚之后,她就再也不动摇了。 陈缘与夏青说明了情况,夏青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从未见老实巴交的陈缘有这番气概,说辞职就辞职,说追男人就追男人去。 “那周锐呢?” “我已经和他说了。” “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 “他什么态度?” “他什么都没说,把电话挂了。” 陈缘与周锐通话的第二日,周锐就登门了。 他神色凝重,像在看一个要上吊的人。 陈缘把他让进屋里。两人相对无言。周锐望着她,她望着窗外。 那扇窗,周锐早该知道的。这一切像是命中注定般。杨子一走了,又来了一个高进。成天跟她面对面,终于是来了这天。 周锐叹口气,“你想好了?” “嗯。” “你就那么喜欢他?” “我不知道。” “因为有过一次无法挽回的遗憾,你把自己的后半生——” “——跟杨子一没关系,我想得很清楚。” “他知道么?” “不知道。” 周锐不可置信,陈缘竟然这般破釜沉舟,为了一个想法都不明确的男人。 周锐输得很彻底,很不明白。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陈缘低着头,热水的蒸汽熏着她的眼睛。她低低地说:“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你什么问题,你为什么偏偏喜欢那种人?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我能给你的他能给多少?” “周锐,你别生气。是我的错,我之前的确想过要和你组建家庭,要嫁给你。但是后来,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你会后悔的。” “……” “跟着他,有你的苦头吃。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 陈缘抬起眼,“你知道?” “有个人称‘七叔’的大佬,他几乎把这个地界给占了。高进得罪了他,回不来,所以才跑那么远。当年就是因为他害死了那个大佬的女儿,所以人家现在找他麻烦。那些人是什么人,谁敢惹。就算他曾经辉煌,曾经呼风唤雨,可那都是曾经了。他现在丝毫势力都没有,他连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你还敢跟他?” 陈缘默默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有心人想知道都能知道。” 陈缘再度沉默,周锐也无言了。 沉默良久,周锐开口,“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 “周锐,你是真心爱我还是因为我合适做你的老婆?” 第49章 去见他 这话把周锐问地一愣。 “陈缘,爱情和婚姻不是一回事。我可以给你爱情,也可以给你婚姻,这都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他给不了你。” “那我不爱你也可以?” “感情可以培养,而且我们之间感情基础深厚。你以为所有结婚的人都是因为爱得死去活来?有多少人,爱着一个人,却愿意为另一个人丢掉性命。那不是爱吗?如果那都不算爱,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爱?一时冲-动的才叫爱?我对你的爱不会比他少。等你跟我白头偕老的那天,你再来告诉我什么是爱。” 陈缘低着脑袋,已经油盐不进。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她的确是疯了,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笃定地想去做一件事。 出发的前一晚,陈缘将自己锁在家里。她没告诉李美凤,没告诉任何人,她已经买好了第二天的机票,就要飞去见他了。她心中难耐地激-动。 * 一个月后。 洱海的一处海景房内,日出的温柔晨光洒在高进的背上。他清晨才入睡,没睡几分钟,电话就响了。 他睁开眼睛,“喂?” “进哥,吵醒你了吗?” “有事?” “是有件事,有关陈小姐。” “陈缘?” “嗯,陈小姐应该是去找你了。” 高进坐起来,睡意全消。 “你说什么?” “陈小姐辞职了,跟那个姓周的也分了。留了一张纸条就走了。她的好朋友夏青,说她很有可能是去找你了,她之前提过,但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清楚。” “什么时候的事?” “陈小姐已经走了一个月了。” “一个月……我没见过她。” 一个月,时间已经不短了。 高进立刻挂断电话,按了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停机。 “陈缘,你搞什么?” * 高进从大理赶到丽江,来到客栈,苏青念和小雅还没睡醒。高进跟前台问了入住人员名单,翻了又翻,没有陈缘的名字。 高进在云南的人脉很广,找人的消息一发出去,各个客栈的老板都给了回音。有一家客栈有过陈缘的记录。她一个人,没去任何景点,住了一晚就走了。 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记录,如今她人在哪里,简直是大海捞针。 高进即刻把苏青念从被窝里拎起来,带了几个人即刻赶往玉龙雪山。 一队人赶往雪山,手里分别握着陈缘的照片。照片上,她本本分分地站在小区门口,并不知道被人偷拍。那是高进闲来无事在小区对面吃早点的时候拍的。想不到今日会派上这种用场。 一队人马分别上了缆车,向着蓝天白云缓缓而去。 陈缘在下山的缆车里,看着青山,白絮,心中略有失落。她并不知道,她与高进刚好一上一下,擦身而过。 若是缘分未尽,一定还有再见之日。见不到面也只是暂时的。陈缘这样想。 下山后,陈缘只身一人去了束河古镇,来来回回逛了逛,吃了一餐就走了。 她未在丽江停留,买了当天的票,从丽江赶往昆明。 高进几人无功而返,回到客栈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高进抽了不知道多少支烟,在阁楼上,他望着楼下来往游客,心中挂碍甚多,无法集中精力想别的。他只想知道,陈缘她究竟去哪里了。一个女孩子,无亲无故的。这边已是国境边际,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打她电话永远停机,停机,停机,停机。 高进情急之下将手机摔个粉身碎骨,但他始终要记得将电话卡捡回来。原来的卡他充了值,现在的卡也充了值,万一她哪日打他的电话,总有个去处。 “阿进,还不睡?”苏青念从身后上来。 高进扶着阳台,浑身上下仍未卸去疲惫和警觉,“睡不着。” “别着急,我已经联系了相关部门,相信很快就有回音。” 高进捏着香烟,竟忘了这茬。相关部门他很熟啊,因为一个女人,他乱套了?不至于吧? 苏青念已经将能安排的都安排好,高进拍拍他的肩膀,“还是你想得周到。” “不是我周到,我看是你慌了。” 高进低下头,手里的烟头被他折断。 苏青念仍劝他,“别急,我看那姑娘还算机灵,别自己吓自己。” 高进抹把脸,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陈缘到达昆明时,已经半夜。之前订好了一家客栈,店家姑娘还在等门,她到的时候客栈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已入睡。 陈缘今日也很疲惫,上床便睡了。 住了两天,陈缘离开了客栈。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人登门寻人。 高进一行好几人,人高马大,颇为慑人。 店家姑娘见了照片和名字,“这人刚走,去哪里我不知道。今早退房的。” 高进即刻冲出门去,骑着摩托狂奔。 路上行人被他扫了个遍——没有。 这是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行踪,他不能再让她走远。然而,事情并非如他想象那般容易。他们还是把人给弄丢了。 三日后,陈缘拖着行李箱入住员工宿舍。 她在昆明找了一份工作,还跟原来一样做产品。做什么不重要,她来这里是找人的。只要能有个落脚之处,有吃有喝能活着就好。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时间过得飞快,陈缘已经沉下心来进入工作状态,她相信,她与高进还是会有见面的那天,也许就在下一个街角。与他这么近,已经够了。 某日,陈缘刚见完一个甲方回来。回到公司门口时,瞥见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那辆摩托车颇为拉风,倒是很像高进的风格。 她没多瞧,便回了公司。 未等回办公室露个面,就被李姐半路捉住。 “李姐,什么事这么急?” 李姐抓着她的胳膊,往前拉,“找你呢。” “谁找我?” “甲方呗。” “哪个甲方?” 第50章 他不想见你 “之前联系过的那个,姓苏。” “哦。”陈缘差点忘了,今天还有个约。 “人已经在会议室等你了,赶紧去。” “好,我这就来。” 陈缘回办公室取了笔记本,便去了。 会议室通体玻璃阻隔,陈缘还没进门,就见一个半身人影,年轻挺拔。 陈缘推门而入,“你好,我是项目组的陈缘。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那人转过身,陈缘一时忘了坐下,“苏先生,是你?” “你好,陈小姐。” 陈缘马上想起门口那辆摩托车,飞快地追了出去。 然而,她扑了个空,摩托车早已不在。 是他吗?如果是,为什么不肯见面?如果不肯见,为什么要让这个姓苏的露面。 陈缘回到会议室,苏青念仍等在里头。像是知道她定会毫无收获,他已经坐下了。 他们隔着一张长条桌,像是马上会迎来一场谈判。 “陈小姐,你还是回家吧。”苏青念说。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你不能代表他。” “这么说吧,是他让我来告诉你回家。至于我怎么说,他不管,也不在意。” “我想见他。” 苏青念遗憾地摇摇头,“他不想见你。” “为什么?” “他在这里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没必要再回去了。” “谁说要让他回去了?我就是想见见他,我跟他当面说。” 苏青念挠挠眉毛,斟酌语气,“陈小姐,阿进跟你想象中很有出入。你不了解他,你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小插曲,他要是对你还感兴趣,我打赌他绝不会放过你。他要是对你没意思,陈小姐就别自寻烦恼了。 另外,你母亲很担心你,你朋友也在找你。小六听说这件事,就立刻告诉了我们。这件事的责任重大,我们承担不起。陈小姐的家庭方面对我们也很有误会。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有一个澄清。你是你,他是他。不管你做什么,后果都不应该由我们来承担。陈小姐,您还是请回吧。” 陈缘看着他,靠向椅背。“您也请回吧。” “陈小姐——” “——我不是来见你的。” * 苏青念将与陈缘见面的详情告之高进。高进一言不发,点点头。 “你打算去见她么?” “有什么好见的。” “好不容易找着了,又不见了。” “知道她不缺胳膊不缺腿,还活着,就行了。” “那她要是一直等你呢?” “不会。” “你就这么确定?” “我不确定。我只是相信时间。” 陈缘固守着她的信念,绝不妥协。 临近年末,项目组的项目还在赶,能几时回家还是个未知数。李美凤电话来催,陈缘只将实情相告。 李美凤知道女儿为了一个男人跑了,但得知她在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又发不出什么威来,只能在电话里好言相劝,没完没了。 “妈,你放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身体也不错。这边气候可能比较适合我吧,到了这脸上一颗青春痘都没长。” * 年关已至,北方已经下过一场雪。陈缘踏雪归来,回到家,回望那扇黑着的窗户,她的心很沉,许是因为有方向,许是她的固执坚守,她相信,她总会等到他。 走亲访友期间,夏青和周锐来了。两人分别拎着东西,对陈缘依旧热络亲密。 李美凤无颜面对周锐,却对周锐仍抱有渴望,希望他时时都在记挂陈缘,不要将陈缘最后一条退路给堵死。 年初三,三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陈缘的产品上线,他们都知道,并在第一时间给予评论支持。 “周锐还说呢,想去云南玩儿一圈。”夏青道。 “行啊,正好我在那,吃住我包,路费自己拿啊。” “方便么?”周锐问。 “有什么不方便,我一个人住。不过到了云南,一定要住住客栈,不然是个遗憾。” “你一个人?”周锐问。 “嗯。” “他呢?” “不搭理我。” 周锐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那你还在那耗着。” “反正也有口饭吃,就当换个环境,旅旅游也好。” “就没想过放弃?这么长时间了,你都追到云南了,他这算什么态度。” “管他呢,我得住到我满意了再走。” 周锐不吭声了。 陈缘原来不是这样的。陈缘当初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妈妈不让的事,她顶多闹一闹,从未有过这样的反抗,这样的执着。 那个高进,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药了。他到底有什么好? “那我祝你成功吧。”周锐气焰全消。 夏青举起杯,“来来来,祝你逆袭成功!” 陈缘也举起杯。她一饮而尽,带着豪气,带着激情,带着信念。那是另一个陈缘,他们都没见过的陈缘。 夏青和周锐真地来云南旅游了。那已经是年后的事。北方冬天冷,到南方避寒倒是个好去处。此时,周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陈缘这般相待,他也不是个狗皮膏药,就当去旅个游吧。 陈缘去机场接人,又提前安排好了住宿。两人都是第一次来云南,各处都很吸引他们。陈缘这天陪夏青住客栈,就没回宿舍。周锐住在楼下另一个单间,无聊地看电视。 周锐正无聊换台,门被叩响,以为是夏青和陈缘,一开门却见一个外国女郎。女郎金发碧眼十分好看。 外国女郎从周锐进门第一眼就被吸引,于是前来搭讪。周锐左右无事,便与她聊了几句。 周锐的人生一直规规矩矩,不出大格。跟陈缘结婚组建家庭是他的愿望,可在愿望后面,每个人都隐藏着欲-望。周锐是个本分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这一刻,面对这位法国女郎,他竟然动了一丝想要放-浪的念头。 第51章 你好么 许是这里的氛围独特,许是世界各地的人都在这里找寻着刺激,周锐此时,松动了念头,管他呢。 当晚,周锐就与这位女郎一起进餐,之后两日足不出户,天知道他们都在干些什么。 “真看不出来,那个周锐这么闷-骚。这就跟人家好上了?”夏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早知道他这么好拿下,她早就动手了。 “如果他们是一段好姻缘,我是祝福的态度。” “你跟我说实话,你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么?原来人家成天跟你屁股后头跑,追你追到天荒地老,这转眼就投入了异族的怀抱。”夏青不由回头望那扇紧闭的房门,“这一天不出门也不嫌累得慌。” 陈缘咯咯笑出声,“什么异族啊,让你说得成什么了?” “我不服气啊,周锐多好一个小伙儿,你不要还有我呢,怎么就被一个洋妞儿给弄到手了,我差哪儿啊?” 陈缘还是笑。 夏青赶紧说:“不不不,那是在你不要人家周锐的情况下,我可从来没动过歪脑筋。我不是那种挖墙脚的人。只不过这回,我是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世界和规则。大家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我听明白了,你是在说你自己,你认为你做的对,并且无比正确。” 陈缘不语,夏青仍说:“真没见过你这样,不知道是该为你开心还是伤心。女人一旦掉进感情漩涡就废了,过去你掉过一次,这次,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陈缘望着蓝天白云,想起那日。 这般破釜沉舟前,陈缘最后一次去看望杨子一。那天的山风并不冷,林间洒落下来的阳光照得她暖暖的,就连他简陋的墓碑看上去都温柔了许多。就像那个久违了的杨子一终于对她露出了温柔的脸,那一刻,陈缘落泪了。 自始至终,杨子一都没有恨过她。他一直爱着她,希冀着他们的未来。 他的墓碑简陋坚硬,和他一般像,刚毅单纯。 “杨子一,阿姨的医疗保险我托朋友办妥了。以后她老了,也有钱花。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不管我怎么样,今生都是我欠了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我要去找一个人,希望你会祝福我。” 一片小小的叶子落在她的手背,像是他温柔的轻抚。陈缘对着他的墓碑笑,“再见。” * 木质房间里氲着水汽,周锐将窗户打开,清新空气扑满鼻。 卫生间里哗哗流水,安娜在里面洗澡,安娜说,她喜欢他的狂野,喜欢他的内敛,简直喜欢他的一切。 周锐觉得这位法国友人挺有意思,才见了没几面就将他夸得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不过,的确很是受用,尤其能体现在床-上。 不久,安娜从浴室裹着浴巾出来了。浪漫卷发,温柔眉眼。 她靠在周锐怀中,与他一起看窗外的参天大树。周锐扶着她的肩膀,情不自禁地与她深吻。这片天空那么广阔,如同他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morning!” “morning,rui。” 周锐与安娜留在了昆明,夏青与陈缘结伴去了丽江。 其实陈缘对丽江的印象一般,不来还好些,憧憬和想象更多。真正到了这儿,却发现这里与她想得很不一样,用夏青的话说,这不就是大商场么? 陈缘:“看景不如听景。” 夏青:“那你还诓我来。” 陈缘:“周锐已经抛弃我了,你还想丢下我啊?” 夏青:“要不是看在你追男人勇气可嘉的份儿上,我真是分分钟走人啊!” 小路上客来客往,陈缘拿着手机拍照。夏青有些热,不住地用手扇风,“高进到底藏哪儿了,他到底在不在丽江?”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离我不远了。” 夏青挑高眉毛,“无可救药了你。万一人家不要你,我看你怎么办。” 陈缘像是全没听见。 夏青推推她,“哎,你这么破釜沉舟,万一他真不要你呢?那人看上去不像个长情的。到时候骗了你的感情和身体,你怎么办?” “想骗我,他有的是机会。但是他没有。” 陈缘的脑海中飘过以往些许片段,令她露出惆怅的笑容。夏青再度叹口气,过来人般摇摇头。 两人在古城里溜达了一天,买了很多东西,什么车载cd,什么银饰,什么手鼓……夏青买得太多,就干脆在古城里买了两个箱子。路过鲜花饼小店,又买了一堆鲜花饼,实在拿不了,就当场快递回家了。 “是谁说这里没意思的?”陈缘指着两个大箱子说。 “反正来都来了,别白来嘛!还有谁,我的那几个男朋友都有礼物了,嗯,不差了。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拿箱子。” 陈缘拖着箱子,往轮子上踹了一脚,惹得夏青大叫,“你小心点,坏了你赔。” “我赔,行了吧?” “阿进叔叔!” 陈缘拖着行李箱忽然停住了,夏青这回自己踹了自己的箱子。 “怎么了,看什么呢?”夏青也停下张望。 陈缘四处瞧,“听错了。” 两人拖着行李箱,实在有些累,古城里弯弯绕绕的,地图在这里失去作用了,小路那么多,绕来绕去总是找不到订好的那家客栈。后来还是陈缘打电话让客栈小哥来接的。搞了半天,她们俩绕着客栈走了好几圈愣是没找着。 两人进到客栈,拿到钥匙,赶紧把行李箱拖进房间。好在房间就在一楼,否则两人还要拜托小哥给抬上去。 院子里有茶座,凉亭,秋千供客人使用。就算没什么事出来坐坐也是蛮有情调的。夏青举着相机拍了好几张。 “这家客栈装潢不错,老板蛮有眼光的。” 小哥笑说:“我们老板也是北方人,跟你们口音一样,性格爽利,人也仗义。” 夏青骄傲地笑一声,“我们东北人的特色。唉,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喝酒的好去处给我介绍介绍。” “有有有……”小哥又将夏青引到柜台,拿着地图开始讲。 陈缘有些累了,倒在床上便睡了,这一睡就是三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 夏青不在房间。陈缘拿起手机,收到一条夏青三小时前发来的短信。 这个女人,真是耐不住寂寞。来丽江怎能不去艳-遇,倒是她的风格。 陈缘拉开玻璃墙上的整面窗帘,过堂里的茶座亮着几盏红灯笼。陈缘有些肚子饿,于是出门找吃的。 “这家,我们老板常去。他也是你们那儿的人,他爱吃的你一定爱吃。”小哥指着地图说。 “来本地就吃本地特色好了,你们老板是北方人?”陈缘埋头看地图做标记。 “嗯,心眼儿好,人长得也好,哎,刚过去那个就是。” 陈缘没空看别人,解决温饱是大事。 “阿进叔叔!” “慢点儿跑!”小哥喊了一嗓子。 陈缘被一个小女孩儿撞了小腿。那孩子跑得倒快,一溜烟儿不见了。 “那是我们二老板的女儿。”小哥笑说:“那孩子五岁,跟谁都很友好,尤其对漂亮的人。我们大老板整天被她缠着。” “这么小,就外貌协会,那——” 陈缘翻阅菜单,猛然想起什么似的。 “刚才……她喊‘阿进叔叔’?” 小哥笑着点头,“‘阿进’我们老板的名字。” “他……姓高……高进。”陈缘用了确定的语气。 “是啊,你怎么知道?” 陈缘放下菜单,往那女孩儿跑掉的方向而去。 茶座前方有条长廊通向后院,陈缘一路寻去,听见一个女孩儿和年轻男人的声音,越走近越清晰。 后院的秋千上面坐着一个大人,左手搂着一个小女孩,他们背对着她荡秋千,许是怕吓着孩子,秋千荡得很低。 “阿进叔叔,明天早上吃什么?” “嗯……西红柿鸡蛋面。” “为什么天天说不好吃,还天天吃?” “味道不对,但万一下一次对了呢。” 陈缘僵在那儿,看着高进站起身,将女孩抱下秋千。女孩儿双脚落地,他回过身,两人终于面对面了。 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走的,跑去了哪里。陈缘只记得,她很久说不出话来。 他对她讲话,讲了三次陈缘才回过神来。 他问她,“来旅游?” 陈缘点点头,“旅游。” 他的烟燃尽了,他把烟头儿踩灭。 陈缘垂下眼睛,再看他时竟有些紧张,“你好么?” “好。” “你黑了很多,像当地人似的。” “到了这儿都这样。” “哦。” 陈缘一时说不出什么来,脑袋里塞了很多东西,嘴边有很多话,可是她有些乱,不知道该说哪句。 “今天是个巧合,我跟夏青来旅游,我只是在网上找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高进点点头,“这没什么,我们这家客栈评分的确很高。游客喜欢。” 他又点了一根烟,像是有事要走了。 他路过陈缘身边,完全没有想叙旧的意思,也没有把她当故人的态度。 陈缘心揪起来,“高进。” 高进站下来,回头看她。 陈缘垂下眼睛,底气不足,平白生出许多惧意,“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我给你发过几次短信。” 他思索似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哦,收到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回复我?” 他将烟头扔掉,两手插兜,笑了,很轻-佻,“有什么可说的。” 陈缘低着头,闷声说:“那……那天晚上……到底是算我欠了你,还是你欠了我?” 第52章 你怎么这么难缠 “哪天晚上?”他问。 陈缘被他问得又低了头。那天的事情难以启齿。可一直以来却都是那个晚上鲜活的一幕幕支撑着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陈缘吞了一口口水,“你知道的。” 陈缘没抬头,听他把玩打火机的声音。他发出一声笑,一点都不像那个曾经深情温柔的他。 抬起头,是他轻-佻的表情,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打火机在他手里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像她悬着的一颗心。 “姓苏的没跟你说?”他说。 陈缘将视线落回打火机上,“说了。” “那你还问。” “我不相信他的话。” “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高进……” “我让你忘了我,你都听哪去了?” “我试过了。相信我,我试过了。可是我做不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为什么会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我不知道。” 高进点点头,无动于衷,“我知道。你那些诗情画意的想象是不现实的,回到你的世界里去,别缠着我。” 他隐进黑暗中,消失不见。 陈缘站在路灯下头,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 敲响那扇门,陈缘的心开始狂跳。 “谁呀?” 陈缘一愣,抬头看门牌号——没错。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女人,睡眼惺忪,头发凌乱。 她瞥见她手里拿的东西,“给我吧。” 陈缘没动。 “拿来呀!这么愣怎么做事的?” “高进呢?” 那女人眯起眼睛,再度打量起她,“你找阿进。” 女人松开眉头,“阿进还没醒,找他有事?” “让他出来。” 女人一乐,当真喊了一声,“阿进,找你的。” 女人退进房,门没关。 陈缘站在门口,瞥见凌乱床铺。高进从被窝里爬出来,女人钻了进去。 高进光着上身,来到门口,“什么事?” 陈缘木讷地把手中的小竹篮举起来,双手颤抖,“这个给你。” 高进瞧了一眼,“干什么?这东西在这儿不稀奇,想吃天天有。” “不一样,这鲜花饼是我做的。” 高进看向她低垂的眼睛,“那谢谢了。” 他接过竹篮,陈缘转身便走了。 直到中午,陈缘才见那女人离开。 “本地的吧,皮肤够黑的。”夏青站在窗口说。 陈缘低下眼睛,显然不想展开这个话题。 夏青拍拍她的肩膀,“我说什么来着,他不值得你这样。也好,死了这条心,该干吗干吗。玩儿几天,跟我回去。” 陈缘不吭声,夏青又拍她一下,“喂,想什么呢?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得。听我的,跟我回去。” 陈缘倒进床垫,不吭声。 “陈缘,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干吗非得要他?天下男人一大堆,你——” “——我好像真地在喜欢他,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不确定,见到他,我才发现,我躲不开了。” 夏青蹲在她面前,“陈缘,他都这样了,你还喜欢他,你醒醒吧你!” 当晚十点钟,高进醉醺醺地回来了。陈缘坐在小秋千上等他,他并未发现。 “高进。” 高进站下来,回身,一身醉态。 “干什么?” “我在等你。” “有事?” “有。” 他打开房门,“进来。” 陈缘从秋千上下来,忐忑地进了他的房间。 他把外套脱掉,往床上一扔。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什么事?说完了我好睡觉。” “你睡得好吗?” 高进抬起头,见她杵在窗户旁边。 “你还在失眠吗?”她问。 “跟你有关系么?” “其实,我妈已经帮你找好房子,女朋友也帮你准备好了,你为什么忽然走了?” “腻了,不行?” 他的口气很生硬。陈缘一度无法与他平常对话。 他手肘搁在膝盖上,低着脑袋,显得有些烦躁,“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最难缠。” 陈缘低着脑袋,想起他们之间的种种。 “成年男女,好聚好散。何况……”他笑起来,“我又没把你怎么样?只不过……”他没继续说下去,陈缘的脸却已经红透了。 “跑来这儿干什么呢?你这样做,丝毫没有意义。” “我总觉得我的感觉不是错觉,难道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她直白地问。 他又笑了。陈缘知道,这番对话与当初他质问她时何其相似。 他指着自己,“你给我看清楚我是谁,少在我身上搞那套祭奠青春的事。” 陈缘赶忙辩白,“我没有,我很清楚你是谁。——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你觉得呢?如果那样就是有感觉的话,你一定是我感觉最少的一个。陈缘你说实话,我有没有欺负你?我对你已经很留情面了,我大可以玩完了你再甩!” “可是你没有。” “所以你我之间什么都没有。你跟你那个朋友,玩完了就回去,房钱我可以不收,吃喝玩乐我请客都没问题。但是,别缠着我。” 两人静默几秒钟,陈缘悠悠问道:“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我听说你之前去客栈找我了,带了好多人,手里还有我的照片。” 高进望向她,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她,“所以呢?那能证明什么?我来告诉你。我不想惹上麻烦事,到时候你爸妈,你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找我要人,我生意还要不要做!你追到这儿来,是你的个人行为,我却要背黑锅。万一你真死在哪儿了,你不是拉我下水么?那地方我可蹲够了,不可能再为了你进去一次,你明白吗?” 她站在窗口,月光镀在她的周身,显得她清瘦可怜。 “你到底明不明白?”他又问。 她一直不吭声。 高进站起身,来到她身边,“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你告诉我?” 她还是不吭声。 他点点头,“哦,把那天晚上没干完的事儿干完,是吗?那很容易。” 高进将她拦腰抱起,扔到床上。 他脱掉背心,解开皮带,压过来。 未及来到近处,陈缘一个巴掌扇过去。 两个人都静下来了。高进跪在床上,陈缘捂着领口,胡乱地抹掉眼泪。 “是我傻!是我傻!我为什么要爱上你这个人渣!” “爱”这个字眼惊醒了高进。她说什么,她爱上了他? 陈缘夺门而出,高进跪在床上,狠狠地揪起床单。 * 早上九点,陈缘和夏青拖着行李箱来到火车站。 “这就对了,等回去,姐给你介绍个好男人。你这个条件的,还怕嫁不出去不成?”夏青一路在为陈缘打抱不平,又不便多说,只能不断地鼓励她,坚强乐观地重整旗鼓。 两人坐在候车室,夏青展开皮箱,重新整理,以便塞进去更多东西。陈缘在一旁发呆。 候车室窗口有一对男女在话别,男的英俊帅气,女的温婉美丽。 陈缘莫名地觉得那个女人眼熟,待她想起是谁,火车开始检票。 队伍慢慢变短,陈缘来到闸口,却忽然停住了。 “干什么呢?发什么愣?”夏青催促。 “夏青,你先走,我还有事。” 说完,陈缘便急匆匆走掉。 回到客栈,来到高进门前,敲门,他不在。 询问柜台小哥,小哥说他在酒吧。 陈缘便寻到了酒吧里。 酒吧里有歌手驻场,唱的一首英文歌。陈缘无暇欣赏,走上木头楼梯来到二楼,二楼阳台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高大身影,陈缘来到他身后,轻轻拍他的肩膀。 他转回身,见到她,一脸惊愕。 “你怎么这么难缠?” 陈缘将他手中的香烟拿走,掐灭。 “抽这么多烟,是睡不着吧?” “你不是走了吗?” “我是去送夏青走。” 高进无语一般,将目光重又放回楼下来往人群。 “高进,我没钱了,回来的路上钱包丢了,卡和钱,还有各种证件都没了。你能帮帮我吗?” 高进手里捏着另一支香烟,挑着眉毛瞧她,“陈缘,你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当初你赖在我家不走,我同意了。现在我有困难,你帮帮我不行吗?好歹在你瞎的时候,我还照顾过你。” 高进半天没动作,见她一身轻快,的确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分钱的样子。 他把香烟搓折扔掉,无可奈何,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陈缘跟在他屁股后头。他步子大,她步子小,追起来很累人。 古城里人多,半夜照样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人一多,他们便容易被冲散。高进连头都不回,陈缘只好挤到他身边,拽住他的衣角。 高进盯着她那双手,她却握得更紧了。 高进看着她的眼睛,“陈缘,你图个什么?” “图个死心。” 彩云之巅,熙攘街头。各族人种来来去去。 他真切地听见她说了一句天真的话,“图个死心。” 第53章 新住客 陈缘住回客栈,还是那间房,两张床,一个人。高进还算有义气,嘴上说烦她,该帮的也都帮了。白吃白住,有人照顾。 柜台小哥天天给她送水果吃,一直送了一个礼拜。 而这一个礼拜,陈缘每天早上起来做西红柿鸡蛋面,只是那个刁钻的食客没有来分享。她住进来,高进就找不到人影。每回的西红柿鸡蛋面都给柜台小哥吃了。连着吃了几日,小哥也吃不下了。 这么白吃白住也不是个事,陈缘不想给人家添麻烦,就主动承担了一些活计。有人退房她就帮忙收拾房间,院子脏了她就帮忙扫扫,柜台缺人了她就去帮帮,临时还能当当劳力,领着没来过的住客进店。 * 北方的春天来了。草坪见绿,春意盎然。 院子里的小秋千被风轻吹而起。 七叔坐在秋千上,望着茫茫然即将耗尽的时光。他挡了挡刺目的阳光,起身将回。 下面的人跑来汇报,搀扶着七叔进屋休息。 七叔拿起纸袋里的照片,“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阿进,不过是个年轻人,谁能躲得过呢。” “七叔……接下来?” “接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给过他选择,是他自己选了最难走的那条路,这是他的命。” “知道了七叔。” * 一日,陈缘出去迎接迷路的客人。客人就站在她当初迷路的地方。 “您好,是徐先生吧,我是来接您的。” 陈缘站在那人身后,那人转过身。浓眉大眼,高大壮硕。 “麻烦你了。” “不麻烦,您也是北方的吧?” “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陈缘在讲话。这个男客话不多,浑身散发着阴鸷之气。 陈缘再不自找没趣,拖着他的行李箱进了客栈。 行李箱拖进门,陈缘回身撞上他的眼神,他正盯着她的身体上下瞧。 陈缘浑身不自在,仍礼貌地说:“徐先生,这就是我们客栈了。” 他点点头,“带我去房间。” “徐先生,我带您过去吧。”小哥从柜台后头走出来,接过行李箱。 小哥离开柜台,陈缘便在柜台留任。过不多久,小哥回来了。 两人没等说上一句话,前台电话响。陈缘接的,她认得那个声音,是那个姓徐的。 “这遥控器怎么不好用?” “您先用黑色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机顶盒用那个白色的遥控器。” “这么麻烦,你上来一趟。” 说完,电话就挂了。 替客人调电视这种事她干过,并不陌生。 陈缘来到三楼最旁边的房间311门口。门没关,里头漾出一股烟味儿。 陈缘轻轻敲门进去。 那个姓徐的正躺在床上,两腿交叠很是闲适。 陈缘拿起黑色遥控器,按了一下,没反应,又按一下,还是没反应。 “嗯?昨天还用了。” 那个姓徐的忽然发出一声笑,“我没骗你吧,是你们东西不好用。” “徐先生别着急,我肯定帮您弄好,不行就帮您换一间房。” “没关系,不着急。” 陈缘把遥控器翻过来磕了两下,还是不行。于是弯腰去看电源。 “啊,电源没插好。” 陈缘钻到桌子底下,将电源插回原处。电视机右下角亮起红灯,通电了。 站起身,液晶显示屏黑漆漆地映着她的身影,还有她的身后。那个姓徐的就站在她后面。 陈缘一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余光里,她发现房门关上了,她进来的时候房门是开着的。 “徐先生,调好了。”陈缘后退一步。 “真好了?” “真好了,不信您试试。” “要是再不好,我还找你。” 陈缘嘴角僵硬地笑了,“那我先走了。” “嗯。” 陈缘故作淡定,平常地走出房间。隐约听见房间里头传出财经新闻的声音,陈缘呼出一口长气,下楼回到柜台。 小哥正在上网打游戏,陈缘又开始琢磨高进。 “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老板的行踪咱们哪知道?” “他经常走么?” “也不是。这回不知道怎么了,走了一个礼拜了。” 陈缘琢磨着。定是见她心烦,所以连个面都不肯露。 客栈里有餐厅,西餐中餐都有。陈缘平时也在这里吃,吃完饭她总要跟那两只小奶猫玩儿一会儿。 小奶猫在地上快乐地打滚,陈缘一边摸她的肚子一边跟她说话。 一双黑皮鞋出现在眼前,陈缘抬头望,那个姓徐的来了。 “徐先生,来吃饭?” “嗯。” 陈缘抱着小奶猫躲到一边让路,姓徐的没走。 陈缘偷瞄一眼,姓徐的在看她怀里的小猫,轻轻在小猫的头上摸了摸。 “很可爱。” 他走进餐厅,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晚间,又有几个新住进来的住客,这几人是那姓徐的朋友。 晚上九点半,陈缘在院子里逗猫,前台电话响,又是姓徐的。 “给我送一盘水果上来,要新鲜的。” 说完,电话就挂了。他总是这样发号施令,不等人回答。 陈缘心里念叨这人真是麻烦。 云南的水果种类多又新鲜,陈缘一边洗水果一边想,应该给妈妈寄一箱回去。 陈缘很快做了一个水果拼盘。来到311门口,门没关,里头传出哈哈大笑的声音。 陈缘的敲门声被盖过去,她只好推门而入。 “徐先生,您要的果盘。” 桌子被他们摆得乱七八糟,这果盘当真没个地方放。 陈缘端着果盘,“徐先生,我帮您收拾桌子吧,要不果盘没地方放。” 姓徐的手一扬,“不用,过来,放床上。” “哦。” 屋里杵着五六个人,全是男的。陈缘莫名有些怕,轻轻将果盘放在床上。 此时,有人发声,“姑娘,我屋里遥控器不好用,你帮我看看。” “遥控器啊,每个房间都放了说明书,您只要按照说明书用就可以,都是好用的。” “怎么着,只给我们老大调电视机,别人都不管啊?” 其他人听了笑起来,姓徐的坐在床上把玩遥控器,嘴角挂着笑。 “你们几个别欺负人家。” 姓徐的站起来,来到陈缘身旁,将那个色眯眯的阿贵推走。 “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姓徐的说。 “徐先生,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马上就找人给大家调好电视。” “别叫我徐先生,生分,叫我阿良就好。” 陈缘僵硬地笑笑,“好。” “你呢,叫什么?” “我姓陈,叫我小陈就行。” “小陈没名字么?” “……陈缘。” “哪个圆?” “缘分的缘。” 姓徐的又露出一个玩味的笑,“陈缘,好名字。” “那我先出去了。” 陈缘竖着一身的汗毛溜了。 这个姓徐的,不像个好人。 “又怎么了?”小哥在柜台等她半天了,见她回来才放下心来。 “没事,去送个果盘。一会儿把他们的电视都调一下,省得他们不会用。” “什么不会用,我看他们是故意找茬。” “算了,别惹他们。” “大老板二老板都不在,希望他们别闹事。” “能有什么事?” “这地方可说不准,我只祈祷进哥早点回来。” 然而当晚十二点,高进还是没回来。 陈缘半夜又被电话叫醒,是那个姓徐的朋友,说空调不好使让她去一趟。 小哥出去接人了,陈缘于是亲自去了。 那人像是盼她许久,她一进门他就把门关了,并且上了锁。陈缘吓得溜到窗边。 那人步步逼近,“为什么只帮我们大哥调电视,打什么算盘呢?” “我可以帮你调。” “不用了。”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并且随便调了几个台,“节目还不少呢。” 陈缘抬头往墙上看,空调也在正常工作。 那这个人…… “先生,我看过空调,正在工作。那我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 陈缘溜着墙要逃,被他拦住,“着什么急啊?听说你们很热情,很乐意陪客人聊天。” “先生,时间太晚,您走一天也该累了,早点休息明天大家一起聊。” “我让你别走,你就别走。” 那人直接撂下这句话,胳膊伸在她面前。 陈缘此刻顾不得什么顾客是上帝那套鬼话。 “我必须走。” “哟呵,还挺厉害!” 那人还想近身,陈缘迅速跑到门口开门。 门一开,姓徐的站在那儿。 “干什么呢?” 那色-鬼收起口水,“没事,找她调调电视。调好了。” “调好了还不走?”姓徐的看向陈缘。 陈缘什么都没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相信这个姓徐的什么都知道。 大半夜的,困意全没了。 院子里的小奶猫也都睡了。陈缘回到一楼,准备回房。 “陈小姐。” 陈缘一回头,见姓徐的站在那。 “还有事么?” “我朋友要是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包涵。他们都是粗人,晚饭喝了酒,有点冲-动。” “只要是分内的事,都是应该的。” 姓徐的盯着她微笑。 “晚安。” 陈缘点点头,回房。 关上房门,陈缘有些心神不宁。偷偷撩起窗帘一角,姓徐的在那儿又站了一会儿,抽起烟来,等陈缘再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第54章 你好像很怕和我在一起 自打那几个人住进来,陈缘就时常被他们遛得上上下下。窗帘天天都不敢打开,因为她住一楼,房间有一面墙是玻璃的。那几个人时常在她窗外的茶座喝茶打诨,见着她又要没正经,陈缘是躲都躲不过来。 这日,陈缘在厨房里帮忙切水果,小猫跑进来,笑笑追进来把猫抱出去。 过不多久,人回来了。 陈缘一边洗苹果一边跟笑笑说:“水果刀递给我。” 接过水果刀,陈缘开始削皮,同时嘴不闲着。 “你们这儿的水果太新鲜了,果肉饱满丝滑,真跟广告语似的。等回头我也给我妈邮一箱回去。” 笑笑不吭声。陈缘在地上看见一个影子。那分明是个男人的影子,他双手插兜,个头很大。 直觉告诉她,是那个姓徐的。 “难得一个孝顺女儿。”阿良说。 陈缘回头望,笑着,“您怎么进厨房了,多脏啊。” “路过,看见你一个人,进来看看。” 一个人,为什么要进来看看。陈缘有些紧张。 “晚饭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回头转告厨子。” “什么都行。你都爱吃什么?” 陈缘转转眼珠,“我不挑食,都可以。” “我可以吃么?” 阿良从果盘里拣起一个削好的苹果。 “可以,不就是给人吃的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工作?听说你原本有工作,跑这来义务劳动了。” “就当体验生活吧。” “我们是老乡。” “是啊,很巧。” “不是巧,是缘分。” “……” “晚饭后,来我房间一趟。” “有事吗?” “来了就知道了,不来……我会来找你的。” 晚饭后,陈缘和小哥在前台录住客信息,电话响了。 陈缘接起来,“你好,前台。” “怎么不来?” 陈缘手中工作停了一瞬,“哦,徐先生啊,您有什么需要?” “白天说的事忘了?马上来我房间。” 电话又挂了。 小哥回头问:“什么情况?” “没事,我上去看看。” “有事儿叫我啊!” “放心吧,不会有事。” 陈缘再度来到311房门口。敲门,门很快开了。 “徐先生。” “还叫徐先生,叫我阿良。” “……哦,请问有什么事?” “进来。”他头一偏,让开路。 陈缘觉得不妥,“您有什么事儿就直接告诉我吧。” 他笑,“怎么?害怕?” “不是,有什么好怕的?” “放心进来吧,我不吃人。” 陈缘只好进门。 阿良在她前头,还好没锁门。 阿良将她引入房间,房间正中央放着一个箱子。另外还有几个箱子在靠近墙角的地方。 “打开看看。”他说。 “什么东西啊?” “打开就知道了。” 陈缘走过去,略有迟疑。 他又笑,“放心,不是炸-弹。打开。” 陈缘弯下腰,将箱口拆开,露出一堆水果。 陈缘不明,“徐先生?” “不是说要寄给家里么?我正好往家里寄水果,我都打包好了,多出来一箱没地方放,给你吧。” 阿良将其余几个箱子挨个挪到墙角,“写个地址,一会儿我一起邮走。” 陈缘站起来,“徐先生,这样不方便吧,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没什么,这一箱都没几个钱。这的东西便宜,要不我多出来一箱也没地方放,坏了就浪费了。” “您可以邮给您的朋友。” “我没朋友。” 陈缘一愣。阿良看着她,“你可能不懂,但我真没朋友。” “可是……” “别可是了。” “那行,那我明天我请你吃顿饭吧。” 阿良笑起来,“好啊。” 陈缘回头反复想这件事。也许是她对姓徐的有偏见吧,人家也没怎么她,甚至还帮她解围,这又帮她准备出一箱水果,将她没落到实处的孝心给顺道解决了。 可这个人为什么有种让人不安的感觉? 陈缘又想起高进来,也是,当初她怕高进怕得要死,现在还不是追着人家屁股后头跑。也许,女人的直觉不一定都是准确的。 次日中午,姓徐的出现在客栈餐厅。陈缘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姓徐的一愣,显然没想到她所谓的请客吃饭是在这里,并且是她做。 陈缘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那种出乎意料的表情,竟有些木讷。 “你说……你做?”他问。 “啊,我做。” 他挠挠脑袋,抿抿嘴唇,“好啊。” “店里人手不多,不然我就请你出去吃了。” 这是陈缘早就打好的算盘。她不想和他单独出去,但又不想欠他的。客栈人手短缺也是事实,这个办法再好不过。不过她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阿良的感受。 阿良看她忙里忙外的做菜,想的却是其他事。 料他点不出什么花样,陈缘按事先所想,做出四道家常菜,京酱肉丝,孜然鸡心,炝炒莲白,西红柿炒鸡蛋。 在这里能吃到地道北方菜,算是一件幸事。 “你的朋友们呢?”席间,陈缘问。 “他们去爬雪山了。” “你怎么没去?玉龙雪山还是值得看看的。” “今天和你有约,改天。” 陈缘筷子停了停,“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们要去爬山。” “没事,玉龙雪山又没张腿,跑不了。” 这个小餐厅,经常有住客点菜,大厨按照住客要求,也做过几道北方菜,但都不太对味。陈缘帮着做过几次,并未将这次的下厨放在心上。然而阿良却感到了一股许久未曾有过的温暖。他想起他的妹妹阿菲。阿菲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天天一起吃饭,一起玩儿,一起闹,家里阿姨做的饭菜很可口,阿菲吃不完的饭总要倒到他的碗里…… “徐先生……” 阿良回过神来,此时陈缘已经叫他三次了。 “是不是很难吃?不好吃不要勉强,改天我请你吃别的吧。” 阿良看着她额角上细小的汗珠,“不是,挺好吃的。有家的味道。” 陈缘放下心来,“我还以为很难吃呢。” “没有,只是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她很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 陈缘看他神色,想必他想起的是个故去的人。 “她是你什么人?” “我妹妹。” 陈缘点点头,忽觉气氛下降到冰点。姓徐的情绪似乎很是不好,整个人冷得像个冰块儿。 餐厅食客都在安静吃饭。 桌子底下的小奶猫忽然蹭出来,在阿良脚边腻歪。换做往日,阿良绝无这般耐心,恨不能将靠近的动物一脚踹飞。而今日,他做不出这等事来。虽然他此时此刻非常想这么做。他愤恨,他恨不能将所有挡住他去路的人一一清除,尤其是那个害死他妹妹的人——高进。 陈缘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往事,只见他忽然掐瘪手中的易拉罐,饮料洒了一桌子。 陈缘赶忙去后厨取来抹布将桌子擦了干净。 她正琢磨要怎么打破僵局,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呢?没想出什么结果,阿良仿若已经恢复平静。刚刚的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他用纸巾慢条斯理擦着身上的水渍,面色和煦,“我对这里不熟,如果有需要的地方,还得麻烦你。” “我也不是很熟,但我可以帮你。客栈里的年轻人都很友好,乐于助人。” “除了你,我跟别人不熟。” “……”陈缘吞了自己的口水,“慢慢的就熟了,刚来的时候我也一个人都不认识。” “你好像很怕和我在一起。” “没有没有。”陈缘连连摆手,“如果那样的话,我还怎么跟你一张桌子吃饭。” “那就好。还有阿贵他们,我替他们跟你道个歉。有我在,他们再不敢欺负你。” 陈缘又摆摆手,“没关系。” “那,误会解除?”他伸过手来。 陈缘犹豫了一瞬,握上去,“解除。” 两人的和平握手刚好被小哥看到。晚间跟苏青念汇报工作的时候便顺嘴说了这件事。 苏青念听了重大新闻,转头就跟高进讲了。 高进不为所动,甚是淡定。 “这里可是艳遇之都啊,陈缘那个姿色,乍看没什么,越看越有味道,万一被人拐走,我看你后悔不后悔?” “我也希望有个人来把她弄走。” “你还别嘴硬,咱们店原来那个前台是怎么走的?被一个意大利人给弄走了。” 高进无心再与他啰嗦,转身去到阳台抽烟。 此时的高进与苏青念在大理,一转眼,已有两个礼拜没回去了。那个陈缘竟然还没走,不但没走,还跟人艳-遇了。 他说什么来着,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没有人会傻乎乎地等一个连承诺都不曾给过的混蛋。 第55章 一个心情不好的疯子 阿良在客栈住了一个礼拜,该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阿贵三更半夜地到他这来敲门。 阿良还没睡,四处瞧瞧将人迎进门,“办妥了?” 阿良低声说:“妥了。” “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 阿良点点头,“一切小心,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七叔知道,不然,你的未来也就没了。明白吗?” “明白。” 两人交谈不久,阿贵便回房去了。 回房路上,阿贵遇到了上来寻猫的陈缘,立时眼睛瞪得溜圆,很是摄人。陈缘也怕他,找着猫赶紧就溜。 阿贵却没让她走得这么容易,“等一下。” 陈缘抱着小奶猫,“您有事吗?” “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莫名其妙,“小猫不见了,我出来找它,如果影响到你休息,很不好意思。” 阿贵对陈缘一直非常警惕,外加陈缘先前拒绝他,又被阿良给逮了,他心里多少有点过不去。 “站住,我还没让你走。” 陈缘站下来,反身向他,“这位客人,在这个店里,我是服务于大家的。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请您以后不要对我下命令,我没理由服从。” 被陈缘戳了痛楚,阿贵眼神更烈。在徐良手下,他不是最强的,总有人质疑他的能力,总有人暗地里跟他使劲。 阿贵走上前来,“我就问你什么时候上来的?都在哪里活动?” 陈缘抱紧小猫,“我为什么要跟你报备?” “呵,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没那么好糊弄。” 阿贵说着便握住陈缘的手腕,作势要往房间里拖。 陈缘抱着小猫,当然不肯。阿贵力气很大,怕她乱叫,上来就把她的嘴给捂住。 小猫吓跑了,跑到走廊尽头。 陈缘被阿贵捂着快要窒息,只见眼前之物一点点变得模糊,双手也渐渐没了力气。在她快要晕厥之时,她感到身后一松。转眼,她已落入另一人怀抱。 那人声音很冷,“阿贵,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动她。” “大哥,她大半夜不睡觉在楼上转悠,谁知道她都听见什么了。” “你闭嘴。” “大哥!” “回去。” “大哥……” “我让你回去。” 阿贵愤愤不平地回了房间。陈缘此时大口呼了好几口气,总算清醒过来。 姓徐的低头看着她,眼神依旧很冷,“刚刚你听见我们谈话了吗?” “我是上来找猫的,要我说多少次?” 陈缘挣开他的怀抱,将小猫抱起。 “我愿意相信你的话,请你一定不要骗我。”阿良说。 陈缘大脑依旧有些沉,“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说了我愿意相信你。” “那你要我说什么?感谢你及时相救?徐先生,我也是有底线的。我可以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不计较,我也不愿意到处找麻烦。可人不能一忍再忍。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我也不想知道,不感兴趣,请你的人以后别再神经兮兮。” 一番话说地阿良气消一半,他并非与陈缘生气,而是那个阿贵,总是容易节外生枝。 “好了,有明月为证。今晚的事我有责任,我没管好他们,让你受惊了。陈小姐还请海涵。我保证下不为例,我说话算数。有我在,你就一定安全。” 说完,他上前几步,伸过手来。陈缘刚刚受惊,对他的接近有些排斥,立马向后退了两步。阿良却笑了,他伸着手,慢慢往小奶猫脑袋上摸了摸,“晚了,早点休息。” 陈缘相当冷漠地转头就走。下到一楼,陈缘抱着小奶猫回头望,阿良站在走廊上往下瞧。陈缘感觉浑身冷得哆嗦,把小奶猫放到窝里便回房了。 第二天清晨,阿良起了个早,在楼下做了会儿操,等陈缘在洗衣房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便寻了去。 因昨晚的不快,陈缘并未理他。阿良碰了几回钉子,只好主动示好,接过陈缘手里洗好的床单。 “哎?你干什么?”陈缘又给抢了回来。 阿良没再坚持,总之,她说话了就好。 “还以为你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陈缘将床单搭在晾衣绳上,阿良在她身旁看着。 陈缘被他盯得难受,“徐先生,您有事吗?” “没有。” “我这忙着呢。” “这个是你的吗?” 阿良将一条项链吊在她面前,项链吊坠悬在太阳下闪着光。 陈缘立刻去摸脖子,一定是昨天跟阿贵推来搡去的时候弄掉了。 “是我的。” 阿良将项链搭扣打开,“我帮你?” “不用不用。” 陈缘连忙摆手,正面朝他,伸出手来,“我自己来吧。” “看把你紧张的。”阿良一松手,项链盘进她粉-嫩细-滑的手心里。 “男朋友送的?” 陈缘没辩解,含糊地应了一句,“嗯。” “你有男朋友了?” “嗯。” “干什么的?在哪儿工作?” “徐先生,这好像是我的私事,不好意思,我还不想分享。” 陈缘抱着盆离开了。阿良站在片片白色床单中间儿,被这儿的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回头,陈缘曼妙腰身已经进到洗衣房里。 当天下午,陈缘在休息室里帮几个外国住客找电影。阿良寻了来,衣衫整齐,头发也梳得很光洁,像刚来的那天一样。 他是来道别的,“陈小姐,我要走了。” 终于要走了,陈缘暗自地高兴起来,“要走了啊?什么时候再来玩儿?” “应该不会太久。” “哦,那谢谢徐先生帮我准备的水果。” “也谢谢你为我做的家常菜。” “小事一桩。” “那我们扯平了。” 阿良从身后变出一朵红玫瑰,“随手摘的,你留着吧。” 这朵花的意义寻常么? 陈缘看着他,没收。 他也没坚持,只将花放在柜面上便走了。 这天晚上,久未露面的高进回来了。 赖在人家这这么久没走,陈缘自我感觉也有些尴尬。当晚,陈缘将晚饭用餐盘摆好亲自送到他的房间。 高进正在房间里打电话,陈缘将东西放下,他刚好打完了。 两人四目相对,陈缘率先败下阵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高进看着她,“不是艳-遇了吗,怎么还没走?” 陈缘一愣,“啊?什么艳-遇?” “大半夜不睡觉,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纠缠不清,拉拉扯扯的,如果你留下来是干这个的,我没意见。不过我事先声明,别给我找麻烦,店里的住客我虽然从不干涉,但在我这是搞事情,不管是谁,我都会毫不留情地撵走。” “高进,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你听不明白么?” “你是说我在这里勾三搭四了?” “那是你的事。” 原本被阿贵险些欺负的那两回,她有些委屈的,想起高进来,便更委屈。可现如今,高进这个态度,让她心凉一半。 高进不知哪里惹来的火,写字台上的文件被他看了几眼就丢进垃圾桶里。 屋里飘着低气压,忽然而来一阵手机震动声响。高进往床上看眼自己的电话——没亮。 陈缘这头接起电话,“喂,你好。” “徐先生?” “你怎么会有我电话?” “哦,我很好,没事。” “我还得谢谢你呢。” “可以,欢迎您随时光临。” 高进忽然将文件甩在桌子上,陈缘一惊,握着电话退了一步。 “出去!”他撵人了。 陈缘握着电话,不与他发威,退了出去。 电话那头的阿良听见有人讲话,“谁在说话?” “没事,一个心情不好的疯子。” “心情不好的疯子?你男朋友?他平时就这么跟你说话?” “徐先生,您还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你们俩不会因为我吵架了吧?” 这话从何说起呢。 “没有。” “他要是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那也得等您有空再说,徐先生我这边还有事要忙,我先挂了。” “那好,再见。” “再见。” 这个姓徐的能打电话过来倒是出乎意料的。过客匆匆,一面之缘。极少有人会将留在这里的眷恋带回各自的现实生活中去。这里是艳遇圣地,来来往往,留下来的不走了,走了的再也不回来。这个姓徐的不知是何用意。 再过几日,陈缘陆续收到了几个快递,鲜花,鲜花,还是鲜花。 每天的鲜花都不重样,陈缘只好硬着头皮将鲜花处理一番放在院子里做装饰。同时告诉姓徐的,再也不要这样,否则她的工作就要做不下去了。 一日,陈缘将一束新的鲜花插好,转头就遇上了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的高进。 他表情冷淡,“这些东西是谁让你放在这儿的?” “我看院子里有很多花,所以——” “拿走,扔掉。” “……” “把这当什么,谁送的这些东西?有钱捐出去,别在我这儿搞这套。” 话音刚落,门口有人应声。 “我送的。” 陈缘面向门口,一怔,“徐先生?” “你好陈小姐,又见面了。” 此时,高进背对门口,却是清楚地认得这个人的声音。 回过身,阿良站在门口,颇有浪荡公子哥儿的做派。 “我说,你对女士的态度也太粗暴了。” 第56章 你是在吃醋吗 相比于陈缘的艳遇,阿良能搭上陈缘的话才是更可怕的。高进跑这么远是为了什么,就是不想陈缘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搅合进他们这个烂摊子里。没想到,阿良和陈缘竟能搭上线? 这件事是七叔的默许还是巧合? 高进想了很多,当晚更是难以入眠。 夜半时分,高进站在陈缘门口,提了几次手,还是没能敲响那扇门。里头稍有动静,反而将他吓得躲到一边,搞得像个做贼的人。 陈缘打开房门——没人。难道是小奶猫又跑了?近来那只猫跟她混熟了,成天跟她闹,没事儿就往她房间跑,半夜还来挠门。 陈缘回房披上长衣,去猫窝寻猫。 小猫躺在窝里老老实实地,睡得正香。 “你还要在这里赖多久?” 深更半夜,陈缘被这悠悠一声询问吓出一身冷汗。 回头,见高进一身黑衣站在面前,面容比这夜色更冷更稠。 “你吓死我了。” 陈缘轻声细语,听着倒有种娇嗔之意。高进晃神一瞬,沉住神色,“我问你怎么还不走?” 陈缘摸摸小猫站起来,“你当初赖在我家不走的时候我是怎么做的?何况我也没在你这里白吃白住,店里里里外外,只要需要我的地方我都在义务帮忙。” “然后呢,你想证明什么问题?忠诚,善良,乐于助人,尤其是长得帅的有钱的男房客。” 说着说着就又转到了这个问题上。 “高进,我在你心里仅仅就是这样吗?” “不重要。” “不重要你还总捏着一个问题不放?” “你不出现在这里影响我的视线我自然管不着。” “你——” “你想谈恋爱,跟什么人谈恋爱是你的自由。但我没有义务照顾你和你伟大的爱情,找个机会,给大家行个方便,去你该去的地方。” “高进……”陈缘心碎,无法声高,“我在你心里就仅仅是这样吗?你明知道我为什么留在这里。” “你也明知道我的意思,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要不是看在陈思思的份儿上,你早就被我请出去了。” “那我就以陈思思的身份请求你,给我一个容身之处,我不白吃白住,也不缠着你。等我把该做的都做完我自然会走,不用你赶我。” 陈缘紧紧外套,与他错身而过之时,她补充道:“还有,请你搞清楚,我没有在谈情说爱。” “那就离他远一点,这是我最后一次忠告。” 院里起了一阵风,他的发丝绕在眉睫,眼神冰冷深邃,并无一丝一毫的深情。陈缘垂下眼睛,“既然都跟你没关系,那我与谁在一起也都是我自己的事。” 这晚,两人不欢而散。 阿良夜半无眠,出外抽烟,刚好看见两人在院子中间儿低语。 次日,艳阳天。陈缘躲在厨房或者洗衣房,反正高进在哪儿她就不在哪儿,免得惹得双方不高兴。这几日有北方客人进住,她的手艺当真派上了用场。正在厨房摘菜,阿良踱进来。 陈缘:“徐先生,这里都是油烟味儿。” 阿良:“我来找水果吃。” 他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陈缘提醒他,“还没洗。” “水果刀在哪儿?” “你旁边的抽屉。” 阿良打开抽屉,拿出水果刀,自己动手削起来。 一边削苹果一边就问起话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嗯?” “你们老板好像对你很有意见,因为我送花给你。” 陈缘将摘好的菜放在水槽里,“说来话长,不关你的事,别放在心上。” “可还是因为我。” “说到这里,徐先生,请您以后不要送花了。这样让我在这里很难做。” “难做就不做,为什么非要在他眼皮底下做事,还要看他脸色?” “我有我的理由。” 阿良将苹果削好,果皮从头到尾一点都没断,“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职位,你在这里做这些屈才了。听说你之前是在科技公司上班。” 这个姓徐的,不动声色的,却知道很多事。 “谢谢徐先生,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做事,不单单是为了钱。” “看来你真是有你的理由。” 阿良将苹果切成几块,放进果盘,用牙签插起来一块给陈缘。 “徐先生,您先吃,我这不方便。” “所以我帮你。” “不,不用了。” “没关系,举手之劳。”阿良依旧举着那块苹果,仿若你不吃我就举到你吃为止。 最后还是陈缘妥协了。 阿良就用这根牙签给自己插了一块苹果,只不过吃了一块就放下了。 “这些茄子也要做么?” “嗯,要做的。” 随后陈缘听见哗哗流水声,转头看,阿良正在洗茄子。 “徐先生……这可不行,您快放下。” 陈缘赶忙放下手头的活儿,专门来抢他手里的茄子。 “哎?我反正没事,吃了你的苹果,帮你洗洗菜算什么。快放手,再跟我抢,茄子上的刺儿会扎了你,我又要自责了。” “徐先生,这……” “叫我阿良,徐先生听着别扭。” “……您还是去忙您的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帮你洗完茄子我就走,你放心。” 陈缘只好作罢,心想这个姓徐的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幸好,姓徐的洗好茄子,当真没再纠缠,走了。 陈缘暗自松口气,这个姓徐的,总让她感觉心里没底。昨天,高进说离他远点,应该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人。当然了,这一点陈缘也看得出来,那个阿贵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一行人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的。总之,陈缘不想惹事,也不想在这里得罪人。高进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应该离他远一点。 陈缘做了两道菜,很合客人口味,没白做。 然而高进依旧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两人在洗衣房里偶然碰见,陈缘抱着刚从客房换下来的床单,一见了他就立马转身要走。 “站住。”高进将手中衣物扔进洗衣机,来到她身边,“你到我房间来一趟。” “什么事?” “让你来你就来。” “哦。” 陈缘将床单塞进洗衣机,寻着高进去了。 路上,陈缘想起那日醉酒的高进,不由得红了脸。 高进没关门,陈缘一进门就看见桌上的一个空盘子。今早她做了西红柿鸡蛋面,怕他找茬,特意让小哥送来的。见他吃完,应是对了胃口。他每日都要吃这个,难道不是在念着她? 想起这个,脸就更红了。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种奇妙的情绪,她的脸板不下来了。 “想什么呢?我让你把门关上。” “哦。” 陈缘把门关好,回到他面前。 高进已经将一个袋子放在桌上,“这里是你需要的东西,身份证,护照,钱。” “你——” “你的不是丢了吗,现在都办妥了。这些钱够你花一阵子。” 若是不收,他定是要费一番口舌,惹得两人都不高兴。暂且收了,来日方长。 “谢谢,我会还你的。” “不用还,算你的劳务费。” 陈缘看看那一沓钱,“这里的员工都这么高薪么,你是对每个员工都这么大方,还是专门对我?” 陈缘抬眼看他,他仍冷着脸,“只要你能走,多少钱我都给。” “那恐怕你还要再给第二次,这些哪够?” 高进并不与她就这个话题延展,反而说起别的,“昨天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怎么搞得像老师训话?” “我让你离他远一点,你听哪里去了?” 想是那时在厨房的事被他看见了。陈缘念头一转,“高进,你是在吃醋吗?” 第57章 忍无可忍 愚弄高进的结果就是——被他‘请’出去。 门一关,高进摸摸自己的脖子,许是出汗出的,邪气入侵,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思绪飘忽一会儿,他便开始忧心。 他没去找阿良敞开天窗说亮话,就是怕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给陈缘招来祸事。七叔已经知道陈缘的事,按照目前情势来看,跟七叔关系紧张的阿良有可能还不知道这回事。 若是他真不知道,那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难不成是对陈缘动了心思?按照他看上什么东西必须得到的个性,陈缘那个没经验的小兔子还不得被他玩儿得团团转。 若是知道了,他这般接近陈缘,后果不堪设想。 把她弄走,阿良可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折腾她。把她留下,他就要亲眼看着阿良折腾她。 怎么想都是个死路。 才回柜台没多久,前台电话响。高进冷言冷语,没个好态度,“你来一下。” 陈缘握着话筒,来不及拒绝,人家就挂断了。 重新回到他房间,高进坐在书桌后头,头也不抬,眼更不看。不知道他抽了多少烟,屋里烟味儿呛人。他用夹着烟的手虚空地向前一点,“收拾了,换套新的。” 陈缘顺着他指的方向,“床?” “嗯。” “床单被罩不是才换不久的吗?” “多久算久?” 今日高进气不顺,她还是不要惹他为妙。 “行,你是老板你说了算。我换。” 他的床单被罩一直跟店里住客用的一样,及时洗及时晒都很干净,才听说他好搭对,这会儿就找麻烦来了。 陈缘将床单被罩全都扯掉,一起抱到洗衣房去。又找了新的传单被罩回来给他套上。 已经将床笠铺好,陈缘专心把被子往被罩里塞。并不知身后的高进一直盯着她。 她腰身曼妙,有些胖了,胖的都是重要部位,更显风韵。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时的她还有点瘦。他在黑暗中,描绘她的轮廓。许是那时种下的种子,再见她总有邪念。 她翘着臀,帮他铺被子。每动一下,身体都能弯出恰到好处的曲线。 空气变得不对劲了,味道变得不对劲了,他邪念再起,搓-揉起手里的香烟。 陈缘已将被子套好,刚才她在劳动,布料窸窣,这会儿安静了,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么半天,他没敲键盘,没翻文件,那他都在干什么? 陈缘回身望,恰巧与高进四目相对。 他眼神炽热,像要吃人。陈缘忽觉面红耳赤,回过身来。 “换好了,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他声音低哑,陈缘揪着衣襟儿,无端紧张起来。 “拆掉。” “啊?” “拆掉。” 面对刚铺好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床铺,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为什么?” “我说换新的。” “是新的啊。” “出去买一套全新家用的,不要店里的。” 真是怪地离谱,“那你怎么不早说,我换好了你又折腾我。” “现在就去,出去,我让你出去!” 看他眼神要喷火,陈缘只得领命而去。 幸好她走得及时,门一关,她就听见屋里咚一声响。陈缘判断那声音,很可能他是砸了自己的桌子。 小哥在前台打游戏,见陈缘要出门,“姐,干什么去?” “给老板买东西,是谁说的他好伺候,这一天折腾我八百遍了。” “在你来之前他是挺好伺候的,可能刚好他最近心情不好吧,还真没见过他这么折腾人。不然我们哪能在这儿干这么久。” “算我倒霉。” 陈缘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客栈。 小哥挠挠脑袋,原想这位姐姐是老板的什么故人或者亲戚,老板才这么照顾,搞半天他好像误会了。许是他还太年轻,不懂老板的心思吧。 “徐哥,出门啊?”正发愣,那个姓徐的大哥也出门去了。 小哥每次见他都感觉身上冷,于是态度尤其恭顺。 “嗯,出门。” “对了,今晚您的酸菜馅儿饺子可能吃不上了。” “怎么?” “陈姐出去办事,时间可能来不及。要不我给您到外头订一份回来?” 姓徐的脸色柔和下来,“陈缘出去了?” “嗯,刚出去。” “知道了。” 说罢,姓徐的走了。 小哥抻着脖子再问一句,“那您晚上怎么吃啊?” 姓徐的走得干脆,小哥没有得到回应。 陈缘刚出古城还没拦到车,身边就停下一辆。 车窗降下,是姓徐的。 “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我打个车就可以了。” “上来吧,别客气。” “真不用。” “我用,我需要你的帮助。麻烦陈小姐帮个忙。” “可我也有事要办。” “没问题,先办你的。” “那……好吧。” 一上车,陈缘就坐立难安。往日里跟他在客栈相处,周围都有人,单独在这么闭塞狭小的空间里还是头一回,陈缘莫名的对他有惧意。原本打算好的,离他远一点,可总不能忽然就翻脸,一再拒绝反倒显得矫情,搞得双方尴尬,何必呢。 车子沉默地开了一会儿,阿良问:“你去哪儿?” 陈缘这才想起,还没告诉人家要去哪里。 “我去商场,你呢?” “买什么?” “买床上用品。” “床上用品?” “嗯,老板吩咐的。” “你们老板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陈缘干巴巴地笑一声,“是啊。” “这种冷血的人,不值得拥有你这么好的员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缘总觉得姓徐的跟高进之间气氛不对。 “徐先生您……是不是认识我们老板?” “我的名字不好叫么,怎么一直叫我徐先生?” 他面色如冰,忽然停车,陈缘以为自己说错话,他却看着窗外说:“你要买的东西在这里。” 陈缘望向窗外,果然有一个大商场。 陈缘一下车,阿良就开车走人了。不是说有事需要她帮忙,怎么就这么走了?真是莫名其妙,阴晴不定。在这一点上,他跟那个高进不相上下。 陈缘进了商场,直达床品部门,货比三家,挑了半天。 这头,她正跟商家讨价还价,电话响了。 陈缘接起电话,口气生硬,“正在买,别催。” 一句话完,她就挂了电话。 然而电话又响,陈缘再接起来,“我都说了我在买。” “你在哪儿?” “商场啊。” “哪个商场?” 陈缘报了个地址,“怎么这么急,我很快就回去了。你——” 话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等陈缘交款拿货的时候,高进忽然冒了出来,他好像走得很急,呼吸急促,额头有汗。 “你怎么来了?” 他四处瞧了瞧,像在确定什么,“你跟谁出来的?” “自己,路上遇见姓徐的,他开车送了我一程。 不出所料,他很是不满,“陈缘,你没长耳朵吗?我告诉你离他远一点。” “我……”陈缘将要解释,发觉不对,“喂!你生什么气啊?我还不是因为你才跑出来买这个东西。就那么巧他开车经过,我一直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躲着他才更奇怪好吗?” “形容地很恰当啊,你看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恨不得躲到月球上去,跟他倒是亲近得很。” “那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整天找我麻烦,我做什么都不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所以你就跟他越走越近?他没安好心,不是个好人,你要非得跟他眉来眼去就走远点!到一个谁都没有的地方不是更方便?” 啪—— 话音刚落,陈缘一个巴掌甩上去! 她实在忍无可忍,委屈情愫一时间爆-发出来。一气之下,她将床品袋子往他身上一甩,“高进,你太过分了!” 这一巴掌把高进扇醒了。为了这个女人,他险些丢了理智。 “你站住!” 陈缘站下来,泪水在眼中打转,“今天我不想再为你做任何事,别烦我!” 陈缘哭着跑下电梯。 她在人群中寻找那条最快离开他的路,跑得无影无踪。 高进站在原处,又急又烦。他将床品寄放在卖家这,也下了楼。 回到车旁,打开车门,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打她电话她不接,一遍,两遍,三遍,还是不接,最后干脆关机了。 高进开着车寻人,没寻着。待天色渐晚,他开始着急了。 小哥说她一直没回店里,打电话也不通,可别出什么事。高进当即窜起一股火儿,“闭上你的乌鸦嘴!” 才放下电话,电话又响,这次来电的居然是阿良。 阿良一上来就找他要人,“你把陈缘弄哪儿去了,她到现在都没回来,电话关机!” “我不知道。” “你不……你不知道……好一个你不知道。姓高的,你还有没有点血性?” “店里员工那么多,谁能挨个关照。良哥最近的爱心是不是有点泛滥。” 高进是故意这样讲,讲得他毫不在意陈缘,免得落下什么把柄给他。 “姓高的,你他妈不是个人,阿菲就是被你这个没良心的人逼死的!要不是答应了阿菲留你一条狗命,你还能活着跟我说话!我告诉你,今天陈缘要是没事算你走运,一旦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许多年前,高进与阿良就有过一番类似的对话。当年是为了阿菲,今天是为了陈缘。想到这里,高进更是心焦。两人第一次在同一件事上统一了行动,那就是找,找遍整个丽江也要把她找出来。 第58章 醉酒 陈缘把自己丢进古城里,与其他人一样,游荡,找寻。只是他们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而她不太清楚。 周围人影绰绰,霓虹幻影般缥缈闪烁。她仿若静止在人群中,茫茫然不知去向。周围人潮川流不息,她望向前方,望向天空。 因为有他,天空变得清透干净。因为有他,每一条路仿若都是归途。而今,是否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呢。 陈缘随便找了一个酒吧坐下,点了些吃食,点了些酒。 店家看她双眼发直,便问:“姑娘,一个人喝不完吧?” “没关系,喝不完带走。” 店家无法,有钱为什么不赚,“那好,请稍等。” 埋头在桌子上,耳边是风声,水声,还有歌声。驻场歌手正在唱《moonriver》。一首接一首地唱,从中到外,频频跟食客互动。陈缘坐在角落里,喝到浑身轻飘。 陈缘平日不搞事情,临时搞一回着实让人无处下手。 她会躲去哪里,不容易找。高进都如此难以下手,阿良自不必说。他与陈缘才识几日,根本是毫无线索。 沿着城市道路找了半天,待回古城的时候时间已晚。高进与阿良沿着古城条条小路搜寻那个不甚显眼的身影。 许是对他的惩罚,高进把古城翻了个遍,竟然是在最后一处寻到了她。 几乎是同一时刻,阿良也站在酒吧门前。他并未察觉高进的存在。 * 陈缘喝到魂不附体,只差上台与歌手同唱一首歌。前来搭讪的食客都被她酒后的粗暴吓跑。她笑他们,更笑自己。 喝到眼泪流不出来了,她也该走了。去哪儿呢?随便吧! 陈缘站起身,脚踩凳沿,一时踩空,崴了脚。她似乎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再也站不起来。 若不是被人及时抱住,她的脑袋一定已经撞在桌角,开花了。 陈缘意识模糊,还知道道谢,“谢谢。” “怎么喝成这样?崴脚了?” “我没事,没事。” “别动,别动。我带你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啊?我要回家……回家……” 陈缘咕咕哝哝,两眼一闭,睡过去了。 高进藏在街角,眼睁睁看着阿良将人抱走。他站在暗处,握紧双拳,心揪成麻。 阿良抱着陈缘走出古城,费了许多力,好在她身子薄,还算轻。一路,他都没留意高进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他将人放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送到医院急诊。 阿良的戒备已经完全解除,就算他现在在他眼前晃一圈他都未必能够发现。他的视线全都在陈缘身上,寸步不离。 对于陈缘真正的安危来说,这到底是福是祸? 夜间急诊,医生困倦却也敬业。 “这是醉酒还是?”医生问。 “崴脚,看看有没有骨折?” “哦,那拍个片子吧。她都醉成这样了,家属得扶住她。” “好。” 阿良让陈缘靠在自己身上,他扶着她受伤的那只脚,摆正位置,接受拍照。 直到拍完片子,陈缘都没有转醒的迹象。只是在梦里咕哝疼。 阿良抱着陈缘,拿着片子回到急诊医生处。 医生看看片子,“按照目前片子拍到的来看,初步判断没有骨折,回去休息几天,如果还是不舒服再回来做进一步检查。” “给我一张床。” “啊?” “我说给我一张床。” 急诊医生见阿良不像个好惹的,立刻联系同事给找了一张空床。 这一晚,陈缘临时睡在医院里。因怕陈缘不舒服来回折腾,阿良也在医院里凑合一晚。 阿良将陈缘放在床铺上,垫好枕头,盖好被子,并把受伤的那只脚垫高。 “别走……别走……”陈缘意识不清之时拉住了阿良的手。 看着床上脸色煞白的人,阿良一时怔住,一动不动。 房门外的高进看着阿良轻轻抚过她的手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放心,我不走。”阿良轻声细语,差点吓着自己。这辈子除了跟阿菲,没跟人这么说过话。 “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这么对我……”陈缘醉话连篇,很多都听不清楚,也没什么逻辑。 阿良听得乱七八糟,不过有个大概意思。 她男朋友是谁,不相信她还欺负了她。醉成这个样子也没人管。那个高进更不用说,冷血如他,真是该杀,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将陈缘安抚熟睡,阿良陪在床边,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睡了。 半夜,陈缘迷迷糊糊醒来。先看见白色天花板上的细长管灯,再见绿白相接的墙壁,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男士长外套。 陈缘支着脑袋坐起来,又见一个男的坐在她床边。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迷迷糊糊地认清情况,看来她是进医院了,并且是被姓徐的给送来的。 清醒过来,脚踝处的疼痛就更明显了,肿成这个样子不疼才怪。 陈缘轻轻将双脚移到地上,试图穿鞋。 阿良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醒了?” “醒了。你睡你的。” 阿良抹把脸,“你要干什么去?” “我……我去卫生间。” 阿良站起来,“房间里有,我扶你过去。” “我自己可以。” 许是阿良实在很困,不想浪费口舌,不说他话将她直接抱起来。 陈缘惊呼一声,转眼已经在他怀中,“徐先生……徐先生,我自己来吧。” “别再叫我徐先生,我是为了给自己省点时间睡觉,你就帮个忙行么?” 阿良将她轻轻放进卫生间,“需要我,我就在门口。” 阿良替她把门关了,倒是利索。陈缘轻轻将门从里头锁紧。 这一晚发生了什么,陈缘一时头昏脑涨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头发乱得像鸡窝,两眼无神,还搭配两个大眼袋。 解了个手,洗一把脸,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阿良刚好从外头回来,带进一股烟味儿,想必是去抽烟了。 阿良又将陈缘抱起送回床上。 陈缘躺下,阿良将她的脚垫高,被子盖好。 “睡吧,才三点多,多睡一会儿。” “徐……”陈缘清清嗓子,略掉称呼,“你去别的房间找个床睡吧,我已经没事了,别耽误了你休息。” 他一笑,“你刚才在梦里拉着我不让我走,还记得么?” 有这种事? “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偶尔被人依赖一下,感觉没那么差。你是把我当成你男朋友了么?” 陈缘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们吵架了?就算是吵架,你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你这个样子,他根本就不知道。” 陈缘出神了,想起了高进。他的确不知道。送她来的不是高进,陪她到半夜的不是高进。 阿良没再多说,“再睡一会儿,明天脚要是好一些了,我们就回去。” “今天非常谢谢你,非常感谢。”陈缘由衷说。 阿良笑了一下,点点头,“睡吧。” “那你呢?” “我已经睡好了,你好好睡,我就在门外。” “要不,您——” “——别说了陈缘,就当是报答我。” 阿良隔着被子拍拍她的手,“晚安。” 阿良没再留在房中,陈缘不多久便真地再次入睡。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看见了高进,不知是不是梦,他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第二日,陈缘的脚已经有所好转,酒也醒了。阿良载着她回到了客栈。 阿良还想抱她进门,被陈缘拒绝。 “让我自己走吧,锻炼锻炼好得快。” “好。”阿良心里明白,也不多说。 陈缘回到房间,做好打算,或许,她真地不该留在这里了。 阿良晃晃悠悠来到前台,小哥正在打游戏。抽空抬头对阿良嘿嘿笑笑,然后接着打。然而这位徐大哥还不走,像是有事要说。 “徐大哥,您是不是有事啊?”小哥问。 “小陈男朋友去哪儿了?” “男朋友?”小哥转转眼珠,“她有男朋友吗?” “你没见过?” “你见过吗?从我见到陈姐那天她就一个人啊。” “可能闹别扭了。” “闹别扭……我天天跟陈姐在一起,没见她跟谁闹别扭,除了我们大老板。” 阿良心里嗤笑,那个冷血动物,跟他闹别扭再正常不过。 然而,他仿若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第59章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小哥来给高进送早餐。这几日老板似乎没什么事,一直留在客栈,连酒吧都很少去了。 “进哥,面给您放桌子上了,您趁热吃。”小哥说。 高进站在窗口往外望,“今早怎么没有西红柿鸡蛋面?” 小哥回答,“陈姐崴脚了,您回来后不久,徐大哥带着陈姐也回来了。看来伤得挺重。” 高进没答,还是望着窗外。 小哥也寻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不知道他在瞧什么。 “进哥,陈姐有男朋友吗?” 高进终于将目光转回,落到小哥黝黑的脸上,“怎么?” “徐大哥问我陈姐男朋友是谁,把我问得一愣。我不记得陈姐有男朋友啊!从她来这儿就一个人。徐大哥还说她跟男朋友闹别扭了。” “……” “进哥……进哥?” 高进单手插-进口袋。 “那你怎么说?” “我就实话实说,我真不记得陈姐跟谁闹过别扭,除……除了进哥。” 高进重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他还问什么了?” “没了。” “你先出去吧。” “哦。” 小哥退出房去,脑袋里纠缠不清。姓徐的,进哥,陈姐,他们三个人是怎么回事? 陈缘回来后,没见高进出入。实际上经过昨日争吵,陈缘有些乏了。精神上的疲乏。那是一种不断受挫,不断给自己希望,然后不断失望的过程。 想想那些勇敢追求爱人的女孩子,他们真是很勇敢。 爱情要给予那个懂得爱的人,然而高进,他懂吗?与他做邻居时,她觉得他是个正义的人,讲义气的人,对她也不错。然而这些都不能证明他是因为爱她才那么做。 或许他是为了报答她往日的恩情,不忍心对她下手,仅此而已。 也许,他说的对。他说的都是实话。他完全可以玩完了她再甩掉,可是他并没有。他能为她做的恐怕就只有这样了。若是他真对她无意,再继续下去,不过是让他心烦,最后落得连个回忆都留不下。 算了。 “算了。” 陈缘独坐在房中,颓然地重复,“算了。第一次追男人,很失败。” 陈缘脚不方便,午饭就没去餐厅。然而到了饭点儿,小哥端着午饭来了。 小哥进门,将午饭摆在桌子上,说:“这是老板让我送过来的。” “高进?” “嗯。” “他房间的床单被罩换了吗?” “换了,刚才我看他自己换的。” “哦。” 小哥直起身,还没出门,又来一个端盘子的。上面摆着的菜式跟高进的差不多。来者是笑笑。 “陈姐,这是311的徐大哥让我送来的。——咦?已经送一份啦?那还让我送?” 小哥说:“这是老板送的。” 笑笑哦了一声,“陈姐真是好福气啊!咱们老板越来越会关心人了,徐大哥也惦记着陈姐。陈姐艳福不浅呐!” “我都这样儿了,快别笑话我了。” “哪是笑话你啊,是羡慕。那陈姐你先吃,晚饭我估计还要两份哦!” 两人送完午餐没有多留,便走了。 陈缘一只脚跳着来到桌旁,选了高进送的那份吃了。 晚饭,她怕是吃不到了。 洗衣房里衣服攒了很多,笑笑将他们分类放进洗衣机,然后开始打扫卫生。 “喂。” 自从那个姓徐的住进来,笑笑仿佛就没了名字。他总是叫她喂。 笑笑回过头,“徐先生,您有衣服要洗吗?” “午饭送去了?” “送去了啊。” “那她吃了没有?” “应该吃了吧。我们老板也送了一份,怕是她吃不完。” “你们大老板?” “是呀,我们大老板其实还是很会关心人的。我们员工生病他都会关照一下。” 姓徐的忽然一声冷笑,样子有些不太友好,笑笑偷偷瞧他一眼。 “对了,小陈她男朋友去哪儿了?” “男朋友?”笑笑直起腰,想了半天,“她有男朋友么?” “你也没见过?” 笑笑又仔细想了想,“她来的时候就没见有男人跟她来往啊!” 笑笑拎着拖布,想了好几次,还是没想出什么来。 “徐大哥,您见过吗?” 门口无人。笑笑拎着拖布来到洗衣房门口,那姓徐的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不知道在搞什么。 午后,高进在电脑后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窗口快被他站出一个坑来,可他总不能一直在那傻站着。 他正烦恼,有人敲门。 高进望向门口,不慌不忙站起身,路过穿衣镜时理了理头发和上衣。 然而门一开,来者不善。 “良哥。” 阿良一偏脑袋,“出来。” 两个男人的会面终于来了。 客栈二楼有一个凸出去的小天台,天台上摆着桌椅,鲜花和遮阳伞。 阿良先行坐下来,看见身旁有一簇鲜花,那是他送给陈缘的,现在竟然还没凋谢。 高进坐在他对面,让人送来两杯威士忌。 两个人能像这般坐下来,实在是具有历史意义。上次和平面对面怕是要追溯到他们刚认识那会儿。那时候的阿良与高进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她吃了你送的。”没有任何铺垫地,阿良如是说。 “良哥最近爱心泛滥。” 阿良不解释,“这回你要玩儿多久?这个类型的女人,还真没见你玩过。” 高进喝了一口酒,“良哥误会了。” “是我误会吗?那就好。” “良哥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两个男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等二人将酒喝地差不多时,一楼小院里传出皮箱滚轮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望去,动作停滞了。 陈缘拖着一个行李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小哥赶忙迎过来,“陈姐,你干吗?” “回家。” “回家?在这住得好好儿的怎么就要走了?是不是活儿太多,没关系,以后我都包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也该走了。” “那你要干的事情都干完了?” “算是吧,只不过结果不太圆满。” “那就再住几天呗。” “再住也没用。” 小哥找不到理由了,于是抬头看向二楼阳台。 “进哥,陈姐要走了!” 小哥一吆喝,陈缘也回头瞧了一眼。 这一瞧,竟看见姓徐的和高进在一起喝酒呢。 “要走,你就送送。”高进说。 是啊,原本也没指望他能挽留她。 “进哥,你留一留啊,陈姐还有伤呢。”小哥说。 高进看着她的背影,什么都没说。 他仍旧坐着,对面的椅子却空了。 阿良来到一楼,接过陈缘的箱子。 “怎么忽然要走?” “该走了。” “那也等养好了再说啊。” “已经没事了,昨天挺疼,今天能走路了,没那么矫情,没事。” 阿良忽然笑了,“赌气,逞强也不在这一时。” 陈缘似懂非懂,她哪里赌气,跟谁赌气,他知道? “跟男朋友吵了架就要走,太冲-动了。” 陈缘也不解释,“这些日子,谢谢你的帮助。” “谢就算了。你是真地要走吗?” 陈缘点点头,“是。” “如果……”阿良忽然面露难色。 “什么如果?” “我如果说,我是因为你才留在这里,你相信吗?” 这样的话,听上去很难为情。 陈缘微微叹气,“徐先生,真对不起。我不能为你留下。” 阿良并未失望,也未见尴尬神色。这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岂能因她这种人物伤神。 “如我所料。拒绝地很干脆。你放心,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执意要走,那我就送你走。” 如此,甚好。 “那就麻烦你了。” “就别客气了。” 阿良拎起陈缘的行李箱,送上他的车,帮她系好安全带。 被人这般呵护照顾,陈缘不是不感动的。她不是铁石心肠,不论是周锐,高进还是徐良。他们对她的好她都记着。 阿良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陈缘瞥向镜子,看见了小哥,笑笑,还有几个从厨房里跑出来送她的男孩女孩。没有高进。 陈缘直视前方,“麻烦你送我去火车站。” 车子发出去,陈缘即刻打开手机,订了一张去往昆明的单程票。 “到昆明以后,你怎么办?直接坐飞机走还是?”阿良问。 “到昆明再见几个朋友,然后坐飞机回去。” “还回来么?” “可能会来旅游,说不准。” 陈缘忽然感觉很困,路上竟睡着了。 车子开到火车站,阿良轻轻碰她的胳膊,“我们到了。” “哦。” 陈缘解开安全带,阿良来到副驾扶她下车。然后将行李箱拖进候车室。 距离检票还有一些时间。陈缘和阿良一并坐在椅子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平日陈缘很怕他,尤其最初见他,总觉得分分钟就能把命丢了。连日相处下来,却也发现姓徐的并没那么吓人。 阿良爽朗地笑起来,“原来你对我的第一印象这么差!” “我向你道歉。” “不,我才应该检讨。除了我妹妹,我也没有女性朋友,不知道怎么跟女人相处。要是冒犯了你,你别生我的气。” “不会,误会不是已经解除了么?” 阿良又笑起来,“等你回家了,我们还能见面吗?” “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会再见的。” “这话说地很委婉,我明白了。” 候车大厅广播检票,陈缘该走了。 阿良将陈缘护送到检票口,嘱托了一个工作人员扶着她进站。陈缘与他挥手告别,直到陈缘被一群旅客裹挟着消失不见。 阿良放下手,看着检票口的人越来越少,直到下一趟火车检票。 从衣兜里掏出墨镜,他遮盖住自己难得温柔下来的眉眼,走向他来时的方向。 第60章 失恋 回到昆明,陈缘谁也没找。她临时住了客栈,还是之前住过的那家。店家姑娘还记得她,刚好一楼有一间大床房。 “你来的正是时候,刚好人家退房,再晚一会儿又被人网上下单,你很幸运。” “幸运?”陈缘冷笑一声,“倒霉还差不多。” “怎么是倒霉呢?我看你这脚不方便,我帮你拿箱子。” “谢谢。” “不客气。崴脚就倒霉的话,那我今年可倒大霉了,年初就摔断了胳膊。现在不也好了吗!别想那么多。” 陈缘心不在焉,不再搭话,慢悠悠地走在店家姑娘后头。看这满院子的三角梅,纷纷乱乱摇摇下坠,像在为她铺垫情绪一样。搞什么,失个恋而已,不至于这样吧。 “你怎么了?”店家姑娘见她白白净净的脸上坠着两行泪,“还在难过呀?我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找我聊天。白天我要是没事,你就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陈缘抹掉眼泪,无心与任何人交谈。 坐在床上,她无事可做,电视机开着,一直在播广告。管他呢,有点声音就好。 枯坐了一个小时,陈缘感觉脚痛,她便喷了药,把脚垫高,躺了下来。许是脚痛引起的,她很想哭。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掉了她就抹掉,再掉再抹掉。 她像个委屈的孩子,看着自己肿起的脚踝,感觉更疼了。疼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迟来的叛逆,迟来的疼痛,让她在这天高云淡的地方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地狱。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悲伤排山倒海而来,她再也憋不住了。 陈缘给夏青打电话,哭哭啼啼地连个招呼都打不了。夏青吓坏了。 “陈缘你怎么了?” “我失败了。” “哎……没什么,你这也算是有个难得的体验,我们什么都要体验一下不是吗,没关系,还有很多好男人等着你呢。” “我失恋了。” “陈缘,别钻牛角尖,听我的,都会过去的。” “会过去吗?” “当然会,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要相信自己。” “可是我好疼啊!” “哪里疼你受伤了?” “嗯,我的脚肿地像猪蹄——” “——啊?怎么搞的?哎呀,可惜周锐赖在云南那么长时间,怎么就没赖到你回来呢?有他在,好歹有个照应。” 陈缘又哭起来,“……可是……可是疼的不是那里?” 陈缘捂着心脏部位,“我心里难受……特别难受!” 陈缘几乎泣不成声,夏青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只知道握着电话哭。 “那个高进,让我看见他,我非得扒他一层皮,太欺负人了!陈缘,别哭别哭,你这么哭,我又不在,我很担心你啊!” 夏青叨叨叨讲个不停,陈缘全无回应。除了难过,她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 肃穆清冷的墓园也有暖阳,只是太阳总像离这里特别遥远,这里永远是冷的,沉寂的。 七叔拄着拐杖,腰背挺直,却也腰酸背痛了。年纪大,年轻时作出来的债现在全找上门了。 墓碑上的阿菲还是那么青春漂亮,她的人生永远定格,没有下文,没有个念想的余地。 七叔握着拐杖咳嗽起来。 旁人过来劝说:“七叔,您已经站了半小时了,该回了。” 七叔摇头,“阿菲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怎么也不拖个梦给我,冷不冷,饿不饿,缺不缺钱花?” “七叔,大小姐在天堂一定什么都不缺。有这么多人爱她,她会知道的。” 七叔又咳嗽起来。旁人赶忙过来搀扶。 “阿良那个臭小子最近在忙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谁忘他也不能忘。” “听说去南方旅游了。每年的今天他都来,每回都喝得烂醉,不在也好。” “你们盯着点儿阿良,别再闹出什么岔子出来。” “七叔,良哥现在挺努力,听公司人说近半年大大小小的会开了不少。良哥想通了,真正在为七叔分忧,七叔就别操劳了。” 七叔略感欣慰,“哎,那个混小子,但愿吧。” * 晴天漏雨,云南总是这样。阿良浑身都被雨点儿砸了,但是却没有湿透。 “徐大哥,您回来啦?”忙着打游戏的小哥从柜台后头抻着脑袋问。 姓徐的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没什么反应。 小哥又叫了一声,“徐大哥?” 他仿若刚刚回神,阴冷地看着小哥,“有事?” 小哥吞了一口口水,“没有,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姓徐的仍旧阴着脸,扭头走了。 小哥从电脑后头偷偷瞧他。这是怎么了?陈姐走了,姓徐的怎么转性了似的。这些天都和颜悦色的,这怎么又变回冷面杀手了?搞不懂。 阿良径直来到高进门前,抬手敲门。 很快,高进便来应门了。 姓高的还是那个样子,不冷不热的。 “良哥回来了。” “有酒喝么?” 高进看着他,“小本经营,太贵的没有。” “什么都行。” 二人又来到二楼天台的卡座,不约而同地望向楼下窗帘大开的玻璃墙。里头两张单人床,整理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走掉的人似乎连一根头发都不曾留下过似的。 阿良喝了一大口酒,“这些年,这个日子你都怎么过?” 高进晃着酒杯,“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满意。” 阿良看向他,“你有没有后悔过?如果那天你去见她,她就不会寻短见,如果你哄哄她,哪怕骗骗她,她可能现在还活着。” 高进不回答,默默地喝酒。 “姓高的,我们兄妹,还有我那个爹,我们一家对你怎么样?包老板介绍你过来的时候,我就把你当兄弟,阿菲对你比对我这个哥哥还好。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为了你这个冷血动物去死!你呢?你都干了什么?” 每逢进行到这个话题,高进都无话可说。他越是不说话,阿良就越生气。 “我在问你话,你他妈哑巴啦?” “我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呵,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阿良情绪激动,顺手摔碎了酒瓶子。 高进不吭声,阿良更恨。他冲上去,狠狠抓着他的衣领,“你都干了什么?你都干了什么!” 一声声质问,伴随着狠厉的拳头一下下砸在他的脸上。 很快,高进就吐出血水来了。 “还手!还手!还手啊!” 阿良将高进拎起来。高进吐掉一口血水,果然挥了一拳过来。 阿良被揍一拳反而乐了,“对,对!打呀!我倒想看看,你还能对你曾经的兄弟下什么毒手?” “阿良,别逼我!” “我逼你?你把阿菲逼死了!你怎么没想过不要逼她?这笔账怎么算?你说怎么算?啊?” 阿良如同疯了似的狂吼。 他们俩动静太大,引来围观。小哥和笑笑首当其冲,试图上前阻拦,“进哥,良哥,有什么话好好说,咱们——” “——滚!”阿良忽然一声怒吼,“都给我滚!” 没人敢自讨没趣了。高进对小哥他们偏偏头,“没事,你们都下去。任何人不许声张。” 小哥和笑笑连连点头,赶忙撵着众人退散。 阿良此刻收起拳头,眼神阴冷,“怎么才能让你尝到那个撕心裂肺的滋味儿?我们进哥是个冷血动物,应该没有软肋,没有弱点才对。” 阿良吐掉一口血水。高进手握成全,“阿良,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想让你尝尝失去你最宝贝的人是什么滋味儿。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以为你躲到这儿来我就放了你?你以为你一点破绽都没有?这个浪漫地像天堂的地方,的确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进哥,你太高估你自己,也太低估我了。” 阿良什么都没有说破,然后高进想起了陈缘。准确地说,他满脑子都是陈缘。 高进面色无异,话却说到位了,“阿良。只要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什么都行。” “晚了,晚了。”阿良拍拍他的肩膀。 阿良掏出手机,当着高进的面儿,拨通了一串号码,并且按了免提。那串号码,高进烂熟于心。 很快,陈缘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然而两个男人同时怔住了。电话通了,却没有一个字的问候,只有一串不可自持的哭泣声,哭得像个孩子。 阿良本想在高进面前接通电话,以示威胁,却没想到陈缘哭成这个样子。 “陈缘?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真情还是假意,阿良瞬间收起戾气,温柔体贴。 电话里的人还是哭,哭得抽噎。 “陈缘,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哭……”阿良抓了一把头发,似乎真在烦恼,“哭得人干着急。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陈缘此时刚刚挂断夏青的电话,接电话时连看都没看,她顾不得许多,她只知道难受,只知道哭,管他是谁,反正她难受的要死。 “陈缘,你到底怎么了?”阿良再次追问。 “……我……我失恋了……” “失恋?”阿良狠狠揪一把头发,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 高进此时背对着阿良,掏出一支烟。状似不在意,注意力却全在这通电话上。 阿良回头瞧了一眼,安抚电话里的人,“别哭了,我明天就去看你。” 火苗与香烟已经近在咫尺,却始终没有点燃。高进觉得手在颤抖,回头时,阿良已经离去。 夜深人静,他狠狠地砸向围栏,大骂一声,“操!” 第61章 不许离开我半步 这一夜陈缘睡得很不好,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她记得睡前哭哭啼啼打了两通电话。然后她愕然想起姓徐的说要来看她的事。他应该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正付诸行动吧? 他们俩几乎不能算有交情,他怎么会从丽江赶到昆明来,就因为她哭了? 不会,不会。 对于近日来的表现,陈缘觉得自己脱轨严重了。从开头,她就是错的。 起初因为杨子一而对高进另眼相看,再后来泥足深陷,再后来,她离谱地辞掉工作与母亲对立来到云南追男人,再后来,她的首次追求宣布失败。 为了一个男人,她都干了些什么? 当初与杨子一在一起,若是有这时的十分之一的勇气,他们两人或许早就修成正果。 想起故去的杨子一,她心里更是不舒服。与杨子一说过的话,好像再次无法兑现了。 陈缘洗了个澡,敷面膜,擦脸。眼睛还是肿成了核桃。化妆也无法掩饰,算了吧。她的脸已经丢尽了。 吃了早餐,陈缘回房收拾了行李箱。其实她没什么东西,没带来什么,也没带走什么。来去,只她一个人。 拖着行李箱,陈缘来到前台跟姑娘聊了几句。姑娘知道她要走,早就联系好了司机,今天还有其他几个客人与陈缘一起坐汽车去机场。 姑娘问:“好点了吗?昨天我外面都听见你哭了。” 陈缘叹口气,“没事了。没有客人投诉我吧?” “没有。到这里的人哭一哭笑一笑都正常。” “果然你们才是见多识广的。” “天南地北的,到这儿是有缘分。你看,我们餐厅桌子下面压着的便签都塞不下了。” 上次来住店,陈缘就注意到餐桌下面压着的便签。有的是用作废的机票或者火车票当便签,有的是用了精美信纸,有的是随手撕下来的纸张一角。 不知道他们在留下这些思绪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有的人写下了他们生命中最难过的时刻,有的人写下了艳-遇后的心情,有的人将那封没能寄出去的情书留在了这里…… 许许多多的字迹当中,陈缘发现了一张火车票。 “见到安娜,我才明白了爱情。爱情的字面含义理解了这么多年,原来都是错的。 我的朋友去追求她的爱人了,虽然经历了安娜,但我还是不赞成她的做法。毕竟,通向那个男人的路注定会很难走。但是既然她心意已决,我也只能祝福她。 感谢她曾经在我的青春岁月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感谢我来了这趟‘分手旅行’,感谢我身边的安娜看不懂中文。我的朋友,希望我们再见时,你已经得到了幸福。ruizhou” 意外地看见周锐留下的这段话,陈缘反复看了很久。想必他这一次是真地找到了命定的爱人。 陈缘小心地抽出那张火车票,在下面写了一句,“你的祝福,我收到了。” 写完这个,陈缘从包里掏出一张丽江到昆明的火车票,留了一段话。 “单程票,一个人。我走了。” 踏着满地的三角梅,陈缘与一行旅客坐上了去机场的汽车。 大巴才走,一辆黑色汽车急停过来。 一个男人抱着一束花走进来。掉落的三角梅挂在他的肩头。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即使他嘴角有伤。 他来找的人是昨晚哭了半夜的姑娘。 店家姑娘说:“先生真不巧,她已经去机场了。” “机场?” “嗯,刚走不久,你要是去追或许还能追上。” 阿良将花塞给店家姑娘,“送你了。” “这么美的花送给我合适吗?” 抬头,那男人已经没影儿了。 店家姑娘抱着一束鲜花,闭着眼睛陶醉了。 昨晚电话通了半夜,忘了充电,现在已经自动关机。陈缘想想,左右没什么人可联系,索性什么都不要想。 汽车很快将一行旅客送达机场。时间还早,陈缘慢悠悠排队,慢悠悠换票,慢悠悠安检。一切进行地都很顺利。 并没有人来送行,她期待的人当然不会出现。其实,她根本就不该有所期待。 最后回望一眼,她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陈缘的座位靠窗,这算是对她的一个小小补偿吧。邻座是个男孩子,大学生模样,一上飞机就把眼罩捂好,耳机一塞,与世隔绝。 陈缘无聊地翻翻杂志,实在无事可做。 临行的时间越来越近,陈缘的心却揪了起来。终于要走了。 “哎!你看着点儿,踩我脚了。”邻座大男孩忽然抱怨道。 “对不起,请你让一让。” 男孩本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人,但看这人高马大的人脑袋上贴了个创可贴,嘴角挂着血渍,面色也相当不和气,这人不好惹,拉倒吧。 飞机即将起飞,旅客不明真相,不知道这个忽然跑进来的男人在搞什么,纷纷站起来看热闹。 陈缘很是纳闷,他是怎么上来的,还搞了一脸伤? 两人四目相对,陈缘什么都说不出口。高进也不言语,只是看着她,额头上全是汗。 “你坐下吧。”陈缘对大男孩说。 大男孩欠着屁股不知道该听谁的。刚一坐下,那男的说:“麻烦你让一让。” 男孩又站起来。 “你坐下。” 男孩又坐下。 高进二话不说将男孩拎起来,“不好意思,请你让一下。” 嘴上说是“不好意思”说“请”,然而他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架势。男孩只好自动退到围观群众当中。 陈缘不理人,看着窗外。 “我坐了最早的飞机过来。”高进说。 陈缘不吭声。 “好了,跟我走。”他伸过手来。 陈缘仍是无动于衷,却默默掉了两行委屈的眼泪。 真奇怪,越是被人家哄,越是想哭。 他帮她擦掉眼泪,“你这样会耽误飞机起飞的。” “所以你该下去了。”陈缘赌气说。 高进竟露出笑容,“我都亲自来接你了。” “高进,你话已经说清楚了,我也听明白了。我要回家。” 说到遥远的家,她又掉泪了。 “现在还不行。” “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得走,你让我留我就得留,我成什么了?” “你这么大败而归甘心么?” 陈缘用肿成核桃的眼睛看他,“你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 “你感觉到甜了?那就下来。” 陈缘仍是不理他。说什么这回她都不能再示弱了。 高进见她无动于衷,干脆解开她的安全带,直接将人抱起扛在肩上。 “喂,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高进扛着人,对机舱旅客说抱歉,“祝大家旅途愉快。” 高进直接将人扛下飞机,送进一辆车里。 车里有个司机在等,陈缘没见过,想是他什么神通广大的朋友之一吧。就这么被他揪走陈缘当然觉得很不合适,可她根本拗不过他,首先在体力上就不占任何优势。高进将她安全带锁紧,自己坐在她旁边儿看着,保准谁也偷不走她。直到车子开回市内,陈缘彻底没跑了。 司机将人送到指定地点就走了。 陈缘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高进念着她的脚伤,直接将人扛到一家酒店八楼8012房间。 门一锁,高进堵在门口。陈缘仍妄想逃脱,高进只需来回动动就将她堵地没处跑。他像一堵强似的,拳头招呼也不怕。 “好了,打够了吗?” 陈缘最后挥一拳头,“没打够。” “没打够以后慢慢打。我先跟你声明,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离开我半步,知道吗?” 这是什么情况,陈缘瞪起眼睛,“高进你凭什么?” “还是那句话,以后离姓徐的远点。” “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记住就行了。我早跟你说过他不是好人,你偏不听。被他盯上,害得我还得保护你。” 原来如此。 并非他对她爱恋太深才来接她,并非他舍不得她才来接她。 “谁用你保护?” 高进忽然严肃起来,“我没跟你开玩笑,谁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徐先生一直对我很友好,从来没有害过我。” “你能不能不这么天真?” “我就是太天真了才跑到这来惹你讨厌。你不喜欢我,还不允许别人喜欢我。什么道理!” “陈缘!你记住我说的话,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以后无论到哪,你跟紧我,听见没有?” 高进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严肃认真像要吃人。陈缘被他吓一跳,只好乖乖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 “听见了,这么大声干什么?” 高进放开她的手腕,那里被她捏出几道红印。转眼再看她的脚,“还疼么?” “还好。” “还好是疼还是不疼?” “你能不能不拿我撒气?凶什么?” “疼还是不疼?” “有一点。” 高进又将人抱起,陈缘脑袋一晕就到了他怀里。他很温柔,轻轻将她放在床沿。 “药呢?”他问。 “用完了。” 他看着她,仿佛对她如此粗心大意很不满意。他起身去冰箱取了冰块儿回来,蹲在地上脱了她的袜子,帮她冰敷。 “肿成这样还能到处乱跑。” “不是乱跑,是回家。” “自己按着。” 他把冰块交给她,然后给前台打电话,托人给买药回来。其实这种事,他去就行了。但是陈缘想起他说的话,她不可以离开他。难道真有这么严重? 姓徐的对她蛮不错的,高进对人严防死守也不嫌累,怪不得整天睡不着觉。 陈缘正在腹诽,高进电话响了,听他口气,来电话的人是姓徐的。 第62章 你太坏了 “进哥,这回比我早一步。” 从电话里听来,阿良的语气很平淡。 “你有事吗?” “为什么这次这么及时?还以为你六根清净,真看破红尘了。” 高进站在阳台,吸了一口烟,不急不躁,“良哥,您最近真是闲得发慌。管起我的事来了。” “你的事我不感兴趣。我打电话过来,只是为了验证我的话,我们进哥不是没有弱点,没有软肋的。真不知道该替阿菲难过还是高兴,她把命搭给你,你不稀罕,现在……呵。” 阿良冷笑道:“你以为就这么完了?你能把她藏一辈子?” 戳到了高进的软肋,阿良在电话里笑起来,笑得痛快又得意。 回到客厅,高进面色凝重。 陈缘:“是徐先生打来的?他的确是说今天会来找我。” 认识才没几天,这就徐先生长徐先生短的。 高进阴森地盯着她,“怪我棒打鸳鸯?后悔了?” “高进!” 话没说几句,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降到冰点。 “陈缘,我劝你,不管对他有什么期待,你都趁早死了这条心!” 高进把她丢在客厅,转身进了卧室。 高进没有动静,陈缘有气也没条件发,首先她腿脚不方便,再者高进跑进卧室,她总不能像个泼妇似的大声嚷嚷。憋了一肚子气,陈缘从包里掏出充电器,开始给手机充电。不能回去的事,她要告诉夏青一声,免得她到机场白跑一趟。 冲上电,屏幕上闪现一个被咬一口的白苹果。开机成功。 立刻就有许多条信息挤进来,有高进的,有阿良的,还有夏青的。 高进的信息非常生硬。 “跑哪儿去了?” “关机玩失踪?” 阿良的信息就温和了太多。 “我在路上,马上就来找你。” “怎么关机了,让人担心。” “走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说声再见才是礼貌。” “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见面吗?” 夏青的信息只有一条。 “等你回来,请你吃饭。振作起来!” 陈缘回复了夏青的信息,“夏青,我今天回不去了。你不要去接我,白跑一趟。” 夏青可能在公司偷偷玩电话,信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为什么?你还不死心?别傻了!” “说来话长,总之我现在很安全,你放心。” “你跟谁在一起?别告诉我是高进。” “……嗯,就是他。” “我服了你!再见!以后别来找我哭啊!” 高进半天不出来,陈缘坐着玩儿了一会儿手机,玩累了她就在沙发上歪着睡着了。 午间,消了气的高进从房间里出来了。他也睡了一觉。 陈缘还没醒。高进到她身边,仔细瞧瞧她的脚,然后将她轻轻抱起放进卧室的大床上。 才一放下,陈缘便睁着眼睛瞧着他。那眼神儿好像在说,“高进,你在干什么,你别管我呀!你管东管西,还说不喜欢我。” 陈缘忽然乐了,然后卷进他躺过的被窝里,闭上眼睛。 有时候,陈缘会露出那种幼稚女生才有的神情,真是花痴病。 高进退出房去,把门锁了。 陈缘又睡着了。待高进回来时,午饭已经摆在餐桌上。 陈缘是被高进叫醒的,他似乎长了记性,这回没有主动抱她。 陈缘揉揉脖子爬起来,见他迟迟没那个意思,于是双脚自行落地。她觉得脚踝还是疼,但也没疼到要叫一声的程度。 “哎呀!” 她这一声成功吸引了高进的注意,“疼?” 陈缘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分明是求抱的眼神,只差把双手高举。 高进败阵,弯下身来,把人直接抱到餐桌旁。 “谢谢。” 他不吭声,拉开凳子坐在她对面。 “吃完了,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到别的地方。” “去哪儿?” “你不用知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陈缘心里有数,他是怕她嘴巴不严实告诉了姓徐的吧。他们俩既然这么对立,那天为什么还能在一起喝酒?两人之间定是颇有渊源。 算了,目前填饱肚子是关键。 满桌子菜,惹得她口水直流。陈缘拿起筷子,刚要夹菜,就见菜盘被高进换了阵型。她想吃的都被他挪远了。 “这些你不能吃。” “没关系的,吃一口。” “不行。” 接下来的行程,如同高进所说,休息了一会儿就走了。高进又将陈缘带往飞机场,这回,他将陈缘带去了大理。 在飞机上坐着无聊的时候,陈缘认真思考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所谓的保护,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把她带到大理,然后呢?她永远待在大理了?只要有阿良在,他们俩就天天黏在一块儿,真寸步不离了?那他们俩是以什么身份在一起呢? 陈缘思忖许久,问他,“高进,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要保……”陈缘想了想,换了一种问法,“我要跟着你到什么时候呢?” 高进看向她,“你有其他安排?” “我——” “——安排了也没用。” 高进翻开杂志,随便瞧了瞧,然后打算闭目养神。 陈缘又问:“我要跟你到什么时候?” 他不言语,只将脑袋扭向一边。 “不会是一直跟着你吧?” “我妈还没同意我在外面落脚,我不能就这么跟着你的。我不可能一直在外面不回家。” “这里的空气是很好,人也很热情,水果也好吃,菜也合口味,但是我还没做好准备要留下来。” “我的亲戚朋友都不在这儿,要是真在这里落脚……”陈缘叹一口气,“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自言自语唠叨半天,陈缘也闭上眼睛,带着无数个问号入睡。 以上那些困惑纠结,都在最后一句“需要适应一段时间”里温柔地结束了。 高进却是无法入眠了。 到了大理,高进带着陈缘住到了洱海。洱海很美,很静谧。白墙灰瓦,淳朴人家。一排排海景房临海而立,高进带着陈缘住到一栋临海别墅。 刚进门,迎过来一个熟人——徐丽。看架势,她是这里的老板娘。 她一如往常的热情优雅,而陈缘总能想起她与高进在厨房接吻的那个画面。 “陈小姐的脚好些了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并不惊讶她在云南的事。陈缘倒是有些好奇,高进是怎么跟她说起她的。 “已经没什么事了。”陈缘说。 “哦,那就好。” 徐丽将目光放在高进脸上,“房间已经安排好了,三楼,套房。” 高进点点头,三人来到旋转楼梯。楼梯很窄,旋转向上,看上去很不结实,像玩具似的。 陈缘琢磨这梯子怎么上,高进回头,“上来。” 他弯下腰。 “你……背我?” “上来。” “哦。” 陈缘慢腾腾趴在他的背上。 高进只觉周身有一股好闻的青草香。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徐丽将人带到房间,“一会儿下来吃饭,我让厨房准备好了,北方菜。” 高进点头,“费心了。” 徐丽嗔道,“咳,跟我还说这些,你有意思吗?” 高进摇头笑笑。 徐丽没再停留,退出房去把门关了。 这间地中海风格的房子尤其漂亮。陈缘踮着脚来回溜达了好几趟,真是美啊。 “徐丽是这儿的老板娘?”陈缘状似不经意地问。 “嗯。” “好像有你的地方都有她,她对你很好。” 这句话的醋味高进都闻到了。回头,陈缘已经钻进了卫生间。 洗洗风尘,整整头发。洗把脸,感觉舒服多了,主要是醋味儿散了些。 她正对镜子左照右照,卫生间门锁被拧开。 她虽说没有锁门,可这般闯进来连个门都不敲,用意为何。陈缘忽然心跳如鼓,退了一步。 高进来到近处,伸手探向她的脖子,抻出一条项链。那是她生日那天他送给她的。 来云南的时候,她就一直带着,他知道。 “你可能真地需要想办法适应一下。”他说。 这算是他给的回应吗?飞机上的话他有回应了? 陈缘发愣,左思右想,脑袋里一团乱麻。高进忽然搂过她的腰身,紧紧地靠在他身上。 他嗅着她的青草香,抚-摸她细-滑的脸颊,亲吻她的嘴唇。 陈缘只觉他周身发热,动作虽算温柔却急切热烈。想归想,念归念,当真跟他这般接触,经验不足的陈缘就显得笨拙胆小了许多。 她双手握拳隔在他胸前,被连连逼退至盥洗池旁。她感到腰身弯到无法承受,高进将她抱起,跨-坐于盥洗台上。陈缘很快气喘,浑身虚弱乏力。 与他如此面对面的亲密接触,心跳的声音已经震耳欲聋,她揪着自己的衣领,羞于被他听到,被他嘲弄。 被她摁着脑袋亲了许久,陈缘听到衣扣崩开的声音,外套的一排扣子崩到底了。他不说话,像个魔王,一点点地折磨她。 衣服都在该在的地方,却丝毫不妨碍他将她折磨到底。又是如此,他知道怎样才能让她醉生梦死,轻而易举将她送到快乐巅峰之境。 陈缘几乎瘫-软,趴在他怀中气喘连连。 高进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待她安静下来,将她抱回卧室,“累了就睡一会儿。” 她的确累了,虽然什么都没做,但还是累得不想说话。 “高进,你太坏了。” 第63章 在一起 陈缘面向落地窗外的蓝天洱海,睁着眼发怔,脸上的潮-红依旧没有散去。 高进整整衣服下楼去喝茶了。 徐丽也在一楼,长裙飘飘站在风中。 高进拣了一张空桌坐下,店里小妹立刻送上热茶。徐丽买了很多好茶,她不太懂,只看价钱,是贵的她就买。 这家店是她年前投资的。陈缘说地没错,有高进的地方基本上都有她的影子,只要她知道他在哪里。 高进消失的那几年,徐丽婚姻触礁,说离就离了。离了婚的女人反倒不着急,用工作填满生活,认真考虑了一下她跟高进的可能性。她对自己是有信心的,毕竟他们青梅竹马那么要好。可是她没想到,有人比她早了一步。 “怎么样,好喝么?”徐丽坐到高进对面。 “粗人,喝不出什么不一样。随便捡几片叶子也行。” “瞧你喝得都浪费了,我可是跟着上山采了茶树叶的,嚼进嘴里一股甜味儿,能在嗓子那儿甜好久。” 高进再看这杯带颜色的水,“再好不也是水么?植物泡的水。搞这么神奇,不亏是当老板的。” “就别挖苦我了,进哥要是想做什么,可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强的。你若是在意的东西,敏锐度会提高到一个极限,你若是不在意的东西,搁你面前一年你都叫不上名字来。” 高进但笑不语。 “以为你能休息一会儿才下来,怎么这就下来了?” 徐丽的话别有它意。 她挑挑眉毛,点点他白衬衫上的一块红,那是有些糊了的口红印,“我都没敢让人上去送餐。” 高进也是刚刚发现,“能不能别整天像盯客户似的盯人?” “你要真是我客户倒好了,你可比任何一个客户都难搞。——你的头还好吗?” 高进额头还有伤痕,不太明显,可有心人是无法忽略任何一个细节的。 “没事了。” “还以为你跟阿良这辈子也不见了,怎么搞成这样?” “说的就是。” “因为陈缘?” 这个女人是不是太聪明了。 高进抬眼,摇头笑,“女人美貌就可以了,聪明往往会带来麻烦。” “反正你又不喜欢我。哧——”徐丽忽然笑起来,“这个陈小姐还真是不简单啊!” “你这儿生意怎么样?”高进转移话题。 “不错,旅游旺季的时候爆满。” “小时候你就这样,做什么都不会失败。” “嗯,也不是。跟钱没关系的都失败了。” “女人太能干,就没男人什么事儿了。” “没人娶就不嫁喽!你呢,打算好怎么办了吗?据我所知,情况貌似有点复杂。你们的事儿我本来是不打听的,来之前小六跟我提过一嘴。说得轻描淡写的,但是我多少还是了解一点。七叔是个什么人,我们谁都知道。 你难道要带着陈小姐躲躲藏藏?她愿意,她家里能同意吗?阿进,别怪我多嘴,这些都是现实问题。有些爱情一旦落实到现实里就丝毫不浪漫了。” 高进把玩着打火机,“怪不得你做什么都能成功,未雨绸缪是好事,想得长远是对的。” “然后呢?” 高进不发话,徐丽有了更多的猜想。一些让她不寒而栗的猜想,“阿进,你不能掉进七叔的圈套里。一个阿良已经够受了,再来一个七叔……阿进,值得吗?” “你知道因果循环么?这一世你所有的不幸都源于你上一世种下的果子。没有人能躲得开。” 又来这套。高进有时候会说些奇怪的话。徐丽是个做生意的,从不以这种思维做事。 “阿进,你说话我有点听不懂了。你难不成会为了她……” 打火机忽然窜出火苗儿,亮在他眼中,瞬间便灭了。他什么都没说,没给出任何答案。 徐丽不可置信地叹口气,“自寻死路,她真地值得你这样吗,阿进!” 他把打火机放在桌上,笑了。 徐丽多么期望他能让人放心,哪怕是东躲西藏,一辈子籍籍无名也好,只要他健康,只要他活着。 “别紧张,我死不了,我命有多硬,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进,你——” 高进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总是这样,她的关爱和担忧于他而言,分量并没有那么重。 晚饭,陈缘是一个人吃的,高进不知道去了哪里,很晚才回来,带回一身酒气。 陈缘睁着眼睛等了半天。他没有动作,又出去了。 再回来时,他洗过澡换过衣服,周身散发着沐浴露的香味儿。 上床之前,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儿。 陈缘感觉床铺稍微陷了下去,他动作很轻,想是以为她睡着了。然而她睡不着,反而紧张地哆嗦起来。 “还没睡?”他忽然说。 “嗯,快睡了。” “我吵醒你了。” “没关系。” 安静了一会儿。 “你是脚疼,冷还是紧张,怎么抖成这样?”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试图确认她没什么事。 陈缘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他似乎也懂了。 “不用紧张,我不动你。” 又安静了一会儿,陈缘终于规律了心跳,开始关心起他来,“你睡不着?” “嗯。” “喝酒是为了催眠吗?” “嗯。” “管用吗?” “没用。” “那你还喝。” 他没回答。 “那……那你在我身边,也睡不着吗?” “睡得着,也睡不着。” “什么意思?” “一个女的,一个男的,你说什么意思。” “那……那你还是去那间卧室睡吧,不是还有一间么。” 他好像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陈缘听错了。到云南以来,他似乎就没对她笑过。 “你追我的时候,想不到这些么?” “想不到,你又不喜欢我。” 他叹口气,似乎在伸展四肢,“睡吧,我就在这儿躺一会儿,一会儿就走。” “高进。” “嗯。” “需要我帮你吗?” 陈缘转过身,对上高进一双晶亮的双眸。 “我妈说,睡不着的时候要从头到脚的放松。从你的头发丝开始想象,一直往下放,放到脚趾头。我小时候一直这么做,一般还没放松到脚趾头的时候,我就已经睡着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吗,不信啊?” 原来她说的“帮”是这个意思。 “你试试啊。”她说着便坐了起来,并且向他靠拢,试图看着他入睡。 高进不想被人这般对待,像个精神病人。他只好坐起来,“我去那间睡。” “你试试嘛,万一有用呢。” 他没回答,关门走人了。 “怎么这么固执。” 陈缘重新躺回去,很快就入睡了。 这一晚,高进并未失眠。他做了个梦。梦中他与她进行了一番肢体交流,很是热烈。 * 夜半,阿良和阿贵在屋里抽烟,刚卖出去一辆保时捷,收了一笔钱。 阿贵脚翘在桌子上,“真他妈过瘾,早点干这个是不是早就发了。” 阿良吸一口烟,“我告诉你阿贵,这件事一定要小心,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现在查得紧。捅出去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知道,良哥就放心吧。我买通了当地居民,悄悄的,保准谁也不知道。” “最好是这样。” 阿贵乐哈哈地,想起别的事,“良哥,那姓陈的,你怎么打算?” “别他妈什么事都打听,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没有,我只是关心一下。” “阿贵,有些事我先跟你讲明白。” “你说你说。” “我的事不许透露给七叔。” “那是一定。” “还有陈缘,我要是知道她少了一根头发,你知道怎么办。” 阿贵苦哈哈地笑,“哎哟,这哪儿的话啊?良哥的意思我什么时候弄错过,放心吧。” 阿贵开始跟阿良勾肩搭背,阿良对着天空吐了一口烟圈,转眼就散了。 * 次日,徐丽在阳台看海,高进在一旁吃早餐。陈缘没来,高进说她还没起来。 徐丽:“苏青念说,中缅那边有情况,可能是阿良。” 高进:“没事别打听这些,对你没好处。” “不是我打听,跟苏青念通话的时候他跟我说的。” “老苏最近闲得慌,认识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又开始没事儿找事儿,不嫌麻烦。” “阿进,我最近总有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具体是什么呢,我又说不清楚。”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第六感行事了,那可是你最不齿的行为。” “女人的第六感要用在重要的时候。阿进,我不跟你开玩笑,我有些不安。” 高进结束了早餐,“早些年什么事都过来了,现在天下太平,你还不安。你该谈恋爱了。” “去你的!” 第64章 有我在 徐丽在这里建了一栋临海别墅,后院就是自家小楼。据说这里是徐丽的表姑家,徐丽有钱了之后帮忙带动了整个家族的经济情况。原本这家人是没什么钱的,徐丽提议在这儿开客栈赚钱,亲戚也不懂,但知道能赚钱,并且徐丽看准的一定不会错,便放手做了。 徐丽平日不怎么往这边来,除非高进在的时候。得知高进在云南,徐丽早就住过来了。 这日,徐丽与表姑在后院闲聊,陈缘出来散步,就打了个照面。 徐丽对她挺友好,从来没摆出那种情敌的姿态,这多少让陈缘心里舒服了些。虽说她们两个谁也没有得到高进,但从目前进度来看,陈缘是胜的那一方,至少徐丽是这么认为的。 徐丽:“你的脚怎么样了?” 陈缘:“没事了,可以走,注意点别再崴着就行。” 徐丽点点头,“阿进到这儿就让人买药了。” 陈缘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他给你上药?” “有时候是。” “真不容易。——我带你出去转转,从来这你都没出过门呢。”徐丽提议。 “我也想,可是……高进不会同意的。” “他不同意?”徐丽有些惊讶,随后一想,她大概猜着是什么原因了。 “他不同意你就不出去啊?” “你知道的,我不想找麻烦。” “真是听话。那你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儿憋着,憋出毛病来。” 两人正聊着,高进回来了,慌慌张张寻到这里,见到陈缘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徐丽打趣道,“给你急的,在这儿呢,不缺胳膊不缺腿。” 高进来到近前,一身灰色休闲衣,显得帅气潇洒。 经过那天的事,陈缘一见着他就小鹿乱撞。 “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出来转转。” “脚还疼吗?” “还好,不疼了。我想跟徐姐出去走走。” “走什么?” “不走什么,逛一逛啊!” 高进明摆着一副不赞成的脸,徐丽都看出来了。 “没事的。要不你跟着去不就行了?整天待在屋里还不憋死了!” “行吗?”陈缘乖顺地征求他的意见。高进勉强点头了。 三人一同出发,徐丽备车,另配一个司机,带着三人去看鱼鹰表演了。 三人另外搭配几个游客同船出行,导游在后头用喇叭讲述鱼鹰表演的细节并时不时跟船头的船夫聊天,他们都用的当地语言,陈缘一句也听不懂。只能听懂导游标准的南方口音一个劲儿地鼓励他们买一条鱼吃吧。 鱼鹰表演还算可以,最重要的是这天高云淡的好天气,飘在水上实在惬意。陈缘拿出手机拍了很多照片,鱼鹰表演的时候她还拍了视频。 高进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 最后三人没挨住导游的热情游说上岸烤鱼吃了。坐船回程的时候又有表演,颇有当地特色。陈缘与徐丽看得挺乐呵,高进还是那个样子,不咸不淡的。 上岸后,还有推销茶叶的环节,几人被带进一个小屋子里,喝了好多茶。高进和陈缘没买,徐丽对茶叶很执着,忽忽悠悠地买了很多。 徐丽满载而归,陈缘和高进两手空空。徐丽将茶叶递给高进,“帮我拿一下,我们去一下洗手间。” 高进接过茶叶。陈缘腿脚不便,徐丽拉着她的手,两人背后看去,竟似好姐妹。 从卫生间出来,陈缘整理了一下头发,洗了一把脸。徐丽不在外间,估计已经在外头等她了。 然而外头也没有人。不但没有徐丽,除了徐丽外的任何一个人影也都看不见。 陈缘喊了一声:“徐姐……徐丽……” 没动静。 可能出去找高进了也说不定。 陈缘正往外走,身后忽然一声响,那是木质地板发出的细微声响。 回头,陈缘惊见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站在女卫生间门口。那人也正面朝她而立,丝毫没有遮掩的姿态,更没因为站在女卫生间门口有任何尴尬。 陈缘顿时心跳如鼓,佯装淡定无事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是一直在加快,顾不得脚痛,陈缘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跑。 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快起来,陈缘惊惶无措之余回头张望数次,那人看不见脸,却看得出来是直奔她而来。 “啊——”陈缘迎头撞上一人。 那人抓住她的肩膀,“是我,你怎么了?” 见是高进,陈缘哆嗦着拽住他的胳膊,“有人,有人。” “什么人?” “刚才有人追我。” 高进面露冷色,将他掩于身后。徐丽也在,拉着她的手。高进于是前去探个究竟。 长长的走廊上并无半个人影,地上的脚印也辨不出人数来,不过有一个新的脚印带着泥水渍,看着像男人的。高进寻着脚印来到卫生间侧身,那里有条木头楼梯通往后院,后院有条小河,那人应是专门藏在那儿等候时机。这会儿,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来回将卫生间寻了个遍,周围也都没有可疑人物。那人定是个聪明人,他可以很快隐匿到游客里,随便装装样子就能混出去。 高进没想到,他担忧的事这么快就来了。是他疏忽了。 * 陈缘有些抖,徐丽一直陪着她。 “看见长什么样儿了吗?”高进问。 “没有,他带着帽子,脸没露出来。不过个子挺高的。……会不会……会不会是人-贩-子?” “最好是。” “啊?”陈缘大惊。 “有些人,比人-贩-子更可怕。——你的脚没事吗?” 陈缘摇摇头,“还好。幸好我好多了,要是前几天,我就跑不掉了。” “行了,怕也没用,你已经被人盯上了。” 这么说,显然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让人害怕。 “阿进,你别吓唬她。”徐丽说。 “没吓唬她,早晚的事。” “我谁也没得罪,会是什么人啊?” 跟着他,她才会受牵连。可是不跟着他,她也只会更危险,“回去吧,今天哪儿也别去了。” 今日出游意外受惊,陈缘一直心神不宁,毕竟过惯了循规蹈矩的生活,她不适应这种事,也想不到危险离自己原来这么近。 回房后,陈缘在卧室休息。高进进来两次。 第二次,他坐到她身边,“是不是吓着了?” 陈缘不吭声,他摸摸她的头发,“吓傻了?” 她似乎怕极了,动也不动,仍似没有回神。高进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好了,没事了。有我在,我会保你周全。” 他的下巴磨蹭她的发顶,陈缘闭上眼睛,“我以为这种事都在电视里发生,我以为离我很遥远。” “所以,以后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这句话又将陈缘的心回暖了。陈缘抬起头,与他耳鬓厮磨。他轻轻吻住她。 这一晚,陈缘很早就躺下了。躺下也睡不着,满脑袋是那个戴帽子的人影。 电话忽然震起来,陈缘惊坐而起。来电是一串数字,本地号码。 陈缘哆哆嗦嗦地接起来,“……喂?” “陈缘,是我。” “你是……徐先生?” 他笑了笑,“看来你是改不了口了,徐先生就徐先生吧。” “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你跟高进在一起?” “嗯。” “他不在你旁边?” “你有事吗?”陈缘吃不准今天的事是否跟姓徐的有关,反正高进话里话外是这个意思。有很多事情她不明白,她有满肚子的疑问。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对高进不利的事坚决不要做。 “看来他不在,不然他得把电话吃了。” 阿良听得出她的沉默,那代表着戒备和不信任。她信任的人好像一直在偏向高进,不管他做了多少好事,“你好吗?” “挺好的。” “脚伤呢?” “没什么事了。” “为什么我感觉你又在怕我了?” “没有,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做了什么值得人恐慌的事吗?”陈缘旁敲侧击道。 “做过。而且很多。”这不是陈缘想听的,但却符合她的猜想。 “徐先生,您要是没什么事,我要睡了。” “等一下——” “还有事吗?” “有。——陈缘,我在想,你能不能到我身边来?” 陈缘大惑,“到你身边是什么意思?徐先生,我已经说过——” “——我知道我知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这听起来挺奇怪的。但是,我只是想让你来我身边,没想要怎么样。你还是你,只不过以后,我们会在一起,我可以照顾你,帮助你,你想做什么都行。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阿良不由自主地摆出了低姿态,这也是他自己料想不到的。除了阿菲,他从没对任何女人这样过。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徐先生,您可能对我有误会,而且我也听不懂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我不是那种女人,您找错人了。” “陈缘,高进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我和他之间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不会搞不清状况去纠缠你。你相信我好吗?” “对不起徐先生,我要挂了。” 阿良随即听见一片忙音。她不想听他的解释,也不肯给他机会。她已经听从高进的安排,定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夜半,月亮清冷孤傲,像那个触不到的人一样。 阿贵从旁过来,“大哥,还没睡?” “没。” “明天要去边-境,早点休息。” 阿良不像说话。 阿贵又说:“大哥,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有人跟我说在洱海看见陈缘了,她住在一个临海别墅里,和那个姓高的。”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我以为知道她在哪儿,你会高兴点。” “我想知道还用你说?你自己的事办好了没有,明天能不能出什么岔子?” 被阿良一吼,阿贵赶忙表忠心,“没有没有,跟大哥保证,一切安排妥当。” “滚去睡!” “好好好!大哥也早点睡。” 阿贵赶紧溜了。 阿贵才回房间不久,阿良就来了。 “大哥?” “明天的事你替我去,跟以前一样,人我都联系好了,你能办妥吗?” “能是能,可是大哥您……” “去洱海。” 第65章 想得发疯 出去一趟反而引来祸害,徐丽很自责。 “都怪我,是我不好,不张罗出去就没事了。” “怎么能是你的错,他们是冲我来的。”高进说。 “那我要是不张罗,也不会这么巧就赶上了。——陈缘从来没经历过这些,昨天已经吓够呛了,我看她早饭也没吃几口。” “是我害了她,我早就该离她远点儿。” 高进很心焦。徐丽自责,他比徐丽自责千百倍。事情不摆在眼前,就总想自欺欺人地混一天多一天,可他错了。 一上午,高进一直坐在阳台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打了十几通电话。小六,马立,光头,阿木,还有能找上的人他都找了。哥几个各自都有了家庭,有自己的新生活。但高进开了口,他们定能排除万难如约而至。 “你怎么了?我看你打了一上午的电话,是不是我让你心烦了?”陈缘将手心搁在他的肩膀上。 高进抚摸她的手背,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别这么善解人意,你越这样,我越觉得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你一直在想办法保护我,我懂。” 他摇头,沮丧,青烟从他的鼻子里散出来。 “你不懂,我最不想连累的就是你,谁都行,我不想这样对你。当初我到处找你,是为了感谢你,可是现在……” “那……能告诉我这么做的人是谁吗?我听说过一些传闻……” “想弄死我的人多了,今天是他,明天是他,后天又不知道是谁。”他把烟屁股弹到阳台外头,“谁跟我在一起,谁就倒霉。” 他的目光投向陈缘。 陈缘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怕。” 他笑了,“你怎么这么傻呢?” 高进将陈缘搂进怀中,“为了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 “傻瓜,我不能这么自私。一个人的一生很快就会过去。你还年轻,你的未来有很多可能性,你可能会遇到更好的工作,更好的环境,那里有更好的人……” 陈缘没让他把话说完,轻轻地吻他的脸,“没有了,没有更好的。” “陈缘,为了我,不值得。” “那是我的事。” “你怎么这么傻?” “我愿意。” “别任性。你听我说,明天小六,马立他们都会来。有他们保护你,你可以安全地到——” 陈缘腾一下站起来,“——到哪里?你要把我赶走?” “陈缘,跟着我危险。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我就去找你。” “你骗人,你把我支走,等我遇到更好的人,或者你亲自给我安排一个,然后你就会消失,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陈缘……” “我不去!” “你不可以这样,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我怎么都行。但是你想想,你还有家人,有妈妈要你养,你连妈都不要了吗?” 这句话撼动了陈缘坚固的信念,“……我妈,我妈会理解我的。” 高进趁热打铁,扶住她瘦弱的肩膀,“她越理解你,你将来就会越后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父母更重要。以后你就会明白,我什么都不是,我不配跟你在一起。等你遇到更好的人,有了安稳的家庭,你就懂了。” 他似乎早就心意已决。原以为这些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好转,原以为,他的心为她打开了一角,原以为他回心转意愿意接受她,谁想,他早有打算。是她一厢情愿,是她自作多情。 对啊,就连肌肤之亲,他也是在单方面地照顾她的感受。这种报答,这种回馈她宁愿不要,永远不要! 陈缘推开他,守着自己最后的自尊,“高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你对我只是不忍心而已,你对我只是有责任感而已对吗?那你为什么要……” 她说不下去,眼泪已经流了满面,“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让人家忘不了你,你就把人推开!得到了人的心你就要扔掉!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没得到的时候稀罕,一旦上钩了就没劲了,我懂,我都懂!” 她变得很激-动。 “陈缘,你别这样,听话好吗?来。” “你别碰我!” “陈缘!” “你别碰我!你不稀罕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说什么为我好,你既然不在乎我,还来管我干什么?还想把我送走,就凭我喜欢你,你就可以随意对我,我喜欢你你就可以把——” 她的话未能说完,已经被高进堵进口中。 高进是个正常男人,长期空窗,他想要女人,想得发疯!他想女人的身体,想得发疯!他想要陈缘,想得发疯!可他的理智一直在告诉他,克制!克制!不可以!不可以! 可是这一刻,他克制不住了! 陈缘未等说完整句话,未等发-泄完整自己的愤慨,竟已经被他扑在地上。他像头饿-狼,卸去所有温柔的伪装,马上要将她拆之入腹。 一身衣衫全都破碎,陈缘已经使出浑身解数,逃不掉,逃不掉了。 一边哭一边有了反应,这样的她,更让她瞧不起自己。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爱他? 两人正疯狂纠缠,从阳台折腾到客厅,满地狼藉。没人留意到门没关,直到门口出现个人,被这幕惊住,不小心打翻了门口的花瓶。 高进像头捕食的狼,牢牢地摁住“食物”,支着一口利齿凶恶地看向门口。 徐丽呆立当场,有些结巴,“对……对……对不起,怎么不……不关门?你们继续……继续……” 徐丽跑掉了。 气喘吁吁的陈缘感到四肢被捆得发疼,身上各处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有痛感。手腕被他摁得发抖,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是谁在抖。 他渐渐地平息下来,额头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他始终侧着脑袋不看她。他忽然松开她的手腕,“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哑,“你也看见了,我这个人良知有限。别等到彻底看清我的真面目再后悔,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甩掉我是你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说完这些话,他就出去了。 陈缘仿若被人挖空,脑袋也一并空了。 明天,高进安排的人就来了。他们两个或许真地没有缘分。 月色那么美,她却对着它垂泪。 夜半。不知几时,陈缘感到屋里窜风,醒了。 打开床头灯,她差点尖叫出声。 “嘘!”阿良及时地堵住她的嘴巴,同时往门口望,“是我,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发誓。我是不得已才这样来见你,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害你。” 陈缘惊恐地点头。 阿良慢慢松开她,“吓着你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我想见你,非常想。” “徐先生,我不想找麻烦,我也跟你早就说明白了,你还是走吧。我保证不告诉他。” “陈缘,那天在电话里说的事,我是认真的。” “你快走吧。” “陈缘。” “你快走吧,你再不走,他一会儿醒了就麻烦了。” “我再问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就那么喜欢他?他那个冷血动物有什么好,我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能给你。” 阿良说这些的时候,情绪显得有些激-动。陈缘不想激怒他,“徐先生,我感谢你对我的好,可我真地不能接受。你快走吧。” “陈缘,你再考虑考虑,别急着给我答复。” “我不需要考虑,我没有精力再喜欢别人了。” 她干脆把话说死。 阿良果然安静了一会儿,“我说让你考虑就会等你,我会再来找你,到时候希望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他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这一晚,高进并未出现在她房间。许是今日的事让两人耗尽精力周旋,不见便不见吧。 这个世界多么有趣。你爱的人不爱你,想着办法要把你撵走,你不爱的人神通广大,见缝插针,想着办法要把你占为己有。 陈缘年纪不大,想不到自己也有今日,终于体会到了曾经向往过的惊心动魄的生活。可这些当真发生了,却没有兴奋和喜悦,多的是烦恼和惆怅。 如今她盼望的是平静生活,如之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如他们做邻居的那些平凡日子。 第二天清晨,陈缘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机提醒她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在他送她项链的那天,他说:“我是7月28号,你记好。” 7月28号,今天,是他的生日。 第66章 你想听我说什么 小六,马立等人乘坐最早的班机飞来了大理。大清早的,陈缘一下楼就见一屋子人,看架势很吓人。他们应是都知道她的身份,纷纷将目光投向她,友好亲切。 高进在他们中间儿,瞅都没瞅她一眼,抓着烟屁股使劲吸了最后一口。 陈缘对那群人干巴巴地笑了笑,转身拐进了厨房。 徐丽正在厨房里做蛋糕。对啊,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会忘。 “起来了?” “嗯。你在做蛋糕吗?” “嗯,今天阿进生日,大伙儿一起给他过,正好人也来得齐全。” 徐丽手艺好,能力出众,相貌也是一流。这种女人比她强太多了,她都没有得到高进的垂青,陈缘,你又算的了什么。 徐丽是聪明人,她懂得分寸。只要留在高进身边,适当的时候出现。人生那么短,高进总有需要人照顾的那天,倘若徐丽仍然痴心难改,高进自当选择这个最佳人选。 “你好点了吗?”徐丽抬头问。 “嗯?” “那天,我要是不撺掇你出去,就没事了。吓着你了。” “哦,我没事。这事怎么能怪你,你是为我好。” 徐丽把奶油盖在蛋糕上,开始做繁复美丽的花饰。 “徐姐,你怎么什么都会?”陈缘由衷赞赏。 “咳,这有什么。其实很简单,想做谁都会。” “你真是个好女人,我要是男人,我肯定喜欢你。” 徐丽笑了,“多谢你的夸奖。只可惜你是女人,并且大部分男人跟你的想法是相反的。” “因为你优秀?你的确是,什么都做得太好了。” “优秀,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是不是个褒义词了。因为优秀,所以单身。”她咯咯笑起来。 “前前后后我做过多少个蛋糕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是啊……”徐丽叹口气,“……阿进还是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徐丽又笑,“你真可爱,我说真的,我不烦你,一点都不,除了有点嫉妒。” “嫉妒什么啊?”小六溜进来,貌似外头的会议已经散了。 小六从水果篮里拣了一颗葡萄吃,“嗯,徐姐,你这个蛋糕做的太棒了。自从吃了你做的生日蛋糕,外头店里的我都吃不进去了。” “可你们进哥是不爱甜食的,每回也都象征性地吃一口,也算给我面子了。” “心意嘛,心意最重要。” 陈缘心里有事,这会儿刚好小六在这儿,便问了他,“小六,我有话跟你说。” “哦。”小六吞掉葡萄,跟陈缘来到外间阳台。 这里没人,面向洱海,安安静静。 “陈小姐,真是好久不见了。”小六说。 “是的。我就不跟你寒暄了,我想问你,高进想怎么处理我?” “不不,不是处理。”小六纠正她的措辞,“进哥是想让我们帮助你一阵子,等过去了就没事儿了。” “什么叫过去了?” “……这个,你还是别问为好。” “有关我的事,我都没有权利知道吗?” 小六严肃起来,“陈小姐,按照我们的职业素养,不该说的不该问的,我们不会透露半点消息。况且这也是进哥的意思,他是为你好,你要是真心喜欢进哥,就接受他的安排。” “然后呢?他就再也不出现了?” “这个,我不知道。” “我要是不同意呢?” “说真的,如今我们都已经到这儿了,你同不同意不重要。——陈小姐,今天是进哥的生日,我希望今天你能多多体谅他,关心他,如果你们真地再也不能见面,你会为最后一次的不快后悔的。——啊,你看我,多嘴了。” 自从小六他们一行人到了这里,高进就被他们包围,陈缘和徐丽则在厨房里忙东忙西。今天客栈不待客,留着自用。 徐丽早上托阿姨去菜市场买了新鲜食材,这会儿冰箱里塞得很满,好像他这个生日要过一年。 徐丽切冻肉的时候,陈缘拿着电话进了洗手间。 进门之前,她特意看了看周围是否有人,然后把门锁好。 打电话给阿良之前,她是有过挣扎的。 阿良很快接通电话,“陈缘,你是不是想清楚了?” “徐先生,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方便吗?” “你等一下。”他似乎寻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好了,你说吧。” “我知道这样很唐突,可是——” “——不用解释,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可是陈缘此时却犹豫了,这样做对吗?不,这不会是高进想要的结果。 “……我……我……算了,对不起打扰你了。” “你想离开他?”阿良径直问。 陈缘握着电话,双手颤抖,“徐先生,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你能给我打电话就已经表示了对我的信任,我怎么能辜负你?” “我想相信你一次,所以,可以帮我个忙吗?” “真要离开他?他对你不好?” “不是的。总之,一言难尽。我是想问问你,今天晚上你能来一下吗,偷偷地来,可以吗?” 阿良听出端倪,“他还是辜负你了。” “不。” “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想让我带你走?” “算是吧。” “可以。”实际上,那正是他希望的。只是苦于她不肯,这回她却自己寻上来。 “那谢谢你了。” 放下电话,陈缘手心全是汗。还没定神,有人来敲门,她又吓一跳。 “谁?” “你还好吗?” 是高进。 “我,还好。” “你把门打开。” “你等一下,我就要出来了。” 陈缘装模作样打开水龙头,洗脸洗手,然后才开门。 高进站在门口,仔细查看她有无异样,“怎么这么久?” “不久啊。太热了,我洗洗脸洗洗手。你有事?” 他仍有怀疑,盯着她的眼睛,“嗯。你出来。” “哦。” 陈缘跟他来到客厅,屁股还没坐下来,高进就直奔主题,“明天小六带你走,你的证件都在他那儿,小六很可靠,他会一直跟到你安定下来,你可以放心。” “我能问我要去哪儿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白了,还是要赶我走。然后你就人间蒸发,再也找不着了。” “如果我说出你想听的话,那我一定是在骗你。相比于甜言蜜语,面对现实才是首要问题。” “你又想说,我的未来比什么都重要是吗?我要面对的现实就是,我的未来里没有你,明天过后,我们很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了,对吗?” 高进看着她,久久不语。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让我别走,让我死都要留在你身边,让我永远不要背叛你!” 这像是她的誓言,天真却显得有些悲凉。 她忍着泪,“高进,失去我,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她抓起他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两行热泪从他指缝划过。 “高进,你不会舍不得我吗?我不相信。” 高进不是铁石心肠,他最怕儿女情长,他最怕惹来情债,他最怕自己动心。 他把她搂进怀里,让她在他怀中哭个痛快,可是兑现不出的承诺仍旧是谎言,那会让她的未来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会让她的青春蹉跎。他怎么忍心丢下她,他当然会舍不得。可是他不能,不能用爱的名义毁掉她。 他始终说不出口,她始终在他怀中等待,等待他的一个承诺,哪怕是骗骗她都好。 高进的眼泪埋进她的头发里,没有被她察觉,就这样吧。走吧。 第67章 只要你要,我就是你的 高进已经许多年没有庆生,平日他是不稀罕过节的,但今日人来的齐全,该准备的也都准备起来了,不好不领情。奇怪的是,过往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今时,他倒是变了。 那些他得罪过的人,算他们倒霉。 一屋子人,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没人喝酒,除了陈缘一个。 其他人是因为有事要做,所以滴酒不沾。陈缘则是无事可做,不喝不快。 没人阻拦她的最后一次放纵。如果明天注定不快乐,那么就把精力放在现在好了。 为什么他们的分别要在庆祝的氛围中度过呢? 距离夜晚越来越近,陈缘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她不敢想象今晚以后的每一天。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只有等待时间去考证了。 明月高悬,风景优美,她不快乐。 “你喝太多了。”高进从旁过来。他滴酒未沾,开的那瓶酒只有她一个人喝了。 “陈缘,上去休息吧,明天——” “——明天得早起,对吧?” 高进无言以对。 “我会走,走得远远的,让你再也看不见我,你放心好了。”她开始酒话连篇,晃晃悠悠。 每走出一步都让人跟着担忧,高进握住她的小细胳膊,将她放于胸前。 明月掉进他眼睛里,洱海也跑到他眼睛里去了。 完了完了。 陈缘捂着自己的眼睛,“不行,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要疯了。” “以后记住不要喝酒,胃里是不是很难受?” 她捂着脸使劲点头。 “不只是胃,哪里都难受。” “来,上楼。” “不要。” “听话。” “不要,我……不要听你的话了。从现在开始就不听了。” “陈缘。” “别叫我的名字,别看我的眼睛,别让我看见你的脸。不行不行不行……” 高进无法,罢了,今天什么都顺着她。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送你上去,陪你休息好不好?” 她不作声,也不点头。 高进扶着她,她仍有挣扎。两人相携上了楼。 一进门,她就哭起来,哭得像个小孩儿。 “我求你也不行吗?是不是我求你也不行,看在我之前对你有恩的份儿上也不行吗?” 她冲进他怀中,蹭湿了他的衣服。今天,她流了太多眼泪。 高进抱紧她,擦拭她的泪水,“陈缘,你看着我。”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好。你能不能为了我,坚强起来,你的日子还长,嗯?” 高进从未对她如此温柔,像在对待一个孩子。事实上,他这辈子都没有这般温柔过。可不管他如何做,都抵不过她肆虐的眼泪。 陈缘只是流泪,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我如果愿意跟你一起面对任何事情呢。” “陈缘……”唤了她一声,他的喉头也紧了,“你不能这么任性,你不明白你要面临的是什么,可是我明白。坑你一辈子的事,我不能做。”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坑我呢?我想过要坚强面对,我想过,真的。可是我没办法嘛,多看你一眼,多见一你面都让我更加难过,高进,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当初遇见我,你就应该绕道走,走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也别来惹我。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当英雄吗?可是我不愿意被你拯救!” 她边哭边说,一边恨他一边抱紧他。 高进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已经没用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进去。 花了些时间安抚她,她抽抽噎噎地终于停止了崩溃般的哭泣。 时间不够,每一眼都看不够,不够,全都不够。 两人相对无言,目光纠缠,气息相闻,吻在一起。离别的情绪太浓,两人吻得难分难舍。 酒精作用之下,陈缘的感官变得敏感异常,身体却渐渐虚弱起来,整个人轻飘飘的。 他像是有魔法的人,不住地折磨她。他知道她,了解她,让她欲-仙-欲-死。 月光勾勒出旖-旎人影,轻风伴随她美妙的乐章。随着如诉如泣的乐章渐渐停息,那道曼妙躯体归于平静。 床铺凌乱,衣衫不整,陈缘埋头在枕头里气喘吁吁。高进整整衣襟儿离开她,又要去往别处。 陈缘攥住他的手腕,“……别走。” 他手握成拳,没动。这个时刻的任何一种挽留都是危险的。 “需要帮忙吗?” 他还是没动。 她从身后抱住他,“我没准备什么礼物。……只要你要,我就是你的。” 他久久不语,身体发烫。 “高进,你不想要吗?” “……这对你,不公平。” “你这样离开,才是对我不公平。我是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缘来到他面前,以己相送。她闭上眼睛,埋在他胸前。 高进终是肉-体凡-胎,面临这样的时刻,无法再用残缺的理智支配自己。 几次亲密接触,高进都将陈缘保护得很好。他并未触及她的底线,他不敢,那是他最为珍视的东西。 可凭良心讲,高进,你真地愿意把她送给别的男人吗?你受得了别的男人得到她吗? 触摸她的发,她目光如水,半睁半合。 “陈缘……我对不起你。” “那就让我一次恨你到底。” “你真不后悔?” 她摇头,送上自己的热吻。 该来的总是会来,我们生来都带着剧本,只是我们不知道那上面都写了什么。且不管明天,不管一切,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要做,用力去做,尽情去做。 轻风数度,痴乐难宁。墙上舞动的人影似是不知疲倦,疯狂热烈。他们呼喊着彼此的名字,希望这一刻永不停歇,哪怕永无来日。 夜里一点半,陈缘睁开眼睛,轻手轻脚下床,披上外套,亲吻熟睡中的高进。 “生日快乐。” 他,应该已经到了。 陈缘拉开窗户,来到阳台。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截到一旁,同时捂住嘴巴。 “是我,阿良。” 陈缘大口喘气,渐渐冷静,点头。 阿良松开她,她退到一旁。 想起今晚之事,她很羞赧也有顾忌,甚至有些抬不起头,“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他轻描淡写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从她身上移开目光,阿良寻向床上的高进,“他还在睡,你想清楚了吗?” 一句话,阿良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就知道她会犹豫不决,但那犹豫的眼神里还有些别的。阿良最受不得被她这么观察。 “怎么,你不相信我?” 她不吭声,倒更像默认。 “你也以为我会害你?陈缘,你仔细想想,我有过无数次机会,但我有没有害过你?” 她低下头,似乎除去了顾虑。 当真就这么下了决心,陈缘揪着衣襟儿,愈发紧张起来。她望向高进,舍不得离开他,能多看一眼都好。 “看够了吗?再等下去,把他等醒,谁也不用走了。” 陈缘吞着眼泪,告诉自己坚强起来,“我跟你走。” 那一刻,阿良看见她眼中闪烁着倔强的泪水。 趁着夜色,阿良无声无息地翻过阳台,在楼下接应她。陈缘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眼睛一闭跳了下去。阿良稳稳地接住她。为了避免声响,阿良带着她跑进一条小径,那条小径很黑。他们跑到小径尽头,那里停着阿良的车。 上了车,就没有回头路了。陈缘坐进副驾,冷静下来,什么也不想了。 车子开动的那一霎那,陈缘闭上了眼睛。 高进在梦中翻了个身,睁开眼,没有摸到枕边人。 “陈缘?” 一阵风卷进屋。窗户开着,白色窗帘轻轻飞舞。高进瞬间醒透,来到窗边。 “陈缘?”他有不祥之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小别墅一时亮起灯火,所有人如数行动。 高进开着车追出去。一上车他就给阿良打了电话,不通,陈缘的电话也是不通。 最让他不能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徐良,你他妈有种别让我找到你!” 第68章 深入虎穴 黑色越野从黑夜奔驰到了白日。没找到人,高进强压着怒火,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能找的人都找了,能用的资源全都用了。目前消息来看,他们没有离开大理。 一屋子男人都不吭声,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事情发生地太快,谁也没料到。昨晚他们还在痴缠,转眼人就没了。 不管是谁,他竟然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把人给弄走,并且没发出任何声响。 小六心有疑虑,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进哥,你们没吵架吧?” 吵架?他们那能叫吵架吗? “一点儿声都没有,连你都没听见。说明这人一点弯路都没走,至少是知道这里情况的。而且陈小姐也没有反抗迹象,现场什么都没留下。” 小六的疑虑高进怎会不知。 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他心里有已经有数了。 他知道来的人是阿良,一定是。这么想,陈缘之前在卫生间里磨磨蹭蹭,也算有迹可循。可他怎么就没想到,她会找上阿良。这简直是深入虎穴。 阿良是个什么人,他是最清楚的。把她骗去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他会拿她威胁他,这还不算什么,最怕的是阿良对她别有用心。 高进数度闭上眼睛,不敢发挥想象。 徐丽还算冷静。她对七叔家事多少有所了解。阿良当初与她往来不多,但也有些接触。出身背景注定了他一身邪气,徐丽不敢和他多往来。阿良也知道徐丽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也不搭理。可阿良的所作所为,那在省城都是有名的。被他玩儿过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玩儿得花样百出,徐丽这种正经人是连想都想不出来的。 虽说他私人生活很是问题,但他对她的宝贝妹妹阿菲非常溺爱,甚至比她父亲七叔更甚。阿良对待女性的态度就不用说了,除了他妹妹阿菲是女的,其他人于他而言可能连人都不算。 可陈缘的出现让这一切改变了。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是祸。 “阿进,你别着急,这么多人一起找,一定会找着人的。而且在我看来,阿良不见得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能让他冒险到你身边夺人,这个人对他的意义非凡。这么看,至少陈缘是安全的。”徐丽温柔地安慰道。 高进低着脑袋,对旁人的话完全没有反馈。这时,电话忽然响了。所有人立刻呈备战状态,看着高进接起电话。 * 阿良开车载着陈缘到达一处民房,看着像当地人住的。不过陈缘没见有亮灯,除了他们俩好像没有别人。 “这是哪儿?”陈缘问。 阿良在前头带路,已经进了门,开了灯,并将门锁好。 “一个朋友家,你放心住,没人打扰你。想用什么都有,没有的话明天出去买。” “那这么大房子,就我们两个人住?” “嗯。”阿良知道她有顾虑,“你跟我在一起害怕啊?” “不是。” “我不住这间,我住对面那间,有事儿你就叫我。” “哦。今天谢谢你。” “你真是在谢我吗?” “对呀。” “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在怪我,怪我把你带出来。” “没有。” “有也已经晚了。走都已经走了,为了你,我可真是把高进得罪到底了。说不定下次见面,他能一枪毙了我。” “对不起。因为我让你为难。” 阿良摆摆手,“算了算了,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天都要亮了,你睡一会儿。” “那你呢?” “我也休息一会儿。——你的脚没事吗?” “没事,已经好差不多了。” 阿良点点头。 才要退出去,阿良回身说:“陈缘,请你务必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你明白吗?” 陈缘看着他,打破重重顾虑,点头,“既然都跟你到了这里,我当然相信你。希望我没有信错人。” 阿良笑笑,“相信你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阿良退出房去,把门轻轻关好。 之前跟高进亲热,浑身酸痛,这又折腾了一路,身体也的确乏了。但是她的精神很亢-奋,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像电影桥段一样。 不知不觉,陈缘入了梦,睡得很沉。 中间,阿良进来过两次,一次把她的脚垫起来,一次给她盖被子。她没醒,面对这样不设防的信任,阿良心底沉静。 只是,她领口露出来的几处红印总让他分神。 有时候,迟到真是一件好事。 睡了一上午,陈缘醒来的时候,阿良已经将饭菜摆上桌。 “醒了,吃点东西。” “你没休息?” “休息好了。” “谢谢。” “就别这么客气了。” 陈缘上了桌,跟阿良两人吃了顿便饭。陈缘吃的不多,心里有事,不踏实。 “我想洗洗脸。”陈缘说。 “去吧,出门左拐,到头儿是卫生间。” “知道了。” 陈缘离开后,阿良用屋里座机给阿贵打电话,也不知道那头情形怎么样了。 阿贵磨蹭了一会儿才接。 “怎么才接?” “上厕所。” “懒人上磨屎尿多。——那边儿怎么样?” “哎哟!” “怎么了?” “没事,踩了一颗石头子儿。” 阿良往门口望望,陈缘还没回来,“到底怎么样?钱收到没有?” “收到了,一切顺利。” “嗯。有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大哥。” “嗯。” 放下电话,阿良感觉不太对劲。今天阿贵一本正经的。 没待他再多想,陈缘跑进门来,径直跑到他身边,好像受到了惊吓。 “徐先生!” “怎么了,脸都白了?” “好像,好像有人。” “哪里有人?” 说着阿良已经往外走去,陈缘跟着他,攥着他的衣襟儿。 “别去,危险。” 阿良拍拍她的手背,“放心。” 阿良和高进对待突发状况都表现得很镇定,想必是经历过一些大场面的。她就不行了,从来没遇见过什么特殊情况,路上看见个打架都算是大事,这个时候就显得很没出息。 阿良来到卫生间,里外都没人。院子里也没人,各个角落也都没个人影。 “你看见什么了?”阿良问。 这时陈缘已经冷静许多,可能真是她看错了。许是情绪紧张导致的也说不定。 “我看见一个人,戴着帽子,长得跟你差不多高,以前他就跟过我一次。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我太紧张了吧。” “以前跟过你是什么意思?” 陈缘看着阿良,他的表情似乎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阿良忽然领悟般换了个表情,“你该不会以为……上次跟我有关?高进是这么说的?” 陈缘并未解释。 “我不做点什么真是对不起他的信任,呵。”阿良冷哼一声,表情阴鸷起来。 陈缘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阿良有时候是这样的,忽然一下变得很吓人,下一秒又能恢复原样,春风和煦的。 果然,没过一分钟,阿良转过身来,“你可能看错了,别害怕,有我呢。” 陈缘点点头。 回房,阿良心里有些打鼓,该不会是阿贵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吧?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该这么快,这才一天的功夫,寻到这里少说也需要花费几天时间。他们到这里也是临时起意,被人跟踪的可能性不大,更何况,跟踪他的目的为何?生意往来,你我不欠,理应不会如此。 难道真是她看错? 不管什么情况,阿良对陈缘加紧了防护。 然而,阿良也有自己的算盘。 待陈缘去洗手间的空隙,阿良用临时电话卡给高进打了一通电话。打电话之前,他点了一支烟,还泡了一杯茶。 电话很快接通了。 * 高进拿起电话,直接问:“你把,你把陈缘弄哪儿去了?” 阿良笑起来,“进哥着急了?” 他呼出一口烟圈,不慌不忙地说:“人是从你被窝里捞出来的,心疼吗?” 高进几乎要把电话捏碎了,“你有什么冲我来,你动一个弱女子算什么?” “我这就是冲你来啊,摸到你的软肋了不是么?” “徐良!” “我在呢,进哥。”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有多远我追你多远,有多少时间我耗你多少时间,有多少种残忍我一定让你尝个遍,我他妈宁可把牢底坐穿,徐良,别让我找到你!” “行,进哥,我等着你,等着你来找我,等着你把牢底坐穿,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电话掐断了。 高进捏着一截儿烟屁股,手指发抖,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 * “我以为我可以相信你,我以为跟着感觉走没错,但事实证明你是个很会耍手段的骗子。”陈缘忽然出现在门口,听了个尾巴,明白个大概。原来,姓徐的还是在玩儿他的把戏。 “陈缘,你听我解释。” “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说你逼不得已,说你有苦衷,说你不会害我?” 阿良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可能,我真地错了。我以为你是好人,我以为你是真心对我好,是我错了。” 面对她转身而去的背影,阿良唤她一声,“陈缘!” 陈缘站住脚跟,且看他还有什么可说。 “我承认!我早就这么设想过,想拿你来做筹码。” 等来这句话,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更紧张。 “我和高进……我们曾经是很好的兄弟,要多好有多好。好到我妹妹阿菲爱上他,我也没有反对。 阿菲的所有男朋友都被我吓跑了,只有高进,我相信他。可是,阿菲爱错了人,高进给不了她想要的爱。 他经历了一次车祸,家人全部丧生,只有他活下来。他认为是阿菲的原因害了他全家,后来他不理阿菲,阿菲求过他,用过各种方式,可是他不肯见她,哪怕骗一骗都不愿意。 我去找过他,我去求他,可他还是……后来阿菲跑出去一边哭一边开车,出了……” 说到这里,他哽咽了,“出了,意外。” 阿良许久没说话,陈缘也没出声。 阿良没跟人讲过这种事,如今只是把这件事说出来都让他痛得不能呼吸。深呼吸了好几次,抹掉眼角的泪,他说:“我以为我再也不会体会到心痛的感觉,直到遇上你。” “因为我跟她长得像?”陈缘这时已经转过身来。她不是铁石心肠,她听得出什么是真情实感,她为故事里的人无奈也感动。 “说来也很有意思。你跟阿菲一点都不像。长得不像,性格不像,哪里都不像。可你总能让我想起她,我在你身上找到了温暖,家的温暖。” 阿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想要摸摸她柔顺的头发。然而陈缘躲了过去。 “所以你接近我,是因为要报复高进。” “不。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跟高进有关系。相信我,那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阿良自嘲起来,“可事情就这么巧,你偏偏喜欢他。” “那又怎样?他不喜欢我。” 听到这儿,阿良摇摇头,“他向来不会动他不喜欢的女人。” 这句话,陈缘听懂了。他……都看见了? 陈缘脸红得不像话,转过身去,“你……你怎么?” “我怎么,我怎么知道会等那么久。” “那你,想把我怎么办?” 阿良拧起眉毛,“我能把你怎么办?你以为呢?你到现在还以为我会怎么你,我要是想怎么你我早就动手了。” “那你守着我能有什么用?” “想到你遭罪,高进会心痛。我也会。” 阿良目光温柔灼热,让她不想面对。 “我要是真跟高进势不两立,你会帮谁?” 这明显是个没有意义的假设。她的心在高进那里。阿良也笑自己——白痴。 “不用回答。” 说了不用回答,他却又抛出一个问题。 “如果我为你受了伤,你会难过吗?” 期盼着她的回答,她却一脸不解,“你为什么会为我受伤?你不是说刚才是我的错觉吗,你看见人了?” 阿良挠头,“算了,当我没问。” “那……那你如果真是为我受伤,我当然会心里不舒服,毕竟是为了我,我也会难过。” 听到她的话,阿良竟有种小孩儿的愿望得以实现的感觉,舒心极了。 他们并不知道,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第69章 好人 “追踪到电话来源了吗?”穿黑衣服的小张问。 小刘回答,“还没,这人很警觉,几乎在你快要查到的时候挂的电话。应该是有经验的。” 阿贵被黑衣服的小张推了一把脑袋,“你哎呦那一声是不是通风报信,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法律制裁。”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大哥这个人很警觉,他这次去哪里也都是临时的保密的,我大哥对那个女的特别好,不然我大哥就跟我一起来了。我发誓,我真地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能不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小张摆摆手,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线人那边呢?”小张转向另一人。 这时,小黑屋刚好进来一个人,“线人那边有消息了。” * 这一夜,阿良夜不能寐,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又想起阿贵的那通电话。他再没给阿贵打电话,倘若事情已经暴露,他还是不要自投罗网,何况他现在还要保护陈缘。 只是想要伤害陈缘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高进的仇人? 哪个?想了半天,阿良脑袋都大了。高进的仇人数都数不过来,上哪里去叫这个真呢? 夜里十点,阿良来到陈缘房间。她还没睡,在床上望月。 “怎么,睡不着?” “你不也没睡。” “陈缘,有件事我跟你说一下。” “什么?” “安全起见,今晚我睡你房间。你放心,你睡床,我睡地上。” 陈缘本就害怕,阿良的提议她没有反对。 阿良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陈缘递给他一个枕头。 “给。” “谢谢。” “地上不会太硬吗?” “你想邀请我上床?” “当我没说。” 阿良笑起来,“睡吧,有我在。” 陈缘躺下来,还是无法轻松入睡。她背对着阿良,忽然问起来。 “你和高进曾经是兄弟,如今却反目成仇。你真地从心里想要他死吗?” 阿良枕着胳膊,月光洒在他面上,他冷硬的面容似乎柔软了些。 “如果真是那样,你会不会恨死我?” “会那样吗?” 陈缘转过身来。 阿良迎上她一双晶莹美丽的眼睛,狠话怎么才能说出口。要命!他叹口气,苦笑一声。 “现在,我打赌他更想我死。我把他的女人困在身边,这种事还从没发生过。想想都很刺激!” 他面不改色,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可是你一直在保护我。” 阿良转回目光,看向窗外的月亮。 “你早点睡吧。” 背对着她,阿良听见她和善地说:“徐先生,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好人?什么叫好人?作奸犯科算好人吗?他从来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人值得他去思考。 这一晚,阿良想了很多事。 他有预感,阿贵那边多半是出了些问题。若不是这回他临时拐到大理,恐怕他此时也被关进小黑屋训话了。 若是阿贵真地被抓,那么找到他是迟早的事。只是希望这个时间能抻得多一点,他东躲西藏,跑来跑去的没问题,可是陈缘不行。她不能跟着他去承受这些。 怎么办?不知跟踪陈缘的会是哪方人马。如果他不幸被抓,陈缘就剩一个人了。谁还能保护她? 妈的,徐良,你是不是脑袋上锈了? 你把陈缘困在这儿的意思就是想让姓高的低头认错,让他痛不欲生,这时候你竟然想给姓高的打电话,请他过来接人?你他妈脑袋抽风了吗? 后半夜,阿良还是没能合眼。他时不时看着床上的陈缘,看到他眼皮酸了。 …… “徐先生,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那……那你如果真是为我受伤,我当然会心里不舒服,毕竟是为了我,我也会难过。” …… 做一回好人——这种念想从来没在阿良的脑海中闪现过。今次,他是怎么了? 陈缘从梦中醒来,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睡得不好,精神紧张,眉头一直没有得以舒展。 “徐先生,你还没睡?” “嗯。” “是不是地上太硬了,要不你回房睡吧。” 阿良摇摇头,坐到床边。 陈缘拉高被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许是后半夜,人心已经疲于设防,又或者是他一直活得太过奸诈狡猾。这样的夜晚,他想的全是一个善良的人的所作所为,他想的,是做一回好人。这个念头像个魔咒似的,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散。 阿良抬起手,落于她柔顺的发上。 “阿菲要是活着,和你一般大。你们俩性格迥异,一定不会成为好朋友。” 不知他为何有这种感慨。这两天他的确有些奇怪。 “你是唯一一个说我是好人的人,你说你,是不是太傻了?” 陈缘看着他温柔的眉眼,说:“你不是说,要相信自己的感觉吗?起码这一刻,我觉得你没有撒谎。” 阿良看着她,目光如水。他忽然间懂得了那个冷血的高进为什么会想要她。她有那么多美的东西,是他一辈子都不具备也不曾拥有过的。 “我徐良这辈子都败在了高进手里,恐怕难以翻身了。”阿良忽然说。 “为什么一定要有个输赢?你心里明知道,就算他死了,阿菲也不会回来。你不是真地恨他。你只是不能放过自己。” 她说的话,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旁白。 “这辈子我还算幸运。坏事做尽,来世说不定投胎成个什么,注定一生孤苦难堪。下辈子我跟你是没缘分了。——你说,我如果现在跟高进示好,告诉他你在这里,他会不会以为我疯了?” 陈缘坐起来,“徐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是想,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他是保护你的最佳人选。我相信这一次,他不会再把你送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徐先生……” “睡吧。睡个好觉,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没有个好的体力,你跑都跑不动。” “那……那你也休息吧。我看你一直没睡。” 阿良点头,“好,我看着你睡着了,我就睡。” 到这时,陈缘开始困倦,被他拍了几下很快就入睡了。 阿良一直守在她身旁,看着她沉在梦中。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阿良安抚似的拍她肩膀,很想进到她梦中去为她降妖除魔。 徐良啊徐良,你造了什么孽,这一世,你注定要与这么一个好女人失散,且下辈子也注定无缘。 阿良轻轻安抚她入梦,口中喃喃道:“你放心。姓高的命硬,谁死他也死不了。” 他想要的报复,相信已经够了。若这是报复,他也是输了。因为他并未因此而有快-感,他甚至比他还要难受。 天亮以前,阿良再次拨通了高进的电话。高进像是一直没睡似的,立刻就接了。 “姓高的,你真不睡觉吗?” “陈缘呢?” “放心,有我在,她很好。——我倒是有事要问你,你的哪个仇人在追你?” “姓徐的,你别跟我装糊涂!” “我他妈专门打电话来跟你装糊涂来了?我有病啊!昨天陈缘说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我出去找,什么也没找着。” “动用你聪明的脑袋想一想,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最希望我死的人是谁?” 阿良顿了一瞬,似乎得到了答案——七叔。 倘若真是七叔的意思,那问题可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阿良即刻跟高进报上地址。 “你尽快过来,我恐怕盯不了那么久。” “我现在就动身。”说着,高进就起身穿衣服。阿良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笑道:“姓高的,你不要以为我跟你的账就这么算了,我跟你没完!” “别他妈废话,你现在盯紧陈缘是正事。” “谁他妈跟你废话,她就在我旁边,睡着了。” “你……你说她,姓徐的——” “——喊什么喊?我他妈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你爱信不信!” “阿良。” “说!” “不管发生什么,希望你撑到我到了为止。我会记你一辈子。” “别他妈废话,我告诉你,这回我把她还给你。你要再把她送走,我就让你永远找不到她!” 第70章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兄弟两人多年来第一次拥有同一个目标,暂且把仇恨放到一旁,保住陈缘是关键。他们怎么折腾都行,陈缘是个局外人,不可以搅合到他们这个浑水里。遇上他们这种人,她是真地很倒霉。人家好好一个姑娘为什么要被你们搞得不干不净,东躲西藏的。 阿良一夜没合眼,也实在是没有心思睡下去。他算着时间,希望高进能快点赶来。倘若真有个万一,他一定会恨死自己。 清晨如约而至。太阳依旧火热如初,没有因为人间任何一场灾难而失色。当年阿菲过世时,是个艳阳天。阿良恨过,恨这世上的一切,他们没能留住阿菲,就在这大太阳底下,阿菲没了命。若是真地有上天在看,他真地很想问一问,为什么是阿菲,为什么要带她走?为什么偏偏是阿菲? 当年,他没有守住阿菲,现在,他不能再弄丢了陈缘。 阿良有种不祥预感,这一次,他应该是大限以至。他的事儿要是往外扯,那是一串又一串,这次掉进坑里,再爬出来说不定是几时了。 他可以逃,逃到国外去再也不回来。可是他父亲怎么办,女儿没了,还要白养个儿子孤独终老?再者,让他放弃逃跑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徐良累了,不想再这样过下去。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意义为何?他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不知道爱一个人什么滋味儿,更不可能给爱的人幸福。三十多岁,他似乎开启了自己真正的人生之路,却是为时已晚。 如今,他能为陈缘多做一件事,多让她笑一笑,多给她一些温暖,他便觉得自己很有用很知足。哪怕她不爱他,也没关系。 念着陈缘连续两天穿着同样的衣服,有些脏了。阿良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红裙子。 “你没衣服换吧,暂时穿这个好了。” 陈缘正犹豫洗澡没换的,看看这裙子,像新的,挺干净。 “这样拿人家的衣服,不好吧?” “没事,都说了是我朋友。这里东西就是给你准备的。” “哦,那,那好吧。” 陈缘拿着衣物进到浴室。阿良最后嘱咐,“别锁门,有事大声叫我。” 阿良神情严肃,陈缘点点头,“我知道了。” 把门关好。阿良的影子隔着玻璃门渐渐变小,看样子他并没有出去,他就在门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陈缘脱下衣物,露出一身红印,虽已将近消退,还是留有她与高进缠绵过的痕迹。不知道几时才能再见他,也不知道他们这辈子还有没有缘分。 算了,事已至此,想也没用。人生就是这样,做再多计划都会有意外发生。 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疲乏解了不少。换上一套新衣,倒是有些当地姑娘的范儿了。浴柜里有个吹风机,陈缘拿出来,插-上电源,吹头发。 阿良在外头听见里头声响,放下茶杯叫了一声,“陈缘?” “哦,马上好。” 听见她的声音,阿良才喝下一口。 又过了几分钟,吹风机还在响,阿良又叫了一声,“陈缘?” 这次,没人应声。 阿良几乎是即刻冲进浴室。 眼前的一切,让他傻了眼。 吹风机在地上倒着,还在往外喷热风。浴室窗户大开,窗帘随风摇摆。地上一串男人杂乱无序的鞋印,没有血迹。 阿良往窗外望,一个黑衣男人已将陈缘塞进车里。 “狗杂种!你给我站住!” 那人听见一声吼,抬起帽檐儿挑衅似的望过来,笑了笑。 阿良争分夺秒地从窗户跳下去,徒步追了出去。那车没牌照,开得很快。追不上,阿良赶紧跑回来抓了车钥匙,疾驰而去。 陈缘被人蒙了眼睛,头发还没干,贴在胸前晕湿了衣裳。 “真他娘地费劲,老子被你折腾了好几回,这回你可乖乖的,我保证不会动你,领了钱就没我的事儿了!” 陈缘听他声音是个年轻人,她自动联想到前两次所见的那个人。 “这位先生,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一定是搞错了。” 那人像是在确认消息似的,他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陈缘听见纸张的声音。然后他说:“没错。你不叫陈缘么,26岁,高进的女人。别跟我闲扯淡,也不要质疑我的专业。我保证你一根头发不少,你要是敢跟我耍花样,你自己掂量。” 陈缘听他口风,直觉判断这人情绪极端,不可激-怒,于是乖乖地答应,“好,我不烦你。” “这才对,不惹麻烦,坏事就不会发生。聪明。” 陈缘被蒙着眼睛,不知道被带往何处。只是途径的所有声响她都留心记下来,以备逃脱之用。 车子大概开了三十分钟,来了一次急刹车。司机大骂一声,旁边那人急了,“你停车干什么?快走快走!” “你他妈让我撞人啊?我可不想背人命!” “我操!” 两人没等说上第三句话,车上的男人似乎被人揪了出去。 陈缘听见扭打的声音,铁棍的声音,还有不知道什么的敲打声。 “高进!是你吗?高进!” 两个人的争斗似乎又有更多人的加入,陈缘很着急,却一点力都使不上。她被锁在车里,大声呼唤高进的名字。 然而喊了几次,她就被人揪出车去。有两个人架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一处。那里似乎距离打斗现场更近了。 “姓高的,你还要不要你的女人了?” 这时,打斗声停了。有一人不住呻-吟大骂。 陈缘被两人狠狠攥着胳膊,困住双腿。 “高进,是你吗?”陈缘感觉自己在颤抖,但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不要哭。 高进从那人身上爬起,扔了铁棍,吐掉血水,举起双手。 “放了她,你们不就想要我吗?我跟你们走。” “高进,真是你。”听见他的声音,陈缘数度哽咽,可她还是忍住没哭。 “是我,我来接你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对不起你,我来晚了。” “不晚,你来了,永远不晚。” “小两口别他妈在这儿晒幸福,老子不是来干这个的。——姓高的,你跟我们走一趟。大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有什么事儿大家讲道理,好商量。别动这些粗的,否则,这里路况可不好,到处是盘山道,情急之下万一车没开好,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可就麻烦了。” 这种文明的威胁高进是明白的,高进点头答应,“可以,我跟你们走。但是,你们得把她放了。” “那事情可不是这么办的。要听也不能听你的,我可没拿你一分钱。” “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话是挺好听,可事情不是这么个事情,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我只能说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你就方便方便,这样大家都不麻烦。” “高进,你不要管我了。”陈缘在一旁颤抖发声。她很怕,她当然会怕死。可她不忍心高进为了她去冒险。她很纠结,她希望英雄救美,她希望安然无恙。可当真面对生死命数,她愿意坚强起来独自面对。 高进视线回到陈缘脸上,手握成拳。 “我再管你最后一次,听话,相信我,不要害怕。” 陈缘点头,眼泪浸湿了眼罩,“我相信你,我不害怕。” “我跟你们走!” “高进。” 高进举着双手一步步向着陈缘走来。那两人交换眼色,将陈缘塞进车里。两人警觉地看着高进,“你坐前面那辆。” 高进眼看就要来到近处,脚步停了。 “去呀!我们有那么笨,让你来抢人啊?” 高进目露凶光,似乎都能听见自己手指节咯咯作响。 他转过身去,慢步朝着前头那辆车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 “你他妈快点儿,别在这儿耍花样,没用了!” 才说到这儿,发话那人被人从后面扼住脖子,扭打在地。另一人也被利落地拿下。来人并未要人命,他从车里先救出陈缘。 被人扯掉眼罩,陈缘重见光明。 “徐先生?” 阿良二话不说,将陈缘拉起就跑。 陈缘放不下高进,“高进!高进!” 紧要关头,高进朝着阿良大声喊,“阿良,带她走!快走!” 高进此时正与一群人扭打在一起。 陈缘已经被人劫走,最重要的任务是拿下高进。于是,高进成了唯一一块鲜肉,被一群狼围攻。 “高进——” 山间回荡着陈缘的呼喊,高进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天上忽然一个响雷,来雨了。 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了视线,陈缘绝望般地呼喊高进的名字,再没听见回音。 高进睁着眼睛看着那条火红长裙在风中摇曳,直到那抹红消失不见。 陈缘被阿良带到一处偏僻之地,地处山间,路上零星遇到几个采茶姑娘。山间有一栋一栋的小木屋,阿良带着她走了一条长长的阶梯,到达高山里的一间小屋。 打开木门,阿良先走进去。陈缘整个人呆呆的,被阿良拉进去。 关好门,阿良紧紧拥住陈缘颤抖的身体。 他想安慰她,想给她一个坚实的拥抱,想让她在他怀中尽情哭泣。被他抱了一会儿,陈缘像是开始回魂,搂住他的腰身,泣不成声。 “徐先生,求你救救他,我不想让他死……求求你了行不行……” 她似乎站也站不住,耗尽了所有的元气,未等阿良应她一声,就昏了过去。 第71章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陈缘昏睡了十二个小时,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是亮的。木头房顶露着阳光,空气里漂浮着细细的尘埃。 “醒了?” 见到阿良,陈缘终于记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不是做梦。想起高进,她又落泪。 “徐先生,能不能求你救救他,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你不是真想让他死对吗?” 阿良端着一碗热粥,还没等送进她嘴里。把粥搁到一边,他说:“他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 “带走他的人是我父亲。” 阿良无法与陈缘交换视线,他实在难以解释这个混乱的关系。陈缘久久不能发声。 “这么说,还是你们带走了他。” “陈缘,你相信我,这绝对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我现在能保证给你的是,高进没有生命危险。” “那你既然能保证这个,你就能让他回来。” “陈缘。”阿良站起来,“这里的事你不懂,我父亲那边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你是他儿子也不行吗?只要你开口,你父亲一定会听你的。” “不。他从来不肯听我的,如果昨天不是我跑的及时,恐怕也会被他们带走。他从来不在乎这些。” 听了他的话,陈缘似乎更加焦灼了。 “你放心,高进不会有事。我父亲并不是真想让他死。”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我不能在这里干等,我总得做些什么。我要去找他。” 说着,陈缘掀开被子下床。由于她昨日消耗许多精力,未能及时进食,整个人很是虚弱,一下地就头晕。阿良扶住她,勉强将她按住。 “陈缘,你就是要去找他,也要先填饱肚子。不然你拿什么走路?我答应了他带你走,我答应了他要保护你。别让我跟他没法儿交代。” 陈缘看着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她那红裙子铺了一地,像盛开的花,只是那朵花总在哭泣。 “徐先生,我求你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要他活着,我要他好好活着,我要去找他。你帮帮忙好吗?好不好?” 阿良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除了他妹妹阿菲去世的那个时刻,他没有这样心痛过。他心爱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跪下来求他。他应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阿良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深吸了几口气,可看着她却始终发不出火儿来。 这件事太荒谬了。 他苦笑着,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陈缘,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你现在为了高进跪我……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很显然,迷茫的陈缘脑袋里完全没有他的位置了,她的脑袋已经被高进塞满。 “对不起……”她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可是她错在哪里? 她不爱他,有错吗? 面对女人,阿良是完全没有经验的。他只知道他现在很难受,他不能对她发火儿,他也发不出来,他发现他更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让她快乐。 阿良什么也没说,推门而去。 来到户外,点起一支烟。烦躁的情绪一直围绕着他,他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阿良离开了。陈缘跪在地上,被阳光暖暖地烤着后背。她的眼泪很快被烤干了。 他说的没错,她一直太自私了。她已经不理智了,为了高进,她完全忽略了他的感受。 桌上的粥还是热的,陈缘站起来,来到桌旁,抹把眼睛。吃东西吧,她现在需要补充体力。 吃完一碗粥,阿良回来了。 他似乎平复了情绪,对她仍旧很和煦。见她吃了东西,他很满意。 “这就对了,吃了东西才有体力。” “你还没吃吧?一起。” 陈缘指指另一碗粥。 “好。” “我刚才……是我太着急了。我应该谢谢你的。”陈缘说。 “别跟我说谢谢,也别说对不起。”他大口吃粥,一碗粥很快见底。 “你好好休息,高进也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 话到这里,就停止了。她不敢多说,生怕惹到他生气,便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你要真那么想见他,我答应你,带你去见他。” 在陈缘毫无办法之际,阿良再度给了她一次希望。 “我只能带你偷偷去,希望你理解。” 陈缘不住点头,“我知道,我不会找麻烦的。” 阿良点点头,“那你多休息休息。” “谢谢你。” “谢我没有道理,别再谢了。” 高进被扣在大理,那日打斗之后,并未再受到皮肉之苦。七叔并不是想让他死,七叔有他自己的目的。高进完好无缺,壮得像头牛才更好。 住在这儿,有吃有喝有住,并没有人再来找他麻烦。高进明白现在的处境,既然早晚都要来这么一遭,不如这一次把账清了。 七叔尚未露面,高进就在这儿安心住着,只是时常挂念陈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第二日,高进吃完晚饭,在浴室里洗了个热水澡。他的头发又长了,近来没心思剪,胡子也出了一圈,整个人显得甚是颓废沧桑。点了一支烟,套上个背心,出得浴室,他闻到了一股味道。那股味道让他瞬时环顾四周,最后看见了在落地窗边的陈缘。阿良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 “你怎么把她带这来了?”高进压低声音。 “是我求他带我来的。”陈缘说着话,已经落泪两行。 两人两手交握在一起。阿良没空搭理高进,也不想和他干架。晃晃悠悠杵到一旁。 “有什么话赶紧说,要干什么赶紧干,时间可别太长!” 阿良点上一支烟,躲到窗边去,望月。 再回头,两人已经没影儿了。 “哧!”阿良从兜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希望不要等得太久才好。 *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陈缘肿着一双眼睛,甚是让人心疼。 “我很好,没事。有吃有喝,还住套房,刚洗完澡。”高进还笑得出来。 他将陈缘抱进怀中,下巴在她头顶蹭来蹭去。 “你怎么样?姓徐的对你好不好?” “很好。是我求他带我来的。其实他是个好人。” “就你能说他是好人。” “他不是好人,你们当年是怎么做朋友的?” “我也不是好人。” 陈缘从他怀中抬起头,“说点正经事。你是被软禁在这里了吗?接下来怎么办,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什么都别做。该干什么干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我不会死,顶多是出出苦力。” “什么意思?” “七叔不会真让我死,至于怎么做,我不太清楚。” “那——” “——放心,如果我死了,就没人给他干活了。” “那,那以后怎么办?你难道要一直这样吗?” “傻瓜,不会的。” “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又见面了,你不想我吗?” “想。” 高进心思在亲热的事上,陈缘有些不敢。 “这样不好,还有人呢。” “你不出声没人知道。” “可是——” “——时间紧迫,快点。” 不等陈缘发声阻止,他就开始解她的扣子。为了让她一会儿出门有衣服穿,他不能搞破坏。 半推半就的,陈缘被他推上了床。 第72章 那你没了我,不就没命了 陈缘是个老实人,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乐`文`小说`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实际上对她而言是有些不妥的,虽说行为上没法反抗,但心里感受是那样的。 她不敢吭声,生怕被人听到给高进惹来麻烦,也怕窗外守着的阿良听见了尴尬。于是在被高进翻过来折过去时,她是强忍着不发声的。 她越是隐忍难耐越是刺-激感官,高进愈发不温柔起来,闹得她气喘连连。最后,高进捂住她的嘴,两人共同到达快乐之巅。 事后,陈缘从来都是软绵绵的没力气。趴在高进胸口,快乐走了,紧跟而来的是对未来的无尽迷茫。 “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也不知道。” “你会再次离开我吗?” 她像个粘人的宠物,暖烘烘地靠着他的脖子,“会吗?” “我们都已经这样了,傻子才想离开你。至于明天会什么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陈缘看着他,“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等。” 高进被她的话感动。他多想自私起来,让她等,可是他开不了口。 高进已经三十多岁,承诺对一个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她还年轻,许是还不知道岁月的残酷。 他亲吻着她的唇,温柔地说:“你的青春比我重要……甚至比我的命重要。” 她陶醉在情话里,“那你没了我,不就没命了。我不舍得杀了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多动听的情话,多温柔的缠绵。他们恨不能融为一体,分分秒秒生生世世化为同体血肉。 又一番天翻地覆,天崩地裂之后,是一阵释然般的平静。 陈缘枕着他的胳膊,仰望天花板,“我不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眼前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高进,我跟你说,只要你活着,我就等你,不管你在哪里,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反正,我说话算数。” 看着她坚持姿态,晶莹的双眼,看着她美妙青春的身体。他不禁要问,“陈缘,为什么?” “笨蛋,我们都这样儿了,你还不明白啊?因为我爱你啊!你爱不爱我,我都爱你。——高进,好好活着,好好照顾自己。你记住,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一件件从地上拾起衣服,他们离别的时间到了。 陈缘捡起自己的发圈套在他手腕上,“这个你戴着,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她分明眼中带泪,却表现地很坚强。 高进拥住她,“别想我。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坚强。好好工作,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我不会看其他男人,我不会背叛你,永远不。” 高进虽说无法给出什么承诺,可有一件事他能保证。 “我不说点儿什么,显得太不真诚了。你看现在,除了我自己我好像什么都没法儿给你。那我就向你保证,我全身上下的零件儿都归你一个人所有。” 她甜甜地笑,“包括五脏六腑吗?” 他温柔点头。 “包括这里吗?” 她按着他的心脏。 他静默一会儿,温柔地点头。 他的心属于她的。他是爱她的。对女人而言,有时候不得不说,表达爱的形式大于其内容。他为了她做出这么多牺牲,他怎会不爱她。可陈缘就像终于得到认证了一般,他的爱让她快乐地哭泣,哪怕他们还是会分离。 两人紧紧相拥,缠绵热吻。希望这一次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聚。 她要走了,再见不知何时。高进拉过阿良,再唠叨几句。 阿良与他来到一旁,两人都压低声音。高进所有神色阿良都看得懂。 “阿良——” “——打住,我不是为了你。” 高进当然明白,阿良是动了真心。 “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我最相信的人只有你。无论如何,这件事是我欠你。” 阿良自嘲般笑了,歪着脑袋,又露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进哥,这么说话我会吐的。你最好给我好好的,别缺胳膊断腿,我和你的账还没完呢。” 高进眯着眼睛,吸了最后一口烟,烟蒂递给阿良。阿良揪着烟屁股狠吸了一口。 “我不知道还能在外头晃荡多久,这回我总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完蛋了。也好,反正这种日子也够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一天,我就会守她一天。” “我相信你。” 阿良身子一拧,不想煽情了。 高进却唤他一声,“阿良。” 阿良站住脚跟,“真他妈磨叽,还有什么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阿菲的事,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我是真心待过她的。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我曾经想过,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如果我的命能换她回来,我毫不犹豫。” 阿良仍背对着他,这些话来得真是时候,此时此刻这些话听起来那么感人,那么让他不像个爷们儿。他的眼眶又湿了。 滚他娘的!他才不给自己找这个不痛快,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来日方长! 阿良没有回话,嫌烦似的扬了扬手,走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将是一次漫长的告别。 阿良与陈缘又回到了木屋。第二天一早,阿良从外头回来,他告诉陈缘,高进已经离开了。具体去了哪里他也不清楚,还是那句话,高进是安全的。 陈缘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我知道了,我等他。” 阿良心里不是滋味儿,“陈缘。” “我没事,我们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你没事就好。” “徐先生。” “嗯?” “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阿良听出别的意味来,“你这是要告别的语气。” 陈缘垂下眼眸,嘴角带着笑,“是的。我不能总这样连累你,我有手有脚,自己能照顾自己。现在也没人要害我了,我该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告别,似乎已经注定。可是于阿良而言,这样的告别为什么显得这么残忍。 她来与走,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她原本的生活里更是不可能有他的影子。 “什么时候走?” “如果没什么事,越快越好,我不能总是这样拖累你。” “别说这种客套话。我知道你巴不得离开我。” “不是的。” “算了。我不在乎。” 两人都没话了,气氛即刻尴尬起来。阿良出去抽了一支烟,回来的时候,他说:“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雨,先住这里,过两天我送你回昆明。” 陈缘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可以,多住两天也行。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怕麻烦你。” 她的体恤阿良感受到了。转过身,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笑了,笑得很满足。 爱情是什么东西,阿良从来不知道。只是与她在一起的日子,他感到无比轻松自在,每天喝茶看报无聊到死他也愿意。 有时,山里有旅游团进来。采茶姑娘带着他们采茶,阿良就带上陈缘一块儿。陈缘尝到了茶树叶的味道,进到嗓子里是甜的。 他想,能让她笑一笑他就是幸福的。希望留给她的,那些有关他的回忆并不那么糟糕。他愿意在有限的时间里,做足够的努力去弥补他对她的所有伤害。虽然那并不容易,但起码给他一个机会吧。 第 73 章 时间是最忠诚的看客 阿良的幸福短暂极了。两天的大限,转眼就到。 清早,陈缘很早就起了。阿良又出去采茶,这两天,他好像迷上了采茶。天天跟采茶姑娘上山,回来就把叶子给她吃。 阿良没提要送她走的事,她也没说,趁他外出不在时,陈缘利手利脚地,拿着钱和证件上路了。 她不喜欢告别的场景,她也不喜欢煽情。 下山,问路,找到一辆出租车,她便走了。 阿良和采茶姑娘在山上忙活,采茶姑娘说:“你女朋友挺漂亮的,那个红裙子特别衬她。” 阿良欣慰道:“改天也给我准备一套你们这套民族服饰,她穿肯定好看。” “行啊。要哪个民族的?” 阿良没琢磨过,“随便吧,你身上这种就行。” “我身上这种是白族的,那就给你准备白族的好了。” “你们把汉族叫什么?” “傣族把汉族叫水又族。” “就是把汉这个字分开两半呗。” “是啊。西双版纳的话傣族人就比较多了,我们大理白族人居多。” 阿良今日心情还不错,跟采茶姑娘聊了大半路。带着茶树叶,他想着回去还能看见陈缘在等他。然而,等他满心欢喜回到木屋,屋子里是空的。 阿良一时站在木屋里,没反应过来。 满心的幸福感引领他扑了个空,茶树叶洒了一地。 火车一路开往昆明。陈缘靠在窗户上,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景象,对车厢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察觉。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一幕一幕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电影。漫漫长路,她沉浸在这场如梦似幻的回忆里,没有合眼,一口气坐到了昆明。 下了火车,陈缘找了一家小店吃了一碗米线。然后搭车去往长水机场。 她这个“游客”该回家了。 来逛了一圈,把心交了出去,总得带点什么纪念品回去才好。她有些后悔,怎么没在大理和丽江买点东西。夏青往家打包快递的时候她还嘲笑人家来着,现在她却后悔了。 李美凤有很多她带的礼物了,可陈缘还是想带些东西回去。以证明她并非是专门来做白日梦的。她要带些人间的东西在身上,让她的灵魂也跟着回归现实。 机场里的东西特别贵,包,茶叶都比之前看见的贵好几倍。陈缘最后买了一个包,黑底绣花的。逛了逛又买了几本书,省得路上无聊。 逛完,买完,时间还有。怎么搞的,时间忽然间变得很慢了。 为了打发这让人发慌的时间,陈缘开始读书。 包里手机响了几次,她都没听见。她在看书,只是那一页久久翻不过去。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湿了页脚。 这一头,阿良赶往机场,四处寻着陈缘的影子。他手捧鲜花,一路被人注目。 不知是哪家姑娘被这位公子哥这番热切搜寻,多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希望这世上没有告别,只有相守。 寻了很久,阿良满头大汗即将放弃之时,终于寻到了那抹熟悉的背影。她静静地坐在人群里,对他的到来全然不知。阿良紧张地直吞口水,他想,把花送到,道个别他就走。 实际上,他还想好了很多话,打了一路的腹稿。可是当真陈缘就在他面前,那些话纷纷解体为外星文,那么奇怪,那么说不出口。 然而,纵使他如此珍视这次短暂的失而复得,这个最简单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不知是不是他作孽太多,他的人生总有些遗憾的。哪怕就是跟心爱的人去说声再见都变成了奢望。 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早在阿良现身机场之时,他就已经被一群便衣盯上了。他的戒备之心全然崩盘,他一心只想着要来见他心爱的人。于是,意外就这样突兀地发生了。 阿良毫无防备,被从各处冲出来的便衣摁住,单膝跪地。那束火红的玫瑰花倒在地上,被那群人粗暴地踩来踩去。他想伸手去够,他想挣扎起身,怎么也要说声再见,然而,他失败了。 很多人看到了这场热闹,陈缘神游在外,全然不知周遭事。待她回过神来,也回头去望时,看见的只有来来往往的旅客,他们操着各地口音从她身旁经过。她看见不远处有一捧被人丢弃的玫瑰花,不知是谁把它扔在这里。 陈缘想去把它拾起来,这么放着,糟蹋了那份情谊。然而时间来不及,她该登机了。 跟着客流,陈缘距离安检越来越近。这一次,她知道没有回头的理由。不会有高进在那里注视她,他也不会对她招手告别。 于是,陈缘并不回头。一路向前。她要等的人在前方,在未来。 时间比我们想象中过得要快,若不留心,时间就在柴米油盐中溜走,在指缝中溜走,在无数个打哈欠硬撑着加班的时光中溜走,在周末跟闺蜜畅饮到天明宿醉的头痛中溜走。 一转眼,五个年头过去了。 陈缘还是住在六楼的那栋房子里。对面那间房仍是一如既往地黑着。她总是习惯性地天天要去窗前望一望,望不到人,她也并不意外。她已习惯了每天要与他厨房窗台上的热水壶打个照面。白天黑夜,五个年头了,它都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无比忠诚。 * 前一天下了一场雨,今天是个艳阳天。去往监狱的路上也有阳光铺洒一路。窗外是一股好闻的泥土芳香。 三十分钟后,陈缘坐在探视区,与许久不见的阿良面对面了。 阿良瘦了,整个人却显得精神多了,许是剃了头发的缘故。 隔着玻璃窗,阿良看着陈缘干练美丽的形象,一边笑一边拍手。 陈缘拿起话筒,示意他坐下来。 阿良将话筒放到耳边,还是那个懒懒的声调,“好久不见啊,没有我的日子,你过得很不错嘛!” “去年我太忙了,实在没空,其实早就想来看你的。” “年年都来,你不烦我都烦了,什么好地方,晦气。” “我不信那些。” “听说你跟徐丽合伙在大理开了几家客栈。” “嗯,昨晚就住的客栈。” “高进呢?” “每回你都问,每回都是一样的。你没别的话题吗?” “好,换一个。你想我吗?” “不想,所以去年没来。今年其实是路过才来的。” 阿良笑起来,笑得很明朗。 扯了些闲话,陈缘不忘嘱咐他,“快出来了,你好好表现。” “你现在一副大姐的风范,跟我说话都硬气了。” “又要提我过去那个软柿子的样子么?”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真的,你还在等吗?” 问题还是会绕到那个人身上,总是避不开的。他们之间永久的话题就是他。 “嗯,反正也没别的事干。” “就没人追你?” “有。” “没有动心的?这么多年,一个都没有?” “有过。但是都抵不过当年,索性算了。” “哎,你也不小了,该学着现实点儿。——你再这么等下去就把我等出狱了。人家都以为我女人在外头等我呢,说真的,要不,嫁我算了。” “不行,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不能食言。” 就知道会这样,这些年,阿良对陈缘是越来越了解了。她倔起来像头牛。 “傻姑娘,我还能说什么。在你身上我体会到了非常彻底的挫败感。劝了好几年你还是这个不开化的样子。” “放弃吧,这辈子是开不了了。” 两人又聊了些日常。听她说这些,阿良总是笑的。 探视时间一个小时,陈缘该走了。 “那我走了,你好好表现。明年这个时候,我来接你。” “那说定了,不来可不行啊。” “一言为定。”她站起身,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忽而她驻了脚,想起什么似的说:“我走了,阿良。” 她的笑容温柔恬淡,又让阿良心头一荡。她一直固执地叫他“徐先生”,保持着陌生感和距离感。这一回,他终于从徐先生变作了阿良。 * 眼看这一年又要过去,等待已经成了习惯。她不知道还会等到何时,时间是最无情的旁观者,你哭你闹,你笑你疯,它都在那无动于衷。 陈缘夜半而起,满脑袋纷乱思绪。是这样的,这些年,她有些失眠了。她开始体会到高进睡不着觉的痛苦。真讨厌,人走了,坏习惯却要留给她。头发被脖子上的吊坠缠了一下,那根“十块钱”的项链陪了她好几年,总是在夜里缠绕她的头发。 把头发整好,撑着脑袋,陈缘来到厨房喝水。她有些没精神,靠着水池喝起来。 她的影子映在厨房墙面上,纤瘦窈窕。喝完最后一口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如在梦中,回过身去。正是对面那扇窗的灯火映出了她的影子。 那个坚贞不移的热水壶终于挪了地方,亮起红色的小灯,欢快地工作。陈缘愣住了。 又有灯火投影在客厅。陈缘寻着灯火而去,一盏一盏的灯照亮她的旅程,她在最后一盏灯火前停住。 陈缘甚至不敢眨眼了。 那扇一直黑着的窗亮着灯,里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在刮胡子。他的头发长了太多,盖住了肩膀上那一团纹身。他的手臂似乎更加坚实粗壮,因此手腕上那根卡通红发圈显得尤其不协调。 胡子刮好了。他换上一身正装,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那盒子似乎于他而言有着重要意义,他注视着,嘴角挂笑。 随后,他一一熄了灯火,好像要走。陈缘跟着他一路到了卧室,待他熄灭最后一盏灯,陈缘回身拍亮开关,站回窗前一动不动,心跳如鼓。 站了好一会儿,她一度觉得那人又走了。直到对面再次亮起灯来,他站在一片暖黄色的灯光中,一身正装面朝她而站。 他打开窗户,她也开了窗。 两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下,近在咫尺。星星作证,这一次他是真的。 “我这刚好有个钻戒,十块钱一个,送你。”他说。 这个如常的夜晚,她站在窗前终于梦醒。 时间是最无情的旁观者,你哭你闹,你笑你疯,它都在那无动于衷。时间也是最忠诚的看客,不管何时,它都陪着你向前走,走到你忘了它的那一天。 陈缘流下泪水,哭着笑起来。 (全文完) ━━━━━━━━━━━━━━━━━━━━━━━━━━━━━━━━━━━━━━━━━━━━━━━━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