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极品小说阅读http://www.ypmao.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 亲爱的冤家先生 作者:九色猫 文案: 顾骁被程大小姐调戏得成日里坐立不安,生怕她哪天就来强迫着他当小白脸。 然后,他开始纳闷,这女的怎么还不来强迫他? 后来,他着急,她到底什么时候来强迫他? 最后,他主动送上门去了。 1v1,宠文 从高穷帅变成优雅高富帅的男主 本文又名《小白脸翻身记》《大小姐,请随便享用》 男主:厨神(征服女主的胃)+帅气脸(征服女主的眼)+好身体(征服女主的……)+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随时炸毛 女主:以折(tiao)磨(xi)男主为乐的渣女大小姐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主角:程无双,顾骁 ┃ 配角:张君逸,韩靖 ┃ 其它:炸毛忠犬奋斗史 ================== ☆、第1章 裸-奔的牛郎   “脱衣服。”   程无双凝视着面前的男人,缓缓开口。   面容清俊,身材颀长,衣着雅致,发型清爽,连指甲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临水市夜场身价最高的Kevin,的确迷人。   他微微一怔,环顾四周,目光在墙上那块写着消防通道的牌子上掠过,迟疑地问:“在这里?”   “嗯。”她点了点头。   片刻的愣怔之后,Kevin暧昧的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动人的意味:“程小姐不怕有人来?”   程无双淡淡说了声“当然不怕”,手指轻点嘴唇,唇膏是极为浓艳的正红,指上蔻丹也是正红,仿佛簇簇火苗,灼得他口干舌燥,情不自禁伸手,想抚摸她的脸。   她眉毛一皱,挡住他的手:“热得很,别靠这么近。”   Kevin手指一翻,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抚,说道:“程小姐不许我亲近,那为什么叫我来呢?”   程无双扬起眉毛:“Kevin,你这个头牌皮相不错,可职业素质实在不敢恭维,我叫你脱衣服,你却动也不动,还和我闲扯,莫不是为了拖时间,好拿更多的钱?”   Kevin一凛,把手放在扣子上,一边解衣,一边笑着说:“你错怪我了,和程小姐这样的美人在一起,我在乎的不是钱,而是和你相处的过程。”   程无双不耐烦:“少废话,手快点,别磨蹭。”   她背靠墙,抬起手将头发往后一拢,穿着超短热裤的长腿动了动,高跟鞋尖镶的水钻划过一道璀璨的光,高傲之中流露出逼人的性-感,让人又恨又爱,Kevin暗自咬牙,却更加兴奋,手上速度加快,须臾,他身上只剩一条底-裤。   “程小姐,下一步需要我做什么?”他走近她,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低头,呼吸拂过她的额角。   程无双指了指他下面:“这个也脱了。”   Kevin眨眨眼,微微躬身,用一种极具诱惑力的姿势,勾着内-裤边缓缓脱下。   程无双终于笑了,声音也温和了不少:“乖,转过身去。”   Kevin接过的客人很多,什么怪癖都见过,闻言淡定的转身,揣测程无双的举动。他听到拉链拉开的声音,然后一个微微发凉的东西划在他背上,感受了几秒,他微微有些诧异:“程小姐,你写的什么?”   “你会知道的。”她很快写完,退了两步,“哧”的笑出声。   他回头,她正低头把唇膏收进包里,他不由失笑:“真调皮,你还准备玩什么?”   程无双笑盈盈的说:“Kevin,那边就是出口,你从那里滚出去,到街上跑一圈。”   Kevin的表情立刻僵了:“什么?”   程无双抱起胳膊:“马上去,别想反抗,也别想叫人,否则,我让你混不下去。”   次日,临水市头牌牛郎沿街裸-奔的照片出现在了各大网络和纸质媒体的显眼位置,漂亮的背上写的字传遍了大街小巷——魏锦绣拖欠嫖-资。   有人说,他是被富婆白睡,气疯了;有人说,他是磕了药,神经了。在府南会所上班的刘经理表示,你们都错了。   此时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所有食材准备就绪,会所的厨师们正闲,围在一起,听刘经理讲内-幕消息。   “我昨晚和我男人在那家Pub里玩,亲眼看见Kevin和程大小姐走了。”   李大厨打断他:“Kevin不是魏总包了的吗,他怎么敢和别的女人一起?”   刘经理斜了他一眼:“魏锦绣长得和土豆似的,又矮又胖又老,Kevin估计早就受不了了,程无双年轻又漂亮,勾勾手指,他不心动才怪。”   王大厨问:“那他为什么不专心的去爽,反而像神经病一样去街上裸-奔?”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他这样做,肯定是程大小姐逼的呗!”   张大厨问:“程大小姐游戏花丛,啊不,草丛,怎么会这么不怜香惜玉?”   刘经理兴致勃勃的讲了一段豪门八卦:“魏锦绣的独子魏权对程无双动手动脚,被大小姐打断了鼻梁,魏锦绣心疼儿子,骂了她一顿,估计她怀恨在心,找机会报复回来。”   一道清越的男声从人群外传来:“魏富婆不是好人,这个程小姐也不是个东西。至于为了一句口角,毁了别人名声么?再说,私人恩怨,把那无辜的头牌扯进来干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穿着雪白厨师服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把一个蒸笼放在桌上,说:“我改了下水晶枣泥糕的馅料配方,你们尝尝看。”   蒸笼盖子揭开,热气弥漫,他的脸笼上一层淡淡白雾,一双眼黑若点漆,隔着雾气依然明亮有神,刘经理看得发呆,声音微微带了讨好之意:“顾骁,每天工作这么累,你还这么敬业的改进菜品点心啊,太辛苦了。”   李大厨笑骂:“刘经理,人家顾骁喜欢姑娘,你个死玻璃就认命吧!”   刘经理整了整领带,瞪他:“老子有男朋友,老子只是单纯的欣赏帅哥,欣赏!”   张大厨咬了一口剔透的水晶糕,外皮软糯,枣泥细腻,甜里多了丝橘香,味道立刻有了层次,恰到好处的化解了甜腻。他咽下糕点,享受的轻叹一声,赞道:“加了陈皮和玫瑰?顾骁,枣泥糕这玩意都能做出这个味儿,你这手巧的,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王大厨闻言,目光落在顾骁手上,十指修长匀称,指甲透出健康的粉色,再往上看看他的脸,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小顾天赋是不一般,不过,看他这样子,真不像是在厨房做粗活的人。老顾把他带进来面试的时候,我都有些不忍心签字同意。”   李大厨开玩笑:“顾骁,你成日家辛苦,要不,换个轻松又赚钱的工作?听说Kevin一年至少八百万,你捯饬捯饬,不会输给他。”   顾骁竖起眉毛:“滚,陪老妈老奶奶级别的女人,吐都来不及。”   “哪儿有这么夸张,现在世道不同了,大小姐们也出来寻欢作乐,比如程无双,不是出名的风流?”   顾骁鄙夷的轻嗤:“算了吧,她甩掉的男明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知道私底下还有多少裙下之臣,谁知道有没有染上艾滋病。我才不碰她,我珍惜我的命。”   “说什么呢,嗯?说什么呢,你们?”洪钟一般的怒喝声从后面传来,众人齐齐回头,刘经理讪笑:“李总,我们闲聊呢——啊!”   李总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女人,面目姣好,妆容艳丽,一身鲜艳张扬的玫瑰紫拼色长裙,同她本人气质十分吻合。刘经理认出了她,脸色瞬间变得和他西服口袋巾一样白。   以手稳出名的李大厨手上的糕点掉在了地上,热闹的厨房顿时一片死寂。   李总额头一层汗,赔笑道:“程大小姐,底下的人嘴碎,实在对不住,他们信口雌黄,你看怎么处理的好?”   程无双摆摆手,缓步走到八卦者们面前,目光扫过他们的脸,看谁,谁就腿软。得罪了程大小姐的人,别想在临水市混了。   顾骁抿紧了嘴,说出的话是无法收回的,事已至此,静听天命,他反而镇静下来,背挺得直直的,坦然和她对视。   程无双微微一怔,旋即露出微笑,走近了一步,温温柔柔的问:“这位珍惜生命的厨师先生,我有艾滋病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骁心一咯噔,本能的退了一步,再仔细一端详她,却没法在她脸上找到丝毫绝症病人的痛苦之色。   她逼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看得他头皮发紧之后,轻轻一叹:“以前男人们看见我,就像看见花的蜜蜂一样围上来,现在我生了病,他们都不理我了。我很寂寞,这可怎么办呢?”   她身上的香水味笼罩了他,他有种被关进罩子的感觉,喉结动了动,沉声问:“程小姐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程无双伸手勾起他下巴,他大吃一惊,呆若木鸡,想起要推开她的时候,她已经收回手,被她接触过的地方如同烧起了火,莫名的热烫。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这模样,倒还能入我的眼。”   顾骁耳边仿佛响起一道雷,往后一退,怒道:“程小姐,请你自重!”   程无双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涨红的脸:“你不同意,为什么?我大方,我也不是老太婆……哦,我明白了,是因为我的艾滋病?这好办得很啊……”   顾骁正纳闷,她忽然伸手,把他的胳膊拽了过去,拉到嘴边,张嘴狠狠的一咬。   皮肤传来剧痛,他抽了口气,用力的推开她,又惊又怒的看向手臂,皮肤上,深深牙印赫然在目,沁着血,伤口不浅。   “你,你个变态疯女人!”顾骁气得发抖,上前几步抬起手,脑中两个声音激烈交战,一个声音说,不能打女人,一个声音说,这死艾滋病居然咬他,他都完蛋了,还顾忌个屁。   程无双看了看他迟迟没落下的手,噗哧一笑,擦了擦唇上血迹,说:“知道我有艾滋病还刺激我,自找的。这下好了,你也是病友,别的富婆不会要你,你只能跟我了。” ☆、第2章 冤家路窄   顾骁终究没有让她吃耳光。但他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拽到厨房门口,指着她的鼻子说:“大小姐,我知道我是个小人物,可这不代表我脾气小。要找小白脸,请滚去夜店找。再在我面前挑衅,即使你是女人,我的巴掌也不会对你客气!”   他目眦欲裂,脸上的煞气让会所的一把手李总的心也颤了颤,可程无双丝毫没露出恐惧之色,小姐脾气也没发作,反而微微歪了歪头,睁大一双秋水明眸,显得十分无辜:“可是你现在已经得了艾滋病了,至少也是个携带者,不跟着我怎么办?会所也不会雇佣艾滋病患者当厨师呀。”   这模样比她咬人的嚣张样还要气人,顾骁眼前金星乱冒,手指发颤,耳中仿佛响起血液被怒火烧沸的兹兹声。   是可忍,孰不可忍!   “滚不滚?”   程无双笑吟吟看着他,不说话。   顾骁脸色都青了,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转身往外走,准备把她直接丢马路上去。   程无双并不挣扎,还和他商量:“你这是准备跟我出去了?走双树街那道门吧,我的车停那边,我先带你去买双鞋。我的男人,穿鸿星尔克,有些丢份。”   顾骁差点把她砸地上去:“老子穿鸿星尔克碍着你了?”   李总和一众厨师都吓着了,愣怔片刻,赶紧追了过来,厨师们挡住顾骁,李总硬着头皮谄媚的对程无双笑:“程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别和这开不起玩笑的小子计较。他资历浅,又一直在厨房,很少有到台面上服务的机会,所以不大懂规矩。”   刘经理急得在顾骁另一边肩膀打了一掌:“你作死!还不把程大小姐放下来,好好道歉!”   顾骁心就像放在火上烤,难受得要命,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刘经理是对的,但尊严却让他没法服软。   程无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形:“我没生气呀,你们不要慌。”   谁不知道程无双是只笑面母虎,她越温和,众人身上流的汗越多。正僵持,王副总匆匆赶来,硬着头皮对李总道:“明华集团的田总一家到了包厢,请你过去一趟。”   李总擦了擦额头的汗,跺脚道:“没看见我忙吗!我怎么抽得了身!”   程无双眉毛一挑,收起笑容,腰一挺,手往后一伸,捏住顾骁的手腕,十分巧妙的卸了他的力,灵活的跳了下来,稳稳走到王副总面前,沉声问:“田总?一家?”   李总按住胸口,很想立刻服一剂速效救心丸。   田总名东来,正是程无双的父亲。   然而,他早已和妻子形同陌路,仅仅是有一层婚姻关系罢了。他带来的“一家人”里,没有妻子程盈,却有初恋女友叶楚楚,没有和妻子所生的长女程无双,却有和真爱的结晶,二女儿田若瑜。   田东来宠爱二女儿,却对大女儿没什么感情,这是公开的秘密。   不过,他虽然不爱这个女儿,甚至厌恶她,却不敢管教她,连摆出父亲的威风也不行。程无双是她外公程老爷子的心头肉,随母姓,还是明华集团最大的股东,真正的继承人。   程大小姐每次撞上这和和睦睦的“一家人”,都会闹得火花四溅。   这下好看了。   这场争端的任何一方,会所都得罪不起,怎么办?   糟心事接踵而至,李总忍不住打开手机翻出老黄历看吉凶,当他看见“时值月破,诸事不宜”这八个字,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程无双虽然沉下了脸,可声音还是客客气气的:“李总,是田东来,和他的爱妾娇女吗?”   李总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蔫塌塌的:“是。”   程无双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双手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鼓起的青筋让人心惊肉跳。   谁不知道程大小姐从小就练咏春拳,拜的还是响当当的人物,她若是要发威……   众人汗毛直立,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无双手指松开,脸上重新绽放了笑容,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裙摆,说道:“好久没看到爸爸了呢,怪想的,我去向他老人家问个好去。李总,麻烦你带个路,好吗?”   李总颤声道:“是,请,请这边来。”   李总连膝盖都硬了,走得怪里怪气,和僵尸似的。程无双却不见一丝异色,踩着红底高跟鞋,走得摇曳生姿,裙摆飘飘荡荡,仿佛一朵盛开的曼陀罗。   顾骁被这变故搞得莫名其妙,连心里的屈辱都被他暂时丢在了一边,拉了拉旁边倚着墙,呈半瘫软状态的李大厨,问:“你们这是怎么了?这女神经病去见她爸,至于让你们抖成这样?”   刘经理都要哭了:“顾骁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大厨师。程家的烂事就你不知道了吧!田总从不搭理程无双和她妈,成日家和初恋女友还有私生女亲亲热热,程无双那性子你也见识到了,她能容忍父亲的小三儿和那个便宜妹妹吗?你随便说句话她就咬你一口,你觉得她去见她爹了,会闹出怎样的动静?”   王大厨眼神涣散:“程大小姐闹爽了,田总就不会爽,肯定会迁怒咱们会所,程大小姐没闹爽,也会对我们不客气。完了,完了。”   程无双的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响一声,李总心就颤一下,他正恍惚,眼前忽然多了张手帕。   程无双道:“擦擦汗,我又不会吃了你。”   李总赶紧接过,想了想,鼓起勇气道:“程大小姐,我们只是做生意的人,只要客人是来休闲,吃饭,我们没有赶客的道理。”他深呼吸,然后睁圆了眼,做出三观正好人民的样子,说,“但是,这只是生意上的客气!我们心里,都很瞧不起这种破坏人家庭的行为!”   程无双淡淡一笑:“你当我很闲,没事针对你们干什么?继续走,不要走得同手同脚。”   “是是是。”   “田总带他那两个活宝贝来这里干什么?”   “今天是田小姐的生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大办生日宴,就来我们这里小聚,先看看茶道表演,品完茶,然后吃晚饭。”   程无双轻轻一笑:“不就是怕我参加她的生日宴么。有意思,这次瞒得挺死的,可还是被我撞上了。”   李总不知道该怎样接话,讪讪笑着,还好,又走了不到半分钟,两人就到了包厢门口。   他不敢想象开门之后,田东来看见程无双时的表情,在心底把东西方所有他叫得上名号的神祇的名字拜了一遍,连宙斯都拜了,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门,硬着头皮挤出微笑:“田总好。”想了想,把对叶楚楚和田若瑜的问候给堵在了喉咙里。   包厢里悠然弹古琴的年轻女琴师微微一抬眼,立刻弹错了个音,不过田东来等人也没听出来什么异常,确切的说,他们已经听不见琴声了,耳中回荡的是程无双略带慵懒的声音:“爸,有好吃的好玩的,怎么又不带我?”   “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来?”   田东来噎住,田若瑜连忙挤出愉快的微笑:“怎么会呢?姐姐快来坐。”   叶楚楚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程无双慢悠悠的走进去,却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她似乎没有看到叶楚楚发白的脸色,盯着田若瑜,惊讶道:“你怎么穿得那么素?一年过一次生日,打扮喜气一点嘛。如果不知道你过生日,我还以为你准备去扫墓呢。”   田若瑜妆化得淡,只打了底妆,修饰了一下眉眼,小小的瓜子脸,秀气的凤眼,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风致。她穿着白色上衣,下面是浅蓝色百褶裙,首饰也只是细细铂金链镶上小粒海蓝宝石的普通款,不过,仔细一瞧,就能看出她衣服剪裁十分妥帖,料子也是极为高端的丝绸,低调的奢华从细节里透了出来。   田若瑜讷讷道:“我,我……喜欢白色和蓝色……”   田东来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可是想想站在程无双身后的程老爷子,只能把掀桌子的冲动忍住。他看着程无双,眼睛被那鲜艳热烈的玫瑰紫刺了一下,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若瑜打扮,从来以清雅为上,不喜欢大红大紫,浓妆艳抹。”   程无双抬起手,欣赏着自己涂着鲜艳甲油的指甲,慢条斯理道:“田若瑜想穿大红大紫也不行啊。她穿成我这样,大家恐怕只看得见她的衣服,而忽略她的脸了。”   田若瑜脸上温婉的笑容已经开始扭曲。   田东来岂不知爱女的不足?田若瑜长相清丽,但是五官轮廓并不立体,主要是靠优雅婉约的气质加分,她试衣服的时候,眼睛也会忍不住在鲜红宝蓝这些颜色浓艳的衣裙上停驻许久,可是最终只能选择素雅的颜色和款式。   “你,你闭嘴!”他终于发作了。   程无双“嗯”了一声,也不恼,扭头对坐立不安的弹琴女子道,“不许我说话,我就听音乐吧。来一曲《阳关三叠》,谢谢。”   《阳关三叠》是送别曲,曲调惆怅,田东来握着杯子,手有些发抖,叶楚楚抿了抿嘴,轻扯他的衣袖,柔声道:“东来,你何必和自己的女儿针锋相对呢。家和万事兴,有事慢慢说。”   田若瑜也细声细气劝道:“爸爸,姐姐生气也是有道理的。今天也是姐姐的生日呀。” ☆、第3章 糟糕   田东来道:“她不是一直不过阳历生日,只过农历生日的吗?”   话虽如此说,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问大女儿的生日,因此他底气不足,显得有些心虚。   程无双瞟了田若瑜一眼,道:“我就来吃个饭而已,别想太多。我还没这么low,不至于和你这种东西争风吃醋。”   田东来实在是忍不住了:“程无双,你到底想怎样?若瑜过生日,你不祝贺她也罢了,为什么几次三番折辱她?她待你恭敬友善,你说话这么难听,是不是过分了点?”   田若瑜拉住他的手,眼圈微红,表情恳切:“爸爸,别对姐姐发火,听我说两句好不好?虽然姐姐脾气暴躁了点,但姐姐也有姐姐的立场……而且,姐姐如果不在意你,她也不会这样计较呀。爸爸你不是想让我过个开心的生日吗?那就不要责备姐姐了,好吗?”   程无双往椅背一靠,抱着胳膊,津津有味的看着田若瑜大度宽容地劝解父亲。   叶楚楚颤声道:“程小姐,如果你觉得我碍眼,我马上走。若瑜毕竟是你妹妹啊,请你不要因为我的缘故为难她。”   程无双看向叶楚楚的脸,眸光如冷泉,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因为你的缘故?你认为你这样的存在,能影响到我的情绪和行为方式?叶小姐对自己的信心倒是很足啊。”   叶楚楚抿紧了嘴,一言不发,低下头,眸中渐渐漫出水雾。田若瑜连忙握住母亲的手,田东来大怒:“你马上给我——”   程无双好整以暇的盯着他:“嗯?”   田东来把“滚”字给咽了回去,憋得面红耳赤。   包情人,养私生儿女,这样的事在有钱人的圈子里是常见的事,但是,正妻和婚生子女的地位是外室和私生子女不能比的。   程无双如此不客气,外界也只会说她跋扈不容人,但不会有人说她做错了。他如果站在小三和私生女这边,斥骂或者驱赶程无双,这就是不体面,传出去他就会被讥笑“凤凰男出身就是没规没距”,抬不起头。   再说,程无双社会地位超过了他这个父亲,她只要一开口,程老爷子能饶过他?   田东来几乎把牙咬碎:“……安静点。”   程无双“哦”了一声,扭头对在一边装死人看戏的李总说:“换一套茶具上来。”   李总立刻照办。   程无双不再理会坐在自己对面的“一家人”,让漂亮优雅的琴师弹一曲《流水》,在乐声中悠然烫壶,温杯,置茶,洗茶,高冲,低斟,动作若行云流水,纤长白净的手指灵巧的在茶具中翻动,停下之后,茶香已经盈满整间茶室。   李总有些吃惊。程无双素有跋扈之名,没想到亦有雅致的一面,冲泡功夫茶的手法娴熟而自然,才女田若瑜的手法比起来虽然精细,却有些刻意为之的匠气。   程无双慢慢的闻香品茶,放下茶杯之后,对他说:“刚刚玩得太开心,都忘记正事了。晚饭让你们的厨师好好做,如果真的和评价那样好,那我今后开party,饮食就全交给你们负责。”   玩得开心……李总想起顾骁手臂上那一圈带血的牙印,立刻出了满头汗,微微垂头,说道:“我去和厨房说一声,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程无双舒适的坐在垫着锦缎坐垫红木椅上,就在同时,顾骁坐在厨房后门外坚硬的台阶上,看着手臂牙印,脸色晦暗。   李总赶来,把厨师们集合起来,却没有看见他,李大厨指了指后门:“他说他也许得了艾滋病,不和咱们呆了。”   李总翻了个白眼,走了过去,拍了拍他肩膀:“顾骁,这是怎么了?阴阴惨惨的,和文艺青年似的。”   顾骁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说,你别真以为自己被传染上艾滋病了吧?我跟你说,程无双不是一般暴发户家庭的富二代,就算玩也不会玩得太滥。能接近她的小牛郎,也是Kevin那种层次的——时刻体检,做好措施,不给客户带来安全隐患。她身体好着呢,你也不会有病,知道不?”   顾骁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刚刚李哥张叔他们都和我说过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颓废?”   “没有得艾滋病,但也许已经得了狂犬病。”   “你……”李总又翻了个白眼,把他骂了一顿,逼着他站在厨师队列里听指示。   他洋洋洒洒说完伺候好程大小姐的重要性,众人立刻齐声保证不辜负领导期望,声若洪钟,他正满意,看见顾骁有气无力的表情,气势又颓了下去。   他必须赶紧去包厢等待吩咐,没空给顾骁进行心理疏导,把张大厨拉到一边,说:“你和他爸关系好,你说的话,他应该会听几句。赶紧让他打起精神来,今天的晚餐,不能出任何篓子。别再神神叨叨的念什么艾滋病狂犬病。”   张大厨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全是因为怕生病。这孩子在外面有兼职,给某家小手表厂商当模特,他手臂带了伤,还恰好是手腕附近,拍摄的时候不是不好交代?老顾还在医院住着,他急着筹钱,这下子几大千没了,能不着急上火?”   李总叹了口气,说:“你去跟他说,如果他今晚表现好,我做主,给他预支三个月工资,如果还不够,我个人借他点钱。”   顾骁的斗志被钱点燃了,精神饱满的去做晚餐前的准备。转眼到了饭点,餐前小菜送上了桌,程无双夹了一筷子翠绿的青笋放入口中,略微一嚼,眼中顿时流出惊艳之色。   青笋切细丝,加细盐略腌,沥净水分,淋少许麻油米醋,是极为简单的开胃小菜,却集脆,嫩,酸,香于一体,清爽无比。难得的是味道恰到好处,醋若是多放一滴,就酸了,少放一滴,就淡了,这种“恰好”,最为考验厨师的功力。   菜上一道,她就被惊艳一次,禁不住赞道:“确实名不虚传啊。李总,请问,这都是哪些厨师做的?”   李总恭谨的说:“你们的晚餐主要是顾骁负责。”   “我想见见他。”程无双说罢,忽的皱起眉,“这名字挺熟的呀,像是在哪儿听过似的。”   李总脚趾紧抓鞋底,隔了好几秒才硬着头皮说:“刚刚你去厨房参观过,正好见过他,对这名字有印象是很自然的事。”   程无双微微一笑:“他长什么样,描述一下,我看看自己还记得不。”   李总深呼吸,道:“就是……穿鸿星尔克的那位。”   程无双怔了怔,须臾,睁大了眼,眸中透出意味深长的神色:“是那位有个性的小帅哥?”   “是,是。”   程无双托着腮,眸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说:“麻烦你,给我他的手机号。我空了请他喝茶,刚刚对他凶了点,有些过意不去,想道个歉。”   李总心一咯噔,正常情况下,程大小姐咬了人,不逼着被咬的人点头哈腰说“咬得好”就是客气了,她主动道歉?这太惊悚了。   再一回想刚刚她对顾骁说的那些话,他脑中响起一道惊雷,看来,风流大小姐不是开玩笑,她真瞧上顾骁了。   李总这下纠结了,得罪程无双是不行的,但把自己欣赏的员工送给她糟蹋,也是万万不可的。   怎么办?   他正着急,包厢门被轻轻敲响,他灵机一动,正好,他可以先稳住程无双,借出去吩咐人的名义让顾骁做好准备。   他笑着对程无双说:“好,请稍等片刻,我看看外面有什么事。”   程无双颔首。他便走过去,刚开门就愣了:“顾骁?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总的声音微微有些变调,表情惊愕,顾骁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安排了一个节目,当场给田小姐做生日蛋糕吗?我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是现在进去,还是再等一会儿?”   程无双扬声道:“进来吧。”   李总脸发灰,顾骁疑惑:“你表情怎么这么沉痛?”   李总侧了侧脑袋,眼睛迅速扫了程无双一眼,她睁大一双含波妙目,笑盈盈的看着他们二人。   他出了一身细汗,没胆子顶着她的注视和顾骁说悄悄话,难过的一摆手:“胃疼而已。进去吧,别担心我。”担心你自己吧。   顾骁推着小车走进包厢,把带来的东西摆好,对程无双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又对田若瑜一笑:“田小姐,生日快乐。我姓顾,很高兴为您服务。”   笑容绽开时,他的眉眼也带了温柔之意,仿佛一汪清泉被水吹出层层涟漪,异常生动,连房间也仿佛被他的笑容照得亮了一些。   田若瑜微微失神片刻,脸颊浮起淡淡红晕。她轻轻的拢了下鬓发,柔柔的说:“谢谢,我很期待呢。”   长发如瀑,白衣淡妆的淑女,很容易让男人心生怜惜之意。顾骁心中暗赞一声气质温婉,移开视线,准备做正事,眼角余光瞟到了一片浓艳的玫瑰紫。这颜色太招人,他忍不住定睛看了看,程无双也正好看着他,视线一对上,她回了个灿烂的笑,露出整齐的白牙。   顾骁手臂又开始作痛,狠狠咬牙,心中暗骂一声:“卧槽。”   他脑子抽了,居然去看一个女变态,简直坏心情。   他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拿起了刮刀。几秒之后,他就进入了工作状态,灵巧的在蛋糕坯里填上切碎的鲜果,抹奶油,修边,裱花。   他不停的更换不同颜色的果酱和奶油,单调的白色奶油渐渐被一簇簇果酱做的葡萄藤覆盖,翠绿的葡萄叶之间点缀着青色和紫色的葡萄。田若瑜双手交握,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发出轻轻的惊呼。   蛋糕做好了,顾骁将成品小心翼翼托起,放到桌上。这时,看得入迷的田若瑜如梦初醒,轻呼一声:“太漂亮了,我好喜欢!”   田东来宠溺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抬眼看着顾骁:“小顾师傅,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顾骁答道:“好,请问是什么事?”   田东来说:“你的厨艺实在令人惊艳,又有一手做蛋糕的好本事。我想请你来我家当私人厨师,只用负责我们一日三餐,偶尔请客时安排下宴席。唯一多余的要求是,你做点心的时候,在若瑜面前做,她最喜欢看人做糕点了。待遇的话,在你现在的收入基础上翻倍,你看怎样?”   顾骁心动了。   父亲的病需要花太多的钱,每个月能多几千块工资,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诱惑。田东来给他安排的事情并不多,他还能多出许多时间照顾父亲。   顾骁道:“这需要和我上司商量,毕竟我和会所的合约没到期。”   田东来闻言大喜,他想找会所要个厨师还不容易?顾骁这就是同意了。他笑吟吟的对爱女说:“若瑜,爸爸说送你一套羊脂玉首饰当生日礼物,你说不要,说不能养成奢侈的习惯,这让我好发愁,不知道该送什么好。现在爸爸给你请了个好厨师,这样的礼物,你满意不满意?”   田若瑜眼中泛出泪光,抱住他的肩膀撒娇:“爸爸你对我太好了。”   程无双轻轻的笑了一声。田若瑜肩膀一抖,坐直了身体,怯怯的看了她一眼。   顾骁偷偷翻了个白眼。   程无双嫉妒田若瑜有爸爸疼?也不想想,一个骄横跋扈,一言不合就咬人,一个温柔甜蜜会撒娇,换成他,也会更疼甜丝丝的那个孩子。她活该!   其乐融融的气氛被打破,田东来虽然不悦,却也只能装成什么都没发生,对田若瑜和颜悦色地说:“若瑜小寿星,切蛋糕吧。”   田若瑜握着蛋糕刀,轻轻道:“可是,可是……蛋糕这么漂亮,我都舍不得吃呢……”   程无双站了起来,走到她身旁,慢悠悠的说:“顾骁的心血之作,不吃不是对不起人?”说罢,她蓦地伸手按住田若瑜的头顶,用力把她的脸摁进了蛋糕里。 ☆、第4章 争抢   程无双这举动让所有人都懵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过了十来秒,田若瑜痛哭失声,纤弱的身体颤抖如秋风下的树叶。   叶楚楚脸色煞白,垂下睫毛,拿纸巾给田若瑜清理,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田东来猛然站了起来,怒不可遏的指着程无双的鼻子:“你简直不可理喻!若瑜不过是对我撒个娇,你至于这么欺负人?”   田若瑜脸上泪光闪烁,哽咽着说:“姐姐,我做错什么了……你能不能对我明说,我都可以改……”   叶楚楚也忍不住抱着她肩膀哭起来:“若瑜,都是妈妈连累了你啊……”   程无双慢慢的在杯子里倒满茶水,抬起胳膊,手腕倾斜,茶水就淋在了叶楚楚头上。叶楚楚就像被人卡住脖子了一样,哭声戛然而止,田若瑜也吓呆了,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田东来手抖得筛糠似的,除了“你你你”,发不出别的声音。   程无双对这对母女一向没有好脸色,但是,她这是第一次动手。这种情况,田东来“一家人”都没见识过,一下子傻了。   顾骁脸色发青,他知道,豪门的恩怨不能沾惹,他最好当个透明人,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可是,程若瑜这举动,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忍了又忍,双拳紧握,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印子,但他终究没有忍住。   他竭力克制着怒气,说:“程小姐,还是不要轻易动手的好。”   程无双把杯子随手一放,对他冷冷一笑:“顾先生觉得我不该动手?那请问,我醉酒在包厢休息,有一对母女趁机把登徒子放了进来,如果我手头没一点功夫,恐怕就遭了殃了。对于这对母女,我该怎么处置?”   顾骁怔住,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对瑟缩的母女。   叶楚楚和田若瑜长得极像,看上去秀气婉约,清纯干净,这样的佳人,居然做出如此龌龊的事?   叶楚楚不停拿手帕拭泪,田若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姐姐你一定误会了!”   顾骁闭了闭眼,沉下脸。   因为家境艰难,他早早离开学校,学艺进社会打拼,虽然年轻,却饱看世间人情。   叶楚楚能在田东来身边呆这么久,甚至逃过了程老爷子和程盈的处置,不可能是简单的人物,田若瑜是身份尴尬的私生女,在社交界却颇得青睐,可见为人处世的圆滑。   被程无双糊一脸蛋糕,浇一头茶水,常人哪怕知道和她对抗是鸡蛋碰石头,也会冲动地发泄出来,就算不敢轻举妄动,眼神也会表达出屈辱和愤慨。   就连他这个旁观者,也气得够呛。   可这对母女第一时间是哭泣,自责,拼命的表现她们的无助与凄惶,激起人的同情心与愤怒。想到这里,他心里的不忍被深深的厌恶所取代。   冷静下来之后,他明白,程无双没撒谎。   大小姐虽然骄横,但她的骄傲让她不屑于说谎。她一句“看不惯”,就能将人压制住,何须编造这么耸人听闻的理由?   程无双不理会她的辩解,冷冷道:“再哭试试?”   叶楚楚母女被她森冷的目光震慑住,田若瑜一口气憋在喉咙,开始一下下打嗝。   程无双抬手看了看表,敛去厉色,懒洋洋的说:“不早了,回家。顾骁,你住在会所安排的宿舍?去收拾下东西,跟我走。”   顾骁愣住:“什么意思?”   “田总不会雇你了,你还是来我家当厨师吧。”   顾骁看向田东来。   他脸色红了又白,所有的底气都被那对母女的抖索给抖没了,讷讷道:“这……”   程无双对他微微一笑,他立刻说:“无双喜欢,若瑜就让给姐姐吧。”   顾骁着实恼了:“程小姐,我是个人,不是什么可以让来让去的物件。我只答应给田总打工,你商量都没有和我商量,就要我跟你走,是不是过分了?”   程无双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鼻子面前晃了晃。   顾骁不解:“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月薪两万,工作比在田总那里轻松——你不用为了讨我开心而不停做点心。”   两万,会所的行政总厨都拿不了这么多。   顾骁惊讶得说不出话。   “怎么,太少了?”程无双问,“那你要多少呢?再加点福利也无妨。”   顾骁深深吸了口气,道:“不少,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雇我?甚至不惜花大代价。”   程无双笑了笑:“我乐意。”   顾骁噎住。   “好了,走吧。”   顾骁仔细端详她的神色,她眨了眨眼:“盯着我看什么?”   她眼睛长得很美,睫毛浓而长,漆黑的眼波光流转,妩媚之中带着一丝危险,让他想起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在厨房初见时,她咬了他,说他只能跟她了的时候,就是这种又媚又坏的表情。顾骁心就像被绑上了一块大石,不停的往下沉。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眼神冷冽了起来。   程无双在他脸上看到了屈辱的表情,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过来,眉头轻轻皱起,旋即又松开,抬起手,手指顺着太阳穴的发际线往下滑,将头发往后一撩,鲜艳的指甲衬得黑发如墨,肤白如雪,一股幽香随着发丝的飞扬,悄悄的飘逸到他的鼻端。   红晕一点点爬上他的脸颊,他心乱如麻,愤怒,却又莫名的想多看她两眼。   她走近了一步,似笑非笑:“你说呢?”   顾骁刚想骂人,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了起来。   上班时间,一般不会有朋友给他打电话,会联系他的,恐怕只有医院了。   他心一沉,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座机号码,刚按下接听,电话那头就冷淡而急促的问:“你是顾建国的家属?”   他连忙道:“是,请问我爸怎么了,出什么情况了?”   “不知道。我这里是收费处,你们已经欠款五千八,什么时候交?”   顾骁额角沁出细汗:“我知道,实在对不住,我正在筹款,后天,后天应该够了,能不能宽限两日?”   对方微微有些不耐烦:“医院虽然有救死扶伤的天职,但也不是慈善机构,欠费不交,我们很为难的。你已经拖延了差不多一周了,请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行吗?”   “好……我今晚就来。”他挂了电话,迎上程无双的目光,嘴唇抿了又抿,攥紧拳,沉声道,“程小姐,我……只做厨师。”   程无双扬起眉毛:“怎么,难道你还想做别的?”   顾骁张口结舌:“不是,我……”   程无双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如果想做别的,随时可以跟我说。”   顾骁的脸倏地红了,目光凌厉起来,却又很快黯淡下去。第一,她只是暗示,没有明说,第二,他实在手头太紧,这份新工作,能解他燃眉之急。   程无双拿着包径直往外走,悠然道:“耽搁这么久,还不走?”   顾骁闭了闭眼,跟在她身后,一步步走了出去。   叶楚楚母女终于回过神,一个叫“东来”,一个叫“爸爸”,大哭起来。   田东来眼皮子直跳:“你们这也太糊涂了!”   叶楚楚抽泣:“我们母女这些年被她折腾成什么样了!我知道,我是咎由自取,可若瑜有什么错?”   “是委屈你们了。可程无双的手段你们是清楚的,怎么能轻易招惹?别哭了,她差点被人办了,也只拿蛋糕糊人,你应该庆幸才是。”   田若瑜刚点头,门被轻轻敲响。   母女俩连忙背过身擦眼泪,田东来过去打开门,挡住来人视线,问:“有什么事?”   服务员苦着脸,说:“程小姐有句话托我转达。”   田东来心跳加速:“什么话?”   “这事没完。”   *   程无双去找李总,顾骁去厨房和同事告别。   厨师们平日对他十分照顾,又是舍不得,又是担心,李大厨强笑着拍拍他肩膀:“这工作好,你至少手头能宽裕许多。”   王大厨安慰:“你也别太担心,听说大户人家的佣人住宿区是独立的区域,免得打扰主人生活,你的活动区域就是宿舍,还有厨房。程无双那样的娇小姐一般不会去厨房这样的地方,只要不到处乱跑,她见不到你,说不定很快就淡了。毕竟,扑向她的男人一大把,她忙着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叮嘱好一会儿,想送他,可此时客人多,厨房实在忙碌。他只能挥手同他们道别,独自离开,去旁边楼盘里公司租住的员工宿舍收拾行李。   他的生活极为精简,收拾好的行李也不过只装了一个行李箱,拉链拉好,他往床上一坐,看向窗外的夜色,心实在太乱,便去了厨房,拿了同事一罐啤酒,回到床边坐下,拉开拉环,猛灌了几口。   为了让舌头保持敏感的味觉,他平日里烟酒不沾,半罐啤酒下肚,整张脸都红了。他紧紧捏着易拉罐,将马口铁捏得变了形。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但他知道这是谁,盯着那串号码看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程无双问:“你们的宿舍在世纪苑?”   “嗯。”   “我在东边那道门等你,快点。”   顾骁站了起来,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良久,恶狠狠的说:“妈的,拼了!最惨不过卖-身!总他-妈比陪老太婆好!” ☆、第5章 裤子出问题了   街边树下停着一辆法拉利,极浓极正的红色,即使在夜色下也鲜艳夺目。   顾骁明白这是谁的车,拖着行李箱硬着头皮走过去。   车门如同双翼一般徐徐展开,程无双坐在驾驶位上,指了指放行李的地方:“箱子放那里。”   香车美女夺人眼球,四周行人的视线纷纷聚集过来,连带着他也受到了围观。他硬着头皮,板着脸做出淡定样,放好行李,坐上副驾。   他坐好之后,屁股往程无双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程无双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唇角一勾,又用她招牌的又坏又妩媚的眼神打量他。他心一咯噔,身子微微后仰,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你看着我干什么?还不走?”   她眼珠子一转,忽的倾身过去,手绕过了他的腰。   顾骁瞬间石化,几乎连呼吸都忘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呆滞的看着她,几秒之后,猛的一挣。   跑车车顶很低,他的头顶磕在上面,眼冒金星,又坐了回去。眩晕中,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清晰。她手臂的温度隔着T恤传到他身上,长发有几缕撩过他手臂,痒酥酥的,她身上的香气绕在他四周,仿佛一个罩子,将他罩在里面。   车门大打开,车里发生的一切都处在公众视线之内,有人吹口哨,有人艳羡的低呼:“这家伙好福气!”   “好像是我们小区的租住的打工仔!”   “哎,他是怎么被白富美看上的!”   “怎么,你也想?你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人家长什么样!”   顾骁猛然清醒,正想推开她的手臂,“咔哒”一声轻响之后,她自己就抽回了手,笑盈盈的说:“走是肯定要走的,只是,你得扣上安全带呀。”说罢,关了车门。   顾骁低头一看,自己果然已经系上了安全带。   “我自己有手,不需要你帮!你这明明就是借机揩油!”   程无双嗤了一声,猛然发动了车。   跑车加速极快,顾骁的后背因为惯性狠狠的撞在椅背上,不由得抽了口气:“你干嘛!”   程无双得意的笑:“乱说话,就要受罚!”   顾骁气得骂人:“罚你妹!”   程无双对着他笑:“嗯,罚的就是我妹。顾妹妹,你好。”   顾骁被噎得难受,用力的捶了下车窗。   程无双一边开车一边说:“你还不服?懂不懂什么叫揩油?隔着衣服有什么揩头?至少要摸个小脸呀。”   “……”顾骁咬紧牙,不再说话。   嘴一闭,其他感官就敏锐起来,被她隔着衣服蹭过的地方仿佛抹了辣椒水,隐隐发烫,那种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程无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顾骁睁开眼,从后镜一看,咬牙:“我热!”   程无双奇道:“我开了空调,热什么热?”   “……开你的车!”   程无双指了指前方:“喏,十字路口,堵上了呢。”   顾骁翻了个白眼。   程无双玩心大起,微微眯起眼,说:“我才不信你热得连耳根子都发红。到底怎么了?”   “就是热!”   她眼珠子一转,意味深长:“顾骁,我不过是碰了你一小会儿,而且还隔着衣服,你至于脸红到现在么?这么害羞,这么敏感,不会还是小处——”   “男”字还没说出口,他就气急败坏打断了她:“胡说八道!”   她摸着下巴,表情微妙:“这么暴躁,一看就心虚,看来我是说中了。唔,按照你的长相,你这年纪居然没经验,实在是少见得很。”   顾骁被她脸上的疑惑气得肺都要炸了,她只差直接问他是不是有隐疾了。男人的尊严让他无法忍耐,倾身凑近了她,双手一伸把她肩膀摁在椅背上,恶狠狠说道:“你别胡扯!告诉你,我睡过的女人有多少,我自己都数不清了!多得我连名字都记不起,明白?”   程无双瞪大了眼。   他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怔了怔,冷静重新回到身上,这才发现自己把她压在椅背上,额头几乎碰上她的额头,她的眉眼近在咫尺,眸子里他的倒影都清晰可辨。   他心道不妙,心虚的垂下眼,这下看不见她的眼睛了,目光正对的地方,是她的领口,鲜艳的玫瑰紫衣料包裹着饱满的胸-部,微微露出一片白皙,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白皙上忽然多了一点猩红。   顾骁怔了两秒,心脏就像被安上了强力引擎,陡然加速跳动了起来,他鼻子热热的,伸手一摸,指尖上一抹血。   两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好一阵,顾骁瞬间弹回自己的位置,程无双指着他,半天才手忙脚乱的扯纸巾,一边擦掉血迹一边叫:“顾骁你在想什么呢,看什么呢!不是生怕我动你吗!你流什么鼻血!”   顾骁也扯纸巾擦鼻子,又羞又恼:“我这是上火,上火!夏天太热了,肝火旺,懂不懂!”   “肝火旺?你这叫肝火旺?”她指着他下-半身。   顾骁循着她的指向一看,目光落在牛仔裤撑起的小帐篷上,耳中嗡的一响,伸手按住那里,咬牙切齿:“我这裤子剪裁不好,拉链拱起来了!”顿了顿,用说服自己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是拉链的问题,拉链的问题!”   程无双还想说话,顾骁大声道:“车流开始动了!开车啊!”   她用力的磨牙,一踩油门。两人不再说话。   顾骁一直扭着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可是夜色深沉,窗玻璃上的倒影十分清晰,他看见自己的脸也,看得见程无双的侧脸。   他咬牙说:“车里闷死了,开下车窗。”   程无双嘴唇一抿,按了个按钮,车窗嗖的降下来,风呼呼往里灌,就像有一把吹风机对着他的脸吹。   这死女人一定是故意的!他拔高了声音:“一条缝就够了,你至于这样?”   她慢悠悠的说:“吹吹风,败败火,你不是上火吗?”   他扭头瞪她:“你!”   声音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立刻接起电话:“爸爸。”   “顾骁,这……咱们总欠着医院的实在不太好,要不,明天你再去筹一筹钱,把欠费补上,我也出院吧,别占着床位了。”   顾骁怔住:“爸,你说什么?钱我想办法,你别冲动,你的病还没好,必须在医院养着啊!”   顾建国道:“回家休息,注意饮食,也差不多的。别再浪费钱了,我这不过是熬——”   顾骁打断他:“爸爸,你不能这样说,坚持治疗是必须的!你听我说,我刚刚换了个工作,给有钱人当私人厨师,工资很高,两万一个月,够你治病了,真的。”   “两万?什么人家开这么高工资?”顾建国愕然。   顾骁瞥了程无双一眼,硬着头皮道:“哎,爸,等见面了和你细说,好不好?反正……反正是厚道人家,雇主是个好人,说可以先预支点钱给我,我很快就能补上欠费,真的。”   他想方设法稳住了父亲,挂掉电话时,已经出了身汗。   程无双把车停在了路边,抱着胳膊看着他笑:“你说我是好人,我好开心。”   顾骁被风吹白了的脸又红了回去。   “我什么时候答应预支钱给你了,嗯?你怎么不说我把信用卡副卡都给了你,随你刷?”   顾骁手指攥紧,掌心全是汗,嘴唇颤了颤,鼓起勇气和她对视:“程小姐,我刚刚态度太差,对不起,希望你原谅。”   程无双扬扬眉:“然后呢?”   “我……”他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知道很冒昧,但是……但是我真的遇上了困难,我爸住院,现在状况很糟,如果他出院,怕是在家养不起来。我可不可以先预支一个月工资?我实在是太需要钱救急了。”   程无双敛去笑容:“哦,用得着我的时候,态度就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   顾骁脸更红了,手指微微发颤,低声道:“拜托。我一定会好好上班的。”   程无双微微眯眼:“如果我不同意,你就消极怠工?”   他心跳更快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骁,我这人名声很差,我也不在乎,你夸我好人,没夸到点子上。虽然我没有参与公司事务,但我身上毕竟流着商人的血。商人是什么?无利不起早。你让我预支钱给你,那你用什么代价来换呢?别和我说认真上班,这本就是你该做的。”   顾骁耳中嗡嗡直响,她的声音一点不咄咄逼人,甚至很温柔,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抵在他的脖子上。   程无双没有等到回应,又问了一句:“说呀,你用什么来换?” ☆、第6章 代价   顾骁喉头动了动,艰难的开了口:“我不知道。程小姐,我身无长物,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厨艺了。但我已经为你工作,厨艺就不能拿来交换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能入你的眼。”   程无双身子前倾,脸离他越来越近,笑容缓缓绽放:“你拿得出手的除了厨艺,还有一样别的。”   顾骁额头沁出细汗,声音微微有些哑:“程小姐,请不要这样。”   “哪样?”   “我……”他很想打开车门一走了之,但是,想起顾建国憔悴消瘦的脸,他的手按住座椅,手指深深陷进柔软的真皮里,忍耐片刻,心一横,“程小姐,不要绕圈子了,请明说。”   程无双很爽快:“你的外表,也很拿得出手。”   顾骁心脏在胸腔乱蹦,仿佛随时都能在胸口撞开一个洞跳出去。他想说话,可喉咙就像被掐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越过他底线的事,他没法答应,但若是得罪了程大小姐,他的新工作怕是泡汤了,就算厚着脸皮找曾经的同事借钱应急,顾建国那边他已经夸下海口,怎么交代?   这些年,他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学技术进社会打工,可绝大多数收入都用来给顾建国治病,生活困窘,父亲觉得连累了他,早就有放弃治疗的意向,如果他没法增加收入,顾建国绝对会破罐子破摔。   她凑得更近了,身上香气仿佛化成一堵墙,向他压了过来。他正心乱如麻,她向他伸出手。   他猛地往后退,身子几乎贴在了车门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她:“不要这样。”   程无双手继续往前伸,他正要爆发,她手指一抬,屈起,在他额头一敲,坐直了,嗤笑:“你以为我要怎样?潜了你?你说你睡过的女人多得你记不清,可以想象你私生活有多乱。你能接触到的女人恐怕有健康意识的很少,你才是艾滋病的高危人群。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求我潜规则你,我都不屑!”   她是练过的人,手上力气不小,他疼得不轻,可压在心上的大石也被她这一敲给敲碎了。他先是茫然,然后狂喜,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汗津津的,就像洗了澡似的。   程无双嫌弃的擦了擦粘在指关节的汗水:“一身汗臭,还想被潜?哎,幸好汗液里没有HIV病毒,否则,我这车座被你的汗沾湿,整个车都得拿去烧了。”   她语气不善,可顾骁莫名的想笑。   她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难道是因为他说她可能有艾滋病,所以她要报复回来?   小气,幼稚。   被迫卖-身的危险解除,他心情轻松,开玩笑道:“反正你少一辆车,烧了还是送我,结果对你没差别。我正好拿来转手卖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程无双刚想发动车,闻言又停下来,似笑非笑:“我送男人跑车,可不是为了做慈善,送大礼只有一个原因——我宠爱这个小白脸。怎么,顾先生想通了?胃口还不小,还没正式成为我的入幕之宾,就开始要东西,一要就是一辆跑车。”她伸出大拇指,几乎按到他鼻子上,“有志气!”   顾骁被她将得死死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脸红得和熟透的苹果似的,低下头,盯着自己膝盖。   程无双收回手,心情十分愉快。终于把这个胆敢瞧不起她的家伙收拾服帖了。她打开车内音响,准备来一曲热烈的音乐,用以配合自己振奋的心情。   鼓点声刚在车内响起,顾骁又试探着开口:“程小姐,现在……能不能答应我,预支一点工资呢?”   程无双随着音乐轻轻的摆头:“你的代价呢?”   顾骁目瞪口呆:“你不是嫌我脏嫌我臭么?”   程无双笑了:“是挺脏挺臭的,不过,把你送去去体检一番,确认下身体情况,然后洗洗干净,那么……”   顾骁心又悬了起来,咽了咽口水,说:“程小姐,我知道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如果你真想和我怎样,刚才我压着你的时候你不会那么反感……”   程无双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胸,撇撇嘴:“因为你臭啊,还流鼻血,鼻血多脏呀。我不是好人,可我是个爱干净的人,如果你刚才香喷喷的,哼哼……”她微微眯起眼,摸着下巴,笑得像只狐狸。   顾骁又往后靠了靠。   程无双直直盯着他,见他额角一颗豆大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滚,实在忍不住了,大笑了起来。   顾骁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恼了:“程无双,你……你不整我玩会死吗?”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不……不会死,但是……会……会不开心……”   “你……”   程无双笑得趴到方向盘上,肩膀抖个不停。顾骁被她笑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叫她停下她又不理会,一股热血冲上头,吼了出来:“你到底预支工资给我不!”   程无双被他吼住,怔了两秒,坐直了瞪他:“你这态度不是有求于我,是直接抢钱吧?”   “我……”顾骁想起自己的处境,傻了。   程无双拿了两瓶矿泉水出来,丢了一瓶给他,自己拧开一瓶喝了几口,说:“好了,不玩了。顾骁,预支工资给你当然可以,但我的条件你必须满足……喂,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骁抱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放了下来,问:“那是哪样?”   程无双敛去妩媚之色,说:“今天我来会所,除了为我的party做准备,也想请个有本事的厨师为我外公重新制定一份食谱。他老人家年老体衰,又一身都是病,饮食上的忌讳很多,但是粗糙寡淡的所谓健康食物,他吃着又没劲,就更不想吃东西了。所以,我想,改一改他的饮食,给他又好吃又健康的东西,他应该会乐意吃一点。”   “你想让我来做这件事?听起来不难,怎么,以前你没有请过别人吗?”   程无双抿了抿嘴,道:“请过,还是业界有名的大厨,但他也只做出两三样合乎要求的菜色。我外公能吃的东西有限,而且,他的身体状况不好,高油高盐高糖的食物是绝对不能碰的,所以,烹饪手法和调料的使用受到很大的制约。我知道,菜之所以好吃,就是靠的五花八门的烹饪手法和调料,砍了这些,想做出好吃的东西,不容易。就那两三样东西,天天吃,外公早就腻烦了。所以,我想你尽你所能,多想些花样出来,能让他能多换些口味。”   顾骁道:“我不敢保证什么,但我一定尽力试试。”   程无双微微一笑:“好,回去之后我把外公饮食的注意事项整理给你。”   顾骁沉默片刻,说:“你请的大厨都没有完成这个任务,我也没有十全把握,就算我能做出很多花样,也需要不少时间,如果做好之后才给我钱,怕是来不及……我刚刚答应过爸爸,等会儿就会去医院缴费,我……”   程无双摆摆手:“钱我先预支给你,等会儿回去,我会让管家给你转账。”   顾骁大喜:“真的?那实在太谢谢你了!”   程无双眨了眨眼:“你准备怎么谢我?”   又是这种不正经的眼神!顾骁别过脸,正不知如何回答,忽然嗅到空气中淡淡的泥土湿气,灵机一动,说:“估计要下大雨了,快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天边雷声由远及近,如同一个大木桶滚动一般隆隆响。他喜悦的说:“还是雷暴雨!在雷雨交加的时候开车不安全,咱们赶紧走!”   程无双斜睨他一眼,想逃避?   她拉开手袋的拉链,摸出一个晶莹的小瓶子,他正不解,她忽的抬起手,对准他喷出好几股水雾,香水的气息如同爆炸一般在车里逸散开来,顾骁带着一身甜丝丝的香气,惊怒交加:“你干嘛?”   她收起香水瓶,猛地一踩油门,他的背又狠狠撞在了椅背上。她从后镜里瞟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出汗太多,熏死我了。”   顾骁抽纸巾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擦个不停,可是高级香水留香持久,香味牢牢盘踞在他皮肤上,擦再久也徒劳无功。他在用了小半盒纸巾之后放弃了擦拭,咬牙切齿的握着拳。   想骂人,却不敢骂,毕竟这位大小姐是决定父亲能否继续接受治疗的BOSS级人物。   临水市规格最高的富人区位于城市西面一座坡度平缓的小山上,山前一个大湖,景致极佳。程家宅邸建在于山腰视野最好的地方,推窗可见青山平湖。   雕花铁门在车驶近的时候缓缓开启,程无双径直把车开了进去,停在庭院里。   管家丁毅早就过来等候,程无双走出来的时候他便笑着说:“无双,你可回来了,再晚点就下暴雨了,多不安全。”   程无双道:“嗯,别担心。对了,丁叔叔,这是顾骁,麻烦你安排一下。他是我给家里雇的厨师。”   丁毅怔了怔,家里的饮食有人打理,专门雇厨师是毫无必要的事。   他端详了一下顾骁,那张脸让他有些惊讶,心中揣测片刻,走了过去,正想自我介绍,却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正好佣人按照惯例去给车做清洁,也被里面的香水味给熏得打了个喷嚏,奇道:“怎么这么香?诶,这……垃圾桶里怎么那么多团起的纸巾啊?”   程无双刚走了两步,他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扭头看了看顾骁便秘似的脸色,又起了恶搞的心思,故意板起脸说:“怎么那么多废话,我的事你们少罗嗦。”说罢摇曳生姿的走了,边走边打呵欠,“哎,累死了。”   丁毅和佣人对视片刻,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做了风流事,清理身体当然会用到很多纸巾,喷香水就是为了掩饰暧昧的气味。两人又齐齐看向顾骁,会意的一笑。   这哪儿是厨师,根本就是……   长成这样,难怪程无双在车上就按捺不住。   程无双身体这么好,都会累,这位厨师的本事,着实不错啊。   顾骁被他们暧昧的眼神盯得抓狂,连忙解释:“她在我身上喷香水,我想擦一擦……”   丁毅呵呵笑,对他分外客气:“不用说不用说,大小姐的小爱好我们是不会干涉的。你不要这么紧张,你是大小姐第一次带进家里的人,我们绝对不会为难你。”   那个佣人也赶紧来替他拿行李:“顾先生,你好,我叫王福全,以后请你多照顾。”   顾骁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明白过来,对着程无双的背影咆哮:“你给我站住!” ☆、第7章 讨大小姐开心是你的职责哦亲   程无双头都不回,顾骁正想赶上去,丁毅拉住他,劝道:“顾先生,先去放东西,安顿好之后,想怎么和大小姐闹着玩都行。”   王福全补充了一句:“不过,大小姐毕竟是女人,还是不要闹得太凶,温柔一点对她比较好。”   顾骁脸色都青了:“我再重申一次,我只是厨师,我不是什么小白脸,我永远不可能为了钱去俯就一个骄纵又无聊的女人!”   丁毅和王福全笑了笑,停止了这个话题,不过脸上的神情清楚的表明,他们不信。   顾骁被引至管家的办公室,签完合同之后,丁毅将家里的佣人集合起来,一一介绍给他认识,说:“你先去你的房间把东西放好,然后到这里来找我,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明天会有裁缝过来,替你量尺寸,好做制服。”   顾骁看了看手表,说:“丁管家,实在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明天再熟悉环境?我爸住院,医院催我缴清欠费,我想借辆车进城一趟……还有,程小姐答应了我,先预支我一个月工资。”   天上划过几道闪电,外面瞬间亮如白昼,又瞬间暗了下来,须臾,爆炸一般的雷声响起,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丁毅看向窗外,轻轻一叹:“小顾,这种天气,最好不要外出。”   “可是医院那边……”   丁毅拿起电话,手停驻在拨号键上方,说:“别急。令尊在哪家医院?我打电话过去知会一声,直接转账就行。你不必亲自去缴费。”   顾骁大喜,感激的说:“谢谢你,丁管家。”   丁毅一边拨号一边说:“小事一桩。你稍等片刻。”   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程家一个电话就解决了,顾骁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微觉心酸——自己放弃学业,没日没夜的上班,兼职,没有旅游,没有享受,拒绝任何女孩的示好,想方设法的省钱,却依然入不敷出。他万般努力都没有改变的境地,被程大小姐兴之所至做下的决定改变了。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大得难以想象。   程家宅邸十分宽阔,连佣人住宿区都有设施不错的休息室和健身房,遑论主人居住的区域。顾骁一间间参观过去,台球室,健身房,家庭影院,室内恒温泳池,温室花房,数间客厅,休息室,客房。他的神经在一次次的惊羡之后慢慢的麻木。   这一日他遇到好几桩大事,情绪起伏太大,现在放松下来,忽然觉得累得慌,不停涌入眼帘的奢华让他有些犯困,他越来越心不在焉,丁毅提高音量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不舒服?”   他摇头:“没有,只是有些困了。这间房是?”丁毅特地提示他注意,想必是个重要的地方。   管家和善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是无双的房间。早饭请送进房间里,放在桌上……”   顾骁惊愕,连忙打断他:“送进她卧室?我一个男人,这不大好吧。”   “里面其实是个套房,休息的区域有隔断的,你不必顾忌。再说,你是家里最不用顾忌的人。”   顾骁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一股气涌上来,人瞬间精神了。他涨红了脸,但丁毅态度极好,他也不好发作,克制了一下怒气,将今天发生的事大致解释了一遍,末了说:“请相信我,虽然大小姐用极其优厚的条件雇佣我这个可有可无的私人厨师,让我也很费解,但是,我和她真的没有私人关系。”顿了顿,又咬牙补充,“至少我绝对没有任何想法,今后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丁毅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是这样,不过,事无绝对……”   他急了:“丁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很希望我和她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丁毅示意他往回走,在路上低缓的开口:“好,不开这种玩笑了。其实,你和无双具体有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不会干涉,也不会太在意。只是,我希望你今后能稍微转变一下对她的态度,稍稍让着她一点,不要总和她顶着干。无双看上去跋扈,实际上心地纯善,不会无来由的欺负人。今天她如此恶搞,也是因为你说的话太恼人。艾滋病,脏,再好脾气的姑娘听到这些词,也会跳起来抽人耳刮子的。”   顾骁沉默片刻,低低的“嗯”了一声。   “既然今天你在包厢里见识到了程家的一些不光彩的事,你应该多少明白无双的处境。她这种成长环境,难免会叛逆,老爷子又疼她,难免把她宠得更骄纵了些。实际上她这人也没什么架子,得罪了她,立刻道歉认错,她一般不会计较。”丁毅停了停,凝视着他,“今天我看大小姐的情绪不错,她好一阵没这样放松过了。这说明她觉得和你在一起还算投缘。刚刚我给你介绍过家里的人,除了你,大家都是在程家呆了至少二十年的人,最年轻的也步入中年,你是她唯一的同龄人。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空了能和她聊聊天,就算做不到,也要克制下脾气,不要一点就着,像个炮仗似的。”   “和她聊天?”顾骁背上又沁出细细的汗。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女人满脑子恶趣味,他躲都来不及,还主动送上门?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奇葩家庭长大的孩子是不容易,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容忍她的无理取闹?欠她的是她的父母,不是他。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丁毅说:“觉得为难?小顾,这是你的工作。现在你也是程家的佣人,照顾大小姐的情绪,也是你的职责之一。只管一日三餐和点心,配不上你现在的薪水。”   顾骁怔了怔,认命的叹了口气。   算了,大不了程无双说什么他都说对,反正看她那举止,逼他当小白脸也只是戏言而已。   如果她真的有这个意思……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顾骁从丁毅手上拿到自己房间的钥匙,循着指示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王福全已经把他的行李箱放在门边,开了锁,拿着东西进门,打开灯一看,不由得愣住。   房间不小,设施简单却很齐全,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最让他惊讶的是,这间房的视野极佳,落地窗外有个小阳台,正对游泳池,再看远一点,山下湖水的粼粼波光也能尽收眼底。   他走到阳台,透过密集的雨帘环顾灯光下的花园,目光不由自主的停驻在右侧不远处被蔷薇花藤爬满的大露台上。   此时蔷薇正是盛花期,粉白黄红四色花朵竞相绽放,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香气混着潮湿的水汽飘了过来,让人心旷神怡。   一个高挑的女人站在似锦繁花之中,夜风将她的长发刮得飞扬起来,给她添了一丝飘逸的气息。这不是程无双是谁?   他愣神片刻,回过神来,心底暗骂一句。   他的房间和程无双的房间隔这么近,管家是故意的吧?   程无双忽然扭头看过来,也呆了呆,见他一副见鬼的表情,眼睛微微一眯,忽的妩媚一笑,对他抛了个飞吻,说:“我该给丁叔叔涨工资了。这位置,挺方便咱们深入交流的,你说是不是?” ☆、第8章 装X不成反被……   她和他隔了至少五米,可是她抛过来的吻仿佛贴到了他脸颊上,红晕迅速从皮肤底下漫了出来。   顾骁别过脸,本能的想退回房间,刚抬起腿,又觉得自己这样落荒而逃未免露怯。他一个热血纯爷们,绝对不能给女人嘲笑的机会,尤其是自己讨厌的女人。   他吸了口气,凉悠悠的空气让他沸腾的血液冷却了不少,他定下神,淡淡看着她:“程小姐,我读书少,没文化,没有思想深度可言,你想与我深入的探讨问题,凭我浅薄的见识,也深入不下去。我觉得,程小姐如果想聊天,还是找你们同一圈子里的人谈,会比较愉快些。”   他缓缓说完,眼角余光瞥见自己映在玻璃门上的影子,身姿挺拔,表情沉稳,真是太有范儿了!再看看程无双发怔的模样,估计是被他镇住了,胜利的愉悦让他身板挺得更直了。   正想回房间,程无双忽然开口:“你说话有条有理的,我看你挺有潜力,有调-教的价值啊。”   调-教?顾骁脑袋里瞬间涌出几幅十分不和谐的刺激画面,立时破了功:“调你妹!”说罢迅速闪身回房,关门之前隐约听到愉悦的笑声:“就知道你刚才是在装逼。”   顾骁心中憋着一股气,可是程无双是雇主,他有气也不能当面发,只能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去浴室洗澡,换下沾满了汗的衣服。   他擦头发的时候回忆了一下管家方才叮嘱的注意事项。   程无双生活很规律,每天早晨七点吃早饭。大小姐的早餐绝对不能炸两根油条煮一个鸡蛋这样打发,一定要色香味俱全,还要营养均衡。   虽然程无双在他眼里只配吃方便面,但他再不情愿,也得把这份工作给做好了。   大小姐早上爱喝粥,爱精致的中式点心。他去了厨房,看了看储藏室内的食材,定下了食谱,做起了准备工作。   煮粥的米要提前泡,用的干货更是要经过几个小时的发制才能使用。他拿出瑶柱等物慢慢的清洗,偌大的厨房里只有他一人,耳边除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窗外轰隆隆的雷声,没有别的声响。   他不由得有些怀念在会所工作的日子。厨师是一个辛苦活,任何人都要从打杂开始干,他曾经五点钟就起床,洗菜,切菜,发制,腌渍,准备高汤。会所的同事之间关系很好,从来没有互相倾轧,或者欺负晚辈的事发生。甚至,王大厨他们还主动帮他做掉一些该他做的杂活,然后将他赶到一边休息室,叫他多睡一会儿,免得长不高。   别人将他的飞速成长归结于他的天赋和勤奋,但他知道,如果没有他们毫不藏私的指点,他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窗外忽的亮如白昼,须臾,惊雷如炸弹一般爆响,这声音仿佛贴着耳边,饶是他胆大,也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   按理说,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可今天这雷暴持续时间怎么这么长?   手上的清洗工作很程序化也很机械,他的思绪不由得乱飘了起来。关于雷电,传说有许多,他清晰的记得,小时候也有过雷电交加的晚上,他那时年纪小,而且体弱多病,承受不住轰鸣的雷声,顾建国就把他抱在怀里。他问:“为什么会有闪电这么可怕的东西?”顾建国说:“打雷是老天爷在惩罚坏人。”   他脑中忽然浮出程无双站立在蔷薇花间的身影,啧,她成天不务正业,专门折腾人,再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真会成为大奸大恶之徒,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降下一道雷来劈她。   准备工作终于结束,他长长舒了口气,静下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不如做点美味的夜宵,正好今天他受惊不小,需要美食来定定神。   为了保证食物新鲜,减少不必要的浪费,厨房新鲜食物的储备并不多,都是当天采购当天尽量用完,现在厨房里除了明早程无双早餐的食材,就是储藏室里那些名贵的干货。他翻翻拣拣,终于找出了一块硕果仅存的鸡脯肉,一小把蘑菇。   这就足够了。将简单的食物做得美味,最考验厨师的功力。他愉快的抓了几把面粉,和好面,将鸡脯肉解冻,切成薄片,又将蘑菇切好。锅里下了金色的油,烧热之后加两片姜煸炒,然后迅速将鸡肉鲜蘑滑入锅中,调味,加水,煮汤,盛入碗里,然后重新在锅里加水,烧水的时候将和好的面擀成面皮,切成面条,水开之后煮了进去。   面条断生之后,他拿漏勺捞进了蘑菇鸡汤碗里,陶醉的闻了闻香气,刚端起碗,身后传来欣喜的声音:“我正想吃夜宵呢,你就做了啊!顾骁,你果然很称职。”   顾骁差点手滑,赶紧捧紧了碗,放在一边,回头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程无双径直往面条走去,说:“我不是说了吗,想吃夜宵。刚刚遇到丁叔叔,他说你正在厨房做准备工作,所以我就来找你咯。没想到刚进来,就有吃的了啊。”   顾骁不舍的看着热气腾腾的面:“这是我给自己做的……”   程无双眨了眨眼:“可是我来了呀。”   “你去吃……”他咬了咬牙,把“方便面”三个字给吞了回去。   程大小姐在,吃方便面的人只能是他。   他做着最后的挣扎:“女人家吃夜宵不好,容易长胖的。”   程无双得意的笑:“这一条只对那些又懒又想瘦的女人起作用。我每天都锻炼着的,想胖可不容易。”   顾骁翻了个白眼。   程无双推开他:“别啰嗦了,再不吃,面就坨了,我不和你聊了。”   就像他很想和她废话一样!   他正在心底幻想收拾这女人的场景,忽然听到她说:“碗筷都放哪儿的呀?”   他回过神,没好气:“干嘛?”   “这么大一碗我可吃不完,本来就不是很饿,分你一半吧。”明明是抢了他一半夜宵,还摆出一副本小姐对你有恩的态度,顾骁深深的呼气吸气,将把她扔出去挨雷劈的冲动压了下去。   程无双挑了三分之一的面条走,还把几乎所有的蘑菇剥夺光了,顾骁庆幸这妞不是肉食动物,否则他只能吃干巴巴的面条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程无双坐在一边,胳膊搭在椅背上,凝视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顾骁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脊背上就像有毛毛虫在爬,忍不住回头问:“大小姐,吃饱了为什么不回去睡觉?”   程无双指了指窗外:“还在打雷,怎么睡得着。”   顾骁冷笑:“是吗?恐怕是胆子小,害怕打雷吧。”   “切,我又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弱女,怎么可能怕打雷。”   “嘴硬。”   两人一个说“你就怕”,一个说“才不怕”,这样毫无营养的重复对话居然持续到了顾骁洗完碗。他擦干净手,鄙视的看了她一眼:“看,在我这儿呆的无聊,都不肯回去睡觉,还不肯承认,真是的。”   程无双被他的眼神刺激到,倏地站了起来,眼中闪过恼色,可愤怒的小火苗很快就熄灭了,她微微眯起眼,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下巴,说:“我真的不怕,不过,看在顾骁你长得这么合我心意的份上,你说我怕,我就勉为其难的怕一下吧。”   顾骁心跳加速,一边往厨房门口挪步子一边说:“你又想干什么?太晚了我回去睡了啊。”   程无双加快步子跟上他:“你去睡了我怎么办呢?我好害怕啊,咦……别的女人害怕起来是什么样的?我想想……对了,好像得找一个温暖的怀抱扑进去……”   顾骁差点跳起来,一边顺着走廊跑一边说:“你又来了!我警告你,你别碰我啊!”   程无双明显玩出了兴趣,追着他跑得飞快:“我碰了你你又能怎样呢?”   “我……我靠!”顾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把她怎样,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刚刚是脑子抽了不成?为什么要和她废那么多话?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程家宅邸太大,他初来乍到不熟悉路,跑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已经跑过了往佣人住宿区的岔路。可他如果倒回去,就会被程无双逮个正着,正着急,见正前方有一间房的大门开着,赶紧冲了进去,反锁上了门,喘了几口气,然后蒙住了脸。   在房子里狂奔,怎么想怎么傻,他痛苦的叫了一声,往后一靠。   他没有开灯,花园的灯光被窗帘滤过,房内光线极暗,只能隐约看清家具轮廓。他以为靠的是组合柜,谁知这只是一个高脚架,被他靠得一歪,上面摆着的花瓶倾倒,滚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打开灯,定睛一看,红中带紫的碎瓷片散落一地。   他不懂奢侈品,但作为高级厨师,为了让自己的作品称得上“美食美器”,他对瓷器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地上碎瓷釉色浓艳均匀,仿佛血液凝成,绝对不是市面上买得到的俗物。   程无双敲门:“顾骁,你打碎什么了?”   他开了门,正想认错,她目光落在地上,抽了口凉气:“外公的祭红!” ☆、第9章 不要……   顾骁不懂什么“祭红”,但是,能让程无双都变了脸色的花瓶,价值一定不菲。   他背上的衣服很快被冷汗浸透,外面一下又一下的雷击,仿佛都劈在了他身上。   怎么办?   打碎了花瓶,必须赔偿,可他拿什么赔?   他心乱如麻,恨不得自扇耳光,刚刚他为什么会靠架子上?换个方向靠着门,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过,错已铸成,他再痛再悔也无济于事。   程无双缓缓蹲下,拾起碎片,又轻轻放了回去。她没有气势汹汹的指责他,也没有哭着要他赔偿,安安静静端详着地上的狼藉。   可是,反常安静带给人的恐惧远胜于噩运来临——你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顾骁深深呼吸,手指用力的掐着掌心,鼓起勇气,问:“程小姐,对不起,这花瓶,我一定会赔。”   程无双抬头看他:“其实这花瓶本来是一对的。五年前,苏富比春拍上拍了另一只瓶,七十万,且不说这几年精品古董瓷器身价飙涨,我就算你七十万,你准备怎么赔?”   顾骁脸色惨白,喃喃道:“这只是一个花瓶……”   “烧制祭红,釉料就不凡,黄金,宝石,珊瑚,都往里面加,可是花这么大代价,也很难出一件成品,通常,几百窑瓷器里也只能成一件像样的,而我这个花瓶,品相在诸多珍品里也算上层,物以稀为贵,七十万,千值万值。”   程无双轻描淡写的说出七十万,而顾骁听到这个数字,手指有些发颤。程家替他垫付了医药费,他还没领工资,财产为负数。就算他工资高,不吃不喝,也得打工三年才能赔偿这个花瓶。可是,顾建国得的是烧钱的病,他手上能剩下多少?又得还多久?   但他必须得还。   他艰难的开口:“程小姐,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处境,谈还钱有些可笑,但我一定会赔偿的,十年,二十年,总能……”   程无双打断他,眼中隐约有了泪光:“重要的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舅舅在外公五十大寿的时候送的寿礼。”   顾骁愣了下:“你有舅舅?”程家男人绝对是风云人物,可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人?   程无双垂下眼:“舅舅早就去世了。”   他虽然对程家旧事一无所知,但是人心他总归是明白的。爱子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程老爷子有多痛苦,可想而知。儿子送的礼物,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顾骁耳中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冒,几乎站不稳。   这的确不是用钱能解决的事,也许程老爷子和程无双会因此恨上他。程家想把他逼得无路可走,是轻而易举的事。   犯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他被毁了,也只能认命,可是没了他,顾建国怎么办?   “站稳了,别再撞上什么东西。”程无双忽然开了口。   顾骁回过神,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中式风格的书房,藏书丰富,桌案和博古架上摆了不少摆件,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高脚架,上面搁着一个翠色盈盈的盘子,不知道是什么稀罕物。   他眼睛就像被灼痛了一样,迅速一闭,然后挪了挪步子,在相对安全的空旷处站定。   程无双对他说了声“你什么都别说”,叫来了丁毅。   丁毅看到碎瓷,也吓了一大跳,程无双沉着脸道:“这是个意外,丁叔叔,你知道厉害的,此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如果外公知道了,那就了不得了。”   丁毅忙道:“我明白,无双你放心。”   “麻烦你拿个什么东西来装一下碎片,再小的碎片也得收集了,看看能不能找高人补救一下。”   丁毅沉默片刻,道:“就算黏合了,花瓶的品相也不能和以前比。祭红好就好在釉色均匀,绝无裂纹,这样一摔,釉面肯定开裂。”   程无双咬了咬嘴唇,道:“先把东西捡起来再说。”   丁毅一言不发的去拿装碎片的容器,程无双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拨了个号:“张叔叔,出大事了,外公书房里那个祭红花瓶打碎了……明天上午不行?下午能来吗?好,我在家等你。”   丁毅拿了个木盒进来,程无双和他一起捡碎瓷,顾骁想来搭把手,她没好气的说:“你手指割伤了的话,怎么给我做饭?一边儿去。”   丁毅道:“无双,你也别逞强,姑娘家手指多嫩,一不小心就伤了。”   “我小心点就好。”她顿了顿,又道,“打碎了花瓶,亲自打扫也是应该的。”   丁毅怔住:“花瓶是你打碎的?”   程无双点了点头。   丁毅抬头看了顾骁一眼,将他震愕的表情收入眼底。如果程无双摔了花瓶,顾骁何至于如此吃惊?   “无双,你没必要包庇——”他的话被她打断:“就是我做的。丁叔叔,明天下午张叔叔会来处理这件事,你不要说什么别的。”   丁毅再次看向顾骁,眼里带了深意,他没有再表达自己的置疑,沉默的将瓷片收进盒中。   程无双捧起盒子往书房外走:“麻烦你了,丁叔叔,早点休息吧。顾骁,你跟我来一趟。”   顾骁默默的跟上,发现她走向的是她的卧室,也只略顿了顿脚步,咬牙随她走了进去。   程无双的房间很大,前半部分就像个小型客厅,一道雕花月洞门之后垂着柔软帘幕,想必后面才是睡觉的地方。难怪丁毅让他放心送餐进来,她的私密空间,轻易看不到。   她把盒子放进抽屉,锁好,转身指了指沙发:“坐吧。”   “程小姐,多谢你,只是,你为什么要替我背黑锅?”   程无双淡淡瞥他一眼:“如果你想亲自承受,那尽管出去说。”   顾骁被噎住,过了几秒,道:“我会澄清的。”   她不耐烦的瞪他:“然后呢?你赔不了钱,只能进去吃牢饭,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还不如留下你,狠狠压榨你的剩余价值。”   “……”   程无双看向窗外,说道:“事情闹大了,最容易影响到的是我外公,不如息事宁人。再说,就算他老人家知道了这件事,他那么宠我,就算生气也有限,如果是和他无关的外人做了这件事,那他会暴怒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顾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不起和谢谢你,都苍白无力到了可笑的地步。   她怔了片刻,忽然起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个小小的本子,翻开一页,开始写字。顾骁看了过去,愣了。   她的字非常漂亮,但写的内容却一点不漂亮——“顾骁欠款记录”。   程无双在下面端正的写下“七十万元整”之后,合上本子,对他扬了扬眉,脸上的沉郁之色一扫而空:“你欠的,我都记下了。具体怎么还……”她托着下巴思忖片刻,对他眨了眨眼,“我只想得到肉-偿这一个法子,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顾骁差点跳起来,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和眼神,想分辩她言语的真假。她的目光在他的打量下越来越妩媚:“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难道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顾骁连忙往后挪:“程小姐,请别开这样的玩笑。”   “那你说一个还债的法子呀。别告诉我每个月扣工资啊,还那么多年,一点意思也没有。”   “程小姐……”他涨红了脸,说,“我欠你良多,但是,请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用正当的方式还你的钱,好吗?”   “正当方式?”程无双笑了笑,问,“我看你缺钱得不得了,按理说你不至于穷到举债度日,估计所有钱都给医院了吧?你爸爸得的是什么病?”   “尿毒症。”   程无双摊开双手:“这病就是烧钱的,普通家庭的确难承受。营养,药物,透析,这都罢了,得了尿毒症的人,总会有换肾的想法。对你来说,如果有合适的肾源,你积攒下的工资,是先拿来还钱呢,还是先给你爸爸换肾?”   顾骁咬牙,低下了头。   “你看看,你基本不具有正常还债的条件呀。我无能为力,只有提出肉-偿的说法,我也很为难的好不好?”   “请你……不要……”顾骁眼神有些涣散,心脏跳动剧烈得和注射了禁-药似的,仿佛随时都能在自己胸腔撞一个洞,然后蹦出自己的身体。   换在一个小时之前听到“肉-偿”这个词,他会拍案而起呵斥她,可现在,他连大声说话的底气都没有。   程无双饶有兴趣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打了个呵欠,说:“困了,你坐在这儿慢慢的想,但愿你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我先去睡了。”   她优雅的站了起来,走到月洞门前,撩起帷幕走了进去。他还没从揭开的一角看到什么内容,帘幕就垂了下来,轻摆片刻,静止。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想必是她在换衣服,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房间的灯也熄灭了。   顾骁静坐在黑暗中,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帘幕另一端的声响。他站了起来,刚走两步,程无双忽的开口:“我没让你走,你又想去哪儿?”   “我……”他咬咬牙,说,“我只是坐得骨头不舒服,起来散散。”   她明显不信,“我的沙发坐着让人难受吗?”   “不是……”   “难道你想出什么巧妙的还债法了?”   “没有。”   “那就继续想。沙发旁边的矮柜里有零食,茶几上有矿泉水,你可以边吃边想。”她说着,还笑了,“我这么体贴,就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顾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颓然坐回沙发。他绞尽脑汁想自己的出路,可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是宽大的窗户,窗帘只放下一半,外面的景物一览无余。闪电仍然没有停歇,时不时的亮起来,仿佛要将整片天空撕裂。   他怔怔的想,这次雷暴持续了快三个小时,也未免太久了点。   据说,天生异象,必有妖孽,他可不是遇上了妖孽?   程家管家佣人一副“大小姐看上你是你福气你赶紧自己洗洗干净侍寝”的态度,个个都是思想不正常的妖怪,程家这所宅邸,几十万上百万的古董不收好,反而随便摆放,走在这里一步一惊心,妖气十足。至于程无双,不会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精吧?   好好一个姑娘,满心想将他拆吃入腹,活脱脱的从聊斋里跑出来的,专门吸男人精气的千年大妖!   他闭上眼,却睡不着,过了不知多久,程无双的声音穿过帘幕:“还没想出好法子?算了,今天先饶了你,你回去睡吧。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想对策,想不出方法,那就认命吧。我看心情,随时可能来收债。”   “收债”尾音微扬,仿佛一根羽毛拨了心尖一下,顾骁骨头盖微微一痒,脸倏地滚烫了起来。   “咦,你怎么还不走?不会是想过来吧?”   他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离开了程无双的卧室。   他沿着走廊往宿舍走,路上小心翼翼避开任何摆设。某段走廊临近花园的一侧全是落地窗,透过玻璃,能看见被雨冲刷得发亮的花木。他站定,看了一会儿风景,忽然发现,雷声停止了。   他怔了怔,忽的想起,程无双叫他走的时候,雷声就停了。   难道她其实是害怕打雷的?这样一想,她刚才缠着他,甚至幼稚的追逐他这些举动,都是她用以掩饰恐惧的面具。她逼着他留在自己房间,也是想在电闪雷鸣时,有个人陪着罢了。   是这样吗?   顾骁思绪越来越乱了。 ☆、第10章 贵客   在程家的第一个晚上,顾骁就没睡安稳。祭红花瓶的碎片在梦境里融化成红水,渐渐淹没他。程无双站在水边向他伸手,他刚想拉住她,她却收回手,妩媚的对他笑:“顾骁,你从了我,我就拉你上来。”   他在大汗淋漓中惊醒,深深喘-息,怔了一会儿闭眼,却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冲了个澡,径直去了厨房。   曾经负责家人饮食的李秀华走了进来,惊讶的说:“小顾,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顾骁点头:“李婶早。”   他一只手掌心摊着一张面皮,另一只手舀起馅料放入面皮中央,又搁了个虾仁进去,手指灵巧的捻起面皮四角,飞速的转动,须臾,一个花朵似的烧卖被他放进了蒸笼里垫的胡萝卜片上。   李秀华忍不住说:“你这手法,一看就比我专业太多了。空了指点我几招,行不?”   顾骁一边做烧卖一边说:“没问题,不要说什么指点,我一个晚辈承受不起,咱们是交流。”   “你这孩子真谦虚。”李秀华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说,“你脸色不大好,怎么,没睡好?”   “……有点认床,过两天就好了。”   “哎,也难怪。昨天晚上那雷打得,让人心跟着颤,没睡好也很正常。”   顾骁忽的想起昨晚程无双那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恶搞行为,思忖片刻,问:“大小姐是不是怕打雷?”   李秀华怔了怔,放下手里的活看着他:“干嘛问这个。”   “昨天晚上她莫名其妙的拉着我……聊天。”   李秀华一边准备家里佣人的早餐,一边说:“唉,你和大小姐关系不一样,告诉你也行。”   顾骁手指一收,差点捏破了烧卖的皮。听李秀华的语气,此事有点内幕,他忍了忍,决定为了真相,暂时不为自己辩解。   “大小姐五岁的时候被人绑架,关荒郊野外废弃的房子里一天一夜,那个晚上也是电闪雷鸣。之后一打雷,她难免就会想起在绑匪手里时的处境,你说她怕不怕?只是她性子太要强,不轻易露出来。”   果然如他所料,不肯承认,却又很怕,所以想方设法缠着他。   可她缠人的方式未免太离奇,如果她没有调戏他,没有追着他跑,他也不会慌不择路闯进程老爷子的书房,铸下大错。   想起七十万,顾骁心都要碎了。   中年妇女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以前遇上这种雷暴天气,我们都会聚在一起打牌聊天,等她跑来凑热闹,我们就能陪陪她,也不伤她面子。”   顾骁正在淘米,闻言差点把米给倒进流理池:“昨天你们为什么不打牌?”   李秀华意味深长的笑:“大小姐肯定喜欢和同龄人呆一起,我们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这不,昨天晚上她来我们这里一问,听说你在厨房,就来找你了。”   顾骁决定停止这个话题。   粥熬好,烧卖出炉,小菜拌好,顾骁离开厨房,将早餐送进了程无双的房间。   她显然才洗完澡,头发微湿,随意的挽起,散发出清甜的洗发露味道,一张脸被热水蒸汽蒸得红扑扑的,显得皮肤极为娇嫩。顾骁被出浴之后的女人香笼罩,呼吸微微的急促起来。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在她看向他的时候瞬间移开视线,一边在餐桌上摆餐具,一边一板一眼的说:“大小姐早上好,今天的早餐是瑶柱香菇粥,虾仁烧卖,麻酱拌凤尾。”   他揭开紫砂罐的盖子,鲜香味伴着热腾腾的蒸汽飘得到处都是,程无双眼睛一亮:“这粥好香!”   “如果用……”他闭上嘴。   “如果什么?”   如果用海鲜高汤或者鸡汤做粥底汤,粥的美味又会提升一个档次,只是程家食材不足,没有熬高汤的材料。   不过,顾骁想起这个娇蛮女子对自己意图不轨,就不想和她多说了。用白水煮粥已经对得起她了,他还想给她滴两滴巴豆油,让她拉得站不起来,看她还有没有精神来调戏他。   “没什么。大小姐请慢用。”   程无双六点起床,先沿着山路跑一圈,然后回健身房锻炼,消耗的体力巨大,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没什么心思深究。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放进嘴里,仔细一品,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大米煮得开了花,软糯无比,一抿就化,香菇和瑶柱的鲜味都融入了粥汤之中,却又没有压住大米本身的香味。她急急的吃了两口,都没有吹凉,险些被烫,连忙放下勺子呼了呼气,又夹起了一个翡翠烧卖。   薄如纸,半透明的面皮包裹着绿莹莹的馅料,咬一口,皮韧而滑,馅料里的菠菜蓉中和了肉馅的油腻,清香而鲜美。一枚粉色的虾仁被包裹在里面,Q弹多汁。   程无双一连吃了三个烧卖才停下来,喝了两口粥,虽然没有大口称赞,可她的表情让他知道,她吃得相当满意。   顾骁偷偷的撇嘴。厨房食材不够,他只是用自己能拿到的食物凑合了一顿早餐,她都能开心成这样,真是,不知道他剩下的七成本事发挥出来的时候,她会怎样?   他在起-点看的小说里,女角色们表达自己的感激的终极方式,就是以身相许,她会不会也来这一招?顾骁一边想,一边暗地里打量她。   她洗完澡就出来吃饭,因此并未化妆,没有用眼线笔和唇膏突出艳丽的轮廓,也没有做出妩媚的表情,气质竟然称得上温柔娇俏。如果她像书里的姑娘那样含羞带怯的咬咬嘴唇,叫一声“顾大哥”……   他想得太入迷,连程无双抬起头都没有察觉。   “顾骁,你看我看得这么认真,难道终于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了?”   顾骁猛然回过神,退了一步。   美人投怀送抱是大多数男人梦寐以求的美事,可是如果美人是程大小姐,那就是一场令人心碎的犯罪,而且,受害者是男方。   他怎么又脑子抽了?   这女人代入小说,不是娇俏小师妹,不是高贵的公主郡主,也不是清丽的小家碧玉,而是妖物所化的女魔头,真实面目和黑山老妖一样变态。他决定,以后被她的美貌吸引的时候,就在心底默念“黑山老妖”,免得被她魅惑了去。   “大小姐吃好了?那我收拾东西吧。”他赶紧将餐碟放入托盘里,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问,“你中午和晚上想吃什么?我记一下,然后给采购的人说一声。如果你想吃什么新鲜玩意,最好早点告诉我,有些食材要提前去买。”   程无双说道:“你做的东西都好吃,中午你就随便发挥吧。不过,晚餐你多做一个人的量,再加一个松鼠鱼,还要一道对虾,烹饪方式你随意发挥。再做一些西式小点心当下午茶吧。”   顾骁问:“家里要来人?”   程无双点头:“是的,你一定要好好发挥。”她说着,抿嘴微笑,眼神温暖,略带一丝调皮之意。   能让程大小姐心花怒放的贵人是谁?顾骁一问,她却没有直接回答,开始东拉西扯的和他瞎聊。他赶紧止住自己的好奇心,找了个理由溜出了大小姐的闺房,免得她旧话重提,说什么肉-偿的事。   转眼到了下午,程无双不停的看表,终于,花园门打开,一辆车缓缓驶入。她欢喜的站起来,跑出家门,叫道:“张叔叔!”   张君逸下了车,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板起脸:“你还笑得出来?”   程无双垂下眼,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进屋吧,别在这里说。”   她带着他去了自己卧室,等人送上了点心和红茶,便关上了房门,开了抽屉的锁,把装着碎瓷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捧出来。   张君逸打开盖子看了看,摇头:“补好之后也会有明显裂痕,这瓶子已经毁了。”   程无双怔了怔,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怎么办?如果外公从疗养院回来,看不到这个瓶子,他……”   张君逸轻轻拍她的肩膀:“事已至此,急也没用。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倒是有一个法子。这花瓶原本不是一对吗?另一只瓶被HK的郭家拍下,最近郭家投资贵金属失败,损失不少,急需资金维持郭氏集团的日常开销,正在偷偷的变卖一些古董珠宝。我上午和他们联系过,他们愿意把另一只花瓶卖给我们。此事做隐秘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程无双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如释重负的笑了:“张叔叔,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怎么那么厉害,好像无所不能,什么事都能解决。”   张君逸沉下脸:“但你犯下大错,必须受罚。我会和郭家谈价钱,但是祭红瓷这些年身价水涨船高,这种品相的大件瓷器,一百五十万是最保守的估计了。这钱从你的个人账户上出,别想拿程家公中的钱来填上。”   程无双忙不迭的点头:“这个是当然的。”说罢给他杯里倒满香醇红茶,又撒娇的说,“张叔叔不要生气了,尝尝这个点心。你不是最喜欢甜点了吗?”   张君逸点了她额头一下:“一教训你,你就岔开话题,真是的,我把你宠坏了,今后得好好管管你。”话虽如此说,他还是很给面子的从碟子里拿了一块蝴蝶酥,咬了一口,酥脆蓬松的饼干在嘴里兹兹作响,浓郁的黄油味瞬间充满整个口腔。   他怔了怔,咽下嘴里的点心,说:“这不是外面买的,一般的店没这水平。”   程无双得意的说:“我雇了一个天才厨师,做的东西可好吃了。晚饭的时候,你就能体验一下他的手艺了。”   “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这你也能炫耀,真是越来越笨了。”   “我也吃过很多好吃的呀,可是顾骁做的菜,比我以前吃过的东西还要好吃!”   “顾骁?就是那个你从田若瑜手上抢了的厨师?”   程无双怔了怔:“你都知道了?这么快?”   张君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成天惹事,哪次不是我帮你收拾?不时刻关注你,谁知道你会捅出什么篓子来!比如昨天晚上……”他顿了顿,凝视着她,“你再不靠谱,对程伯伯的东西也是很爱惜的,怎么会莽撞到突然打碎了花瓶?”   “我……”   “乖乖的说吧。昨天的事,丁毅帮你处理过,是不是?就算你不肯说,我也能找他问个大概出来。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几分的。”   程无双咬了咬嘴唇,放弃了无谓的抵抗,老老实实把追逐顾骁那一幕说了出来,只是提到摔花瓶时,声称是自己不小心撞倒了高脚架。   张君逸沉默片刻:“你说谎。”   程无双怔了怔,立刻出了身汗:“张叔叔,你说什么呢?”   张君逸盯着她的眼睛:“你就算和人打闹,也不会跑到程伯伯书房里去折腾,我想,事实上,是那位姓顾的先生先跑进去,然后撞倒了架子,摔了花瓶,你说是不是这样?”   程无双很想否认,却在他灼灼目光下低了头。   张君逸道:“把顾骁叫进来。”   程无双急道:“我既然揽下这件事,就是不想事情闹大。再说,他虽然犯了大错,可如果我没有和他闹,他也不至于跑外公书房里去。他毕竟才来,对家里不熟,我负有很大的责任。而且,我总不能昨天保证了不牵连他,今天就让他承担后果吧?他那么穷,又怎么可能承担得起呢?”   张君逸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没有说要追究他什么,只是有话要吩咐他。再说,能让你放下身段背黑锅的人可不多,他初来乍到就能得到这种待遇,我实在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叫他来。” ☆、第11章 老白脸VS小白脸   顾骁在补眠的时候接到程无双的电话,无奈起床,洗了个冷水脸,打起精神走向程无双的卧室,心神不定的推开门,抬眼看去,微微一怔。   挡在程无双窗前的帷幕被拉了起来,月洞门里面露出她闺房的全貌。   让顾骁惊讶的不是里面精致的陈设,而是站在床前的那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他站立,身姿挺拔,银灰色的衬衫,黑色西裤,没什么显眼之处,可是越看越舒服。程无双站在他旁边,双手拉着他的衣袖,声音娇娇的:“你要说话算话!”   男人轻轻一笑,声音如同琴弦振动一般动听:“这要看你够不够乖了。”一边说,一边走到梳妆台前,将凌乱的瓶瓶罐罐整理好,然后伸手敲了下她额头,“二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没收拾,你自己说,像话不像话?”   顾骁看得发呆。这个男人能进程无双的私人领地,还敢说大小姐的不是,程无双还那么乖巧的撒娇,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程无双回头看了一眼顾骁,说:“人来了,张叔叔,不要当着人教训我嘛。”   张君逸转身,缓缓走近,目光扫过顾骁的全身,微微皱眉:“你怎么穿成这样?”   顾骁看了看他衬衣那隐约透着光泽的布料,又瞄了一眼自己那件在地摊买的,穿了好几年的T恤,立时涨红了脸,定定神,说:“我只有这些衣服。”   程无双说:“他昨天晚上才来的,制服还没做好。”   张君逸颔首:“原来是这样。今后制服做好了就别穿这身了,如果有外人来做客,还以为程家苛待佣人。”   程无双又轻轻扯他袖子,表情有些紧张:“张叔叔……”   张君逸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好了,我不会吃了他。”   顾骁看了一眼在他身边服服帖帖的程无双,不屑的撇了撇嘴。   虽然程无双叫他“叔叔”,可是这个张先生的举止,比起一般的长辈,似乎太亲密,太温柔了一些。尤其是他那宠溺的眼神,啧啧,和上了饵的鱼钩似的。   顾骁在会所上班这么久,现场表演厨艺多次,在包厢里见识过一些有钱的中年男人哄年轻姑娘的把戏,张君逸的眼神虽然没那么直白,可他总觉得有点那种不明不白的意味。   难不成是想钓程无双这条大鱼?   “顾骁,你烤的蝴蝶酥还有没有?”程无双忽然问。   他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答道:“厨房还有一些。”   “张叔叔,我再去给你拿些点心。”她说罢,离开了卧室。张君逸方才对她说过,男人是好面子的,当着她提点顾骁,恐怕那个轻轻一戳就炸毛的小年轻会觉得下不来台。   张君逸指了指沙发,对顾骁说:“坐下说吧。”   顾骁依言坐下。   张君逸温和的笑:“不必紧张,我只是找你随便聊聊。”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出现细细纹路,给他的面容添了一丝岁月沉淀后的沉稳睿智,成熟男人的魅力展露无遗。   顾骁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底泛出一股厌恶之意。   这个男人眼神隐约带着压力,目光仿佛形成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他束缚在一方小小空间,动弹不得。   虽然张君逸娓娓而谈,言辞很温和,但顾骁总感觉到一种高人一等,降尊纡贵的意味。这态度他似曾相识,在脑海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名堂,直到张君逸说了一段话,他才反应过来:“无双对你十分善待,她给你提供的新工作,解了你燃眉之急,你闯下这么大的祸,她也愿意帮你背黑锅,可谓仁至义尽。于情于理,你都该尽心竭力回报她,你说是不是?”   这语气,这态度,让他立刻想起了一个人。   《甄嬛传》热播的时候,同宿舍一群大老爷们也追着看,他跟着看了几集,对某些场景印象颇深。皇后对妃子们说话时,态度就是怪怪的,言语温和,可总透出一股“你们哪儿能和老娘并肩”的意味。   他说,“你该尽心竭力回报她”,不就是皇后那句“你们要为皇上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的翻版么?   张君逸这姿态,活脱脱就是一个男版皇后,只不过他隐藏得深一些,举止男性化一些罢了。   顾骁震惊的看着他,贤妻假大度,给老公介绍小三的奇闻他听说过,极可能当上正牌老公的大男人劝别的男人当爱人小白脸的事,可真是闻所未闻!   他呆呆的盯了张君逸好一会儿,然后目光下移到这位贤夫的裆-部。难道是因为他这方面不行,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己坐好程家女婿宝座,让别的男人尽某方面的义务?   张君逸循着他的目光低头,脸上淡定的笑容顿时僵了僵,轻咳一声,问:“小顾,你在想什么呢?”   顾骁收回视线,忍住心中不快,斟酌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用温和的语气同他说话。一个男人,有才有貌,看上去那么出众,却有隐疾,实在是让他扼腕叹息。   “张先生,冒昧的问一句,你和程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君逸道:“我受程伯伯所托,替无双代管公司事务,直到她三十岁正式接手家业,同时也照顾她的生活,帮她解决她自己处理不了的难题。”   “没结婚?”   张君逸盯了他一眼:“没有。”   “你以前是不是一个穷小子,靠自己的奋斗当了程老爷子的心腹?”   张君逸奇道:“当然不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是?但凡出身不错的人,就算心狠手辣,也会保留一份骄傲,讨好大小姐的事做得出,为了讨好大小姐,劝别的男人当小白脸的事是做不出来的。如此不择手段,谁知道小时候受过多少磨砺,将男人的尊严都磨得一干二净?他的话,顾骁不信。   他在心底迅速写了个TVB豪门商战剧本。一穷二白却英俊聪明的男人打拼出一番天地,得到了BOSS信任,但他的野心太大,副手的地位满足不了他膨胀的权利欲,于是,他把目光落在BOSS唯一的继承人身上。娶了这个小妞,一切不都是他的了么?   不过,按照TVB的尿性,张叔叔这种人只可能是大反派,程大小姐身边会出现一位真命天子,为她遮风挡雨打反派,搞定一切之后回到家,对大小姐说:“张叔叔已经失败了。你不要再害怕了。哪,人生呢,最重要就是开心。你饿不饿,我下碗面给你吃。”   他越构思,越想笑,又不能真的在张君逸面前笑,憋得脸发红,嘴角一抽一抽的。   张君逸皱起眉,沉声道:“顾先生看上去很愉快,不知道我哪句话让你觉得好笑了?”   他严肃起来,言语自然而然带了一股威慑之力,顾骁敛去笑容,说:“没什么。”   张君逸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如常,只淡淡的对他说:“年轻人,想象力丰富是好事,不过,做人沉稳一些,总是有好处的。小顾,你岔开话题这么久,也该说正事了。我听无双说了昨天的事,你的态度太差,难怪她会生气整你。”   顾骁翻了个白眼,瞧这满满的正宫娘娘范儿。   这算是什么?大老婆训诫小老婆——啊不,大老公训诫小老公?   也不对,他才不是什么狗屁小老公!   顾骁念及张君逸可能患有隐疾,不想对可怜虫疾言厉色,忍着气说:“张先生,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开始,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一个女人,但我后来被咬了一口,此事也该了结了。之后都是她先挑衅,提的要求超出我的底线,所以我才奋起反抗。我没读多少书,说不出以理服人的漂亮话,只能用比较原始比较激烈的方式回应她了。如果程小姐足够自重,我当然会对她礼貌。”   “你还是没有明白此中关窍。”张君逸顿了顿,说,“无双一开玩笑,你就做出激烈的排斥反应,这多伤人自尊心?她一生气,自然要可劲的整你了。你态度平和一点,不要一惊一乍的……”   顾骁忍不住打断他:“我不反抗,她的手不就搁我身上来了?”   张君逸道:“无双只会和你玩玩,你像木头似的,她觉得无趣,自然会找别的乐子了。”   “实在不好意思,你的话,我不敢苟同。我如果不表示抗拒,或许她会认为我同意了,进一步侵犯怎么办?”   张君逸凝视着他:“小顾,你对无双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评价?”他抿了抿嘴,说,“算了,外界那些荒谬说法,今后再和你慢慢分说。我有些好奇,无双光凭相貌,就能成为多数男人的梦中情人,按理说,就算她想和你发生亲密关系,你也应该十分乐意,怎么会对她的触碰如此反感?”   顾骁忍无可忍:“因为她漂亮,所以我就得对她惟命是从?张先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听着不对劲啊,似乎在鼓动我放下尊严,任由一个骄横女子玩弄,甚至下海当小白脸。这是不是过分了点?”   张君逸无法保持风度,脸上浮出怒容:“顾骁,你给我收敛点!”   顾骁怒视他:“给你收敛点?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指挥我?你不过是个老白脸罢了,别做出这么高贵的样子,有本事当上程家女婿,再摆出正宫娘娘的臭架子!”   门忽然被踹开,程无双飞奔到他面前,一脚踹了过去,他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   程无双半蹲着,两只手将他压得死死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顾骁,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试试?” ☆、第12章 解雇   顾骁被她捏住的地方又痛又麻,想挣扎,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似的,根本动不了。   程无双气得声音微颤:“顾骁,这种恶心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你的心怎么这么脏?”   张君逸上前一步,拍着她的肩膀,温言劝道:“无双,别这样,这种事——”他的语气里透出轻蔑之意,“不值得你气成这样。把手松开吧,还是不要弄伤人的好。”   他劝了好一会儿,程无双手上的劲才松了下来,慢慢站直了身体。   顾骁被大力压制太久,血流不畅,身子麻麻的,一时连爬起来都不方便。他抬起头,正好迎上程无双冷冰冰的双眼。   “我名声不好,又戏弄你好几次,你排斥我,完全可以理解,我也懒得和你计较。可是,张叔叔他好言好语的和你说话,哪里得罪你了?难不成你认为任何接近我的男人,都是和我有不正当关系的?你这是什么逻辑,什么思想!”   血液不通畅之处慢慢恢复,某几处皮肤如同针刺一样疼,他的脸火辣辣的,也像被抽了一样疼。   张君逸递了手帕给她,说:“你太激动了,静一静,我来和他说。”他按着她的肩膀令她坐下,走到顾骁面前蹲下,伸手,“有没有事?”   顾骁忍着疼,自己撑着地爬了起来。张君逸不以为意的收回手,站起来,说:“小顾,我并没有说,让你做无双的……玩伴,虽然我认为,无双在外面玩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我也做不出鼓动别人陪她的事。请你不要误会。至于刚才问你的问题……说真的,绝大多数男人对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女人会十分感兴趣,你的举止确实反常了一些,因此我一时好奇,多了几句嘴。”   顾骁心跳快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声音里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对不起……”   张君逸道:“你年纪轻,思想偏激并不奇怪。只是今后说话行事,要动动脑子,不要用你毫无根据的揣测来攻击人,这只会显得你轻浮暴躁,惹人笑话。”   顾骁抿紧了嘴唇。   “你坚持你自己的底线,困窘如此,也不为美色和财富所动,有这样的本性,很难得。只是,你的性子需要磨砺。今后在程家……”   程无双打断了他:“张叔叔,我觉得,顾骁不适合在程家工作了。”   张君逸惊讶的看向她:“无双?”   顾骁涨红的脸渐渐变白了。   程无双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我的手上功夫,你刚见识过,我真要对你做什么,你认为你能反抗?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惨剧,你还是远离我比较好。程家垫付的医药费,就算付给你的违约金吧,花瓶的七十万,你可以分期支付,我不会来催你。现在,请你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张君逸看了看顾骁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问:“无双,你这是在说气话?”   程无双摇头:“我是很生气,但我脑子还是清楚的。今天这么一闹,我和他处在同一屋檐下,彼此都不会痛快,这是何必呢?顾骁还是回到府南会所的好。”   “也罢。”张君逸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说,“顾骁,你快去吧。这里打不到车,离公交车站也远,我让人送你一程。”   顾骁艰难的开口:“不……不用麻烦。”   张君逸温和一笑:“你没必要这样。外面太阳很烈,下山的路有三公里,你拖着箱子走这么远,无非是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而你这样做,得到的尊严感也是自我安慰,并不能让你得到更多尊重。”   顾骁沉默片刻,说:“那……多谢。”   张君逸颔首:“不用。今后千万记得,说话前三思。”   顾骁离开了房间,张君逸叫来丁毅嘱咐了几句,转身走到程无双身边坐下,目光在她手心紧攥的手帕上停驻片刻,温柔的抚摸她的长发,待她眼泪止住,说:“无双,不要急,你的为人如何,时间总会慢慢的验证。我会在外面替你周旋,那些无聊的风言风语迟早消失。只是,以后你做事要注意一点。Kevin那种人,你为什么要接触?这也太掉份儿了些。”   程无双低声道:“Kevin他要害我,他看上去像是被我引诱,实际上他先勾过我好几次,想在我上钩之后找机会拍我裸-照讹钱,魏锦绣是幕后策划。我只让他上街裸-奔一圈,已经是客气了。”   “但是,这种新闻算丑闻,你痛快一时,损失的名声却需要花大力气修补。划不来,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说:“张叔叔,我已经想通了。名声这东西太不实用,花大力气弥补过来,反而是自己背上一层枷锁,你看田若瑜名声够好吧?她在外面装得多辛苦?我倒不如保持现状,还能随心所欲不受气。再说,成王败寇,等我以后地位更稳的时候,我这坏名声,会被美化成真性情的。”   张君逸皱紧了眉,良久,叹息着问:“你呀,真是……如果你真的不在意,那你刚才哭什么哭?”   程无双沉默了许久,说:“我听人诋毁已经听习惯了,单纯是说我的是非,我并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发现,我开始连累我身边的人了。张叔叔,顾骁的想法,会不会是某些群体的人的普遍想法?如果你成为心理阴暗的人嚼舌根的对象,我……”   张君逸笑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我行的直走得正,他们说再多,有什么实际意义?影响不了我的。”   窗外响起引擎声,一辆车从车库里缓缓驶到花园中央,过了半分钟,顾骁拖着行李箱,从台阶上走下来,行李箱的轮子碾在水泥地上,咕噜噜的作响。   王福全打开后备箱,帮他把箱子装进去,对他说:“顾先生,请上车吧。”   他语气还是很温和,却远不如初见时那样亲切。   顾骁拉开车门,忽然回头,望向程无双卧室,目光停驻两秒,才坐进车里。   张君逸看着车驶出大门,扭头对程无双道:“你怎么了?看你这表情,是舍不得?叫回来,让丁毅好好的教导,也不是不可以。”   “谁舍不得?只是为他那可怜的父亲不值。这儿子太不争气,好不容易有个孝顺老人家的机会,自己给弄掉了。”   ☆   李总看到顾骁的时候,惊讶得连指缝夹着的烟都掉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拾起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什么都别说。我们还没有招新人,你的床位应该还在,去找厨房的人拿钥匙,先回去睡一觉,把气理顺了,好好给我上班。”   他心里有些发酸:“谢谢李总。”   李总摆摆手:“我还要看财务报表,没空和你多说话。快去吧。”他大口吸烟,不一会儿,整个脑袋就笼罩在了灰白的烟雾之中。   顾骁掩上办公室的门,顺着熟悉的走廊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来回服务的同事看到他,都惊愕的瞪大眼。他和他们打招呼,表情僵硬,舌头发直,简单的短句都说不利索,最后加快步子往厨房走,低着头,逃避和任何人的交互。   刘经理一如既往的在厨房这边凑热闹,正和李大厨愁眉苦脸的说自己男朋友的不是,李大厨骂骂咧咧的说:“你如果是个没力气的娘们,忍一忍都说得通,你是个男人,还健身,练出腱子肉了,居然没有扇那狗东西耳光的胆子?丢爷们的脸——顾骁!”   刘经理愕然回头,眼角还挂着泪滴,一时连情场失意的愁绪都忘了:“你怎么回来了?”   顾骁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我被解雇了。”   室内的说话声立刻停止,只余火炉和抽油烟机的呼呼声,还有锅铲划过炒锅的金属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连正在炉上烹炒的厨师也竖起了耳朵。   同事们向来是宠着他的,他天赋又高,人也勤奋,因此他得到的注视要么是温和的,要么是赞赏的,偶尔做错事,他们短暂瞪他之后,眼神又变成了“拿你没办法”的无可奈何。   像今天这样齐刷刷的严肃的,责备的目光,他第一次遇上,被盯得头皮发紧,仿佛被火烤,又像是被千万根针刺,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好让他跳进去。 ☆、第13章 悔   良久,李大厨问:“出事了?”   他脸上作烧,低声道:“嗯。”   王大厨正想说话,刘经理扯了下他胳膊,他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李大厨道:“好了好了,小顾回来上班了,没什么好看的,快去干你们的活!还有那么多菜没有出!”   众人纷纷散开。   顾骁硬着头皮到厨工小赵面前说:“赵哥,麻烦你给我下宿舍的钥匙,我走之前上交了。”   小赵擦了擦手上的生粉,掏出钥匙递给他。   宿舍的卧室不到他在程家的房间的二分之一大,却住了两个人,窗外不是花园,而是闹哄哄的街道。他放下行李箱,去洗了个澡,然后在床上躺下,本来只想躺一会儿,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天已经黑透,窗外建筑的霓虹灯的彩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给地板染上红红绿绿的色彩。他睡久了,觉得有些头疼,慢慢的起身,拿着杯子想去客厅接点水喝。   一打开卧室门,他就呆住了。   相熟的同事围成一团坐在客厅,茶几上散落着扑克。   他迎上众人目光,说:“大家都在啊。”   这声音听起来底气不足,透着一股子心虚味儿,和他曾经爽朗清越的声音大相径庭。最年长的张大厨皱了皱眉:“顾骁,你过来。”   他过去,端了张小马扎坐下。   “说说你今天的事吧。你回来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得罪了程大小姐?”   “嗯。”   张大厨沉默片刻,问:“程无双对你做了你无法容忍的事?”   他缓缓摇头,脖子就像生锈的机器,稍稍一动,就磨得难受。   程无双的举动虽然暧昧,一回想,也不过是任性大小姐的玩闹。倒是他,说了程无双无法容忍的话。   张大厨叹了口气,燃起一支烟。王大厨说道:“顾骁,你别怪我说话直。你对待程大小姐的态度,确实不怎么合适。”   刘经理接口道:“你啊,就是个刺儿头。咱们是做服务业的,在顾客面前容让三分是职业要求,面对你得罪不起的人,更该小心一点儿。那天你和程无双起冲突,一开始的起因是你说坏话被人抓正着。你当时就该立刻道歉,可你不仅没有,在她走过来的时候还绷着脸,一副‘我说就说了你又能咋地’的表情。就连普通顾客遇上这种事都要讨个说法,何况被人追捧惯了的大小姐呢?”   顾骁低着头,说:“是我不对。”   张大厨道:“抬起头,眼神不要躲躲闪闪的。我们今天必须扭转一下你的某些思想,可不能听你说两句错了就算了,得看你有没有真正听进去。你再不改,只怕过两天又得罪了人,有的是苦头吃!”   顾骁深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抬眼凝视众人。   “做我们这一行的,什么样的人遇不到?再卑劣再丑陋的人,也可能过来消费,只要他们不闹事,我们没有赶客的道理,还得让他们在会所过得愉快,这样,生意才能长久做下去。你见到一个你反感的人就甩脸色,你想想后果?只要顾客不明着把事情闹开,那我们就得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张大厨叹了口气:“看,一脸不服。”   李大厨道:“我们平日里太照顾他了,看在老顾师傅面上,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他就算上了好几年班,也还是不通人情世故。他变成这样,我们也有责任。”   顾骁红了脸:“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是……忍气吞声的,心里实在是难受。”   “是,谁都不想受气,我们背后骂顾客的时候还少吗?但是,咱不能表现出来。别说我们,就是李总,不也在顾客面前和和气气的?而且,是人都有不敢得罪的人。哪怕是进一等包厢的贵客,也有憋屈的时候,你看田总一家子,在程大小姐面前是怎样表现的?田小姐被糊了一头一脸蛋糕,也只敢哭而已。”他顿了顿,补充道,“能像程无双这样随心所欲的人,你能找出几个来?”   “我知道了。我会学会忍耐,学会……”他说得有些艰难。   王大厨拍拍他肩膀,道:“我们是小人物,圆滑点是必须的,毕竟,一时泄愤是爽快,但是事后的生活怎么维持?我看你现在还是难受,但你想不通也得想通。先保证自己的生活,不服气也要先忍着,真的牛逼的话,就好好干,总有发达的一天,到时候不就少受气了?”   “好了,该说的话都说了,看这小子什么时候能悟。”张大厨摁灭烟头,说,“月薪二万的工作你就这样丢了,实在是可惜。程无双看上去跋扈任性,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心肠坏的女人,多少像你这样的罪贵客的人,被逼得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你引以为戒吧。明天你不用上班,好好的陪一下你爸。”   众人纷纷离去,顾骁坐在沙发上怔了好一会儿,同寝室的小赵叼着烟,拿着盒泡面,撕包装的时候问他:“你来一盒不?”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   小赵给他拿了盒香菇炖鸡面,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程家做的那碗鲜蘑鸡片面,还有跑过来理直气壮抢了一半的程无双。   他吃得很没胃口,泡面味精放太多,他吃完之后口干得很,不停喝水,胃胀得难受,一夜没睡好。   次日他去了医院,在病房门口踱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样对父亲解释丢了高薪工作的事。   顾建国刚做完透析,精神看起来还可以。他眼角余光扫过门外,然后看了过去,确认了那个来来回回,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的人是顾骁,不由得诧异:“顾骁,你干嘛呢?怎么不进来?”   顾骁硬着头皮走进去,提起热水瓶给他倒了水,叫了声:“爸爸。”   顾建国端详着他的脸,片刻之后问:“怎么脸色这么差?新东家做活辛苦?还是不好相处?”他顿了顿,说,“毕竟人家给的钱多,你多做点活,也正常,以后别在晚上打游戏上网,多睡点觉。”   顾骁的心猛的一疼,就像有两只手绞毛巾似的绞拧心脏。他看着父亲消瘦憔悴的脸,这时才忽然感觉到巨大的悔意。   他抿紧了嘴,眼窝发酸,忍了忍,终究还是说了实话:“爸爸,我……我还是回会所上班了。”   顾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   父子两个静默许久,过了一会儿,另外的病人被扶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探病的人,病房陡然嘈杂了起来。   顾建国慢慢的下床,说:“今天没出太阳,你陪着我走走。”   两人去了楼下的花园,顾建国大病还没痊愈,身体仍然虚弱,走了几步就脸色发白,找了张长椅坐下。四周的人不多,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缓缓开口:“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瘦得快皮包骨,看上去虚弱衰老,可是眼神却仍然是锐利的。顾骁在他面前更加藏不住心事,只能硬着头皮,将发生过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顾建国听完,抬起了手,顾骁闭上眼,可这一巴掌许久都没落下来。   他睁开眼,发现父亲眼里含了泪花。   “爸爸!”顾骁手忙脚乱的掏纸巾。   顾建国低声问:“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思想偏激,满心恶意。”   顾骁涨红了脸。   他长长叹了口气,说:“我真的被你气死了,可是,你变成这样,也都是我连累的。我病成这样,都没管教好你,你本来都保送重点高中了,却临时改填职高,说要早点出来赚钱给我治病,那种环境,也得不到好的教育……”   “爸,我……”   顾建国握紧他的手,问:“好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对张叔叔说那样的话?”   顾骁回忆了一下张君逸优雅的气质,得体的穿着,还有他说的那些话,轻声道:“我觉得他很虚伪,他看不起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偏偏要装和颜悦色。”   顾建国盯着他的眼睛,冷笑:“他虚伪?是你不讲道理!”   顾骁抿住嘴。   “你扪心自问,你拿你自己和张叔叔比一比,你除了年轻,也许长得更好一些,你有哪点比他强,值得他高看你一眼?更不用说你才闯了滔天大祸!”顾建国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他年纪不大,但已经事业有成,据你说,长得不赖,气质好,这样的天之骄子,有点傲气,奇怪吗?再说,他比你年长,又管理那么多人,没有点高高在上的气势,怎么压住场子?难道要像小赵小王对你那样随随便便嘻嘻哈哈?”   顾骁低低的说:“我错了。”   “你对他那么反感,不是因为他瞧不起你,我想,他那样的人,也不屑于自降身份,和你这样的晚辈过不去。你不过是嫉妒他,所以把他往卑鄙龌龊的地方想。顾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要承认,你离真正的成功者还差很远。你很聪明,又生了一双巧手,是老天爷厚待的人,但是,聪明灵巧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人人成功了吗?你不好好反省,你今后也会慢慢的成为一个庸人!”   顾骁许久没说话,顾建国端详了一下他的眼神,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认识到错误就好。今后你有空,还是找点正经书看,不要再想那些龌龊事,人的思想一旦偏了,脏了,这个人也会猥琐起来。你不要变成那种人。别一看见男人女人关系和睦,就说人家有不正当关系!下-流的人,才成天拿别人的隐秘说事儿!”   顾骁忍不住说:“但是,爸爸,张叔叔对程小姐的态度确实暧昧,真的不像什么单纯的长辈!” ☆、第14章 重逢   顾建国怔了怔。   顾骁继续道:“他眼神是真的不对劲,看程无双的时候不像是在看晚辈侄女,而是在看一个女人。我这真的不是偏见,爸爸……”   顾建国打断了他,厉声道:“就算他对程小姐有想法,那又怎样?他未婚,又优秀,有资格追求程无双!你有什么好指责的?人要先修身,少站在道德制高点指点江山。再说,程家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顾骁被噎得说不出话。   顾建国慢慢站了起来,让他扶着自己往回走,在路上语重心长的说:“管好你自己,不要成天专注于探究别人的*。你不是讨厌那些成天在楼下围成一团,说东家长西家短的无聊妇人?你不管住自己,迟早也变成那副德行!”   这件事就这样揭过,顾骁回到会所上班,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会想起在程家短暂的一天。早饭午饭轻松搞定,下午做点小点心,有大把的自由时间支配。   只是,想再多又有什么用?   过了两天,一个好消息振奋了他的精神。那家约他拍手表广告的生产商打电话过来,说拍摄日期因故推后一周。他不由得喜出望外,拍摄的那一天,他手腕上被程无双啃出的伤口也该看不出踪影了。   拍摄很顺利,厂家给钱也爽快,他收到银行的转账短信,又亲自去ATM机验证了一下,然后开始盘算这些钱够顾建国透析多少次,是不是能给他买点进口药品。   想着想着,他扬起的嘴角渐渐沉了下去。   他还欠着七十万呢。   太阳晒得他一头汗,微微的眩晕感传来。他觉得自己有点中暑,很想找个地方坐着缓一缓。   抬眼一望,不远处有一家甜品店,玻璃幕墙后面的桌上摆着浇了炼乳和红豆的冰沙,他移开视线,去甜品店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走进街口的银行。   酷暑天气,不少家里没空调的老人都来银行坐着纳凉,五排座椅只剩下一个角落的位置。他坐上去,双手按着太阳穴,想着自己能做的兼职,可是想了半天都没个头绪。厨师工作那么忙,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给他做兼职。   再说,他的学历拿不上台面,哪家能赚钱的公司要他。   他正心烦,忽然听到侧后方传来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不像话,不懂得尊老,世风日下……”   他回头一看,一个壮实的老妇正叉着腰,轻蔑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一个瘦瘦的年轻女孩儿,说:“哎呀,累死了,我的腿有风湿啊。”   女孩脸色苍白,嘴唇都没有血色,一看就虚弱,而那个老妇面色红润,站得稳稳的,哪儿像她说的那样可怜。   顾骁皱了皱眉,站了起来:“你这里坐吧,别逼这个女孩子了,没看见她不舒服吗?”   太婆一屁-股坐在他让出的位置上,瞄着他的脸,然后冷笑:“你还帮这个装模作样的丫头说话?真是怜香惜玉啊,可惜,一点是非观都没有!她不尊老!”   女孩都要哭了,可她唠叨不休,声音越来越大,有人看不下去说了两句,她就开始吵了起来,用的词粗俗不堪。   保安前来劝架,不慎碰了一下她乱挥舞的胳膊,她尖叫一声:“你们银行打人,欺负小老百姓!”   现在反咬一口讹诈人的事层出不穷,保安反而不敢碰她了,生怕她忽然倒地然后说什么心脏病发作,把事情闹大。有人去叫支行经理,不一会儿,旁边VIP室的小门打开,经理和一个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顾骁看向她,顿时怔住。   程无双。   她也看见了他,目光淡淡掠过他的脸,只停驻那么一瞬,便看向了那个太婆,仿佛并不认识他。   太婆看到经理,蛮横的说:“你们想怎样?先打人,然后……”   她的话被程无双打断:“调监控吧,如果银行打了人,我给你二十万。”   老太婆愣了下,脸倏地涨红:“你……你是什么东西?”   程无双不答,只说:“有钱拿,居然不立刻要求调监控?看来是说谎了。”她目光扫过老太婆手腕上缠绕的佛珠,笑了笑,“还信佛啊,说谎的人要进拔舌地狱,这个典故你听说过没?”   太婆恼羞成怒,挥着肥胖的胳膊打了过去:“哪儿来的小XX,有钱了不起了吗!”   她的手腕被程无双牢牢攥住,高而壮的身子竟然被轻轻巧巧的摔在了地上。   程无双抱着胳膊俯视她:“是的,我打你了,你如果不爬起来马上滚,我还打。如果你找我要医药费,我可以给你。不过我先把话说清楚,你要五百,我就给你打出五百的伤,你要五万,我会让你在医院里把这五万块钱花掉。自己掂量着办吧。”   “我要曝光你,我要……”老太在地上打滚撒泼。   程无双一摊手:“欢迎曝光。不过你不出去,怎么找记者,怎么上网呢?要不要我让你挂个彩,好让话题炒得更猛烈?”   老太脸上的肥肉抖个不停,可她已经明白了,面前站的年轻女人是惹不起的。她爬了起来,走得飞快,一点也不像她自己声称的扭了腰的样子。   程无双轻轻的撇了撇嘴,走到那个姑娘面前,说:“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女孩感激的说:“不……不用,我就是血糖有点低。”   “你没吃饭?”   女孩不好意思的说:“我减肥。”   程无双翻了个白眼:“减肥靠不吃饭?你这样只能越来越虚弱,更容易被欺软怕硬的人欺负。还是好好吃饭,然后跑跑步锻炼锻炼吧。”   “这……跑步的话,小腿会长肌肉变粗啊。”   程无双没有理她,径直走了。女人哪儿那么容易长肌肉,除非像职业运动员那样疯狂训练,再注射睾-丸酮。这个姑娘说到底就是懒。变成现在这样子,也是自找。   顾骁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也没心思在这地方休息了,离开银行下台阶的时候,忽然接到了电话。   “你好,是顾骁,顾先生吗?”   “是。”   “你好,我是《X言情》杂志的图片编辑。我看到我朋友给你拍的手表广告照片了,你的形象很不错,请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杂志合作,拍一期封面照?”   他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问:“请问拍照的价格是多少?”   “五百一张,先拍个封面封底,反响好的话,希望今后能长期合作,拍系列照,海报等等。”   他接了下来,任何这样的机会他都不想放过。   那一期杂志发行之后,杂志社又打来了电话,说读者很喜欢,然后又找他拍了几套相片。不久,又邀请他参与一个小短剧的拍摄,价格比单纯拍照高了不少。   短剧不过十来分钟长,拍摄时间半天左右,他和同事调了班,前往外景地拍摄。   短剧根据某篇排名很高的短篇小说改编,他饰演男主角,一个喜爱穿白衬衣,目光忧郁,少言寡语的男孩儿,只需要站在不同的背景下,静默的看看花,看看水,看看流浪猫,唯一的台词是“你是谁”。   这种片子对演技要求几乎为零,作为一个欠债七十万的人,露出忧郁的眼神也很容易。片子拍得很顺利,只是中途导演临时有事,要离开一个钟头,剩下的镜头等他回来再拍。   一群人便在外景地附近一家冷饮店坐下,点了冰品饮料,然后闲聊。顾骁对明星八卦知之甚少,和他们聊不到一块,便找了个远一点的位置,伏在桌上小憩。   他睡了不知多久,醒来之后眼皮子仍然沉重,准备接着睡。半梦半醒之中,身后的闲聊声里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睡意消散了不少,但他没有抬起头,静静的听着。   “像他这样天生的帅气,真的很难得,哪怕是大明星蒋祎,我觉得也不如他。”   “顾骁长得的确不错,我都奇怪,怎么没有星探或者模特经纪发掘他?我记得那个很有名的黑珍珠坎贝尔就是在街上被人发掘的。”   “顾骁皮相很好,但是,他的气质没什么特色,不大气,长再好也走不了高端路线的。当名模,漂亮的脸不是必需品。”   “我看他穿得好差,估计家里穷吧。可惜了,如果当上大牌模特,给一线品牌做代言人,那个收入……”   导演回来之后,拍摄重新开始,可顾骁总是心不在焉,导演不由得骂道:“想什么呢?就是站着看看天,你都做不好?”   他回过神,又拍了两次,终于过了。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发呆,剧组的人的对话在脑子里循环。   气质不大气。   他又想起了父亲说的话,人一旦思想猥琐狭隘,人也会变得小家子气。   他一向自认为聪明,天赋高,所缺的不过只是一些运气罢了。可是现在看来,他缺的何止是运气。   他走了歪路了。   如果他再像现在这样盲目自信,又心胸狭窄,性格偏激,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会是什么样子?一想想自己被油烟熏得皮肤粗糙油腻,眼神浑浊,身体肥胖,嘴里说的全是无聊低俗内容的样子,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零零碎碎的攒了两个月的外快,加上自己的工资奖金,顾骁算了算,留下生活费和顾建国两个月的透析以及药品费用,还剩下一万块钱。   他不知道程无双的银行账号,只能硬着头皮拨了电话。 ☆、第15章 未婚夫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起,声音淡淡的,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吗?”   “我存了点钱,想先还上一部分,请问你的账号是多少,我好转账。”   “我记不住号码,你找丁叔叔去。”她报了一串手机号码,挂了电话。   丁毅的声音如同初见时那样温和耐心,报给他银行卡号,说:“你不要急,如果实在困难,缓一会儿还也没关系。”   “谢谢。”   “不用谢我,无双如果没发话,我也不会这样说。今天我要处理的事情多,先挂了,有事你直接找我吧。”   顾骁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怔了很久。   ☆   丁毅拿着本月账目,走进程无双的房间。   她正倚在沙发上,懒洋洋的看手机新收到的那条转账一万的短信,见丁毅进来,坐直了,对他扬了扬手机:“顾骁还钱还挺自觉,不知道他是怎样省下来的。”   丁毅微笑:“那孩子虽然性子偏激,但本性是不错的。”   程无双接过账目,翻开看了看收支情况,然后签字。丁毅见她神色郁郁,问:“无双,出什么事了?这么不高兴。”   她长长叹了口气,说:“曾师傅做的东西,外公不喜欢。愁死我了。”   丁毅安慰道:“不要急,优秀厨师那么多,一个一个慢慢找,总找得到的。”   程无双放下笔,以手支额,依然忧心忡忡:“优秀厨师是很多,但那位曾师傅可是优中选优的人。他是J市最大酒店的总厨,在全国电视烹饪大赛里坐了两个月的擂主位置,有几个比他强的?这可怎么找?再说……再说真的不能慢慢找了……”   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但丁毅明白她想说什么。程老爷子的身体时好时坏,能支撑多久,谁都不知道。   慢慢找?他老人家等得起吗?   程无双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机上,迟疑片刻,说:“难道,还是要找顾骁试试?”   丁毅说:“这倒是个主意。我尝过他做的东西,觉得不比那些得过奖的名厨差。而且,他年轻,思路活跃,说不定有新点子,出了名的人,为了稳妥起见,做事有时候太保守了。”   程无双皱起眉:“但他真不是个东西!”   “这次就少和他接触,只谈公事吧,眼不见心不烦。毕竟,老爷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点了点头:“我考虑一下。”   丁毅拿着账本离开了房间,她往沙发上一倒,望着天花板,良久,从桌上摸到手机,拨了顾骁的电话。   顾骁声音透着一丝紧张的意味:“程小姐,请问有什么事?”   程无双撇了撇嘴,不知道这家伙是因为忌惮债主而紧张,还是因为怕她把他内个啥了而紧张。   如果是后者……   程无双在心里狠狠的抽了他几鞭子,才说道:“顾骁,我不是说过,想请你给外公研究几道新菜吗?如果你愿意,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做,酬劳的多少,要看外公对你的菜的认可程度了。”   顾骁立刻说:“好。”   程无双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不由得怔了怔,思忖片刻,觉得没什么好交代的了,便说:“外公的忌讳和偏好我会让丁叔叔发给你,下个月我再联系你。”   “好。”   “再见。”   她刚想挂机,顾骁忽然开口:“程小姐。”   “怎么?”   “对不起,我犯了很大的错,还对你很失礼,真的很抱歉。”   程无双愣了下,静默片刻,说:“算了,不要再提。我挂了。”   一个月之后,顾骁再次在小区门口看见了那辆招摇的红色跑车。此时已经入秋,金色树叶被风从树枝上卷下来,盘旋下落,明亮的颜色衬得跑车益发鲜艳。   他上了车,程无双瞥了他一眼,径自发动了引擎。   她态度冷淡,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有些紧张,深深呼吸着,想调整下气息。一吸气,一股甜丝丝的香气倏地撞入鼻端,就像成熟的水果似的让人心里舒畅。   他忍不住看向香气的来源。   程无双戴着墨镜,遮了一小半脸,白净的面颊脂粉不施,嘴唇丰润,透出自然的粉色,浓密黑亮的长发扎成马尾,轻轻晃荡,漾出洗发露清淡的甜香。   感受到他的注视,她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居然敢看我,怎么,不害怕了?”   “程小姐,”顾骁尴尬的笑了笑,“你实际上是个很宽和的人,是我胡思乱想,冒犯你了。”   程无双轻嗤:“宽和?千万别这样想,我一向睚眦必报,不懂宽容为何物。”   “……”   两人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程无双忽然拐弯,把车开向一处地下停车场。   顾骁愣了下:“到了?”   程无双翻的白眼被墨镜遮挡住:“你见到过开在购物中心的疗养院?”   “你要买什么?”   程无双一边伸手拿停车卡一边说:“我不需要买什么,是给你买。你看你穿的什么。”   顾骁愣了:“给我买?”他本能的想到那句留给他极深印象的“我的男人穿鸿星尔克太丢份儿”,红晕迅速从皮肤底下透了出来。   程无双锁了车,看见他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顾骁,怎么了?你又热了?”   顾骁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是……”他灵机一动,睁大眼,做出坦诚的样子盯着她说,“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接受你送的东西……”   程无双狐疑的端详他片刻,神色缓和了些许,转身一边往电梯走一边说:“外公生活精致惯了,对外人难免有些挑剔,你穿得太不体面,他看着会不舒服。我给你买衣服不是为了送你礼物,而是为了孝顺他老人家。再说,几件衣服算什么,别太当回事。”   顾骁想起那个在商场叱咤风云,打造程氏商业帝国的传奇人物,全身肌肉都紧张了起来。他的副手张君逸的气度都如此不凡,何况正主?好几个知名厨师都没有讨到他老人家的好,可见他的挑剔程度,他的厨艺能打动老爷子吗?   而且,有人说他气质一般,有多一般?老爷子会不会觉得他猥琐?会不会看他一眼就立刻将他赶出去?   正胡思乱想,程无双叫住他:“喂,到了,你往哪儿走?”   顾骁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走得离她至少三米远了。   “时间不多,就在这家随便买一套吧。”她走进了店门。   顾骁抬起头,看着硕大的“Dior”,脚趾抓紧了鞋底。   会所的客人非富即贵,穿着也很讲究,他虽然没去了解过奢侈品,也听过爱美的刘经理兴奋的谈论贵客的衣服鞋包,对迪奥这个牌子有点印象——贵。   他硬着头皮跟了进去,敏感的察觉到了店员似有若无的探究的目光。   程无双在男装区和女装区之间的沙发上坐下,对店员说:“给他挑一套沉稳大方的,包括鞋子。”   男店员笑着应声,微微躬身,示意他:“这位先生,请跟我来。”   顾骁在这个打扮得精精致致的年轻男人眼中读到一丝嫉妒之意。   他微微一囧,旋即苦笑。程无双年轻漂亮又富有,是多少男人渴望的女人,像他这样的,恐怕是难得的奇葩。   “请问您偏好哪种颜色,哪种款式的服装?”店员问。   顾骁目光扫过那一排排颜色款式各异的华服,仿佛看到一叠一叠的人民币挂在那里,握紧了手指,故作镇定:“这……还是你来选吧。”   店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估算了一下他的身材,然后迅速的从成排的衣衫里挑出几件衣服,又取来一双基本款的黑色皮鞋:“试衣间在这边,如果需要帮忙,叫我一声就好。”   他拿着衣服走进试衣间,翻了翻吊牌,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扶着墙缓了缓,才小心翼翼的将衣衫换上,战战兢兢的走了出去。   深灰色的休闲长裤,浅灰色的衬衣,黑色的风衣,都是极为简单而且基础的款式,颜色也不出奇,他自己衣柜里也有类似的衣服,可是,穿上身的效果却大相径庭。他对着镜中略显陌生的自己发呆,店员问:“先生,这样行吗?需不需要换别的试试?”   他回过神:“不必。”   店员引着他回程无双那里,他转过拐角,惊讶的发现,程无双身边坐了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陌生男子相貌举止俱是上等,长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显得格外风流。他看了顾骁一眼,笑着对程无双说话:“小双双,这个男人长得真不错,不过看着怎么这么紧张。”   顾骁盯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眼前微微发眩。他身上穿着几万块钱,能不紧张么?   程无双笑了笑,没回答他,只回头端详顾骁:“还行。”说罢将信用卡递给了店员。   陌生男站了起来,走到顾骁身边,对他伸出手:“你就是顾骁吧?你好,我叫韩靖,是小双双的未婚夫。” ☆、第16章 贵圈真乱   未婚夫?   程大小姐居然有未婚夫?   而且,这个绿云盖顶的未婚夫面对风流未婚妻,不仅丝毫没有羞愤恼怒之色,看上去还很喜欢她,亲亲热热的叫她“小双双”。   “顾骁?”   顾骁回过神,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克制着,不让自己眼神显得太好奇:“韩先生,你好。”   “别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你刚刚怎么了?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顾骁暗骂自己沉不住气,解释道:“我一直以为程小姐是单身。”   韩靖笑了笑:“我们还没有订婚,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不过两家口头上有约定,如果小双双不改变主意,正式确认关系也是迟早的事。”   “那我先提前恭喜二位了。”   韩靖说:“还早还早。”他目光从顾骁身上掠过,说,“你挺有福气。”   顾骁不解:“这话怎么说?”   韩靖道:“很难得啊,小双双愿意在你身上花钱。上次有一个当红小生陪她逛街,进店之后拿了几件男装,小双双直接丢下他走人了。”   顾骁连忙说:“韩先生,我是一个厨师,中午会为程老先生服务,但我自己的衣服太寒酸,老先生看了怕是会不高兴,程小姐是为了她外公,才带我来买衣服的。”   韩靖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的说:“是这样啊?我看刚才你面对我那受了惊吓的样子,还以为你和她在一起,看到我,觉得不安。其实这也没什么,我和小双双说好了,互不干涉私生活,我和她就和好朋友似的相处就行了。”   顾骁从小接受的相关教育相对保守,闻言又呆了,正努力的消化这段对他来说惊世骇俗的言论,一阵香风飘了过来,又甜又软的女声响起:“阿靖,你看我这样搭配怎样?”   顾骁循声望去,一个中等个子,头发刚刚及肩的女人袅袅婷婷走来,她穿着浅绿色线衫和米白色铅笔裤,披着一条带编织流苏的羊绒披肩,在锁骨左边打了个别致的结,用一朵淡金色的玫瑰花胸针固定住。   顾骁刚认出这是在最近大火的一部电视剧里演清纯女主角的新一代玉女,就看见韩靖走了过去,亲昵的揽住她肩膀:“好看。”   当着未婚妻的面和女明星勾肩搭背……   顾骁又震惊了一次。   他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程无双,想瞧瞧她的反应。   程无双很平静,情绪丝毫没有波动,她也打量着女明星,目光里不见一丝恼怒,也没有轻蔑之色,和打量一个花瓶,一件珠宝差不多。片刻,她问店员:“这款披巾还不错,还有吗?”   店员答道:“实在抱歉,程小姐,这款披巾是限量款,一上架就销售得差不多了,刘小姐身上是最后一条。”   程无双微露失望之意:“这样啊。”   女明星连忙转身,一边解披巾一边问:“程小姐用这个肯定更合适,如果……”   程无双和和气气的打断她:“不必,我只是一时兴起。你拿着吧,穿着街拍,肯定出彩。”   女明星一副又高兴又忐忑的样子,站在程无双身边,夸她头发好,又夸她项链精致。顾骁默默的看着这一幕,这是姨太太讨好正房太太?   再一想韩靖对他说的话,如果,他真的是程无双养的小白脸,夫妻双方各自带着小情儿,言笑晏晏亲亲热热的场景,实在是太销-魂了。   他被雷得懵懵的,程无双叫他走,他就怔怔的跟上。   韩靖笑着说:“小双双,再见。顾骁,有空一起喝酒吧。”   顾骁险些跌倒。   程无双继续开车,顾骁继续消化刚才接受到的信息。他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她,甚至很想掰开她脑袋看看她脑子是什么回路,她是怎样才做到对未婚夫当面哄女明星无动于衷的?   他终究还是闭上了嘴。顾建国说过,少管别人的闲事,更不要轻易对自己不了解的事做评价。   疗养院建在临水市新开发区,新区规划妥当,绿化面积极高,环境清幽,出了疗养院,往左一公里就是新建的大医院,十分方便。   程老爷子住在疗养院里的独栋小别墅,程无双停下车,走上台阶,负责老爷子生活起居的保姆迎了上来:“大小姐,你来了。张护士陪老爷子去花园遛弯了,还没回来。”   程无双道:“那我先去找外公。对了,这是顾骁,我新找的厨师,麻烦你带他去一下厨房,这就开始准备外公的午餐吧。现在已经不早了,做好了差不多正是午饭时间。”   保姆点头,示意顾骁跟上:“小顾,这边来。你所需要的食材我已经准备齐全了。”   程无双刚走下台阶,程昌翰的轮椅就从小径尽头的灌木后转了出来。老爷子的白头发被秋日阳光照得亮晶晶的,眼睛比他的头发还要亮几分:“无双我的乖孙女,又来看外公啦?”   程无双大步跑了过去,抱住他的肩膀:“外公!”   程昌翰坐着,她要抱他,只能弯腰,老爷子连忙说:“无双乖,这样弯着腰,不觉得腰酸么?站起来,我看看。”   程无双站直身子,说:“我哪儿有那么娇气了?”   程昌翰端详着她的脸,越瞧越满意,外孙女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轮廓分明,漂亮极了,那双眼睛湛然有神,目光坦然而坚定,和她妈妈那装模作样撑出来的端庄完全不同。   想起女儿程盈,老爷子心情复杂的皱了皱眉。   他和结发妻子感情甚笃,可惜妻子早逝,他无意再娶,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抚养独子,以及发展事业上。他偶尔也和女人交往,但只是为了解闷,腻烦之后送份礼物,和和气气分手。   他次次小心,却还是没逃过某个女歌星的算计。她怀孕了,可她私生活极不检点,根本不能确定孩子是谁的,更不敢找程昌翰验证DNA。程昌翰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有私生子女,名声倒也罢了,他不愿意任何人分去属于爱子的那份家业。   直到程盈上了初中,五官长开了,和程昌翰有点相似,她才鼓起勇气找他。   程昌翰做了亲子鉴定,程盈果然是他的女儿。此时的程盈性格基本成型,和她母亲一个样,人懒心贪,嫌贫爱富,傲慢多话。   不论是来历还是性格,这个女儿都不讨喜,但毕竟是他女儿,他抽出时间陪她,教导她,可惜她冥顽不灵,实在改造不了。他彻底失望,放出话来,他只提供生活费和学费,等程盈成年,再提供一笔钱作为嫁妆,偌大公司和各类动产不动产,没有她的份。   谁知过了两年,儿子儿媳蜜月旅行时遇上海啸,双双去世,程昌翰伤痛之极。   程盈母女却暗地乐开了花,以为程家的家业已是自己囊中物。   程昌翰年岁不小,已经很难再有子嗣,也没了这样的心思。可他给唯一的孩子程盈的股份并不算多,她甚至还不如副手张君逸持股多。   在她生了程无双之后,他直接将外孙女抱在身边,亲自抚养,所幸这个小女孩聪明乖巧,也没有养出什么歪心思,他视她如珍宝,定下她为自己的继承人。   程昌翰忆起往事,难免想起孝顺又能干的儿子,心酸难忍。程无双看着他黯淡的脸色,又着急又不解,摇晃他的胳膊,问:“外公,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不高兴呢?”   他回过神,挤出一个笑:“没什么,外公就是觉得自己没用,只能呆在轮椅上,都不能陪你走走。”   程无双推着他的轮椅边走边说:“外公如果没用,这世界上可没几个有用的人了。身体不舒服,又不是你的错。你再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   程昌翰回头一看,见她皱着眉头,连忙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程无双扑哧一笑:“好啦,给你说件好事儿。我请了一个很厉害的新厨师,午饭有新花样,这次你一定喜欢。”   程昌翰哼了一声:“别和我提厨师了!看见我胖,变着花样给我做魔芋!这个人别又给我端魔芋上来!”   程无双道:“我和他说过了,绝对不会有魔芋。”   “红薯,小米,也不行!”   “没有,没有。”程无双看着轮椅上胖胖的老人,心底叹息。   程昌翰在她小时候,还是个英俊的老帅哥,身材保持得不错,只是后来生了重病,吃的特效药里含了激素,他的身体便和吹气球似的膨胀了起来。   那场病好容易痊愈,可肥胖又引起了别的病症,这些年,程昌翰过得很难受。他是骄傲的人,宁可自我了断,也不想像废人似的活着,之所以坚持过程痛苦的治疗,不过是想多给她撑几年腰。   程无双推着他回到客厅,和护士一起将他移到大椅子上,聊了一刻钟,有香味从门外飘了进来。   程昌翰说:“闻着不错。”   程无双欣喜道:“你觉得香?你一定要多吃点。”   “吃着香才算数。”他板着脸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门外看去。   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端着菜碟进来,放在桌上,对他微笑问好:“程老先生,你好。”   程昌翰愣了下:“你是厨师?”   顾骁点头:“是。”   程昌翰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态度和气了些,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骁。”   “顾骁啊……”老爷子念了两遍,总觉得在哪儿听过似的,思忖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无踪。   他一拍椅子扶手,怒视着顾骁,喝道:“你马上给我滚!” ☆、第17章 进击的老爷子   顾骁笑容僵住,脸色唰的涨红。   程无双也愣住了:“外公,怎么了?”   程昌翰指着顾骁:“你走不走?小张!去叫保安!”   莫名其妙的被驱赶,巨大的羞辱感让他连呼吸都开始乱了,他抿紧了嘴,用尽自己的克制力,转身往外走。   “你拿来的什么破玩意!赶紧倒掉!别碍我的眼!”   顾骁深深呼吸,把盘子端上,大步离开了房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只余程昌翰粗重的喘息声,隔了好一会儿,程无双抚上他的脊背给他顺气,问:“外公,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明明已经被香气吸引,顾骁的举止也没什么问题,他这股邪火,发作得实在是太诡异了。   程昌翰一言不发。   程无双从田家父女手上抢了个厨师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在张君逸探病的时候问了几句,生怕外孙女请的人行止不端。   张君逸表情有些微妙:“已经辞退了。”   “这么快就辞退?这小子心术不正?”   “倒也未必,他长得很不错,厨艺也很高超,颇有些孤傲,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这脾气,和无双肯定是无法好好相处的。”   他的描述让程昌翰想起了田东来。英俊,有才华,孤高,依附着程家,却又瞧不起这样的富豪之家。   他厌恶田东来,自然对素未谋面的顾骁也极为反感。   “外公?你怎么不说话?”程无双急了。   程昌翰停止回忆,握住她的手,问:“无双,这小子不是惹火了你,早被炒鱿鱼了吗?你怎么又和他混一起了?是他找上来的?”   曾经的田东来总摆出一副被程盈拆散初恋,恨她入骨的模样,可程盈一旦心生退意,他又会玩些类似偶遇这样的小技巧,让她再次上钩。   顾骁的相貌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个年轻人的容颜太勾人,程无双对他产生兴趣,也不是不可能。   程盈找谁当老公,他并不太在意。他清楚,看上这个女儿的男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目的不纯,只要基因优秀,能生出聪明漂亮的孩子,他就不会下狠手阻止。但是程无双不一样,她是他唯一认可的血脉,这些年又相依为命,感情太深,他活不了多久了,她却还不能独当一面,若是被心怀不轨的人控制住,她今后的日子会多艰难?   程无双略一思忖,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抱着他的胳膊说:“好外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吃什么都不香,我请了那么多厨师都不能满足你,顾骁虽然脾气讨厌,但厨艺确实有独到之处,我只是想让他给你做点好吃的呀。是我主动找他的。”   程昌翰仔细端详她的眼神,表情少有的严厉:“真的?不许对我说一个字的假话!”   程无双急了:“真的!我就是请不到合适的厨师,才去找他的!外公,我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好看的男人我见多了,会说漂亮话的人我也见了很多,装清高欲擒故纵的人也有,可我给过谁好脸色了吗?再说,不是还有韩靖吗?退一步说,假如我真的看上别人了,我也会让你和张叔叔好好把关,这种事,我绝对信任你们的眼光,不会当那种为了什么情爱就不管不顾的傻妞。”   她说到最后,眼圈微微发红,程昌翰心尖一痛,连忙摸着她的头发说:“无双乖,你懂事就好,外公就怕你吃亏。”   程无双撒娇道:“我哪儿有那么没眼光啊!好了,外公,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我不吃姓顾的小子的破玩意!”   “好好好,不吃他的,那我还是让李阿姨给你做点儿吧,饭总是得吃的呀。”   想起自己吃腻了的健康食品,程昌翰就有些蔫,没精打采的说:“也行。”   保姆连忙去厨房准备,程昌翰在暴怒之下出了身大汗,觉得很不舒服,想让护士给自己擦擦身子,便对程无双说:“我想换一身衣服,你就别在这儿了。你去厨房,让小李也给你做点好吃的。”   程无双虽然很想亲手照顾老爷子,但还是听话的走了。老爷子好面子,不允许让她看到自己松弛肥胖的身体。   厨房的餐桌上摆着顾骁给程昌翰做的午餐,数量不多,也不花哨,但是明快的色泽和一阵阵逸出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保姆一边洗菜,一边回头看,叹息道:“老爷子平时脾气虽然不好,但今天这样也是头一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这么好的菜都不肯吃。”   顾骁抱着胳膊,沉着脸,盯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看了一会儿,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爱吃不吃。”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刚伸出筷子,程无双的声音突然响起:“顾骁,你干嘛呢?想偷吃外公的东西?”   他吓了一跳,定定神,看向她:“程老先生不吃,倒掉的话,不是浪费?”   程无双走到餐桌边,坐到他对面,凝视着菜肴,说:“外公应该会很喜欢的……早知道,就让李阿姨端菜。”   顾骁“嗯”了一声,过了几秒,压低声音问:“程小姐,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花瓶的事了?”   他和老人家素未谋面,举止也没有失礼之处,老爷子却蓦然爆发了怒火,他思前想后,也这推测出这个原因了。   程无双怔了怔,摇头:“不会,张叔叔和丁叔叔都不是多嘴的人,再说,如果外公知道了这件事,你挨的可不止是一顿骂了。”   顾骁默然。难道老爷子真是莫名其妙发火?他就是个受气的靶子?   罢了,反正欠程家的,忍忍吧。   程无双也抽了双筷子,指了指盘中切成大方块的南瓜:“这……蒸的南瓜?”   顾骁微笑:“吃吃看。”   程无双夹起一块,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将咬了一半的南瓜移开嘴边细看。原来南瓜块中间已经掏空,填入鱼肉与少量虾肉打成了茸,外甜内咸,清淡柔软,回味却很悠长。她把这一块吃完,一边夹另一块,一边说:“真好吃!”   还说他偷吃……顾骁无言的看着她。   她脸红了红,避开他的目光,往旁边一瞟,眼尖的发现放在盆子里的两只大花蟹:“李阿姨,你买了螃蟹?”   保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是我买的。小顾不是说要买鱼么,水产店的老板送了我两只。”   送这么大的螃蟹?程无双眨了眨眼:“李阿姨,老板这样做,也不怕亏本啊?还是他算定了自己能赚个人回去?”   保姆脸开始发红:“大小姐别打趣我了。你爱吃螃蟹不?要不让小顾加个菜?”   程无双喜道:“好啊,顾骁,快去发挥!”   “你想吃哪种口味的?”   “随便,怎么方便怎么来吧。要快点儿。”   顾骁决定做个葱姜炒花蟹,为了照顾老爷子的身体,桌上的菜不是蒸的就是煮的,再清蒸的话未免单调了。   炒好的螃蟹很快上桌,鲜红的蟹壳,雪白的蟹肉,配着青绿的葱淡黄的姜片,油光发亮,香气袭人。程无双眼睛亮亮的,一边去夹螃蟹,一边说:“顾骁,一起吃吧,这螃蟹太大了,加上这些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顾骁依言坐下,夹起一块南瓜盒子吃,谁知嘴里的东西还没咀嚼好,老爷子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在身旁炸开:“臭小子,你还真自在啊!”   他大吃一惊,嘴里的东西滑进了食道,噎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电动轮椅动得很快,转眼老爷子就到了餐桌边,看了看空空的盘子,又看看他,两眼几乎喷火。   他换好衣服就后悔了,那么诱人的食物,他多久没见到了?   让别人重新端上来,他又拉不下脸。   顾骁估计已经被他的雷霆之威吓跑,他决定去厨房逛逛,外孙女肯定会哄自己吃这个,谁知他来了,却看到了一个空盘子,还有那油头粉面臭小子手上残存的战果。   他怒问:“谁吃的?你?”   顾骁还没顺过气,涨红脸说不出话。   “不说话?不是你?那是谁干的?难道是闹耗子了?”程昌翰拍了下轮椅副手,对保姆咆哮,“厨房闹耗子了,你知不知道?” ☆、第18章 郁闷   保姆尴尬得要命,看看老爷子,又看看程无双,一边赔笑,一边想说辞。   程昌翰指着盘子:“你一直在厨房是吧?你看看这盘子,都空了!这耗子吃了这么久,你都没发现?你是个精细人,怎么忽然变成马大哈了?”他说罢,斜睨顾骁一眼,嘟哝道,“小小耗子还真能吃,也不怕撑死。”   程无双脸红透了:“外公,我……我也吃了一半。”   程昌翰表情一僵,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桌上别的菜,目光在那盘葱姜炒花蟹上定住:“你有螃蟹吃啊。”   老人家的气势消失无踪,坐在轮椅上,表情委屈。程无双赶紧起身去安抚他:“外公,你是饿了吧,要不,你还是来吃一点儿?”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南瓜盒子吃完了,别的还有,顾骁都没碰过的。”   程昌翰的轮椅被她推到了桌边,她蹲下去调了下轮椅的高度,然后揭开炖锅盖子,给他舀了一碗粥。   “这里面放了什么?”他盯着里面切得细碎的黄白紫三色小颗粒,问。   “山药紫薯栗子粥。漂亮吧?也很好喝的。”程无双舀了一勺,慢慢的吹凉。   程昌翰皱起眉:“山药?”   都说山药助消化,又含有膳食纤维利于减肥,所以几乎每个厨师都要用上山药给他做菜,山药粥山药羹山药炖肉山药糕,他吃得太多,恨不得把全世界山药都掘出来,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程无双连忙说:“放得不多呢,而且,不管是什么食物,都要看做的人的手艺,您说是不是?好歹尝尝吧,都这个时候了,你饿着了可怎么好?”   程昌翰看了一会儿递到他嘴边的勺子,张开嘴。   粥熬得很浓稠,每一粒大米都煮开了花,一抿即化,碎栗子和碎紫薯给粥增添了淡淡的甜味,山药的味道本来就淡,这样一来,根本尝不出有山药存在。   程无双端详他的表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给他舀了一勺。   程昌翰接过勺子,说:“我手还能用,你别总顾着我,乖乖坐着吃饭。”   她听话的坐好,端碗吃饭,但眼角余光一直停在他身上。他每一道菜都有吃,度其神情,应该是十分满意。她十分喜悦,压在身上的大事,终于解决了。   老爷子许久没有吃得这么畅快过,但他心里依然十分不满。那盘颜色鲜艳诱人的炒花蟹就摆在桌上,他除非低头看肚子,或者抬头看天花板,亦或是直接转身,这菜才会离开他的视野。   程无双察觉到他的专注,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轻轻叹了口气:“外公……”   程昌翰看得舌底生津,却只能强忍着。   他曾经是个老饕,对美食极有心得,最爱的食物莫过于螃蟹,或者用精致细巧的蟹八件拆开阳澄湖大闸蟹,享用鲜美蟹黄蟹膏,佐以顶级花雕,或掰开硕大帝王蟹,大快朵颐。可是,他有痛风,肠胃又虚弱,螃蟹是大忌。   程无双眼神一黯,默默的夹起一小块螃蟹肉,送到他嘴边:“吃这么一点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程昌翰细细咀嚼了许久才咽下,拍拍她的手背:“外公不能吃太多,你继续,刚刚你总是照顾我,都没好生吃。我也该午睡了,你等会儿也去客房睡个午觉,我看你怎么瘦了呢。”   保姆推着他的轮椅离开了厨房,程无双站在门口,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边从厨房侧边的小门走了出去,找到坐在后院长椅上的顾骁:“外公走了,你进来吃饭吧。”她顿了顿,说,“剩下的肯定不够吃了,你翻翻冰箱,再做两道菜吧。”   顾骁点了点头,回到厨房,只加了一道白灼菜心,就着剩下的花蟹,喝了一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莫名其妙的招来了敌意,还被粗暴的赶出,任何人遇上这档事都不会高兴。   而且,程昌翰看他的眼神透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他是什么恶心的玩意儿。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羞愤,没有拂袖而去。   “顾骁,外公是病人,脾气难免暴躁了些,还请你担待下。”   没想到骄傲的程无双会主动放下身段来解释,他有些吃惊,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保姆回到厨房收拾碗筷,闻言也说:“老爷子看上去凶,实际上对人很好,有什么事发作一阵也就丢脑后了。”   顾骁不想和她们争辩,深深吸了口气,决定把程昌翰鄙夷的表情忘掉:“我明白。”   程无双说:“顾骁,外公很喜欢你做的菜,你看看你研究出的菜式里,还剩下几样没有做过的?这两天都做出来,给他尝尝,然后选出他认可的那些菜,教李阿姨做。”   保姆笑道:“我手笨,你可别嫌弃。”   顾骁勉强挤出一个笑,说:“哪里,你太谦虚了。我只是靠这个吃饭,所以比较熟练罢了。”   别墅有空余的客房,但和程昌翰的房间隔得近,为了不再触怒他,程无双安排顾骁去疗养院专为探访者设置的招待所住下。他心里明白原因,虽然憋屈,可是在花园里走了几圈,也慢慢释然。   程昌翰排斥他又如何?此事办完之后,两人再无干涉,他何必为于己无关的人的看法耿耿于怀?再说,只要老爷子不排斥他做的菜,按照约定,程无双会付给他丰厚的报酬。他手头能宽裕些,也能再还一笔欠款。总体来说,他接下程无双的工作,千值万值。   等保姆熟练掌握了新菜式的烹饪方法,已经离他初次踏足疗养院足足半月,天气又凉了一些。他完成了任务,收拾好行李,沿着路往外走,准备去赶公交车。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从他身边驶过,不一会儿便停在程昌翰的住处门口,张君逸下了车,走进客厅,笑着对正看报的老爷子问好:“程伯伯,今天你气色比上次见到你时好了很多啊。看来最近养得好,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年就能像以前那样到处走动了。”   程昌翰看了看自己的腿,严重风湿导致骨骼畸形,养得再好,他也只能拄着拐在平地上走几步,哪儿谈得上到处走动?   张君逸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这些年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又在他力所不能及的时候精心照顾程无双,他已经将其视为亲人,不忍说丧气话,便说:“希望能这样。”   张君逸在他身边坐下,握了握他的手,点头道:“掌心温热,也没有汗,真好。只是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你可千万要注意保暖。”   “我明白。”程昌翰沉默片刻,问,“听说田东来最近很不如意,你是怎么做的?”   张君逸道:“我设了个局,让他在最近的投资里亏了不少钱,不得不偷偷出售一些股份,伤了不少元气。田若瑜的出国交流名额给了别人,至于叶楚楚,无双亲自动的手,干得挺漂亮。”   程昌翰立刻有了兴致:“无双怎么收拾她的?”   “叶楚楚没名没分,倒沾了一身无聊贵太太的毛病,迷信得很,这两年成日听某位活-佛*。可惜这活-佛是个骗子,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盲流子,跑去晒出了高原红,披了身法袍就开始装神弄鬼,听说还和不少蠢女人双-修。无双找足了证据,在合适的机会把事情曝-光。现在叶楚楚都不敢出门,听说田东来这家伙听说了双-修的丑闻,怀疑她也做了这档子事,现在对她那态度,真是……”   程昌翰不屑的冷笑:“下作东西,居然想出那么龌龊的法子暗算我的无双,想毁了她,谁知最后传出丑闻的是自己。”   “这就是现世报。”   老爷子道:“你收拾田东来的法子不错,他股份少了,更没有话语权,只能和程盈抱成一团,一起算计。看看程盈有没有什么破绽,你也把她再削弱削弱。”女儿女婿还是继续做怨偶的好,否则,两人扯皮分家产,多多少少会烦到他,而且,程盈如果再婚,不知道会找个什么古怪货色,到时候折腾出一些新奇的麻烦,他还得帮着收拾残局,闹心。   张君逸明白他的想法,笑说:“田东来这些日子回程盈那里的次数的确多了不少。”   程昌翰不欲多谈这个让他颇为不是滋味的女儿的事,换了个话题:“你手上的股份又多了,分红也会丰厚些,估计能做更大的投资。到时候你带着无双,让她多学一点儿。”   张君逸说:“多了股份?哦,是这样,收购田东来股份的时候,我记在了无双名下。”   程昌翰怔了怔:“你也不为你自己打算打算?”   他笑着说:“打算什么?我没结婚,也没孩子,现在成家的心思也淡了,说句失礼的话,无双也和我的孩子差不多,我已经立过遗嘱,今后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她,我手头的财产多,今后要给的遗产税也就更多。再说,无双股份越多,底气就越足,敢对她指手画脚的人就越少,你说是不是?”   程昌翰叹了口气:“你这样的相貌才华,孤身一人,实在是可惜了点。”   “没什么可惜的,现在手头的事情那么多,不是呆在公司就是各地到处飞,成天不着家,恐怕结婚不久,老婆就闹离婚了。”他岔开话题,说,“刚刚我在路上碰上了顾骁,就是那个刚进程家一天就被辞退的厨师。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19章 评价   程昌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说:“他来给我做饭。”   张君逸愣了:“无双怎么会去找他呢?她不是才找过某名厨吗?”   程昌翰道:“名厨?估计他做大菜很有一套,但是只用少量盐就能将简单食材的鲜味提出来,才是真本事。他没做到,顾骁那小子居然做到了。”他顿了顿,说,“这些天我冷眼观察过,姓顾的小子举止言辞还算得体。估计是丢了工作之后,回去好好反省过。”   张君逸颔首:“吃一堑长一智,变成熟点,对他有好处。不过,希望他是真的领悟了,而不只是表面学会忍耐,内心依然充满尖刻愤怒的戾气。本质不改,他迟早会再吃亏的。”   老爷子立刻回想起田东来婚后那段短暂的安分时光,他可不就是表面装得好好的,但内心还是认为程家对不住他么?   程昌翰脸色沉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释然了,说:“姓顾的小子反正是个无关的外人,他改不改我不关心。反正无双不是没脑子的傻妞,那小子也没有招惹她的迹象,不是装冷淡欲擒故纵就好。”   张君逸端详着他的神情,笑着说:“程伯伯,看来,你对顾骁的印象还不错。”   程昌翰表情一僵,拍了下椅子扶手:“胡说八道!不管他是什么性子,惹恼过我的无双,就不是好东西!我没把他叉出去已经是客气了!”他调整着呼吸,想起自己驱着电动轮椅满房子晃悠时,被厨房飘来的香气吸引,好奇的过去一看,发现顾骁从盘子里夹起最大的那块肉,大口吃了下去。   小贼!   去他的好印象!   顾骁回到宿舍,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会所厨房帮忙。厨师们见他表情轻松,唇边含笑,便说:“看来这次你赚到了。程大小姐给多少?”   顾骁十指交叉一比,众人吸了口凉气,纷纷过去捶他,闹着要他请吃小龙虾,说笑了一阵,又打听了一下详细情况,夸他有长进,懂得控制脾气了。   会所下班时间很晚,收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不过,临水市是个不夜城,美食街的夜排档仍然热闹非凡。一众人去了某家卖麻辣小龙虾的铺子坐下,点了菜和啤酒,开始吃喝吹牛。   刘经理一如既往的扭捏,一边馋香辣的小龙虾肉,一边又担心自己的皮肤长痘,被其他的糙爷们狠狠洗刷了一通,说他再嫩也嫩不过姑娘家。   他抿着辣肿了的嘴唇瞪了众人几眼,忽的想起一事,说:“说起皮肤,我倒是想起一个八卦。电视上那些看上去白生生的明星,实际上皮肤都不怎么好。因为成天带着浓妆,又不能好好吃饭,肠胃有问题,又时常处在镁光灯下,再好的皮肤也经不起折腾。今天韩家二少爷韩靖不是带了清纯小女星刘云飞来咱们会所吃饭吗?我负责他们包厢的服务调配,看了下刘云飞的皮肤,确实不怎么样。”   “韩靖上次带的好像是袁琳吧,这么快就换人了?”   就着香辣的小龙虾聊火热的八卦最带劲,唯一沉默不语的人只有顾骁,王大厨注意到他:“顾骁,你怎么不说话?表情怪怪的。”   李大厨关心的问:“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儿?不对呀,你不是说,任务完成得很圆满么?”   顾骁连忙道:“我没有事。”   “那你表情怎么这么怪,就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顾骁摇头:“也不算什么心事吧。这次我去给程老爷子做饭之前,遇上了韩靖,他居然是程无双的未婚夫。”   刘经理忍不住笑:“他们没订婚,不过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动。虽然没公开,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也就你这个成天只忙着做菜,不关心世事的家伙才那么吃惊。”   顾骁道:“我不是吃惊这个,他们的相处方式,实在是太奇特了!”他简略描述了一下在Dior专卖店发生的事。   刘经理眨了眨眼:“这样啊,其实这种各玩各的婚姻,在有钱人圈子里时常见到。”   “韩家二少出身好,长得也不错,看上去也是天之骄子,他真甘心自己的妻子不停给他戴绿帽?”他顿了顿,又说,“没想到程无双那么骄傲的人,也居然容得下未婚夫玩女明星……”   “有钱人的想法和咱们不同。再说,韩靖心里就算不服,他又能怎样?天之骄子?比起他哥韩竣,他什么都不是。他是韩家老爷子续娶的年轻老婆生的老来子,一直被他哥压制得死死的,韩老爷子一去世,他更加说不上话了,入赘程家,对他来说是很好的出路。”   “入赘?”   “是啊,程家不找上门女婿,偌大家业不是改姓了?反正,程无双从小到大见的人多,估计对男人早就没抱期望了。韩靖基因好,身份体面,心也算正,不会起暗算她的心思,用来借个种生孩子,是很合适的人选。这两人也是各取所需而已。”   不沾酒精的顾骁被同事灌了半瓶生啤,早上根本起不来,被嘲笑了一通。张大厨让他安心睡,今天先放他一天假,说他十几天都在疗养院,一直没去探访顾建国,也该去看看他老人家了。   顾骁睡到中午才清醒过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去会所拿了同事给顾建国准备的药膳,然后急急的赶往医院。   顾建国精神不好也不坏,吃了东西,让他扶着自己去楼下花园散步晒太阳,絮叨着要求早点出院。   他自是不同意的,两人边走边争执,差点撞上一个人。   顾骁连忙道歉,凝神一看,顿时愣住:“程小姐?”   程无双也很意外,打了个招呼,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虚弱消瘦的老人,露出柔和的笑:“顾叔叔,您好,我是程无双。” ☆、第20章 重回程家   顾建国也怔了怔,笑着说:“你好。”   根据顾骁的描述,程无双是个很矛盾的人。说她一句坏话,她就要穷追猛打逼得人抓狂,可如果说她心眼小脾气坏,价值百万的花瓶被打碎了,她却没有逼人还债,还很体贴别人的处境,从来不催账,甚至还提供赚钱机会,让顾骁手头宽裕了不少。   顾建国早就对这女人好奇了,和她寒暄着,仔细的观察她。说过几句话之后,他微微有些诧异,这个嚣张跋扈之名传遍整个临水市的大小姐,不仅一点也不咄咄逼人,还非常有礼貌。她说话温温和和的,措辞很得体,一点大小姐的架子也没有。   挺好的一个年轻女人,名声怎么会这么差?顾建国不由得疑惑起来。   这一日万里无云,阳光极其强烈,虽然秋天气温不高,但体虚的顾建国也有些承受不住,眼前发晕,低声嘱咐顾骁扶着他走快一点。   一道阴影遮住了阳光,顾骁微怔,往旁边一看,程无双撑起了阳伞,将刺眼的阳光隔开。   顾骁感激的对她笑了笑,将父亲扶到住院大楼里面,在墙边的塑料椅坐下,让他缓口气。   “程小姐,你怎么在医院?身体不舒服吗?”   程无双答道:“董事会有个元老住院,我来探病,刚出来,没想到会遇上你。”   顾骁说:“你没有生病就好。现在天气更凉了,你还是添一件衣服比较好,穿这么薄容易着凉。”   程无双睁大了眼,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如果顾建国不在旁边,她还想摸一摸他的额头,看看他是否在发烧。   她看得太专注,顾骁脸发热,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   他对她这么温和礼貌,还是第一次。听刘经理说过,她从小就被田东来那样的父亲打击,后来又见到一个又一个心怀叵测的追求者,只怕对男人已经彻底失望了。她今后会和韩靖结婚,但她肯定不会真正把那个男人当亲人。枕边人都不可信,她有多孤独?   出生之后就拥有常人想也想不到的财富的大小姐,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很可怜。   他同情心忽然泛滥了。不过,突然转变态度,是不是有点唐突?   顾骁正忐忑不安的瞎想,程无双说:“谢谢你,不过我体质好,血气足,穿这么多刚好。”   顾建国笑着说:“听说,程小姐拜过名师学咏春。女孩子,学武很好,强身健体,也不容易被欺负,只是现在能吃苦的女人家不多。”   程无双道:“我也是吃过亏,所以痛下决心去练的。一开始练基本功,累得直哭,闹着说不学了,被外公捉回去给师父道歉。后来慢慢的坚持了下来。以前觉得他老人家太严厉,现在想起来,他真的很有远见。”   有那样一对不靠谱的父母,外祖父又年迈体衰,外人看她,与狼看肥羊无异。暗算她的人太多了,如果不是手上有两下子,恐怕她早就吃了大亏。   顾骁看出他眼里的倦意,站起来扶他:“爸,你今天还没午睡,回去先睡一觉,养养神吧。”   顾建国说:“也好。你等会儿就回会所去,大家那么照顾你,你更得尽量的做事。秋天进补的人多,厨房正忙,你可别真的大摇大摆的休什么假。”   “我知道。”   “我现在好多了,手术很成功,没有感染,也没有并发症。过两天你给我办出院手续,我回家养就可以了。”   顾骁皱起眉毛:“回家养?回家怎么养?你现在身体还很虚,离不开人的照顾,回家之后也得请保姆,但外面请的保姆哪儿能和医院的护士护工比?再说也省不了钱。我又每天早出晚归,没法亲自照料你。”   “我又没有失去自理能力……”   “但是你不能劳碌着。你看你刚刚晒了一会儿太阳就发晕,这种身体状况,能回家自己照顾自己吗?”   程无双忽然开口:“顾叔叔,你还是听顾骁的,继续住院吧。我看你的身体状况,现在不是出院的时机,非要回家,也许前段时间调养的成果都白费了呢。”她顿了顿,看向顾骁,“要不,你还是到我家上班吧。”   顾骁愣了,顾建国也怔住了。   程无双平静的说:“我不小了,应酬会越来越多,在家里宴请别人,甚至开办大型派对的次数不会少。我需要一个专业的人来操持这样的事。”   顾建国道:“程小姐,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顾骁本就欠你良多,我们父子俩又和你非亲非故,你这样的照顾,真是受之有愧。”   程无双微微一笑:“我请顾骁来我家,并不只是因为同情你们的处境。有个拿得出手的私人厨师是很有面子的事。用私房菜招待贵客,是很高的礼节。所以,我是真的需要一个好厨师。再说,顾骁做的菜尤其合我外公的心意,他来我家,也能让我有更多的机会孝顺他老人家。”   顾骁心情激荡,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谢谢你,程小姐,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程无双点了点头,对顾建国道:“顾叔叔,你就安心养病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祝你早日康复。”   顾建国自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回到会所之后,同事们也聚在一起,把自己的处世经验一股脑的传授给他,李总和八卦小天王刘经理和他说了不少本市有钱人圈子里的隐秘事,和各个大人物的忌讳,生怕他再得罪人。   次日,他就收拾好了行李,回到了程家。   程无双不在家,丁毅接待了他,仍然安排他住在那个风景好的房间。   他放好了行李,丁毅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让他签了合同,然后倒上茶,说:“小顾,我们就好好的谈一谈吧。”   顾骁怔了怔,看着他说:“好。”   “本来,我早就想和你谈的,只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走了。”他顿了顿,说,“既然回来了,那么,谈谈是很必要的事。小顾,你成日辛苦工作,却依然举债度日,但无双手指头都不用动就能坐拥巨大财富,随便一花钱,就是让你嗔目结舌的数目。你是不是觉得很不甘心,很不公平?”   顾骁心猛的一跳,仿佛藏在心底的怨言被挖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让他有些恐慌,有些无所适从。他深深呼吸,良久,说了声:“是。”   丁毅温言道:“你是个实诚的孩子,这样很好。说真的,我也觉得非常不公平。”   顾骁微微一怔。   “但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无双天生富有,这是她的错吗?”   顾骁沉默了。   “无双之所以能含着金汤匙出生,是因为老爷子多年的奋斗。而老爷子本人,曾经也穷过。小顾,你已经不能选择你的出身了,但是,你还能选择你孩子的出身条件。与其对富有的人满心怨怼和抵触,不如理智下来,观察他们的处事方式的可取之处,然后自己奋发起来,也许还有机会成为一个让别人也不甘心的人。”丁毅说罢,对他笑了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一想,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又有天赋,把精力浪费在愤世嫉俗上,是不是浪费了些?”   顾骁记了下来,回到房间,给父亲和以前的同事打电话报平安,然后去了厨房查看食材。   李秀华也在厨房,正准备佣人们的午餐,见到他便笑了笑,态度一如既往的又好,仿佛他的离去只是普通的外出,而不是解雇。   “大小姐这些天情绪和身体状况怎样?她喜欢吃什么?”顾骁问得很细。这份工作失而复得,他不想再出任何闪失,伺候好大小姐的嘴和胃,是头等大事。   李秀华见他如此,态度又温和了两分,正和他聊着,丁毅就过来通知:“小顾,无双和张先生去了外地,至少要呆一个月。你有空的话,就继续给老爷子想一些新鲜的菜式和点心,有头绪了,就去疗养院做给他老人家吧。”   顾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相当轻松,佣人的饭食李秀华坚决不要他插手,只肯让他提点几招。他去过两次疗养院,只呆在厨房,没见到老爷子,不过时常听到电动轮椅的声音从厨房门口响过。   程无双回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迟,顾骁来到程家一个半月后的深夜,张君逸的车驶入了花园,她下了车,大步的走向宅邸。   主人回来了,整个宅子都被惊动,管家第一时间赶了过去,顾骁也去了厨房,给她和张君逸准备夜宵。   他迅速剥了虾打成虾泥,搅打出劲,然后包了小馄饨,在汤里放了点醋和辣椒,微微的酸辣很开胃,适合长途飞行之后疲倦的胃。   做好了夜宵,他端着去了程无双的房间。   推开门,顾骁就微微怔了怔,房间里没有开灯,秋日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家具笼上朦胧浅淡的光,程无双坐在内间,身影在帘幕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她似乎受了惊,微微含怒:“谁?”   顾骁又愣了下。她的声音微微发哑,鼻音有些浓,很明显,她在哭。 ☆、第21章 大小姐是流-氓   他适应了一下屋内的光线,走到桌前,放下托盘,端出一碗馄饨,说:“我是顾骁。”   “你来干嘛?”   “我给你送夜宵。”   程无双吸了吸鼻子,说:“我没胃口,你端回去自己吃吧。”   顾骁怔了怔:“丁管家说你嫌飞机餐难吃,根本没吃晚饭。这样不好,还是吃一点垫垫肚子吧,我做了酸辣小馄饨,汤汤水水的,好消化。吃点酸辣的,胃口也会打开了。”   程无双提高了音量:“顾骁,你怎么这么罗嗦?我已经说过不吃了,你就该马上走,而不是呆在我房间里教育我。”   顾骁道:“我把碗留在这里,如果你饿了就吃吧。”说罢他端着另一碗馄饨离开她的卧室,找人打听了张君逸的客房,寻了过去。   他刚到门口,张君逸就开门走了出来,见到他,步子一顿,然后和颜悦色的打招呼:“小顾。”   顾骁道:“张先生好。我给你送夜宵来了,请问你在房间里吃还是在哪儿吃?我给你端过去。”   张君逸接过碗,说:“我自己拿就行。”顿了顿,问,“你给无双送过了没有?她怎样了?”   “去过了。大小姐好像心情不好,说不想吃东西。不过我还是把碗留在她房间里了。”   张君逸叹了口气:“唉,都这么大了,还和小姑娘一样任性,难不成还等我去哄她吃饭?”   顾骁嘴唇抿了抿,努力的板着脸,做出严肃本分的表情。   张君逸明显是才洗过澡,头发湿湿的,皮肤发红,眼眸嘴唇都笼着一层雾似的潮气,成熟男人的性-感与硬朗展露无遗。   这副打扮,实在是醉人了点。顾骁决定,以后交了女朋友,一定要参照他这模样捯饬自己。   他虽然在叹气,可听那语调,恐怕他很乐意去哄一哄程无双。   “张先生,请趁热吃,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顾骁牢牢记着父亲和同事的叮嘱,谁对程无双有意思,或者程无双对谁有意思,通通都和他无关,就算他看见了什么,也要装成瞎子。   他回到房间洗澡,冲了会儿水,忍不住笑了。   人一闲下来,难免会胡思乱想。   张君逸面前,还挡了个韩靖呢。   自小就认识,温柔体贴的英俊大叔,对于程无双这种缺父爱的女人来说,很容易攻破她的防线。   韩靖的未婚夫身份能得到骄傲大小姐的默认,想必也有两把刷子。   这两个人PK,谁是最后的赢家,真不好说。   顾骁洗完澡才发现自己忘记拿内衣了,横竖房间只有他一人,他便光着身子哼着歌信步走出浴室,一扭头,傻了。   一只手撩开了悬在落地窗前的帘子,程无双就这样走了进来。   两人视线对上,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过了好几秒,顾骁回过神,抽了口凉气,倏地蹲下,让床挡住自己的身体,只露出个脑袋,瞪着程无双怒吼:“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程无双站得笔直,微微扬着下巴,表情理直气壮,只是脸颊有些发红:“这房子都是我的,我想进哪儿就进哪儿。”   “你!你有没有道理!这是男人的房间!”   程无双哼了一声:“男人的房间又怎样?”   顾骁一口气堵在喉咙,险些背过气去。他真是傻透了,面前站着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恐怕这辈子就不知道羞涩为何物,想想和她传过绯闻的男人的长串名单,他抹了下脸,咬牙道:“好吧,大小姐,请问你来我房间干什么?”   程无双说:“刚刚你留的馄饨太少了,不够吃。”   顾骁差点跳起来,刚抬起身子,想起自己光溜溜的身体,又赶紧蹲了回去,盯着她,眼睛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就因为肚子饿,然后大晚上的翻进我房间里?你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我的充电器坏了。你有iPhone的充电器吗?”   爱疯?顾骁气得笑了,指了指自己摆在床头柜的直板诺基亚:“大小姐,你觉得我是能消费苹果产品的人吗?”   程无双拿过他的手机翻来覆去的看:“这种老古董你还用啊?就算不买苹果的手机,买安卓的也行啊,很多便宜的机型……”   顾骁无言的看了她一会儿:“手机对我来说,能打电话发短信就够了。我现在资产是负数,还欠你好几十万,我哪儿来的钱换手机?”   程无双“唔”了一声,问:“你有核桃吗?我看看是不是真能砸。”   顾骁抓狂了:“程大小姐,请不要玩了。还有,现在已经快立冬,可我还没穿衣服,能不能麻烦你转个身,让我拿衣服?”   程无双转过了身。   顾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衣柜前,打开柜门胡乱扯出几件衣服,正准备穿上,程无双忽然扑哧一笑。   他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程无双指了指落地窗。   她进来的时候把帘子拉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缝隙里的那块玻璃平整光滑,映出了房里的一切,包括他。   顾骁再次蹲了下去,红着脸,一边艰难的穿衣服,一边用力的磨牙,恨不得咬她一口:“你……你简直……”他忍了忍,压住爆发的欲-望,说,“你能不能对着墙壁站?”   程无双悠然道:“顾骁,你叫我去面壁?你比我外公还威风呀。”   顾骁想起李总的叮嘱,遇上麻烦的时候默念“两万块”,看在钱的面上,一定能忍下来。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心底念叨三字真言,刚觉得好受一些,程无双又抛出一句话:“顾骁,你身材挺好呀,没想到你这个成天在厨房呆着的人,居然能有人鱼线。”   人鱼线?   她连人鱼线也看到了?那么,人鱼线往下一些些的地方她是不是也看到了?   顾骁脸烫得几乎要冒烟,再也忍不住,怒道:“程无双你这个女流-氓!”   程无双笑眯眯的转过身:“你才知道啊?”   顾骁捂住了脸。   这女人背景硬,他惹不起,就算豁出一切去收拾她,他也打不过名师教出来的咏春拳高手。想起她曾经那一记飞踹,他就觉得全身疼,深深呼吸了几次,放下手,无奈的看着她:“大小姐,下次你如果来找我,能不能从门这边进来?”   “那多绕啊,我房间和你房间直线距离那么近,还不如翻阳台方便呢。”   他没了辙,决定今后要随时锁好落地窗:“我这就去给你做吃的,请你回房间稍等片刻。”   程无双点了点头,拉开了落地窗,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的潮气,下雨了。   “给我一把伞吧。”   顾骁找出雨伞递给她,她撑开伞,一踏进阳台,伞就被风吹成了倒扣的形状,她伸手去掰,又一阵风吹来,尼龙布挣脱了金属伞骨,遮雨的面积立刻少了一小半。   程无双回头看他:“你这伞是不是太破了点?”   顾骁耳根子发烫:“明天我补一补。”   他郁闷的去了厨房,一边洗青菜一边回想刚才的事,想着想着,就捧起冷水泼在脸上。   破手机,破雨伞,什么都被这个养尊处优的妞给看到了。   穷可真是一件讨厌的事。   顾骁做了一碗面,端到她的房间。她拿着筷子在面碗里翻了翻,问:“怎么那么多青菜啊?没有肉吗?”   “晚上吃多了肉不消化。”这女人把他给看光了,还一点不羞愧,居然想吃肉?没给她滴两滴巴豆油,已经是对得起她了。   虽然这碗面的内容比较寒酸,不过程无双吃得很香。   顾骁忍不住说:“刚刚不是吃了一碗馄饨么?怎么还这么馋?饿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说没胃口,不想吃,要张叔叔哄了才吃。”   程无双咽下面条,分辩道:“谁要人哄啦?你走了我就吃了!”   顾骁盯着她:“就说你是装的。”   她无可辩驳,瞪了他一眼:“你教训我?”   他立刻闭嘴。   她哼了一声,把面吃光,喝完汤,舒舒服服的擦嘴,表情十分满足。   这模样和刚才那个躲在内间偷偷哭的伤心姑娘大相径庭,顾骁忍不住说:“看吧,吃了饭,人也高兴起来了。”   程无双道:“和你做的饭有什么关系,是我心理素质好,善于自我调节。”   “自我调节?”顾骁翻了个白眼,“是有人哄你开心吧。那么大的人了,还要人哄,羞不羞。”   程无双磨了磨牙,抿起嘴,忽的一笑:“很晚了,不和你说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大小姐晚安。”他正欲离去,她叫住了他,打开抽屉翻了翻,在里面倒腾一阵,拿出一把被黑色伞套装着的伞,“你那伞实在太破了,我送你一把新的吧。”   他怔了怔,道了谢,拿着伞离开了房间。   次日下午无事,他进城看顾建国,回来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他赶紧拿出伞,脱掉伞套,把伞撑开,然后傻了。   伞面是极其娇艳极其少女的嫩粉色,上面还竖着两只猫耳朵。 ☆、第22章   粉红色的猫耳朵伞,实在是太引人注目,四周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打量了一下伞,然后打量举着雨伞的人。   不知道是谁先扑哧一声笑,人群里不少人纷纷跟着笑开。   顾骁的脸也臊得和伞一样粉红粉红的。他努力忽略四周的议论声,在心底把程无双抓住,狠狠的收拾了一通。   还好,公交车很快进站,他立刻收了伞跳上车,长长舒了口气。   下车之后,雨仍然没有停,秋末冬初的冷雨是不能淋的,他只能忍着羞恼,继续撑着这把猫耳朵伞。   从车站到程家的路上,他走了许久都没有遇上行人,只偶尔有汽车从身边飞驰而过,轮胎扬起一片水雾。   终于走进了程家的花园,他长长舒了口气,一旦走进门廊,这把该死的伞就可以滚了。他加快了步伐,没走两步,身后传来汽车驶来的声音。   顾骁回头看了一眼,张君逸正好下车。   “小顾。”他一如既往的温和优雅,不过,当他目光掠过伞面的时候,淡定的表情有崩掉的迹象,忍笑忍得眼角细纹都现了出来。   张君逸打了一把深灰色的伞,不知道伞面是什么材料,雨水溅上去,迅速滚落,仿佛一粒粒水晶珠子,漆黑的木质伞柄有淡淡的木纹,配着他的黑色腕表,显得优雅而内敛。   顾骁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伞,伞柄底下还有个小挂坠,是一只猫爪,晃过来,晃过去。   太气人了。   顾建国和会所的同事告诉他,要摒除偏见,尊敬张君逸。可是他现在心里窝着无名火,恨不得把自己的猫耳朵伞塞这家伙嘴里。   以为他看不出这家伙眼里的笑意么!   敢笑他!   两人一同走上台阶,他收起伞,对张君逸挤出一个笑,忍住把这老男人撞下台阶的冲动,大步走进了宅子里。   此仇不报非君子,可是,他该怎么找程无双算账?思前想后,他都找不到妥当的法子,但忍下这口气,他又受不了。想了又想,他最终决定礼貌的,但是严肃的和她谈谈。   顾骁从冰柜里拿出中午做好的香橙慕斯蛋糕,又泡了一壶玫瑰茶,用托盘端着,问了佣人程无双的所在,走向她的房间。   他敲了敲门,出来的却是张君逸。   “辛苦你了,我端进去吧。”   他轻轻皱了下眉,说:“我有点事,想找大小姐谈谈。”   张君逸笑了笑:“无双现在不想见外人,所以,晚点再找她吧。如果很急,告诉我一声,我转达也一样。”   顾骁暗暗的翻了个白眼,张君逸一口一个外人,可他现在这身份,也不是什么“内人”。   老男人就是脸皮厚。   张君逸进了房间,关上门,把点心放到桌上,倒了一杯热热的花茶递到程无双手边:“来,喝点东西,补充些水分。”   程无双捧起杯子,盯着水面,琥珀色的茶汤上映着她的脸,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张君逸温言道:“别难过了,今后还有机会的。”   程无双咬住嘴唇,半晌,才说:“还有什么机会呢?我在公司里的项目,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纰漏,董事会那些老家伙早就看不惯我了。这次跟你一起去T市做投资,又出了问题。他们更有理由拒绝我参与公司运作了。”   张君逸道:“无双,你还年轻,等到你三十岁的时候,由我代管的权力都会交到你手上,你不必这么着急。”   程无双放下杯子,声音急促,十分激动:“坐等?我没有这么天真。如果我三十岁之前什么都没做,到时候空降董事会,那群老家伙谁会服我?他们比我了解公司运作,使个绊子,我就会再次遇上麻烦,犯几次错,我就有了昏庸无能的名声,到时候他们联合起来逼我退位让贤,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别怕,第一,你那时候更成熟了,也有了些成就,他们不得不忌惮。第二,”他顿了顿,柔声道,“我会一直帮你的。”   程无双垂下眼。   她能一直站在张君逸身后吗?一直靠别人怎么行?领导者,必须能独当一面。   张君逸又劝了她许久才离开。   傍晚,顾骁做了西餐,黄油香草焗烤银鳕鱼配蘑菇,切开鱼肉,就有浓浓的汤汁渗出来,黄油包裹着鱼肉,滋味极其浓郁鲜美,香草的清新又中和了黄油的腻。海鲜配上法国汝拉河谷某酒庄产的白葡萄酒,堪称人间美味。   程无双吃了很多,喝得也更多,不知不觉间已然微醺。   佣人收了盘子,她慢悠悠的去了温室,坐在花间,看着新出的花苞发呆。   “大小姐。”   她慢慢回头,身后不远处,顾骁正静静站立。   “有什么事吗?”   他凝视着她:“我想,我们好好谈谈吧。”   程无双微微有些疑惑:“谈什么?”   “今后别整我了,可以吗?”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的看着他。   顾骁耐着性子说:“你昨天给我的那把伞,实在是太恶搞了,我今天被围观了一路,回家的时候还被张先生撞了个正着。”   程无双没说话。   “我昨天得罪了你吗?你进我房间的时候,我暴躁了点,但是请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假如我没有得到允许,从你的阳台闯入你的房间,还撞见你没穿衣服的样子,你也会很生气的,是不是?”   “我才没有因为这个而生气。”   “那是因为什么?”他顿了顿,说,“程小姐,打个商量,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能不能立刻给我指出来,我会改的。请不要再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捉弄我,好吗?”   程无双耳边立刻回放起公司某位元老愤怒的声音:“大小姐太年轻,思虑不周全,做事总出纰漏,脾气也大,这样幼稚的人,怎能参与公司运作?明华集团虽然是程家一手创建的,但是,这里有股东,还有几万员工,不能当成大小姐的玩具!”   她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我幼稚?”   她眼中隐隐有怒火,顾骁没想到这个词会引起她如此激烈的反弹,不由得愣了下。   程无双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问:“我真的很幼稚?”   她眼中浮出泪光,顾骁不由得慌了,虽然他实在不理解她激烈的情绪从何而来,但也只能哄着她,斟酌片刻,说:“大小姐,我这样说,不是想指责你。毕竟,我们这样的年纪,有时候处事不成熟,也不是什么大错……”   处事不成熟,连顾骁都说她不成熟……她咬住了嘴唇,下唇被牙齿碾压得缺血,泛出惨白的颜色。   顾骁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来,可他又不能溜号,只能印着头皮问:“程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顿了顿,又问,“要不……让张先生来一趟?”   他来干什么?她想起他下午说的话,胸口发堵——如果实在没有经营的天赋,也没关系的,我帮着你也一样,你只用好好享受,到时候生了孩子,培养他,也是一样的。   程无双怒道:“我才不要见他!”   咦?姓张的没有哄住大小姐,反而得罪她了?   顾骁心底隐约有些痛快。   “好好好,不见他,”他顿了顿,说,“我以后说话做事会更加注意,不会再得罪你,所以……请不要再那样对我了,好不好?”   程无双盯着他,问:“那么,我幼稚吗?”   顾骁努力的让自己板着脸:“当然不。”   程无双又看了他好一会儿,冷笑:“是吗?你的眼神表达的意思和你说的不一样呢。”   顾骁后背冒汗:“呵呵,大小姐你看错了,我眼神那么坦诚……”   “把我当傻子哄呢?”程无双又向他走近了一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又得罪我了。”   顾骁心一咯噔。   她饭后用漱口水漱了口,隔得远了,酒气几乎闻不出来,而且她喝酒不上脸,因此他刚刚竟没有发觉她的状态。   现在她离他不过一步远,他闻到了酒气,也看清了她眼中的醉意。   清醒的大小姐是恶魔,醉酒的大小姐是什么?   顾骁膝盖有些发软,这下他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更,敬请期待~~~ ☆、第23章   心脏怦怦的乱跳,撞得左胸发胀,仿佛鼓出来了一块。顾骁按了按胸口,努力挤出一个笑:“我去做醒酒汤,先走一步……”   刚转身,他的衣服下摆就被程无双牵住:“醒酒汤?我又没醉,醒什么酒?”   她说没醉,那就一定醉了。顾骁一边把衣角从她手里抽出来,一边说:“那我去给你端水果。”   程无双冷笑:“得罪了我,还想溜号?”她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热热的,贴在他皮肤上,像一簇小火苗在炙烤。温室的温度本来就高,他很快被蒸出了一身汗。   他深深呼吸,定下神,在心底默念“诚恳”,睁大眼盯着她,说:“我真的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大小姐。你一点也不幼稚,你非常成熟……”   她微微眯着眼睛,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表情有多假?”   顾骁咽了咽口水,说不出话。   程无双忽的一笑:“我幼稚得多厉害,才能给你这么深的印象,以至于你说谎都说得这么艰难……看来,我的确不成熟,连你都看出来了,何况他们呢?怪不得不愿意让我参与公司运作呢……”   公司运作?她怎么扯那方面去了?顾骁慌乱之下一时没有消化其中的信息量,不过,下一句话他立刻听懂了——程无双眼中光芒大盛,表情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然:“好,幼稚就幼稚!我就安心做个幼稚的人,做点幼稚的事!”   说罢,她定睛看着他。   这眼神,实在是太疯狂了。   顾骁心就像忽然挂上了一个大秤砣,倏地往下一沉:“大小姐,你……”   程无双抓住他的衣领:“顾骁,觉得我送你猫咪伞很幼稚,是不是?”   “不,不幼稚,”顾骁深深呼吸,挤出笑,说,“粉红色很漂亮,猫咪非常萌,我特别喜欢喵星人,真的……”   她依然不放手:“既然这么喜欢,那你应该谢谢我,为什么跑来兴师问罪?”   “呃……”   “举着那把伞走路,你为什么又说不开心?你不是喜欢吗?送你喜欢的东西,你居然说是捉弄你,你有没有良心?”她空出一只手,狠狠的戳了戳他的胸口。   顾骁抽了口凉气,往后退了一大步,一个尖锐的东西蓦地从身后刺进了他裤子里,痛得他大叫一声,赶紧往前跳。回头一看,一株奇怪的花树摆在身后,枝干不高,漆黑如墨,上面横七竖八支棱着长约半根手指的尖刺。   “你不是故意把我逼到这里来挨刺的吧!”顾骁屁股火辣辣的疼,压抑的怒火蓦地爆发,逼近她,咬牙切齿,“程无双,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你不幼稚谁幼稚?”   程无双也愣了下:“我没有……”   “还说没有!鬼信呢!”   她抿紧了嘴,盯了他一会儿,笑了:“嗯,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样?”   顾骁又出了身汗,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能怎样?面前的是他的衣食父母,是他的债主,还是个女人,他能把她怎样?   再说她明显喝醉了,和醉鬼计较,不是有病?   他慢慢挪着步子,让自己离这讨厌的植物和她远一点,一边走,一边说:“好了,我冒犯了你,你也惩罚了我,我们扯平了吧?我可以走了吧?”   她追上去,一把捉住他,蛮横的说:“不准走!”   他满头汗,忍着气,无奈的看着她:“要我怎样做,你才肯放过我?”   “你刚刚说你喜欢猫?”   他磨了磨牙,说:“喜欢!”   “那好,你学声猫叫给我听听。”   顾骁瞪大了眼:“你有——”   “病”字被他强行堵在了嘴里。他缓了口气,说:“好了,大小姐,别开这种玩笑了,行不?”   “我就要。我幼稚,我无聊,那我就要做点幼稚的事啊!你快叫,你快叫!”   “别闹了,我求你。”   “我就要闹!你居然敢嫌弃我送你的伞!”   顾骁受不了了,拔腿就跑,可温室障碍物多,他又不熟悉地形,很快被程无双抄近路,堵在了他面前。   她明显陷入了玩乐状态,眼里闪动着兴致勃勃的光,看见他就猛的扑过来,把他压倒在地,膝盖抵着他的小腹,让他动弹不得。   “想跑?”   她力气不大,胜在用劲巧,顾骁挣扎不动,一个大男人被女人压在身-下,此中滋味简直难以言说。他脸红得和熟透了的番茄似的:“放手!我叫人了啊!”   “叫呀,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这句话是不是该男人说?顾骁目瞪口呆,怔了一会儿,一咬牙,扬声大叫:“出事了!出事了!救命!”   很快,王福泉拿着个扳手跑进来:“小顾,你怎么了……呃!”   眼前的画面,实在是太微妙了。   扶疏的花木之中,程无双压在顾骁身上,她缓缓回头,脸色发红,眼神朦胧:“你怎么来了?”   “我……我在附近检查管道……我,我走错路了。”他跑得比他来的时候快多了,还很细心的掩上了温室的大门。   程无双得意的看着顾骁崩溃的表情,俯下去,笑吟吟的摇晃他的肩膀:“快点啊,叫啊,快叫啊!”   顾骁道:“程无双,你现在这动作太成熟了,我从心底里承认你不幼稚,求你放了我,行不行?”   程无双居然眨了眨眼,像小女生一样扭了扭身子:“我就幼稚!”   “……”   她揪着他的衣领,继续撒酒疯,手越收越紧,几乎把他给勒晕过去:“快啊,快叫啊!”   “程无双,你冷静点行不行?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受了委屈,但是,你拿我这个无关的人撒气,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如果你实在不开心,先睡一觉,明天去找程老先生聊聊天,让他开解你一下,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她怔了怔,居然哭了出来:“我不找外公!我没脸见他!”   顾骁傻了:“哎,你哭……哭什么?”   她用力的抹眼泪:“我就想听个猫叫而已,你连叫一声都不行么?”   顾骁深深吸了口气,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问:“我如果叫了,你是不是就会放过我?”   她点头。   他嘴巴张了张,然后又闭上,反复数次,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喵。”   程无双正好打了个喷嚏,他的声音太微弱,被掩盖住了。   “你怎么还不叫?”   “你别抵赖!我已经叫过了!”顾骁愤怒了。   “可我没有听见啊。”   顾骁几乎把牙咬碎,心一横,大声的“喵”了一次,瞪着她:“满意了吧?”   程无双松开手,站了起来,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伏在桌上,把头埋进胳膊里。   顾骁终于得到了自由,一骨碌爬起来,大步离开了温室。   他回到房间,立刻脱衣服,想看看自己被刺的地方伤情如何,裤子褪了一半,又猛的回过神,匆匆反锁了房门,又把落地窗锁好,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这才松了口气,对镜观察伤处。   还好隔了层衣服,伤口不算深。他舒了口气,去浴室洗澡,水一淋上去,他就跳了起来,伤口就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疼。   听说有些植物的刺是带毒的,他不由得担心起来,匆匆擦干身上的水,换好衣服,去找丁毅,想问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需不需要上药。   丁毅不在房间里,顾骁找别的佣人打听了一下,得知他去了温室。   那破地方让他丢够了脸吃足了苦头,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去,索性在他房门附近静等。   过了约莫一刻钟,丁毅走了过来,见到他,微微一怔,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顾骁道:“大小姐喝醉了,和我闹,我不小心被一种有刺的植物给伤了,现在伤口火辣辣的疼,不知道这植物有没有毒?”   “有刺的植物……你描述下?”   顾骁仔细描述之后,丁毅笑了:“你放心,温室不可能养什么危险植物,毕竟是一个游乐的地方,伤着人可了不得。你说的那种树,是有一定毒性,但是影响很小,伤口会肿,不沾水就好。”   顾骁紧张起来:“我刚刚洗了澡……”   “也没多大事,就是肿一天和肿三天的区别。我去给你拿点消炎的药膏。”   他拿了药,回去抹上,趴着睡了一晚上,次日清晨,他翻身的时候压着了伤口,被痛醒了,赶紧起来一看,果然,伤口肿得高高的,就像爬了一条毛毛虫。   他暗骂一声,闭上眼,但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了床,穿好衣服,去厨房准备高汤。   将各种原料清洗干净,加水煮开,撇去浮沫,放入香料,盖好盖子,转了文火,剩下的交给时间。此时离早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也不急着做饭,从厨房的后门踱出去,想散一散步。   他哼着歌出去,黑着脸回来,急匆匆的找到丁毅。   刚刚在花园里,他不小心听到佣人八卦,说的正是他本人。他昨夜衣衫不整的从温室出来,程无双留在里面,被人发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王福泉还看见了了不得的场景。这些片段被人串联起来,补上他们的丰富想象,变成了一个极其狗血香-艳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24章   丁毅静静的听完顾骁愤慨的叙述,说:“这件事,我会处理。不过小顾,今后如果遇上类似的事,你就先忍一忍,顺着无双的意思做。”   顾骁脸色发白,愕然道:“为什么?她要我做什么事我都去做?我尽我所能尊重她,但是万一她要我做什么荒唐的事呢?就因为她是大小姐,所以她能胡作非为,我的尊严,一点保障都没有?能不能讲点道理?”   丁毅道:“你先听我说完,如果你觉得我没道理,你再反驳我。”   顾骁沉默。   “昨天晚上,无双做的事的确有点离谱,不过,她喝醉了。和喝醉的人,你能讲道理吗?”   他摇头。   “这就对了,遇上醉酒的人,最明智的做法不是和她理论,而是赶紧避开。学猫叫,的确幼稚可笑,但是,这个要求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实质伤害,对不对?你何不敷衍她一下,然后赶紧离开,叫我,或者别的年长的人来处理此事?无双的性子,你应该有所了解,她很叛逆,你越反抗,她越有兴致,你们就这样纠缠起来,又是被人看见不雅的姿态,又是被刺给戳了,何苦?”丁毅停了停,温言道,“我不是叫你一味顺从,只是让你选择对你损失最小的法子。”   顾骁安安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指点。以后,这种小事我会顺着她,但是我担心,万一她得寸进尺,提的要求越来越过分怎么办?”   丁毅笑了:“你多虑了。第一,无双很少喝成昨天那样,不至于次次都离谱;第二,”他敛去笑容,严肃了起来,“无双的底线,没有那么低。你如果愿意,可以打听下别的有钱有势的人的八卦,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逼迫。无双缺点很多,时常让人头疼,但是,她的人品,我可以打包票。”   “我明白了。今后我遇到事,会更加审慎的处理。”顾骁道过谢,默默的往厨房走,过了一会儿,也想通了。   他的薪水那么高,工作却相对轻松,多付出一点,陪程无双无伤大雅的闹一闹,也是应该的。   在程家做事,哄大小姐开心,也是职责之一。   他做好了早餐,端到程无双的房间。   往日的这个时候,程无双已经锻炼完毕,洗好澡,坐等吃饭。但是今天,所有的窗帘仍然垂着,遮挡了大部分光,房间里显得十分幽暗。   还没睡醒?他皱了皱眉,正犹豫是叫醒她,还是等会儿再来,帘幕内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程无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问:“是谁呀?”   他放下餐盘,说:“我是顾骁,早饭已经煮好了。大小姐是现在吃呢,还是要再睡一会儿?”   “放着吧,我就起来。”   话音刚落,就传来中午落地的沉闷声响,顾骁用力抿住嘴,把笑声憋了回去。   喝吧,耍酒疯吧,醉成这样,连下个床都能摔。   活该。   顾骁把房间的窗帘全部拉开,阳光充盈了整个房间,他微微眯眼,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风景,过了好一阵才觉得不对劲——程无双自从跌倒之后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难道她摔出问题了?是不是发生了如头撞到床沿,或者磕了床头柜角之类的事?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轻咳一声,问:“大小姐?”   没有回应。   他向帘幕走了几步,提高了音量:“程无双?”   依然无声无息。   顾骁加快了步子,撩开帘幕,走进了程无双的私人空间。   程无双躺在床下,被子一半搭在床上,一半落在了她身上。她眼眸紧闭,一动不动。   他心跳加速,慢慢的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听到了她的呼吸声,稍稍的舒了口气,伸手试探着推她:“大小姐,大小……哎!”   程无双蓦地睁开眼,翻起身子把他压住,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手上力道松开,从他身上移开,想坐起来,可身子一晃,又跌倒在了地上,轻喘着问:“你,你怎么来了?”   顾骁疼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额头冒出一层细汗,抽着气不说话。   程无双吓了一跳,忍着晕眩坐起来,问他:“顾骁,你怎么了?我……我没用什么力气啊。”   她头昏脑胀,手上没劲,再说很快察觉到是熟人,没有施加多少力道。   顾骁终于缓过气:“不是,我昨天不是被刺给扎了么,伤口压着了。”   他被按倒的时候,臀-部在地上狠狠的一坐,正好压着伤口,那个滋味,简直了……   程无双皱眉想了几秒,反应过来,讷讷道:“伤得严重不?要不要去医院?”   “不要!”   “我也不是故意摔你的。你怎么会进来?”她数年前去同学家参加生日宴,晚上宿在他们家,谁知同学的某个亲戚趁夜摸进了她的房间。至此之后,她对在睡觉时接近她的人极其排斥。   他咬了咬牙,说,“你下床不是跌倒了吗?我听到声音了,但半天都听到别的响动,叫你你又不应声,我还以为你摔出毛病了呢。”   程无双抓了抓头发,讪讪一笑:“我下床的时候是有点发晕,不过没有跌出问题,地毯挺厚的。”   顾骁侧过脸,瞧了瞧这张让人一看就想躺上去打个滚的长绒地毯,翻了个白眼:“那你跌倒了怎么不爬起来?”   程无双轻咳一声,说:“哎,躺着很舒服,我想,要不再眯个五分钟?没想到又睡熟了……”   顾骁无语,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跑进来好心好意的瞧她,却被她再度压了一次,想瞪她,可是宿醉的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显得有些可怜,他的心一下又软了。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去浴室洗漱,白色睡衣背后,绣了一个硕大的轻松熊。   美剧里的时髦大小姐们不都是穿缀着蕾丝的性-感睡衣吗?程无双怎么穿成这样?她把他给看光了,却不给他一点福利,简直不是个东西。   程无双吃完早饭,顾骁早上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回到房间重新上药,在被压得重新崩开的伤口处抹一次药,就骂一句程无双。   包扎好了,他去丁毅那里请假:“请的护工临时有急事,要下午才能回来,我爸现在身体虚弱,自己照顾不好自己,我想去医院看他,直到护工回来,不会影响大小姐的晚餐”   丁毅很爽快的批了假。他赶紧走出门,没几步,程无双扶着阳台栏杆,叫住了他:“你去哪儿?”   “我去医院,照顾一下我爸。”   程无双推开栏杆的门,沿着阶梯跑下来,说:“我正好要进城,捎你过去吧。”   程家离山下最近的公交车站有三公里,由于住在山上的人非富即贵,物管的电瓶车开得很少,不一定遇得上。他臀部有伤,走路不舒服,她既然提供交通工具,他便欣然上了车。   一路交通顺畅,很快,车到达了医院。顾骁下了车,对她道了谢,可她也跟着下了车。   他诧异的问:“你也来医院办事?”   程无双径直往住院大楼走:“既然来了,就顺便看看顾叔叔呀。”   顾骁连忙赶上去:“多谢你的心意,这怎么好意思?”   程无双白了他一眼:“我不能去探病吗?”   顾骁无奈,只得引着她去了顾建国的病房。   程无双一进去,里面的病人和家属们就立刻停止了谈话,偷偷打量着她。   她的衣着看上去并不夸张,款式也简单,却把身边顾骁衣服的质地衬得和抹布似的。她的态度也不盛气凌人,对顾建国打招呼的时候也很礼貌,但是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不敢轻视的傲气。   如果顾骁带别的年轻姑娘前来,他们肯定会笑着问是不是带了女朋友,可程无双虽然年轻漂亮,却没人往那个方面猜。   这对男女,简直不是一路人。   顾建国也很吃惊,想坐起来,却被她按住肩膀躺了回去:“您好好休息。”   他笑着说好,一边用疑惑的眼神看顾骁。   顾骁也没法解释,为什么大小姐会忽然抽风,跑来探望一个非亲非故的老人。   她的到来引起了好奇心,但是很快,病房里的人又如常做事,有人聊天,有人喂饭,有人咳嗽,电视也开着,正演一个苦情剧,中年妇女哭得涕泪交流,嘶声说什么“我为他生儿育女孝敬长辈他怎么这么没良心”。   程无双按了按太阳穴,说:“这里实在太热闹了,休息都休息不好,怎么养病啊。”   顾建国笑着说:“大病房都是这样的,人多,难免。”   旁边床上的病人家属走过来,低声请程无双背过去一会儿,她要给丈夫擦擦身子。   程无双眉头越皱越紧,她站了起来,对顾建国说:“我出去一会儿。”   她一离开,几乎所有人都聚过来,向顾骁打听这个漂亮骄傲的女人的情况。豪门子弟,普通人见得少,得知程无双的身份,众人更加兴奋,想方设法的从他嘴里套话,好拿第一手资料去朋友那里显摆。   顾建国赶紧解围:“顾骁,我突然有点想吃苹果,你去外面的水果店给我买两个回来。”   顾骁依言而去,谁知回来的时候,顾建国已经不在病房了,摆在床头柜的杂物也消失不见。   他大惊失色:“我爸呢?”   其他人用一种略微含着酸意的语气恭喜他:“顾骁,你有福气,你的雇主真是个好人。刚刚那位程大小姐发了话,给老顾换了单间病房,还是主任亲自送去的。刚刚医院最好的肾内科专家也跟着来了,说不定你爸要换个主治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三更结束~~~谢谢大家支持~~   哦,本文改名了,编编说《小白脸翻身记》太白,木有逼格,咳…… ☆、第25章   顾骁半天没有回过神。   长期以来的困窘生活,让他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色唰的惨白——单间病房,顶级专家,这得花多少钱?   然后他又想起,这是程无双一手安排的。   这个喜怒无常,做事全凭一时兴致的女人,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没理出脉络,一个护士过来找他,笑吟吟的,和曾经他欠费时的态度大相径庭:“小顾先生,我来带你去顾先生的病房。”   高级病区比普通病区安静许多,地面铺着地毯,走路的时候,脚步声被吸走,来往的人不仅少了一大半,交谈的时候也压低了声音。   护士把顾骁送到病房门口,他推门进去,发现房间里只有顾建国一人。   他坐到床沿,握住父亲的手。   顾建国的手并没有发凉,掌心也干燥。他再把手伸进父亲衣领探了探,没有摸到虚汗,轻轻舒了口气,问:“爸爸,这是怎么回事?”   顾建国眼里带着隐约的无奈:“这是程小姐要求的,实在是奇怪。她说费用她出,还不许我拒绝,找了一堆理由,又说我看着面善,又说你做得不错,换病房就是给你提前发年终奖。后来她干脆不和我说话了,直接让人把我给搬了过来。”   这还真是程无双的风格,不由分说,必须按照她的想法做。   “顾骁,你和程小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她给的那些理由实在牵强,我也不好逼问她,你对我说实话吧。”   顾骁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头皮发紧,脸上漫起红潮,咬了咬牙,问:“爸,难道你怀疑我……牺牲色-相?”   顾建国沉默许久,道:“我确实怀疑过。毕竟,程小姐在临水市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你长得又招人。只是,见过她本人之后,我又觉得她做不出这种事。心思不正的人,眼神不会那么干净。”   顾骁舒了口气:“程小姐没有胁迫过我,爸爸,你放心。”   “所以,我更想不通了,程小姐她这是图什么?”   顾骁绞尽脑汁思忖好一会儿,苦笑:“我也不知道。她的想法,没法以常理推测。”   顾建国拍了拍他的手背,温言道:“你得想法子打听清楚,咱们虽然穷,但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样的大礼。人情不能随便欠。”   “我会问她的。”顾骁见他脸上浮出倦容,伸手替他盖好被子,说,“爸爸,你睡一会儿,吃午饭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顾建国合上眼。   病房静了下来,顾骁无事可做,打量周围的陈设。   这间房十分宽敞,窗明几净,阳台外正对着一棵常绿树的树梢,绿意莹然。窗玻璃和门很隔音,听不见一点噪杂声响。   顾建国体虚而敏感,睡眠浅,声音稍微大点就会惊醒,大病房人来人往,人的素质参差不齐,喧闹声是免不了的。他看了看父亲难得的安稳睡颜,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能白白接受这份莫名的好意,可是,顾建国在这里睡得这么香,他实在不忍将他移回曾经那间人来人往的大病房。   门忽然打开,顾骁转身一看,程无双走进病房,身后跟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她往床上瞟了一眼,见顾建国睡着了,便压低了声音:“这是给顾叔叔新请的护工,口碑很好,我也考察过他,确实不错。”   护工笑着打招呼:“小顾先生,你好。我姓王,你叫我老王就可以了。把顾先生交给我,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会尽职尽责,好好照顾他。”   一看就是性格爽快,做事麻利的人。   他衣服整洁,头发和手都干干净净,素质比曾经的护工高了几个档次。   顾骁和他寒暄两句,走到程无双面前,说:“我们出去谈谈,好吗?”   走廊尽头的门外是一个小天台,两人走到护栏边站定,顾骁凝视程无双的眼睛,问:“为什么突然给我爸换病房,还请高级护工?”   程无双皱着眉头,说:“顾叔叔先前住的地方,吵吵闹闹,气味奇怪。他身体那么虚,需要大量的睡眠,在那种环境怎么睡?总这样,迟早会神经衰弱,还养什么病?而且,*都得不了保障,隔壁床的那个男人,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擦身子,想想就可怕。”   果然是娇养的大小姐。顾骁轻轻一叹,说:“程小姐,谁都想有个独立的,安静的空间静养,但是,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经济条件。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这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妥协。”   程无双一摊手:“现在不是有条件了吗?你纠结个什么劲?”   “我就是想知道你替我爸张罗的真正原因,毕竟,我们非亲非故,甚至,我还欠了你很多。不要把你糊弄我爸爸的那些理由拿出来,我做的是我的本职工作,配不上你这份贵重的年终奖。”   程无双抿起嘴,眼睛往他臀上瞟了瞟:“还疼不疼?”   屁股被女人盯着看,顾骁很不自在,脸微微一红:“还好,你问这个干什么?先回答我的问题。”   程无双瞪了他一眼:“不就是让你学了个猫叫,被刺扎了,还传了点绯闻嘛!你至于那么苦大仇深么?煎饺那么咸,粥也咸。不安抚下你,以后谁知道你会做什么给我吃!可别玩食物相生相克的大招,不知不觉把我给吃死了!”   顾骁呆了呆,脸上就像有一团火轰的燃起,辩解道:“对不起,早餐咸了,是我的过失,但这不是故意的。”他动作的时候,裤子的布料摩擦伤口,痛得他手颤,盐放多了,估计就是因为痛得捏不稳勺子的缘故。   程无双冷着脸说:“你被刺扎了……算工伤吧,这是给你的慰问,昨天晚上的事,就此了结,你不准记恨我,暗地里给我做些奇怪的黑暗料理。”   “我没有那么狠,你我又不是什么大仇,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早上你那表情,简直是苦大仇深。我还听见你在房间里骂我。”   “我骂你?”顾骁惊愕的看着她,几秒之后反应了过来,抽了口凉气,“你又跑我阳台上来了?”   幸好他重新上药的时候把窗帘拉得严严的,否则,这女人又能看到精彩的部位了。   “你……你能不能尊重下我的*权?”他扶着栏杆,抬头望天。   “我只是正好路过你阳台,想告诉你一声,晚上我想吃上汤白菜。我也不知道我来得这么巧,恰好听到你骂我。”   顾骁连和她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颓然摆摆手,说:“我明白了。”   程无双嘴很硬,不肯说实话,眼神躲躲闪闪,就像做错事,心虚的小女孩。他终于搞清楚她莫名其妙探访顾建国,还给人换病房请护工的缘故了——大小姐对昨天晚上撒酒疯的事过意不去,想道歉。   这道歉的方式,实在是惊人了点。   她又看向他的屁股:“不是说,如果感染了破伤风,你就化作厉鬼吓死我吗?要不要陪你去打一针破伤风?”   记性真好。顾骁默默咽下一口血,说:“不用。”   两人无话可说,静了下来。   沉默的氛围让顾骁微微有些尴尬。他依然没有从震惊中恢复,大脑放空,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尴尬。静默越久,他越莫名的心急,脑子就越转不过来,便别过了脸,看着身边的风景。   即将立冬,万物萧瑟,即使是常绿树,也死气沉沉的,须臾风起,深绿的叶片被吹得翻过来,露出发白的那一面。   脸上被柔软的东西一拂,他微微一怔,回头,发现程无双的长丝巾被风吹起,尾端飘飘荡荡,又碰了一下他的鼻子。   “冷不冷?别在这吹风了,回去吧。”   程无双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他说了第二遍,她才如梦初醒般的“哎”了一声,拢住乱飘的丝巾,往走廊走去。   顾建国已经醒了,或许是因为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气色比刚才好了一些。老王端了张小马扎,坐在床沿下,正在给顾建国按摩小腿,问:“您现在好些了没?”   “爸爸,你又小腿抽筋了?”   老王说:“缺钙的老年人,就是容易出现这种情况,补补钙就好。”   顾骁心里微微一酸。顾建国不过四十五岁,可是长期病痛,又失于调养,头发白了一半,脸上也有了不少皱纹,看上去就像六十岁似的。   顾建国笑着说:“没事了。小王的手法真不错,我现在已经不疼了。”他看了程无双一眼,见她没有走的意思,便叫顾骁给她搬张椅子坐,又问她要不要看电视。   程无双点了点头,老王过去开了电视,调了个台,放的是已经看了无数次的还珠格格,见她微微皱眉,换了个台,这次是娱乐新闻,一个新晋影帝正用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妻子,说他遇上她,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程无双不屑的笑了笑:“装吧。”   顾骁好奇:“装?他不是娱乐圈公认的爱妻人士吗?”   “去年我去大溪地度假,他和我住一个酒店,我亲眼看到他搂着两个女人回房间。”   顾建国也愣了下:“这么虚伪?”   程无双有熟人开电影公司,对娱乐圈的了解程度远超常人,随便抛个八卦,就能震住这对父子。这种闲聊打发时间很容易,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中午,老王看看表,问:“顾先生,我给您拿一下菜单,你看看想吃什么?”   顾建国道:“稍等。”   他看向顾骁:“程小姐一定也饿了,医院没什么好吃的。你请程小姐去好一点的地方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 ☆、第26章   顾骁应了声,和程无双离开病房,一边走一边问:“大小姐,你想吃什么?”   程无双抿起嘴,半天没说。   他补充一句:“只要是市里能吃到的,我都请你,你不必顾忌我的经济情况。”   昨晚的折腾不过是小事一桩,程无双却给了如此夸张的致歉礼。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好好的还礼。   程无双瞥了他一眼,说:“少自作多情,我才没想给你省钱。我只是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这附近最有名的是梧桐街的粤来粤好,是一家广式茶楼,就是人非常多,比较吵。”他顿了顿,说,“这个片区的居民基本是工薪阶层的普通小市民,所以,没有高档场所在这里开店。”   程无双说:“那就去你说的那家吧。我都要忘记这种小餐馆长什么样了。”   顾骁道:“你这么不食人间烟火?高级酒店,会所这样的地方,做的菜好是好,但是为了不出错,厨房的一切都按照标准来,反而会渐渐的流于平庸,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民间倒是时常有令人惊艳的美食。你们圈子里,有些真正懂吃的老饕,往往是一些偏僻小餐馆的常客。”   程无双觑着他,轻轻一嗤:“还用你说?几年前,临水市哪里有好吃的,我了如指掌。比如城里那家已经开了好些分店的烤鱼,就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有个美食记者在店门口看见我的车,好奇的跟进来尝了尝,然后立刻写了篇稿子,这家店一下就火了。”   “年年有余烤鱼店?”   程无双表情有些得意:“是啊。”   顾骁奇道:“既然你知道民间多美食,后来怎么又只去高档场所,去得都忘记小餐馆的模样了?”   程无双走到车前,解了锁坐进去,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我中过两次招,进医院洗胃,差点没救回来。后来我只去那几个固定的地方吃饭,知根知底,放心。”   她眼神平平静静,语速不疾不徐,按在方向盘上的手很稳当,这等怵目惊心的谋害,被她说得和天气预报似的平淡。   连这等事都泰然处之,不知道她活的这些年头吃过多少亏,竟然都习惯了。   大小姐,其实也是个小可怜。   顾骁心里微微有些不忍,说:“你这样一说,普通馆子确实不怎么安全,员工筛选没那么认真,容易混牛鬼蛇神进去。要不,还是多开一会儿车,去你放心的地方吃饭。”   程无双皱起眉毛:“那些地方都是按照季度结账,账单直接送到丁叔叔办公桌的,得我出钱。你说好请我吃饭的,想反悔?”   顾骁哭笑不得:“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程无双微微一笑:“不怕,今天你在。”   顾骁莫名其妙:“我在,又怎么了?”   “上一道菜,你就先吃一口,你不死,我再吃。”   顾骁刚刚对她有些软化的心瞬间变回硬如铁石的状态。这女人,有没有人性啊!   粤来粤好就在三条街外的广场边,两人很快就到了餐厅门口。程无双停好车,目光掠过餐厅前面停着的一排排豪车。能吸引这么多有钱人,想必饮食果然有独到之处。   客人太多,所有包间都满座,顾骁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个靠墙的角落卡座,卡座旁摆着一盆高高的绿植,能遮住程无双的脸。   她实在太容易吸引视线,被围观着吃饭,实在不痛快。   服务员拿了单子和笔过来,程无双目光掠过密密麻麻的点心名,看中一个,打一个勾。   顾骁坐在她对面,目光凝在她手上。她的手也是典型的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手,纤长白皙,指甲上没有涂蔻丹,露出粉嫩的本色,就像桃花瓣似的娇艳可爱。这样无暇的手,却握着一支不知道被多少人捏过的笔,白色的笔杆已经发黄,笔帽的涂料掉得斑斑驳驳的。   虽然坐在角落,可是路过的男男女女迎着她的面走来,必然会注意到她。来往的人,不是谁都受过良好教养,不少人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甚至大声评判起来,也不管她是否已经听进了耳中。   这样粗糙的地方,和她搭在一起,实在是太违和。   她这样精致到发梢的年轻姑娘,本来就该坐在优雅安静的高档餐厅的包间,那种地方,连洗手间递毛巾的侍者,也都是穿着制服,举止得体的人。   “我点好了,你再看看,还缺什么你想吃的。”   顾骁扫了一遍单子,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几样?点得这么齐全。”   “你出去买苹果的时候,我和顾叔叔聊了会儿天,你喜欢吃鱼虾蟹,又喜欢排骨,莲藕,我推测了一下,就知道该点什么了。”   顾骁把单子递给了服务员,等人走后,低低道:“我爸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谁让我国喜欢在饭桌上论交情呢?要谈生意,求人办事,总得把客人的喜好打听清楚,满足了他的胃,后面的事就好说了。”程无双端起茶杯,笑了笑,“习惯了,找话题的时候,先把人的饮食喜好弄明白。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顾叔叔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她说完,饮了一口茶,然后被粗而涩淡的茶水激得皱紧了双眉,努力的咽下喉咙,然后再也不碰杯子了。   刚炫耀自己善于套话,就被茶水浇走了兴头,顾骁忍不住笑了,招来服务员,点了鲜榨芒果汁,说:“这里生意好,不会存货,食材都是当天清晨从产地直接送来,水果很新鲜,不会有怪味。不过,这里的茶也只有粗茶,你喝惯了上品,肯定受不了这些。有钱的老饕,都是自带茶叶的。”   看来,就算是程无双这种闲极无聊的大小姐,也必须懂得应酬之道。想想也挺辛苦的。   他要了开水,烫过杯盘碗筷,递给了她。不一会儿,茶点一样样端了上来,豉汁蒸排骨,蒸风爪,虾饺皇,蟹黄烧麦,林林总总,摆了一桌。   程无双眼里有着调皮的笑意,表情却十分高傲:“小顾子,试菜。”   小顾子?顾骁眉毛跳了跳,耐着性子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不许像叫太监一样叫我!”   程无双目光流转,意味深长的对他眨了眨眼:“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小太监。”   顾骁的回忆忽的回到她闯入自己房间的那一刻,两人呆呆对视了许久,她什么没看见?   他的脸瞬间红透,想发作却又发作不出来,咬牙切齿的夹了个烧卖咬了一口,草草嚼了几下就咽下去:“看,没死,你赶紧吃!”   程无双也不再继续捉弄他,安安静静的吃东西。她吃得不慢,但吃相很优雅,只是眼神无波无澜,往日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她倒是时不时眼睛一亮。   顾骁怕她吃不好,端详了一阵,问:“不合口味?”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才答道:“还不错。”停了停,又说,“换成以前,我肯定挺喜欢的。只是,好几样点心你都做给我吃过,比这些好吃多了。”   顾骁就像被软绵绵的云朵托着,轻飘飘的:“哪儿好吃?”   “我也说不好。就觉得,你做的菜,看上去清清淡淡的,不像很多厨师那样用各种复杂的调料提味,但是就是很鲜,也根本尝不出食物本身的异味。”程无双夹开一个虾饺,面皮剔透,肉馅饱满。她端详了一会儿,说,“吃着挺滑挺Q的,可是多吃两个就腻了。但是你做的虾饺皇,多吃五个也不会腻。”   顾骁道:“为了增加口感,馅儿里会加适量的猪肥膘和油,否则吃着会柴。这就是没有把握好比例,油了。”   程无双托着腮道:“你做的菜,就是觉得什么地方都是恰好的。多一点就太浓,少一点又淡了。”   “只要食材新鲜,那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激发出食材本身的原味,那才是最鲜的滋味,造物主调配的原料,是人的调味能比的吗?”   “你这表情,怎么这么虔诚?造物主?你信神啊?”   顾骁分辩道:“什么虔诚不虔诚的。我只是觉得自然之力更玄妙,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程无双张嘴,可想说的话被身后传来的粗嗓门给震了回去。   后面的卡座换了客人,声音粗豪傲慢,点菜的时候把菜名也念出来,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点了一大堆高级茶点,是个不差钱的人。点菜的时候还提起餐厅的女老板:“想当年,这家餐厅的堂子小得和火柴盒似的,就只能装个二十人,老板是女的,亲自服务,白白净净的一双手浸了水,泡得发红,看得人心里不忍啊。”   语调猥琐,却又不自知,反而认为自己特别爷们儿。   程无双皱起了眉毛,顾骁低声道:“这地方就是这样的,人杂,什么奇葩都能遇上。”   服务员在两人点完单之后,走得特别快。   那两人又开始品评服务员:“刚刚那小姑娘,长得挺像明华集团田总的女儿。”   “哪个女儿?姓程的,还是姓田的?”   “当然是姓田的。长得像程无双那么美,还会在这种地方做端茶递水的活儿?”   “你提起她,我倒是想起一个笑话,最近程无双跟着张总做个投资案,差点捅了大篓子,如果张总发现得晚一点,只怕明华集团的股票会连续跌停。”   “胸大无脑,这话果然是没有错的。这姑娘相貌美,可惜脑子不好用,今后明华集团总有一天,不再姓程。”   程无双脸色铁青。   顾骁十分不安,低声问:“大小姐,要不……”   她摆摆手,唇角扬起一个冷冷的笑:“坐着。我听听,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诶,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提起大小姐的伤心事啦~~~~~   小白脸该怎么安慰捏? ☆、第27章   程无双是一丝气也受不得的主儿,他嘴贱说句艾滋病,不过只是信口胡吹,就被咬了个血淋淋的牙印,后面卡座坐着的那两位,说的话却是能戳人心窝子的。   敢戳大小姐的心窝子,大小姐一定会让他们悔青了肠子。   按照她的个性,摆在旁边的那株植物应该已经撂到后面某人的头顶上去了。可她坐得稳稳的,还夹了一个紫薯丸子吃,吃了之后评道:“有你八成的功夫,挺好。”   顾骁被她这淡定的模样吓出一身汗,迟疑片刻,说:“如果你不便出手,我可以帮你打他们。”   程无双眼中有微微的笑意:“我刚刚回头看了一眼,某位仁兄戴的金链子有筷子粗细,脖子上有纹身。你如果要打,就先从他打起。”   顾骁目光越过高高的卡座椅背,在某男脖子上青黑纹身上一顿,收了回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脸色有点发青。   程无双笑意更深:“你是有伤在身的人,就不要逞这个强了。”   顾骁脸颊发烫,他的伤……屁股上那道口子仿佛长了耳朵听懂了她的话,忽然又痒又疼,还挠不得,说不出的难受。   他的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武力值不足,实在憋屈。   “有这个心替我出头,朕心甚慰啊。”程无双的话尾音拖得长长的。   顾骁有些想一头撞上桌子,昏死过去算了。她这表情,这语调,就像马上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似的。   他是男人,他比她大,她这是什么态度!合格的感谢方式,应该是立刻给他夹一筷子好吃的,闪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大哥哥你真好”!   那两人开始吃东西,一边吧唧嘴,一边聊得热火朝天。A男说:“程无双脑子应该还是好用。她小学中学连续跳级,高考成绩还很不错,去年就大学毕业拿了学位,这种学霸,怎么可能笨。”   B男,呸了一声,说:“你懂个屁。女孩子读书好,但就只会读死书而已,做实事,还是要靠男人。成绩好拿奖学金顶个X,她就不是开公司的料。”   “这事儿也不能说得这么死。她才多大?二十岁。董事会那些人,最年轻的张君逸都四十一了,其他那些摸爬滚打过的人,想算计她,不费吹灰之力。她怎么可能和他们斗。”   B嗤笑:“这更说明她没有天赋,真正有灵性的人,别人的小动作,一眼就能看穿。比如韩氏的韩大少爷,也是二十来岁进公司历练,谁敢和他耍心眼子?”   A呼噜噜喝粥,放下碗,说:“韩竣那时候有正值盛年的亲爹掌控大局,可是程老爷子病成那样,谁给她撑腰?”   “张君逸不是老爷子的心腹么?他的本事没的说,也忠心耿耿扶持她,可程无双没做出成绩还惹事,可见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依我看,程无双最好的出路是嫁给张君逸,用美色把人拴住,然后赶紧生孩子去。哎,她那身段,那胸脯,想想就……”B男声音里带着口水滴答的意味,“老子真想把她给弄到手,美娇娘有了,还附送明华集团,十辈子都不愁了……”   “醒醒吧你,照照镜子。”   “咋啦,咋啦,老子长得不英俊又怎地?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也许大小姐见惯小白脸儿了,就喜欢老子这种纯爷们……哎,我去个厕所。”   程无双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顾骁正揣测她的想法,她忽的伸腿一扫,经过卡座侧面的男人扑通倒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用了不小的力气,那人小腿剧痛,一时连爬起来都困难,双手撑着地,扭头咆哮:“我——”   “操”字在他看清楚程无双的脸之后,被他硬吞了回去。   程无双问:“你怎么?”   汗一阵一阵从额头往外冒,很快凝聚成小小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流过脖子上的刺青,滴入衣领之中。他不停的呼气吸气,嘴巴张着,就像离了水的鱼。   “你准备怎样把我弄到手?说给我听听,我实在好奇,你到底是哪儿来这么强的自信心的。”   那人全身筛糠,嘴唇都白了,趴在地上,和一只老蛤-蟆似的,刚刚高谈阔论的豪气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程无双瞟了两眼他那张往外冒油,满脸横肉的尊容,移开视线:“长得也太恶心人了点,居然有脸说我喜欢他这一款,找死。顾骁,打他。”   顾骁愣了:“打他?”   “你刚刚不是说要帮我打他吗?”   他吸了口气,站起来,把那家伙的头摁在了地上,避开致命部位,尽职尽责的当打手。   程无双看向后面卡座上,就像麻袋似的瘫软着的另一位男子。她的目光一扫过去,那人就开始自扇耳光:“程小姐,我嘴贱,我王八蛋,我是狗,是猪,是……”   “你是不是准备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给我背一遍?”   那人立刻闭了嘴,颤抖不言。   程无双道:“虽然你和那东西是一伙的,不过说的话还算是人话。我是讲道理的人,不会对你动手。不过,你和你同伴在这里呆着,实在影响老板的生意——”   那人在她话说完之前就点头点得和鸡啄米似的:“我明白,我明白,我这就把人带走。”   他扶起被打得发懵的同伴往外走,没走两步,程无双说:“这就走?你们付钱了吗?想吃霸王餐呐?”   那人迅速去摸钱包,挨打的人没有失去了扶持,再次跌倒在地。   餐厅的负责人匆匆赶来,对程无双连声道歉。她淡淡说了句“闹事的人是我,你道什么歉”,把人给打发走了。   整个餐厅的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程无双和顾骁身上。午餐时间,餐厅基本满座,好几百人齐刷刷的注视过来,他还是头一次体验到焦点人物的感觉,耳根子发烫,却又得保持淡定,走近她一步,低声问:“大小姐,我们现在走吗?”   程无双回到桌前坐下,重新拿起筷子:“才吃了一半,还没饱。”   顾骁已经没了胃口,看着她不停的吃,吃完她喜欢的,又把筷子伸向给他点的茶点上去了。   耐着性子看她又吃了两个抹茶流沙包,半碗蟹肉小云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压住了她的筷子:“够了,你不撑吗?”   程无双皱眉:“你以为我是那种胃口和麻雀一样小的淑女?我可是练过拳的人,我胃口好得很。”   “你胃口到底有多大,难道我还不清楚?你现在已经吃得过量了,等会儿胃疼了怎么办?”他见她一副没听进去的模样,有些恼了,把剩下的食物拢到自己面前,一样咬一口,汤羹之类的也喝了一点,然后盯着她道,“你如果还肯吃,我就不管你了。”   她沉默着,不说话。   顾骁叫来服务员,买了单,说:“走吧,回去休息,这里吵成这个样,你还想呆下去?”   下楼,找到车,程无双解了车门锁,忽然问了句:“你会开车吗?”   他不解,点头说:“当然。”   程无双把车钥匙丢给他,自己绕到另一边,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说:“你开车。不要回家,出城逛逛。”   她的决定,他只能照着办,发动了车,问:“好几个方向都能出城,你具体想去哪儿?”   “去个开阔点的地方。”   临水市近海,东边的县城就是渔港,而其他三面都是丘陵。想去开阔的地方?那就只能往东走了。   程无双抿着嘴坐了几分钟,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丁叔叔,我想去海边逛逛……嗯,好的。”她挂断,扭头对他说,“你在银杏广场的雕像那边停车,等有人给你电话,你再开车。”   “为什么要这样?”   “丁叔叔派了两辆车跟着我们。为了安全起见。”   顾骁无言的看了她一眼。可怜的姑娘,想去海边抒个情,都必须要保镖跟着。看上去过得那么肆意,实际上,也是步步维艰。   她按了个按钮,车座缓缓放平。她背着他躺了下来,低声道:“到了叫我。我想睡个午觉。”   她一直躺不安稳,腿时而伸直,时而屈起。顾骁叹了口气,说:“吃多了吧。提醒你,你还瞪我。”   她不吭声,脚往后一踢,后跟磕在他腿上。   “哎哎,我开车,别乱来。”他顿了顿,说,“大小姐,其实,人生气的时候砸东西也好,大吼大叫也好,发泄方式多种多样,但真的别折腾自己的身体,这只能苦了自个儿,伤不了别人。”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   “你觉得你年轻,放纵一下,不妨事,但是,大病就是一次一次小小的折腾积累出来的。”顾骁眼神变得有些萧索,“我爸爸,年轻的时候身体非常的好,大冬天洗冷水澡都不会生病。可他就是不在意养生,渐渐有了些小毛病,又不去医院,觉得自己年轻,可以不药而愈。后来小毛病慢慢的发展,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变成现在这样了。程无双,喝什么过不去,都别和身体过不去。”   她依然不说话。   车出了城,上了高速,在收费站前停下排队,等待放行。他闲下来,往旁边一看,微微怔住。   她肩膀微微抖动,身子蜷成一团,脸埋在屈起的胳膊里。他关掉音响,静谧的车厢里,她轻轻的抽泣声没了遮掩,他听得一清二楚。   “大小姐?你怎么了?”   程无双这才意识到音乐已停,用力的抹了把脸,坐起来瞪他:“干嘛?”   他明白她为什么而哭。自小聪明,雄心勃勃的姑娘接二连三的失败,被人当笑话看,心里有多苦,可想而知。   只是,他不过是厨师,刚刚进程家不久,对程无双本人的能力和她的处境了解有限,贸然劝她,劝不到点子上,也许会让她更难过。再者,交浅言深,容易引人反感。   他默默的递给她纸巾,思忖片刻,说:“大小姐,你还年轻。”   二十岁的人,和老江湖斗起来,胜算本来就小。可是,她会越来越成熟,那些人却会越来越老,越来越昏聩。她有的是时间学,有的是时间耗,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累?   程无双擦着脸,闷闷的说:“快开车!”   过了两个小时,大海出现在了视野之内。顾骁找了个岔路,下了高速,顺着指示牌往海滨开去。   夏天的时候,海滨热闹非凡,但是在即将入冬的时候,没几个人会来这里吹冷风。偌大海滩空空荡荡,海浪漫上淡黄的沙子,又退回去,留下褐色的水印。   风极大,刮在脸上,和刀子似割人。顾骁竖起衣领,对程无双说:“这么冷,你不怕生病?”   她拿丝巾裹住下颌,反手指了指车:“我逛逛,你少管,回车里去。”   顾骁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一起折腾——感冒的话,吃药输液都得花钱,他得尽力省着。   他回到车里坐下,舒舒服服的将车座调整成舒适的角度,倚上去,打开音乐,目光却不敢离了她。   她也没有瞎逛,亦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找了块平整的礁石坐下,捡起沙子里埋的扁石头和贝壳,不停的扔向海面打水漂玩,玩了一会儿就不动了,抱着膝盖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骁听完一整张专辑,觉得不对劲了。往礁石的方向一看,程无双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吹这么久冷风还没吹够?别是晕了吧?   又或者是灰心失望到了极点,起了什么消极的心思?   他的心悬了起来,打开车门,大步跑向礁石,在离她十来步远的时候被冲上沙滩的长长的海藻给绊住,往前一扑,跌了个嘴啃泥,沙子扬起来,被吹进他张开的嘴里。   程无双回头,见他呸呸往外吐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顾骁,你这是怎么了?还没过年呢,不必对我行这种三跪九叩五体投地的大礼。”   顾骁气得脸通红,这个死女人,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风怎么不再大点?把她刮得远远的,别再碍他的眼!   “你来干什么?”   他没好气的说:“看你这孤零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要自杀呢。”   “自杀?我怎么可能自杀。”她不屑的撇嘴。   “所以我才过来,准备推你一把的。”他撑起身子,往旁边一坐,想清理下缠绕在鞋上的海藻,谁知屁股一坐下,就被一尖锐的东西刺得剧痛。   他痛叫一声,连忙挪开,定睛一看,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沙里埋着半截玻璃啤酒瓶,断面十分尖锐,上面犹带新鲜血迹。   血自然是他的。   他没受伤的那一边屁股,也遭殃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考虑,是不是让大小姐替他上药…… ☆、第28章   程无双见他脸色惨白,声音变调,也吃了一惊,连忙从礁石上跳下来往他这里跑。他侧躺在沙滩上,抽着气叫她:“你小心点!有碎玻璃瓶!”   她已经到了他面前,瞄了一眼那尖锐的断面,又去看他的伤处。   牛仔裤被割破,血已经浸染了裂口,还好臀部肉厚,没有什么大血管,血流得不快。顾骁稍稍缓过气,发觉程无双正专注的打量他的屁股,惨白的脸又变得通红:“别看了!没事!”说着就想爬起来。   程无双按住他肩膀:“别乱动!万一伤口里有碎玻璃渣,磨着伤口就更不好了。”   “我不能一直在这里趴着吧?”   “闭嘴。”她瞪他一眼,扬声叫了个陌生的名字,须臾,一个高大的壮汉从不远处的灌木之后跑了过来,问,“大小姐,有什么事?”   顾骁屁股更疼了,心也像被扎了个洞似的。原来保镖们就守在附近,程无双有任何动作,他们都密切注意,他跑过来干嘛?简直毫无意义!   还赔上了另一边屁股!   “你背一下顾骁,把他放我车里。”   副驾被放平,顾骁趴在上面,心里窝着火。   程无双边开车边笑:“顾骁,你要不要去烧个香转运?”   “你还好意思笑我!”他用力的捶了一下她的座椅后背,咬牙切齿,“两次都是你害的!”   “昨天晚上那一起血案,我承认主要责任在我。可刚刚是你自己跑来的,自己摔的,自己坐上玻璃瓶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骁大怒,扭头盯着她的后脑勺,目光凶狠如同两把刀,能在她头上戳出两个窟窿:“你今天中午到现在就一直抽风!先是暴饮暴食,后是哭哭啼啼,这么冷的天还跑海边吹风,头发吹得和梅超风一样!和雕像似的望了几十分钟的海!你这么不正常,谁知道你是准备自杀,还是已经被风吹晕了!”   程无双停下车,回头看他。   阳光穿过挡风玻璃,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笼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薄雾,她的脸被这层雾模糊,表情不甚清晰,唯有一双眼亮若宝石:“顾骁,你这么关心我呀?”   顾骁被她看得莫名的心慌,磨了磨后槽牙,说:“当然得关心你了。你真跳海了,谁给我发工资啊?”   程无双抬起手,食指向下,一点点慢慢的逼近他的伤口:“我好想戳一下。”   他抽了口凉气:“你别!行了,我关心你,我关心死你了!满意了吧!”   程无双挑了挑眉毛,推开车门走下去,叫后面车上的保镖:“把他背进去。”   顾骁下了车,目光在浅水镇医院的招牌上扫过,医院里面是一片平整的空地,晒了不少鱼干,腥味迎面而来,他皱起眉头,程无双连忙道:“李凡你快一点,顾骁疼得脸都扭曲了。”   保镖响亮的应声,顾骁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飞奔了起来。风声呼呼吹过耳边,周遭景物飞快往后退,看得顾骁眼睛发花。   很快他就被搁在了病床上,医生淡定的问了问情况,一边找工具,一边说:“脱裤子。”   顾骁抬起眼皮瞄了瞄站在一侧的程无双,她站得稳稳的,一点没有回避的自觉性,不由得红了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大小姐,请回避一下。”   程无双动了动,不解的看着他:“什么?”   原来在发呆。他按了按额头:“我要脱裤子了,请你出去。”   她“哦”了一身,转身往门口走,跨出门之前又回头:“红什么脸啊?就像我稀罕看你一样。自作多情。”   顾骁气得几乎把牙给咬碎。   门被关上了,他轻轻舒了口气,褪下裤子。医生“咦”了一声,奇道:“你另一边屁股也有伤?”   顾骁耳根子发烫,把头埋在床单里,闷闷的说:“流年不利。”   “是挺倒霉的,不过,这种时候,你干嘛跑沙滩上去坐着?现在没有什么游客,管理处的人隔一个月才清理一次海滩,沙子里的玻璃瓶卫生纸什么的有的是,都是半夜撒野的家伙们留下的。玩小清新,也要找准时机,找准地方。”医生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往他伤口一抹,他疼得差点跳起来,在心里把程无双又骂了一遍。   医生给他缝了两针,叮嘱他不要沾水。他穿好裤子,慢慢的爬下床,由于打了麻药的缘故,他的腿发僵,走得一拐一拐的,又被程无双笑了一通。   一行人刚走到医院门口,保镖接到了电话,听了几句,对程无双说:“大小姐,进城的高速有货车侧翻,要清理很久,已经封了路,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通行。”   程无双满不在乎,说:“不能回家?那今晚就去别墅过夜吧。”说罢问顾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卧床静养?”   “我没有那么虚弱。等麻药作用一过,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他有些不满。这点小伤就卧床静养,她把他当什么了?   程无双双手一拍,眼里冒出兴奋的光,转身对保镖说:“你去告诉他们,今天的晚饭会开得晚一些,等顾骁能动了,就在院子里烧烤吧,我们痛痛快快的玩一场!先去别墅准备东西。”   保镖也是年轻人,闻言也不由得面露喜意。   程无双上了车,兴致勃勃的对顾骁说:“加上我们,一共是六个人,顾骁,你想一想需要买什么东西,回去之后把单子写下来,让他们去采购。过一会儿就有渔船靠港了,能买到很新鲜的海货。”   顾骁伏在座椅上,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渔船靠港这种事?”   程无双白了他一眼:“以前来这里玩,听家里的人说的。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顾骁懒得和她斗嘴,在心里琢磨起晚上的菜单。   程无双的别墅坐落于离岸一公里的小山上,蓝顶白墙的地中海风格,看上去十分温馨。别墅雇的家政每周固定来收拾一次,因此屋里还算干净。顾骁刚写好采购单子,麻利的保镖们就把屋子收拾好了。   她拿过单子审核,目光在他的字上顿住,半天没抬头。   顾骁疑惑的问:“怎么了?菜单有什么问题?你说,我马上修改。”   程无双眼珠子缓缓转到他这边,嘴唇一撇,嫌弃的说:“菜单应该没问题,你这字,还能再难看点吗?”   顾骁怔了怔,别过脸,声音硬邦邦的:“我知道难看,但写得好看有什么用?我是个厨师,该练的是刀工火候,而不是写字!”   “咦,我记得某人的亲爹告诉我,某人想当大老板,赚大钱,不甘心一直当个小小厨师……”   红晕慢慢从皮肤深处浮出来,他磨了磨牙,说:“那天你到底和我爸套了多少话?”   她眨眨眼睛,不答。   “当老板更不需要写什么字,万事秘书代笔,我只需要签名就行。我名字就两个字,临时练起来也不迟!”   “哦,顾总可真有派头。”   顾骁脸热得有些出汗,起身往客房走:“我睡一会儿,你告诉他们一声,贝壳类的海鲜放买回来之后放清水里养着,撒一点盐进去,再找找有没有生锈的钉子,搁进去,让它们把沙子吐干净。”   床褥一周一晒,干净清爽,蓬蓬松松,睡着很舒服,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法入睡,一闭眼,自己写的菜单就在眼前晃悠个不停。那些字没有筋骨,软塌塌的,不成个形,笔触生硬幼稚,确实难看。   他辗转了一阵,掀开被子起了床,从抽屉里摸出一支水性笔,又找到个小本子,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自己的名字,写一个字,他皱一次眉。刚刚的字虽然难看,但难看得正常,可自己认认真真写下的字,就像驼背矮子穿上不合身的高级西装似的,不仅不好看,还很滑稽。   他实在受不了,把纸笔随手一放,回到床上趴着,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在上小学之前,他就照着报纸上的字,一笔一划歪歪扭扭的写,认的字比同龄的小孩多了不少,上学之后,因为有基础,他写得也比别人快,比别人好。   但是,他的字自从上初中之后就没有再好好写过。顾建国重病,身子一天天虚弱,他开始学着做家务,写作业的时候恨不得一笔就写十行,越写越潦草,最后,字已经没法看了。   再后来,他没有好好读书,忙着练技术,只为了尽快够资格找工作,赚钱养家。   他怔怔的回忆往事,过了不知多久,有车驶入院子。他起床,走到窗边往外看,只见保镖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拿出买回来的海鲜,即使没开窗,海腥味也仿佛飘到了他的鼻端。   他走出房间,程无双放下杂志,诧异的看着他:“你这就起来了?”   坐在一边的某保镖说:“小顾,你身体不舒服,多休息会儿吧,厨房的事他们先处理着。”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一个人呆着,心里难受,不如找点事情做做,岔开注意力。   程无双夏天的时候时常来海边消闲,BBQ办了几次,一切设施都很齐全。铁板和铁丝网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和炉具一起摆到了院子里,各色调料也被装进瓶中,方便取用,地上放了好几个五颜六色的塑料盆,里面盛着各种贝类鱼虾,刚从渔船上下来不久,新鲜得要命。   鲜活的鱼虾置于抹了油的铁板上,撒上调料,香气一阵一阵的袭来,在场诸人目光就像黏在了食物上面一样,第一批海鲜烤好,当程无双拿了她那一份,其他四个大男人一拥而上,筷子嗖嗖的动,抢得红了眼。   炭火烤,盐烤,码好味撒上香草用锡箔纸包好焗烤,铁板烧,各种做法的海鲜让众人大呼过瘾,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只有顾骁沉着脸。   海鲜是发物,他身上有伤,忌口。   他在铁板上随便炒了个菜心,盛在碗里,背过身,装作没有听见身后快乐的说笑声,忽略一阵一阵飘到鼻端的香气,默默的夹起一筷子菜叶,塞进了嘴里。   他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可总有人不识趣。程无双端着个盘子走到他身边,鼻尖凑近盘中的烤生蚝,深深吸了口气,让鲜香的气息充盈鼻端,满足的说:“好香。”   顾骁转了个方向,继续吃青菜。   程无双挪了挪步子,走到他面前,用筷子戳了戳肥-美多汁的蚝肉,说:“好新鲜,满满的都是鲜汁。”   他用力咽下嘴里的青菜,咬牙瞪着她。   她忍住笑,挑起蚝肉在他面前晃悠:“饱满弹牙,鲜嫩可口,真是人间美味啊。”说着,长长叹了口气,露出遗憾的表情,一边往嘴边送生蚝,一边低低的说,“可惜有人吃不得……”   她的嘴刚微微张开一条缝,蓦地,热热的呼吸吹拂到了她脸上,她双眸睁得大大的,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脸急速靠近,几乎要贴上她。   她抽了口气,本能的往后退,他也退了一步,嘴上叼着蚝肉。   两人对视几秒,他微微仰头,把生蚝全部含进嘴里,用力的嚼着,就像嚼的是她的肉。   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空了的筷子,半晌,一言不发的转身。   保镖们坐在她身后,从他们的角度,看到的情形是,顾骁蓦地凑近她,然后分开,一众人看得发愣,手上的啤酒瓶险些拿不稳,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胆子大的低低开口:“顾骁亲了大小姐哎……”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程无双目光扫过众人,他们便齐齐垂下眼,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排排坐,乖乖的吃盘子里的东西。   她的脸很红,不知道红晕是炉子的热气烤出来的,还是别的原因弄出来的。   顾骁一直背着众人吃青菜,吃得极其认真,仿佛手里这碗青菜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烧烤晚会在热烈的气氛中开始,在诡异的安静里结束。   顾骁回到房间,走进浴室,把头埋在洗手池,开了热水洗头。   热水顺着头发往下-流,为了不让眼睛进水,他合上眼皮,程无双方才的表情立刻浮出脑海,分外生动,仿佛她和他近在咫尺,让他本能的抬起了头,后脑勺撞了一下水龙头。   他摸了摸被撞的地方,吸了口气,重新把头给埋进水池。   再次闭眼,她的脸又出现了,双眼圆睁,有些不知所措。两人离得那么近,额头险些碰在了一起,他还嗅到了她的发香,清甜温柔,是玫瑰的气息。   他烦躁的在头发上抹了一把洗发露,揉出泡沫,随便洗了洗就冲掉,扯过毛巾擦着头发,抬头一看,挂在洗手台上的镜子清晰的映出了他的面容。   他的脸红得就像蒸笼里的螃蟹。   那枚肥美的生蚝,他根本没尝出味道。   他抢食物的时候嘴唇碰到了她的筷子,这应该算是间接接吻了吧?   他用力的甩头,想把这段冒冒失失的回忆从脑子里甩出去,头发上残留的水随着他摆头四处撒开,镜子也溅上了一长串细细的水珠,模糊了镜中人的面貌。   顾骁撑着洗手台怔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身上汗津津的。可他至少要等一周才能洗澡,想到这里,他就愤愤的捶了下墙,拿盆子接了热水,脱掉衣服擦了擦身子,回到房间。   睡前还得换次药。他走到镜子前,背过身子,把手伸到后面,扭头凝视着自己的伤处,小心翼翼的抹药。被植物扎的那边痒得厉害,被玻璃割的那边又疼得厉害,他难受得想把医药箱一把挥到地上,忍了忍,索性拿了支笔咬在嘴里,继续拿棉签将药膏抹匀。   门忽然被砰砰敲响,他险些将棉签戳进伤口里,吐掉嘴里的笔,扬声问:“是谁?”   “顾骁,开门。”程无双用命令的语气说。   顾骁脸色微微一变,深更半夜的,她来做什么?   难道是来收拾他这个胆敢冒犯自己的家伙?   可是,她怎么不在他抢生蚝的时候立刻收拾?   还没有理清混乱的思绪,程无双又开了口:“顾骁,你是自己开门,还是等我踹门?”   他刚洗过澡,光溜溜的背脊又沁出了细汗,皮肤在灯光下微微闪光。他手忙脚乱的找裤子,说:“我在上药!”   门锁传来钥匙插-入转动的声音。   顾骁耳边轰的一声响,就像汽油遇上火星,蓦地燃起来时那种气浪滚滚的声音。他的脸也像被火给烤了似的又红又烫,裤子提了一半,挂在膝盖上,呆了片刻,发觉门已经开了一条小缝,手一滑,裤子又落到了地上。   穿裤子已经来不及了,他匆匆抱起医药箱挡在前面,怒道:“程无双,你给我出去!”   她仿佛没听见,施施然走进来,瞄了他一眼,砰的关上门。他的腿随着门响声抖了抖,定定神,吼道:“你有病是不是?给我出去!”   程无双摸了下脸,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有些迷离:“顾骁,我今天喝了半打啤酒哦。”   顾骁心一咯噔,抱着箱子退了一步。   大小姐的酒品他是见识过的,如果她再发酒疯……   正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程无双轻轻一笑:“我去洗个脸,你赶紧换药。”说罢转身,慢慢踱进浴室,关上门,片刻后,门里传来哗哗水声。   顾骁暗自庆幸,伤口的药已经上完了,只需要包扎。他迅速从医药箱里找出纱布和纸胶带,两分钟之后,他提起裤子,拉上拉链,长长舒了口气。   披上外衣,他走到浴室门口,耐着性子问:“大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水声停了,程无双开了门,脸微微发红,却瞪圆了眼睛,狠狠盯着他:“顾骁你个混帐,你还好意思对我发火!刚刚你居然敢从我嘴边抢吃的,李凡他们都说你在亲我……”   顾骁连忙道:“可我没亲!”顿了顿,说,“有事不能好好说?至于非要在我换药的时候闯进来?”   程无双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气得不轻:“他们都在悄悄的说,我应该揍你,或者直接把你拽房间去。我没有立刻收拾你,估计不忍心动你,肯定被你吃定了。”   顾骁愕然。   “我舍不得动你……”她用力的咬牙,缓了缓,昂起头,眼睛亮得出奇,“怎么可能!我是程无双,天王老子我都敢动,何况区区顾骁?”   顾骁咽了咽口水,往后慢慢的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别乱来……”   程无双不屑的撇撇嘴,“你跪下求我乱来,我都懒得乱来。”   “……”顾骁松了口气,复又不解——那她为什么要气势汹汹进来?   程无双绕过他,径直走到书桌前,侧着身坐在椅子上,手臂搭着椅背,懒洋洋的说:“他们说我不忍心动你,那我就闯进来,看他们还敢不敢鬼扯。”   顾骁无力的往墙上一靠,按了按额头,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你进来了,他们不就会认为你和我在……”   “嗯哼。”她颔首,承认得很爽快。   他差点背过气去:“大小姐!这算是什么事!半夜闯进男人房间……你不要脸面了?”   “反正我名声差,脸面早不知道去哪儿了,无所谓!再说,所谓的脸面,有威名重要吗?”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还要脸!”   “你的脸关我什么事?”   “……”他彻底败了。   两人对视,目光都是恶狠狠的,过了不知多久,顾骁打破了僵局:“你准备在这儿呆多久?”   程无双抬起胳膊看了看表,无所谓的笑了笑:“我现在就可以走。不过,我进来还不到十分钟……”   她站了起来,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脑中一个激灵,忽的想起重要关窍,连忙道:“等等!”   她停住脚步,转身,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的脸红得几乎滴血,目光和她的视线一触就迅速离开,艰难的说:“先别走。”   在别人眼中,她就是进来办坏事的,出来得这么早,说明办事时间短。   他的清白已经被这妞给毁了,不能再传出“不行”的名声。   程无双回到书桌前坐下,摸了摸衣兜,发觉手机不在身上,便左右顾盼,想找点打发时间的玩意儿。黑色桌面上,散落的白纸十分惹眼,她好奇的拾起一看,“咦”了一声:“顾骁,你干嘛重复写你自己的名字?”   顾骁立时从“名声尽毁”的哀思中回过神,当他看见程无双手上的纸张,抽了口凉气,立刻大步走来,却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臀上的伤,疼得皱起眉。   程无双仔细端详着他的字,他努力写得横平竖直,可字看上去却依然怪怪的,像胡乱组装的机器。她把写了足足半页的字看完,对他微微一笑:“顾骁,你是在练签名?有志气,还没当上顾总,就开始未雨绸缪了。”   顾骁嘴唇抿得紧紧的,红晕从脸颊向外蔓延,连脖子也红了起来。   她把纸铺在了桌上,对他招了招手。   他磨蹭着走到她身边站定,没好气的说:“干什么?我知道我的字难看,你不必重复提醒!”   可是,字难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没法做到理直气壮,底气不足,声音里的怒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程无双拿起笔,在空白的半页纸上飞快写下“顾骁”二字,笔迹如流云破空,直欲飞出纸张。   顾骁不懂书法,可是审美观告诉他,这两个字,实在是漂亮极了。   “你一个人瞎写,脑子里除了你自己这一笔烂字,没有好的例子参照,怎么可能进步?”程无双放下笔,说,“练字要从临摹开始。你真想写好,就找到好看的字,跟着学。”   他想起新华书店教材区摆着的一本本临摹字帖,问:“那你推荐个字写得好的人给我好不好?我不懂这个,怕选不好字帖。”   程无双睁圆了眼睛,把纸拍在他胸口:“你瞎子啊?你说谁的字写得好?”   顾骁偷偷翻了个白眼,虽然心里十分不服,却又不得不承认,大小姐的字,写得实在漂亮,他这种外行人都能看出俊秀飘逸的意味。   他盯着她写的两个字瞧了又瞧,迟疑许久,问:“跟你学?”   “怎么,山人亲自教你,你还不愿意?”   “你是女人……我怕我学你,写得太秀气,扭扭捏捏……哎!”程无双一把捏住他耳朵,打断了他的话,气咻咻的说,“我先临唐楷,再临魏碑,《多宝塔》、《九成宫》、《张猛龙碑》、《云峰山上下碑》,你仔细的瞧一瞧这些,找得到一点扭捏的痕迹,那我就让你当大少爷,我进厨房伺候你!”   “什么宝塔?都是什么东西?”顾骁一边解救耳朵,一边问。   程无双愣了愣,松开手,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她坐回椅子上,白了他一眼:“这么无知,还好意思谈论我的字?”   他虽然听不懂她说的这样那样的碑,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他被这些高大上的词给镇得发懵,老老实实的站着,说:“是,我不懂。”   程无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干净的纸,说:“你先练练简单的字,把笔划的写法弄清楚。”说着,提起笔写了一段话,递给了他,“先照着写,我看看你怎么用劲的。”   顾骁接过来,定睛一看,愕然:“你……”   “我怎么?”程无双眼睛一眨,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波也随着睫毛的震颤而荡漾了两下。顾骁接到这个无意间透出媚色的眼神,心中就像钻进了一只受惊的白兔,左冲右突,撞击着心房,让他心慌气紧。   他声音有些发干:“这种话,你也好意思写!”拇指摩挲着纸张,指腹旁边就是一行端端正正的字,字迹清隽,一笔一划之间有一股傲然之气流淌其间,字很漂亮,可内容却大言不惭——大小姐永远是对的。   程无双振振有词:“你字写得那么烂,得从入门开始练,这些字笔画周全,结构简单,最适合你这种初学者。再说,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哪儿都不对!可他觑见那对秋水明眸中的威胁之意,臀部一疼一痒两道伤立时发作,他赶紧垂下眼,有气无力:“对,很对。”   程无双站了起来,把笔递过去:“先用着,等回去了,我给你弄支钢笔。”   顾骁看了看硬邦邦的板凳,默默的把被子抱过来垫好,迟疑片刻,坐了下去。   被子很松软,他倒也不怎么疼,盯着纸上那串很不要脸却很漂亮的字看了一会儿,拿起笔,先写了一横,迟疑片刻,又写一撇,最后慢慢的拖出一笔捺。   写了寥寥三笔,他却有种脱力的感觉。   可是,最简单不过的“大”字,他依然写得很难看。   程无双叹气:“你太紧张了,用力也用错了,就像笔带着你的手写,而不是你自己用笔写。”   他正发怔,她的胳膊绕过他肩膀,手包住了他的手,轻轻的移动:“要这样……”   别墅有地暖,他只穿了单衣,她也一样。她的胳膊比他的短,要握住他的手,必须紧贴着他的背。   薄薄两层衣料仿佛瞬间化为云烟,消失不见,他清晰的感觉到了她的温度,甚至,她的心跳也从她的皮肤传递到他身上,一下一下,规律而有力,活泼泼的,像只兔子。   他脑子里云遮雾罩,一切思绪陷于混沌,她的指点声很清晰,他记得很清楚,却连一个词也理解不了。   手随着她的带动,捏着笔,一下一下的写,紧绷的肌肉一点一点的松缓下来,字迹也一点一点的流畅。过了不知多久,程无双松开他,说:“现在领会了使力的诀窍没有?哎,你慢慢来,一点一点的积累,你自己不悟,我说再多也没用。”   他怔怔的应了声,重复的写了下去。   程无双站在他身后瞧着,时不时的刺他一句,渐渐的,她说话的频率低了,再后来,他回头一看,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站了起来,走到浴室门前,门板上嵌着的毛玻璃里面一片黑暗,显然,她不在。   她果然走了。   顾骁回到桌前,发觉自己已经写满了一叠纸,抽出最新的那张,和程无双写的范例放在一起,一对比,他就皱起眉。   臀部已经坐得发麻,他改坐为跪,继续伏案书写,直到眼皮打架,仿佛随时会黏合在一起才作罢。   睡得太晚,次日起床做早饭的时候,他眼下有了明显的黑眼圈。   程无双喝醉了酒,睡得很死,也不像往日那样一大清早就起来锻炼。   保镖们把这一切都看进眼底,找了个安静角落八卦了一阵,得出一致意见:这两人都累坏了,不过顾骁没有丢男人的脸,技高一筹,至少还起了床。   顾骁和程无双自然是不知道的,吃完早饭,顾骁回去练字,程无双和保镖们打牌,赢得他们脸色发白,最后又把钱悉数退回,皆大欢喜。   高速路重新开放,一众人上车回城。顾骁继续趴副驾,在舒缓音乐之中睡了过去。   程无双在途中某加油站停车,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旁边的男厕门口也走出一个人。她随意的瞟了一眼,惊讶道:“韩靖!”   韩靖也看见了她,立刻张开双臂:“小双双!我想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这两只进展很快了诶~~~~ ☆、第30章   程无双笑眯眯的走过去,猛然挥手拍向他的胳膊。韩靖怪叫一声,迅速往后一跳,把胳膊背到身后:“不给抱就直说,干嘛打我?”   “少废话,你在这儿来干嘛?”   韩靖双手捂胸,目光闪动,温柔的看着她:“我想你,所以追寻着你的脚步,终于觅得你的芳踪……”   “再油嘴滑舌,我就踹你。”   韩靖叹了口气:“太不温柔了。好吧,小双双要我说实话我就说实话,但说来话长,你请我喝水,我慢慢的和你说。”   两人走进加油站的小卖部,出来的时候,韩靖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有饮料,也有零食,装得袋子鼓鼓囊囊。他打发走自己的司机,拉开程无双的车的副驾门,把口袋往里一放。   袋子里有两瓶果汁,分量不轻,正好砸在顾骁腿上。他惊醒,低低叫了一声,撑起身子望向外面,隔了几秒才认出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   两人愣愣对视一会儿,韩靖先开了口:“小双双,怎么回事?居然是你开车,他睡觉?”   “他受伤了。”程无双指了指驾驶座,“我也懒得开车,韩靖你来得正好,你开车,我休息休息。”   韩靖哭丧着脸上了车:“小双双,正牌老公当司机,别的男人闲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也不想想,我也是个人,是有感情的,会吃醋,会伤心,会……”   程无双舒舒服服坐在后座,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果汁递给顾骁,说:“伤心的时候也要记得好好开车。”   韩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抱怨:“这是给我买的果汁!你怎么可以送给别的男人?”   “一切资源要向伤者倾斜。”程无双又递给顾骁一袋鱿鱼丝。   顾骁没有接,仰着头看她,无奈的说:“大小姐,你们之间的事,能不能不把我扯进去?韩先生和你关系不同,希望你能照顾下他的感受,而且,我明明和你没什么暧昧关系,你干嘛做出这种姿态,让他误会我?”   程无双没有说话,韩靖大笑:“小双双,顾骁这种老实巴交的男人,你是从哪儿找的?”   她没有理他,径自拧开瓶盖喝水。顾骁被韩靖笑得耳根子发烫,却又不好说什么,盯着零食包装上细小的字,想岔开注意力。   “我和小双双闹着玩的,你别在意。再说,上次我们也见过,你应该明白,我和她互不干涉私生活的。”他顿了顿,好奇的问,“话说,你受的什么伤?居然只能趴着,是不是很严重?”   顾骁沉默片刻,简单的说了原因,韩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程无双踢向椅背:“给我好好开车!笑什么笑!”   “小双双你怎么那么护着他啊?”   “去你的。好了,说正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信,你这种玩家,会在这么冷的天气往海边跑。”   韩靖凝视着前路,说:“大湾镇有意向开发旅游资源,规划有酒店,海景度假别墅等大项目,韩竣叫我去好好考察。”   程无双抿了抿嘴,还未说话,低头一看,发现顾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她好奇的问:“你有什么看法?说说你的高见。”   “太不靠谱了,大湾镇离临水太远,风景比起挡在前面的几个镇,也没什么优势。游客在前面几个镇就能玩到他们想玩的一切,而且,那些地方开发时间早,配套设施也更齐全。大家没必要舍近求远去那里。大湾镇与其发展旅游业,不如好好开发他们的港口,天然的深水良港,建好了,做贸易运输,赚得更多。”   韩靖奇道:“顾骁,你知道得不少嘛。”   顾骁趴得太久,有些难受,撑起身子,说:“过奖。我也属于普通游客,自然明白大众有什么需求。至于港口的事,还是以前的同事闲聊的时候和我说的。”   “咦,你们还关注建立港口的问题?”   “我有个同事是大湾人,闲聊的时候,说本来要建港口,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拖了五六年还没有影子。”   韩靖道:“随口闲聊的话都能记住,记性真好。”他顿了顿,说,“临水市的位置相当不错,工业也很发达,就是没有合适的港口,进出口贸易,都要依托于宁市的港口。如果大湾镇的深水港建好了,就能直接进行贸易,省很多事,也能带来更多商机。不管从政-绩的角度,还是惠民的角度,建港都是大好事,就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的人一直没动静。”   程无双目露不屑之意:“谁都知道这是好事,只是,上面的人各有心思,互相扯皮,事情就拖下来了。再说,宁市口岸不如临水市,我们这建了港口,势必抢去不少生意,他们肯定不大甘心。几股势力绞缠一起,能办什么事?不过,为了进一步发展,大湾迟早会开发的。”   韩靖会意一笑:“明华集团进出口贸易做得这么大,肯定会想法设法促成此事。”   “不止我们,全市,甚至省里,期望建港的企业太多了。大势所趋。”   “那得密切关注此事的动向,在第一时间抢占投资的机会,稍微晚点,别说分肉,怕是汤都没有了。”他放缓车速,开进收费站,排队等待放行,缴费之后,一边往城内开,一边说,“小双双,我只能拜托你了。”   “放心,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消息。”   韩靖看了看她在后镜里的面容,目光温暖:“谢谢你,这几年如果没有你帮忙,我不知道被韩竣坑成什么样了,更不用说赚钱——有什么商机,他都压着,不让我知道。”   “我猜,这次把你莫名其妙的弄去考察一个没前途的项目,只怕又是一个坑。”   韩竣扬了扬眉:“当然,给我介绍项目的那个副镇长,把一个死气沉沉的穷酸小镇吹得和世外桃源似的,就想我筹款投钱去开发什么破旅游业。”   程无双道:“韩氏你暂时是别指望了,你另起炉灶,都比进你家族企业容易。手上的股份和地产什么的,你握紧一点,不要轻易变现投资,小心他搞鬼。”   韩靖烦躁的说:“我得尽早筹够钱,脱离韩家单干。在韩竣面前成天都要装傻充愣,像个白痴似的玩跑车玩女人,简直无聊透了。你不知道,那些小明星有多烦人,可我还得做出个色-鬼样,哄着她们。”   顾骁默默听了许久,闻言惊愕的看向他。   程无双拿饮料瓶轻轻的敲了一下他的头:“怎么,你没睡觉?”   她微笑着,弯弯的眼睛里隐约有冷光,顾骁一凛,重新趴好,说:“我一直在睡觉,我什么都没听见,你放心。”   韩靖笑了:“小双双,你把他的手机号发我一下。”   程无双奇道:“你要干嘛?”   “顾骁是个聪明人,长得又好,只怕今后有大造化,我得在他发达之前和他处好关系。”他用小腿碰了碰副驾椅子,道,“今后有空一起出去玩,先练出一身派头,等你发达的时候,才镇得住人。”   顾骁嘴角翘了翘,表示自己很感兴趣,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和韩靖怎么玩?泡妞,吃喝玩乐,这都需要雄厚的资本才玩得转,他难道依托在韩靖身边蹭吃蹭喝蹭女人?这成什么了?跟班?狗腿子?   趴着的人在心底默默吐槽,坐着的两个人却换了话题,不谈投资也不谈豪门倾轧,讲起了吃喝。程无双描述了一下昨夜的海鲜烧烤大狂欢,韩靖听得咽口水,说:“小双双,要不今天中午到我家吃饭?请顾骁做一桌给我尝尝。”   程无双应了下来,给跟在车后的保镖打电话,让他们进城之后自行安排,不必再跟着她。   韩家的宅邸位于某民-国-军-阀的花园公馆,进门之后,那个时代特有的气息便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人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没见过世面的顾骁兴致勃勃的打量周遭环境,韩靖表情却严肃了起来,丝毫没有回家的放松感。   父亲去世之后,他数次想搬离这所陈旧的大宅,却被韩竣阻止——长辈一去就分家,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虽然,谁都知道韩家兄弟并不和睦。   他目光掠过佣人,压低声音道:“该死,看他们这尽职尽责的认真样,韩竣肯定在家。”   程无双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他一般在书房,我们去花厅,互不干扰。”   佣人拉开门,微微躬身:“程小姐好,二少爷好。”   三人穿过玄关,来到客厅,然后停住了脚步。   韩竣坐在壁炉前的大椅子上,把手上报纸缓缓放下:“韩靖,跟我来书房。”   他的声音很柔和,却冷冰冰的,就像刚从古井里汲的水,透出刺骨的寒气。   “大哥,有什么事?不重要的话,空下来再说吧,我先接待客人。”   韩竣站了起来,走向众人,对程无双微微一笑,语调轻快热情了许多:“无双来了?怎么不早点打电话说一声?中午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人去准备。”   他方才背着光,隔得太远,面目显得模糊,走得近了,顾骁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韩竣的五官很清秀,略带一丝阴柔,衣衫款式考究,剪裁得十分合身,举止相当优雅,是个很好看的成熟男子。   他穿着软底拖鞋,踩在厚厚地毯上,寂静无声,顾骁莫名的想起了大型猫科动物,这种动物脚掌有厚厚肉垫,走起来也悄然无声。   他目光掠过顾骁,友好而冷淡的勾了勾唇角:“这位是?”   顾骁脊背莫名的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重要人物都上齐了,好戏正式开场~~~~~~~~~~~~~ ☆、第31章   “韩先生,您好,我是顾骁,程小姐的厨师。”   程无双解释道:“韩靖想试试他的手艺,所以我带他一起来了。”   韩竣移开视线,柔声说:“原来是这样,我这就让人带他去厨房。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喝点茶,吃吃点心,我和韩靖谈点事。”   “什么事?”   韩竣笑了笑:“家事。”   他咬定是韩家家事,程无双脸皮再厚,也不能横加干涉。她在沙发上坐下,向韩靖递了个安慰的眼神,复又看着韩竣,似笑非笑:“不要谈太久啊,我呆得太无聊的话,可是会跑过来敲门的。”   韩竣依然温文尔雅:“放心,我不会让女士等太久。你稍等片刻,我尽快处理完这件事,然后就来陪你。”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去了楼上书房,程无双喝了两口茶,站了起来,问:“厨房在哪里?带我过去。”   佣人微怔,道:“程小姐,你是尊贵人,为什么要去厨房那种腌臜地方?”   “腌臜?你们家清洁是怎么做的?厨房重地都腌臜了,饭还能吃吗?”   佣人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厨房放着的都是油盐酱醋,又有油烟气……”   “没有油盐酱醋,菜还能吃?”   佣人被她一阵抢白,说不出话,只能乖乖的引着她去了厨房。   韩家是老格局的旧式宅子,厨房处于相对偏僻的地方,程无双沿着走廊慢慢绕,打量着四周陈设。   走廊一面是房门,另一面是中西合璧风格的落地窗,用彩色玻璃嵌了简单的图案。阳光透过玻璃,给擦得光可鉴人的老漆木地板染上斑驳的亮色。   漂亮,却透出一种让人不舒服的腐朽陈旧的感觉。这里的佣人也是循规蹈矩的,死气沉沉里带着一丝令人厌烦的狡猾,还等级分明——典型的旧派下人作风。   她觉得很压抑,厨房的门一出现在视野里,她就打发了那个带路的佣人,加快步子跨了进去。   顾骁站得笔直,低着头,一手按着冬笋,一手执菜刀,飞快的切片,带起一片残影。   “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迅速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忙他的工作。   轻松随意,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她心情舒服了许多。同样是在大宅里打工的人,他充满活力,和韩家那些阴沉安静的人完全不一样。   她看了看周围,见另一个厨师隔得远,背着身子忙活,注意不到这边,便走到他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不喜欢这样的老房子,尤其是客厅,阴气沉沉,就像要闹鬼似的。”   顾骁微微一笑,一边切丝,一边说:“大中午的闹什么鬼?”   “反正不舒服。”她从菜板上拈起几根冬笋丝,惊叹道,“切得这么匀,这么细,如果不是看着你切菜,我以为是切菜机干的呢。”   顾骁将笋丝放进凉水里浸了一下,一边沥干水分,一边说:“这只是基本功。”   “可是馆子里的菜,刀工未必这么好,那也是大厨做的呀。”   “切菜主要是学徒来做,如果把关不严,又遇上了懒人,质量肯定会比较次。”   “中午我们吃什么?”   “吃素。”   程无双睁大眼:“为什么?”   他捞出发制好的草菇,一边切,一边说:“你们海鲜吃太多,蛋白质过剩,得好好清肠胃。”   她抱起胳膊:“你不会是因为昨天没吃成海鲜,只能吃青菜,所以今天想报复回来吧?”   顾骁扭头看了她几秒,磨了磨牙,笑了:“聪明!”   “喂,你至于吗你?谁让你不小心受伤呢!再说,你针对我还说得过去,韩靖又没得罪你,干嘛也让他吃素?”   顾骁把手头的东西一放,问:“你听说过鼎湖上素吗?”   “听说过,怎么了?”   “那可是全素的名菜,把草菇、口蘑、黄耳、榆蘑、香菇、冬笋、胡萝卜这些焯水烫熟,捞出来过凉水,然后在锅里烧热油,加调料和素高汤,把以上食材放进去烧入味,然后一样一样依次在碗里码好,再依法炮制银耳,放一边备用。然后呢,在锅里加调味料和素高汤,调制芡汁,浇在碗里的食材上,上屉用大火蒸五分钟。”他放缓了声音,绘声绘色的描述,“你想想,碗里的笋啊,各种菌类啊,鲜味都那么足,蒸制的时候,鲜浓的芡汁慢慢渗透进去,各种食物的鲜味融合在一起,蒸好了拿出来,上面摆上炮制好的银耳,再浇一次汤汁,那滋味,简直……”   程无双暗自咽口水:“天啊,光用耳朵听,我就好想吃,你中午给我们做这个呀?太好了!”   顾骁停住话,安静了几秒,迎着她欢喜的目光,慢吞吞的说:“就说给你听听,不做。”   程无双笑容僵住:“你……逗我玩?”   他右手按在左胸,鞠了个躬,摆出恭敬的样子:“小的怎么有胆子逗大小姐玩?只是鼎湖上素需要的材料很多,准备时间长,这里食材不足,离午餐时间也很近了,实在是没条件做。”   “那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我只是给素菜正名,虽然是青菜蘑菇豆腐,做法对了,不会比肉菜寡淡。”他把程无双憋屈的表情收进眼底,心里乐不可支,努力绷着脸,做出无辜又严肃的表情,说,“我准备炒菜了,大小姐,请离我稍微远一些,我怕油会溅出来,烫伤你就不好了。”   端菜上桌的时候,顾骁再次看见了韩竣兄弟,他们两个表情平静,仿佛在书房里什么都没发生。但是仔细一端详,韩靖左脸发红,像是挨过一巴掌。   韩竣对菜很满意:“素的很好,最近我应酬多,喝酒喝得没胃口,见到肉菜就觉得腻。”品尝之后,他更是夸赞不已,对程无双笑说,“无双,我真想把小顾挖到我家来,素菜做出这个味道,简直神了。”   程无双瞥他一眼,低头饮了一口汤,说:“拿整个韩氏来换,我就考虑考虑。”   韩竣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顾骁:“真没想到,小顾的身价有这么高。”   “我说他值,他就值。”   顾骁识趣的跟着微笑,心却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跳动得极其厉害。   韩竣的目光让他遍体生寒,这种寒凉不是怒意勃发的人那种刀子划过似的锐利而干脆的凉,倒像缠身蛛网一样冰冷粘腻。而韩竣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不知道何时会用毒汁将他融了,再一点点吸食干净。   “顾骁,你受了伤,别饿着,去吃东西,这里不需要你伺候。”程无双又发了话,他如逢大赦,脚下生风,迅速离开了饭厅。   他刚吃完东西,韩家的佣人就来通知他,说程无双准备走了。   回到客厅,他正好听见程无双说:“韩靖,我新买了一个游戏,要两个人一起玩,你来我家陪我。”   韩靖立刻答应:“行。”   她对韩竣淡淡一笑:“今晚韩靖住我家,韩大哥不必担心。我们先走了,再见。”   车一驶出韩家大门,韩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程无双也绷着脸,顾骁被韩竣看出的鸡皮疙瘩还未消退,心情也不怎么好,三人一直沉默,直到车停在了程家的花园,程无双才打破了僵局:“顾骁,去给我们两个做点热乎的东西吃,不必做什么复杂的菜,下碗面都行,越快越好。”   韩竣在桌边,他们实在没胃口吃什么午饭,吃得很少,只为敷衍,即使菜极其美味。   她引着韩靖去了个安静的会客室,关上门,问:“他为什么打你?”   韩靖道:“三个月前,我在一个派对上喝多了,去休息室睡觉,醒来的时候发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光着身子睡我身边。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公司某位大客户的新宠,因为这件事,客户气得不轻,韩氏有两笔大生意黄了。”   难怪韩竣气急败坏。她抿紧唇,思忖片刻,问:“谁算计的你?”   韩靖讽刺的笑了笑:“当然是我亲爱的长兄大人。”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董事会有两个老家伙不服他,想扶持我这个顶尖棋子,去和他斗一斗。”他双手一摊,“我闹出这种事,老家伙们想给我撑腰都没底气。其实,我知道,他和那客户是一伙的,损失的钱肯定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鼎鼎大名的韩总,永远是大赢家,一点亏都不会吃。”   “下作。”   韩靖抬手,按了按脸上红痕,愤然道:“他还赚了个巴掌。我现在还得继续装傻,不能揭穿他,打回去,真TM的憋屈。”   门被轻轻敲响,两人停下话,韩靖起身去开门。   顾骁端着两碗番茄煎蛋面走了进来,红汤里浸着白生生的细面,上面盖着煎得金黄的鸡蛋,围了一圈绿油油的青菜,色泽十分漂亮。   煎蛋外皮微酥,蛋黄却是半凝固的溏心,口感极佳,面条细而韧,吸饱了汤汁,酸咸适口。韩靖一口气吃完,连汤都喝得涓滴不剩,胃装满了,犹自回味不已:“我第一次知道烂大街的番茄鸡蛋面能做得这么好吃,小双双,我要在你家多住几天,吃够了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多住几天,小骁骁会发狂的~~~~ ☆、第32章   程无双慢悠悠的吃面喝汤,吃完之后抽出纸巾抹了下唇,还轻轻翘了个兰花指,像戏台上的大小姐似的,用戏曲念白的调调缓缓说:“程府不养闲人,韩公子莫想白吃白住。”   韩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屁股往她反方向挪了挪,说:“小双双你要我做什么?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卖-身不卖艺,除了暖床,什么事都不做。”   程无双点头:“好。”   韩靖怔了怔,旋即凑近她,双手和苍蝇一样搓个不停:“小双双,真的吗?你确定?”   “嗯。”她唇角往上翘了下,又努力压下去,表情一本正经,“去给顾骁暖床。”   顾骁正在心底吐槽这对说限制话题不避人的狗男女,谁知程无双说了这样的话,无异于在他头上引爆一个炮弹,炸得他晕晕乎乎,半天说不出话。   韩靖也傻了,眼睛圆睁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眨着眼睛,拼命做出一副哭相:“小双双,你竟然舍得把我推给别的男人?你的心怎么那么狠?”   “你不给顾骁发工资,还想让人家给你做好吃的,你总得好好报答人家吧?”   韩靖马上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一股脑往顾骁手里塞:“顾骁,好兄弟,咱们两个是正直的人,不能走弯路,这点小钱,不成敬意……”   顾骁脸红耳赤,连忙推拒:“大小姐是开玩笑的,韩先生请不要这样,你是程家的客人,我负责你一日三餐,是我分内的工作。”   一个拒绝一个硬塞,正闹得不可开交,程无双的声音传来:“顾骁,你拿着。”   顾骁愣了下,捏住了钱,不解的看向她。   她摊开手:“给我。”   他把钱递给她。   程无双点了一遍,说:“三千四百二十六,取个整数,三千四。顾骁,你离还清欠款又进了一步。”   韩靖莫名其妙的看了这么久,闻言立刻凑近她,感兴趣的问:“什么欠款?”   程无双不理他,他又跑去问顾骁:“你欠她钱了?”   顾骁接到程无双的眼神,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说:“没什么,我和大小姐之间的私事而已,韩先生还是别问了。”   韩靖愕然:“小双双,你什么时候和顾骁有了私事?还不能告诉我?”他缓缓后退,表情哀伤,“我亲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有了小秘密,我的心啊,我的心……”   退到椅子前,他往后一倒,想做出颓然坐下的动作,谁知程无双迅速伸手把椅子往后一拉,他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抽了口凉气,停止装腔作势,瞪着她:“有你这样整人的吗!”   程无双伏在桌上笑了许久。她终于玩够了,说:“韩靖,你想多住几天,多吃点好东西,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帮我个忙。圣诞节,我要开party,你陪我一起策划策划。时间不多了,得加紧。”   韩靖抱着膝盖:“不要!你和顾骁有了小秘密!你不在意我了!”   顾骁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边收碗筷,一边说:“两位慢聊,我要准备下午茶,估计面发得差不多了,得去看看,先走一步。”   过了约莫两小时,他烤好点心,调制了奶茶,送去客厅,程无双和韩靖坐在一起,一个念,一个写;晚饭做好,他侍立一旁的时候,看见两人互相夹菜;他心底十分诧异。   有钱人圈子里,的确有类似他们这种夫妻二人各玩各,仅仅商业利益和子嗣结合的婚姻,但是,这种夫妻关系通常是极其冷淡的。像程无双和韩靖处得这么开心的,还真是闻所未闻,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奇葩?   他一边琢磨,一边做夜宵,做好之后端去程无双的房间。走到房门口,他停住脚步,抬手欲敲门,却又迟迟没敲下去。   万一这两个正在亲热,他的出现,岂不是很煞风景?   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敲响了房门。   程无双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响了起来:“进来吧。”   他开了门,凝目一望,程无双坐在书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她穿着睡衣,松松软软的细棉布,款式还是很保守,图案从轻松熊换成了HelloKitty。   她放下笔,走到餐桌前,“咦”了一声,问:“怎么是两碗啊?”   顾骁道:“我给韩先生也准备了一份——”他说着,往内间瞟了一眼,问,“韩先生不在吗?”   程无双愣了两秒,瞪着他:“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和他住在一起?”   顾骁也愣了,须臾回过神,把托盘里的夜宵端了一碗给她:“是我误会了,我本以为,你们那样亲密的关系,已经……”觑见程无双的眼神,他立刻收住话,“加了热牛奶和蜂蜜,有助睡眠。大小姐请慢用,我去给韩先生送夜宵。”   程无双拿勺子搅动碗里面的果粒,声音有些恼:“不准再说这样的话!听起来怪怪的!”   “是。”他应了声,端着托盘一边往外走一边纳闷。他的话哪里怪了?未婚夫妻在一起,不是很自然的是么?虽然这两人是奇葩,但毕竟是这种关系呀。   刚走到门口,程无双道:“顾骁,你今天写了几页字了?”   顾骁微微一怔:“还没写。”   “是太忙了么?”   “……没有。”他闲着的时候,把笔记本电脑抱床上去,趴着上网,还玩了几局游戏。   程无双竖起眉毛,凝视他几秒,低下头,刘海垂下来,挡住了她半边脸,她声音淡淡的:“等你成顾总了,再练不迟,反正只有两个字,轻松又愉快。”   他听出了她语调里的讽刺之意,脸上发烫,舌头就像打了结,说不出话,匆匆的离开了房间。   走廊上有女佣路过,他拜托她将夜宵送去韩靖那里,自己回了房,从衣柜拿了个枕头垫在椅子上,缓缓坐了下来,打开了台灯。   一笔一划的写,写完一句,对照一下她的字,思考片刻,又写一行。事情很枯燥,可是做起来,时间流逝得飞快,写满字的字被他放在一边,一张一张叠了起来,越来越厚。   书桌里的文具并不多。渐渐的,白纸只剩下了最后一张,他揉了揉手腕,决定写完睡觉,刚写了“大小姐”三字,阳台忽然传来咕咚一声响。   顾骁吃了一惊,放下笔,站起来,撩开窗帘一看,愕然:“韩先生?”   他来干什么?   他怎么和程无双一个毛病,喜欢翻别人的阳台?   果然是天生一对。   吐槽归吐槽,顾骁还是开了锁,让韩靖进门:“韩先生,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韩靖这个自来熟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按了按胃部,满怀期待的盯着他:“别叫我什么先生,多见外啊,直接叫我名字。那个,你能不能再给我做点吃的?要热乎的,咸的最好,今天中午的面都行,不过请多给我煎个蛋。”   顾骁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说:“都这么晚了,你吃太多,恐怕会影响睡眠,就喝点热牛奶吧,我去给你拿——”   韩靖拽住他的手,说:“哎哎,别这样。今晚我估计会通宵,必须得多吃点,要不饿得前胸贴后背,多凄惨呐。”   顾骁微怔,公子哥的生活真是不规律,还是程无双早睡早起,值得提倡。   别人的生活习惯他没有立场置喙,抿了抿唇,颔首:“我这就去厨房,韩先生请回房稍等。”   “韩靖。”公子哥坚定的要他改口。   他笑了笑,径直走去厨房,做了一碗小馄饨,端到韩靖的客房。   韩靖盯着笔记本屏幕,表情十分严肃,即使他来了,目光也不挪动一下,说:“端过来吧,谢谢你。”   顾骁把碗放在他手边,目光掠过屏幕,微微一怔。   电脑屏幕上不是电影,也不是游戏或者网页,而是股市曲线,图标周围标注的字都是英文字母,他这种只记得起“How are you”的人,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韩靖切换了界面,飞速的点击几个按钮,操作极快,须臾,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进度条。他轻轻舒了口气,推开笔记本,把碗挪到跟前,扬起眉毛:“呀,小馄饨。”   顾骁说:“时间仓促,来不及煲高汤了,汤底用了紫菜和虾皮调味,有些粗陋,实在不好意思。”   韩靖手一摆:“哪里哪里,看着就想吃,我说,顾骁你别这么客气,弄得我都要害羞了。”   青花瓷碗里飘着紫黑色的紫菜,淡粉虾皮点缀其中,撒了一小撮翠绿的香葱,滴了几滴淡金色的麻油。雪白的小馄饨随着勺子搅动,在汤底里浮浮沉沉,皮儿很薄,半透明,和轻纱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要这么晚发呢?   发吃当然要深夜发,才有报复社-会的效果呀,哇哈哈哈哈!   让你们看霸王文不留言,饿死你们,哼! ☆、第33章 (捉虫请重新看)   “胡说八道,这哪儿粗陋了?”韩靖显然饿坏了,拿起勺子舀了一只馄饨,吹了一下就急急放进嘴里,烫也顾不得了,三下两下咽进肚子里,又舀了一只,这次吃得慢了一些,细细咀嚼之后吞下,眉花眼笑的看着顾骁,“好吃。真鲜。”   “你喜欢就好。”   韩靖继续吃馄饨,直到碗被他清空了,嘴擦干净了,才重新开口:“味道真不错。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麻烦你做宵夜。”   顾骁笑了笑:“不用客气。”   他低头收拾碗筷,韩靖忽然开口:“你在练字?”   他手一抖,筷子落了一只在桌子上,然后弹跳到了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   韩靖饶有兴趣的端详着他的表情:“看来是真的了。”   顾骁用力的抿着嘴,可是,他虽然极力克制,做出淡定平静的表情,但脸上腾地升起的红晕出卖了他。   韩靖抚掌大笑:“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小双双真做得出来啊……她让你写的什么啊,哈哈哈哈……”   顾骁蹲下去拾起筷子,然后匆匆转身,想在自己忍受力达到极限之前离开这个笑得几乎瘫在椅子上的公子哥。   “哎哎,顾……顾骁,你等等……”   公子哥发话了,他只能停住脚,回头问:“请问还有什么事?”   “练字也不是你这样练的。我看你笔迹生疏,应该按照初学者的路子开始练,直接在白纸上写,怕是不合适,得先在格子里写,笔画有了规矩,然后再求突破。”   他微微一怔,问:“那……这种纸哪儿有?”   “我没买过这些,都是老爸直接给的……”韩靖摸了摸耳朵,说,“不过,我猜,文具店这种地方应该会有吧。”   “多谢,我明天去看看。”   “嗯,你加油……啊哈哈哈哈哈哈,大小姐永远是对的!哈哈哈,不行了,我要笑死了……”   心中刚刚升起的感激之情瞬间被他笑得烟消云散,顾骁用力的磨着后槽牙,端着碗走了。   第二日,早饭后,程无双去了花园,给腊梅修剪枝条,正和园丁讨论哪一枝的花苞好,哪一枝树形优美适宜插瓶,说着说着觉得有些不对劲。练过的人敏锐的感官让她迅速回头,盯向一丛绣球花树后面,看到来人之后,她愣了下。   顾骁眼神略有些忐忑,佣人制服的白色衣领衬得他的脸尤其的红。   “你怎么了?有事找我?”   园丁早就听保镖说过程无双在海边别墅过夜的那一晚强行闯入顾骁房间的事,见状立刻做出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说:“大小姐,我去温室看看。”   程无双扬了扬眉,点头。   园丁走远了,顾骁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叠纸,说:“我来……”   交作业?   呸。   他轻咳一声,说:“我昨晚练了会儿字,大小姐,麻烦你看看。”   程无双无语,盯着他看了片刻,道:“你至于吗?给我看个字也偷偷摸摸的。”、   顾骁盯着白纸之上一句又一句的“大小姐永远是对的”,脸臊得更红。练字当然不是丢人的事,但他练的都是什么字?   程家的佣人非常好相处,但是八卦程度实在可怕,如果这些话被园丁看见了,今后他真不敢踏出自己房间了。   程无双接过来,随手翻了翻,面无表情。   他摸不准她的意思,问:“大小姐,你看,我写得……”   程无双把纸卷成一个筒,啪的一声拍在他胳膊上:“你以为你是书法天才,练一天就有明显成果?真那么厉害,即使写字写得少,也不至于写出狗爬一样的字!继续练去!”   “噗!”头顶传来笑声。   顾骁抬起头,发现韩靖穿着厚厚睡袍站在二楼露台上,扶着护栏,拼命憋着笑,可是憋得难受,身子前倾,就像随时要翻出栏杆似的。   程无双微微眯起眼:“韩靖,干嘛呢?”   “大清早的听见你训人,好奇嘛。”   程无双拍了拍手,猛地向前一冲,抱着柱子三下两下爬了上去,转眼就坐在了二楼栏杆上:“我觉得你也该被训一训……”   韩靖惨叫一声,转身飞速跑回房间,把落地窗锁了:“我继续睡,我习惯裸-睡,小双双你千万不要进来。”   顾骁用力的抚了一下额头,装作刚才的事没发生过,淡定的说:“大小姐,那我先去练字了。”   韩靖说他练字方式有误,他决定去一趟文具店,添置些必要的东西。   程家佣人外出之前必须先请假,他便去了丁毅的房间,还没开口,丁毅就说:“小顾你来得正好,我有东西给你。”   顾骁有些惊讶:“什么东西?”   丁毅指了指摆在旁边茶几上的纸箱:“练字的纸笔。无双小时候用剩下很多,她让我收拾出来给你。你先用着,用完了说一声就是。”   “多谢。”他没想到丁毅也知道了练字的事,微微有些尴尬。   丁毅微微一笑:“不用谢。我有事要和你说,你先坐一会儿,我传真份文件就来。”   顾骁应了声,在沙发上坐定,研究着箱子里的东西。   纸张颜色微微发黄,质地却十分平滑细密,显然用了上等的木浆,泛着储藏书本的地方特有的淡淡樟脑味儿,淡绿色的格子很漂亮。他放下纸,从箱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一看,白色的丝绸垫子里,静静躺着一支钢笔。   他瞄了一眼盒子上的MontBlanc的LOGO,本能的觉得,这种外国牌子应该会很贵。   “小顾。”丁毅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他回过神,放下手里的东西,问,“丁管家,请问您要和我说什么事儿?”   丁毅表情非常温和,却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想看穿他这个人:“你和大小姐,关系进展到哪种成都了?”   顾骁耳边“嗡”的一声响,人在压力山大的时候,大脑要么停摆,要么飞速运转,他幸运的轮到了后者。   脑海里的资料迅速冒头,他分析片刻,想起程无双闯入自己房间的理由,以及那四个看上去硬汉无比实际上异常八卦的保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谱,说:“丁管家,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   丁毅听他解释完,微微一笑,说:“无双对人没什么耐心的,却肯教你练字——”他伸手,从纸箱里翻出几张硬笔书法字帖,“甚至亲自给你写字帖。你们两个的关系,想必比你说的更亲密一些。”   顾骁脸发烫,片刻之后,红透的脸又渐渐白了。   程无双到底和他亲密不亲密,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不亲密,也要把这个苗头给掐了。丁毅眼里的警告之意,想必由此而来。   私事被人盯着,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他也没想过和程无双发展出进一步的关系,有什么苗头,掐了也无妨。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或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丁毅眼神温和了一些,说,“老爷子嘱咐我照顾好无双的生活,所以,她的动向,我必须了解清楚,也要向老爷子汇报。”   他抿了抿嘴,说:“你放心。”   丁毅笑了:“你想哪儿去了,我刚刚是严肃了一些,但是,我的目的不是干涉你和无双的私生活,而是想看你是否说的实话。”   顾骁心微微一松,旋即又想起自己初到程家时丁毅的态度——那时,程无双故意说了些容易让人误解的话,让丁毅误会他是小白脸。丁毅并没有鄙弃他,态度还非常的好。   人家根本不介意自己是否和程无双亲热没有,是他自己想多了。   丁毅道:“其实,就算你和无双有什么关系,也不会有人干涉。即使是老爷子也认为,无双年轻,正是爱玩的年纪,又有足够的资本供她消耗,没必要管什么世俗道德。有几个男人,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误了正事,随她。除非,事态发展超出了界限。”   顾骁想了想,回过味来。   所谓界限,就是横在玩和认真的那条线。   丁毅还是在旁敲侧击的警告他——陪程无双玩是可以的,甚至从她那里得到金钱之类的好处,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他想完全拥有她,那么,后果会很严重。   顾骁很清楚,他和程无双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个识趣的人,不会做什么攀上豪门贵女一步登天的美梦。   但是,被人这样提点,他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他深深吸了口气,说:“丁管家,你的意思,我清楚。我明白我自己的分量。”   丁毅颔首:“很好,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请问,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丁毅摇头。顾骁道了别,起身往外走,却被叫住:“你的东西还没有拿。”   他怔了怔,转身抱起纸箱。   箱子的重量虽然不轻,对于他的臂力而言,本来不算什么。但是,莫名的,他觉得箱子里仿佛不止有纸笔,还有两个沉重的铅球,坠得他手臂酸疼不已。   他回到房间,把纸箱放在书桌上,盯了半晌,捏紧拳头,用力的砸了下箱子,喘息着,牙齿几乎咬碎。   站在丁毅的立场上看,警告他的举动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对于他本人,这简直是一种羞辱。   担心他起了龌龊心思,想成为第二个田东来?他的人品,就那么让人不放心?   他抿紧了唇,忽的一笑,程无双身边,有韩靖这样英俊聪明的世家公子,也有张君逸这样的成熟精英,甚至,大型企业的掌门人韩竣那天也表现得对程无双青眼有加。   他有什么?   若说英俊的相貌,以上男人谁没有一张值得骄傲的脸?   若说才智事业,即使是看上去最没用的花花公子韩靖,昨夜也玩着国外股市,看那模样,像是赚了不少,更不用提韩竣和张君逸的成就——他拿什么和人比?   他比这些天之骄子强的,恐怕只有厨艺一项了。只是,选爱人,厨艺只不过是加分项,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尤其对于程无双,她想吃好吃的,什么厨师不能请?   丁毅他们是有多不自信,才会认为他会成为一个威胁?   顾骁冷笑着想,他居然能和韩靖等人比肩,真想不到,他的分量会这么重。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纸箱上,胸口翻涌的怒气让他很想把这个箱子扔出窗外,今后再也不和程无双多说一句话。可是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他慢慢揭开箱子盖,把里面的纸笔墨水整整齐齐的放进了抽屉里。   丁毅有他的难处,他认真计较,没有任何意义。   而他,已经不是那个一生气就冲动,做事不管不顾的顾骁。他有自己的责任,也明白了自己的不足。   他欠缺的知识太多,个人素质也没什么亮点。他所要做的,不是愤愤不平,而是努力将自己的缺点弥补。   字,他必须练。程无双不是盲目自信的人,她让他用她写的字帖,那么,她的书法必然不凡。有高人指点,是难得的机缘,他必须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   我傻了,我发文的时候居然把细纲给粘贴过来了!我已经将废掉的字删去,用下一章的内容补上。给大家造成了困扰,实在是太抱歉了。   越不许小骁骁做,他越要做~~~~~   嗯,很快就会来个猛的~~~ ☆、第34章   顾骁练了半小时的字,便去了厨房,给这两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做午饭。清晨送来的海鲜质量十分不错,肉质肥美鲜嫩,不论是熬汤还是蒸、炒,滋味都很妙。   韩靖脸色微微发白,精神萎顿,显然还没睡醒。程无双吃完饭之后看了看表,说:“一小时之后,咱们继续制定名单。”   韩靖痛苦的捂住脸:“小双双,我困啊。”   “活该,谁让你昨晚不睡觉。”   “我睡了就惨了。跟你说,我那两只股票卖了不久,指数就开始下行,简直凶险。”   程无双说:“在二级市场混,赚的也只能是些小钱,还劳心费力的。”   韩靖苦笑:“你以为我喜欢红着眼睛盯着那些红红绿绿的股价指数?谁不知道二级市场只是小打小闹?但我现在流动资本实在有限,也只能炒炒股票期货什么的了。”   程无双轻轻叹了口气:“再加把劲吧,现在你手头能动用的资金的确做不了什么大事。”她顿了顿,眼神黯淡下来,“我现在也不容易动用大笔资金了。自从上次投资失利,张叔叔也开始限制我,生怕我被人哄得乱投资,败了家底。”   韩靖把手放在她肩头,温言安慰:“你别难受了,明华集团董事会那些老家伙我也见识过,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也真是,居然有脸算计毫无经验的晚辈。”   程无双抿了抿唇,道:“这多正常。商场如战场,从来不讲慈悲。我这样的肥肉,谁不想来割一块?”   两人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深深吸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说:“算了,先别想那么多。我还年轻呢,那些老家伙还能耗几年?至少我的路子广,能接收到最新的消息,等有了机会,你我联合起来做点什么事,说不定会有起色。”   韩靖点头:“是的。咱可不能堕了自己志气,长了别人威风。”   “斗志不能灭,先把眼前的事一件一件做好,所以,韩靖,你午觉也别睡了,马上和我去商量圣诞节party的事!”   韩靖被她半拉半拽弄去了一间书房,开始讨论邀请名单。   程家办party不是一次两次,该请什么人,两人心里都有谱,不一会儿就拟定了初步的名单。   韩靖捏着写满名字的纸看了半晌,拿红笔在其中几个人名字底下划了线,长长叹了口气,说:“真是烦,见到这些家伙就不痛快,可是不请又不行。他们在,party有什么玩头?还不如去房间里睡大觉。”   程无双出神的盯着他划了线的人名。   她再嚣张跋扈,临水市社交圈的潜规则也不得不遵守,有些人,她能毫无顾忌的折腾,比如田若瑜母女,但是有些人,她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客气。   比如韩竣之流,比如公司元老家的后辈。   韩靖有些发蔫,不甚文雅的伏在桌上,下巴抵着桌面,说:“啊,亲爱的大哥,咱们又得当众表演兄友弟恭啦,您老累不累啊……”   程无双心烦意乱:“他可真够恶心人的,越来越下作,居然算计你之后还打你,什么东西。”   “真想给他点教训。”韩靖坐直了身子,眼里冒光,“小双双,你说,要不咱们好好策划策划,让他出个丑?”   “你有什么主意?”   韩靖说了两个点子,两人正讨论得起劲,忽的听到身后一声轻咳。   他们齐齐回头,微微怔住。   因为一开始谈的都是派队的事,被人听去也无妨,书房的门便没有关。   此时,张君逸正站在门口,目光微凉,表情严肃,静静的看着他们。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诉两人——他什么都听见了。   暗算人的事毕竟不光彩,两人虽然做事不甚规矩,心却未失本真,被人揭了底,脸都慢慢的红了。   张君逸回头,对丁毅说:“老丁,你看,这两个都不是孩子了,说的话还一团孩子气,真让人放不下心。”   丁毅颔首:“张先生请放心,这些话,一个字都不会外传。”   张君逸微微一笑:“我去和他们谈谈,你请自便。”   丁毅转身走了,张君逸缓缓走进来,关上了门。   程无双和韩靖都把他当长辈,乖乖站了起来。韩靖执壶倒茶,程无双问:“张叔叔,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张君逸淡淡道:“我不是一直这样?如果你不喜欢,今后我来之前,一定会向大小姐报备。”   程无双连忙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撒娇:“张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这么见外啊。”她顿了顿,觑着他的脸色,说,“好叔叔,不要生气了嘛,我知道我错了。”   张君逸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两人的脸,看得他们齐齐低头,方道:“你们两个成天盘算什么?这么年轻,就想着害人了?”   韩靖低声道:“我们也没多大恶意,只是想出口气罢了……”他抿了抿唇,眼中露出愤恨之意,“再说,人都欺负到头上了,我一直忍,他不就认为我好欺负,然后得寸进尺的排挤我么!”   张君逸看了他半天,说:“人想争气,没错!但是,争气,也该在正道上争气,而不是想写阴毒的法子害人!韩靖,我明白你的苦楚,我也一直很照顾你,但是,如果放任你这样下去,满腹算计,你岂不是会变成第二个韩竣?”   韩靖没有说话。   张君逸又道:“好好的提升自己,别成天和小女明星传绯闻。你足够强了,拿回韩氏也有底气,如果单纯凭诡计算计了你哥哥,韩氏到了手,你能管理好吗?能镇住那么多员工吗?”   韩靖低低道:“是。”   张君逸看向程无双:“你一直心里有怨气,觉得大家看轻你。”他一脸恨铁不成钢,提高了音量,拍了下桌子,“你这么欠考虑,能怪人看轻你吗?”   程无双脸色发白:“张叔叔……”   “你自作聪明的毛病还是没有改!你以为你和韩靖想的那些法子很高明?简直可笑!那种漏洞百出的算计,韩竣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年龄比我小不了多少,又在商场浸淫这么多年,你们这点孩童式的小花招,也好意思在他身上卖弄!”张君逸显然有些气急,说,“无双,你已经成年了,成年人算计韩家大少爷,你想想会带来什么后果?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打了人,还能推脱成不懂事?”   程无双声音很低:“我和韩靖聊这个,也未必会真的用在韩竣身上。我们只是不甘心,过过嘴瘾,泄泄愤……”   张君逸怒道:“泄愤?我刚刚看了你们这么久,你们都没发觉,可见说得有多投入!按照你们这劲头,脑子一热,做出不理智的事,完全是可能的!你还和我狡辩什么?”   程无双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垂着眼,一直盯着自己腕上的那串水晶链子。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水晶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闪得她眼睛微微发酸。   一只温暖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带进坚实有力的怀抱。她闻到了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和烟草气息。   张君逸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轻轻的抹着她的眼角,温言道:“无双,别哭,我也不想骂你的。我只是担心你犯错,你想想,现在董事会的人对你已经颇有微词,如果你再得罪了韩竣,内部外部都有势力开始针对你,到时候,你怎么应付?”   他一提董事会,她就更难过,本来只是微微红了眼圈,如今眼中开始有泪光闪动。   张君逸掏出手帕,温柔的擦拭她的眼角:“好了,乖,咱们不说了,不说了。”   门被轻轻敲响,张君逸微微皱眉,回头,扬声问:“谁?”   “我是顾骁,我来送下午茶。请问现在能进来吗?”   程无双匆忙回到位置上坐下,深深呼吸,别过脸,装出对面前的绿植感兴趣的模样。   张君逸看了两人一眼,道:“请进。”   顾骁推着个小车,缓步走来。车上覆着一张有暗纹的米色桌布,底下缀着淡金色流苏,十分雅致。桌布上摆着七层的点心塔,颜色明丽,散逸着浓郁的果香和奶香。点心塔旁边摆了个银制托盘,里面搁着英国瓷茶具,细白的瓷上绘着极乐鸟和玫瑰花苞,描了金,相当的精致可爱。   这样美妙的茶和点心,配着房内异常安静的气氛,显得十分违和。   顾骁自然注意到了气氛的古怪,目光飞速掠过呆在房间里的三个人,识趣的收回视线,将点心塔和茶小心翼翼的摆在桌上,微微躬身,说:“三位请慢用。”   他很快离开了这间书房,掩上了门。   张君逸在桌前坐下,优雅的给三人倒了红茶,又将一个漂亮的奶酪蛋糕摆在程无双面前:“吃吧。”   她根本吃不下。   原来,她还是没有长进,依然是个幼稚,不知分寸,不堪大任的人。 ☆、第35章   七层点心塔只略动了两样,其余的全部被佣人收了回去。   往日,顾骁的点心送过去,端回来的只有点心渣,今日这种情况实在有些反常。   一个年长的女佣看了看琳琅满目的点心,眉头皱起,问:“是不是今天的蛋糕没烤好?”   顾骁斩钉截铁否认:“绝对不可能。”   他说完,微微抿起嘴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每次出事,他都是被首先质疑的那个人。   程无双自愿教他练字,丁毅没有找她,径直叫他问话,忽略了他根本没有能力左右程大小姐的事实。   点心没人吃,别人的本能反应是,食物有问题,将他顶尖厨师的身份抛在脑后。   可这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处于弱势地位?弱者往往会承受更多无来由的质疑,就像在公车里被猥-亵的女孩,许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谴责那个咸猪手,而是声讨女孩穿着暴-露。   能改变现状的唯一的方法,只有变强。   他想到这里,心中郁结的闷气慢慢的消散了,眼神沉静下来,温言道:“我做点心,都严格按照配方做,时间火候都很注意,用了秒表计时。烤好之后我肯定要先尝,过关了,才会送给大小姐。”   王福全伸手拿了个焦糖布丁,挖了一勺放进嘴里,一抿,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好吃!”   其余诸人也选了不同的点心品尝,眼里都露出惊艳的神情,方才质疑他的女佣歉然道:“是我多想了。”   顾骁微微一笑:“不用客气,您别多心。”   有人担忧的问:“大小姐和韩二少都很喜欢甜点,今儿是怎么了?”   “张先生也在,也许他们忙着说事情,没心思用下午茶。”他也没有多说,谨言慎行,就不容易被裹进纷争里。   张君逸和程无双二人一起用过晚餐才离开程家。   程无双和韩靖看上去很平静,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众人都看出了两人情绪的波动。丁毅本想问问情况,却被程无双三言两语岔开了。   顾骁回房间继续练字,写了几行之后,心就完全沉静下来,眼里只有字帖和笔尖,直到闹钟响起,他才停下笔。   今晚的晚餐,程无双也吃得比平日少很多,按照她的好胃口,是绝对没有饱的。这个时候胃里那点晚餐应该消化了一大半了,得问问她是否需要加一顿夜宵。刚拿起电话,阳台就传来人落地的响声。   这声音很轻盈,也很利落,一听就和韩靖那冒失男人不同。他拉开窗帘,推开落地窗,看着程无双的眼睛,问:“大小姐,请问你想吃什么?”   她眼圈微红,可气势依旧很足,水盈盈的眼珠子一蹬,没好气的说:“你怎么满脑子吃吃吃!你以为我除了胃,没有别的器官了?我来检查作业!”   顾骁扬了扬眉,给她拉开椅子:“我正在写,请大小姐过目。”   程无双拿起纸端详许久,一言不发。他没等到结果,身子探过去,一看,登时莫名的想笑——程无双目光呆愣愣的,显然在走神,根本没有看他写了什么。   他轻咳一声:“大小姐,请你指点一下。”   她肩膀微微一颤,似乎被他忽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跳,把纸拍在桌上,说:“才练几天啊!你又不是书法天才,能写出个什么名堂?”   还是上午那句话。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抿了抿嘴,说:“不过,看你这笔迹,写得还算认真。”   “谢谢。”   两人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程无双转了身,皱眉盯着他:“你干嘛站这么远?”   “远吗?”他迟疑片刻,向前走了两步,说,“毕竟男女有别,拉开一定距离,是礼节。我也是怕唐突了大小姐。”   丁毅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想自己莫名落了个攀附权贵的名声。窗帘已经全部拉开,外面路过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屋内情形,他和程无双拉开距离,别人想说嘴,也没理由说。   程无双冷哼一声,觑着他的眼睛:“少来,你一副不想和我沾边的样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顾骁苦笑,思忖片刻,解释:“大小姐,这是礼数。我如果不知避忌,传出去未免名声难听,你的声誉也有损。”   程无双抓起一张他写了字的纸团成一团,掷在他胸口:“去他的声誉!怎么,和我在一起名声难听?我就这么臭不可闻,谁碰我谁就倒霉?”   他额头开始沁出细汗:“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小姐请别这么说。你是天之骄女,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厨师,和你太过接近,难免有攀附的嫌疑。”   她微微眯起眼:“那你觉得,谁和我接近,才不会有嫌疑?”   “韩二少这样的天之骄子。”   她轻轻一嗤:“有的是人嘲笑他今后是入赘程家,依附我过活呢。谁接近我,不是为了依附?”   他不知道她哪根神经不对,心急如焚,想了又想,脑海里忽的浮现出那日韩竣对她极其温柔的举止,便说道:“韩大少也对你青眼有加……”   她“呼”的站了起来:“眼睛真尖啊!韩竣那点心思你也看出来了!可是,如果我不是程家大小姐,他那么傲气的人,恐怕对我抬抬眼皮子都不肯吧。”   顾骁这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程无双声音越来越低:“我认识的男人,要么是因为我的财势而接近我,要么就是因为我的财势远离我。果然,我只是程家大小姐,是一个符号而已,我本人,就是一无是处的庸人……”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在床沿坐下,放柔了语调,试图安慰她:“你怎么可能是庸人?你字写得那么好,长得又漂亮,人也聪明,还会咏春,比很多人都强,为什么要贬低自己?”   程无双一声不吭。   他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被异常的静谧弄得心里麻麻的,想了想,打破沉寂:“大小姐,冒昧的问一句,是不是张先生说了什么严厉的话?”   “你知道冒昧,你还问?”她目光一闪,委屈的神情倏忽不见,又恢复了傲慢的大小姐的姿态。   “对不起。”   程无双忽然开口,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想吃牛奶冻。”   顾骁怔了怔,唇角一扬,她皱起眉头:“笑什么笑?”   刚刚还斥他满脑子都是吃,现在她自己闹着要吃东西,真是……反复无常,别扭无比。他忍住笑,说:“好,我马上去做。”   “多放点水果。”   “好。”   他去了厨房,用蜂蜜兑了鲜奶,烧热,放入泡软了的吉利丁,慢慢搅拌,直至锅里液体混合均匀,放凉之后,加入切碎的鲜果,装进碗里,送入冰箱里静置。   程无双也跟着他来了厨房,一副他越是回避,越是要缠着他的姿态。处了这么久,他也摸出了一些门道,没有再做出疏离的举动,否则,心情不好的大小姐只怕会扑上来,事情就真闹大发了。   牛奶冻做法实在简单,他搅拌液体的时候闲极无聊,忍不住回头看了她几次。   程无双就像被剪了翅膀的鸟,恹恹的,眼里毫无神采,愣愣的看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和上午徒手攀爬二楼,神采飞扬的她判若两人。   他虽然不知道内情,却也根据上次程无双撒酒疯时说的话猜出了事情的轮廓。   她铁定在公司的事务上再次受了张君逸的斥责。   顾骁心中微微有些不忍,也对张君逸的做法十分不解。程无双如此年轻,躲不开董事会数个经验老道的人算计,实属正常,按理说,张君逸应该安慰她,鼓励她,替她挡住公司元老劈来风刀霜剑,让她重塑信心。   他干嘛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她?   难道程无双做了什么蠢不可及的事?他觉得不像,这女人虽然脾气坏,又叛逆,可她就算任性,也任性得有分寸,能捅出什么样的篓子?   程无双没有再说什么,吃完牛奶冻就回了房间。第二日,她一如往日,早起锻炼,和韩靖闹腾,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派对的细节敲定,整个程家都行动了起来,印刷请帖,布置房间和花园,采购物品。   顾骁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第一次负责饮食的调度,生怕出问题,再三找丁毅请教程家曾经办派对的惯例,又向会所有经验的同事取经。派对的前两日尤其忙碌,采购的新鲜食材成车运来,清点,检验,初步处理,即使整个会所的厨房员工都来帮忙,也依然忙得喘不过气。派对当日,各色点心冷盘热菜交替送上,厨房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所幸,整个派对一点纰漏都没有出,他做的饮食很得各位先生太太少爷小姐的欢心,小费收了不少。转眼间到了晚上,最后的冷盘和点心摆上了花园的冷餐台,他站在回廊的阴影处,凝视着灯火辉煌之中衣香鬓影的场景,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关,应该是过了。   顾骁轻轻碰了下厨师服下的裤兜,鼓鼓囊囊。客人出手都很豪阔。他去了更僻静的紫藤架,正想清点一下今日的意外收获,谁知还没把钱拿出来,一个温热的身体从后面撞了上来,吓了他一跳。   他连忙转身,见是一个喝得摇摇摆摆的年轻女人,连忙扶住了她:“女士,小心点,需要我叫人来吗?”   女子抬眸,目光掠过他的脸,忽的笑了,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红唇轻启:“这位小帅哥,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哼哼~~~~~~~~~~~ ☆、第36章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顾骁微微皱眉,伸手去拨女子的胳膊:“我是程家的厨师。这位女士,你是不舒服吗?这边有椅子,我扶你去坐。”   女子“呵呵”一笑,手臂勾得更紧了,身子更是和抽了骨头似的软,紧紧的贴在他怀里,如游蛇一般缓缓的扭动起来:“走不动,你抱抱我。”   他心一沉,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风流女子,他又是无措,又觉羞辱。他很想斥她两句,但是,程无双下帖子请的人非富即贵,岂是他能随便得罪的?   他咬了咬牙,像撕胶布似的,按着这个女人的肩膀,将黏在自己胸前的身体给推开,手臂伸得笔直,尽力和她拉开一定距离。他控制着呼吸,说:“男女有别,我不能不考虑你的名声,要不,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叫两个女佣来扶你。先去那边椅子坐坐,我扶你过去。”   女子“嘶”的抽了口气:“我的肩膀!”   顾骁怔了怔,手上的劲也跟着松了不少,她一扭身挣脱了,又扑进他怀里:“厨师小哥,你也不想想这里有多冷,居然让我坐着吹风,好过分。抱我去客房嘛,我都要冻死了。”   冷?   顾骁心咯噔一沉。   为了举办派对,程家花园搭建了临时的玻璃温室,让诸位爱美的女士能在冬日里穿着美丽的礼服裙装徜徉于花园之中。温室的几道门都有人看守,这个女人即使醉糊涂了,也不可能无意间闯出来。   除非,她自己非要出来。   他因为女人投怀-送抱而失措的大脑立时清醒了过来,低头仔细端详她的眼睛,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作为厨师,醉酒的客人他见过无数,面前的女人虽然脸颊酡红,一双眼睛却丝毫不朦胧,隐约泛着算计的寒光。   她不是见到他之后才对他临时起意,她根本是故意来纠缠自己的。   顾骁脸颊作烧,忍住胸中翻腾的怒意,凝视着她,正色道:“女士,现在已经过了冬至,天寒地冻,您不该离开温室。叫佣人很快的,你请稍等,先披着我的外套,我马上给管家打电话——”   女子忽然腿不软了腰不摆了,站直了身体,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掌来得猝不及防,他没有避开,脸被打得一偏。   他身边摆着一个铜质大缸,春暖之后,缸中的水生植物便会发芽,长出亭亭的睡莲蓼花。冬日虽然无花可赏,缸中的水却是装满了的。他手里握着刚掏出手机,手指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巴掌而松开,手机咕咚一声落入水里,水花高高溅起,落在他脸上,冰冷。   “你少拿乔,姐看上你,是你的运气,少做出这副不染尘埃的模样……”她微微眯眼,嗤笑一声,缓缓道,“你不就是已经被程无双睡过了的顾骁么?还以为自己干净?”   顾骁因为屈辱愤怒而涨红的脸一点一点白了。   这个女人想羞辱的人不是他,而是程无双。   被牵扯进势力之间的争斗,他麻烦大发了。   敢向程无双叫板的人,整个N市没几个。她敢这样做,说明程无双有忌讳。所谓上流社会,虚伪到了极致,即使对立到恨不得生吞了对方,也会维持表面上的和气,鲜少真正撕破脸。   不撕破脸,那就得牺牲钱物,或者,像他这样的小人物。   女子在他心惊肉跳思考的时候再次贴近他,纤纤玉指勾起他的下巴,留得长长的指甲刮过他的皮肤,动作很轻,他却觉得皮肤传来火烧似的锐痛。   她恢复了媚艳的表情,眼里几乎要滴出水来:“疼坏了吗?谁让你不听话呢?顾骁,程无双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嗯……听说你父亲尿毒症?只要你够乖,肾源的事,我也能找到路子……”   顾骁握住她手腕,用力一压,她吃痛,惊叫一声,赶紧退后,慌乱之下脚步不稳,蹬蹬蹬连退几步,直到后背撞上紫藤架子才止住脚。   她没想到顾骁会毫不客气反抗,登时怔住,过了几秒,回过神,大怒:“姓顾的,你竟敢对我动手!”   “我已经很克制了。不动手,难道任你打骂,或者任你羞辱?”他双拳攥紧,目光森冷。   “好,很好……”她气得喘息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未及开口,脚步声从紫藤架另一侧传来,越来越近,须臾,程无双从拐角后走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佣人。   紫藤花架遮挡住了大部分灯光,程无双脸颊隐匿在暗处,表情模糊,唯见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   女子不屑的笑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程小姐来得正好。这家伙居然敢对客人动手,不知道你是怎么管教的。”   程无双平静的问:“顾骁对你怎样了?我家的客人,当然不能白白受委屈。”   顾骁嘴唇抿成一条线,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   看程无双这态度,他果然只能当牺牲品。   女子抬起胳膊:“他把我手腕差点捏断,还推搡我。”   事已至此,他实在无法容忍下去。对程无双,他不想多说什么,但是,这个莫名其妙的骄横女人的气,他不会白白的受。   “这位女士借酒装疯,对我投怀送抱,我拒绝她,她就打了我一耳光。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到的谣言,污蔑大小姐和我有不正当关系,还说,我能陪你,为什么不能陪她。”他顿了顿,冷笑,“如果程小姐认为我应该顺从她,被羞辱了也得感恩戴德,那我也无话可说。”   程无双问:“我知道了。遇上麻烦,你怎么不叫人?怎么不打电话?”   顾骁指了指水缸:“手机被她一碰,掉里面去了。”   程无双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盯着那个女子:“江小姐,是你先寻衅滋事?”   江小姐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什么寻衅滋事,怎么,我找你家下人寻个乐子也不行吗?我又不会白玩。”   “我家只有佣人,没有下人。”程无双一字一顿,“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你都没有资格侮辱,没有资格强迫。马上向顾骁道歉。”   江小姐怔了怔,指着她的鼻子:“程无双,你狂什么狂,这种小事,你居然逼着我道歉?”   “必须道歉。”她盯着骄横女子的眼睛,缓缓道,“我倒数三下,如果你不道歉,后果自负。”   她眼中已经隐约透出凶光,江小姐被看得脊背一凉,想起她曾经的事迹,心中不由得浮出怯意,一边转身一边说:“简直可笑。”   “三,二,一——”程无双缓缓念完,大步跑过去,把她拽了回来,将她的胳膊浸入水缸里,“把人的东西碰掉了,礼貌的人应该捡起来,你说是不是。”   冬日的水透着刺骨的寒,挣扎之中,江小姐披着的大衣落在了地上,冷风从四周席卷过来,双重的寒凉让她哆嗦得声音都变了,拼命的想挣扎,可她哪儿能从程无双手上挣脱?   越折腾,水花越大,浇得她满身满脸,再被冷风一吹,苦楚可想而知,她又冷又怕,大哭了起来。   尖声的哭叫引来了不少人,一个鬓发斑白的中年男子定睛一看,脸色大变:“晴晴!”   程无双慢条斯理的松开手,身后佣人赶紧拿帕子擦拭她手臂上的水,一人脱了自己的大衣披她身上,换下了被水沾湿的外套。   “爸爸!”江晴颤声哭泣,扑进中年男子怀里。   “程小姐,请你解释!”男子怒不可遏,“看在程董面子上,我们对你十分忍让,但这不代表我们是任你糟践的软柿子!”   “晚辈岂敢把江总当软柿子,倒是令爱把我当成了软柿子。她居然在我家里对我的厨师提下流要求,被拒之后还打人,把人家的手机都弄进水里了,我只是让她道歉,然后把手机捡起来,这两个要求,不过分吧。”   江总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顾骁,眼里透出轻蔑之色,语气却和缓许多,赔笑道:“原来如此,晴晴喝多了,大小姐请担待下,我替她赔个不是。只是,小晴和大小姐有同样的爱好,她不过是玩玩而已,何必这么伤和气?”   程无双勃然大怒:“玩玩?江总,您痴长我这么多岁数,这么荒谬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顾骁是我家雇的人,雇主有责任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和尊严,这种大事,居然被你说成争风吃醋,您自诩君子,这种思想,哪里君子了,请你指教指教!”   江总被她一顿抢白,愕然片刻,涨红了脸,说:“我唐突了。我只是想,你和晴晴也是自小认识的人,今后还会一起共事,这样伤和气,是不是不妥当?哪怕是张特助在,也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所以,你觉得我该忍,放任江晴在我家里撒野?还让她玩玩……您可真会慷他人之慨,替我做了主。江总,你是不是还想替我多做点主,让我再让一些好东西给你家?” ☆、第37章   江总额头的细汗在路灯的光芒下闪着黄黄的光,他表情十分痛苦,一副恨不得剖心自证清白的模样,说:“程小姐,怎么能这么说……这种诛心之言……我只是心疼女儿,我承认,我护短,说的话荒唐,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是,刚刚那种话,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他哭丧着脸,开始细数他对程老爷子效忠的点点滴滴。   程无双默默听着,她很想保持平静,但是脸上的嘲讽之色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效忠程昌翰的人,怎会在公司里处处算计她?又怎会教出个敢在程家撒野的女儿?   她忽的开口,止住了他的喋喋不休。她太阳穴突突跳动,只怕再听下去,会因为冲动而铸下大错。   “江总对外公有多尊重,我心里自然是很清楚的。江总的爱女之心,我也完全能理解。你说我该平心静气好好谈,我觉得这样的确更妥当一些,这里冷,江总,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她扯了扯衣领,让那两个佣人自行回去,瞥了顾骁一眼,低声道:“你跟我来。”   她披着男佣的外套,十分不合身,大大的衣服衬得她一张脸小小的。她的手抓紧了衣领,他眼尖,发觉她的手指红红的,不由得愣了。   她把江晴的手拽进水缸,她自己的手当然也浸了冷水。他很想立时给她找个热水袋捂着,可在这种环境下,他根本不适合说话——一切关怀都会被认为是小白脸式的讨好。   她竟然违背所谓上流社会潜规则替他出了头,那么,他再计较自己的名声,未免狭隘。可是,他自己不在乎了,却摸不准她是否在乎,虽然她一直声称不在意。   一行人各怀心思去了宅子里某间会客室。   室内开着地暖,冷坏了的江晴忽然被融融暖意包裹,立时打了个喷嚏,眼中浮出水雾,抽抽嗒嗒:“爸爸……”   江总眼中闪过恼色,指着她骂:“你还哭!你闯了多大的祸!我实在是惯坏你了,从今以后我绝不姑息,你的信用卡——”   江晴耳朵敏感的捕捉到这三个关键字,哭声越发大了起来。   程无双出声:“江总,当着这么多人教导令爱,她面皮薄,怎么受得了?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在场的人表情微妙。在程家的地盘逼着程家的厨师求欢的女人,会因为几句斥责就觉得脸上挂不住?   江总努力挤出一个笑:“好。”   程无双指了指顾骁:“我既然同意坐下谈,那就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顾骁确实受了不小的羞辱,江晴必须向他道歉。”   江总嘴唇动了动,终究抿在了一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   江晴毕竟不如他稳得住,闻言委屈之极:“他不过是个厨师,下人,我……”   程无双微微提高音量:“再次重申,我家和江家不同,只有雇佣的佣人,没有低人一等的下人。不管是管家,还是疏通下水道的,通通是员工,人格和我一样平等。江晴你觉得向他道歉有*份,那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低你一等?”她看着江总,似笑非笑,“我小时候不懂事,欺负过保姆,被外公狠狠教训了一顿,程家从上到下人人平等的理论,是他老人家教我的。他——”   江总脸色微微发白,赶紧打断她的话:“程小姐的话非常正确,现代社会,只要是凭本事吃饭的人,当然都要好好尊重。”说着狠狠的瞪女儿。   “对……对不起……”江晴满脸泪痕,声音颤得厉害,艰难的挤出那三个字,便死死咬住了嘴唇,目光直直的盯着大理石地板的纹路。   江总道:“晴晴已经道歉了,我回去会好好纠正她的。”   程无双颔首:“下一个要求——因为她,顾骁废了一个手机,损坏别人财物,给予赔偿,理所应当。”   江总赶紧道:“是,不知道小顾师傅用的什么手机?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送个新的来。”   顾骁沉默片刻,道:“诺基亚早期的直板手机,还是黑白屏的,型号我忘了。”   江总愣了愣,轻咳一声,说:“这实在太老了,找起来怕费时间,如果小顾师傅不介意,我让人送一台最新的iPhone,怎样?”   “这太贵——”他话没有说完,就被程无双打断,“这样也好,顾骁受惊挨打,只得到一句对不起,未免委屈了点,给他一定经济补偿,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江晴忍不住了:“可是你让我泡冷水怎么说?我刚刚已经吃了亏了,你还步步紧逼,是不是过分了点?”   江总连忙喝止她。   “这和顾骁无关,”程无双凝视着她,一本正经说,“你在我的地盘上对我吼叫,问我狂什么狂,你既然说了,我就狂给你看看。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我这样做,是为了守护我作为程家主人的权威。今天我如果忍气吞声,只怕明天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来我家胡闹一通。”   “你……”   程无双移开视线,对江总笑了笑:“江总,你说,在主人的地盘上肆意妄为,是不是过分了点?我采取措施震慑,是不是很有必要?”   江总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是……”   程无双看了看已经开始吸鼻子的江晴,对顾骁道:“你出去跟人说一声,拿温水和感冒药来。”   他应了声,往外走去,身后传来她平静温和的声音:“既然江晴喝醉了,我也不多追究,只希望她今后少喝点,酗酒伤身。此事就这样了了吧,咱们两家还是和和睦睦的。我看江小姐有些不舒服,先吃点药,然后去医院挂个水吧,越早治疗,越好得快。”   顾骁掩上了门,一切声音都被关在房间里。   他请佣人拿药,最后送药去的人是丁毅。管家毕竟成熟稳重,见多识广,能好好的和一和稀泥。   十来分钟后,江家父女的车开出了花园,派对依然继续,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顾骁想起江晴那席话,微微翘起嘴角,露出浅浅的苦笑——他连愤怒和屈辱的精神都没有了。   江晴说的话,只怕是外界的共识。   他和程无双之间的暧昧举动少得可怜,况且,那些暧昧,根本没有情-欲的成分在内,她不过是在和他闹腾罢了。而见证了这些举动的程家佣人虽然八卦,对外却守口如瓶。   他都这样小心了,却依然戴上了小白脸的耻辱帽。想必,在他以程家厨师的身份出现的时候,外界便不分青红皂白,用最为恶毒的揣测来描述他这个人。   小白脸就小白脸吧,横竖他自己清楚,程无双到底有没有羞辱过他。他深深吸了口气,和佣人一起端着餐盘给冷餐台补充食物,红男绿女们好奇的打量他,他泰然自若,心里平静无波。   同事都看到了他脸上指印,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他们以他受了委屈为由逼他回房休息。他也有些累了,洗了个澡,躺上床,却睡不着,便从抽屉里拿出纸笔,继续练字。   程无双字帖的内容不再是无厘头的话语,而是常用成语,诗词,以及著名文言文段落。他一边写,一边记,全神贯注,忘记了时间。等他临摹完,才发现派对早已散场,花园里,佣人们忙碌而有条不紊的收拾残局。   顾骁过去帮忙,收拾妥当之后,他习惯性的摸手机,想问问程无双和韩靖是否需要夜宵。   手指在裤兜里摩挲了两圈,他才记起手机报销的事实。   宅子里有好几处座机,但他记不得程无双的号码,也不好意思去打扰累了一整天的同事。   他站在阳台,凝视着不远处的大露台,想了想,翻出阳台,踏着草坪走上露台的阶梯,停在落地玻璃门前。   程无双并没有拉上窗帘,花园的路灯灯光透过玻璃,给屋内铺上一层淡黄,里面的一切,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坐在窗前那张软绵绵的长绒厚地毯上,头埋在膝盖上,胳膊抱着小腿,身子蜷成一团,肩膀时不时的轻颤。   顾骁敲了敲玻璃,她就像受了惊吓似的猛然抬头,嘴巴微微张开,过了两秒才恢复镇定,起身开了门锁,问:“干嘛?”   “你怎么了?难受?”   她没好气:“难受个大头鬼!我好好的,在想事儿呢。”   她脸上的确没有泪水,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红。   但他依然不信她的说辞。   她是那么敏锐的人,他一上台阶,她就该发现了他,可他站在玻璃门外看了她那么一会儿,她都没察觉。只有难受到了极点的人,才会被情绪蒙蔽五感,变得迟钝。   她没有流泪,不代表她不难受。   他在顾建国确诊尿毒症的时候,五内俱焚,心痛如绞,难受到了极致,却也没有流出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换成小顾翻阳台了~ ☆、第38章   落地窗的玻璃极厚,做了隔音措施。为了让声音传进去,门被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顾骁只觉得一股暖意从缝隙里往外漏,再一看她那身不足以抵御冬日严寒的薄棉睡衣,赶紧用身子挡住那条缝,问:“大小姐,今天你一直在应酬,只怕没好好吃东西,要吃点夜宵不?”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定定的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里映着微弱灯光,亮晶晶的两点,细小如针尖,也和针尖似的锐利,仿佛能扎到他心里,挑出埋在心底的隐秘想法。   他被她看得微微发慌,又问了一次。   她终于开了口:“顾骁,江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他微微不解,颔首:“记得。怎么了?”   程无双走近了他,双手贴着玻璃,发香从那条小小缝隙钻出来,缭绕在他鼻端。她平静的说:“她的话,也是外界对你的评价。你最重面子,被我连累成这样,你不恨我吗?你怎么还有心思来问我吃不吃东西?”   顾骁沉默片刻,说:“谣言不是你散布出去的,你和我也很少同时出现在世人面前,那几次,你我一直保持着距离。所以,错不在你。”   她低下头,额头抵着玻璃,刘海垂下挡住了眼睛,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低声说:“今天你酱的牛肉很好吃,我没吃够,如果有的话,切一点给我。”   “主食呢?想吃面,或者馄饨,饺子?”   她抿嘴想了想,说:“今天你做的炒饭刚端上来就被抢光了,我都没吃成。现在做,花时间吗?”   居然对派对上的食物有执念,可见她确实没吃好。他忍住笑,说:“今天剩了些白米饭,做炒饭应该足够了。大小姐,麻烦你联系下韩靖,也许他也要加点餐,我问问他想吃什么。”   程无双拨了韩靖的手机号,半天都无人接听。她挂断,说:“应该是睡着了,他今天帮着我忙活,挺辛苦。”   “那,大小姐请稍等,我现在就去给你做夜宵。”   顾骁从花园里绕到后门,一进厨房,发现韩靖站在灶台前,腾腾水汽越过他肩膀,弥漫开来,听到声音,他回头,见到顾骁,眼前一亮,连忙招手:“顾骁你没睡?太好了,过来帮帮我,我不知道馄饨有没有煮好,汤该怎么调。”   顾骁走到他身边一看,只见锅中馄饨已经浮起,皮已近半透明,立时接了半杯水倒入锅中,关小了火,说:“已经来不及煮汤了,水再开的时候馄饨就该起锅了。你吃辣不?如果吃,我给你做成川式红油味的。”   “吃的。”   “好。”他拿碗,调制佐料,问,“你想吃东西,应该来找我。我看你也不会做饭,你何必亲自动手?”   “今天你肯定累坏了,万一你睡了,我再来找你,就太不厚道了,干脆自己来厨房,想拿一盒牛奶,没想到打开那个冰箱,里面放满了冻着的馄饨饺子之类的玩意。我觉得大晚上的,吃点热乎的,咸味儿的东西比较好。”韩靖握着拳,表情肃穆,“我是咸党成员!”   无厘头花花公子倒是个体贴的人。顾骁笑了笑,把馄饨端给他,说:“拌匀了吃。”   韩靖一边翻动碗里馄饨一边问:“你家冻这么多饺子馄饨干嘛?”   “派对用的食材剩了不少,又都是处理过的,不好再储存。做成这些冻上,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避免浪费,而且,佣人们想加餐也方便,下水一煮就能吃了。你开错了冰箱,放牛奶蔬果的是红色门的冰箱。”   “哦。”韩靖看着碗里红亮莹润的馄饨,深深吸了口气,闻到辣椒油特有的香味,咽了咽口水,立刻开吃。   顾骁找到了剩下的酱牛肉,切了一块下来,又将碗里凝成胶冻的卤汁取出,和牛肉一起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酱牛肉的时候,他打了鸡蛋,把青笋胡萝卜竹笋切成小粒,下热油锅炒散,再将米饭加进去,淋了点卤汁,加一撮细盐翻炒,蛋香和卤香迅速弥漫开。   韩靖被这味道吸引住,端着碗一边吃,一边走到他身边,目光就像粘在了他的锅铲上,眼珠子随着那片金属的动静左右动个不停。   “好香,分我一点行不行?小双双吃太多了不利于保持身材。”   顾骁切了一把细香葱撒进去,关了火,回头看着他被辣得鲜红微肿的嘴唇,说:“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给韩靖盛了一小碗炒饭。韩靖三下两下解决了馄饨,转战炒饭,吃得心满意足,吃完完了擦拭着嘴唇,见他将焯过水的青菜和切成薄片的酱牛肉铺在饭上,还多浇了一道卤汁,哀叹一声:“怎么,给小双双的还是豪华版的炒饭?你真是重色轻友!”   顾骁微觉尴尬:“大小姐点名要吃酱牛肉,我当然得给她准备。什么色不色的,韩靖你很清楚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要提外面那种莫名其妙的说法。”   韩靖反应过来,讪讪一笑,目光落在他脸颊仍未消退的指痕上,皱起眉,说:“你要不拿冰敷一下?”   “不用。”他洗了手,端起炒饭,迟疑片刻,问,“江家是什么人家?居然敢在程家乱来。”   韩靖冷冷一笑:“明华集团的元老,也是第二大股东……”他顿了顿,说,“你应该也知道,小双双在公司处境有些艰难,还不能和那些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撕破脸。”   顾骁有些吃惊:“江家势力已经大到可以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这倒没有,是江晴太愚蠢,估错了形势。江家的确在发展,但猫长得再肥,也没资格和幼虎相提并论。”   顾骁沉默了。一只大猫当然不能把幼虎怎样,但是,一群疯猫联合起来呢?   “大小姐地位稳固就好。我给她送饭去,韩靖你早点休息。”   程无双已经坐在房间里的小餐桌前,他把盘子一放下,她说了声谢,立刻拿起了勺子。她吃相文雅,但是勺子动得很快,显然饿极了。   “饿成这样,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坐地上扮小清新,有什么意义吗?”   她瞪他:“万一你挨了打心里委屈,正趴在枕头上哭呢?我过来不是伤了你的面子?”   顾骁不屑:“我会因为一个骄横跋扈不检点的女疯子哭?”   她咽下嘴里的酱牛肉,觑着他的眼睛问:“骄横跋扈不检点就是女疯子?在你心中,我是不是也是个女疯子?”   闹腾的时候的确疯得让人头疼,不过,他知道说实话的后果——说她疯,她铁定疯给你看,便摇头:“当然不是……她怎么能和你比?你很好,真的,顶多有点大小姐脾气。不过,你本来就是大小姐,有点脾气,再正常不过。”   他说的大部分是心里话,眼神自然无比诚挚,她眼里凶光消退不少,嘟囔道:“你真奇怪,转性了?你没有暴跳如雷,和我这声名狼藉辣手摧花的人拉开界限,我真不习惯呢。”   他笑了笑,好奇的问:“大小姐,我在程家有一阵了,真没发现你私生活混乱在哪儿。你乱来的说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程无双抿了抿唇,咬牙切齿道:“我出去玩的时候又没有带你,你怎么知道我不乱了?我……我……”她眼圈忽的红了。   顾骁赶紧抽纸巾:“怎么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谁哭了!我这是被辣着了!”   他看了看炒饭,乐了,盘子里唯一带点辣味的,就是起锅时洒的那一点葱花。   他记得很清楚,她吃辣子鸡的时候都面不改色。   意识到理由的蹩脚,她的脸倏地涨红,怒道:“反正我没哭!”   她语气凶巴巴的,可眼圈儿越来越红,须臾,眸中水光聚成大大的泪滴,顺着脸颊往下滚。   顾骁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戳中她敏感的神经,一边手忙脚乱给她塞纸巾,一边哄她,只是,不知道原因,找不到切入点,他只能说些“不哭,不要难过”,听得他自己都着急。   程无双不停的擦眼泪,纸巾团在手边越堆越多,泪水却没有止住。顾骁见不得女孩子哭,想了想,起身换了个位置,从她的对面坐到她旁边,柔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能不能和我说?或者找——”他本想说张君逸,却适时住了嘴。   程无双依赖张君逸不假,但是,张君逸最近似乎对她更加严厉,事后虽然百般温柔的安慰,但程无双根本缓不过来,他走后,她常常一个人发呆。   “韩靖和你那么要好,和他聊聊,怎样?”   她用力摇头。韩靖和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的处境他都清楚,抱怨和安慰之语都有了套路,说多了,和祥林嫂似的。韩靖过得也不容易,她不忍再向他倾倒苦水,增加他的压力。   她忍了太久,这次哭出来,心理防线竟然有些松动,话藏不住了:“和我走得近的年轻男人都会被连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第39章   顾骁闻言怔住。   程无双风流大小姐的帽子,居然是莫名其妙戴上的?   她显然是个努力的人,跳级读书,还保持优秀成绩,这一切都能证明她的勤奋。根据他在程家这段时日的观察,程无双生活规律,每天要么去公司,要么在家看书,从来没有花天酒地的迹象。   她过得如此简单充实,却绯闻缠身,心里不知道有多憋屈。   想起自己曾经用轻蔑的语气说她有艾滋病的嫌疑,顾骁脸就像火烧似的烫。   “怎么会这样?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说你的?”   程无双思绪飞回十六岁的那个派对。彼时,程昌翰已经病重,她不得不早早的进入社交场合应酬。程家某开电影公司的朋友有大片上映,票房破了纪录,程家和那一家算是世交,又是投资人之一,程无双不去就不妥当。   派对规模盛大,众星云集,程无双正处在爱做梦爱追星的少女年华,看到自己喜欢的明星,难免心花怒放。他们邀请她一起玩,她欣然应诺,一行人开开心心的围坐在一起,他们喝酒,她喝调制饮料。   次日,一张照片流了出去,她脸色酡红,眼神迷醉,男星A俯在她胸前,一只手还撑在她腿上,另一边的男星B握着她的小手,姿态亦是暧昧之极。   照片引起了轩然大波,她立时成为了临水市八卦的焦点。   实际情况却和外界香艳的揣测大相径庭。男星A喝得微醺,身边的人起身的时候不慎撞了他一下,他没有坐稳,往程无双方向倒去,手本能的伸出去,想掌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恰恰按在了她腿上。他的脸离她的胸明明有不小的距离,但是从拍照者的视角看去,他就像把头埋在了她胸前似的。   另一个男星不过是在给她看手相。   可是,她怎么解释都无用,连张君逸的周旋也收效甚微。那个爆出照片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没人知道他是谁。   此后,类似的事又发生过两三次,她的名声越来越坏。   再后来,她高中时一个女同学被一个班上富二代骗进KTV,被数个阔少围住,危难之际给她拨了个电话。她热血上头,没有叫人,径直闯入包间,狠揍那几个已经衣衫不整的家伙。   那些人怀恨在心,声称程无双和他们一起玩来着,KTV见证整个过程的服务生和经理们也众口一词,附和阔少们的说法。   至于那个女同学,她想程无双悄无声息解决这件事,谁知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带她也成了焦点。舆论对女孩极为严苛,她被说成想傍富二代却又装清高的绿茶biao,而她没有去恨富二代们,却恨上了同为女孩的程无双。   如果程无双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至于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她也咬定,是程无双带她去的KTV,这样又报复了程无双,又撇清了自己——她是被要好的女同学带着去的,她轻信朋友,她无辜。   程无双自然怒不可遏,但她的反击,却被众人认为是恼羞成怒的报复。   风流大小姐的名声,终于坐实了。   程家和张君逸想方设法,想洗清她的冤屈,可是,盯着她的人太多了,大小姐名声越差,越不靠谱,就越容易被制约,明华集团这块大蛋糕也更容易被分割。幕后总有一只大手,将事情推向她不愿看到的那个方向。   绯闻层出不穷,一开始她还愤怒之极,最后也被折腾得疲倦了,索性不管。她甚至利用自己这层风流的皮去折腾那些装腔作势的假道学,弄得他们狼狈不堪。最后,连家里的佣人也相信,她在男女之事上颇为开放。   顾骁听得说不出话。   程家就像一座资源极其丰饶的大山,可惜,山林中称王的猛虎程昌翰已经垂垂老矣,余威虽在,却再没有纵横捭阖的能力,程无双就像断奶不久的幼虎,再聪明再强壮,短时间内也不能重振威风。那些针对程家的人,就像小丑似的猴子和鬣狗,一拥而上,她怎么办?   他正叹息,又觉得不对劲。程无双并不是完全的孤立无援。程昌翰已经将她托付给张君逸,能让程昌翰信任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庸人,即使不够格称猛虎,也堪称苍狼,对付像江家这样的喽啰,想必不难。   张君逸性格沉稳,听说经营公司也颇有才华,底下的人也对他十分敬重。这样一个人,怎么连区区绯闻都处理不好?   顾骁皱紧了眉头,实在忍不住,问:“大小姐,张先生就没有帮你做过什么?我想,江晴这种真正在外瞎搞的女人,都没有传出你这样的名声。你想洗清自己,应该不是不可能吧。”   程无双有些不悦:“别用这种语调说张叔叔,他为了我的事没有少付出,我最艰难的时候,他为了替我奔走,整夜不睡的时候都有。他再强,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与那么多人的联合势力搏斗。再说,名声什么的,只是说着难听,最重要的事情是经营公司,绝对实力胜过他人,地位稳固,人就不会垮掉。你看,我就算被人诋毁成这样,走在外面,谁不对我毕恭毕敬?张叔叔毕竟是凡人,只能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公司事务上,分到处理闻的精力能有多少?顾此失彼,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顾骁闭了闭眼,把怀疑藏在心底。   张君逸就算不能亲自处置这些事,也能聘请专业的公关人员进行公关。   再说,外部势力,真的同仇敌忾到了拧成一股绳,专门和程无双作对的地步?   只是,张君逸看着程无双长大,长时间内,都是她的依靠,感情这么深,她就算有疑心,也会本能的将这些念头扫出脑海。   顾骁没有立场干预她的想法,便看了看盘子,说:“饭已经凉了,吃了伤胃,我去给你热一热?”   “嗯。”   他把炒饭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遍,端回来,等她吃完,利落的收拾了碗筷。   回房之后,他躺在床上,辗转许久,却总是睡不着。一闭眼,脑海里就浮出她泪意莹然的双眼。   他受辱挨打,只是池鱼之殃,真正处在斗争漩涡里的人,是程无双。   江晴敢在程家撒野,江总敢让程无双“让一让”,虽然自不量力,极其愚蠢,但是,这毕竟是外界公开挑衅的一个信号。   程家和董事会的其他成员间维持的平衡,已经被江家的愚蠢给打破了。程无双若是处理不好,类似的事,恐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而且,挑衅的方式会更加高明,更让她抓不住把柄。   所以,她的屈辱和哀伤,远甚于他。   一个年轻无依的女孩承受得住这样的压力么?   要知道,绝大多数同龄的姑娘还在学校里,所要承受的,不过是学业,宿舍的小争斗,男友的不体贴罢了。   她们还有关心她们的父母,有可以大倒苦水的闺蜜。可程无双的父母除了烦恼,没有给她过什么,至于闺蜜……有过救人之后被反咬的经历,她还会和谁交心?   顾骁在床上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许久,终究没忍住,下了床,在睡衣外面套上大衣,就翻出了阳台,去了程无双的露台。   她已经拉上窗帘,他看不到屋内情形,侧过脸,耳朵贴在玻璃上,想听听她是否在偷偷的哭泣。   他没有听到哭声,却听到了拖鞋的声音,想逃离已经来不及,他刚退了一步,帘子就被她猛然拉开。   顾骁愣住,还没回过神,她就推开了门,一把把他拽了进去,按在了地板上,微微眯着眼睛问:“深更半夜跑来偷窥我?胆子不小啊。”   顾骁心砰砰乱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   她拧着他的耳朵冷笑:“你智商没问题吧?”花园里有灯,他的影子映在窗帘上,傻子都知道外面有人。   顾骁耳朵被她拧了个不小的角度,一边掰她的手一边说:“大小姐,我没偷窥,我只是担心你……”   程无双愣了下,松开手,狠狠瞪他:“关心我?鬼才信你!老实交代,你冒着被我这个混账大小姐强迫的危险跑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顾骁哭笑不得:“刚刚你那么难过,我怕你伤心过头,出什么事……既然你已经冷静了,我也放心了,我走了啊,大小姐晚安……”   他刚坐起来,却被程无双再次压在了地上:“想跑?既然你送上门来了,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浪费大好机会?”   顾骁挣扎片刻,忽的笑了,躺平在地上,任她折腾。   别的女人难过的时候,要么打滚嚎哭,要么安安静静抽噎,程无双却另辟蹊径,越难过,越爱折腾人。   反正是折腾着玩,他倒要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第40章   顾骁的大衣很快被程无双解开,露出里面的睡衣。她摸了摸混纺料子上起的球,皱起眉毛:“这破衣服你穿了多久了?”   他还没有回答,她目光从廉价睡衣上移到他的锁骨,说:“不对,现在不是讲究衣服的时候!”   顾骁差点笑出来,嘴唇抿得紧紧的,憋得脸通红,程无双眼角余光扫过他的脸,觑见他的表情,不由得恼了:“我这是在非礼你!你还笑!”   她不说他还能勉强忍住,她一开口,他连装严肃都没法装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笑起来腹肌绷得厉害,他蜷起了身子,整个人颤得和癫痫似的。   程无双脸红耳赤,骂道:“你神经病啊?被我欺负你还能笑出来?你确定你脑子没有问题?”   她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灯光昏黄暧昧,让她肌肤呈现出蜜一样的色泽,而嘴唇却尤其的红,鲜艳欲滴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新鲜樱桃。   一股莫名的兴奋之意悄悄的流进血液,他脑子微微晕眩,目光定在她的嘴唇上,刚刚止住笑的声音微微带着喘:“被大小姐这样欺负,是个男人都会很开心。”   程无双愕然,眼睛睁得溜圆,显得特别的呆。   顾骁说完之后才察觉自己那句话有多么孟浪,可惜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他垂下眼,紧张的握紧了拳头,在脑海里斟酌,想找一句能安抚住她的话。   他气势弱了,她也回过味来了,愤怒的扑上去,手指在他身上乱掐:“顾骁你是不是活腻味了?”   他赶紧认错:“是我不好,大小姐你……”他被掐得抽了口凉气,忽然有些不服——是她气势汹汹闹着要“非礼”他,怎么挨打的还是他?   她能非礼他,他连句调笑的话都不能说?凭什么?   程无双似乎也回过了味,停了手,目光在他手臂上刚被掐出的淤痕上顿了顿,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抿得越来越紧。   练过功夫的小妞力气真是够大,顾骁坐了起来,龇起牙——疼,真是疼!   他把衣袖给放了下来:“大小姐,那你还欺负我不?如果不欺负,我就走了啊。”   他竟然真的不怕!程无双大伤面子,眼睛一酸,用力咬了咬牙,再次把他按倒:“我让你走了吗?”   顾骁斜眼觑着她:“哦,那好,大小姐请快点欺负我,欺负完了我还想早点睡觉呢。”说着,手臂摊开,脚也伸直,躺成了绝对无害的“大”字型。   程无双热血上头,手往他衣领里面伸去,可是探进了两根手指就不动了。顾骁锁骨之下的部位被她微微发抖的指尖摩擦得痒酥酥的,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流氓就要流氓到底,她这算什么?   正在心里鄙视这个敢说不敢做的懦弱小妞,她开了口:“真奇怪啊,你……你怎么连反抗都不反抗?真的决定从了我了?”   顾骁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好了,我知道大小姐是一个单纯的好姑娘,不会强迫人做不体面的事的。”   程无双冷哼:“谁说我不会做!”   还嘴硬。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你看看你这样子,谁会信你的话?”   程无双猛然俯下来,额头几乎要贴上他的额头,热热的呼吸拂在他脸上,有淡淡的薄荷香气,她眼睛睁得圆圆的,整张脸的表情可以用“我一定要勇敢”来概括。   第一次和女人如此亲密,顾骁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许神智。她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丰润娇媚的唇悬停在他眼前不远处,他喉头发干,那两片花瓣似的粉唇仿佛磁铁般吸引着他。   他不由自主的抬起脑袋,亲了亲她的嘴,轻轻的触碰,还未贴合,她就像触电似的猛然弹了起来,跪坐在地上捂着嘴唇,瞪大眼睛看着他。   流窜在血液里的莫名热气全部化为冷汗,从毛孔钻了出去,他身子本来发热,现在又开始发凉,赶紧翻身坐起,捡起大衣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太怂,是敢做不敢当,便又停了下来。   刚停住,程无双就窜了起来,从他后面扑上来。他跌倒在地,本能的抱住头,连声道歉,绷紧了身子准备承受她的怒火。   程无双膝盖压住他的腰,噼里啪啦的揍了他几拳,然后提着他的衣领让他撑起身子,在他腿上踢了一脚,气急败坏的说:“王八蛋!你给我出去!立刻!马上!rightnow!”   顾骁红着脸,回头想再郑重道个歉,谁知刚扭了下脖子,她就过来推他:“还看什么看!”   他被她直接推出了房间,玻璃门砰的在后面拉上,落锁。他稳住身子之后回头一看,只看见拉得严严实实的帘幕在轻轻晃动。   外面实在太冷,他赶紧披上大衣,急匆匆的跑回自己的阳台翻了进去,关上了门缓了会儿气,慢慢的走进浴室想冲个热水澡,洗去身上的冷汗和寒气。   他身上有几处掐痕,却都不大,被她捶打过的地方已经不那么疼了,对镜检查了一会儿,也没有发现什么淤青,显然她手下留了情。   热水冲在皮肤上,过了好一会儿,他发僵的脑子才重新活络了过来,方才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在脑子里回放,她恶作剧的眼神,她惊愕的表情,她羞恼的模样,还有她睁得圆圆的明眸,微微张开的红唇……   他心跳忽然加快,调低了水温冲了一会儿才重新镇定下来。   擦干水回到床上躺下,他一闭眼,她的容颜又出现在眼前,为了不再心乱如麻,他只得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可是眼前没有了她,耳边却回响起她的声音。   “你既然送上门,我怎么能浪费这种大好机会?”   “喂,我在非礼你呢,你笑什么笑?”   “你怎么不反抗啊?”   被她掐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可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明没有色-胆,还要做流-氓。   而且,他示弱的时候,她就格外嚣张,但他表示无所谓的时候,她反而不知所措了,他亲她的时候,她彻底傻了。   他越大胆,她越不敢对他怎样,他算是摸清楚和她相处的门道了。   这一夜他很晚才睡着,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就像被抽去了骨头似的瘫在床上,听到闹钟声的时候他慢慢伸出手关闹钟,倦意让他在做了两个起床的撑起动作之后重新跌回了被子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离程无双的早饭时间只剩下半个钟头了。他惊出一身汗,手忙脚乱的套好衣服,冲向了厨房。   高汤已经来不及煲,米粥熬煮的时间也太长,他只能凑活着坐了最简单的番茄鸡蛋面,红着脸端进了程无双的房间。   踏进熟悉的房间时他头皮倏地一紧,抬眼一瞥,程无双已经坐在了小餐桌前,正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他。   他赶紧稳住手里的托盘,深深吸了口气,想起昨天总结的对敌经验——得大胆,得厚脸皮。他抿起嘴,做出没事人的样子,将碗端到她面前,说:“大小姐请慢用。”   程无双从来不挑剔他做的饮食,也不像某些富贵人家的子弟那样要求早餐得摆上一桌子做排场。因此,顾骁逃过了一劫。   她吃饭的时候如非必要基本不说话,十分安静,姿势文雅,淡定得仿佛面前站立的人不是昨晚亲过她的那位。   顾骁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了,等她吃完,他收了碗筷,正想走,她忽然说:“站住。”   他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抿抿嘴,问:“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现在每天练多少字?”   他没想到她提这件事,微微一怔,答道:“至少二十页。”   程无双轻轻扬了扬眉,又问:“你也练了那么多天了,字帖上的内容,你记得吗?给我背一遍。”   她给他写的字帖,内容大多从《论语》《古文观止》《全唐诗》上摘抄,考虑他是初学者,她选的文章诗词用字都比较浅显,少见字型复杂的生僻字。他站着回忆片刻,一一背了出来,很流利。   但他没有得到表扬,相反,她露出讥诮的笑:“顾骁,有些字你都读错了……”   他脸一热。   “不认识的字,也不去查查字典么?”   “我……”他倒不是故意乱认,有些字他不认识,去问曾经的同事,他们说该怎么读,他就怎么读。   程无双道:“就这点本事,还想当顾总?”她侧过脸,指了指不远处矮桌上堆着的厚厚书籍,“带回去,好好的读——当然,你没兴趣,我也不勉强。”   顾骁目光在书脊上扫过,全是文史类或者逻辑学等正经书籍,他这些年极少看书,就算阅读,也是和同事一起追网络上的爽文。他头皮再次发紧,可一觑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心一横,说:“我等会儿就来拿书。” ☆、第41章   顾骁抱着书回到房间,书桌上方的小型书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排《XX史》《YY导论》《ZZ大辞典》,让他的房间顿时充满了文气。   从今往后,他的空闲时间要被书本和练字给占满了,程无双给他布置的作业,光练字的数量就翻了倍。   小妞鄙夷的眼神,让他十分不甘心,为了面子,他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他抽出一本导论,翻到前言,看了半页就打了个呵欠,坚持着看了两页,他就趴在了桌上,眼睛半睁半闭,昏昏欲睡,如果不是有人来敲门,他绝对会沉沉睡过去。   敲门的是程家一个佣人,他将一个盒子递给顾骁,说:“江家派人送来的,指明给你。”说完安慰式的拍了拍他肩膀,道,“做出这种事,只赔个手机,确实委屈你了。”   顾骁道了谢,回到桌前开始拆包装。以前他只能玩玩同事的智能手机,现在他终于拥有了一个,感觉十分新鲜。   许多男人对电子产品有天生的兴趣,他也不例外,开了机,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盯着桌上的钢笔看了一会儿,不情不愿的握起笔铺上纸,开始练字。   任务多了一倍,他写得手酸,把笔丢在一边,正想休息一会儿,韩靖就从阳台翻了进来。   “咦,练字呢?你可真勤快。”韩靖踱了进来,觉得房间有点变化,观察了十来秒,指着那一排大部头,问,“小双双叫你读的?”   顾骁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书脊上“导论”二字,倦意再度袭来。   韩靖仔细把书名给看完,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些都是好书,读完之后各方面都能有所涉猎,然后你再根据你的喜好和能力,选一门进修。小双双对你可真好啊,选书用了不少心。”   顾骁脸上露出笑容,心里却暗自将程无双收拾了一通,她当然用了不少心,选的书都那么催眠,他还得忍住睡意看下去,还不能走马观花浅尝辄止的看,必须记清楚!   昨晚虽然他孟浪的吻了她,但如果不是她先行将他强留在房间里,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小姐也明白,她不能明着整人,那么,她就变了个法子,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折磨他。   韩靖问:“你怎么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顾骁赶紧收回思绪,目光停驻在书上,慢吞吞的问:“真的是……好书?”确定不是只能用来催眠的玩意?   韩靖道:“当然!你把这些读完后,可以再进行扩展阅读,程家的藏书室里可有不少好书,甚至有些书都绝版了,连省图书馆都上门借书影印过。我想,小双双应该不反对你进去读书的,你坐拥大好资源,得珍惜啊。”他的表情十分认真,“把你亏欠的那些岁月补上吧。”   顾骁怔了怔,再次把大部头们仔细端详了一遍,深深吸了口气,暗自握紧了拳。   即使那些书晦涩艰深,他也要好好的啃下来。   韩靖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对他扬了扬眉毛:“读书练字还能提升气质。你想想,端起酒杯慢慢的谈一谈黑格尔,眼神再深沉点,多少姑娘会哭着叫着来追你啊。为了姑娘们,你也得好好的读书啊!”   顾骁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他喝了口凉水定神,问:“你读了很多书吗?”   韩靖笑了,挺直了腰,神情骄傲:“我现在研一,硕博连读,你说呢?”   顾骁道:“原来是未来博士,不过,请问翻阳台怎样体现你的气质?”   韩靖被噎住,瞪了他两秒:“嘿——顾骁你居然会损人了啊,不揭短能死啊?你这个性格得改,毒舌是泡不到可爱的MM的。”   初中就有女同学送爱心便当的顾骁立时反驳:“你怎么知道我泡不到MM?再说,你看微博上,多少女孩子说毒舌的男人很萌很可爱?越不把女人当回事,女人就缠得越紧,你阅人无数,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韩靖哈哈大笑:“顾骁,你怎么那么天真?对于有钱男人,爱挑刺儿就是毒舌,但对于穷鬼,这就叫嘴贱,你知道不?”   顾骁愣了下,脸一下子就热了。   “有钱男人玩冷酷,的确会激发女孩子们的征服欲,但是,穷男人玩冷酷,姑娘们就未必买账了——大多数时候,她们会白你一眼,骂你拽个什么劲儿。”韩靖安抚着大受打击的顾骁的背,用慈祥的语调说,“所以,对于目前的你来说,走暖男路线,才能吸引到姑娘。”   顾骁依然做着垂死挣扎:“真有姑娘缠过我,我越不理她,她越追得紧。”   “是什么样的姑娘?漂亮吗?身材火辣吗?有气质吗?”韩靖端详着他的表情,啧啧两声,“有点志气,要泡就泡优质的姑娘。”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咱们先别聊了,我还要练字读书,我挺忙的。”   韩靖道:“咦,生气了?对了,我发现你在姑娘这档子事上挺小白的,你不会连经验都没有吧?”   顾骁的脸迅速布满红晕:“闭嘴!”   “看来我说中了。顾骁,你长成这样,进社会又进得早,怎么会这么纯?”   “做人要洁身自好!对人没兴趣,就别招惹她!”他义正词严抛出这段话,心里却暗暗的发苦。他是个正常人,有姑娘接近的时候也会想入非非,可惜日子过得太紧巴,算一算约会付出的成本,再算一算得到的快乐,他觉得不值。   他倒不是反对为心爱的姑娘花钱,甚至在梦里,也做过为那个面目模糊的爱人一掷千金的举动,只是,他遇上的女人,没有一个让他有付出金钱代价的冲动。   韩靖叹息:“没想到我能遇上一个*的老古董,而且还是个男人。”   “……我真要练字了。”   “好了,我不和你扯了,说正事吧。我住在程家这段时间,吃了你很多美食,为了表示答谢,今晚我请你出去玩玩。”韩靖亲密的揽住他的肩膀,说,“哥们儿,你这样会憋出病的,就算不乱来,你也得和女人有所接触不是?不学会和姑娘相处,今后你谈恋爱怎么谈?”   顾骁脸更红了,说:“今天恐怕不行,我字还没写完,书也没有读,再说我出去了,大小姐的晚餐怎么办?”   “哎,小双双看上去凶巴巴的,实际上可好说话了,你干嘛怕她?”   顾骁回想起昨夜那个意外的吻,嘴唇就像被火给燎了似的,说:“我不是怕……只是……只是答应了要好好学习,却放下书跑出去玩,恐怕不大好。”   “嘁,看你这眼神,就是怕。我说,小双双又不是你老婆,你干嘛怕她?放心,有我在。”   “你……”顾骁回想起韩靖被程无双指使着做这做那的清醒,实在不敢相信他,找了个理由把他给支走了,又写了会儿字,忽的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他虽然有了新手机,但是sim卡也报销了,得重新去办。他换了身衣服去找丁毅,没想到韩靖也在丁毅的房间。   “小顾,你这是要出门?”丁毅问。   “是的,我去营业厅办手机卡,不会耽搁——”他话还没说完,韩靖忽然插嘴,“丁叔叔,放顾骁一天假吧,我想请他出去放松放松。”   丁毅怔了怔:“这……”   韩靖道:“昨晚小顾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看他现在还精神不振,不让他找点乐子缓一缓,憋出心病了怎么办?”   谁练了这么久的字还能精神抖擞?顾骁刚想说话,韩靖不由分说的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拉:“丁叔叔,咱们这就说定了啊。小双双不知道去哪儿了,找不到人,麻烦你替我转达一声。再见。”   华灯初上,霓虹灯的缤纷色彩映在了路人的脸上,给人笼上一层暧昧的意味。临水市的夜店街驶入一辆又一辆的豪车,寻欢作乐的男女理好衣衫和妆容,以一种冷漠而矜持的优雅姿态下了车,神情虽然淡淡的,目光却已经放远,开始搜寻今晚的猎物。   韩靖的车却没有停在这条街的任何一家夜店前,而是拐了弯,驶出约莫一里地才停下。   顾骁下了车,看了看面前低调的小门,又顺着街道凝目望去,看向远方灯火辉煌之处   韩靖锁好车,拍拍他肩膀:“下面那些地方乌糟糟的,咱们不去,我带你来的这个地方比较注重*,客人都是朋友介绍来的,老板又有些背景,所以客人素质还可以,没有什么特别猥琐下流的货色。” ☆、第42章   顾骁盯了面前这扇漆黑的木门片刻,直到韩靖出声催促,才定下神,怀着五分忐忑,五分好奇,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门后有一个很大的吧台,灯光明亮,和他设想的夜店昏暗暧昧的光线完全不一样。吧台后的男女穿着制服,款式保守,和写字楼的OL没多大区别。一见他们,立时就有两个人从吧台后走出来,语调谦恭却不卑微:“韩二少,您好——”说着又看向顾骁,目光在他的衣服上一顿,微露诧异之色,又很快的调整过来,含笑问,“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请问该怎么称呼?”   顾骁瞥了一眼袖口微微露出头的一截线头,再看了一眼对方剪裁精致质地上乘的制服,脸颊有些发烫:“我姓顾。”   “顾先生,欢迎光临。请把你的大衣交给我,我替你存放。如果还需要存放什么贵重物品,也请你说一声,我给你放保险箱。”   他的贵重物品?身上最贵的东西,就是江家赔给他的iPhone,来这个酒吧消费的人,怎会瞧得上这种东西?   “没有。”顾骁脱去外套交给他,被韩靖带进了内场。   酒吧内部的光线自然就暗了许多,吧台,卡座,摆设,设计都非常简单,乍一看上去没什么奢华之处,但是灯光照在上面,就像流动起来了似的,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韩靖拉着他在吧台坐下,问他:“要什么酒?”   他对酒的了解仅限于配菜和烹饪,酒单上一长串的外国名字的鸡尾酒看得他眼晕。韩靖笑了笑,拍拍他肩膀道:“算了,纯洁的顾骁,我替你点一杯,怎样?”   他点了点头,左右四顾,看着舞台上的乐队,舞池里摇摆的红男绿女,依偎在卡座里调笑的人,忽的怔住,睁大眼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对韩靖道:“那个人是不是罗杰?演《绝世狂刀》褚白的那个?”   韩靖瞟了一眼,露出“你大惊小怪”的表情:“是他。这没什么好稀奇的,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两三个比他更大牌的明星。楼上包厢里更是藏龙卧虎。这家酒吧私密性非常好,又只做会员生意,所以明星们喜欢来这里,做点什么事,也不会被隐藏的狗仔围住。我们进的那道门是正门,这里还有两个VIP通道,出入口特别隐蔽,除非有人带你去,否则一般人都发现不了的。”   “你不是VIP?”   韩靖笑:“哥当然是VIP中的战斗机,只是我来玩又不用避着人,干嘛绕路?”   顾骁再次环视酒吧一眼,道:“一个酒吧都这么多名堂,和谍战片似的。”   “明星和间谍的共同点,就是偷偷摸摸,而且要装得不像他本人。这个圈子乱得很,真正的优质偶像少得可怜,大多数人的私生活一旦爆出来,不知道多少姑娘少年心碎,恐怕滨湖路会挤满跳湖的追星族——”他抬起手比了个姿势,“就像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往下跳。听说上面一直想填一部分湖开发高级地产呢,这下填湖的力气都省了。”   顾骁忍俊不禁:“你真是够损的。死那么多人的地方,哪个人肯去住?你们有钱人不是都讲究风水和吉利的么?”   酒送了上来,韩靖递给他一杯,自己留下的却是一杯不含酒精的混合饮料。他淡淡道:“韩竣讲究这个得很,家里的摆件都有规矩,据说是南洋那边的高人设计的风水局。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反正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没必要做功德看风水来洗掉自己作的孽。”   “南洋那边?不都是些巫术降头之类的歪门邪道么。”顾骁想起那座民-国风格的宅邸就皱起眉。风水什么的他看不懂,就觉得那房子里有一种腐朽的,森冷的气氛,像个大棺材似的。   韩靖奇道:“你也知道降头术?”   顾骁道:“从网上的灵异小说上看的。”   韩靖大笑:“说起灵异小说,我就想起小双双。她喜欢看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但看了又怕。那次我给她介绍了一本小说,她看得半夜睡不着——咦,我们干嘛聊小说和小双双?我们不是冲着姑娘们来的么!”   顾骁表情不变,心跳却加快了,他端起杯子喝了口酒,甜中带着烈酒刺激的辣味,吞下之后,胃里仿佛多了一小团火。他皱起眉头:“你点的这个酒是不是太烈了点?”   “壮胆酒,不烈怎么行?”   顾骁默了默,说:“我基本不喝酒的。真的全部喝下去了,我怕我控制不住。”   韩靖拍了下他的背:“就是要让你失控一把,疯狂一把,要不不是白来了?放心,附近有一家香格里拉,后续的一切我都给你安排好……诶,你这么快就上头了?”   顾骁的脸已经红得快滴血:“韩靖,别开这种玩笑。你已经带我来见识过大场面了,我挺感激你的,只是后面的什么节目,真的没必要……”   “没必要?我不信你没有在心里念叨过姑娘。别和我装啊,你敢不敢让我验你的硬盘,看看里面有没有小电影?”   顾骁出了身汗:“你别这样……”   韩靖见他一副要走的模样,叹了口气,道:“真是,别的男人听到有姑娘,恨不得一手抓一个立刻滚床上去,你这么扭捏的,少见。算了,这种事不能勉强,但你认识几个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你这羞涩木讷的样子,连接近姑娘的胆子都没有,就算你不猎艳,万一你遇上你喜欢的女孩,连搭讪的本事都没有,那时候怎么办?”   顾骁觉得口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想起这是酒。他要了杯冰水喝了半杯,稍稍镇定了一些。   “喏,那边那个穿绿衣服的女人打量你几次了,也许有戏。你对她笑一笑呢。”   顾骁循着他的指点看了过去,十米外的桌子前坐了个穿着深绿羊绒长裙的美艳女子,他看了一眼就扭过头:“眼睛涂得和熊猫似的。”   韩靖恨铁不成钢:“烟熏妆,烟熏妆你懂不懂?”   “我懂烟熏火腿。”   韩靖翻了个白眼:“原来你喜欢清纯的?那边那个穿白色衬衫的怎样?”   顾骁又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一抹白,只是那姑娘的脸背着光,轮廓看不清。他正仔细端详,韩靖戳着他胳膊说:“笑,快笑,别露牙齿,举一下酒杯。”   他被催得发晕,糊里糊涂照办,白衬衣姑娘很快就走了过来。   韩靖拼命的给他打眼色叫他打招呼,又对他示意该怎样笑,他还没酝酿出适合搭讪姑娘的笑容,白衬衣女子目光掠过他的脸,又看看他的衣服,露出个敷衍的笑,然后看向韩靖,漂亮的杏仁眼里露出崇拜之色:“你的表是PatekPhilippe的……”   后面跟了一长串外国名词,顾骁没听明白。   女孩开始和韩靖聊掐丝珐琅表盘之类的名表经,不再看他。他低头喝水,虽然微微有些难堪,但很快就释然了。韩靖这种富家公子,在夜场受追捧是很正常的。   韩靖和女孩敷衍了两句,轻咳一声,说:“少爷,你输了,该准我的假了吧?”   顾骁愣住:“什么?”   韩靖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不是说咱俩换衣服,如果姑娘先找我,你今晚就准我的假,让我尽情玩么?”   顾骁没回过神,一时没说话,韩靖笑着对白衬衣女孩说:“我们去那边坐,怎样?离舞台近,看表演更惬意。”   白衬衣女孩也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你……你叫他少爷?”   韩靖忍着笑点头:“是,我是他司机。我小时候和他一起长大,他对我没什么架子,出来玩都要带着我见世面。今天他忽然想了个主意,把他自己的行头让给我,自己去弄了身优衣库穿,想扮一下穷鬼,看看有没有人不在意他的身家,纯粹对他这个人感兴趣。”说着对顾骁叹了口气,“少爷,现在这个世道啊,就是这个样子的。”   白衬衣姑娘脸色一变,又端详了一下顾骁,狐疑:“他真是大少爷?怎么……怎么那么矜持?”她其实想说的字是“土”。   韩靖道:“我们少爷读的是高能物理,geek嘛,就是有些木讷。”   临水市不缺低调的富豪,富豪之家的后辈,做科研工作的也不少,领着家族信托,足够挥霍,又不必和别的兄弟姐妹争抢企业控制权,还很有学问,受尊重。   白衬衣姑娘盈盈一笑,走到顾骁身边,说:“原来你学的物理?太厉害了,听说……”   她声如莺啭,笑颜如花,身上流淌着甜蜜温柔的气息,不过她对韩靖的态度就冷淡了不少。   顾骁嘴里咬着一块冰,慢慢的嚼完,说:“韩靖,你不是要和她去看表演吗?” ☆、第43章   女孩笑容顿时僵住,韩靖也愣了。过了片刻,女孩抿紧了唇,转身大步离开。   韩靖简直想揪住他的衣领给他一拳:“你干嘛啊?我帮你骗姑娘,我容易吗我?”   顾骁闷闷的说:“这女人没什么意思。”   韩靖睁大眼:“她没意思?她是真漂亮,卸了妆也不会差多少,白衣飘飘挺清纯的,不是你喜欢的吗?”   “她漂亮得过大小姐?”   韩靖翻了个白眼:“按照你的标准,还有几个姑娘能搭讪?做人要现实一点,刚刚那姑娘已经很不错了。”   “她目的非常明确——她要找个有钱的男人,但我没钱,就算装少爷装得唬住了她,把她带出去了又怎样?这就是骗姑娘上-床,败坏德行的事我不做。”   韩靖沉默片刻,道:“不带出去也行啊,但你至少学着和女孩子们玩玩嘛,哪怕是聊天也好。”   “聊不起来。她聊天的目的就是傍大款,我何必装腔作势浪费她时间?”   韩靖嘴角抽了抽:“你真是……你让我怎么说你的好?夜店是什么地方?就是你哄我我哄你,纯粹取乐而已,谁不说几句谎话?再说,出来掘金的女人肯定比只为取乐的女人多很多,你仔细看看,满场子的小明星小模特或者大学生职场丽人,大小姐能有几个?”   顾骁已经平静下来,说:“就算有真正的大小姐又怎样?万一遇上江晴那种女人怎么办?”   “放心,那么蠢的女人不多见。在这个地方,哪怕是男人,也没有强迫姑娘陪自己的——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以势压人说明自身没魅力没本事,只有蠢到家的low货才会做。”韩靖左右看了看,眼睛一亮,“那个姑娘应该是真看上你了。我见过她,她是富家子弟,只看脸不看钱。”   两分钟之后,富家女青着脸,悻悻走了。   顾骁的相貌出类拔萃,又不接受搭讪,一个人安安静静喝冰水,冷淡沉默,看上去十分有范儿。过来找他的女子越来越多,但一个个都是败兴而返。   又一个美人愤然离开,韩靖忍不住捶了下吧台,仔仔细细端详了他片刻,问:“顾骁,我是不是带你来了错误的地方?也许你该去同性恋酒吧碰碰运气?”   顾骁一口水险些喷出来:“胡说八道!”   “那你怎么个个都不搭理?来的的女人长相都不赖,你没理由一个都看不上眼吧。”   顾骁道:“她们的确漂亮,但我对她们没什么感觉。”他回想着方才那一张张风格神情各异的容颜,心中却没有一丝悸动,这时他忽然觉得,程无双无愧于她这个名字。有她作为参照物,那些姑娘都黯然失色。   大多数没她漂亮,可以和她比一比容貌的的身材又不如她,身材相貌都上乘的,又没有她那么自然坦率。   韩靖长长叹气:“你别告诉我你只能接受天仙啊。这我就没法子了,总不能搞一架飞机把你送上南天门去见九天玄女吧。”   顾骁揉了揉太阳穴,道:“不是我要求高,我的确没有随便拉着一个陌生女人就发生-关系的兴致。再说,漂亮姑娘如果性格不好,不也挺烦人?我挺好奇的,你这么风-流,是怎么忍受某些人那种装腔作势的调调的?不嫌麻烦?”   韩靖道:“我少惹麻烦不就成了?”   顾骁微微一怔:“你惹的麻烦还少?我记得你以前来我们会所吃过几次饭,每次都带不同的姑娘。”   韩靖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不走马灯似的换女人,怎么做韩竣先生的好弟弟?没有绯闻吸引人的注意力,别人就会探究我到底在做什么事。美色也是保护色啊。”   顾骁沉默下来,程无双都能被扣上风流大小姐的帽子,韩靖当然也能被泼脏水。对于韩竣而言,韩靖表现得越糜烂越不靠谱,危险性就越低,回韩氏□□的可能性就越小,韩靖目前的状态,正是他想见到的。   韩靖端起杯子喝水,一块冰顺着唇缝溜到了他的舌尖。他慢慢的嚼碎冰块,说:“当然,我节操没你这么高,遇上习惯好并且识趣的姑娘,我不介意来点什么。但我不可能像外界说的那样糜烂不堪,全部精力都拿去忙活女人了,还有什么精神做自己的事?”   顾骁仔细端详了一下韩靖的脸——眼珠清澈,目光有神,气色极佳。他在会所工作的时候见过许多放纵的客人,那些人全身罩着一种萎靡之气,哪儿有韩靖的精神气。   “那么,你身边那些小明星,大多数都是摆来做做样子的?我想,韩竣这样精明,肯定会找她们打听你是否做了什么,你就不担心她们揭露你?”   韩靖笑了:“这多容易,我见过的美人多,眼光高,她们没有让我脱衣服的兴致,这不就糊弄过去了?”他放下杯子,看了看四周,说,“正事又被你岔开了,怎么谈起我的事了。你赶紧想想怎么和姑娘搭讪,放开一点儿,就当成为今后追老婆而做的练习!”   顾骁的脸和韩靖的气派很快吸引了两位新来的女子,韩靖对他瞪眼睛比手势,让他不许再矜持。   他不好扫韩靖的兴,况且,毕竟是年轻人,对夜店这种新奇又刺激的场合本能的想了解了解,便不再反驳韩二少爷。   两个女子在韩靖身边停住,笑吟吟的问:“韩二少,我们可以坐这里么?”   韩靖轻轻的挑了下眉,眼中含笑,唇角扬起,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当然,漂亮的女士坐在身边,是我们的荣幸。”   “你喝的橙汁啊,怪说不得说话这么甜。不过,到这种地方来,你居然点果汁?”   “我今天自己开的车,当然不能碰酒了,要不被警察蜀黍抓去派出所关几天长记性怎么办?难道你会给我送饭?”   女子捂着嘴笑:“哪个警察不给韩二少一点面子?”   韩靖严肃的说:“我这么正直的人,是不会仗着有钱就搞特权的。”   两个女人笑得前仰后合。   你来我往开了一会儿玩笑,一个女子抬眸看向顾骁,好奇的问:“这位小帅哥和你是什么关系?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韩靖拍拍他肩膀:“嗨,我哥们儿呗,他第一次来酒吧,害羞。”   女子觑着顾骁越来越红的脸,益发来了兴致,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身子倾向他,长长的卷发扫在他肩头:“帅哥,请问你怎么称呼呀?”   魅惑的香水味丝丝缕缕的缭绕过来,和她的头发丝一样搔得他鼻子发痒。他按了按鼻梁,低声道:“我姓顾。”   “你好像很怕我呢,怎么,我长得很吓人?”   “不是,我没有……”顾骁张口结舌,身子往韩靖那边靠,想躲开她的头发。害羞的帅男在酒吧这种地方实在难得一见,女子越看他越觉得可爱,把手轻轻放他肩上,道,“喂,躲什么呢?难道怕姐姐吃了你?”   “你难道不想吞了他?”   清凌凌的女声从后面忽然响起,四个人都吃了一惊,回头一看,程无双抱着胳膊站在离他们一米不到的地方,眼睛微微眯着,酒吧变幻的灯光给她流水般的黑发上染上绚烂的色彩,仿佛绽开了一朵一朵的花。   “小双双,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韩靖十分惊讶。   程无双淡淡看着他:“你对丁叔叔说,要好好感谢一下顾骁,你感谢女人的方法是买礼物请吃饭,感谢男人的方法是拉他一起泡妞,我也很清楚。稍微想想,不就能找到你了?我说,你也太不仗义了,顾骁是我的人,你却带他来泡妞,你不是拆我的台么?”   韩靖傻了:“顾骁是你的人?”   顾骁愕然:“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   女子脸色惨白:“他……他就是那个顾骁?”   程无双盯着顾骁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还准备在这里坐多久?”   顾骁立刻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向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味——他干嘛听她的?   她居然公开说他是小白脸儿,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女子颤着声道歉:“程小姐,对不住,我真不知道他就是顾骁,我……”   程无双白了她一眼,硬邦邦的抛出一句话:“如果你故意,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坐在这儿?”   顾骁莫名其妙:“大小姐,你今天又怎么了,我……”   程无双咬着嘴唇瞪着他,眼神又是愤怒又是委屈,看得他更加迷惑了。   韩靖好奇得要命:“小双双,这是怎么回事?好八卦要一起分享啊。”   程无双开始挽袖子:“你还好意思问我?你带顾骁来鬼混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有的是狐朋狗友,干嘛污染顾骁?你缺不缺德啊你?” ☆、第44章   韩靖见状不妙,立时从凳子上跳下来往外跑:“小双双,有事好好说,不要随便诉诸暴力!”   程无双抬脚就追。她虽然体能更佳,但韩靖毕竟是男人,腿长跑得更快,嗖的穿过酒吧,带起一阵风。   他跑进了男厕,松了口气,对着站在门外气得跳脚的她挤了挤眼睛:“小双双,你敢进来吗?”   “韩靖你幼稚不幼稚!”   “幼稚啊。”他拍着手唱起歌来,“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见程无双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他乐不可支,身子往旁边一歪,赶紧撑住隔间的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门里传来女子轻轻的叫声,以及男人愤怒的咆哮:“你敲门干什么?没看见门锁指示是红的啊?”   原来有人急得在洗手间里就胡天胡地了。他扬了扬眉,对程无双说:“小双双,你还是别进来了,弄出大动静,有人会很尴尬的,咱们都是厚道人,你说呢?”   程无双自然也听到了隔间里发出的玄妙声音,脸微微一热,咬牙道:“你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等我慢慢的和你算账。”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韩靖舒了口气,说:“好了,我马上走,你们请继续。”   男人气得爆了粗:“我QNMLGB的!你又唱又闹,谁还TM的有兴致?”   程无双回到了吧台前,那两个女子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顾骁还坐在凳子上,盯着杯中剩下的酒发呆。   她在他旁边坐下,酒保立刻过来问:“程小姐,请问你要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你给他榨一个柠檬,别放糖,给他解解酒。”   酒保知趣的走了,顾骁把目光从碧绿如翡翠的酒上移到她脸上,问:“大小姐,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她拿起冰水喝:“我高兴。”   他迟疑片刻,说:“这是我的杯子。”   她怔了怔,用力把杯子放在吧台上:“是你的杯子又怎样?觉得这是间接接吻,占了你的便宜?昨天晚上你又做了什么事?直接的你都敢呢,间接的你还唧唧歪歪个什么劲?”   她嘴动得飞快,唇上沾了水,盈盈生光,随着她嘴唇一闭一合而闪动着,衬得她唇色分外艳丽。他想起昨晚那轻飘飘的一吻,心跳顿时急促了不少,垂下眼说:“对不起,我……”   “还以为你多正经呢,结果臭男人的劣根性倒是一点也不少啊!昨天晚上才……才那样,今天就和陌生女人勾肩搭背了!”   顾骁立刻分辩:“我哪儿有勾肩搭背了?是她自己要靠上来,我躲都躲不开。”   “躲不开?”程无双冷笑,指着凳子,“跳下来不就成了?难道上面有强力胶黏住你了,所以你动不了?想泡妞就爽快承认,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他百口莫辩,急了片刻,忽然觉得不对劲:“我泡妞,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我知道我昨晚很唐突,但是亲了一下能代表什么呢?”他的心突地一跳,凝视着她,“难不成亲了你,我就得为你负责了?你刚才说我是你的人,是不是因为这个?”   程无双愣住,脸一点一点的红了。   他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程小姐,这是给顾先生的柠檬汁。”酒保把杯子放下,打破了僵局。   她回过神,牙齿咬了又咬,踢了他一脚:“你想得美呢!亲了我就想我对你另眼相看,你以为你是谁啊!看来你的确喝多了不清醒,居然说得出这么蠢的话。赶紧醒醒神!”她把柠檬汁塞到他手上。   杯子里盛着略显粘稠的透明汁液,柠檬特有的香气一阵一阵的逸出,闻着他舌根就涌出了口水。他看了看程无双的表情,明智的做出决定,一仰脖将柠檬汁倒进嘴里,迅速咽下。可是原汁柠檬的滋味太过浓烈,他酸得连牙齿都不像自己的了,幸好酒保细心,送上柠檬汁的同时也送上一杯满满的凉水,他一口气喝完,才觉得稍微好受了些。   程无双抿了抿嘴,跳下凳子:“走。”   顾骁随着她去取衣服,然后上了车。她将车开出了停车场,沿着韩靖来时的路驶去,经过夜店街的时候,由于人流多,车也多,难免堵在了路中。   此时已经有第一批人喝高,有人勾肩搭背又唱又跳,有人破口骂人,有人跌跌撞撞跑到路边,撑着车门就开始呕吐,车主恰巧也在附近,立刻过来给了他一拳,两人扭打起来,醉鬼们有人看热闹,有人兴致勃勃想跟着打两下便宜拳,维持秩序的巡警赶紧往这边跑,场面变得一团糟。   程无双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窗外的混乱场面:“你觉得夜店有姑娘有酒特好玩,是不是?可惜,酒色齐上,多少男人还能保持人样?打架都是好的,有些地方还会问你要不要神奇小药丸,吃一粒快乐似神仙,再也离不开。漂亮的姑娘也许才拿到一份血液检查单,HIV阳性,她不甘心一个人去死,想拉个垫背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搭讪你。你不是害怕艾滋病么?怎么现在又胆子大,跑来乱来了?”   “我没有乱来,再说,韩靖带我去的地方没有那么low。”   “你还狡辩!你今天的字写完了吗?书看了几页?有什么心得?”   怎么忽然又说起看书练字的事了?顾骁脑子没转过来,一时说不出话。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肯定没有好好学习,你不务正业,你……”她一边开车一边数落他,一直说到两条街外的十字路口,遇上红灯才停下来喝水。   顾骁终于得到了清静,长长舒了口气。话音停了,别的声音就特别明显,他听见“咕噜”一声,不由得愣了下,两秒之后确定这声音不是从自己肚子里传来的,便看向了她。   她肚子又叫了一声。   “大小姐,你难道没吃饭?”   程无双抿抿嘴,说:“吃了。”   “那怎么会饿得肚子咕咕叫?”   她气呼呼的盯着他:“我出去了一趟,回家吃晚饭,觉得味道不对,问了丁叔叔才知道是李婶做的,你这个正牌厨师擅离职守,居然跟着韩靖来夜店鬼混!”   “然后你挑食,没好好吃?”   “气都被你气饱了,吃什么吃。”   顾骁沉默片刻,说:“生气?你倒是还没告诉我,我泡夜店,你为什么会生气成这样。难道程家要管佣人私生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因为写文的时候没有安排好事件和时间,所以主线有崩坏的迹象,背离了设置好的大纲。   有建议让我砍大纲迅速完结,但我实在舍不得草草对待这个构思。所以,我想从头开始修文,是大修,几乎等于重写。   改后的剧情会稍有不同,但是比现在更紧凑,冲突也会更激烈。小顾的人设会做一些调整,他会一如既往的穷,但是*丝的酸臭气会洗干净,比现在可爱许多。   先请三周假,毕竟重写的字数不能少于现在的字数,一共十五万字左右,任务挺紧的。写完之后,我会全文替换,然后继续正常更新。   再次道个歉,得让大家等一阵了。修文之后更新的时候,希望能再看到你们。   今后的文我会在开出来之前斟酌妥当,不再犯这样的错。   PS,不知道有没有学医或者懂得调养的同学?我血压太低,舒张压只有55左右,除了适当锻炼,生活规律之外,还有什么能迅速升血压的方法吗? ☆、第四十五章   顾骁把脑海里关于张君逸的记忆全部翻了出来。第一次踏足程家到现在已经有半年多,张君逸来得很频繁,和他说的话却屈指可数。这个男人有很浓的所谓精英气质——一种不动声色的轻蔑,彬彬有礼,却丝毫不把你放眼里,你知道他反感你,在他无懈可击的礼节面前只能忍受。   只是,回到程家之前,张君逸看他如同看一块石头,而现在,看他就像看到了纸屑杂草之类的玩意。   顾骁思前想后,也想不出自己有过什么不妥当的举动。张君逸无来由的厌憎,恐怕是因为不满程无双数次因为他而出言顶撞,又不能对程无双怎样,便把愤怒与不甘转移到他身上。   他不愿多说别人是非,况且张君逸对于程无双而言,和父亲也差不了多少,贸然开口只会招致程无双的反感。想了想,他问:“刚刚你和张先生是在谈我回来工作的事吗?”   她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回避他。”   程无双把小猫抱起来,低声道:“张叔叔以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现在脾气不大好了,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越来越喜欢管细枝末节的小事。”   “更年期?”顾骁一个没忍住,把心中吐槽的内容给说了出来,说完又觉得不妥,轻咳一声,“对不起,我胡说的。”   程无双瞪他一眼,但嘴角扬起又压下,眼中也带着笑意,显然没有生气。   “也许并不能怪张叔叔多管闲事。我确实做得不够好,很多事情需要他提醒,手下的人也不大信任我,难怪他对我放心不下。因为心急,所以连身边的小事都想替我张罗好,免得我犯错。”她的眉毛皱得紧紧的,把额头贴在小猫的额头上,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办呢?”   小猫蹭着她的脸,柔软的毛拂过皮肤,痒酥酥的,小动物带来的安慰是巨大的,她心情好了不少,扭头看向顾骁,微微一怔。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却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微微抿起的嘴角透出严肃的意味。   她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眉头微皱,却不说话。她道:“我们都是朋友了,你怎么还像以前那样过分的谨慎呢?有话就和我直说嘛。”   顾骁叹了口气,道:“那你不要生气。我听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好像你在公司的决策,都是张先生参与制定的?”   “当然,我年轻,资历浅,总得让他把把关。”   “只是把关吗?”顾骁顿了顿,又问,“那除了他,你还有没有别的可信赖的人?长辈,或者是手下。”   程无双露出恼色:“别人不信任我,我除了张叔叔,也不敢随便信别人。”   顾骁道:“我觉得这样不大妥当。”程无双眼神蓦地锐利起来,他心一跳,暗地咬了咬牙,把话说完,“过于依赖一个人是不好的。你说过,张先生自己有本职工作,他不是三头六臂的人,劳累的时候,总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多问问别人的意见,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思路。”   程无双眉头越皱越紧,冷笑:“别人的意见?你以为我没问过?都拿官样文章糊弄我,长篇大论,却没有半点实质内容,问了等于白问。”   顾骁道:“我冒昧的问一下,你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后,是不是还是要找张先生商量?如果张先生有不同意见,你是不是都听张先生的?”   程无双没说话,但她的表情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征求过意见,最后却都以‘张先生有不同看法’而不采纳,你觉得问他们问题是白问,他们难道不会觉得,回答你的问题也是白答?既然都是张先生做决定,那么,他们有想法要说的时候,何不直接去同张先生谈?先和你说一遍,然后你去找张先生,最后你把张先生的意见转达回来——这是不是太绕了?多方征求意见,是谦逊,但只征求一个人的意见,那就是没主见了。”   程无双慢慢的踱到椅子上坐下,机械的摸着猫,良久,问:“还有吗?”   顾骁道:“听说你和韩靖在外都有投资,韩靖以前提前过,你做得不错,总体都在盈利。有吗?”   程无双奇怪的看着他:“是赚了点钱,但这和你刚刚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顾骁微微一笑:“我觉得,这说明你完全做出正确决策的能力,不必事事都根据别人的意见来办。我以前虽然没资格进明华集团这样的大公司,但会所也是一套万事俱备的公司系统,我在里面做了一些年,对于领导层,我的看法是,最可怕的领导不是刚愎自用的,也不是平庸的,而是自己根本拿不定主意的。你想想,唯张先生马首是瞻,别人就觉得自己完全得不到重用,怎么肯对你费心辅佐。而且你没有自己的主意,他们就算有想法,也觉得和你没法交流。长期这样,你没办法笼络住人,又只能更依靠张先生了。”他本想说“会有很多人盼望张先生直接掌权”,但这句话太容易引起误会,他斟酌片刻,道,“你总是不独立,张先生就更不放心,中年男人嘛……通常会变得越来越啰嗦,你的生活被过多干涉,又会和他闹矛盾。这是个恶性循环。”   程无双静静的坐了很久,才开口:“你说的……都很有道理。我的表现,也确实没法让别人信服。只是……张叔叔如果觉得我和他离心,寒了心怎么办?”   顾骁道:“张先生这样尽心的替你操劳,还不是想你早日成长起来。你能独当一面了,他肯定会高兴的,一开始他很可能有疑虑,但你在公司表现出众了,他的心自然就放下了,你觉得呢?”   程无双点了点头,站起来,有些恍惚的往外走:“我好好想想。”   顾骁哭笑不得的赶上去,伸手:“把猫放下,刚刚你还提醒我不能让猫去别的房间,现在怎么自己抱走了?”   这次长谈之后,顾骁连续一周都没看见程无双,年关将近,公司事务繁多,想必她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期末课程又停了,他不需要操心程无双的饮食,空闲时间一大把,本来可以过得极其滋润。   只是由于天气反复,本来即将出院的顾建国的病忽然又加重了,只能继续在医院休养,让他很是担忧。   这一日,他做了点营养的汤羹给顾建国送去,又陪父亲说了好一会儿话,回到程家已经是深夜。他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同家里的佣人聊了会儿天,忽然想起小猫还没换药,赶紧跑向厨房,一推开门就吃了一惊。   程无双直接坐在猫窝上,小猫被她紧紧搂着,不安的叫唤着,听到开门声,它一用力,从她怀里挣脱,一瘸一拐的往他这边走,瞪着一双玻璃似的眼珠子大声叫,像是在告状。他弯腰抱起猫,惊讶的问:“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她仰头对他笑,脸颊发红,衬得双眸如晨星一般闪烁:“猫窝好软呀。”   他觉得眼前被晃得花了一下,定了定神,暗地想,大小姐大手一挥花几千块钱买了个宠物窝,这些钱都够寻常市民弄一套沙发了,这窝不舒服,那就真没天理了。他道:“有的是更舒服的地方,你跑这角落来干什么呢?”   她还是笑眯眯:“我高兴!”   他无言以对,只能暗暗翻个白眼,走近她想搞清楚她到底犯了什么毛病。刚刚在她面前弯下腰他就明白了——她的呼吸之间有淡淡的酒味。   看她这么高兴,这酒肯定不是别人灌的,而是她自己喝的。他有些无语:“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今天我高兴嘛!”   又来了。他蹲下来,问:“为什么这么开心?”   程无双眉飞色舞:“我前几天没按照张叔叔的话办事,他们都等着看笑话呢!结果事情进展得那么好,他们那目瞪口呆的样子,就像被他们自己的袜子塞住了嘴一样。你说这种喜事该不该喝一点?”   “该,当然该。只是大小姐,你到底喝了多少?”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大约十厘米:“就这么多,一试管的玛格丽特。真好喝。”   玛格丽特的酒精含量很低,他轻轻舒了口气:“这么点?还好……不过才那么点酒,你就……”   见他露出奇怪的表情,她白了他一眼,道:“这点酒我还不至于抵挡不住,你以为我醉了啊?我就是开心,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顾骁把小猫放下,道,“不过你别来折腾它,这家伙闻到酒味就要跑,我做饭的时候它来蹭吃,一开料酒瓶就能赶跑它……你这是什么眼神?”   程无双专注的盯着他的手,露出一种饱含期待的笑,他觉得不对劲,刚想溜号去找丁毅,她忽然开口:“顾骁啊……” ☆、第四十六章   “你给我调酒喝,好不好?”   顾骁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疑惑的盯着她:“你在说什么?”   程无双依然专注的看着他的手:“酒会请的那个调酒师简直厉害,调的酒五颜六色的,和彩虹一样好看,可是在外面我不敢喝。你的手那么灵巧,能把萝卜切得和纸一样薄,我想,调酒对你来说应该也不难吧?”   顾骁满头黑线:“调酒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对酒的理解不够,根本调不出像样的鸡尾酒。”他停了停,说,“我觉得你其实已经醉了,你别霸占猫窝了,回你房间睡一觉吧。”   程无双跳了起来:“我才没醉呢!其实我觉得酒很好喝,但是我太容易醉了,刚刚有那么多漂亮的酒,忍得好辛苦。就想回家过过瘾,这也不行吗?”她越说越委屈,“订购那么多好酒,每次都被客人给喝了,我连味道都没尝过。凭什么呀。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阵,我想在自己家喝自己的酒都不可以啊……”   她本来就伶牙俐齿,说得顾骁难以招架。毕竟她才是程家的主人,以前她醉酒回家也没做多出格的事,顶多发点小脾气,大多数时候直接回房睡觉,这次让她放纵一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的心理防线被她那双期待的大眼睛击溃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对酒的研究不太深,就只知道哪些酒适合做菜,调酱汁……鸡尾酒我可以试试一些最基础的种类,未必有你们酒会请的专业人士调制得好喝。”   “没关系,你善于调味,调酒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程无双开开心心的去桌边坐下,“把酒和果汁什么的拿这里来,我要看着你调酒。”   顾骁轻咳一声:“程无双,我们先说好,第一,只调低度酒,第二,就三杯,你醉得厉害的话,我承担不起责任。做不到的话,你连料酒都别想喝到。”   程无双道:“鸡尾酒杯那么浅,三杯太少了呀,五杯,好不好?”   顾骁盯着她,毫不退让:“三杯。”   “五杯嘛!”   “三杯。”   “……那……四杯,不能再少了。”   “三杯。”   程无双最后只能妥协:“好嘛,三杯,三杯。”   顾骁去了一趟储藏室,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几个柠檬,又从冰箱里取了些冰块。程无双看着他取蛋清,倒柠檬汁和石榴糖浆,拿量杯量酒,端详一会儿,说:“你这样一板一眼的,好像在做化学实验。今天那个调酒师,调起酒来好像跳舞……”   顾骁用力的摇晃调酒器,嗤笑道:“那个调酒师你们公司花多少钱请的?我能像他那样调酒,你现在给的工资加两倍,我都不来伺候。”   他调酒的姿态虽然不够潇洒,从调酒器里倒出来的酒却很漂亮,深粉色的酒液上浮着一层薄而均匀的白色泡沫,冰冷的玻璃上很快凝结一层水雾,衬得那片粉色微微的朦胧。他把酒杯递过去:“家里没樱桃,上面的装饰就免了,你将就一下。”   她捏着杯子左看右看:“这是什么?”   “红粉佳人。”   程无双眼含笑意:“好像很适合我。”   顾骁一边清洗调酒器,一边说:“红粉佳人这么软绵绵的名称,并不适合你。”   她问他:“那什么适合我?”   “母老虎。”   她气得跺脚:“顾骁!”   “快喝,放久了味道会变。”顾骁清洗完容器,又开始调下一杯,淡橘粉色的墨西哥鸡尾酒,依然是酸酸甜甜的口味。她刚拿起杯子,他开始了第三杯酒的调制。   这一杯呈现明快的草绿色,与之前两杯酒酸甜的口味不同,酒液里有薄荷的凉意,沁入肺腑的清爽,深得程无双的欢心。她小口小口的抿着,问:“这又是什么?我喜欢这款,要不以后你经常给我调?”   顾骁立刻拒绝:“经常调?今天是给你庆祝,我才给你调酒的,平时你喝什么喝?醉醺醺的,第二天带着宿醉去公司?”   程无双皱眉:“你怎么这么凶?你这是教训我吗?”   顾骁怔了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酒量太差,万一喝酒误事……”   “酒量可以练的吧。在外应酬总是离不开酒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又难缠又不好得罪的人,稍微喝一点就醉了。我想,时不时的喝一点,锻炼出酒量,对我也有好处。”   “多喝酒,是能刺激人-体多分泌能分解酒精的物质,但改变有限,和基因的关系更大。你这个体质,天生就不适合喝酒,哪怕练也练不出什么结果。而且,练酒量不是小打小闹就能练的,你经常大量饮酒,对身体造成的损伤可不小,酒量大了,身体垮了,这又有多大意义?”   程无双咕哝道:“你怎么那么爱和我讲道理。讨厌死了。你还没和我说这是什么酒呢。”   “这款酒叫环游世界。”   “好名字。”她伏在桌上,慢慢的转动着杯子,低声道,“环游世界……”   顾骁见她眼波已经朦胧了起来,便过来收杯子:“好了,你喝完了第三杯,应该遵守诺言,回去睡觉了。能不能自己走?要不要我请李婶或者丁管家来扶你回去?”   她攥着杯子不放,他想拿走,试了两次也没成功,又不好粗暴的夺,正想说她两句,谁知她眼睛一眨,一滴泪毫无征兆的从眼角滚落,啪嗒落在桌面上,砸出圆圆的水痕。   顾骁不由得慌神,弯下腰看她:“你怎么了?程无双?大小姐?”   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滚珠一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开口:“妈妈……”   顾骁吃了一惊,头皮有些发麻,好好的,怎么想起亡母这件伤心事了?他不好再赶她去睡,想了想,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温言问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想起你妈妈?”   “说好要带我周游世界的……骗子……”她把头埋进胳膊里,呜呜咽咽,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他把她混乱的表述在脑海里重新组合了一下,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程盈答应过带她去世界各地旅游,但是一场交通事故让母女天人永隔,这个承诺永远无法兑现。   顾骁被她压抑的哭声弄得心里也跟着难受,想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只能笨拙的哄:“好了,不哭了……”   她缓缓抬头,抹着眼泪:“你也好可怜。”   顾骁奇道:“我怎么可怜了?”   “一直是你在照顾你爸爸,你也没有妈妈了吗?”   顾骁微微仰起头,凝视着前方,半天不语。她还没醉傻,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我……”   他唇角扬了扬,眼中却隐约透出苦意:“我有妈妈。”   “哦……”   “我爸……给不了她想要的,所以她走了。”   “那……她没和你联系过吗?”   顾骁的思绪忽然回到数年前,那时的他穿着肥大又难看的初中校服,背着沉重的书包,和有专业琴师演奏的咖啡厅简直格格不入。面前的咖啡很香,他却一滴都喝不下,只呆呆的看着桌对面那个美得惊人的女子。她从坤包里拿出个信封,推到他面前,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说的话却几乎让他冻僵:“这些钱你拿去吧,应该够你上高中的学费了,大学你能申请到助学贷款……多的我也实在没办法,动用的钱数额稍微多点就会被发现。今天我也是想方设法来的,以后恐怕也没这样的机会了。你体谅下妈妈,不要再来找我。”   他把那张美艳的面容压回脑海深处,低声说道:“她嫁入豪门了,但公婆对以前的儿媳更看重,又很嫌弃她二婚而且有孩子,她如果和我保持联系,那个家会不满……所以……”   程无双吃惊的说:“这也太过分了,她怎么这么狠心……”   顾骁闭了闭眼:“趋利避害而已,她只是顺从了本能。”   她咬着嘴唇,眼中又闪烁起泪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问你这些的……”   他几年前已经伤心过了,这些年又彻底看透,此时他并不怎么难过,头疼的感觉更强烈:“你怎么又哭了?唉,真不该让步,喝什么酒啊!好了好了,擦擦眼泪,去睡觉,好不好?”   程无双抹了抹眼睛:“我还想抱抱小猫,抱了猫就走。”   “这猫讨厌酒味……”   她泫然欲涕:“抱猫都不行了吗?”   真醉厉害了,这撒娇耍赖的样子,简直不可能讲道理。顾骁只能去猫窝把小三脚猫给捉过来:“就抱一下啊,它如果要跑你可别死抓着,小心挠你。”   程无双接过了猫,小猫果然不安的叫起来,扭动着身子从她臂弯里挣脱,爬到桌上,但它却没跑远,扭头看看她,慢慢的蹭着走到桌沿,伸出脑袋,在她泪痕上舔了舔。   小猫的善意让她眼泪流得更凶,看得他心惊,她哭泣的样子显得那么无助,又让他有些莫名的心疼。他抽出纸巾塞她手上,想了想,又慢慢的拍她肩膀,哄孩子似的:“乖啦,好啦,不哭啦……”   厨房门蓦地被推开,顾骁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登时怔住。   张君逸大步的走进来,目光落到他恰好停在程无双肩头的手上,冷冷的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第四十七章   顾骁连忙抽回手,脸微微的发热:“她哭了,我……”   张君逸用一声冷笑让他闭了嘴,目光掠过桌上的瓶瓶罐罐,看到金酒和龙舌兰酒的瓶子,眼角跳了跳,看向他:“我想,无双不能喝酒的事,你是很清楚的吧?”   顾骁也后悔让程无双喝了酒,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应答。   张君逸走到他面前,眼睛微微眯起,缓缓从他的额头看到他下巴。这目光让他想起了会所聘请的某位日本寿司师傅,那位师傅料理鱼生之前,也会仔仔细细的把砧板上的鱼肉打量一番,思忖该切哪个部分,从哪个角度切,切成怎样的厚度。   “男人灌醉女人,通常只有一个目的。”张君逸看够了,露出一缕轻蔑的笑,“想对无双这样做的人我见得多了,只是敢在程家动手,我还是头一遭见识到。这样大的胆子,我还是挺佩服的。”   这话太过诛心,顾骁脸色立时变了,辩驳道:“我绝对没有任何龌龊心思。大小姐要求我调酒给她喝,我……”   程无双也回过了神,抬眼呆呆的看着张君逸:“张叔叔,是我自己要喝的,不是他灌的。”   她脸上泪痕未干,双颊绯红,一副坐都坐不稳的醉态,张君逸越看越恼怒,连冷笑都笑不出来,喝道:“他的手都伸过来了,你就没察觉到?醉成这样还给他说好话,我看哪天你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   他上前一步,小猫被唬得急匆匆的蹿开,它只有三条腿能用,没保持好平衡,从桌角跳下去的时候摔了,委屈得直叫。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自然会查清楚,对你你巧舌如簧的辩解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无双醉了,我不想和她争执,顾骁,你给我记清楚了,再让我看到你对她伸出你的脏手,我有好多种法子让你哭都哭不出来,你不信邪的话,可以试一试。”张君逸冷冰冰的说完,忽的一声怒喝,“滚开!”   程无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起。她吃了一惊,但手脚发软,而他用了不小的力气把她禁锢住,一时没挣脱。她慌慌张张的说:“张叔叔,我不喝了,我自己能走……”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自己能怎么走?爬着走?”他抱着她大步离开厨房,在门口转身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过顾骁,又露出类似看到脏东西的嫌恶而冷淡的表情。   程无双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走廊深处,顾骁慢慢回过神,只觉牙根都被咬得发酸。他绕过桌子,找到小猫,轻轻的抱起来,仔细的检查一番,把它放回猫窝休息。看样子没摔出毛病,但它脚伤还没完全愈合,明天还是得去宠物诊所看一看。   他安置好小猫,收拾了桌子,回到房间,只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便去浴室冲澡,热水流过皮肤,让他慢慢的放松下来。方才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回放,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张君逸强行抱走程无双时流露出极强的占有欲,看上去不像一个长辈,更像一个暴怒的丈夫。   是他多想了吗?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把整件事再度回忆了一遍,心中疑窦丛生。   次日清早,顾骁做好早餐送去餐厅,但餐厅只有张君逸一人。他不能确定程无双是单纯睡懒觉,还是宿醉未醒,本想问一问,但一端详张君逸的表情,他识趣的走了。   程无双如果有一丁点的意外,估计张君逸已经过来剥了他的皮,而不是安安稳稳的坐着吃早餐。他的心放了下来,回到厨房煮好猫饭,盛进食盆里,小猫竖着尾巴踱过去吃了起来,他去后面门外丢厨余垃圾,抬眼一看,发现两只猫缩在灌木丛里,眼巴巴的望着他,却迟迟不过来。   其中一只猫长相特殊,左脸黑右脸白,泾渭分明,一看就是曾经在后门蹭过吃的那只。他连忙伸出手,喵了两声,猫慢慢的往他这边走。   这些蹭吃蹭喝的流浪猫给过他许多乐趣,它们回到院子,他十分高兴,正准备回厨房拿猫粮,忽然听到庭院另一边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园丁的话语也跟着传来:“张先生请慢走。”   这家伙终于走了,顾骁轻轻舒了口气。他喂过猫,便去了程无双卧室旁边的房间。李秀华一如往常在那里呆着,拿着蒸汽熨斗仔仔细细的熨烫程无双的衣服。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看,笑道:“小顾,你怎么来了?”   “我想问一下大小姐的情况,她还好吧?”顿了顿,他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不应该给她调酒喝。”   李秀华却一点不生气:“无双挺好的,就是想睡睡懒觉,毕竟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闲下来。喝点酒没什么,反正是在家里,她难得开心,年轻人在一起嘛,就喜欢喝喝酒唱唱歌什么的。你又是知道轻重的人,不会让她喝多少。你别担心。”   程无双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她在家从来不化妆,微微发肿的眼皮没有遮掩,顾骁一边摆盘子一边瞧她:“你没事吧?眼睛要不要拿冰块敷一下?”   哭过之后睡觉,眼睛发肿是难免的,她想起昨晚失态的样子,不由得脸上作烧。张君逸的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头脑昏沉,来不及反驳,自己的任性害得他背了个巨大的黑锅,她有些不安,攥着筷子看他:“你……你还生气吗?”   顾骁抿了抿嘴,道:“差不多气消了,张先生之后并没有再为难我。”他沉默片刻,问,“他怎么会突然跑你家来?”   程无双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忘了拿走。”   张君逸吃早饭时举止舒缓,若是有急事要办,不会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况且他出了名的细致周到,重要物品绝不会被他落下,但如果没有要事,大晚上的跑过来是为了什么?看来是随意惯了,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顾骁想起他昨晚的表现,更觉得他心思可疑。   程无双显然饿着了,吃得很香,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说扫兴的话,便把疑虑压到心底。   等她吃过午饭,他收拾完餐具,去找司机老徐借车钥匙,刚准备出去,程无双从花园小径走过来,怀抱着几枝腊梅,问他:“咦,这么冷,你又要去哪儿?云层那么厚,估计马上就要下雪了。”   顾骁把宠物包提高了一点:“昨天这小家伙摔了,今天一直没什么精神,我带它去看看。”   程无双把花枝递给一旁的园丁,急匆匆往屋里走:“你等我几分钟,我换下衣服,和你一起去。”   小猫跌下去的时候又碰了伤腿,现在伤口微微的肿了起来,又受了惊,看上去恹恹的十分可怜。医生做过检查,让他们把猫留在这里输几个小时的液。   这家宠物医院生意非常好,人很多,猫猫狗狗也很多,甚至还有人把蛇和蜥蜴之类的带了过来,鸡飞狗跳,吵得人耳朵疼。两人便在附近找了家清静的咖啡厅,要了饮品和点心,又打电话叫韩靖过来一起聊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顾骁一直在想张君逸抱起程无双那一幕,有些心不在焉,程无双说了一会儿,见他怔怔的,问道:“你好像有心事,到底怎么了呀?”   顾骁思忖片刻,既然是朋友,有问题自然有提醒的义务,便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程无双很久没说话,圆睁着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他被她看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张君逸对她而言,是陪她成长的父亲,尽心教育的师长,这样的人对她起了别的心思,是让人难以接受。他忍住心中的不快,道:“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是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后,能仔细的考虑考虑。”   程无双终于有了动作,她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清咖的苦味给她沸腾的血液降了降温。她慢慢的安静下来,凝视着他,声音发涩:“顾骁,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顾骁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便说道:“我仔细想过,才会告诉你,你知道,我并不喜欢谈论别人的是非。”   程无双嘴唇抿了又抿,说:“你知道你说的话代表什么吗?”   她的手都在发抖,张君逸若是喜欢上她,她再意外,也不至于到了几乎失态的地步。他不解,也不安,问:“你在想什么?”   她颤声道:“你是不知道,他为了我付出了多少精力,说他呕心沥血都不为过,但是我很清楚,他根本不是情种,绝对不可能会为女人付出一切。他从来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如果他只是把我当成女儿看待,对继承人进行再多的投入都是值得的。但如果他对我有别的想法,如果我最后没嫁给他,他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人做嫁衣。他从来不会冒这种风险,除非他很确定,我绝对会嫁给他!我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今后也不可能有,正常情况下,我是绝不可能嫁给他的,除非……”她脸色越来越白,“他有什么阴谋,能逼着我就范。你知道,暗处有人已经开始行动,像样的男人基本都不会来接近我,难道那个人是……” ☆、第四十八章   顾骁惊愕得说不出话。   他一开始没想这么深,只不过以为张君逸把程无双一手带大,心路历程类似养成游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囊中物。提醒她,仅仅是建议她同张君逸拉开距离,既然她不是大叔控,那就不要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程无双的一席话让他脊背发凉,顺着她的思路细想下去,许多他想不通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比如,张君逸不可能不知道独立思考是决策者必须具有的能力,程无双事事都需要征求他的意见,会给所有人留下无能的印象。真心培养一个领导人,他即使再不放心程无双,也应该在幕后悄悄建议,幕前应该做出放权的姿态,第一个表达出对程无双能力的信任。如果这是他刻意引导的结果,那他已经很成功——他在公司的威信日益增长,而程无双越来越像个傀儡。   比如,程盈意外身亡,程昌瀚重病难愈,程家只有一个小小孤女,董事会确实容易起异心,按照常理,那几个势均力敌的董事应该为了权力先内斗起来,直到确定了头把交椅,再进行针对程无双的阴谋。但是根据韩靖在聊天时透露的消息,那几个大股东至今依然势均力敌,还没分出高下,却已经隐隐成了个联盟,这实在奇怪,但如果背后有人把他们给收服了,指使他们算计程无双,这一切又立刻说通了。而整个明华集团的高管里,最有能力做这件事的,除了张君逸,还有谁?   他把手伸进程家,无时无地干涉程无双的生活,连她想请个厨师都要插手;她年轻貌美,家资丰厚,除了被她明确拒绝的韩靖,竟然没一个体面的追求者;那些莫名其妙传开的花边新闻,让陌生人在见到她之前就心存偏见……   顾骁心惊肉跳:“你得好好查一下,张君逸对你公司掌控到了哪种地步,资金的流动情况又怎样。他恐怕打算的是拿明华集团逼你就范,进而名正言顺的接管公司……”   程无双猛然站起来:“够了,你别说了!这都是根据你的猜想推出来的结果!张叔叔不过是看见我醉酒,心急生气,你能拿出他对我有觊觎之心的过硬证据吗?你觉得他举止奇怪,你觉得他不该怎样做,都是你!觉!得!”   顾骁涨红了脸,他待人一向温和,又不忍对她说重话,心中的想法如同沸水般翻腾,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直直对视着,咖啡厅里其他客人和服务生也被她忽然站起来的动作吸引了目光,眼见火药味越来越浓,韩靖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寂:“你们这是怎么了?顾骁你怎么惹着小双双的?上次我看见她这么生气,还是十多年前,我在她的课本里夹了只死蟑螂。你不会也给她塞了什么虫子吧?”   两人都看向他,他扬扬眉,一手揽住顾骁肩膀,一手拉住程无双衣袖:“哎呀哎呀,真气坏了?那咱们去外面吵,在这里闹事还得赔人家桌椅板凳茶杯茶壶,经济不景气,省省钱啦。”说着就把两人半拖着往外走,不忘在门口的桌上放了两百块钱。   两人沉默的跟着他走,他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追问程无双,她用力的抿紧唇,深深呼吸几次,才说:“我去看看猫,放心不下。”   一回到宠物医院,她就径直去了猫咪病房。韩靖跟着进去瞧了几眼,回来找顾骁,同他走到病房外空旷而安静的绿化带,低声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顾骁把整件事的始末详细告诉了他,韩靖显然也震惊了,他来来回回的踱步,路上薄薄的新雪被他踩化成了泥水。良久,他说:“小双双说得没错,事关重大,需要过硬的证据。”   顾骁沉默,碎雪纷纷扬扬落下,睫毛上沾了几片,化成细小的水珠,让他视线有些模糊。   “我也一直觉得不对劲,无双这些年的处境未免太差了点,她非常努力,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怎么一路从头碰壁到尾呢?张君逸能力过人,在培养她的方法上却总是走偏,你说得对,虽然小双双坐着头把交椅,但底下的人却更重视他这个军师。巧合太多,那就不可能是巧合。”   顾骁叹气:“我也冒失了点,应该先和你商量一下,你去和她说,也许她反应就不会这么激烈。她恐怕有一段时间不会搭理我了,但任由她生气也不行。张君逸的手伸得多长,越早搞清楚越好,必须在事态无可挽回之前把场子给稳住。还有,她现在情绪不稳,如果被张君逸察觉到什么就糟了。”   韩靖拍拍他肩膀:“我会尽量去和她谈,她不笨,只是这个事实对她而言实在太难接受了。你不要怪她对你大吼大叫。”   “我不怪她。”   “她对张君逸的重视程度,也许比你想象的都深。近亲就只有程爷爷一个,又从她八岁的时候就一直住疗养院,她那爸爸,可以忽略不计。张君逸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韩靖微微扬起头,目光仿佛穿过了时空,看见了数年之前的事,“程阿姨的噩耗一传来,程爷爷就犯了心脏病,直接进了icu,生死未卜。程阿姨的葬礼虽然有丁管家他们张罗,但作为主人,小双双必须去迎送悼唁的宾客。那时候她才八岁啊……她再教养良好,也是个孩子,哭得太厉害,难免有招待不周之处。有些人觉得程家已经完了,落井下石,居然嘲笑她撑不住场面,小家子气。张君逸赶到之后三下两下就把场面给控制住,又把欺负她的人收拾了一顿,对她而言,张君逸简直是老天派来的救星。后来她一直睡不着,张君逸整夜整夜的陪她,给她唱歌,讲故事……”韩靖停住话,掸了掸围巾上的落雪,沉默良久,勉强一笑,“他如果……算了,不说这些,给小双双一点时间,她会想通的。我们也去看小猫吧。”   猫咪输着液,头上套了伊丽莎白圈,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眯着眼。韩靖在程无双旁边站定,笑着问:“这小东西长得挺好看嘛,小老虎一样。叫什么名字?”   她没说话,只摇摇头。   “还没起名字?那怎么叫它?随便叫它咪-咪的话,说不定一大群猫都要答应你。咱们现在起个名字吧。”   她还是不开口,只抬起眼皮看他,表示她在听。   “这猫是黄的。要不叫阿黄?或者小黄?黄黄呢?”   程无双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那……小明?小红?”   程无双捏起拳头,对他挥了挥,脸上却微微有了笑意。   “哎呀,这不行,那不行,咱们起英文名吧。哎,你怎么还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顾骁,要不你想想?我语文成绩不好,起不了有水平的名字。”   “三三。”顾骁想了想,说道。   韩靖皱起眉头:“你这个名字也不怎么高明,为什么是三三?难道是因为这猫是三脚猫?”   顾骁摇摇头,对程无双扬了扬下巴:“主人是双双,所以……”   韩靖一拍手:“我怎么就没想到?小双双的猫当然是小三三啦。”说着就去摸小猫,“三三你真可爱,三三你的爪子挺萌的嘛。”   程无双瞪他:“少三三、三三的叫,我还没同意呢!”   “哎,那你慢慢想个大名,把这个当小名就是了嘛。”   韩靖想方设法的插科打诨,但程无双依然情绪低落,回家之后便对顾骁避而不见。连丁毅都私下找他打听:“你们两个怎么了?出去一趟之后就变成这样。”   他不好直说,只含糊用“吵架了”搪塞。直到三三的伤口愈合,取下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她也没来过厨房。   年关越来越近,按照惯例,程家将在宅子里举办一场宴会,邀请关系比较近的世交亲友和公司的得力属下。顾骁手头的事情多了起来,确认宾客名单,喜好,身体状况,制定菜单,反复修改,和大酒店的人谈合作,请厨师团队帮忙料理,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一时也没多少空去纠结程无双的态度。   下了几天的雪,天终于放晴,庭院里的梅花开得热烈,清雅香味在空气中浮动。顾骁同丁毅站在门廊下,晒着久违的太阳,在花香之中谈正事:“这段时间送来的海鲜品质不是很好,听说是那个进货的渔场受到了异常洋流的影响。我想,不如去另一个盛产海鲜的港口考察一下,对比对比,再选择和哪家供货商签合同。”   丁毅点头:“你安排下时间,尽快出发,早点把事情敲定。这也得和无双说一声……哎,她回来了,正好。”   程无双下了车,走过来和他打招呼:“丁叔叔,在这里看花呢?”   “是,刚刚我让老刘选了几枝开得漂亮的剪下来,已经放你房间去了。对了,小顾需要去白沙镇考察一下,看看那边的海鲜品质如何。”   程无双瞥他一眼:“什么时候去?”   许久没说话,顾骁莫名的有些紧张,定了定神,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明天中午就走,三个多钟头的车程,安顿下来之后正好可以赶上傍晚的鱼市。”他停了停,补充道,“通常早上出海的渔船傍晚会回来,夜里捕鱼的船,是早上回港。”   程无双沉吟片刻:“好。我跟你一起去。” ☆、第四十九章   顾骁对她的回答感到意外,但她愿意和解,他自然得主动递过去梯子让她下台阶。   程无双没有安排司机,而是自己开车,一路平安到了海滨小镇上。   离渔港三公里远的海岸有大片沙滩,沙质柔软细腻,极淡的黄色,阳光灿烂时呈现出类似银沙的色泽,是附近知名的度假地。   冬季天寒,海鲜种类也少些,旺季时游客如云的小镇安静了不少,渔船靠岸时,才有些热闹的气氛。许多做外地生意的海鲜贩子选择在傍晚的鱼市进货,收购,分装,空运,到了目的地已经是凌晨,再批发给零售商,运进市场,正好能赶上早市。   程无双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场合,大盆大盆的鱼被倒出来,活蹦乱跳,溅起腥咸的水花,各种大大小小的贝类排在容器里,待价而沽。她好奇而兴奋的东张西望,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闹哄哄的鱼市通常不会有养尊处优的人过来,程无双出众的相貌和打扮吸引了不少目光,她渐渐的觉得不自在起来,把围巾裹了裹,低下头。   新鲜劲一过,这地方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人挤来挤去,嘈杂不堪,甚至有人一言不合,粗言秽语的吵起架来。空气中弥漫着海腥气和鱼虾的味道,让她微微的反胃。她正皱着眉胡思乱想,却被顾骁拉着胳膊猛的一拽,没站稳,直接栽进他怀里。   男人的气息连无处不在的鱼虾腥味都掩不住,她又恼又不解,抬头刚想骂他却见他直直盯着侧面,表情森冷。她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干瘦的男人急匆匆的钻进人群,转眼不见踪影。   顾骁松开她,低声道:“你和我站近一点,不要发呆,刚刚那人要划你包,刀都拿出来了。”   她抽了口凉气:“这地方怎么那么危险!”   顾骁叹道:“我和你说过这里不适合你来,你非要跟上。”   “我没来过嘛……”   “不是每个地方都值得到此一游的。”顾骁见她抿起了嘴,安慰道,“好了,我再看看就走,晚上去吃海鲜火锅,我请你,好不好?”   她心情稍稍好了一些,紧紧跟在他身旁。   他时不时在摊位前停下,仔细的端详海产,偶尔与老板交谈几句,专注的时候嘴唇微微抿起,侧脸线条显得很刚毅,当老板连连赞他是行家的时候,他绷紧的脸上会露出微笑,仿佛春雪初融,花蕾新绽。   “我的脸怎么了?”他察觉到她总盯着自己看,把手从对虾上移开,扭头望向她。   程无双别过脸:“没什么。”   “那……你看我干什么?”   她振振有词:“这里除了贝壳还是贝壳,看烦了,只能看你。”   他道:“好了,你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看完了。”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程无双终于离开了鱼市,她重新系围巾的时候,细密的羊绒织物随着她的摆动,溢出一缕淡淡的海腥味儿,她决定今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   顾骁看得发笑:“要不先回酒店洗澡?你现在的味道和扇贝也差不了多少。”   程无双狠狠瞪他:“你也差不多……不,你更难闻!”   “那就先回酒店。”两人各自回房洗澡换衣,弄完之后已经八点钟,饥肠辘辘,只想尽快吃东西,便在酒店的餐厅随便点了几样菜填肚子。   一吃完饭,程无双有了精神,心思活络了起来,本打算出去逛逛,谁知一踏出酒店大门,就被夜风吹了回来:“怎么那么冷啊!”   顾骁道:“夜里都会刮海风,大冬天的当然冷。想玩的话等明天吧,虽然天冷不能玩水,但这里的海不封冻,游客少的时候,景色应该很好,你穿厚点看看风景也不错。”   程无双皱眉看着外面:“可是,那家著名的烤鱼干每天下午才开店营业,可我们明天中午就要走呀。答应了给韩靖带些回去的。”   “要不呆到下午再走?”   “明天周日,他们休业。”她把围巾拢了拢,戴上帽子,“我还是去一趟吧。”   她鼻尖微红,说话也带了点鼻音,像是已经受了寒。顾骁无奈:“算了,我帮你去买。刚刚在鱼市吹了那么久的风,你好像已经感冒了。真是,我有点想不通,这个天气海边没什么可玩的,你干嘛非要跟着来。”   “我来长长见识,还有……顺便考察下你谈生意的能力,答应了以后你开餐厅我投资,你不够能干怎么把小餐厅做成大型连锁企业,不做大我又能分多少红?”   “行,真理一直站在你这边。快回房间吃药,我回来了再找你。”   她眼睛笑成了月牙,对他挥挥手,他长叹一声,一头扎进冬夜的海风之中。   那家店离酒店只有三分钟路程,但是风冷得刺骨,饶是他年轻体壮,到达店铺的时候也冻得手发僵,递钞票时没拿稳,纸币落在了地上,立刻被风给卷走。他连忙跑去捡,在十多米外终于把钱给拾起来,如释重负的直起腰,看向店铺,目光落到来买鱼干的新客人身上,登时怔住。   张君逸气质还是那样出众,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羊绒大衣,从头到脚都透出不俗的品味。他身边的男人打扮也极其体面优雅,那人一直背对着他,仔细的挑选产品,只在付完帐转身欲走时给了个侧面,脸部轮廓非常好看,又十分眼熟。   顾骁不想被发现,往后退了好几步,隐匿在阴影之中,仔细端详着那个男人。他们一起走向停在路边的车,不时交谈,十分亲密的样子,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上车,等车门关上,他蓦地一激灵,在寒风里出了身细汗。怪不得那么眼熟,张君逸身边的男子,竟然是韩竣!   那个和韩竣联手,栽赃陷害他的人,果然是张君逸!他急急的转身想回酒店,被老板叫住:“小伙子!鱼干都包好了!你不要了?”   他返回去拿起口袋就跑,连找的零钱都没拿。   程无双过来开门,疑惑的看着他:“你干嘛按那么多下铃?咦……你怎么出汗了?”   顾骁把口袋往门边的柜子随手一放,喘着气说:“我看到张君逸了。”   程无双听他说起张君逸,立刻想起那一场闹得不欢而散的冲突,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他来了又怎样?你也不至于这样大惊小怪的。”   “韩竣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上车,有说有笑。”   程无双睁大了眼。   顾骁不想和她争吵,耐着性子等她回话。   足足半分钟的沉默后,她转身去拿大衣和围巾:“你在哪儿看见他们的?”   “就在那家卖烤鱼干的店门外。”顾骁没想到她连质疑都没有,不由得问,“你……信我?”   程无双把围巾用力的一系,抓起大衣和包包径直往前走。他只能收住话,紧跟着她。   直到上车,她才低低的咬牙说:“你这人非常讨厌,但你不会说谎。”   顾骁松了口气,系好安全带,问她:“怎么找?”   “你记得车开走的方向吧?顺着那个方向,一家酒店一家酒店的找,看车停在哪儿。”   “这个地方酒店太多了。”   程无双道:“张叔叔很挑剔,会下榻的酒店也就那几家。”   她把车开到了烤鱼干店门口,问清楚了方向,拐进左边的公路。路边有酒吧,有大排档,淡季客人不多,稀稀拉拉停着车。顾骁让她放慢车速,想看看张君逸的车是否停在其中,她却摇头,继续往前开:“张叔叔不会来这种地方,酒店的行政酒廊的酒更好,环境又够私密。”   又开了五分钟的车,路边的环境越来越漂亮,奢华酒店的logo在树枝掩映之下时隐时现。程无双放慢车速,思忖着该以什么理由混进去停车,是对门童说去内部酒吧喝一杯,还是要一间房。她还没下决定,顾骁忽然开口:“那一辆……是张先生的车吧?”   程无双立刻看过去,凝目端详,庭院的喷泉前停着一辆熟悉的奔驰商务车,一个门童从台阶上下来,往车这边走,想必是拿了钥匙代客泊车。她目光上移,但高高的台阶之上不见人影。   运气比想象的好,寻找的第一家酒店就是目标。程无双把车开过去,出示了自己的vip卡,声称要去酒吧小酌,顺利进入酒店。   不可能直接去前台问张君逸的消息,这样的酒店极其注重客人的*,况且也容易打草惊蛇。可是他们怎么能知道张君逸具体住哪里?顾骁低声说出疑惑,她见左右无人,答道:“张叔叔的习惯我都知道。这样的海滨度假酒店,他通常住沙滩海景别墅,又偏爱数字三……大概会在左起第三间别墅吧。”   她的声音隐隐发抖,说完话就紧紧的抿住嘴唇,仿佛在压抑着什么。那么熟悉,那么亲密的人,却在暗地里谋求夺取她的一切,这种痛有多剧烈,顾骁光想一想就觉得难受,他想安慰她,正斟酌措辞,她忽然停住:“可是,我们总不可能直接去敲门呀。” ☆、第五十章   听到张君逸和韩竣在一起的消息,程无双实在有些懵,一心想着亲眼求证,开了这么久的车,踏进这家奢华酒店,她终于慢慢的冷静下来。   就算能推测出张君逸的住处又怎样?若是他闭门不出,难道她就在外等着,吹一晚上冷风?或者索性住进他入住的别墅隔壁,在里面监视,直到他出来?但是,万一没有房间了呢?万一她住错了地方,别墅离与张君逸相隔甚远怎么办?哪怕她选对了房间,酒店工作人员过来忙碌的时候惊动了他,到时候又该怎么解释?   顾骁思忖片刻,问:“其实你今天之前就怀疑张先生了,是不是?”   程无双咬住嘴唇。   “仔细查,在别的地方应该能找到证据,没有必要非要今天来冒险求证。”   程无双用力的抓着包包,眼中有着一种仿佛随时要崩溃掉的痛苦:“我想亲眼看看。”   “程无双,你冷静点。”她肩膀都开始颤抖,他担心她站不稳,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那么,你准备怎么看?这么晚了,又冷,他们不大可能出来。也许运气好,窗帘没拉上,能从落地窗看个究竟,但我们站在风中窥视,酒店的人巡查过来,怎么解释?”   “可是……”她低下头,一股酸辣之意冲向鼻根,她眼前一下就模糊了。   “你看,你没看见就这样,假如你亲眼看见他们在一起,你能不能保持冷静?”顾骁深感后悔,方才他怎么也稀里糊涂的跟着她出来找呢?他试着拉她的胳膊,想把她带向酒店大门:“我们回去,好好想想对策,行吗?或者,你先休息休息,不差这点时间。”   程无双终于控制住情绪,抬手擦了擦眼角,道:“走吧。”   她的手机在她迈出步子的时候响起,铃声非常悦耳,但她就像听到鬼叫似的变了脸色。铃声响了半分钟,她才慢慢的从包里掏出手机,接通,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张叔叔。”   “无双,你在哪儿呢?”张君逸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就是一个疼爱她的亲人。   “我……”她忽然哽住,“在酒店”三个字,她却半天说不出口。   “算了,不想说也无所谓。我已经看见你了。”   她的身体一瞬间僵住,掌心滑腻腻的都是冷汗,险些握不住手机。她惨白着脸,左右四顾,目光搜寻了酒店大堂每一个角落,却并没有发现张君逸的身影。   “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酒店大厅里站着,拉拉扯扯的,他转告了我。”张君逸顿了顿,轻轻一笑,“是顾骁,对吧?今天你和他一起来这里,真是……关系不错。”   他语速不疾不徐,就像手法熟练的刽子手,慢条斯理的一刀又一刀,给她施加千刀万剐之刑。大厅暖气充裕,她却如坠冰窟,身子一阵热,一阵冷,好一会儿,她才有力气说话。再不想被他的言语零碎的折磨,她心一横,问:“张叔叔,你和韩竣在一起吗?”   “韩竣?”他笑了,笑声里带着讥诮的意味,“你在说什么?这种天马行空的幻想是哪儿来的?”   “顾骁亲眼看见你和韩竣一起买烤鱼干……”   张君逸道:“哈,又是那小子。所以,你鬼鬼祟祟的跑来我住的酒店,就是想来求证的?行,你现在就来吧,找个服务员,让她带你来三号别墅,你好好的找找。”   电话被挂断,她依然紧攥着手机,似是没回过神。顾骁轻轻的拍了下她肩膀:“他说了什么?”   他脸色也微微的发白,衬得双眼益发的黑了,但语速不疾不徐,比她镇定许多。他的沉着也让她慢慢的恢复了一些勇气:“有人认出了我们,告诉张叔叔我们在这里。”她顿了顿,觉得喉咙有些疼,说话很艰涩,“他让我们过去找他。”   顾骁的手从她肩头离开,慢慢的握紧成拳,深深呼吸,说道:“那我们就过去吧。”   从酒店大堂另一道门出去,便是通向海滩的路,路弯弯曲曲,两边是各种规格的小别墅,被高大的棕榈树掩映着。由于房屋安置得巧妙,海风被阻隔,虽然是露天,寒冷的程度却轻了不少。但程无双依然觉得身上发凉,厚厚的羊绒呢仿佛失去了保温作用。   服务员把他们引至别墅,敲了敲门,得到应答之后轻轻的替她们推开门,躬身离去。张君逸坐在面对大落地窗的沙发上,抬眼看过来,目光在顾骁脸上掠过,嘴角微微扬起,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又几乎立刻移开视线,依然一副不把他放眼里的轻蔑模样。   他站起,向程无双走来,温柔微笑,拉起她的手:“怎么这么凉?把大衣脱了吧,暖气温度高,穿着热死你。”   她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张君逸脸上的笑容凝固,盯着她看了几秒,发出一声冷笑:“怎么,无双,已经把我当洪水猛兽了?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好像你在回避我,见到我的时候表情也不自然……”他停顿几秒,微微扬起下巴,“挺奇怪,我去查了下,发现公司里有些有趣的说法,你的桃色小花边的对象,竟然变成了我。”   公司里?程无双有些疑惑,她过多依仗张君逸,没什么耳目替她收集消息,但是再一想,顾骁这个局外人都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公司里的人精们有想法,并不奇怪。   程无双想做出惊讶的样子,但她手心冰冷,呼吸却急促,她很清楚这种状态演戏的效果是多么的可笑,索性放弃,低声问:“是不是真的?你对我……你和韩竣……你至今不婚,也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是因为你早已有目标,而目标是我?”   张君逸凝视着她,客厅一片死寂,连浴缸里的热带鱼尾巴拨水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良久,他笑了,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她鼻子发酸:“是不是真的?”   张君逸敛去笑容,脸色沉了下来,嘴唇越抿越紧,眼神复杂,讥讽,了然,愤怒,最后只剩下了痛苦,他一字一顿:“这么荒唐的话,你也信?我问你,我有没有对你做出逾矩的举动?我有没有说过暧昧的话?哪个男人追女人,不是想方设法的显摆自己,想方设法的撩-拨?我如果盯上了你,我会毫无动作?”他说罢,盯着她看了几秒,又嘲讽的看了看顾骁,“韩竣……简直是……想象力如此丰富!顾先生对我的不满到了这种地步,无双的成见,有多少是你的功劳?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顾骁不想和他争执,直入主题:“你身边那个男人,不是韩竣,那又是谁?”   张君逸抱起胳膊,示意他继续讲。   “现在不是度假的好时候,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个地方?听说,这几天韩竣也在这边,韩氏的年会要在他旗下的度假酒店召开。”   “消息挺灵通的,嗯。顾先生果真是个志向远大的人,关注的事情不少嘛。你很聪明,比我想象的还聪明,不过,聪明应该用对地方,否则结果通常是反被聪明误。”张君逸越说越愤怒,最后呼吸也重了起来,第一次露出情绪不稳的模样。他扬起头,做出高傲的姿态,但不断颤动的嘴角出卖了他。渐渐的,他眼圈有些发红,额头有青筋暴出来,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笑了,声音却发哑:“那个男人是谁……好,你们自己用眼睛看,他是谁!”   他转身,大步走向卧室,用力的推开门:“自己来看!”   程无双疑惑的走过去,卧室中的大床上坐着一个穿着丝绸睡袍的陌生男人,那人一脸惊愕之色,看见她和顾骁,往后缩了缩,脸色苍白:“君逸,这是什么意思?”   程无双耳中嗡的一响,愣怔片刻,脸上就像烧起来一般滚热。   大晚上,床上有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资讯发达的年代,她怎会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她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张君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骁的脸比她还烫,但原因不是惊愕,而是极度的愤怒:“和你上车的男人就是韩竣,不是他。这个人能代表什么?他是不是一直在酒店等你?韩竣是不是中途下了车?”   张君逸大怒:“你给我闭嘴!污蔑的话张口就来!没有第三方证人全程跟随,我没办法自证清白,你就什么都敢说?大晚上的,你眼神就这么好?这么笃定和我一起买东西的是韩竣?对,他个子倒真的和韩竣差不多。”他冷冷的盯着顾骁,却和程无双说话,“无双,我和他下车的时候,酒店的人是看着的,如果你实在不信,要不要去问问卖烤鱼干的老板?”   程无双盯着前方,目光没有焦距,似是神游天外。   “我一直没结婚,也没和哪个女人交往,我……”张君逸缓缓踱到床边坐下,露出疲倦而痛苦的神色,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你现在明白原因了吧?”   程无双声音很轻:“嗯。”   “现在的社会环境,我没法公开。来这里,也是因为度假的人少,比较隐秘。”   “我知道。”   张君逸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他用力的抿嘴,良久,道:“我不会结婚,不会有孩子,你是我带大的,你就是我孩子。我的遗嘱上,继承人写的是谁,你不是早就看过了?是的,我确实独断专行,总是干涉你,限制你。但是……你这个样子,我放不下心,我想帮你多挡几年……”   “张叔叔……”她低着头,一直没有看他,十指交叉在一起,用力的握着,指关节都隐隐发白。她慢慢的走到他面前,抱住他肩膀。   张君逸有些哽咽,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我在老爷子身边当秘书,你出生,你办满月,周年,我都在旁边帮忙接待客人。你长大了点,吵着要妈妈,要外公,来公司里,他们忙工作,也是我带着你到处玩。后来……我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他闭上眼,“你不信我。”   程无双流泪:“张叔叔,对不起。”   “好了,你现在长大了,有了野心,想自己做主,我理解。我是有做得不够妥当的地方,我会改变我的做事方式,只是你的担子会更重,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会努力的。”   张君逸温言安慰她片刻,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的顾骁,抬起眼,冷冷的盯着他:“你老实说吧,你成天捕风捉影,挑拨我和无双的关系,到底有什么目的?”   顾骁不言,目光不闪不避,依然和他对视。   张君逸眼角微微一抽:“真沉得住气,这么年轻就有胆有识的,果然不是池中物。只是你心思不正,就算给你一飞冲天的机会,你也迟早会跌下去,飞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顾骁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谢谢张先生指点,这句话真是金口玉言,就不知道会应在谁的身上。”   张君逸怒道:“我没时间和你耍嘴皮子。你短短时间就能挑得我和无双不和,你究竟想做什么?无双不再信任我,你就好趁虚而入?你的志向果然远大得很!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样的人,进了程家,怎么会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厨师?”   他双手扶着程无双的肩膀,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无双,你还没明白?你身边的威胁已经够多了,总不能回到家里,也提心吊胆吧。和你这么接近的地方,不能有□□。让顾骁滚蛋,我这次仔细一点,找一个人品好,绝对没有任何恶习的新厨师给你,好不好?”   顾骁庆幸,自己的衣袖够长,手指蜷起来,握紧,就能缩进衣袖里,不会让人看到他颤抖的指尖。他深深的呼气,又长长的吐出来,想让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平静一些,他若是被赶走,至少得走得稳稳的,而不是狼狈而逃。   程无双回过头,她眼中几乎崩溃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但也看不出对他的想法,双眸黑沉沉的,仿佛幽深的古井。   “无双?”张君逸轻轻的晃了下她的肩膀。   她闭上眼,两行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第五十一章   顾骁已经慢慢的平静下来,等待程无双打发他。   张君逸掏出手帕,慢慢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怎么又哭了?好吧,你这丫头,还是那么心软,被别人坑过多少次了,也不知道保留一点。你不忍心,我帮你说。”他看向顾骁,嘴唇刚刚张开,手腕却被她握住。   “我来说。”   他笑笑,手指在她脸上刮了下:“这就对了,勇敢点。”   程无双道:“顾骁,你为什么不安安心心的做你的饭,非要来管我的事呢?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就算对谁有成见,像你以前那样,视而不见,不行吗?对你不了解的人,不了解的事妄加评论,你看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乱子?”   顾骁垂下眼皮,是谁在不久前对他说,我们是朋友,你有话应该直接说呀。   “明天办完你的事就回城,专心你的本职工作,别的事,你如果再说一个字,我就给你好看。”她摸出车钥匙,丢给了他,“自己开车回酒店。现在就走,我不想看见你。”   这个结果让顾骁意外,张君逸更是愕然,他看看顾骁,又看看她,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无双,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本该呆在厨房里,却成天关注职责以外的事,这是不敬业!他挑拨得你我险些失和,可见人品低劣!这种人,你还留着?”   程无双低声道:“张叔叔,对不起。我发过誓,在他能在外面找到工作前,我会一直保障他的生活。那是个毒誓,我不想违背。”   张君逸铁青着脸:“和你说过多少次,心慈不带兵,你想做大事,这容易心软的毛病怎么不改?毒誓?行,那给他一笔钱,多给点,这也是保障他的生活,然后让他离你远点!”   程无双摇头:“我承诺给他的是工作。”   “强词夺理!”张君逸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是一手带大你,教育你的人,他不过是请来做饭的厨师。一个你认识还不到一年的人,把从你出生就开始照顾你的我污蔑成这样,你还为了他顶撞我?无双,他在你心中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分量?”他顿了顿,双手捧起她的脸,逼着她抬头直视自己,“你就这么喜欢他?”   顾骁刚从她的决定里回过神,听到张君逸的话,又怔住了,他脑子有点木,但脸却一点一点的变得滚烫起来。   程无双睫毛颤动着,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张叔叔,我说过好几次了,我真没有……请你不要再往这个方向想了,这很荒唐。”   “那你已经知道这人是个危险人物,你还留在身边?”   “他有多危险?他就耍耍嘴皮子。我以后不理他,他还能怎样?要钱没钱,要身份没身份,一个厨师而已,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程无双身子晃了晃,抓住他的衣袖,眼中又浮出泪光,“我好难受,你不要再说我了,好不好?”   她脸颊潮红,嘴唇却发干发白,张君逸眉头微皱,抬手摸了摸她额头,立刻去解她的围巾:“刚刚你进来的时候就让你脱了,你和我闹情绪。外面吹大风,一冷一热的……”   “我头晕,想睡觉。”她目光掠过已经缩到床角,拼命削弱自己存在感的陌生男人,轻轻说道,“我可不可以住另一间客房?我不想回酒店。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你这样子,我能放心你自己走?”张君逸扶住她胳膊,抬眼瞧见愣怔的顾骁,冷笑一声,“车钥匙都给你了,你怎么还不滚?”   顾骁握紧手里的钥匙,慢慢转身,张君逸在他身后,用一种令人胆寒的语调说:“今天饶过你,是给无双面子。如果你敢在外说一个字,那么,神仙替你说话都不顶用了。”   他一个人返回市区,让程家人有些奇怪,李秀华问他:“无双不是和你一起的吗?”   顾骁答道:“大小姐遇上了张先生,应该会和他一起回来吧。”   “有张先生照顾,我就放心了。”李秀华轻轻舒了口气,又端详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这两天海边冷得很,我去煮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他实在没精神和人聊天,赶紧找理由去了厨房,在椅子上一坐,闭上眼,昨夜的一幕幕又回到脑海,折磨他的神经。   程无双喜欢他?   怎么可能。她用那么冷淡的语气说,不过是一个厨师而已。   但是,她莫名其妙的跟他来海风肆虐的小镇,走进腥臭嘈杂的鱼市……   不要妄想,力保他,不过是为了信守承诺,去海边,只是大小姐的好奇心。再说,她选择留在张君逸身边,与同他决裂也差不了多少了。   正觉得脑仁发疼,腿上忽然一沉,他低头,小猫三三正用前爪抱着他小腿,奋力的往他膝盖爬。他弯腰把它抱起来,轻轻的抚摸它柔软的毛:“还是跳不起来吗?”   三三“喵”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   他给三三喂了点猫罐头,觉得有些乏了,回到卧室,头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定好的闹钟在四点钟响起,该去准备晚饭了。他坐了起来,伸手拿衣服的时候想起,程无双留在张君逸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按照原计划回来,打不打算在家吃饭。   想打她电话,但手指按在屏幕上,迟迟的没解锁。她似乎已经厌恶极了他,打电话过去是否会被她当成刻意接近?而张君逸是不是在她身边?   还是通过丁毅问个话吧,至于丁毅听到“又吵架了”这个托词时会是什么表情,他不愿想。刚穿好衣服下床,丁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小顾,无双的晚饭你不用做了,把汤煲起来,要清淡营养的。她受寒发烧,你注意用料,不要犯了禁忌。”   顾骁握手机的力气大了些许:“好。”   程无双这一病让程家上下都不安起来。不过是着凉感冒而已,她的烧却一直不退,知名医生也没发现问题所在,只说太劳累,身体底子垮了,病来如山倒。顾骁向营养师请教之后,每日给她做病号饭,然后由佣人送去医院。   韩靖这些天又被韩竣找了个理由遣去海南出差,他连打探的渠道都没有。   这一日他煲了汤,做了两个小菜,放进保温食盒里,让人来拿,丁毅却说:“无双说了,下周的宴会照常举行。家里要重新布置,花园的活也多,抽不出人手。”   “但是我……”   “你不过是送个饭,张先生就算对你有成见,也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发难。况且你送了东西就可以走,不会和他长久的呆在一起,有什么好顾忌的?”丁毅看了看表,“快去,病人不能饿着。”   程无双住在一家外资私立医院,收费高昂,客人不多,很清静,很适合养病。走廊上有地毯,吸去了脚步声,顾骁慢慢的向前走,提着食盒的掌心一层微微的汗。他找到病房,轻敲三声,推开,抬眼望去。病房分里外两间,外间布置成一个小客厅,供探病的人休息。门一关,访客说的话就被挡在外面,不会影响病人。   里间出来一人,却是李秀华,见到他,欣喜的说:“小顾你来送的餐?太好了。”   里外之间的门是开着的,他目光往里一扫,程无双静静躺着病床上,但并不见张君逸的影子。他放松了一些,疑惑道:“什么太好了?”   李秀华一边拉着他往里走,一边说:“无双一直闷闷不乐的,病就不容易好。你和她年龄相仿,说的话肯定比我们这些有代沟的中她的意,陪她说说话,说不定她会高兴起来。”   他面露难色,不知内情的热心保姆见状,说:“哎,老丁说你们闹矛盾了,到底吵些什么,这么几天都不和解?”   顾骁一个字都不能说,思忖片刻,道:“张先生经常来照顾她,等会儿他就会来吧?”   “今天下午他有应酬,要来估计也是晚上了。”李秀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麻烦你照顾下无双,我想出去一下……年货大打折,想给家里置办点东西,就今天做一天活动。”   他不好拒绝,只能应下来。李秀华喜滋滋的去拿包,说:“无双还在睡,你别由着她,十二点一定得叫醒她吃东西。医生说了,规律生活有利于康复。”   “好。”   保姆走了。顾骁看看表,还有一刻钟到十二点。他在椅子上坐下,凝视着病床上的她。   程无双面对着他侧躺,身子蜷起来,鼻子以下的脸都被埋进了被子里。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睡得太暖,她的脸上透出深深的红晕,仿佛熟透的蜜桃,轻轻一戳就会流出甜蜜的果汁。他本来有些怪她太过信任张君逸,但见她这样,又开始自责。   如果他当时阻止她直接去找证据,而是冷静下来暗地查探,她就不会被张君逸的巧言给说动,也不会因为情绪大起大落而一病不起。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儿,他忽然察觉到异常——她的睫毛时不时颤一下,她是醒着的。 ☆、第五十二章   她什么时候醒来的?醒了还装睡,难道是因为厌恶他,不想和他说话的缘故?   她既然是醒着的,再这样沉默下去,只会越来越尴尬。顾骁抿了抿嘴,叫她:“大小姐。”   她不动。   “程无双。”   还是不动。   “别装了,哪个睡着的人呼吸频率会这么高。”顾骁站了起来,说,“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你是下床,去桌子边吃,还是我架好搁板,你就在床上吃?”   程无双慢慢的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刚盯了他几秒,就有泪光泛起。顾骁把催促的话吞了回去,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程无双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儿才说:“我信你。”   顾骁怔住。   “对你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她顿了顿,道,“对不起,但我得稳住张叔叔……”   顾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病房暖气开得太足,热得厉害。不知是不是心头压着的千钧巨石消失的缘故,身体就像骤然轻了一大半,有些轻飘飘的。他呆立半晌,有些慌张的说:“还是先吃饭吧。到底下来吃,还是在床上吃?”   程无双似乎疲倦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不再说话,只抬手指了指桌子。他把食盒提过去,一层一层的取出,将里面的饭菜摆出来,回头准备替她拉开椅子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不过几天时间,她就瘦了好大一圈,下巴尖尖的,衬得一双眼睛更加大了。那头柔顺黑亮的长发也干枯了一些,被透过玻璃的阳光一照,显得毛蓬蓬的,微微发黄。他有些心惊,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问完又觉得这是一句废话。如果一个自己视为父亲,师长,全心依赖的人被确认了背叛,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他也会垮掉。他看着她坐好,给她舀了一碗汤:“今天的是红枣乳鸽汤,油我已经撇干净了,不腻的。”   她端着喝了几口,泪珠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溅进了汤里,他赶紧接过碗,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指。室内如此温暖,她的指尖却是凉冰冰的。   正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忽然问:“门有没有关好?”   他回头看了看,李秀华出去的时候已经把外间的门关上,但里外隔间的门却开着的,他想了想,把里面的门也关了,再转身时,发现她伏在桌上,肩头颤抖着,却没有发出哭声。   “怎么了?有什么事,能不能和我说说?”顾骁不由得慌张起来,端了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想拍拍她的背,可毕竟男女有别,他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她一贯刚强,做事雷厉风行的,就算委屈了,也只是眼圈红一红,顶多掉几滴泪就能收住哭泣,就喝多了的时候眼泪稍稍多一点,但即使她醉了,也没像现在这样哭得厉害,眼泪止不住的流,却不发一声。   他拿来纸巾,但她不接,他只能硬着头皮,慢慢的给她擦眼泪:“你这样憋着不说话,对身体不好。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半天才断断续续的哽咽出一句话:“张叔叔一直守着我,我不能……”   顾骁明白了过来,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她已经知道张君逸心怀叵测,为了大局,连避开他都不能,在病中都要极力的克制情绪。遇上这样大的打击,却连哭都不能多哭,以免引起张君逸的疑心。难怪普通的感冒发烧都一直好不了,如履薄冰的养病,病可能好吗?   哭出来也好,她实在太需要好好的发泄一通了。   程无双哭了许久才渐渐的收住泪,眼睛已经肿得和桃儿一般,心情平静下来,这才发现顾骁一直握着她的手,虽然明白他是想安慰自己,但也有些尴尬。她抽回手,哑着嗓子道:“我要敷眼睛。好痛。”   顾骁道:“我去找冰袋,你先吃饭吧。都这时候了,肯定饿坏了。”他说罢,伸手碰了碰碗,微微皱眉,“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病房外间有微波炉,热饭菜很方便。她埋着头吃,看样子真的饿狠了,让他忍不住怀疑,这几天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吃过东西。须臾饭毕,他把碗盘收拾好,从冰箱拿了冰袋,用毛巾裹了裹,递给她。   她按在眼睛上,沉默片刻,道:“你给李阿姨打个电话,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让她尽早,你就说供应商给你发了邮件,或者合作酒店需要去商谈宴会细节……不管是什么理由,你必须早点回去。”   “怎么了?”他问,“不是说,张先生会应酬到晚上吗?”   程无双唇角微微一扬:“张叔叔想提前走,谁敢多说?”   顾骁默然。程无双对张君逸的了解远胜过他,让他提前走,一定是有道理的。他拿出手机,给李秀华拨了电话,说罢,道:“李婶至少要等两小时才会回来。”   “你去护士站,叫个人来就行了。先回去吧。哪怕张叔叔不会立刻回来,知道你长时间和我单独在一起,也不太好。”   “我明白了。”   “以后在家里……我不能像之前那样经常找你说话,和你一起出去。”程无双握紧双手,轻声道,“我不知道家里那些人里面,有没有他的眼线。前些年我太年轻,家里的人事处理虽然主要是丁叔叔在办,但张叔叔的话分量不小,他不想要哪个人,或者想留下哪个人,大部分时间是可以做主的。”   “我知道。”顾骁对她笑了笑,“不过,你可以经常来喂三三。”   程无双也露出极淡的笑来,但她面色憔悴,眼睛无神,看上去依然不开心:“我其实很想让人把三三带来陪我,但李阿姨过敏,只能想想了。”   “好好养病,张先生的事……你先别多想,不出院,你得不到最新鲜的消息,有想法也没法实施。我先走了。”他提起食盒,走到门口又回头,“你现在好些了没有?还难受不?”   程无双坐回床上,拿起一本书:“好多了。明天韩靖回城,你不要担心。”   韩靖毕竟身份在那里,没那么好摆布,想来照看她比他方便许多,张君逸暂时也拿他没办法。顾骁轻轻舒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两日之后,程无双终于退了烧。但她出院只休息了半天,便去了公司,处理那些堆积下来的公务,又要去几个公司元老家和她的导师家里送年礼,忙得脚不沾地。李秀华成天见人就唠叨,说她这样忙下去,万一又病了怎么办。   为宴会订购的各种干货都送了过来,顾骁一一分类,妥善储存,又检查订单,和送生鲜食品的公司确认送货时间,好容易得了点空闲时间,便坐在厨房给三三留的角落边,拿着逗猫棒和它玩耍散心。忽然小猫停住动作,放开口中的羽毛,往后退到猫窝里,警惕的望着他身后。   顾骁回头一看,见是韩靖,连忙站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声不响,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送小双双回来,顺便来瞧瞧你。”   顾骁看向他身后,他摇摇头,压低声音:“你别瞧了。张君逸也跟着来的。所以小双双不方便过来找你。”   “你这段时间过得怎样?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大好。”   韩靖摸着腮帮子道:“你看你看,瘦了吧?比那些小女明星打瘦脸针的效果还明显。韩竣那王八蛋,指使我各地巡查韩氏旗下的酒店,成天飞机来飞机去,偏偏我又有些晕机。我还没法反驳他——韩家二少爷留学归来,总得让下面的人认认。好久都没空约你出去了,等会儿去喝一杯,好好谈谈。”   顾骁摇头:“今晚不行。过一会儿又会送批货过来,我得等着。明天一大早我得起来,去酒店开会,确认宴会当天的一些细节,必须早点睡才行。”   韩靖叹了口气:“好吧,年关到了,除了小孩儿,谁都头疼。”他沉默片刻,把厨房后门关紧,说,“这些日子应酬一天多过一天,张君逸有更充分的理由把小双双绑在身边,她连给你打个电话都不大方便,连我和她独处的时间都没有,前两天好容易找了点机会,但也就几分钟,没法多谈。你在白沙镇见到张君逸和韩竣一起了,你能确定?”   “我不会认错。”他鄙夷的笑了笑,“也不知道姓张的从哪儿忽然变出一个男人搁在床上。那个男人虽然个子高,但长相和韩竣差太多了。”   韩靖道:“韩氏在本市的普通员工的大型年会,就安排在白沙镇韩氏自己的酒店里举办。韩竣肯定会抽一天时间过去,以示他平易近人。不用查,他肯定就是那一天去的。后来呢,你和小双双在那家酒店和他怎么交涉的?”   顾骁细细的复述一遍,韩靖表情越来越微妙:“张君逸为了稳住小双双,都不惜使出出柜这一招了?不过,他这么多年身边一点小花边儿都没有,也确实有点怪,说他是基佬也说得过去。韩竣这么多年也差不多……难道我亲爱的大哥也是?而且这两个基一块儿去了?” ☆、第五十三章   饶是顾骁天性沉着,听完韩靖的推测也不由得张了张嘴,脸色发红:“这也太……太劲爆了。”   韩靖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么多年……这两个说不定是真爱。算了,不谈这两个的破事,我继续查查他们有什么联系,这些年韩竣到底从张君逸这里得过多少好处。”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韩竣今后会怎样协助张君逸。”顾骁想起程无双伏在桌面,哭得几乎背过气的模样,心里微微一疼,“既然这两个关系匪浅,韩竣肯定会帮着张君逸谋划,两个老谋深算的人同时出手,程无双处境恐怕不妙了。”   “发现得太晚。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查清楚张君逸到底把明华集团掌控了多少。”韩靖长长叹息,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你又想到什么了?”   顾骁摇头:“我只是在想……张君逸那天的亲情牌打得那么好,程无双是怎么看出来的。”   韩靖冷笑:“再怎么打亲情牌,小双双在公司里被架空的事实依然摆在那里。他说小双双和他女儿一样,但哪儿有当爹的这样培养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小双双之前虽然和你闹成那样,但她又不傻,想法子查了查,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张君逸又是认女儿又是出柜,表演得越好,越显得这人没有底线,不但没有哄住小双双,反而变成小双双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程无双其实挺聪明的,如果张君逸真心辅佐她,现在……”   “那样的话,本市年轻一代的头把交椅除了她就没人能坐了,她就算真的玩了一百个男明星,也没人会说一句废话。只是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韩靖道,“我差不多也该走了。小双双让我转达你,过两天的宴会上,你就在厨房呆着,不要去会场亲自送东西。”   顾骁想起韩家的事,点头:“我会注意。我自己的房间也会反锁好的。”   “程家有监控,栽赃陷害的事情应该没人做。”韩靖表情有些微妙,“小双双有几个酒肉朋友,其中有个叫刘婉的大小姐对你特别感兴趣,让她碰见你,也许会有些麻烦。小双双暂时不能和他们撕破脸,只能委屈你尽量回避一下了。”   “我明白了。”   几日之后,接到程家请帖的红男绿女纷纷前来赴宴。程家的宅邸被收拾一新,大客厅的窗户又高又宽,透过玻璃,庭院里的雪景尽收眼底,在暖融融的室内喝茶看雪,是最惬意不过的事。   程无双站在窗前,笑意盈盈,微微侧着头,听旁边的刘婉说话。刘婉目光落在围绕她脖子的那串古董红宝石项链上,啧啧艳羡:“太漂亮了,这么大颗的鸽血红,现在可不容易见到。镶嵌的工艺也好。”   “这是外公给外婆的礼物。”王明华是富贵人家出身,收藏了不少珠宝,后来由于战争缘故失去大部分财富。程昌翰发家之后,便想方设法的搜罗各类名贵宝石,重新装满她的首饰盒。这些珠宝传给了程盈,后来又给了她。   “你皮肤白,戴红宝石才特别好看。”刘婉又开始夸她的衣服和鞋。她听得有些烦躁,却笑得更灿烂:“好啦,婉婉,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说这么多好听的,你到底想找我要什么呀?”   刘婉眨了眨眼:“哎呀,你本来就漂亮呀。”   “再不说,我可就走了,还要招呼客人呢。”程无双作势欲转身,却被她拉住胳膊,“好啦,程大小姐。我想问问……怎么今天这些来来往往的佣人里,就没看到你家那个小鲜肉?”   程无双眼皮微微一跳,笑问:“什么小鲜肉?”   “哎呀,除了你请的那个小厨师,还有哪个配当小鲜肉?你家其他人都是中老年了。”   “他还能干嘛,在厨房干活呗。”   “怎么不出来?我记得在韩家的时候,他都时不时的端着东西进会场。”   程无双道:“这不一样,韩家他只是帮厨,听调遣。但我家的宴会,他不仅要做菜做点心,还要负责调度。”   “听起来挺威风呢,厨房里,他就是王者啦。好想见见他呢。”刘婉凑近她,眼中似有水波荡漾,“你不会舍不得吧?”   “你都在说什么呀。不会已经喝醉了吧。”程无双心中反感至极,但想起刘婉身后的家族,和她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构成的庞大网络,只能继续做出好姐妹的亲热样。   “哎呀,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姐们儿面前就别装啦。我都知道。”刘婉揽住她胳膊,吃吃的笑,“你为了他,连韩竣的面子都不给。后来一听说他不是小偷,又忙不迭的把人给请回来。嘻嘻,我都知道,你别害羞了。”   “这可是没有的事。你知道,我这人爱面子,又爱较真,韩竣那样审问我家的人,和打我的脸有什么区别?我不发火,当我好欺负啊。至于请他回来,一是想气气韩竣,二是因为他做饭确实有一套啊。刚刚你连保持身材都忘了,连吃两块儿拿破仑,你自己说说,他的厨艺好不好。”   刘婉轻轻拍了她两下,连连娇嗔“讨厌”,又追问她:“真的对他没意思?”   “当然没有。你想太多了。”   刘婉凑近她耳朵:“那我收了他,你没意见哦?”   程无双握紧了杯子,微笑:“那得他自愿才行。你知道我家的传统,即使是佣人,也不能随便受委屈的。”一边说,一边端详她的脸,想看看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动了念头,“你不会真的醉了吧?”   刘婉抛了个媚眼:“是醉了,好想喝小鲜肉煮的醒酒汤。好啦,我去坐一坐,不耽误你招待宾客。”   程无双看着她袅娜的走远,拿起旁边桌上的冰镇果汁喝了几口,抬眼看见丁毅,连忙过去,压低声音请他立刻转告顾骁,让他千万谨慎。   顾骁终于安排完客人的夜宵,送走前来帮厨的酒店人员,一整天的忙碌终于结束。有几位客人留宿程家,他要准备好明日的早餐,这场年会才算大功告成。   天气虽冷,他的内衫却已经被汗水湿透,整理好厨房,他赶紧回房冲澡。正舒服的拿着浴花在身上抹沐浴露,门口却传来敲门声。他以为丁毅有急事找他,只能草草冲掉泡沫,裹上浴袍去开门。   刚打开一道门缝,还来不及叫人,门就被骤然拉开了,一个温热的身体撞进了他怀里。顾骁大吃一惊,本能的伸手去推,谁知那人的胳膊已经绕到了他腰上,一时竟没有推开。   他抓住那人肩膀,用力的把她从身上撕下来,凝目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妆容精致,衣衫昂贵入时,虽然在笑但神情里依然透出倨傲的意味,典型的大小姐。   “你是谁?走错房间了吧。”他竭力克制住怒意,“让人带你去客房吧,我不方便,失陪。”   正想关门,刘婉却伸出胳膊挡在门框上:“我没走错呀。我就是来找你的。”   佣人居住的区域和客房相距甚远,他当然知道此人来者不善,只是顾及程家颜面,不便立刻撕破脸才找了个托词。   想必这女人就是韩靖让他小心的那个刘婉了。他沉下脸,道:“我现在这样子,刘小姐赖在我房间,未免太冒失了点。况且我和你非亲非故,不可能有需要面谈的事。刘小姐请回吧。”   “顾先生怎么这么冷淡?我是真的好喜欢你,才过来找你的,你就这么狠心的把我赶走?怎么,我太难看,不能入你的眼?”   “多谢刘小姐抬爱,只是我没这种兴致。请回吧。”他指了指门外,见她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自己,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脸色更冷,“我已经给了你台阶下,希望你自重。否则,我只能动手把你扔出去了。”   刘婉虽然还在笑,眼神却也冷了下来:“呵呵,还真是……我是该佩服你坐怀不乱呢,还是该同情你?”她的目光从他的脸慢慢挪到他腰部之下,扬了扬眉,“你这个年纪的男人,送上门的肉居然不吃,不会是有什么障碍吧。”   顾骁登时大怒,冷笑:“刘小姐多虑了。我只是挑嘴,垃圾食品是绝对不碰的。”说罢上前,抓住她胳膊把她往外推。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儿敌得过他的力气,被他推得连连后退。   刘婉年轻貌美,又极其富有,追捧她的男人多如牛毛,她一出手,别人都恨不得像胶布一样贴上来,谁知今日在顾骁面前碰了这么大的一个钉子。她心中怒极,目光挪到他手上,忽然尖叫:“救命!非礼了!” ☆、第五十四章   程无双赶到的时候,正听见刘婉哭哭啼啼的说:“不小心走错了房间,没想到他一把抓住我……”   顾骁穿着浴袍,头发还是湿的,但他虽然衣衫不整,在场的人却都不相信刘婉的话。只是刘婉身份不一般,丁毅只能绞尽脑汁说些没有实质内容的话稳住她,见程无双过来,松了口气,对她低声道:“刘小姐说……”   程无双抬起手:“辛苦你了,丁叔叔,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必说了。”左右看看围在一旁的佣人,对他道,“丁叔叔,麻烦你,把他们都带走,你在楼梯口等着我就好。”   丁毅有些不放心她,但见她态度坚决,便示意所有佣人跟他走。待到走廊彻底安静,程无双看向刘婉:“好啦,婉婉,没别人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刘婉仅仅是愤怒,拼了命也只憋红了眼眶,闻言也懒得再装:“你家这小厨师,实在不识抬举。”   程无双淡淡一笑:“他这个人保守得很,又胆小,天上掉了馅饼也不会接住的。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找他了。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先和你说一声的,不要在他身上浪费精神,挺扫兴的是不是?”   刘婉抱着胳膊,目光依然停在顾骁身上:“什么时代了,还有这么迂腐的人?年纪轻轻,和老古董一样。”   程无双过去拉她:“好了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追你的男人那么多,个个比他有意思。别生气了,打个电话让你新收的那个小明星准备一下,我派车送你过去。你好好的放松下心情,怎么样?”   刘婉却反手拉住她,自己偏不动脚,看着顾骁道:“我就看上这个小厨师了。他惹我不高兴,你说,他该不该补偿我?”   程无双慢慢的抽出手:“你要他怎么补偿你?”   刘婉伸出食指:“一晚上。他今晚得陪我。”   顾骁脸色一变:“不可能!”   刘婉瞥他一眼:“我和无双说话,你插什么嘴?”转头对程无双道,“我也不多纠缠,就是争口气。”   程无双似笑非笑:“我不能替他做这种主。他不愿意,你我都没办法的。”   刘婉盯着她:“你什么意思?我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东西?你为了个厨师,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   “他不是物件,不是可以随便借出来用的。”   刘婉讽刺的一笑:“对了,我怎么忘记了呢,程家待人好是出了名的,圈内最讲人-权。”   “这是外公外婆定下的家规,我不能违背。婉婉,真是抱歉了。改天请你吃饭,你喜欢哪个新晋的明星,我可以让韩靖帮帮忙。”   刘婉皱起眉毛:“明星什么的我已经腻味了。说实话,这个顾骁虽然不识好歹,但这冷冰冰的禁-欲气质,还真的挺新鲜的,让我更想把他搞到手了。你问问他,到底要多少钱。”   程无双也冷下脸:“这种事我不做。”   刘婉扬起下巴:“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很难吗?他在你手下讨生活,你的话应该要听几句的。”   程无双皮笑肉不笑:“你让我替我家厨师拉皮条?婉婉,咱们别再开玩笑了,好不好?你刚刚喝了不少,不早点睡,明天起来没精神怎么办?明天上午不是要参加陈家的轰趴吗,不精神抖擞,怎么艳压群芳?周雯雯和裘丹宁都会去,那两人不知道会打扮成什么样子。”   刘婉已经探出她的态度。这两人互相有顾忌,程无双投鼠忌器没和她撕破脸,她也不可能和程无双闹翻。只是她心中实在忍不过这口气,冷冷瞥了顾骁一眼,走到程无双身边,故作亲热的捏捏她的脸:“好啦好啦,真和我急眼呀?不行就不行嘛。不过,你这么维护他,和他没点猫腻,我才不信呢。”   “哪儿有。”   “可我真的好喜欢他呢,今后我经常来你家找他,试试看能不能打动他,你说可不可以?”   顾骁变了脸色,程无双刚刚挤出的假笑也僵了僵。刘婉笑得更开心:“看嘛,我说我正儿八经的来追小帅哥,你都要笑不出来了。你就是舍不得他嘛。哎呀,我们姐俩,还装什么装,你说是你的人,我绝对不会和你抢了。到底是不是?不是的话,我可会想方设法的来见他,好久没遇上这么合口味的男人了。”   程无双深深吸了口气,垂眼低眉,笑容微妙:“好啦,这事儿你可别告诉别人。”   刘婉仔细端详她的神色,片刻之后,笑得前仰后合:“哎呀,还真的是啊?你可瞒得真紧,我都没看出来呢。怪不得这小子拒绝我拒绝得这么爽快,原来是有更好的。输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   “私事,私下做做就好了,公开了又有人嚼舌头,闹得我耳朵疼。”   刘婉问:“不过,你对他挺冷淡的,难道是已经没多大兴趣了?”   “只是前几天闹了点不愉快。”程无双急欲结束这种对话,揽住她的肩膀想把她带走,“不说他了,咱们走吧。”   刘婉目光流转,在她身上停了停,又在他身上停了停:“不会吧。他惹了你,你居然还留着?我说无双,不过是个小厨师,他的气你也忍着?就这么舍不得他?”她的笑容更暧昧,“上心了?”   程无双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的笑着。   刘婉推开她的手:“真是的,你连我都不告诉,今天我来找他,错可都在你,你可别说我来抢你男人。我呀,可是个识趣的人,这时候我再拉着你聊天就太没眼色了,长夜漫漫,和你家小鲜肉好好交流交流吧。”说罢一用力,把她推向顾骁。   她没站稳,顾骁本能的伸手接住她。刘婉见状,抿嘴一笑,扭着腰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看顾骁,“小帅哥,我们无双绯闻多得很,可被她承认的,你还是头一个。你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佩服,今天一场误会,还请你别生气。”   刘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程无双咬紧牙,压抑许久的怒气瞬间冲上头顶,让她有段时间的眩晕。回过神时觉得肩膀暖洋洋的,扭头一看,顾骁依然保持着扶住她的姿势。   她脸红过耳,用力把他的手给拍开:“你离我远点!”   顾骁默默的退了两步。   暴怒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把烈火,烧干了她的精力。她觉得膝盖有些软,往后一靠,倚着墙壁,抬手捂住眼睛,半晌才道:“这下好玩了。明天上午,我爱上我家厨师的新闻就要上热搜榜第一……”   她顺着墙壁慢慢的坐下去,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嘴抿成了一条线。过了一会儿,有忽的怒道:“去他们的!反正我从来没什么名声,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骂完又颓了下来,“我的天,张叔叔……”   正混乱的自言自语,忽然手腕被握住,一股力道拉着她站了起来。她抬头一看,正好撞进顾骁那双漆黑的眼里。他脸色红得可疑,一向沉静的双眸居然目光闪动,显得极为尴尬,又透出关切的意味。她怔了怔,忽的眼睛一酸,推开他道:“你给我走开!别拉拉扯扯的!”   她一边说一边顺着走廊跑了,拐弯的时候,发现丁毅还守在楼梯口。老管家问:“怎么了?事情没处理妥当?”   她用力的攥着拳头:“我想睡觉。”   丁毅见她脸色不对,虽然满腹疑问,也只能看着她跑下楼梯。他长长叹了口气,走向顾骁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客人聚在餐厅吃早饭。早点丰盛,有中式也有西式,热气腾腾,但吃进嘴里,却没有昨日品尝宴会菜品和夜宵时的惊艳感。一个人皱眉看了看自己咬了一口的烧麦:“皮怎么没什么韧劲儿?都蒸破了,汤汁都漏得没剩几滴。”   还有个人说:“三鲜煨面也有点咸。”   刘婉慢条斯理的在吐司上抹果酱:“人家小厨师操劳了一晚上,早上精力不济多正常。你们就将就将就呗,允许人家发挥失常一下嘛。”   有人奇道:“晚上操劳什么啊操劳?”   刘婉抿着嘴笑:“谁让我们的东道主不开心呢?”   众人呆了呆,旋即哄笑:“可不得好好的伺候!真是,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咸了淡了,口感如何,我们可真是太不宽容了!”   有人夹了一筷子腌菜:“多吃点下饭的,赶紧吃完了去瞧瞧。咱们的程大小姐玩得那么多,但都是听人说的,没被人抓过现形。”   “要去你去,我可不敢去。程无双练过咏春的,可以单挑三个咱们这样的。她现在还没起来,如果发了起床气……哎呦!姑奶奶饶命啊!”   一群人大笑,有人道:“傻!不能看程无双,就不能好好拜会拜会那个小厨师?得认个熟脸儿,别到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他,惹得我们的程大小姐不高兴!” ☆、第五十五章   三三的猫窝厚实而柔软,是很不错的坐垫。趁着小猫去吃早餐,顾骁便像程无双那样,霸占了猫窝,坐在上面看小家伙吃东西。   三三的小脑袋随着吃饭的动作上下轻晃,他被晃得有些迷糊,背不由自主的靠到墙上,刚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门口忽然传来闹闹嚷嚷的声响,   慢下来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微微有些气紧,还没缓过气,五六个人涌了进来:“小鲜肉呢?小鲜肉在哪儿?”   顾骁几乎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他慢慢站起来,看向那几个一脸兴味的少爷小姐。他们见他从角落站起来,咦了一声:“你缩那里干嘛?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我喂猫。请问各位来厨房做什么?”   “还能干嘛,来看看你呀。”几人嬉笑着走近他,仔仔细细打量,“还没认真瞧过呢,真是,这模样确实不错,难怪能入程无双的眼。”   他本能的想反驳,但想起昨晚程无双的那些话,她为了让他免于刘婉的骚扰,竟然承认他们关系非同寻常。他只能生生的把话给忍住,总不能拆了她的台。   “脸都红了,不会是害羞吧?”   “哟,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清纯。”   有个人瞧见被吓得躲到墙角的三三,奇道:“你家厨房怎么有野猫?”目光一转看见那个豪华的猫窝,漂亮的猫爬架,三三两两的玩具,不由愣了愣,“我擦,是程无双养的?这种路边满地跑的小破猫?”   另一人用胳膊肘撞他一下,挤眉弄眼:“血统算什么,中意才是要紧的事。就算是只土猫,入了她大小姐的眼,也能睡上锦绣床啊。”   他指了指猫窝,但谁都知道他映射的谁,顿时哄堂大笑。   顾骁气得够呛,按捺住怒火,淡淡问:“各位,玩笑应该开够了吧。我还有事,各位在这里呆着,实在不方便。”   那群人静了静,旋即有人伸着脑袋瞧他:“哟?说话的样子挺有气派嘛,我刚刚都被镇住了呢,好怕怕。”   “哎,我们脾气好,你对我们这么说话没关系,可程无双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名媛,你对她可得哄着捧着,要不然啊……”   刘婉噗嗤一声笑了:“我猜他在无双面前也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要不怎么会惹她生气呢?不过好玩的是,堂堂大小姐虽然生气,却没舍得给他颜色瞧,你们说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哇哦!我们都得毕恭毕敬的对她,这小子却能给她气受?他怎么把程无双迷成这样的?”那群人围着他,就像看什么稀奇的动物,“靠脸吗?就算好看,但上次那个想贴上来的徐家小少爷不比他差,怎么程大小姐一眼都不多瞧?”   “咳咳……”某个少爷笑容暧昧,眉毛一上一下的乱动,“那个徐家小少爷是个药篓子,中看不中用。顾帅哥嘛……你看看这黑眼圈,再想想程无双连床都还没起——他不知道有多中用!”   顾骁实在忍无可忍:“够了,看来各位的确没正事,那就不要在这里妨碍我工作。”   他一直冷着脸,早就让这些纨绔们不爽了,见他再度赶人,一个少爷当场变了脸:“你什么东西?哪儿来的胆子,这样对我们说话?”   “哪儿来的胆子?当然是我宠出来的胆子!”冷冰冰的女声响起。众人冷不丁听见,都唬了一跳,回头一看,程无双婷婷站在门口,长发如瀑,肤白如雪,唇膏绯红,配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冷艳而凌厉,让他们莫名心虚,一时竟不敢直视。   “各位好兴致,一大早跑厨房里来了,不嫌油腻腻了?”   有人回过神,绷出一个笑:“你家厨房干净,哪儿油腻了?”   这句话说完,又没什么人说话了。其中最有资格对程无双叫板的刘婉酒意已退,也不想多生是非,伤和气了对谁都没好处。   程无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的一笑:“奇怪,我一来,你们就不说话了。被顾骁气着了?哎,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别理他就是,这家伙傲娇得很呢,随时炸毛。”   有人道:“你转性了?真对他这么感兴趣?”   程无双瞧着刘婉,嫣然道:“越硬的骨头,越想啃下来。他这样的才有意思,婉婉一定懂。”   刘婉笑了笑,道:“好了,咱们各有各的事,玩也玩够了,时间不早了,就散了吧。”   一群大小姐大少爷嘻嘻哈哈的离开了厨房,程无双也跟着出去,把他们送到门口。终于,最后一个瘟神的车也开远了,她返回厨房,抱起惊魂未定的三三,抚弄着它细软的毛皮,半晌才说:“这绯闻逃不掉,只能委屈你忍一忍了。”   顾骁微微皱着眉:“反正我和你的圈子没交集,风言风语也影响不到什么。委屈的应该是你。”他轻轻一叹,见她垂下眼,露出黯然之色,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昨晚多谢你。”   程无双拉开椅子坐下:“躲了一整天,还是没躲过去。你运气怎么能这么差?不会是跟着我一起犯太岁了吧?”   顾骁勉强笑了笑,沉默片刻,问:“别人说什么都是小事,张先生那里怎么交代?”   程无双闭了闭眼:“应该……问题不大……既然他对我明说喜欢的是男人,那他就不方便按照原计划来吸引我的注意了。这种时候他继续赶人,应该是怕我通过结亲得到别的家族的支持。”   “但他还是想把我赶开。”   “应该是觉得你潜力不错,进公司能帮我不小的忙。”程无双搔着三三的下巴,无精打采,“我保证不让你染指集团事务就行了。你当个幌子挺不错,总比那些世家子弟让他放心得多。”   “这样……也好……”顾骁尴尬的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程无双觉得极不自在,把三三放开,别过视线:“好了好了,不啰嗦这些了。我饿得要死,你怎么还不做早饭?”   顾骁回过神:“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越快越好。”张君逸肯定会第一时间听到消息,她虽然说得轻巧,心里却没底,烦躁的站起来,踱来踱去,“午饭你不必准备了,你最好出去躲一下。”   冰箱里还有昨日剩下的高汤冻,拿出来化开煮沸就是鲜美的汤。顾骁下了点面,又放了些青菜进去,正想给她切点饭后水果,她摆摆手:“你快走。”   他只得去换了衣服,离开宅邸,刚走出小区大门,就看见一辆熟悉的车远远驶过来,不由暗自佩服程无双神机妙算。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但她把他遣开自然有她的道理,他转过身,加快步子走向地铁站。   顾建国足足有半年时间缠绵病榻,病情好歹稳定了下来,年后即可出院。这一病似乎掏空了他的身体,形销骨立,皮肤蜡黄,和曾经那个高大英俊的父亲判若两人。顾骁扶着他在走廊上慢慢走,活动筋骨,脑子里都是医生的嘱咐,想说点趣闻给他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顾建国吃完晚饭,他才从医院离开,失魂落魄的回程家,进了花园才回过神,顿住脚步,踟蹰的看向二楼的某扇窗户。窗户后的房间是张君逸在程家的固定居所,此时并未亮灯,但他是否在宅子里的别处?   一个佣人在门厅里瞧见了他,走出来问他:“小顾,你怎么不进来?哎,你一头雪,不冷吗?”   顾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伸手在肩头一拂,扫落了好些。他抖了抖帽子和围巾,将碎雪从身上掸走,进了门厅,见佣人打量他,不由得心一紧,问:“你看我干什么?”   佣人低声道:“今天大小姐和张先生吵了好大一场架……”说着又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神情微妙,“你和大小姐,真的……”   顾骁故作镇定:“请问一下,他们到底吵了什么?”   佣人道:“你和大小姐……在一起的事,都传遍了。张先生过来问她,她一开始说是保护你,不想让你被刘小姐欺负。但张先生不信,说她怎么可以为你付出这么多,她就说……就是喜欢你。”佣人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同了,比以前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得罪了他,“这……我不是听壁脚,你别生气。今天他们就在客厅里争起来,门也开着,没避人,好些人都听见了。后来丁管家赶过去,把门关了,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顾骁勉强一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张先生还在吗?”   佣人叹了口气:“被气成那样,怎么留得下来,丁管家劝了好一会儿也没劝住。”   “我明白了。”他顿了顿,问,“大小姐现在在哪儿?”   “她把自己关卧室里,连李婶都不让进去……小顾,你……要不去看看?也许只有你能见见她了。” ☆、第五十六章   李秀华坐在程无双卧室旁的小起居室里,焦躁不安的织毛衣,时不时的抬眼看看房间门,总是没等到她出来。正犹豫是不是再敲门问问,顾骁走了过来。   她心里不知道是喜是忧,最后挤出一个笑:“小顾,你终于回来了?电话都打不通。”   “手机没电了。”   “无双从上午呆到现在……你去看看吧。”   他点点头,轻敲门,没得到回应,加重力度了再敲,程无双终于应了声:“让我静静。”   “是我,顾骁。”   她不说话了。   李秀华不由得发慌:“连你也不搭理?”   顾骁思忖片刻,道:“我去阳台那边看看。”   程无双的卧室在一楼,露台面对着花园风景最美的锦鲤池。此时她的房间并未亮灯,落地窗反射着路灯的光芒,明晃晃的让人有些眼晕。他从栏杆翻上去,握住把手推了一下,顿时松了口气——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小区安保工作一流,窃贼无法入内,她应该没有反锁的习惯。   落地窗一被拉开,暖融融的空气夹杂着梅花香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走进去,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凝目细看。程无双就坐在离他不过一米的地毯上,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但眼珠映着路灯的光,看起来和猫儿似的。   她明显吃了一惊,等他关好落地窗才有些结巴的开口:“你……你怎么……你混账!”   墙角处摆着一盏落地灯,他过去把开关打开,回头看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他猛然收住话,目光停留在她微微红肿的左脸,“张君逸打了你?”   程无双低下头:“你出去。”   “然后你继续憋着?他们说你从上午就没出去过,午饭晚饭都没吃吧?就这样饿着?程无双,你这样赌气,对张君逸一丝一毫的伤害都没有。你如果因此再病一场,他会更高兴——你不在公司,他就能名正言顺代你行权。”   她用力的抱住膝盖。   顾骁叹了口气,试探着走到她身边,慢慢蹲下来:“和我说说话吧,发生了这些事,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利益攸关,不共同进退都不行。”   程无双盯着地毯,半天才开口:“其实……也没发生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我和他吵那么响,很多人都听见了吧?你知道多少?”   “丁管家关门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大概都明白。”   程无双闭上眼睛,脸颊就像被新刷上一层辣椒水,又开始滚烫起来:“后来也没说几句重要的话,我只是一时没忍住,让他别管我,然后就挨了一耳光。我就回房间了,之后……想必丁叔叔想方设法的和稀泥吧。”   “就这些吗?为了这个,你就把自己从上午关到晚上?”顾骁不由得怀疑,“还发生了什么事?”   她用力摇头,说话有些急促:“没有!就这些了!”   她目光迅速在他脸上一掠,又几乎立刻移开视线,短短一刹那,眼中就浮出了水光。顾骁更加不安:“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她一咬嘴唇,别过脸,说:“我饿了!”   “先喝点牛奶垫垫肚子,我这就给你做饭。想吃什么?”他松了口气,肯吃东西,说明她的心情已经开始恢复了。   “想吃……”她脑海里迅速浮出几十种美食,饥肠辘辘的感觉更加明显,“什么都想吃!”   顾骁被她的话逗乐了:“那我就随便做了。你耐心等等。”   程无双点了点头,听着他走出门,对李秀华说了些“她好多了,别担心”之类的话。李秀华连连感谢,待他走远,轻轻的推开门,迟疑的叫:“无双……”   程无双回头看她:“李阿姨,怎么了。”   李秀华见她不再闹情绪,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面前,喜道:“可担心死我了,饿了这么久,肚子痛不痛?这是小顾让我拿的牛奶……”目光落到她脸颊上,又哎呀一声,急急的去浴室拿冷水毛巾,回来给她敷上,心疼的说,“张先生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   程无双闭了闭眼,手不自觉的把牛奶盒得变了形:“不说这个了吧。”   “唉……”李秀华仔细的给她冷敷,习惯性的絮叨,“明天你要去看老先生,这样子怎么办?我去给小顾说一声,让他煮个鸡蛋给你滚一滚脸。”   程无双咬着吸管,含含糊糊的说:“哪儿有那么严重,比刚刚已经好些了。”   李秀华放下毛巾,长长叹息,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她虽然觉得李秀华太嘴碎,但毕竟是从小照顾自己起居的保姆,今日自己又任性这么久,实在不忍再冷落她,便道:“李阿姨,想说什么就说吧。”   李秀华看看门口,嘴唇抿了又抿,低声道:“无双……也难怪张先生这么生气……小顾这人是好……但和你也差太远了!”   程无双笑了笑:“我那样说,只是为了让刘婉快些放弃。”   “知道你护短,但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她满不在乎:“我本来就没什么名声可言,再说,我总不能看着顾骁被骚扰吧?唉,这小子真是麻烦吸引体质,早知道,一开始我就不该和田若瑜赌气,非要让他来程家。”   “那你好好和张先生解释嘛,干嘛那么凶巴巴的顶撞回去。”   张君逸的野心,她只告诉了丁毅,请他替她找找家中有无被收买的佣人,李秀华虽然一心向着她,但又是个喜怒形于色的直性子,若是得知此事,必然没法在张君逸面前保持好脸色,只能瞒着她了。   程无双耐性几乎耗尽,却不得不按下性子道:“我解释了,他不听,不如承认了,落得耳根清净。你看,他盘问我那么久,我一承认他不就走了吗。”   李秀华沉默的看着她,良久,道:“无双,你承认喜欢小顾,真的只是为了搪塞张先生而随便说说?”   程无双道:“当然。”   李秀华深深叹气,又看了她几眼,终究没有再说话。   顾骁很快做好饭,虽然为了赶时间,只做了几个家常菜,却是色香味俱全。可程无双却吃得很慢,每一样都仅仅略动了动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呆呆的扒米饭。顾骁仔细一看,发现她虽然盯着桌子,目光却没焦距,显然已经魂游天外。   “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管怎样,好好吃饭吧。刚刚不是说饿了吗?”   程无双停住筷子,低声道:“顾骁,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他离开了餐厅,给她留下独处空间,估摸着她吃完饭了才回去收拾碗碟,打扫厨房。正在洗碗,腻在他脚边的三三忽然“喵”了一声,往门口跑去。   他望过去,程无双在小猫面前蹲下,轻轻的摸着它的脑袋。   “我刚给它烤了一点小鱼干,就放在左边柜子第二个抽屉里,你要不要喂它玩玩?”   程无双摇头:“不,我马上就走。”   “那……你有话要和我说?”   她抬头,神情平静,手却一直机械的抚摸着三三,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你今天应该是去看你爸爸了吧?他什么时候出院?”   顾骁捏紧了洗碗布:“年后吧,再观察些日子,看医生安排。”   “定好了日期你就和丁叔叔说一声,我已经联系了圣约翰医院,让他们准备了一个小套间,到时候你爸爸就住那里吧。”   顾骁怔了怔,立刻拒绝:“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已经欠你很多人情了,没法再接受这样的帮助。”   “没有我,你也不会遇上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麻烦事。就像昨晚发生的……”她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道,“抱歉,虽然刘婉不会再来动你,但也许这段绯闻会对你造成很大影响。我必须做点事,就当赔礼了。你也不要执着于我付出多少,我是那家医院的股东之一,本来就有安排亲友住院疗养的特权,不用白不用,他们不是公立医院,病房又不紧俏。”   “可是……”   “好了,你爸爸必须住进去……”她深深吸了口气,不敢看他的眼睛,“医院的股份和明华集团无关,张叔……张君逸没有代我行权的资格,插不了手,所以,你爸爸在那里才安全……”   顾骁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安全”二字,脸色登时白了:“你是什么意思?”   “你先别太紧张……我只是越来越觉得张君逸没有底线,他对你的敌意比我想象的深,把你爸爸保护起来,也是未雨绸缪。很可能我只是单纯的神经紧张。圣约翰的医疗条件很好,你爸爸做透析什么的很方便,不用一趟一趟的跑医院了。医院有很大的庭院,又在郊区,空气好,对病人很有好处。□□你也不必担心,找到匹配的,就能安排手术。”   顾建国的肾功能已经极其糟糕,只有换肾,他的身体才有好转的可能,顾骁忧心了一天,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虽然对这样惊人的厚礼十分不安,但心底却喜悦了起来。   他心情复杂的道了谢,她转身要走,他却忽然开口:“奇怪,你怎么对我爸爸的事那么了解?你查过?”   她脚步加快:“晚安。” ☆、第五十七章   这个年过得颇不是滋味。程无双按照往年的习惯,除夕日中午在家里,同所有佣人一起团年。顾骁安排的午宴非常丰盛,每一道菜都让人垂涎欲滴,只是最关键的主心骨一直有些走神,大家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气氛一直没热络起来,即使丁毅努力调剂,众人也只是干巴巴的说些吉祥话,闷头喝酒吃东西。   饭后,程无双正派发红包,门铃忽然大响起来,她往窗外一看,心就像被抛下了悬崖,嗖嗖往下掉。   一辆车停在庭院大门之外,虽然隔得远,却足够让她看清是谁的车。   丁毅趁人不注意递了个眼神给她,从玄关取下厚大衣披上,按了开门的电钮,亲自去庭院迎接,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张先生,过年好。你可算来了,这下无双估计会饿了。”   张君逸也笑着下车:“什么意思?你们这个点儿估计也该吃完午饭了,怎么会饿?”   丁毅引他进屋:“无双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刚刚一桌子吃的,她也没怎么动。你来了,她也该松口气了吧。人一放松,不就容易饿吗?”   张君逸似笑非笑:“闷闷不乐?没人管她,乐得逍遥,我看她应该高兴得很。”   丁毅连忙压低声音:“无双长那么大,从来没人弹过她一指头,那天……”他叹了口气,“大姑娘,好面子,其实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就是拉不下脸。这些天又瘦了。”   张君逸脱下大衣交给在玄关等候的佣人:“是吗?”   丁毅示意佣人回避,待人走后,声音压得更低:“无双说的那些话,应该真的是和你赌气。我仔细看了下,这两个没什么暧昧举动,交往还比之前少了好些,真在一起了,怎么会那么冷淡。”   张君逸终于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你一向疼爱她,不会被她撒娇卖乖的使唤过来糊弄我吧?”   丁毅笑了:“怎么会?这种大事我还是拎得清。无双知道她的处境,好好选个有能力的世家子弟才是正途。哎,说曹操曹操到。”他侧过头,对大半身子隐藏在玄关拐角处的程无双招手,“无双,是你张叔叔,有什么怕的?”   程无双把脑袋稍稍伸出来一点点:“我怕他打我。”   “怎么会……”丁毅尴尬的笑,“还赌气呢,张先生爱之深,责之切,你……”   张君逸没等他说完就大步走过去,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抬起她的脸,仔细的看了看,露出难过的表情:“对不起,你还疼不疼?”   被他触碰的地方就像起了荨麻疹,她酝酿出的情绪立刻被打断了,赶紧用力的咬一下嘴唇,索性扑他怀里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为自己的任性道歉。她的脸紧贴他胸口,他身上的味道从纤维里逸出,呼吸之间被她吸进鼻子里。   张君逸饮食习惯好,烟酒都很节制,又有健身的习惯,身体不错,早晚洗澡每日换衣,这样的男人的气味是很好闻的。但她就像一头栽进了化工厂,被这味道熏得发晕,可她一时又不敢松开他,生怕自己表情的破绽被他瞧进眼里。   这一阵哭持续了好一会儿,张君逸不得不把几乎黏在身上的她给推开,见她脸色不对劲,刚想说话,丁毅立刻递手帕过去:“哎呀,怎么哭成这样,都要背过气去了,快擦擦。张先生你看,你这些日子不理她,她怕成什么样了。”   程无双接过手帕,捂住脸继续抽噎。泪水很真实,一想想病弱的程昌瀚,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还有虎视眈眈的张君逸,他身后的可怕帮手韩竣,还有……她越来越伤感,演戏式的哭变成了真哭。哭久了人就容易发晕,张君逸和丁毅一左一右劝了会儿,见她身子晃一晃的,只能扶着她往卧室走,让她躺下睡午觉。脸埋了一半进被子,眼睛合上,这一劫算是过了。   张君逸从她卧室出来,也和她一样,把全部佣人叫到一起,一个个发红包,顾骁微微垂着眼,目光却穿过睫毛端详他,努力地把讽刺的笑意从嘴角压下去。   丁毅知他底细,往年以为他是因为疼惜程无双才额外照顾程家上下,现在仔细的观察,越看越心惊——这明明是主人的派头。   顾骁也拿到了个红包,张君逸自恃身份,当众忽略他只会显得自己小气,有损形象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   程无双睡了一个钟头就被叫了起来,除夕夜要和程昌瀚一起过,她得尽早赶去。   疗养院的小别墅房间不多,李秀华不能跟去照顾,给她收拾好东西,絮絮叨叨的一路叮嘱把她送上车。   张君逸已经坐好,等她上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眼睛:“这么肿。唉,你刚刚哭成那样,吓我一跳。等会儿程伯伯问起来,怎么交代?”   程无双从李秀华给她收拾的大包里拿出化妆盒:“化个妆就能遮住了。遮不住的话,等会儿就和外公说我吃了韩靖送的香辣虾干,辣哭了。”   张君逸压住她正欲打开妆盒的手指:“这借口不错,妆就别化了。眼睛肿成这样只能化浓妆,程伯伯不喜欢……咦,怎么还不开车?”   程无双收回化妆盒的时候在包包里层用力擦了下手指,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要等人呢。”   “还等谁?”   “顾骁。”张君逸目光一扫过来,她的头皮就紧了紧,不过刚刚那场折腾让她的情绪发泄了很多,人反而更镇定了,“外公喜欢他做的菜,今晚团年,应该让外公吃得舒服。”   老爷子是一柄大旗,张君逸不好多说,思忖片刻,问:“安排给他老人家的厨师还是不错的,怎么不让那小厨师传授点经验?那位厨师学好了可以天天给程伯伯做,也方便一些。”   “李师傅是营养师出身,厨艺方面没受过专业训练,肯定比顾骁差一些。而且做菜也挺靠天赋的,外公吃的菜油和盐少成那样,要做好吃实在太难了……”正说着,顾骁提着三三的宠物袋上了车,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好一会儿,张君逸才淡淡开口:“为什么带猫?”   程无双道:“外公看了我给三三拍的照片和视频,想亲眼看看。”她一边说,一边示意顾骁把猫递过来,拉开宠物袋拉链,捏住小家伙的爪子给他看,“别担心,已经修过指甲了,而且三三很温柔,又胆小,不会伤人的。”   张君逸看了看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三三似乎很怕他,缩回宠物袋,身子蜷成一团。他淡淡移开视线:“是猫?胆子小得和耗子一样。你倒是越来越不挑剔了。”   转眼过了年,长假也休完了,培训班和学校纷纷开了学,顾骁继续去听课,程无双又要上课又要上班,过年养出的一点肉又很快瘦没了。   她从会议室走出来,眼里有些血丝,显然休息不足,但情绪却不错。有个高管被她查实了吃里扒外,毫不客气的赶了出去,又趁着这个机会换了好几个人,让某姓高的董事着实头疼了一把。刚刚开会,那人拿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刺她,却被她举出几样违规的例子,不仅没出气,反而颜面大损,失势的日子近在眼前。   敌人能少一个就是一个,她愉快的琢磨如何趁机立威,如何借着势头吸引人才,慢慢培养自己的亲信,只是有个触角伸遍整个公司的张君逸,培养自己的势力谈何容易。她正想得入迷,身后助理忽然扬声:“高小姐。”   思路被打断,她有些不悦的抬头,见到来者,客套的笑了笑:“高小姐是来找令尊的?”   高小姐“嗤”了一声,不屑的看着她,连礼貌都欠奉:“程小姐最近真是春风得意,只是人前风光,人后难免疏忽,小心后院起火。”   看来是因为她父亲的事恨上了。和她吵架毫无意义,程无双不再看她,一边向前走一边对助理淡淡说道:“走吧,我还有工作要分给你们,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   高小姐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脸红耳赤,瞪着她看了几秒,忽的冷笑:“你喜欢的那个小厨师该管管了,他现在到处招摇,小心你头顶发绿。家不平何以平天下?有排挤我爸的时间,不如管管你自己……”   程无双看了某个助理一眼,那人会意,过去对高小姐道:“公司规定,走廊禁止喧哗。您的指责没有依据,传出去对公司形象不利,到时候高董还得出面辟谣,对谁都没好处,您说是不是?”   程无双脚步不停,转眼就走进了电梯,门一合上,对话声就被切断了。另一个手下见她脸色不好,道:“程小姐,这种气急败坏的话,不必理会……”   她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高小姐也是一片孝心,我没什么可生气的。”话虽如此说,她心里却一阵一阵的发酸,有长辈撑腰,才可以如此理直气壮的说蠢话做蠢事。   这种羞辱她司空见惯,从电梯到办公室的短短距离,她就已经把黯然的情绪收走,心底却浮出另一种不悦来。最近她没去见顾骁,这小子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第五十八章   总裁办公室的椅子非常舒适,让人一坐下去就不想起来。程无双舒服的眯了眯眼,困意骤然袭来,只是高小姐那段不明不白的话就像熊孩子手里的狗尾巴草,她一迷糊就把她撩醒,再累也无法安心睡。   她给韩靖拨了个电话,被他哀怨的语调弄得直翻白眼:“小双双,你不要我,我也就认了。你居然让我去查你的小情人,这是不是太残忍?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受了伤也会疼的……”   “你少来这套。湖滨公寓住的那个姑娘是谁?疼了你就去找她。”   “哎呀……这个嘛……”   “你查不查?”程无双磨牙。   韩靖忙不迭道:“查,当然查!”   她挂了电话,调了下椅背角度,闭上了眼睛。谁知刚入睡,韩靖就回了电话:“你怎么懒成这样?这么简单的事也巴巴的打电话找我。”   她睡意尚浓,说话含含糊糊的:“什么?这么快就查出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链接发你了,你自己看吧。”   她打着哈欠点开链接,看了几秒,睡意就像遇上了高压水枪,唰的一下被冲得无影无踪。   网络热炒一个“学霸男神”的话题,出没于各大高校自习室和图书馆的英俊男生的照片被贴在网上,根据网友的好评度做了排名,目前占据榜首的那个人,正是顾骁。   照片上的他凝视着书页,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日光被玻璃过滤得柔和,将他的容颜映出美玉一般的质感,温润剔透,隐隐的发光。   这人长得实在太好了。程无双盯着他的照片瞧了一会儿,忽然回过味来,她看这么认真干什么,怎么能做花痴少女做的事?   她喝了一口凉水镇定,点开照片下的评论,被成排的“舔舔舔”“给他生猴子”刷得翻白眼,如果她们知道顾骁钱包的厚度,会不会把伸长了准备舔的舌头给咬了?   她冷哼着点开另一个网页,发帖人是个找顾骁搭讪过的女子,炫耀式的来展览她所获的一手消息。那人说,顾骁嘴很紧,不肯透露丝毫个人信息,只说自己是来旁听的,并且没交女朋友,也暂时不打算交女朋友,因为经济状况不足以支撑一个家庭。   穷鬼身份暴-露,粉丝会少一半吧,程无双滚动着鼠标往下看,读了几条回帖,不由得瞪大眼。姑娘们纷纷表示这样有责任心的男人好少,这样坚持学习的人多么稀有,别说要房要车了,自带嫁妆倒贴都可以。   程无双啪的一声合上电脑,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刚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女孩子娇娇的声音:“顾骁,能不能借我一支笔呀?”   顾骁先对那女孩说了声“好”,才问:“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话刚出口,铃声就响起,顾骁匆匆道,“上课了,不方便接电话。先挂了。等会儿你不是要来接我吗?到时候说。”   程无双拿着手机出了会儿神,在脑海里构造出她痛打这小子的画面,过了一会儿干瘾,又觉得索然无味。   他受欢迎又怎样?伤一点面子又不会让她掉块肉,横竖曾经她也有过几段被世家子弟冷遇的往事,沦为笑柄,不都挺过来了?   手机震了震,收到一条微信,一看是刘婉,她用膝盖都能想出信息的内容。慢吞吞点开一看,果然如她所料,刘婉在语音里故作关心:“你的小宝贝都成网红了,我去我爸的公司,一路遇上好几个姑娘谈他。你怎么不叫他低调点?就这么宠他啊?无双啊无双,你居然掉进他的坑里了,清醒点吧。玩玩就行,别太走心,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才是正经。实在喜欢,一直保持关系就是了,别闹到明面上给人笑话。”   这下连舒适的椅子都留不住她了,她倏地站起来,用力一咬牙。这两天她上火,牙龈肿痛,这一咬牙疼得她眼泪都差点迸出来,捂着脸嘶嘶抽了一会儿气,好容易缓过来。   疼痛是制止冲动的良药,她静下来想了想,笑吟吟的回道:“我总不能把他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古代养小老婆那一套放到现在,那是非法拘禁,要吃官司的。他红了挺好,这么受欢迎的人归我独享,一点儿不丢人,还挺有面子。”   她心情略好了点儿,慢慢踱到沙发躺下,盖上大衣。这些天她公事繁重,还要和董事勾心斗角,同时还得防备张君逸,暗查资金流,身体有些透支,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沉睡了不知多久,手机响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骂了一句那个不开眼打扰她清梦的家伙,摸到手机一看,是顾骁的电话。   “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还没来?”   她愣了一会儿,看看时间,赶紧坐了起来:“怎么都这么晚了!”   “我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等你。”   程无双要去疗养院看望程昌瀚,去太晚了怕老人家担心。她开车去了学校,谁知学校主干道下的水管爆管了,正在挖开抢修,没法把车开到图书馆前面,只能在附近停下,过去找人。   拐了个弯,顾骁果然在长椅上等她,但与往常不同,他身边围了几个女学生模样的人,就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他表情平静,但抱着胳膊的姿势透露出他已经不胜其烦。只是女孩子们涉世未深不懂看眼色,他偶尔简短的回几个字,就能让她们捂着脸开心好一会儿。   程无双慢慢的走过去,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顾骁被她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怔:“什么?”   “看来你忙得很,我是不是得再给你留点时间?”程无双抬手看表,“不巧,时间太紧了,你三分钟能搞定吗?”   她冷着脸,虽然没说难听话,但居高临下的态度非常明显。女孩子们一下子就火了,她们小心翼翼追捧的男神,居然受到这么倨傲的对待?再加上对她的容貌和衣着的微妙酸意,有个姑娘立刻炸了毛:“你谁啊?说话和娘娘似的,娘娘就该回宫去,跑我们民间来干什么?”   程无双淡淡道:“他是我下级。”说完不再理这群女孩子,瞥了顾骁一眼,道,“长话短说,我的车就停在那边,你完事了就过来。”   比挨骂更气人的是被忽略,女孩的眼睛都瞪圆了,也不顾程无双才刚转身,就对身边的女同学道:“我靠,这女人架子比娘娘都足啊!什么东西!”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为顾骁感到万般委屈:“你在她手下上班吗?炒了她算了,你这样的人,受什么窝囊气?考个证出来,小兰的哥哥在某公司管理层,让他给安排安排。小兰,你说是不是……哎,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叫小兰的女生盯着程无双背影又看了几秒,脸色忽的一变:“我认出她了!她是我们学院研究生院的!对,她就是程无双!”   有人抽了口凉气:“就是她霸占的……”众人齐齐看向顾骁,又纷纷看向她。   程无双皱了皱眉,在网上发帖的那家伙已经把程家的事给抖上去了?应该让公关部门去操作一下,事情闹大了不好看。后面又传来女孩子们的议论声,尖酸刻薄的说道德,她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头也懒得回。   顾骁忽然开口:“够了,你们又不是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以说出这么难听的评价?”   女孩子惊愕:“你……你居然为这种女人说话?难不成你是为了钱……”   顾骁冷笑:“为了钱,我就没必要风雨无阻的跑来读什么书。我就是喜欢她。”   这话一出口,就像炸了锅似的,一个女生没想到一直客客气气的男神居然倾慕她们唾弃的女子,眼圈都红了,愤然道:“她一看就经常把你呼来喝去的,你还喜欢?呵呵,真是……不要脸……”   “要她就行了,要脸干什么?”他拿起书包,拔脚去追程无双,女孩子们在身后说了什么,他自动忽略。   程无双走得极快,顾骁也得迈大步子才赶得上她的速度。直到上车,她也没理他,他只能服软:“好了,和那些不懂事的小女孩生什么气?”   程无双抿紧了嘴,半晌,嗤笑:“我生她们的气?你当我这么无聊?”   “那,难道生我的气?”他顿了顿,不解,“我没得罪你吧?是你先迟到的。”   程无双本想把车开出车位,闻言一拍方向盘:“呵,是啊,我不仅迟到,还打扰你和那些姑娘联络感情了,真是对不起啊!”   顾骁无言的看她好一会儿,道:“联络什么感情?我有那想法,会对她们说那种话?下次上课的时候说不定我不要脸的名声都传遍了。”   春寒料峭的天气,程无双的脸却像被热带阳光晒了一样,热得发烫:“那些混账话……呵呵……”她气得忘记了牙疼,用力一咬,气焰顿时被疼痛赶跑了,整个人缩在座椅上,眼中闪起泪光。   顾骁赶紧拍她肩膀:“你怎么哭了?到底怎么了?”   程无双用力推开他的手,一边抽气一边说:“你太虚伪了!真想为我说话,怎么不早点开口?她们废了那么久的话你才张嘴,你是不是听得挺过瘾的?”   “你见到我就说奇怪的话,我在想你是什么意思呢……”顾骁顿了顿,盯着她仔细看,“发这么莫名其妙的脾气。程无双,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第五十九章   程无双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嘴唇动了动,指着他鼻子,颤声道:“你这个二皮脸!你胡说八道!就你?你,你……”   她话都说不出来了,脸憋得绯红,索性抓起包包砸了他几下。顾骁抬起胳膊肘挡了挡:“你从来不会留意这种事,怎么今天反应那么大?我不过和女孩子随便聊聊,你就黑着脸过来说些酸唧唧的话……”   “酸你个头!不要脸!”程无双抱着胳膊,别过脸,冷笑,“你继续自作多情吧,我懒得和你这种人废话。”   顾骁点点头:“对不起,请不要生气。不是吃醋,那实在太好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尴尬的事。”   程无双的脸更红了,在眼眶中转了半天的泪水簌簌的往下掉。他怔了怔,问:“你到底怎么了?”   她捂着脸,呜咽着低吼:“我牙痛!”   “这么严重……要不去医院看看,开些消炎药?”   “要你管!”   顾骁端详她片刻:“还是我来开车吧,你痛成这样,开车恐怕不大安全。”   她气鼓鼓的下车,去后座坐好,一言不发的看着车窗外。   从学校开车去疗养院,足足花了一个钟头,她愣是一句话都没再和他说,下车之后径直走进客厅,护士迎上来,低声道:“程小姐,老先生还在睡呢。”   程无双连忙问:“这个时候还在睡?外公是不是不舒服?”   护士道:“老先生昨晚醒了几次,白天精神一直不大好,午睡也没睡着,医生说他这样不利于身体,开了点药给他,让他好好休息几个小时,叫我们七点钟再叫醒他吃晚饭。”   程无双轻手轻脚走进程昌瀚的卧室,在床边坐下,端详他的容颜。老爷子比前些日子瘦了一些,被肥胖撑开的皮肤弹性不足,更显得松弛难看,再仔细一瞧,脸颊上又多了几块斑。   老年斑增多代表着身体在加速衰竭,程无双眼睛酸胀起来,赶紧擦了擦即将掉出来的眼泪,深深吸了口气,俯下去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护士凑近她耳边,用近乎吹气的细语说:“他睡眠不大稳,吃了药好不容易才睡沉的。程小姐久待在这里或许会影响到他老人家。”   她点了点头,沉默的离开卧室。护士关好门,道:“现在才四点多,时间还早,如果程小姐觉得无聊,不妨去周围逛逛,散散心。刚刚开春,湖那边的梅花开得挺好的。”   客厅的窗户正对湖,程无双扭头往望去,却发现顾骁站在窗边,拿草茎逗兔子玩,看向兔子的眼里装满温柔,轻轻的叫它的名字“毛毛”。   这家伙对小动物的态度比对她还好。程无双皱起眉:“顾骁你别把毛毛喂太胀,兔子肠胃娇气得很。这是外公的宝贝,你弄出毛病了看我不把你丢海里喂鱼去。”   顾骁道:“我只给它吃了一根草。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要出去走走,你和我一起去。”   他倒也不诧异,好些天没和她怎么说话,她周围可信的人屈指可数,或许憋了一肚子的烦心事等着倾诉。他指指兔子:“马上,我再摸摸它,软绵绵的真可爱。”   程无双眉头皱更紧:“现在就走!”   他慢慢转向她:“咦,怎么又不高兴了?我和兔子玩你也有意见?”   程无双气得转身就走:“你这个混帐!我好心好意想带你去旁边的圣约翰医院考察下你爸爸的房间,你不去就算了,还对我说这种话!”   顾骁赶紧跟上她,一边走一边道歉:“好了好了,别生气好不好?是我不知好歹,我错了……”   五分钟之后她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终于肯开尊口答他几句话。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两分钟,她瞥他一眼,问:“网上那个很火的学霸男神评比,你知道吧?”   “我是当事人,能不知道吗?”顾骁苦笑,“其实挺烦的,好些女学生专门过来看我,恨不得把我八辈子的老底都挖出来。”   “你会觉得烦?刚刚你被莺莺燕燕环绕的时候态度那么好,我看你挺享受的。”   “什么享受,吵都要吵死了。只是人家并没有恶意,仅仅是八卦了点,我也不好说什么过激的话乱伤人。”他顿了顿,“今天我说的话估计现在已经传遍了,说不定下次去学校,她们只会在背后指点我傍富婆。哎,你怎么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有姑娘找我,你就这么生气?”   程无双咬牙切齿:“有姑娘找你与我有什么相干?你少自作多情了……不对,你这家伙……你真不是个东西。我撒那么大的谎保你,你好歹要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言行,在外面能不能表现得正经一点?你就不能忍一忍和姑娘搭讪的冲动,安分守己一段日子?好些人都在笑我,连个小白脸都镇不住!”   顾骁沉默片刻,问她:“好吧,是我欠考虑了。那……如果以后我们两个要同时出现在公众面前,我是不是要和你搂搂抱抱的装一下亲热……”   话还没说完他又被她的包包给砸了。她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你再说!再说我就把你丢湖里去!”   顾骁看了看十米开外的湖面。虽然已经开了春,但冬日积存的寒冷依旧无处不在,湖水上浮着碎冰,随着水波荡漾,被阳光照得就像大块大块的金银箔。   他识趣的换了话题。   疗养院是圣约翰医院的附属机构,两处仅隔了一条林荫道。十多分钟后顾骁就站在了顾建国即将入住的房间里。   这里和程无双住院时所居病房是类似结构,内间供病人起居,外间可待客,浴室卫浴设备齐全,家具也很舒适,所需的日用物品和衣物已经整整齐齐的放进了柜中。窗外是一树很大的银杏,已经微微的冒出芽苞,再过一个月,便会是一片喜人的嫩绿。   顾骁看向程无双,眼睛微微的有些发酸:“多谢你。以后你交给我的事,我一定尽我所能,绝不让你失望。”   程无双看他一眼,低头看自己的指甲,轻轻嗤了一声:“你少让我生点气我就感恩戴德了。成天给我惹些事,再来几次,我说不定被你折腾得未老先衰。”   “如果未老先衰是你这个样子,恐怕天下女人都恨不得未老先衰了。”   程无双翻了个白眼,转向门口:“看够了没有?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东西?”   “没有,丁管家安排事情一直非常妥当。”   “那就走吧。你不是要提前准备晚餐的食材吗?”   两人沿原路返回,顺着湖边小道往程昌瀚的住处走。梅花树点缀着湖岸,暗香似有若无,让人不由得注目欣赏。程无双在通往湖心的栈桥旁停住脚,说:“我想再呆一会儿,你先回去忙吧。”   她拐了弯,沿着栈桥慢慢的往湖心走去,天气和暖的时候,湖中锦鲤会聚集在栈桥周围,来这里的人时常会带上面包之类的食物,掰碎了喂鱼。可现在一条鱼都没有,想必是因为接触空气的水面还太冷的缘故。   栈桥尽头是一个小亭子,一个保姆模样的女子陪伴在一个男孩旁边,见到程无双,友好的打了个招呼。   程无双也问了个好,以示回礼,顺便瞄了一眼男孩,觉得似乎有些面熟,思忖片刻,却怎么都想不起这是哪家的少爷。她心底暗暗感叹,这个男孩子脸圆嘟嘟的,看样子不过五六岁,个子却已经和十岁的孩子相差无几,现在的小孩长得怎么都那么快。   小男孩一直盯着她瞧,目光却十分不善,保姆察觉不对,连忙去拉他:“三少爷,我们走了吧,夫人要我早点带你回去呢。”   男孩用力的拍开她的手,“啪”的一声,保姆立刻发出痛呼。小孩子出手没轻没重,发育又好,想必这一掌的力气不小。这么小就如此乖戾,再大一点恐怕又是个四处惹是生非的熊孩子。   程无双不知这小孩的恶意从何而来,但她也懒得搭理,走到亭子边沿,眺望风景。   离她不远处的薄薄浮冰上站着一只小鸟,她觉得有趣,手撑着栏杆,探出身子吹了吹口哨,小鸟扭头看了看她,圆乎乎的小脑袋上,两粒眼珠和黑豆子一样。她忍不住微笑,刚想再吹一声口哨,忽的听见保姆在身后惊呼,赶紧回头,却见那小孩子已经像炮弹一样冲到了她面前,下一秒,她就被猛力的推向了湖水。   亭子的栏杆高度还不及她的腰,她穿的又是细高跟,身子骤然倾斜,根本站不稳。脑子短暂的空白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冰冷的湖水包裹住,耳边只有她拨水的哗啦声,还有保姆惊恐的尖叫。 ☆、第六十章   一口冷水猝不及防的涌入她因为惊恐而微张的嘴里,再被呛入喉管,刺骨的凉意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用力的摆动手臂,终于止住了下沉的势头。她想往前游,但身上裹着的长款羽绒服在水里就像阻挡她前行的网。她只能尽快的拉下拉链把衣服给甩开,谁知刚往前划了两下水,小腿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痛,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连呼救都来不及,水就淹没了她的口鼻。   程无双大惊失色,本能的想呼吸,可冷水从口鼻涌了进来,反倒呛得她几乎晕过去。她勉力闭住气,但小腿痛极,再怎么拼命的摆手划水都无法再把头伸出水面,绝望席卷而来。她再度下沉,眼睛被水淹没之前,她看到了从栈桥飞奔而来的顾骁。   顾骁匆匆脱下大衣甩在一边,蹬掉鞋子跳进去。还好她落水的地方就在亭子边,也没漂多远,他很快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拽上来,托住她的背把她送出水面。吓傻了的保姆终于回过神,一边哭一边伸手。   经常做活的女人力气不小,程无双很快被拉回了亭子里。顾骁翻过栏杆赶到她身边,所幸他懂一些基础急救,很快让她吐出了湖水。见她呼吸趋于正常,他松了口气,拿过自己的大衣把她裹住,用身体挡住风,问她:“你好点没有?”   程无双惊魂未定,脑袋埋进他怀里,手指紧紧的攥着他湿透的毛衣,结结巴巴的说:“好……好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顾骁连忙给她擦眼泪:“不怕,你再忍一小会儿,疗养院的人已经在栈桥那边了,马上就过来。”   她吸着鼻子点头。   “你不是会游泳吗?怎么一股劲的往下沉?”   “抽……抽筋了……”   湖水上飘着还未化去的薄薄浮冰,那股寒意让他记忆深刻。没做热身就落进冰水,的确容易抽筋。顾骁抚着她的背,温言安抚:“好了,你现在安全了。”他听到轱辘碾过原木的声音,扭头一看,松了口气,“他们推了担架车来,正好,你不方便走路,让他们送你回去吧。”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看到程无双的脸,惊得在料峭春寒中出了一身大汗,暗自庆幸顾骁及时救了人。这尊大佛如果出了差错,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们赶紧把程无双扶上担架,匆匆的赶向停在栈桥尽头不远处的救护车。   顾骁跟着上了车,被车内的暖气一扑,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神经放松下来,才感到自己已然冷得有些发抖。   程无双把盖在身上的大衣拿开:“你穿上吧,别着凉了。”   顾骁接过大衣,却重新盖到她身上:“别,你一个女人家,底子再怎样也不如我这样的男人。你现在事情多,生不起病的,先管好你自己,不用管我。”   “可你都咳嗽了……”   “回去吃颗感冒药。及时吃药,明天就没事了。”   车上有随行的医生,简单检查后确定程无双无大碍,便说等会儿派人送药过来,让救护车直接把人送回程昌瀚的住处。   迎出来的护士看到这个阵仗,顿时吓了一跳,见程无双被顾骁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得痛苦,连忙来另一边扶住她,问了问情况,赶紧让等候在玄关的另一个护士去准备干净衣物,通知厨房熬些姜汤。   程无双洗过热水澡,吹干头发,又喝了一碗热热的姜汤,冷透了的身体终于一点点的暖和过来。她坐在床上,护士给她按摩抽筋的小腿,问她:“程小姐,刚刚推你的是哪家的孩子,你有没有认出来?我们疗养院的客户应该或多或少和程家有交情,也许你在某些社交场合见过他的。”   她被拉上水的时候太过紧张,只忙着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没顾着别人,此时一回想,好像那时候熊孩子早就跑了。程无双皱着眉头道:“我肯定见过那孩子的,但真的一时想不起。不过这没关系,我记得他的长相,麻烦你帮忙查一下,今天下午在疗养院探访的访客里有几个孩子,他那张脸看起来顶多六岁,但已经有一米四了,特征挺明显的。”   “好,我马上联系保卫科的人。”   程无双冷冷一笑:“他家保姆不可能瞒下这种大事的,我想,如果他家的家长没有蠢到极点,肯定很快就会过来赔礼。等半个钟头,不来人再去查吧。”   护士点头:“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教成这个样子,恐怕家长的素质也有限。幸好小顾没走远,要不等疗养院的人赶来,说不定……”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还好老先生在睡觉,如果他醒着,看到你刚刚进门的样子,不知道多心疼。”   程无双一激灵,赶紧道:“这事不能让外公知道,他本来睡眠就不好,再受惊的话,更睡不着了。你找个人注意门口,如果有人来访,就把人挡住,礼也别收。就说我不舒服,已经睡下了,不能被打扰,你们做不了主。如果他们不知趣,你们就说,害怕惊动了我外公,他们自然会走。”   护士依言安排下去。程无双倚在靠枕上,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发胀,鼻子也十分不舒服,估计是受了寒。刚想合目养神,忽的想起顾骁,赶紧下了床。她的小腿还没完全恢复如常,走起路有些生硬,走出卧室时被护士瞧见,连忙过来扶她:“你该好好休息呀,怎么出来了?腿那么不舒服,万一摔了可怎么好?”   程无双道:“我得去看看顾骁,他也被冷水泡了好一会儿。而且……刚刚我糊里糊涂的,没道谢。”   护士道:“刚刚张医生送了药过来,小顾也吃了。他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现在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呢,看气色还好。你要道谢也不急这一会儿,晚上你不是要和他一起回去的吗?到时候能说很多话。赶紧去休息会儿吧,你脸色不大好,如果等会儿老先生醒了,看见你这样,又要难受了。”   她搬出了老爷子,而且顾骁情况也不错,程无双只得依她。回到卧室,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毕竟年轻底子好,又及时吃了药驱走寒气,醒来时除了喉咙有些疼,也没多大的不适。走出卧室时,程昌瀚已经被护士推到了客厅,正捧着兔子毛毛玩,看见她,连忙招手:“我的乖乖孙女,你好点没有?小黄说你有些感冒。”   程无双微微一笑,却在离他一米外停下来:“最近气候变化好大,一不小心就……不过外公你也不要担心啦,感冒只是小毛病,而且我现在已经快好了。”   “过来,我看看你。”   “不了,我怕传染你呢。”张君逸已经不可信,程无双对程昌瀚的依赖更深,她恨不得立刻扑进老人怀里撒娇,可只能忍住,心底暗骂那混帐孩子,强笑道,“我觉得我明天就会好,只要我好了,就马上来看你,好不好?”   程昌瀚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你现在忙得很,不是想来就来的成的。你也不要为了见我,拼命的加班加点,身体要紧。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东西想带,让丁毅来一趟就是了。”   程无双点头:“我会注意身体的。”   程昌瀚抚摸着毛毛的长耳朵,发了会儿怔,程无双半天没等到他开口,不由得担心:“外公,你是不是不舒服?精神那么差。”   “外公吃了药呢。”程昌瀚抬起眼皮,凝视她,浑浊的眼睛里出现她许久没见过的探究之意。她不由得心里一突,问:“外公?”   程昌瀚说得很慢:“无双,你遇上什么犯难的事,不要一个人硬扛着。外公还没到完全没用的地步,有些事,还是能帮你出些主意的。”   程无双心底狐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了。   程昌瀚再次张开嘴,还没说出话,护士走了进来,笑吟吟的说:“晚餐已经好了。老爷子把毛毛放下吧,我带您去洗手。”   程昌瀚慢慢的把兔子放进窝里,长长叹了口气:“无双,明天你让丁毅来一趟,带上你外婆的相簿,我想她了。”   程无双心里一酸:“好的。”   等护士给他洗完手,程无双亲自推着轮椅去了餐厅。顾骁把菜碟一一放好,简短介绍了一下新菜,又给祖孙两个盛上饭,恭谨的退到了一边等候吩咐。   程昌瀚拿起筷子,却并没有动饭菜,而是盯着顾骁上上下下的看。程无双诧异的跟着看过去,几秒之后就明白了过来。   老爷子虽然身体状况极差,观察力却没消退多少。这处小别墅里常住的人,除了他,只有营养师兼厨师的李师傅一个男人。李师傅个子不高,顾骁临时换上的衣服,只能是同样高大的程昌瀚的旧衣服。   这些衣服虽然款式老,却都出自好裁缝的手,质地剪裁都上佳,还是程昌瀚多年前刚被送来疗养院时穿的。只是他迅速因为药物发了福,这些衣服再也穿不下,只能收进衣柜里,此时穿在顾骁身上,意外的合身。 ☆、第六十一章   程无双的手在桌面下悄悄的握在一起,心脏快速跳动着,她该怎样说,才能既给顾骁换衣一个合理的理由,又不让程昌瀚知道她落水的事?   越着急,脑子越像被浆糊堵住,思绪乱糟糟的,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餐厅静得可怕,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没想到托词,程昌瀚开了口:“小顾怎么穿的我的旧衣服?”   顾骁道:“实在抱歉,刚刚我在厨房处理活鱼,一时没拿稳,鱼掉进盆里,半盆水溅身上了。李师傅的衣服我穿不上,黄护士找了您不再穿的衣服给我应急。”   程昌瀚“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随便问问,你不要紧张,穿湿衣服对身体不好,及时换了是应该的。”   程无双松了口气,暗地看了顾骁一眼,他也看了她一眼,忽然飞快的眨了下眼睛。   她很想笑,但又怕程昌瀚怀疑,只能看向老人:“外公,快趁热吃……咦?”   他怔怔的低着头,表情悲伤,让她疑惑而担忧,“外公,你怎么了?”   问了两声,程昌瀚伸手按在肚子上,声音微微有些哑:“我都这么胖了,以前那么多衣服都穿不得了。”   曾经的程昌瀚容貌极其出众,他也一向以此为傲,身着他旧衣的顾骁让他回想起从前,同如今这模样一对比,他情绪难免低落了下来。程无双对此心知肚明,连忙使眼色让顾骁暂时离开餐厅,刚想宽慰他两句,却见他忽然滴下泪来。   她慌了,赶紧走到他面前,弯腰刚抱住他肩膀,忽的想起自己已经着了凉,又赶紧退开,问:“外公,你到底怎么了?”   程昌瀚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外公没事,就是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他伸手想拿纸巾,却因为肚子太大,身子难以前倾,手指停在纸巾盒前两三厘米处,再也无法向前了。程无双赶紧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他擦了擦眼泪,沉默一会儿,说:“没事了,吃饭吧。”   程无双满腹疑问,但他好容易情绪稳定下来,她害怕触动老人家的伤心事,只能拼命的压抑住,搜肠刮肚的找了些趣闻讲给他听,免得他总是伤怀。   饭后她陪着程昌瀚聊天,他的话比以前少了些,时不时的盯着天花板走神,掌心捧着兔子毛毛,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半个钟头之后,他摆摆手:“无双,外公有些犯困。你早点回去吧,明天是不是又要上课又要上班?好好休息,早点把感冒养好。”   程无双只能起身同他告别,在门口拉住送她的护士,低声细问老爷子的近况:“最近都有什么人来拜访过他?”   “老爷子一向不见客,也就你,张先生,还有你派来送东西的佣人能同他说几句话。”   她皱紧了眉头,一切似乎没什么异常,她想了想,又问:“你再回忆一下,他有没有透露出什么消息?”   护士很笃定:“真的没有,每次有什么不同,我都第一时间给你打了电话的。”   程无双无奈:“那就麻烦你多帮我留意一下,今天他情绪特别反常,又不肯和我多说。”   护士宽慰她:“程小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人身体不好,就容易多思多虑,老爷子是个敏感又骄傲的人,病成这个样子,他很难高兴起来。”   “多谢你们的照顾。对了,我毕竟感冒了,离他那么近,也不知道有没有传染上,你们问问医生,看需不需要给他吃药预防。”程无双抬手看了看表,道,“我该走了,再见。”   顾骁已经等在了车边,她刚想问他的身体状况,他就忽然别过脸,连打了几个喷嚏。她赶紧凑近他看:“你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顾骁摇头:“没必要,我以前感冒都是只吃药,两三天就会好的,何况今后两三天你有应酬,我挺闲的,有的是时间休息。倒是你要格外注意,撑不起的话就拉下脸,回来养病,别拖得又去住院。”   “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么忽然话这么多了。”她拉开车门,却被他阻止,“还是我开车吧,你才抽了筋,万一腿又不舒服就麻烦了,开车的时候不能出一点纰漏。”   程无双依言去副驾坐好,倚着靠背思索程昌瀚的异常之处,想了一会儿又记起今日的风波,明日那家人定然是要登门赔罪的,她根本不想和教出个歹毒孩子的家庭说话,表现得大度,会被讥笑为软弱可欺,认真计较,又会被人说为难不懂事的六岁小孩子,虽然没什么实质影响,但她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   要不要利用一下张君逸,让他去唱个黑脸?正想得入神,顾骁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一滑带动了方向盘,还好他反应快,迅速的纠正了方向,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向程无双道歉。   她只觉得担忧,仔细端详一下他的脸,只见他眼圈和鼻尖都发红,目光也不如平时有神,显然病情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   她环顾四周,车已经进了城区,不远处是一家连锁超市,硕大的霓虹灯牌把附近的道路映得亮如白昼。她指了指超市的方向:“那里肯定有停车场,你慢点开,把车停了,我们打个车回去吧……不,先去医院。”   顾骁摇头:“不用去医院,真的不用。”   程无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他伸出手,他赶紧往后仰,避开她,问:“你干什么?”   “不许动!就摸摸你的额头,你别大惊小怪的。”   顾骁继续躲:“摸什么摸!我毕竟是个男人,别动手动脚的。”   程无双气得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呢!不过是额头,你矫情个什么劲?不会被哪个古代三从四德的女人附身了吧,比老封建还老封建。”   顾骁莫名的固执:“不行!不准碰我!”   “那……”程无双气急,反而脑中灵光一现,道,“你这样在意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今天会来救我?我记得那时候你抱了我的。”   顾骁怔了怔,脸瞬间涨红:“你少胡扯!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见死不救!”   “但你确实抱了我了。”程无双微微眯起眼睛,凑近他,“这怎么说?”   “你……你……”她和他隔得极近,呼出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让他头皮发紧,“程无双,你别发疯,离我远点。”   “你让不让我测体温?再躲我就亲你了啊。”她心一横,索性把脸面彻底扔开。   顾骁顿时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她把手伸到他额头,只觉触感柔滑微凉,还未反应过来,她就收回了手。   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目光落在她那只作乱的手上,肌肤如雪,指甲泛着淡淡的玫瑰粉色,仿佛一枚一枚的海棠花瓣。   “你额头好烫!”程无双轻轻抽了口气,“不行,必须去医院!”目光一转看见道路尽头驶来的空出租车,连忙下车招手。   顾骁道:“还没把车停好呢!小心交警队……”   她打断他:“让他们罚,把车拖走就是了,你烧成这样,谁知道去停车场的路上会出什么事,我的腿又不大舒服。”   出租车停了下来,程无双拉开后座门,对顾骁道:“快点上来,我们去医院看看。”   顾骁咬牙切齿:“不去!不过感个冒,去什么医院!不吃药都能一个星期痊愈的小破病,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但你发烧了!”   “明天就能退烧!我和你不一样,没那么娇贵!”   程无双皱眉凝视他,几秒后,问:“顾骁,你不会怕打针吧?”   顾骁冷笑:“说什么瞎话呢?”虽然说得漫不经心,但眼神却躲闪了起来。程无双气得狠狠一跺脚,动的是那只抽了筋的腿,尚未完全放松下来的肌肉受到大力刺激,再次绞痛了起来。她身子一歪,疼得连连抽气,顾骁赶紧过来扶住她:“你没事吧?”   出租车司机已经等得不耐烦:“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到底走不走!”   顾骁连忙道:“走,实在不好意思。”他说了程家地址,把疼得发晕的程无双扶上车,把她的腿搬自己膝盖上,脱掉靴子,给她抻筋。   见她眼中微微有泪光,他不由得愧疚,低声道:“好了,你别生气。我回去再吃一次药,如果明天还没好,我就去医院,好不好?”   她瞪着他,咬了咬牙,这下又压迫了肿痛的牙龈,再次疼得说不出话,索性别过脸,不再理他。顾骁问她腿怎样了,她也鼓着脸不回答,他问了几次都得不到回应,想了想,在她脚底挠了两下。   结果是她用力收回腿,疼得一路骂他混蛋,再不肯让他帮忙按摩,下车的时候她的小腿依然很不舒服,只能让他扶住。丁毅如往常一样迎出大门,见她依偎着顾骁慢慢走来,不由得愣了。 ☆、第六十二章   顾骁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让她慢点走,忽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丁毅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本就生得严肃的脸更肃穆了几分。   程无双走不稳当,只能紧贴着他,虽然两人穿着厚衣服,但她发间似有若无的香气缭绕在他鼻端,无时不刻的提醒他此时的状况有多暧昧。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丁毅的心思,解释道:“大小姐抽筋了,我必须扶着她。”   丁毅点了点头,上前从他手里接过程无双,问:“你们不是开车去的吗?车呢?”   “她没法开车,我……”他鼻子一痒,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说,“我感冒有点严重,开车怕出事。”   他话音刚落,程无双也咳了起来。丁毅皱紧了眉头,等两人都进了屋,看看她,又看看顾骁:“怎么你们都感冒了?还有,你应该换过了衣服吧,这一身像是老先生的。”   顾骁道:“她被童家的小儿子推进湖里,我下去救了她。”   丁毅看他的眼神立刻和善了许多,倒了两杯热水过来,递给他一杯,让他细细的把落水的事复述了一遍,听说她在水里抽筋,素来沉着的管家脸色都青了,待他说完,温言道:“今天多亏有你,否则真不知无双会遇上什么事。小顾,你是程家的大恩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顾骁只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跳,鼻塞声重,十分难受,勉强笑了笑:“您太客气了。这是力所能及的事,我必须做,否则无法心安,况且她也是我朋友,救她出自本能,谈什么感谢。”   说话间他咳了几次,丁毅关切的问:“水那么凉,别是寒气入骨了。你别硬撑着,不舒服的话我让老徐送你去医院。”   顾骁赶紧摇头:“用不着,我吃颗药就好。”   “那你早点休息吧,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说。”   顾骁点了点头,向两人告退,刚走了两步,程无双又道:“明天你不必早起准备我的早餐,多睡一会儿,好好养养。”   他笑了笑:“好。”   她轻轻的说:“晚安,做个好梦。”   顾骁这个晚上确实做了梦,但并不是什么好梦。梦境之中,他行走在不断有岩浆涌出的火山旁,脚底的地面被炙烤得烫而脆,处处都是裂缝,裂缝里发出耀眼的红光,那是岩浆的色彩。他觉得焦渴之极,又热又累,又惧怕岩浆的威力,可环顾四周,一片黑茫茫,竟然看不到这火狱的尽头。   他继续前行,却被前方裂缝喷出的热气逼得退后一步,谁知脚下的地面已经被岩浆炙烤得和饼干一样薄,一踩就碎裂开来,他坠了下去,脊背即将落入滚烫熔岩时忽的惊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皮肤接触的是柔软的床单和被子,他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觉得喉咙仿佛被烤干了似的发痛,撑着床沿坐起,忽的一阵头晕目眩。   这场病,比他想象的严重。他摸到水杯,一口气灌了半杯凉水,又从药板上抠了一粒药吃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正好是他每日起床做早餐的时候。他推开被子下床,刚刚站起来,身子就摇晃了一下,脑袋似乎被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堪。他发了会儿愣,忽然想起程无双放了他的假,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回到床上,刚闭上眼睛,就几乎立刻坠入了梦乡。   不知又睡了多久,他被大力推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丁毅坐在他旁边。他赶紧坐起来,起得太急,眼前顿时一花。丁毅眼明手快的撑住他的背,说:“病这么严重,不去输液不行。能不能自己穿衣服?”   他眼皮就像被胶带粘住,止不住的上下打架,恨不得立刻躺回枕头,皱眉道:“我再睡会儿就好了。”   丁毅严肃的说:“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现在都下午三点了!”   顾骁大吃一惊,看了看时间,果然。丁毅不由分说把他搭在椅背的衣服递到他手里:“赶紧穿好,随便洗漱一下。我已经联系好了医生,老徐在花园里等着送你,别再睡了。”   顾骁只能穿衣,去浴室准备洗漱的时候,不由得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他的脸比平时红了许多,嘴唇却干裂发白,眼球布满血丝,看上去竟然隐隐泛出粉红色,显得有些可怕。   老徐很体贴的给他拉开车门,等他坐好,一边开车一边说:“唉,你怎么烧成这个样子?你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大小姐都没发烧,今早起来的时候只是有些咳嗽而已。”   顾骁昏昏沉沉,脸上露出苦笑。从水里出来后,他把大衣给了程无双御寒,自己又替她挡住风。冰冷的身子被料峭春风吹了好一会儿,自然受寒严重许多。他不想多解释,慢慢的合上眼睛,道:“徐师傅,我再眯一会儿。”   “哎,好。”老徐从后镜里看了他两眼,直摇头,“还好大小姐心细,她放心不下,刚开完会就打电话问你情况,丁管家才来找你的。要不是这样,我们都不知道你发烧这么严重,任由你这样睡下去,说不定会烧出毛病。”   扎针,输液,老徐一直在旁边照顾他,拿棉纱蘸了稀释过的酒精给他擦拭,以助于退热。折腾到了傍晚才回到程家,会做饭的佣人给他留了晚餐,只是他实在胃口不佳,就着咸菜丝喝了点白粥就吃不下了,回到房间继续睡觉。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他的额头,所过之处隐隐有淡香缭绕。他觉得很舒服,正期待更多的触碰,可那柔软的东西离开了他的脸。他迷迷糊糊的,正觉得可惜,手却像是被握住了,掌心一片温软柔滑,他忍不住捏了一下,谁知手上的触感也立刻消失。   到底是什么?他慢慢的有些清醒了,觉得不大对劲,睁眼一看,程无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也在看他。屋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灯光调得略暗,照在她家常穿着的宽松毛衣上,绒绒细毛被映得像是笼罩在她身上的雾气,朦胧了她五官的棱角,更显眉眼温柔。   他想坐起来,却被她轻轻的按住肩膀:“睡着吧,你好点没有?”   输液非常有效,头重脚轻的感觉减退了许多,只是额头和太阳穴依然有些隐隐作痛。他点了点头,问她:“你呢?”   程无双白了他一眼:“你说呢?我今天起得挺早,忙了一天,也没像你这样。”顿了顿,忍不住再瞪他,“还说不去医院呢!听丁叔叔说,你烧得嘴皮都干了,你知不知道持续高烧,脑子会烧坏?”   他道:“多谢你了。”   “谢什么谢!”程无双咬了咬嘴唇,说,“如果你昨晚就去医院,说不定现在就能活蹦乱跳了呢!”   他没说话。   “喂,你就这么怕扎针吗?一个大男人,平时又高冷得很,一副硬汉样,结果怕小小的针。”她觑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好奇,“为什么怕这个?小时候被护士扎疼了?”   “不是怕疼……”   “那是什么呀?”   被她连续追问几次,顾骁无奈,想了想,低声道:“我小时候,妈妈带我去医院打针。小孩子对针肯定有些怕的,但我妈妈从不哄我,她对我挺不耐烦,看见我往后退就骂我。所以我对和针有关的事挺抵触的。”   程无双难过的垂下眼:“心理阴影啊……”   “好了,不说这个了吧。”他笑了笑,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刚想说话,肚子却“咕噜”的一响。   程无双看过来:“你饿了?”   顾骁一睡睡到下午,晚上又只吃了碗白粥,昏沉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高烧退了,闲了很久的肠胃就开始作乱。他尴尬的说:“今天没吃什么东西……”   程无双听了,惊讶得从椅子上“呼”的站起:“你病成这个样子还不吃东西?”   “你别这么紧张。”他看了看时间,微微吃惊,“都十一点了?”   程无双道:“是啊。”   这个点,许多佣人都已经睡下,不能请人帮忙做点吃的,外卖也停止了配送。他认命的下床,说:“我去做点吃的吧。”   程无双跟着他往厨房走,下楼梯的时候手时不时的伸过来又缩回去,似乎想扶住他。他觉得好笑:“我哪儿那么娇弱了?”话音未落就撞上了拐角处的高脚桌,桌上花瓶晃了晃,所幸没有落下来。   程无双瞪他:“看吧!走都走不稳!这个花瓶也很贵,打碎了的话,你只能再去拍几个电视购物广告了。”   顾骁回想起那场风波,有些哭笑不得:“把我整成那样,你还好意思说!”   “我又没让你赔!”   高烧消耗了他大量体力,又没有及时补充能量,他走得微微的发晕,膝盖也有些酸软,走进厨房的时候只得拉开椅子,先坐一会儿积蓄精力。   程无双不由得有些急:“这怎么办?你好像血糖很低,这样子能做饭吗?”   他本想请她兑点糖水,可是她急得原地打转的模样,很像被逗猫棒戏弄的三三,他心中忽然起了逗逗她的心思,这想法迅速的占据了他整个脑子。克制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他道:“要不,你帮我做点吃的?” ☆、第六十三章   程无双立刻停止了脚步,似乎是不相信她的耳朵,露出疑惑的神情:“你说什么?”   顾骁伏在桌上:“你帮我做点吃的吧。”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不可置信:“我?我做?你说什么鬼话呢!”   顾骁叹了口气:“这个时间已经没外卖了,叫别人又不大好,人家毕竟也忙了一天。”   程无双抱着胳膊,又开始焦躁的打转:“我才不做饭呢!要不,我开车带你出去?总有吃夜宵的地方。”   “这么晚摆出的摊大多是烧烤,小龙虾之类的,我胃里空空,吃这些重口味的恐怕不太好。”   她直翻白眼:“你可真挑!”她想了想,道,“对了,公司附近有一家粥铺,营业到凌晨,我带你去?”   顾骁摇头:“空腹容易晕车。”   程无双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娇贵的?林黛玉附身了吗?”   顾骁长长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说:“你这什么态度……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病成这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从小到大我就没生过这么重的病。算了,我自己撑一下吧,大小姐是指望不上的。”   程无双呆了呆,声音立刻弱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做过饭呀!我连方便面都没泡过。”   顾骁看过的电视剧里,有大老板加班到深夜,吃方便面补充能量然后继续熬夜的情节。他不由得问了出来,程无双道:“我讨厌方便面的味道,再说秘书办公室的人会去酒店给我买夜宵。”   真是养尊处优到极点的娇娇女。顾骁刚想把“逗你玩的”说出来,她却先吞吞吐吐的开了口:“哎……你……你想吃什么呀?如果很简单,我……我试试?”   她双颊微红,嘴唇抿起,一副被欺负了的小媳妇样,顾骁瞧了她一会儿,才道:“肯定不会让你做复杂的菜,我还怕你烧厨房呢。”   程无双怒道:“我还没那么白痴!”   他忍住笑:“是是是,大小姐最聪明。”   她只能挽起袖子,气哼哼的问他:“做什么呀?怎么做?”   “其实就比泡方便面难那么一点点而已。”顾骁食指拇指比了一厘米的距离,“给我下点汤面吃就好了。冰箱下层的密封盒里有高汤冻,你拿一盒,倒进锅里,再放半茶杯的水,在炉子上烧开,加点盐和胡椒粉,盛进碗里,这是汤底。你再烧一锅水,下一把挂面,煮好了,拿漏勺舀起,沥一下水,倒进汤底,这就ok了。”   程无双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做面的程序,不由得松了口气:“比我想象的简单呢。”   “对了,你认识胡椒和盐吧?别把花椒和味精往里放。”   程无双有些恼了:“认识!你真把我当白痴了?”她还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到这种程度,在外面餐厅吃火锅或者汤锅时,她都是自己调的小料,怎会认不出调料。   顾骁点点头:“这太好了。本来还该烫点青菜,切些葱花,不过理菜切菜对你来说或许太难了点……”   他还没说完,程无双咬牙切齿的打断:“你再废话,那你就饿死算了!”   他捂住嘴,指缝里却漏出含糊的话:“就这样对救命恩人的。”   程无双被噎得说不出话,想瞪他时又想起他飞奔过来,跃入水中的那一刻,气势一下就蔫了下去,乖乖的去冰箱里找材料,又问他用哪个锅烧水,放多少盐,下多少挂面,就像老虎忽然变成了小猫。   顾骁看了一会儿,忍笑忍得脸发酸,赶紧趴在桌上,用胳膊挡住脸,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她回头想问挂面需要煮多久,却见他伏在桌上,动作可疑,不由得蹙眉,问:“这是在干什么?”   顾骁连忙咳了几声,抬起头道:“我想打喷嚏,但打不出来,有些难受。”   他的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没有完全收走,程无双定定的瞧了他一会儿,提着汤勺就走了过来:“到底在笑什么?”   “没……唉,我没笑你,你去看看三三的睡姿,我笑它呢。”   程无双走到猫窝边,瞧了瞧四仰八叉躺着的小三三,虽然还是有些怀疑,却又找不出依据,只能一边皱眉打量顾骁一边回到炉灶边,问:“面要煮多久?”   顾骁愣了下,赶紧道:“可以起锅了!”   程无双把面条小心翼翼的倒进汤碗里,端到他面前,说:“那个……不好吃可不能怪我。”   她看上去怪镇定的,可眼睛时不时的瞟过来,让他想起上小学时老师最宠的那个女同学,明明等老师夸奖等疯了,却非要端着架子装淡定。再看看碗,细细挂面浸在淡黄色的汤里,称得上汤清面白。   看来,初次下厨的大小姐一定对自己的处-女秀非常满意。   顾骁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得夸一夸她,否则她就算不当场发作,也会在别的时候发些莫名其妙的脾气。他先赞“挺香的”,心里却想,这高汤是他自己熬的,能不香么。   夸了汤,轮到面了,他挑起来还没说话,面条就断了,跌回汤里,还溅出两滴小油花。再挑起一束面,又断掉。   顾骁采购的挂面是附近镇上出产的手工银丝面,面条细,还有中空的小孔,容易吸进汤汁,煮汤面最美味不过。但这种面下锅一会儿就熟了,多煮虽然不会像普通挂面那样糊成一团,却是会一样变软的。   程无双脸上微微的得意之色消失殆尽,心中懊恼之极,别过脸生闷气,却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他的气,过了一会儿又回过头,发现顾骁埋着头在吃,只是筷子上的面条时不时的断掉跌进碗里,看上去有些滑稽。   她看不下去了:“好了你别吃了,做这个那么快,要不我重新给你下一碗?”   顾骁抬起头:“不用,其实挺好吃的……煮软了好消化,正适合病号。”顿了顿,又说,“要不你给我拿个勺子来?”   程无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到底是安慰我还是损我!”   “我怎么敢损你。”   “是不敢,但不是不想。”   顾骁连忙道:“当然也不想的!”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特别的诚恳而热切,“真的非常非常好吃,煮软一点也的确好吸收,你想想我饿了差不多一整天,胃需要调养。你第一次做饭都能做这么好,非常了不起了,真的!”   程无双给他拿了勺子过来,问:“你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出过状况吗?”   顾骁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他十岁时炒的那盘牛肉丝,脑子里蹦出的都是“滑嫩”“鲜香”之内的字眼。他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顾全一下大小姐可怜的玻璃心,说:“好像盐放多了点。”   其实没有……   程无双盯着他看了半天,道:“你说谎。”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顾骁有些讪讪的,正绞尽脑汁想圆场的词,却见她露出难过的神色,连忙问:“你怎么了呀?”   程无双低下头:“就觉得好对不起你,你为了我才生病的,我连像样的吃的都不能给你。”   顾骁心里一暖:“这个已经不错了,你这样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肯为我下厨房,这份心意很不一般,我真的很满意。”   说完他才觉着这段话有些暧昧,抬眼一看,程无双的脸可疑的发红,她的手也紧紧的握在一起,像是恼了,但眉眼之间却又不见多少怒意。   他沉默的垂下眼,继续吃面,吃完起身,习惯性的去收拾碗筷,却被她牵着袖子阻止了:“放着,等别人来弄。你回去好好休息,病好之前都不要乱动。”   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已经输过液了,我又不是病秧子,你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不管,你休息不休息?”   她盯着他上楼回房,自己也回到卧室,洗完澡,在头发上抹了些精油,拿梳子慢慢的梳通。   手机忽然响起来了,她怔了怔,接起:“你怎么了?有事吗?”   顾骁道:“你别急。没大事,感冒药没了,想问问你有没有多的?这么晚了,我不好去找别人。”   “不好找别人,所以找我?”   “你不是还没睡吗?”   程无双只能说:“你等等。”李秀华做事细致,一直在她卧室放着装了常用药品的小收纳箱。她找到了感冒药,在睡袍外披上外衣,去了他的卧室。   顾骁没有关灯,但人已经上了床,把大枕头竖起来,倚在上面,就这样半坐着睡着了。她把药放在床头柜,见他合眼睡得很沉的样子,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顾骁,吃药啊。”   他没有动静。她走近他,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看过他浓黑的眉,长长的睫毛,微微苍白的脸颊,视线一路向下,掠过他的下巴,脖子,肩膀,最后停在他手上。   他的手指修长,显得灵巧有力,皮肤却有些粗,一看就知是经常忙碌的人。她慢慢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拂过他的手背,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握了握他的手指,刚想收回手,他忽的手腕一翻,把她的指尖握进掌心。   她大惊失色,抬眼一看,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直直的看着她:“就知道你喜欢我。” ☆、第六十四章   房间安静异常,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程无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呆愣的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惊慌失措的想收回手,说话都有些结巴:“我……你……谁喜欢你了!少胡说!你欠……欠揍!”   他却握得更紧,不让她离开:“是吗?那你摸我干什么?”   “谁摸你了!”   顾骁微微一笑:“还抵赖?刚刚我并没有睡。”   程无双的脸烫得仿佛要烧起来,她支吾了半天,道:“你的手好看!我占个便宜,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又没提出反对,你可以继续占便宜,干嘛要跑?”   程无双急得眼睛都要红了,加大了力气,抽出手就往门口走,他跟着下了床,三步并作两步,抢在她前面到达门前,说:“我也喜欢你。”   程无双怔住。   顾骁凝视着她,良久,轻轻一叹:“我知道你很为难,我不会强求,之后的选择权在你。对不起,我太急了点,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不管是什么结果,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明确的答复,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多作纠缠,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他替她开了门,她就像脱离笼子的鸟一样飞快的跑了出去。   顾骁垂下眼,不知是不是只穿了睡衣的缘故,一股凉意透过薄薄的棉布,缓缓侵入肌骨。他止不住的咳了起来,胸腔震动着,一阵一阵的闷痛。   好容易停止咳嗽,他想回去喝点水,转身之前不由自主的望向她离开的方向,走廊很长,留着地灯,光线昏暗,更显静谧,哪怕极微小的声音都能被耳朵捕捉到。他听见自己的睡衣摩擦的轻声,还有类似饮泣的急促呼吸声。   顾骁连忙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程无双坐在楼下的阶梯上,双手抱着膝盖,头也埋在膝盖里,肩膀一颤一颤的。   他赶紧过去,蹲在她面前,低声问:“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   他想了想,伸手轻抚她发丝:“不要在这里哭,地上凉,你毕竟也生了病,就算不严重,也要注意一些。”   她抬起胳膊,掌心按在他手臂上,似乎想推开他,但力度很轻,一秒之后反而抓住了他。   顾骁心一颤,身子试探着前倾,慢慢的搂住她肩膀,她没挣扎,只一味的强忍哭泣,不知过了多久,她哽咽着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骁在冲动之下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他本人也有些迷惘。抬眼望向前方,偌大的宅邸一片昏暗,家具仿佛有黑色的迷雾笼罩,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就和他的未来一样不可捉摸,又隐隐透出一种未知的危险。   张君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的控制欲和心机,顾骁光想一想都觉得脊背有些发凉。还有病重的程老爷子,程无双可能不顾一切的对抗张君逸的愤怒,却不可能让她最重要的亲人难过。   她问他怎么办,可他自己又该问谁?   顾骁低头,她的黑发如缎子一般披散着,有几缕穿过了他的掌心,又滑又凉,宛如流水,她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他,就像受了伤的小动物,迫切的寻求着温暖和保护。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紧了紧,闭上眼,渐渐的,心里有了些轮廓。   “无双,我们至少要试一试。”   程无双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顾骁仔细的给她擦拭泪痕,缓缓道:“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是能配上你的男人。”   她吸着鼻子,虽然没说话,但他知道她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言语。   “你和韩靖不是资助我开过私房菜馆吗?整个经营都是我在维持,我觉得,我做得还不错。一切流程我都熟悉,我评估了一下我的能力,我可以做更多。   回到程家以后,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忙,我空闲时间比以前多,你给我安排的那些课程,有几门我已经自学得差不多了。光看书,找老师请教,我觉得意义有限,如果有实践的机会给我练手,我不会让你失望。”顾骁停了停,继续道,“我只知道我学东西很快,适应能力也不错,吃苦发奋不在话下。我不能保证能成为那种白手起家,短短十来年就登上财富杂志封面的新贵人物。可我能保证,我比大多数人做得好,不说叱咤风云,事业有成是绝对可以的。”   程无双安静许久,顾骁等得心都沉了下去,她终于开口:“我这段时间在加紧查公司的账目,虽然财务做账挺仔细,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我已经发现了破绽,正在汇总整理。既然你想练手,我可以拿一部分账本给你,你尽量把漏洞给我找出来。”她停了停,说,“肯定比你在书本上见到的案例难。但是,你的情况特殊,你的靠山只有我和韩靖,而我们两个都有些自顾不暇。你要实现你的野心,不止要优秀,还得出类拔萃。不要怪我为难你。”   顾骁松了口气:“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握住她的手,只觉得那双柔荑像被冷水浸过那么凉。他把她的手拉到嘴边,轻轻的呵气,觉得暖一些了,才道,“无双,谢谢你信我。”   她鼓着脸,瞪他一眼,可是目光却发软,不仅不凶,反而透出娇俏的意味。顾骁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她吃了一惊,眼睛圆睁的样子极像三三被他按在地上揉,又惊讶又不能反抗的模样,让他只想得寸进尺。   他索性把她揽进怀里,从她的额头吻到她的脸颊,嘴唇接触到的皮肤软腻柔滑,像奶冻似的。他一点点的吻到她唇边,热腾腾的呼吸让她微微的眩晕起来,他刚刚吻上来的刹那,她连呼吸都几乎停了,慌张的推开他,别过脸大口的喘息,只觉得腿都有些软:“我……我想回去睡觉了!”   她的脸红得和喝醉酒了一样,连看他都不好意思,顾骁不由得想,假如别人知道这个据说玩过无数男人的风流大小姐亲吻时竟然紧张得屏住呼吸,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这模样撩得他心痒,很想不管不顾的把她搂紧了,但她一开始是回避的,对这段关系的信息有多差,可见一斑。任何过激的举止都可能让她反感,他只能忍住亲近的欲-望,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柔声道:“好,那你早点睡吧,晚安。明天不用去外面吃早餐,我给你做好吃的。”   “你病了呀。”   顾骁道:“刚刚为你急得出了一身汗,这烧怎么说都该退了。”他轻轻的捏了下她的鼻子,“你就是特效药。”   程无双白他一眼,转身一边走一边说:“你竟然这么肉麻。”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可是她的头刚沾上枕头,困意就和海啸一样汹涌袭来,瞬间把她给拍进了梦乡。一觉醒来,第一道闹钟正好响起,她按掉闹钟,拥着被子发了一会儿怔,脸上被他吻过的地方似乎比别处的皮肤热一些似的。   “你就是特效药。”   这句话莫名其妙的在耳边响起,循环个不停。她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最后热得不行,掀开被子去洗漱。   今天她没怎么赖床,换好衣服之后第二道闹钟才响。她把第三次闹钟和第四次闹钟给关掉,慢悠悠的走出卧室,李秀华正在旁边的小起居室给她熨出门的大衣,见到她微微有些吃惊:“无双,今天起这么早?睡不着吗?”   程无双道:“没有,睡得挺沉的,也许因为睡眠质量高,所以精神会比较好吧。”   李秀华道:“睡眠质量是很重要。不过……”保姆仔仔细细打量她,“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要升温了,家里还开着暖气,是不是有点上火。”李秀华虽然唠叨,脑子却灵光,被她盘问压力实在有些大,程无双眼珠一转,道,“哎,李阿姨,天气预报说今天温度可能上升,再帮我熨一件薄一些的外套吧,我带着好添换。”   李秀华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加紧熨手上的衣服:“好,等你出门的时候我给你放车上。”   程无双赶紧溜号,镇定下来的时候发现厨房就在前方不远处,这双脚怎么就带她走到这里了呢?   厨房的门开着,均匀的切菜声远远传来,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他挽着袖子,修长的手指紧握菜刀,低头专注的模样,萝卜在他手下变得和宣纸一样薄,拎起来对着光,前方的景物都隐约可见。   她不由自主的走到门口,向里望了望,他几乎立刻扭头看她,微微一笑:“进来呀。”   程无双脸又烫了起来,急急的往猫窝走:“我来看三三。”   三三把头埋在食盆里,吃得特别认真,被摸了就不耐烦的甩一下尾巴,连声“喵”都欠奉。大小姐被猫冷落,心里十分不甘,正瞪着不知好歹的小猫生闷气,顾骁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她:“怎么不高兴?”   “它不理我!”   “跟你学的,你不是也不理我?” ☆、第六十五章   程无双被他噎得哑口无言,恼怒道:“你放开!谁准你动手动脚的!”   顾骁松开了胳膊,她立刻起身往外走。他赶上前关了厨房门,挡住她,道:“你怎么了?一大早的就和我闹别扭。”   程无双抬头瞪他:“你让开!”   她心里却有些发虚,自己的脾气来得多没道理,她清楚得很。她暗地祈祷顾骁不要真的让开,可这个男人并不是她见过的那些无底线讨好大小姐的软骨头明星,骄傲不会比她少,莫名其妙受了气,他凭什么还让着她?   她后悔,但又拉不下面子,手不知什么时候握成了拳头,掌心一层细细的汗。   顾骁一直盯着她,表情很平静,但嘴唇时不时的微微抿一下,显然是在克制情绪。她更慌了,指甲掐着掌心,想说点圆场的话,但眼前这个男人不知为何,带来的压迫感胜过一桌子的董事会老狐狸。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终于先打破僵局:“无双,我们好好谈谈吧。”   她舌头有些发硬,就像几年没说过话了似的:“谈,谈什么?”   “我知道,和我在一起,你压力很大。”   她的腿也开始发起僵来,男人严肃的对女人说“谈谈”,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再一听他的话,她更觉得不吉利。难道是受不了她的喜怒无常了?   “你现在的境况不太好,多少要考虑外界的看法,我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一个普通厨师,在别人眼里,连刚工作的大学生都不如。我们看上去真的很不搭调。”   程无双不说话,低下头深深吸气,想把突然涌上眼角的酸涩感给压下去。   “这件事先不公开,在别人面前我可以像以前那样和你保持点距离,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说。”   心脏本已沉到谷底,却又被他接下来的话忽然提到山峰,幅度太大,让她一时头晕眼花,有些透不过气,半天才问:“你……你这样会不会太委屈?”   “是不舒服。”顾骁并不打算隐瞒他的真实情绪,“只是权衡之后,这是最好的法子。外面聒噪的话太多,影响心情,最重要的是程老先生的身体,他不能受刺激。这些压力基本是冲着你一个人来的,你心浮气躁,我们只会不停的吵架,好好的关系弄成一地鸡毛,收场都很难看。”他顿了顿,道,“你适应一段时间,安心处理你手上的事。我努力一点,早些爬上让你外公肯正眼瞧一瞧的位置。”   程无双凝视着他的眼睛:“我好受了,可你不舒服怎么办?我不高兴就吵架,你不高兴也会吵架啊。”   顾骁忽的伸手,一把把她拽进怀里:“没人看的时候你就让我高兴高兴,那就不会吵了。”   她吃了一惊,本能的去推,他却更用力,几乎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面:“跑什么?平时都得装模作样的,背地里让我多抱抱都不行?”   她把头埋在他胸前,想笑,可眼睛又酸又胀,抽噎着向他道歉:“对不起,我脾气坏……”   顾骁的衬衣很快被浸湿了,他把她推开一些,轻轻的抹去她的眼泪,指腹接触的地方又软又暖,他的心又痒了起来,捧起她的脸,低头在她泪痕上一点一点的吻,最后吻到了她唇边,他想了想,试探着问:“要不要继续昨天晚上的?”   “昨天晚上?”她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那个浅尝辄止的吻让她瞬间又红了脸。   “要不要?要不要?”他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她就像被催眠了似的,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应该是行了,顾骁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低头就亲了上去,接触到她温软的唇的时候禁不住微微一战栗。他浅浅的亲了亲,回忆起电视里的画面和书里的描述,试探着轻咬了几下,又小心翼翼的伸舌头。她才刷过牙不久,嘴里有淡淡的薄荷味,但她又是火热的。刚试出些诀窍,流理台那边忽然嘀嘀嘀的响。   程无双吓了一跳,扭头离开他的唇看过去,找到了一个小闹钟。   是面团醒好了,顾骁只得放开怀里的人,过去关了闹钟,把面团拿出来,搓成条,切成面剂子,擀成薄薄的皮。程无双跟过去,好奇的问:“你是包饺子吗?这饺子皮好大一张啊。”   “是汤包的皮。”他把皮擀得更薄,最后竟有盘子大小,再从旁边的大腕里舀了馅儿,手指捏起皮,飞快的转一圈,程无双只眨了个眼,一个包子就成型了。   一转眼又是一个,她看得起劲:“你可不可以慢一点,好像耍杂技啊,我都没看清楚你怎么包。”   “干嘛看那么清楚?”   程无双戳了戳还没擀成皮的面剂子:“我也想包一个玩玩。”   顾骁道:“你包的恐怕一蒸就破,汤都流光了。”见她竖起眉毛,他赶紧低头亲了她一下,“乖,想学的话改天空了我教你,今天先算了吧,你还要上班。而且蒸这么多包子,要给家里其他人吃的,原料用完,差不多刚好每人一个,你玩坏了的话就有人没得吃了。”   “好吧。”   她像小姑娘一样委屈的撅了撅嘴,看得他发笑,擀了一张包子皮给她:“看过《舌尖上的中国》吗?今天我做的就是里面介绍过的靖江汤包,包子皮可以吹气球,你拿去玩玩?”   她果然来了兴趣,接过来,伸着脖子看他示范怎么捏出一个包子,根据他的指点,把面皮捏成了个面口袋,留了个小孔,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小孔用力的吹。柔韧性极好的面皮果然膨胀了起来,她又新奇又开心,继续往里吹,顾骁包好一个包子,回头看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毕竟是面皮,怎可能和橡胶气球比,她正吹得起劲,面皮就被撑破了,啪的一声爆开,蒙到了她脸上。   顾骁一边笑一边给她清理,她出了偌大一个丑,又羞又恼:“你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你吹那么起劲。你就当做了个面膜吧。”   “你!”   “好啦好啦,别生气,都是我的错,行不行?”他把粘在她脸上的面皮揭下来,忍不住亲她,然后舔舔嘴唇,说,“一股面粉香味。”   程无双恶狠狠的踩他一脚,头埋进他怀里使劲的蹭来蹭去,把他的衣服当毛巾。丁毅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蹭得欢,连离开顾骁都来不及,扭头看来者的时候,人还窝在他怀里。   厨房一下子安静了,只听见汤锅里的热汤咕嘟嘟冒泡的声音。三三终于把它那份拌了鱼肉和鸡肉的猫粮吃完,好奇的走过来,用身子蹭了蹭丁毅的裤腿,算是打招呼。   丁毅上一次这么惊愕,还是听说张君逸背叛的时候。他早看出这两人有些似有若无的小暧昧,但差距太大,又都是谨慎的人,想必这事也只会止步于这点暧昧。   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三三的招呼让他回过神来,有些僵硬的问:“小顾,汤包什么时候好?”   “哦,差不多包完了,上锅蒸一会儿就行,不需要太多时间。”   “那好,差不多的时候你通知我一声,我叫两个人来拿。”丁毅说完,给程无双递了个眼神,她跟着他一起去了走廊。   丁毅左右看了看,道:“无双,你可要想清楚。”   程无双点头:“我想清楚了的。”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小顾到底打算怎样?是单纯的需要一个伴,还是想更进一步?”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前方,走廊很长,尽头有一面窗,对着正东方。太阳虽然还未完全升起,但天边的光线已经很强烈,刺得她眼睛微微的疼。   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想试一试。”   丁毅沉默许久:“这条路很难走。张先生不会善罢甘休,你的婚姻一定是他的某个筹码,就不知道他会怎么用。还有,请恕我失礼,你父亲的事情让老先生伤了心,他恐怕不愿意第二个出身寒微的男人进程家的门。”   “所以我和他说好了,先私下交往。丁叔叔,麻烦你帮我守住这个秘密,最多让李阿姨知道。”   丁毅直直的凝视她的眼睛,良久,叹了口气:“道理你都懂,我就不多说了。既然暂时不打算公之于众,你们自己也要格外注意一些。”   “我明白。”   蒸出来的汤包仿佛半透明的水袋,轻轻一摇,能清晰的看见里面的汁水。要先拿吸管慢慢的插-进包子皮,把汤汁吸完,再吃剩下的部分。程无双小口小口的吸着汤,浓而不腻,又鲜又热,吃完之后全身都暖洋洋的。她抬眼看他:“以后能不能经常做这个?”   “当然可以。我多熬点皮冻汤备着,你想吃的时候告诉我。”   她吃完早餐,跑到餐厅门口,伸出头看了看,见没有人走来,折回他身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红着脸说:“那我去上班了。”   “好,等你回家。”   他看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外,才回去收拾厨房。   他去培训班上课,回家时顺便去了一趟市场,采购大受程家上下所有人欢迎的汤包所需的浓汤原材料。他的精神莫名的高昂,午觉都没睡,一边处理猪蹄膀,一边想着程无双,情不自禁的微笑。   厨房后门忽然开了,三三放下怀里的毛绒球走过去打招呼,他也看了过去。韩靖蹲了下来,揉着三三的小脑袋:“哎呀,毛这么油光水滑,是吃了多少好东西呀?” ☆、第六十六章   顾骁道:“你怎么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懒得打,你这人生活就像设好程序了一样,规律得很。”韩靖抱着三三走过来,瞧了瞧他手上的东西,“晚上给小双双吃这个?”   “不是,这是熬汤的,把里面的胶质熬出来,冻成皮冻,做汤包要用。”   “听起来很好吃。不过呢,你把这些先放下,跟我出去一趟。”   “去多久?”顾骁看了看表,“四点钟之前我得回来,要给无双准备晚饭。”   韩靖道:“用不着,我刚见过小双双,她改了行程,马上要去见一个大客户,很可能晚上回不来。”   “总得等她通知我才行。”   “哎,就算她能在晚餐前搞定客户,也可以一起在外面吃嘛,你这个死脑筋。”韩靖拽他去冰箱,“东西放好,洗个手,换衣服。我给小双双打个电话就是。”   他这样坚持,应该是有正事。顾骁依言去换了衣服,坐上他的车,问:“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停下,顾骁看向车窗外,目光正好对上一家西餐厅的招牌。他用过进口香草,招牌的单词他正好认识,是普罗旺斯的法语拼写。   这是本市的老牌西餐厅,在西式生活的风刚刚吹起的时候就开始营业,一度成为年轻男女就算勒紧裤腰带都必须来一次的浪漫去处,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几场求婚。可惜风光了十多年后,新的西餐厅开张了。和廉价牛排馆一比,餐厅没价格优势,论菜品,又不如新的高端餐厅正宗,满足不了已经见过世面的中产阶级的味蕾。高不成,低不就,生意日益低落了下去。   顾骁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来这里?”   韩靖微微眯着眼,仰头看着餐厅招牌:“这是我家的产业,目前归我管。”他透过窗户,瞄了一眼里面闲得无聊的店员,说,“不是要死不活的东西也分不到我手上。”   韩竣当然不会把稳稳赚钱的优质产业分给这个他恨不得从来没存在过的弟弟,顾骁理解的拍了拍韩靖肩膀,凝视着餐厅思忖片刻,道:“你想我参与经营这家餐厅?”   “关张卖店实在可惜。”韩靖长长叹息,“老爹就是在这里泡上老妈的,想当年,多少人抢着来吃饭喝茶,订位都要提前两周,哪个姑娘的男朋友请她来了这里,可以炫耀一个月。”   “我试试看。”顾骁转身,仔细的观察周围的环境,正想拿出手机看看附近的商业中心和写字楼,却被韩靖拽着往里走,“你这么快就进工作状态了?不要这么努力,会显得你老板我很懒。进来喝杯茶,然后慢慢说。”   看见有人进来,围在吧台聊天的服务员们扭头瞅着,他们路过了足足五张桌子,才终于有人懒洋洋的抽了本菜单过来,漫不经心的一边打量一边问:“两位先生是喝下午茶的吗?”   制服穿得松松散散,领结歪着,即使室内灯光比较暗,也能看出皮鞋好一阵没擦了。长着长指甲的手捏着菜单,皮封面都有些裂口了。顾骁看得直皱眉,客人花大价钱是来享受的,这样的服务生,这样的服务态度,让人怎么享受得起来?   靠着吧台吹牛的领班终于认出韩靖,赶紧一路小跑过来,赔笑:“是小韩总啊,怎么也不说一声,让我们提前准备准备?”   “我就过来看看。你们忙去吧,不用管我们。”   “需要什么茶水点心?”   “暂时用不着。”韩靖觑了一眼吧台,围着聊天的服务生们终于散开,各就各位,站姿比刚才正经了好些。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发走领班,走员工通道去了办公区域,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的陈设式样有些老,但鼎盛时期置办的家具都是上好木料,纹理光泽都不错。顾骁摸了下桌子,皱眉看了看手指上沾染的浮灰,扭头对韩靖道:“怎么回事?一个星期没打扫了吧……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被韩靖用胳膊肘扼住了脖子,压往地面。好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学过近身搏击术,韩靖也不例外,没受过训的顾骁被他压制得头都抬不起,一边踹他一边问:“你发什么疯!”   韩靖咬牙切齿:“你敢挖老子墙角!”   “什么……”他反应过来,“无双拒绝你拒绝得那么干脆,这算哪门子挖墙脚!”   “啊啊啊啊凭什么!你哪里比我强了!没我有钱也没我帅!”   顾骁道:“钱是没有,但帅是真比你帅的……哎!”他挨了一拳,疼得龇牙咧嘴,“你还真打!”   韩靖气哼哼的把他松开,点起一支烟:“太欠揍了!我的小双双居然真喜欢穷鬼!真是邪门了,哪儿有代代都喜欢穷鬼的,这是基因么!”   “她喜欢我又不是我的错,你干嘛不找她问?”   韩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哪儿舍得找小双双算账,这种事情肯定都是你的错。”   顾骁无语,掸了掸在地上沾的灰:“你把我弄这里来,就是想打架的?”   “要不是小双双会生气,今天我一定把你宰了。”韩靖又闹嚷嚷的吵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把烟给抽完,哭丧着脸说,“没见过那么没良心的女人,不选我都算了,还让我扶持她的小破情人!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疼,你说是不是?啊呸,我问你这个混蛋干什么!好啊,你居然还笑!”说着又扑过来。   顾骁知道韩靖为人豁达,这些年早就看开了程无双拒绝他的事,不至于真的动怒,见状连躲都没躲,让他闹腾了一会儿,道:“好了,谈谈餐厅的事吧。”   韩靖在桌上画了个叉,吹了吹手上的灰,道:“上周五我没打招呼过来了一趟,正好撞见经理搂着女服务生出来。怪不得把好好的餐厅经营成这狗样子,原来心思花这儿上了。我让他滚蛋了,这个位置你来坐。他在这里呆了也有十年,餐厅里肯定有他拉拢了的人,你仔细筛选一下,不安分的都开掉。需要招什么人,餐厅要怎么整改,你全权负责,列好单子,我会拨款。”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难度比私房小餐厅高多了。你对小双双夸过海口,配上她可不容易,不过,盘不活餐厅,是肯定配不上她的。”   顾骁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带我去厨房,从那里开始看。”   一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程无双经过十字路口,在红灯前停下,随意看向窗外,一家咖啡厅的庭院种了三角梅,长得极为繁茂,像玫瑰紫的瀑布涌出了篱笆。她忽然想起强行雇佣顾骁的那一天,府南会所后门也有一大片三角梅,浓艳的色彩几乎把白色的围墙遮挡殆尽。   这么快就一年了,又是初夏时节。程无双拿出手机,点开顾骁最近的一条语音信息,他的声音温柔而轻快,显然心情不错:“晚上我来不及赶回来给你做饭了,你来餐厅找我,我煎龙虾给你吃。”   她看看后镜中的自己,挽着发髻,化着严肃的职业妆,穿着一丝不苟的深灰色套裙,简直对不起车窗外色彩绚烂的街景。   红灯变绿,她踩下油门,没有直接去餐厅,而是拐弯回家,路遇某著名品牌时又停了车,进去逛了一圈,提着几个购物袋出来。   丁毅在门廊接她,微微诧异:“不是说会很晚才回来吗?”   程无双抽掉固定头发的发夹,青丝如瀑布一般流泻下来。她甩甩头发,道:“想换身衣服。穿这个束手束脚的,不舒服。”   她哼着歌走进宅子里,丁毅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继续处理家庭开支的账目。   部分单子是顾骁帮他做的,他仔细的从头看到尾,这个年轻人在刻苦方面真是没得说,账做得很细致,条理分明,字也比以前好看了许多,想必程无双花了不少心思纠正他。   优秀是优秀,但许多从底层出身的男人在发达之后,会把他在拼搏途中错过的享受尽数补回来,受到的委屈十倍奉还。程无双从小到大都是被娇养的大小姐,难免有不够体贴的地方,顾骁这人会不会也来个秋后算账?他的思绪飘得太远,有车开进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脸色不由得一变。   丁毅毕竟老练,很快镇定下来,起身迎接,亲自拉开车门,笑着说:“张先生来了?”   张君逸对他颔首致意,走进玄关换鞋,拉下领带,松了颗扣子,一副要在这里休息的模样。丁毅不由问道:“张先生,请问你是找无双有事吗?”   张君逸扭头看他,唇角扬着,却是一种让人心里发麻的皮笑肉不笑:“老丁你最近是怎么了?问的话越来越见外。”   丁毅心一咯噔,面上却不减微笑:“张先生说的是哪里话。无双马上要出门,恐怕没多少时间多谈,所以我才想问一下,好对你说明情况。”   “出门?刚刚在公司还说累,想回家,一分钟都不想在办公室多呆。”张君逸轻嗤一声,“也行,年轻姑娘,贪玩是难免的。等她晚上回来再说也一样,我去我房间休息一会儿,你对厨房说一声,天气一天天热了,我胃口不大好,做些爽口开胃的菜吧。”   丁毅越发觉得他来者不善,赔笑:“实在不好意思,小顾有事回不来,我给你喜欢的酒店打电话,让他们送晚餐来,你看怎样?”   张君逸抬起手腕看看表:“不用了。那你四点半叫我一声,我去最近火热的西餐厅吃晚餐。外面的厨师,真没那姓顾的小子手艺好。”   丁毅脸色顿时变了。 ☆、第六十七章   “老丁,你怎么出汗了?刚刚立夏没多少天,还凉快着呢。”   丁毅后背一层汗,薄薄的衬衣慢慢的黏上皮肤,很不舒服。他挤出笑,做出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说:“但毕竟是夏天了,我一直怕热。”   “好了,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何必再对我打哈哈。”张君逸冷冷一笑,“我知道你出的是哪门子汗。是不是恨不得立刻去找无双,告诉她我已经知道姓顾的小子的事了?”   丁毅慢慢镇定下来:“张先生过来,想必就是和无双谈这事的,不需要我再多说一遍。”   张君逸挑了挑眉:“姓顾的小子混得不错,一家快死的店被他这么短时间重新炒热,底下的人‘顾经理’叫得山响,小日子真是蒸蒸日上。”   “小顾的能力确实很不错。”   “是,我承认。不过和他签工作合同的是程家吧?他的本职工作是程家的厨师,结果人几乎不呆在程家,他白拿工资吃闲饭的?”   丁毅道:“韩二少向无双借人帮忙,无双亲口答应,她没有意见,我自然不会多话。况且这并没有影响无双的生活,她一直忙,在家吃饭的次数很少,有需要的时候,小顾都赶回来做了饭的,或者她去那家餐厅用餐。他不算失职。”   “说得可真好!既然无双经常不在家,那怎么没看见家里别的佣人明目张胆的放大假?老丁你不想趁着这大好太阳出去逛逛,见见朋友喝个茶?反正不会影响她的生活嘛。”张君逸讽刺道,“姓顾的小子之所以有这种特权,依仗的不过是无双那颗已经昏掉了的脑子!他们在一起多久了?老丁,这种天大的事情,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久居上位,张君逸已经养出了一身收发自如的威严,此时眼睛微微一眯,压力骤然倾泻而出,即使丁毅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呼吸一窒。   思路断了两秒,再接上没那么容易。他脑子里有很多词语,却莫名的松散,一时竟组不成得体的句子来搪塞。他脸色不由得变了。   “怎么了?不舒服?脸色那么差,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张君逸端详着他,淡淡微笑。   “张叔叔,你别逼问丁叔叔了,有话直接和我说吧。”程无双的声音远远响起,两人回头,两秒后,她拐过弯,出现在了玄关。   “怎么站着说话?过来坐着呀。”程无双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一手拉着丁毅,一手拉着张君逸往客厅走,又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李秀华说,“李阿姨,家里不是才晒了些金银花吗?拿来泡点花草茶吧。”   李秀华应了一声,忧心忡忡的看了她几秒才转身。上次张君逸那一巴掌,她记忆犹新。   张君逸上下打量程无双,她长发仍在往下滴水,而往日她洗了头,都会拿干毛巾包住头发,直到大部分水被吸走,抹上精油等保养品才会走出卧室。想必是有人通风报信,她才连养护头发的步骤都省了,急急的出来。   “是我不让丁叔叔告诉你的。要怪就怪我吧。”她在沙发上坐下,把事情直接揽到自己身上。   张君逸闭了闭眼:“连狡辩都没有一句,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跳顾骁这个坑了。”说着转向丁毅,厉声道,“你就放任她这样胡闹?程伯伯也再三拜托你照顾她的生活,你就是这样照顾的?把她宠得越来越荒唐!”   丁毅微微低头,做出歉然的姿态:“无双是一家之主,我只能劝导,不能替她做主。张先生,我必须这样,底下的人都受我管辖,如果我都不听吩咐,他们会有样学样。”他顿了顿,道,“她不让我说,也是一条吩咐。”   张君逸眼角跳了跳,不再和他浪费口舌,对程无双道:“你和姓顾的小子到底想走到哪一步?如果只是寂寞了,找个玩伴……”   程无双打断他:“不是玩。”   张君逸大怒:“顾骁是个什么东西?你说起来居然这么理直气壮!你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这几年为了公司东奔西走,四处应酬,好歹也算见过了世面,怎么做得出这种蠢事!”   “和顾骁一起就是蠢?”   “你居然问得出来!”张君逸气得脸都青了,“一个是程家的继承人,一个是连个体面文凭都没有的厨师,你居然也看得上!丢不丢人!”   程无双红了脸,显然也愤怒之极,但说话声音还算平静:“赚这么多钱,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过得比普通人畅快吗?我很庆幸,我不用像普通女孩子那样,先考虑今后的生活,再想想这个男人该不该要。我喜欢顾骁,我就能接受他。”   张君逸的手微微发抖,李秀华端了茶具过来,见状迅速的捏了一撮干金银花放入瓷杯,注入滚水,往他面前一放:“张先生,这是我们院子里种的金银花晒的茶,干净又新鲜,你得尝尝。”   他被李秀华分了神,盯着在水里慢慢舒展开的金银花,稍稍冷静了一些。   程无双继续道:“顾骁表现出的素质,远胜那些所谓的名校生,况且他没进高校深造,是因为家庭出现巨变,无力继续求学。我给了他机会,按照现在的势头,假以时日,他会成为事业有成的精英人士。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没什么好丢人的。”   张君逸冷笑:“说得真好,心怀不轨的软饭男,最爱你这样的傻妞。你把他当爱人,他把你当跳板,一朝发达就变了嘴脸,这种事还少了?底层爬上来的人大多不择手段,吃相难看。别的不说,你妈妈的事,你都忘了?”   程无双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良久,缓缓道:“我一直记得。妈妈是我的榜样。”   “她做出的坏榜样……”   程无双摇摇头,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想成为妈妈那样的女人。”   张君逸怔了怔,猛地一拍桌子:“你疯了是不是!”   “怎么会?”她轻轻一笑,“妈妈美丽善良,举止优雅,头脑过人,手腕一流,在商场叱咤风云,不论哪里都是我的表率。哪怕感情方面,我也很佩服她。虽然她一时识人不明,但她发现爸爸的问题,就当机立断的采取措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是的,她离婚的事被很多人背地嘲笑,但离婚之后追求她的叔叔很多,大多数都非常优秀,好多云英未嫁的名媛淑女都没法得到他们的青睐。她的命运,一直被她把握在自己手里。”   李秀华忆起程盈,眼睛不由得微微发酸:“夫人如果知道你这么说,肯定很高兴。”   程无双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说道:“好了,我说妈妈的往事,只是想说明,不论和谁在一起,都会有看错人的风险。哪怕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也不能保证幸福,圈中有的是例子,有钱有势的夫家获取女方信任,最后鸠占鹊巢入主妻子的家族企业。最重要的是,即使喜欢上一个人,也要守住底线,保护好自己的立身之本。”   张君逸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额角青筋鼓了出来,已然气得发懵。良久,他才开口:“一套一套的……程无双,这些话你到底构思了多久?我真是无话可说。你铁了心要钻牛角尖,真是八匹马都拉不住。”   程无双歪了歪脑袋,忽然笑了,抱住他的胳膊:“张叔叔,你别生气嘛,一有不对,我把他踹了就是。我知道你心疼我,所以呀,你得帮我掌掌眼,如果他背地里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可千万要告诉我啊!”   张君逸没想到她来这一招,目瞪口呆,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继续装乖卖傻:“好叔叔,你舍不得动我,可别把气撒他身上啊。要不我会觉得好对不起他,哪怕不想要他了,他一拿这个说事,看在责任的份上我都不好甩了他。”   张君逸脸色红了又青,俊雅的容颜微微的扭曲,牙齿咬了又咬:“你可真是够心疼那小子的!居然怕我去动他!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当一回事!”   “他这种小角色,当然不能和你比呀。”程无双用力搂了搂他,“张叔叔你最好了。”说着松开手臂,站了起来,“我还要出门呢,回房间换衣服了。张叔叔你今天也累了,要不要休息下?我才买了些橙花精油蜡烛,安神效果很好,要不让李阿姨给你卧室点一支?”   “没那必要。”张君逸看了看表,“我有约,呆不了那么久。”   “那……李阿姨,拿一盒给张叔叔带走吧。张叔叔最近一直说睡眠不好,你看他是不是瘦了?都是操心太多的原因。我一定加把劲,早点把张叔叔肩上的担子全部接到我自己身上。”她笑着说完,转身走向卧室,关上了门,身上的力气就像倾倒的花瓶里的水,瞬间流失。   她靠着门板,深深呼吸数次,积蓄了一些力气,回到梳妆台前,颤抖着拿起润发膏,从头发的中段慢慢的抹到发梢,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她不想化妆,还好五官生得动人,又年轻,不施脂粉也娇艳欲滴,只擦了些护肤品,描了下眉,走向衣帽间,挑了一件橘粉色的丝绸连衣裙。裙子款式简单,但走起路时裙摆飘飘荡荡,就像蝴蝶扑展双翅,煞是明艳。   她打扮妥当,走出宅邸,正好遇上张君逸上车。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裙子上停驻片刻,皮笑肉不笑:“打扮得这么漂亮,那小子祖上真是积德。”   程无双微微低头,看上去像是在害羞,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关上车门,把车开出了庭院。 ☆、第六十八章   张君逸回到他住的公寓,拿出烟盒,一支接一支抽了许久,猛然摁灭烟头,去浴室洗去满身烟味,换了身宽松休闲的衣服,走到客厅,来打扫卫生的阿姨连忙问好:“张先生,刚刚鲜果店送了树莓,您现在想吃吗?我去洗一些?”   张君逸走到茶几前,低头看叠放在桌上的水果盒。高档水果包装精美,揭开打磨光滑的木盒盖,里面整齐摆放着鲜红欲滴的树莓,底下一层冰袋,用以保鲜。他关上盒子,道:“不用。你选三盒品相最好的放在一边,我拿去送人。”   阿姨立刻照办,须臾捧着盒子给他过目。他点点头,戴上手表,换了鞋,接过水果盒下楼上车,一路开向疗养院。   夏日天长,到达疗养院时太阳依然没落山,阳光转成温柔的黄色,把人工湖映得黄灿灿的耀眼,仿佛一块硕大的金子。程昌翰的小别墅外墙爬满的蔷薇藤开了花,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显得很热闹。老爷子被护士推出来,正在花墙下坐着,似乎精神不错。   张君逸停了车,笑着上前,把盒子交给迎来的护士:“程伯伯,你难得到外面来。”说着端详他的脸,道,“气色比前几天好了,真是太好了。”   程昌瀚捻着毛毛柔软细致的白毛,道:“这几天天气好,不冷不热的。”他看向护士手里,问,“这是什么?”   张君逸答道:“是树莓,市郊的有机农场培育的,吃着放心。你一向喜欢吃小浆果,我就带了些,你如果喜欢,我就让人定时送。”   程昌瀚叹道:“你有心了。不过我吃不了什么,你常常送也是浪费。”   “怎么会。”   又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程昌瀚把兔子放进轮椅扶手挂着的篮子里,道:“好了,君逸,你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看我的,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和我说?”   张君逸抬眼看了看老爷子,正好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老人视力受损,精神也大不如前了,大多数时候看上去都是昏昏沉沉的,可方才忽然闪过的锐利目光仿佛能劈开他的心,让他心底最隐秘的想法暴-露在空气中,无所遁形。   他不由得怔了怔,再定睛一看,老爷子还是恹恹的模样,靠着轮椅,松弛的眼皮耷拉着,几乎把眼球给遮完了。   程昌瀚叹息,示意护士远远走开,招手让他来自己身边:“有什么为难的你就直说吧,你对我说,总比事后别人传给我的好。”顿了顿,道,“很多事情你们想瞒着我也瞒不住,有的是人想往我这糟老头子这里递消息。你会说话,先给我打打预防针,别让我被别人那些夸大其词的话吓住。”   张君逸微微抿起嘴唇,斟酌着言辞,程昌瀚半天没听到回应,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紧张个什么劲?我让你说,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越这样藏着掖着,我反而越心惊肉跳。不想让我受惊,你就爽快点。”   张君逸深深吸了口气,蔷薇花淡淡的香气瞬间从鼻端的毛细血管涌入,被血液转瞬带进脑中,让他神清气爽:“无双正在和很不合适的男人交往,就是家里请的那个年轻厨师,顾骁。”   他说完就盯着老爷子,随时准备叫护士,但出乎他意料,程昌瀚只是眼睛睁大了一点,眉头一皱又松开,手伸到篮子里摸毛毛,似乎并不太吃惊。   “程伯伯?”   程昌瀚道:“嗯?你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个的?”   张君逸惊愕的看着他,不由得语塞,半天才说:“您早知道了?”   程昌瀚淡淡道:“也不是。不过,无双来看我的时候,顾骁那孩子也经常跟来给我做点好吃的。他们两个看上去没几句话,但那眉来眼去的猫腻,我怎么看不出来。”   张君逸张口结舌:“你就这样看着他们?”   “那我该怎样?骂无双一顿,把那小子赶出程家?”程昌瀚笑了笑,“没那必要,现在的年轻人爱唱反调,越不准他们做什么,他们越要试试。大张旗鼓的阻止,他们还认为自己是苦命鸳鸯,不拼了命在一起都对不起他们的爱情。”   张君逸努力的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说:“但顾骁那小子差我们无双太远了,放任他们在一起,是误了无双终身。”   程昌瀚摆了摆手,把毛毛重新捉到自己的膝盖上逗弄:“终身?还早呢。你都说了,他们两个天差地别,处得越久,矛盾越明显,说不定自己都慢慢的疏远了。”   “你就不担心那姓顾的小子心怀叵测吗?现在的男孩子嘴甜会哄人,装模作样的本事一套一套的,万一无双被他蒙蔽了,一条路走到死怎么办?”   “那小子不像是爱讨好人的性格,我和他聊过好些次,他从来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一点找我攀关系求好处的意思都没有。君逸,你别太偏激。想搭上有钱女人吃香喝辣的男人是多,但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总有人是要脸的。”   张君逸被噎得就像喉头塞了个糯米团,黏糊糊的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脸色不由得微微发红:“我偏激……或许吧!可我真是担心无双,这种坏例子我见得多了,我也是……”   程昌瀚拍拍他肩膀:“我是她亲外公,我比你担心得更多,但这方面我真是不操心。你是不是担心她重蹈盈盈的覆辙?”   “您知道我心里想的,怎么还……”   “盈盈虽然结婚结得傻,但离得很爽快,田东来连程家的毛皮都没摸上。无双是她的女儿,手腕遗传了她妈妈,哪怕她更像田东来也不怕,姓田的虽然不是东西,却从来不是吃亏的主儿。无双未必会和顾骁走到最后,哪怕她最后一条心走到底了,也不是那种奉献一切的傻姑娘,顶多再离次婚嘛。圈里结婚离婚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   张君逸的脸更红了:“程伯伯,你的想法倒比好些年轻人还时尚。但无双这样的好姑娘,姓顾的实在是配不上,说出去实在没颜面。”   程昌瀚讽刺的哼了一声:“非要设个指标,每遇上一个男人都拿来比对比对?小家子的姑娘才把这些所谓的条件看得大过天,但我的无双是大小姐。大小姐选男人,重要的是她中意!只有找饭票的姑娘,才把饭票的面额到处炫耀。”   没想到老爷子的说法和程无双如出一辙,张君逸对他又不能像对程无双那样随心所欲的发火,一口气憋在胸口,连左胸都开始隐隐的痛了起来。   程昌瀚看着他叹气:“君逸,你看你脸红得,怎么回事?你去体检一下吧,看看血压血脂是不是有些高了?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年轻得很,有的是力气,殊不知病根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的。你要吸取教训,养生的事要开始准备了。无双越来越大,听说最近做得还不错,你就让她多累一点,别大包大揽的。让她自己去拼,她花销这么大,这钱得她去挣,坐享你的成果也太不像话了点。”说着就笑了,把手里的兔子往前递了递,让张君逸看,“放宽心,养身体,你要不要也养个宠物?你看,毛毛不是很讨人喜欢?无双养的那只猫也不错,爱撒娇得很。”   张君逸只能把这口气生生咽下。   程昌瀚十分关心他的身体,叫护士拿了血压计测了测,确实指标偏高了点,便极力推荐他喝了些降压的草药茶,苦得他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赶紧找了个理由向老爷子告辞。   老爷子让护士包一些配方降压茶给他带回去,他接过牛皮纸药包,正说些“保重身体”之类的话,护士急急进了客厅,道:“老先生,有客人来。他说他是一位姓周的先生派来的。”   程昌瀚点点头:“请人进来,让老李泡茶,用无双上周送的君山银针。”又看向张君逸,“老朋友了,好些老交情的人几十年前就出了国,唉,时间过得可真快。我就不留你了,你早点回去。”   张君逸点头,走出门的时候正和一个男人擦身而过,那人相貌并不算多出众,但举止有节,见他看自己,对他微微欠身致意,很快走进了玄关,消失在他视野之外。   此时的程无双正无聊的在餐厅门外打转。已到饭点,餐厅正是最忙碌的时候,顾骁亲自在厨房把关指导,她过去找他只会添乱。   张君逸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让她心神不宁,到现在也一点食欲都没有。他会不会去找程昌瀚,给她个下马威?她越想越心慌,不停的摸出手机解锁,生怕错过从疗养院打来的电话。   为了不胡思乱想,她翻看着门口架子上的菜品介绍,借此分神。装帧精美的册子有三本,一本是招牌菜式,一本是新出菜品,一本是甜食饮品。底下悬挂的小口袋里还有小小的缩略版宣传单,让有兴趣的客人取走慢慢琢磨。   图片很精美,文字却一点不浮夸,用最少的字数介绍了特点,吃法,反而更让人信服。她翻了半本,终于看出了些食欲,正在想是不是立刻让顾骁给她煎龙虾,肩膀忽的被人一拍。   她回头,刚冒头的食欲又消失殆尽。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好几个月不曾谋面的田东来,她的亲生父亲。 ☆、第六十九章   田东来还是老样子,相貌英俊,衣冠楚楚,从头发到指甲,每一处细节都打理得一丝不苟,优雅入时,是追寻品质的都市精英男性的典型。虽然脸上已有明显的岁月痕迹,但当今社会一向对男人的年龄十分宽容,追捧他的年轻女人多如牛毛,此时他身旁就跟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女人一身名牌,但眉眼间依然留着青涩的意味,极可能还是在校大学生,比程无双还小些。她盯着程无双上上下下的看,柔弱的面容里出现了锋利的警惕意味。程无双皱皱眉,看了她一眼就别过脸,客客气气的笑:“爸爸。”   田东来也露出笑容:“无双,吃饭没有?”   “还没有。”程无双目光掠过餐厅重新制作过的招牌,问,“爸爸来这家吃晚饭?”   田东来点了点头:“事务所好些同事都来过,评价不错,我也来试试。”他顿了顿,凝视着她,试探着说,“无双,要不……和爸爸一起吃个饭?”   程无双微微一怔。小时候她是渴盼田东来宠爱的,但田东来对她十分敷衍,所有的娇宠都给了田若瑜。这些年她心早就冷了,遇上示好,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警惕。   “为什么?”   田东来微露尴尬之色,他对情绪的控制远不如张君逸,笑容里的勉强藏也藏不住:“这……哎,”他定了定神,道,“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本来就打算抽空来找你,既然遇上了……”   见她的神情略有松动,他赶紧道:“时间都不早了,你肯定饿了,女孩子肠胃娇弱,得好好的养护着。我们进去,好好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神情里甚至有一些讨好的意味,程无双虽然对这个父亲不抱任何希望,但她并非凉薄之人,亲生父亲把姿态放这么低,她并不愉快。何况,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也好奇,他到底想对她说什么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田东来舒了口气,扭头对挽着他胳膊的年轻女郎说:“君君,你自己去吃饭吧。”   女子嘴唇微微张开,吃惊了片刻,露出委屈的神色:“一起吃饭不可以吗?我不会多嘴的。”一边说一边觑着程无双,一副想得到正式介绍的神情。   田东来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甩开她的手:“听话。”   女子自知造次,咬了咬嘴唇,低眉道:“好嘛,你别生气。”   她的牙齿白而整齐,当得起齿如编贝四字,咬在柔润粉嫩的唇上的模样很是动人,田东来露出笑容,拍拍她的脸:“吃了饭去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吧。不过别逛太久,明天不是要早起上高数课吗?”   果然是比她还小的大学生。程无双翻了个白眼,对父亲和小情人的破事已经看得不耐烦,转身道:“我先进去了。”   田东来有些尴尬的讪讪一笑,赶紧丢下娇弱委屈的姑娘,跟在她身边:“好了,好了。”   餐厅外已经开始排队拿号,田东来暗自庆幸自己定了位,刚和程无双说了一声,她直接对服务员说:“取消田先生的定位,安排别的客人进来用餐吧。”   田东来被她带进员工通道,走到后面一间小房。里面仅安排了一张餐桌,几盆绿植,收拾得干净雅致,是专供她和顾骁韩靖吃饭的地方。   刚刚坐定,顾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接起,听了几句,道:“等爸爸点了单再一起做……嗯……你不要过来。”   田东来慢慢的喝着柠檬水,状似随意,程无双目光掠过他,心知他正竖着耳朵听,很快挂断了电话,把服务生送来的菜单打开,推向他:“爸爸点菜吧。”   田东来接过菜单,随便选了几样,待服务生走后,环顾四周,道:“这个包间很清静。”   “谈事当然要选个清静的地方。”程无双抚着水杯,微微一笑,“不过,重要的事等吃完饭再谈吧,一动脑子,血液就上行,供应胃部的相应减少,怕影响消化。”   “这个确实,养生之道嘛。”   程无双举杯喝水,掩去唇边讽刺的笑。她直觉他不会谈什么好事,还是晚点说的好,不要影响她的胃口,辜负上好食材,还有顾骁精心准备的心意。   半小时之后,主菜送了上来。田东来的香煎鳕鱼表面微黄,一半浇了酱汁,饰以香草和柠檬片,切开来,表皮微脆,里面的鱼肉却极为细嫩。但这道美妙的菜在程无双盘中的龙虾面前却显得黯然失色。   肥大的龙虾从中间对剖,只煎半熟,雪白的虾肉里面还是微微的透明,新鲜调制的法式蛋黄酱热腾腾浇在上面,香气扑鼻。田东来看了好几次,忍不住问:“这道菜好像没在菜单上。主厨特意给你做的?”   程无双摇头:“你没仔细翻菜单。这道菜在后面,不过必须提前预定。”   “没来过,都不知道。”   程无双道:“餐厅有微博,也有微信公众号,有什么菜式都能查到。”   “无双对这家餐厅很了解嘛。”   她已经大概知道了田东来想和她说些什么,厌烦了他旁敲侧击的打探,淡淡道:“当然。我刚刚和服务生那样说话,爸爸应该知道我和餐厅关系匪浅。”她对着他的鳕鱼扬了扬眉,“不好吃吗?爸爸吃那么少,要不让厨房重新做?”   “不用,不用。”田东来只得专心吃饭。程无双也安静的享用她的龙虾。龙虾非常新鲜,肉质细腻紧实,火候刚好,酱汁浓淡适宜,但她舌头就像吃到了花椒一样麻木,几乎尝不出什么滋味,只机械的把虾肉切小,拿叉子送进嘴里。   好容易把饭吃完,她擦了擦嘴,让服务生来撤走餐盘,索性开门见山:“爸爸是来和我谈顾骁的事的?”   田东来愣了下,轻咳一声:“无双,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果然。或许他今天带着情人来这家餐厅,本就抱着打探消息的心思,极可能想借机找顾骁说点什么。   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这时候开始关心她的感情了?程无双淡淡一笑:“相处时间多了,觉得人不错,就在一起了呗。”   田东来噎了下,道:“顾骁和你差别那么大,实在是不适合……”   恐怕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会发表这样的话,丁毅和李秀华的劝说她已经听过了,下午又被张君逸训斥了一通,实在不耐烦再谈,便说道:“我心里有主意,爸爸不必担心。我和顾骁的事并未公开,你是怎么知道的?”   田东来沉默片刻:“纸里包不住火,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本来还不信,想来看看,结果……”   “就是说,已经很多人知道了?”   “是有些人知道了。无双,你知道圈子里多的是闲得无聊的男女,这事很快会传遍,你的声誉……”   程无双打断他:“我本就没什么声誉可言,他们说他们的,反正他们也只能说说。”她顿了顿,又道,“也不要和我分析什么利弊,该想的我都想过了。你为什么突然来关心我这个?”她用怀疑的目光仔细打量他每一个细微表情,思忖片刻,又问,“不会是你哪个大客户想通过你牵线搭桥,把什么儿子侄子之类的塞过来?”   田东来无奈道:“是有人存这个心思,但我知道你性子倔,不至于跑来自讨没趣。”他端起杯子喝了大半杯柠檬水,嘴唇抿了又抿,眉头皱起又松开,欲言又止许久,才涨红了脸,说,“无双,这些年我是对不住你,我……我对你妈妈有成见,迁怒了你……”   “成见……”她忍了又忍,才没冷笑出声。程盈不让出轨的他染指明华集团,他竟然认为程盈对不起他。   “你脾气倔,我也犟着。虽然我出身不高,但一直过得还算顺利,不肯放下-身段来修补关系……如果你像若瑜那样撒撒娇……”田东来见她脸上已有怒色,叹了口气,道,“不说旧事了,我也不是想来找你帮什么忙的。无双,虽然你我关系没普通父女那么亲密,但你毕竟是我的女儿,再怎么说,我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然后呢?”她耐着性子问。   “我想你过得顺遂一些。”他顿了顿,道,“我是底层出身的男人,我很了解我们这样的男人是怎样想的。有些想法和习惯我是改不了了,但我是疼女儿的,我不想女儿嫁给我这样的人。若瑜的对象我都严格的把着关,你……我不好多管,但我还是应该来提个醒。我们就靠一口气拼命往上爬,骨子里不骄傲的人,没这股子气。骄傲的人喜欢被人崇拜着,喜欢柔顺些的姑娘。”   程无双想起了叶楚楚,还有刚刚那个比她还年轻的女学生,以及那些他特别注意的女子,确实都是柔弱的,顺从的,有着一双像小动物一样乖巧的眼睛,温温柔柔看你一眼,仿佛你就是她的一切。   “你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女孩子,这样很好,但是这注定了,你和他起冲突的时候会据理力争,而不是听他的意见。他现在要靠着你出头,当然百般容让,但今后呢?我进来的时候看了看这家餐厅,经营得非常不错,听说之前这家店都要倒了。他能做到这种地步,不是池中物,脱离你的掌控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他底气足了,你怎么办?”田东来长长叹息,道,“虽然我不甘心,但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人,我不得不承认,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男人,心通常是比我们这样的宽一些,也能真正欣赏强势的女人。无双,你好好考虑下吧,爸爸今天来,就是给你交个底。再怎样,你身上也流着我的血,我总归是不想你吃亏的。” ☆、第七十章   田东来说完,看了她几眼,见她一言不发,便沉默的走了。过了一会儿,服务生送甜品进来,见只有她一人,不由得问:“程小姐,请问田先生去哪儿了?他点的冰激凌,容易化掉。”   程无双道:“没事,你放下吧,我会吃的。”   服务生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推开,顾骁走了进来。他见她拿着勺子挖冰激凌,赶上前握住她的手:“别吃了。过几天不是生理期吗?不怕肚子疼?”   程无双轻轻道:“浪费了多可惜呀。”   顾骁忍不住笑了,搂住她肩膀:“怎么突然变这么节约了?好,我把冰激凌吃掉,不会浪费的。”停了停,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忙了好久,有点累,手上没劲,要不你喂我?”   她瞪他:“蹬鼻子上脸了你!”   “这么凶?”他故意皱起眉,“我累成这样,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程无双听到“温柔”两字,莫名其妙的想起田东来的长篇大论,心不由得一紧,问:“顾骁,你喜欢女孩子温柔一些?”   “当然,谁不喜欢温柔的?”他笑着回答,捧着她的脸说,“来嘛,温柔一点。”   她一咬嘴唇,推开他:“我偏不!”   顾骁不解的看着她,沉默片刻,问:“无双,怎么这么不高兴?田先生说了什么?”   她用力的握紧双手:“老一套呗,还能说什么别的?”   顾骁弯下腰,搂住她肩膀,在她耳畔亲了亲,替她理了理长发:“我会加油的,早点做出一番事业,让你扬眉吐气。我和韩靖商量了,秋天的时候在新城区开家分店,正在调研。你看,情况一天比一天好,是不是?别生气了,嗯?”   可是他发达之后会怎样?程无双心知顾骁并非田东来这样毫无底线,但如果相处不愉快,分离是必然。她想把那番话赶出脑海,却徒劳无功,心情益发的低落下去。   顾骁半天哄不笑她,不由得有些气馁。此时餐厅依然在排队,他不能久待,便起身道:“我还得去餐厅看一看,无双,再等我两个钟头好不好?到时候就没这么多客人了,我好好陪你说说话。”   “我想先回家了,精神不好。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这几天忙死了,落了好些课,得补回来。”她说完,提着包包走了。   顾骁虽然有些担忧,却并没当多大回事。不少女人生理期前几天都会出现莫名的情绪波动,程无双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她不高兴,恐怕生理因素占大部分原因。   他忙到餐厅打烊,和员工开完会,关店回家,径直去了程无双的房间。她知道方才那场气生得没什么道理,回家平静了一会儿,情绪好了一些,他抱着她,耐着性子哄了半天,这场风波无惊无险的过去了。   初夏时节还不闷热,是爱美的女人最活跃的时间,能穿各色美丽的裙子大秀美貌,又不用担心出汗弄花了妆容。社交活动一场接着一场,程无双虽然不耐烦去装腔作势,但有些酒会有真正的重量级人物参与,她为了前途,也得去应酬一二。   这样的场合谈的事大体分为两类,生意和生活八卦。程无双同京城一个著名商人攀谈,打探最新的政策走向。专注享乐的红男绿女围在一起,交换些诸如情变,嫁娶,谁家喜得贵子的新鲜事。   所有话题里,最引人注目的新闻与田若瑜有关。她外出度假时结识了邻市豪门关家的长孙,关家少爷对她格外倾心,交往不到半年就高调求婚,十克拉的鸽子蛋婚戒,还有江边第一高楼的广告牌上的爱情宣言,让本市名媛淑女津津乐道。   关少年纪轻轻,手持家族企业的股份却不少,时不时参与公司决策,还有一副出众的相貌,是财经杂志的宠儿。这样的男人是多少女人梦中的王子,却从万花丛中摘取了田若瑜这朵条件并不是很出众的花儿,让不少女人嫉妒得红了眼。   再怎么不甘心,田若瑜即将加入一流豪门,是风头正劲的人物,谁都不想得罪她。若是和她搞好了关系,或许能通过她认识别的优秀男子,因此她一出现,就像磁石一般,把诸多年轻姑娘,以及家里有待嫁女孩儿的年长者,还有想结识关家的人士给吸了过去。   田若瑜态度同以前一样温柔,丝毫没有即将成为豪门长媳的骄矜劲儿,左右逢源,最后让不甘心的众人也不由得叹服,这样谦虚又柔顺的女孩现在真不多见,难怪关家少爷喜欢。   她应付这些人,说得嘴里干渴,程无双同商人谈了许久,也想喝水,两人在饮料台前不期而遇,她微微怔了下,一秒之后就笑着打招呼:“姐姐。”   “若瑜。”程无双客套的笑了笑,拿了两杯饮料,转身走了。田若瑜最善玩小心机,又喜欢装可怜,她虽然有的是法子应对,但她不耐烦在这些鸡零狗碎又无聊的事情上花功夫,索性敬而远之。   田若瑜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咬了下嘴唇。她现在正出风头,有的是人来打抱不平。一个年轻的女孩不屑的嗤了一声,道:“程无双拽什么拽。她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你啊?不会是看见你年纪比她小却先出嫁,嫁的还那么好,心里发酸吧。”   田若瑜摇头:“别这么说。姐姐和我不一样,专注事业的成功女性通常晚嫁。她只是没有谈恋爱的心情,她样样比我强,真想嫁人,肯定能找到更优秀的男人。”   有人冷笑:“你可真宽容,得了那么大一个冷眼还帮她说话。只是她除了命比你好,投生在程家,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人称道?专注于事业……切,她工作上闹的笑话还少?董事会谁服她?没她外公的那个心腹张先生撑腰,明华集团早垮了。再说,有几个男人能比关家长孙更优秀?”   一个擅长吃喝玩乐的少爷神神秘秘的笑了笑:“大家还年轻,有句老话,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程大小姐慧眼如炬,看重的是潜力。”   “这话怎么说?”   “潜力股,懂不懂?有些男人现在没钱没势,可人家能干,拼搏个十年二十年,风水轮流转,以前高高在上的人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   “你说的是那个顾骁?哎,开什么玩笑,君子远庖厨,他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程无双顶多玩玩,看中他?不可能。”   那少爷笑了:“怎么不可能?程大小姐是真动了心,我听了好些八卦,横竖无聊,去求证了下,她又是安排进修,又是帮忙投资开店,只是玩的话给点钱就是了,费这个劲干什么?我去那家火爆的西餐厅吃了好几次饭,亲眼看见程无双进来,那厨师出来迎接。你们知道不?那么冷艳的程大小姐,居然能露出娇羞的表情,啧啧,换了个人似的。”   田若瑜连忙道:“好了,没什么好笑的。白手起家成为新贵的男人很值得尊敬,姐姐这样选择无可厚非。”   众人益发来了兴趣,你一言我一语的嘲笑,越说越暧昧。虽然场内不是人人八卦,但毕竟和程家大小姐相关,多少听了几句。不一会儿程无双就觉得不对劲,她还没去打探,就有年长的人以世交长辈的名义过来劝她。   她客客气气应付完,心里气得够呛,好容易熬完了酒会,她以为可以安静一下,却接到了秘书的电话,火速赶往公司。   董事会的人坐在会议桌前,她一进会议室,就被纷至沓来的锐利目光戳得头皮发麻。环顾一圈,连在南半球度假的某位董事都回来了。她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在自己的位置坐定,问:“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可笑,她接到紧急电话,想问清原因,秘书却一问三不知,这人是张君逸推荐给她的,那么,若是问张君逸,他当然也不会给答案。人来得这么齐,只有他的位置空着。他这几日忙得生了病,才出院,需要在家休养几天。   张君逸正值盛年,又重养生,入院前精神饱满,气色极佳,怎会毫无征兆的病倒?这场病,摆明了是要给她颜色看。   要开会,却不知道开什么会,这个问题荒唐得令人发笑,但她不得不问。果然,董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冷笑声。同她几乎撕破脸的高总首先发难:“程小姐,你主持会议,却不知道开什么会?”他摊摊手,“这下好了,这会还怎么开?”   程无双忍着气,道歉:“对不起,我确实没听到一点风声。各位是决定了开会才通知的我,秘书那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程小姐是指责我们擅自行动?”赵董冷笑,“是,这样做是伤了大小姐的颜面,但事出从权,不立刻应对的话,恐怕要出大事!”   高总接着道:“程小姐,你不能怪我们没事先给你透个风。这种事情你应该亲自跟踪,随时打听!你的精力都用到哪儿去了?但凡你把用在帮你的小白脸开餐馆的劲头分一半在公司上,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糟!” ☆、第七十一章   程无双等他脸红耳赤的吵完,缓缓道:“我每周多少时间呆在公司处理事务,各位都看在眼里的,这叫没花心思?再者,公共场合,提我私生活,是不是不合适?很多事到不了我眼前,我不可能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反复的去打探。不过这些事都能传到你们那里……”她冷冷一笑,“各位未免过火了。是的,我抓瞎的样子是很不错的笑话,但真出了大事,损伤的是整个集团的利益。各位手上都有不少股份,明华集团有难,各位的资产也会缩水。拿自己的家底开玩笑,我非常佩服。”   众人表情各异,有人低头,有人同交好的朋友递眼色,有人冷笑,片刻后,李总恼怒的说:“程小姐想指责什么?你手下的人失职怠工,还怪我们头上了?”   “我认为,既然是利益共同体,各位在预先得到消息的时候,应该先和我说一声,早点开会应对,而不是等我闹了笑话再讲。”程无双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扬声道,“进会议室这么久,不谈正事却先吵架,简直浪费时间。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哪位和我讲一讲?”   董事们交头接耳,你推我我推你,她不耐烦,看向坐在左边第一位的李总:“李总,你讲吧。”   李总只得开了口。程无双仔细的听着,秀眉皱得越来越紧,李总说完了好一会儿,她都沉默不言,有人“嗤”了声,讽刺道:“程小姐是怎么了?不会听睡着了吧?”   程无双回过神,只觉得牙根都被咬得一阵阵的发酸。最近她力排众议,在董事会极力推动一个新的投资项目。本市有重商的传统,大小企业林立,又有各项政策优惠,吸引外资纷纷投资办厂,每年都有大量人才涌入,城市发展极快,开发新城区势在必行。城西地势平坦,气候舒适,临海的港湾水极深,无礁石,即使寒冬也从不封冻,是天然的深水良港。   市里除了规划城西开发区之外,还准备投资建港口,待建成之后,本市进出口就不必走远在邻省的港口,对招商引资也更加有利。   建港好处太多,周密调研之后此事就定了下来,明华集团参与其中,已经在新港口及配套工业园区投入大量资金。眼见着工程启动,一切有条不紊的运行,相关领导却忽然被上级调查,又有人投了举报信,说项目有诸多不合理之处,让款项落不到实处,层层盘剥,喂饱了利益相关者的荷包。上面震怒,勒令项目立即停下来,重新审计,复工日期谁也不知道。   “我每天都有跟进项目的新动向,但是,上面要审查,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见。”程无双竭力想保持镇定,但苍白的脸色暴-露了她的恐慌。   做企业,在各处都有关系,第一手的消息有时候能决定公司的命运,这个道理她非常清楚。她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张君逸在她身边到底织了多少层网?   讥笑,质问,甚至责骂,各种难听的话不停的从这些人嘴里涌出来,现在明明是温暖的初夏,她却仿佛被剥光了丢进冰天雪地里,几乎连血液都冻住。   她用力的握住杯子,让自己的脊背保持挺直,鼓起全部的勇气,凝视着面前的董事们。渐渐的,她看出了些端倪,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上去很愤怒,很轻蔑,很着急,却欠缺恐慌之态。如果这事真严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们不会是这种态度。在商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人精们,不可能真的拿身家开玩笑,他们会急急忙忙商量对策,而不是先看她出丑。   偌大一个项目,除了各大企业参与投资,还有国家银行的贷款,以及来自上级的拨款,他们不可能让这些钱一直冻结在那里,即使目前的领导被带走,也会尽快的派新人来接手,审查工作也会加紧。   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她缓缓环视众人,看得他们闭了嘴:“这事远没到你们所说的那种程度,我闹了个精彩的笑话,各位今天也应该过足了嘴瘾,那么,我们忙正事吧。在项目重启之前,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资金,股东,媒体,都需要好好应对。今天这场好戏,最好不要发生第二次,董事会离心,传出去一点好处都没有,各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她已经气得手指尖都在发颤,可惜夏日穿的短袖,连掩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握着拳,竭尽所能的保持仪态。   上了车,老徐看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受了气,不好多问,殷勤道:“大小姐,是回家休息吗?忙了一天,你肯定累坏了。回去打个盹,醒了正好吃饭,小顾要回来做晚饭的。”   程无双抬手看表,摇头:“睡不着。去张先生那里。”   “张先生病了,是该去看看。”   程无双手指用力的掐进座椅柔软的真皮里,仿佛那就是张君逸的脖子。今天董事会的齐齐发难,用脚想都知道肯定是他在幕后指点。   他威胁她做什么?知道她最近在紧锣密鼓的查账?还是想逼宫,让她退位让贤?   张君逸的公寓离公司很近,开车不过五分钟路程。程无双踏出车门,仍旧没冷静下来。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不能见那老谋深算的狐狸。正好一阵微风吹起,她停在公寓门口,想吹吹风定神,老徐不解其意,不知她为何不进去,循着她视线一看,正好瞧见一家花店,便说道:“大小姐想给张先生买花?送长辈的话,好像是送康乃馨比较好。”   程无双愣了愣,老徐不说,她都没注意面前是家什么店。   她只想送张君逸一束专供扫墓的菊花,一边想,一边把目光移开,淡淡道:“病人敏感,送花怕花粉过敏。徐叔,麻烦你在车里等我,我上去了。”   按了门铃,几秒之后,门锁响了一声,程无双扭动门把,推开了门,看向室内。   张君逸的公寓面积很大,客厅与餐厅、厨房都被打通,空间更加阔朗。他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又懂享受,大到家具,小到摆件,都舒适好用,赏心悦目。此时他正半躺在落地窗前的大躺椅上,最新的复合材料仿佛云朵一般,将他轻轻托起。他手边小矮桌上有红酒和西班牙火腿,他手执酒杯,慵懒的看着窗外林立如笋的高楼大厦,仿佛帝王俯瞰他的疆土。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头都不回,抿了口酒,声音带着笑意:“过来坐。”   程无双刚刚调整好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她忍了又忍,才没扑过去扼住他的脖子。她慢慢的走近他,目光落在雪白瓷盘里的火腿薄片上。最顶级的伊比利亚黑猪火腿,纹理分明,鲜红的颜色那样夺目,刺得她眼睛都有些花。   张君逸没听到声音,终于回头看她,见她盯着火腿,笑着道:“喜欢?我这里还有不少,等会儿你带些回去?”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不想再假模假式的废话。他连装病都懒得装,在她面前摆出这样的排场,已经约等于撕破脸了。   “什么什么意思?”他扬了扬眉,“无双,你对我越来越不礼貌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张叔叔,不要再玩无聊的文字游戏了。开门见山的说吧,你装病,让董事会攻击我,到底想让我怎样?”   张君逸捻起一片火腿送入嘴里,慢慢的咀嚼,闭上眼,露出享受的神情。他咽下,饮酒,芬芳轻盈的酒液在舌尖流动,香气盈满鼻端。他满意的轻叹一声,说:“装病?又胡说八道。”   “没见过像你这么精神饱满的病人。”   张君逸瞥她一眼:“难道非得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才算生病?我只是比前几天好了些。”   她看了看那盘火腿,冷笑。   “嗯,病了,就应该吃点好的,你说对不对?”   程无双忍无可忍:“够了,我也没空再听你胡说八道。张君逸,你精心谋划了这么多年,我承认我不是你对手,但你也别想轻而易举占有明华集团。再见了!”   她转身就走,张君逸在她身后慢悠悠的说:“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你这么任性,怎么能管好公司呢?我要好好考虑考虑,和大家商量一下,是不是暂停你的决策权。”   程无双蓦地停住。   张君逸道:“你一定忘了吧。程伯伯抢救过来之后,把所有人召集到医院,将名下所有的公司资产转给了你,但是你只有股份,不能行权,正式行权,要等你过了三十岁,或者,董事会表决通过,同意你提前行权。你现在不过是在我的允许下,才能参与决策,并非正式拿到了权力。”他看着她微颤的肩头,轻轻叹了一声,“不听话,就要受罚。回去吧,好好反省反省。” ☆、第七十二章   程无双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张君逸的家门的,老徐见她神思恍惚,脸色红得不正常,不由得吓了一跳,踟蹰着问:“大小姐,张先生是不是又打了你?”   她摇头,坐上车。   “那……你们吵架了?”   往日她再心情不佳,也会简单的答一句,但这次却直接躺在后座上,闭上眼,身子蜷了起来。老徐顿觉不妙,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家,丁毅一迎上来就急急的说:“恐怕出大事了,大小姐在公司受了气,去了一趟张先生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难道张先生做了什么?”   丁毅心一咯噔,赶紧拉开后座门,只见她胳膊抱着头,肩膀颤个不停。他赶紧去拉她:“无双,无双,是我。”   她慢慢的把手放下,眼睛通红,脸上却没有一滴泪。丁毅赶紧扶起她,摸到她的手,冰凉。   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喝了半杯热水,眼睛才渐渐的有了些神采。她慢慢的说:“差不多……撕破脸了。”   李秀华在一旁,不解道:“什么撕破脸?和董事会哪个老家伙?无双,你别怕,你才是一把手,再说还有张先生……”她接到丁毅递来的眼神,怔了怔,思索片刻,蓦地捂住嘴。   丁毅握紧程无双的手:“慢慢说,不要慌。”   她道:“张君逸联合整个董事会给我下马威,要收回我的决策权。他除了些阴阳怪气的话,没有把要挟我的目的说出来。”她顿了顿,道,“迟早有这一天,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按照前段时间他的表现,我觉得他还会装好一阵子的。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提前了摊牌的时间?”   丁毅想了想,问:“是不是他发现你暗查账目的事了?”   程无双道:“这不至于让他起这么大的反应。按照他对公司的掌控程度,他很清楚,我就算知道了什么,也已经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李秀华已经哽咽:“这怎么办?无双,张先生怎么能这样……”   程无双摆摆手,她在车上懵了这么久,已经慢慢的清醒了,此时反而是三人中最冷静的一位:“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谈别的都没有意义。他要挟我,肯定想我付出些代价。我得搞清楚他具体要什么,即使没法做什么,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李秀华还想多问几句,程无双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发疼,也不想再重复刚才屈辱的细节,便说道:“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会儿。丁叔叔,麻烦你给李阿姨解释解释。”   她回到房间,想安静的想一想,却总是静不下来。方才的委屈和愤懑,她无法在丁毅或者李秀华面前诉说。与在公司不同,她是程家的主心骨,她即使再痛苦,也得努力的撑着。   心里淤积的恐慌与愤怒,如同虫蚁一般啮咬着她的心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镇定下来越无法镇定。能自在的发泄情绪的人,只有顾骁。   他不是要回家给她做饭吗?怎么还不回来?她忍不住跑去厨房,只看见抱着老鼠玩具啃得不亦乐乎的三三。她走到窗前望向庭院大门,半山腰到山脚小区门口的道路一览无余,却连顾骁的影子都没看到。   程无双索性拨了电话,他很快接起,声音有些不自在:“无双,对不起,餐厅这里出了点问题,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今天不能回来给你做饭了,你看是过来找我,还是自己去外面吃?”   “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他就打断了她,语气有些急:“真有急事,先挂了。”她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遇上这种事,就像一整个核桃堵在喉咙口,噎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他在忙什么?为了保证服务质量,在用餐高峰期来临前集中员工吩咐事宜?或者生意太好,吸引了大人物,他要亲自接待?要不,他已经准备开分店,急着去见相关机构的负责人,好早日获得审批?   不管他在忙什么,餐厅的生意蒸蒸日上是确定的,他已经走上光明的大道,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指日可待。现在还有人拿他的厨师出身说笑,但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把说出的酸话给吞回去。   而他和自己吵架的次数,随着他地位的提升日益增多,而他对她的态度,也不如曾经那样千依百顺。   每次想起田东来的劝说,她都告诉自己,顾骁和田东来不是一类人,可他的行为却和田东来所说的话不谋而合。程无双失魂落魄想了许久,直到听见敲门声才回过神,她一直捏着手机没放,掌心的汗把屏幕沾得湿漉漉的。   李秀华没听到回应,怕她出事,说了声“我先进来了”,便推开门。见她坐在床上,房间一切如常,稍稍松了口气,道:“无双,小顾怎么还没回来?都快到饭点了。你给他打电话没有?”   程无双淡淡道:“顾经理很忙,回不来了。”   李秀华道:“回不来啊?那我去让老徐备车,让他送你去小顾那里。”   “我说了,他很忙。”   “那去家你喜欢的餐馆,怎样?”   “不想出去。”   李秀华愁了:“那怎么办?家里其他人做饭水平一般,不合你口味。你不出去吃的话,吃什么呢?”   程无双凝视着休眠已久的手机屏幕,低声道:“别担心,我没胃口,吃不下。”   李秀华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无双,李阿姨知道,你现在压力太大了,心情不好。但是不管怎样不开心,也不能糟践自己的身体呀。好歹吃点儿什么吧。你换身衣服,去小顾那里,他肯定做得出能让你开胃的菜。”   她声音急了些:“我不去!”   李秀华沉默片刻,问:“无双,你们吵架了?”   “李阿姨,我真没胃口。我不想说话,你让我静静好吗?”   李秀华只能叹着气离开她的房间,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抹眼泪。毕竟是她照顾着长大的孩子,至少是大半个女儿,受到这样重的打击,她想想都心酸难忍,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给顾骁打了电话。   顾骁隔了半分钟才接电话,她听到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仿佛是锅碗碰撞的声响。心知他一定在厨房忙碌,她也不想过多耽搁,只简短的说:“小顾,打扰你了。无双心情不好,你担待一下,好吗?先服个软,哄哄她,回来之后再慢慢的讲道理。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是压力太大了。”   “我过会儿就给她打电话。你放心。那我先挂了?”   “好,好。”李秀华叹了口气,去处理家务事,经过程无双房门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担心不已,却无可奈何。   程无双的心情已经低到了冰点,酒会上的讥讽,董事会的咄咄逼人,张君逸的阴沉,还有顾骁的冷淡,所有不好的事一股脑涌上心头。她用力的咬住下唇,眼睛酸胀,却流不出泪来。她耳中就像被塞了个马峰窝,嗡嗡乱响,让她不得安宁。前路在何方?商场一片黯淡,情路也阴云笼罩,她想奋斗,用以拼搏的羽翼已被折断,想退缩,又无枝可依。她就像重伤的飞鸟,直直从云端坠向地面,等待着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她都想一头撞上墙,晕过去,就暂时避开了烦恼。但伤害自己得不偿失,张君逸还可能炒作此事,把她描述成受不了挫折而自残的无能之辈,她的前途就真的毁了。今后哪怕她撑过了三十岁这个坎,得到了与自己所持股份相匹配的权力,也不会有人买她的账。   她缩在夏被里混乱的想着,不知想了多久,终于倦得合上眼。可睡梦中她也不得安宁,白天发生的事被梦境扭曲得更加诡异,乱糟糟的重复出现。董事会的人哈哈大笑;田若瑜挽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对她指指点点;顾骁看都不看她,身边环绕着好几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张君逸从沙发上站起来,猛地扑到她身上,狠狠扼住她的脖子,让她立刻交出明华集团的所有股份。   她几乎不能呼吸,惊怒交加的挣扎,可他的手就像钢钳一样,她挣不脱,手胡乱的舞动,不知抓到了什么东西,她用力拽向自己,想拿来当武器。谁知身上忽然压上一个极沉重的物品,沉得她惊叫一声,胸中积郁的闷气随之离开了身体,她也醒了过来。   身体依然被重物压着,她迷迷糊糊的一端详,登时大吃一惊,张口结舌的问:“你……你……你怎么……你怎么在我床上?”   顾骁看着她紧紧掐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道:“是你把我拽上来的。” ☆、第七十三章   程无双这才发觉自己正紧紧的攥着他,连忙松开手指。   他伏在她身上,嘴唇恰好在她颈侧,呼出的热气拂过皮肤,痒酥酥的,有点像三三拿耳朵蹭她。她心脏狂跳起来,咬着牙推他:“混蛋,你要趴多久!”   顾骁赶紧坐起来,声音平静,但耳根子都红透了:“莫名其妙被你拽倒,就和摔了一跤似的,总得让我缓口气吧。”   程无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避开他的视线,一言不发。   顾骁伸手在她额头抹了一下,皱起眉头,把她的被子拉开:“满头都是汗,不热吗?还盖这么严实。小心热伤风。”   程无双慢吞吞的坐了起来。   顾骁拉住她的手,她忽然想起梦境中被美人环绕,对她置之不理的他,心蓦地一酸,甩开他的手。他怔了怔,道:“无双,你到底怎么了?刚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一直关机不接。”   想必是手机没电了。她心情烦躁之下,忘记了充电。她抿着嘴不说话,他凝视着她,道:“无双,以后不要这样任性了,再生气,你也不应该关机。”   “我任性?”她一下子就火了,不过是忘了充电,他问都不问清楚就给自己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她想说几句皮里阳秋的话刺刺他,但疲倦极了的脑子竟凑不出什么妙语,不但噎不住他,反而憋得自己难受。她索性用力的推他:“是啊!我任性!你走!”   顾骁高强度工作了一整天,连晚饭也只啃了个面包,下班时由于担心她,饭都不吃就急匆匆赶回来。又累又饿的人耐心有限,他也不由得沉下脸:“程无双,你到底在闹什么?有事好好说行不行?最近你总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把我当拳击袋了,想发泄就发泄?”   她冷笑:“我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顾骁头疼欲裂,站起来道:“你光发火,不告诉我原因,我该怎么做?我哪儿有那么多精神和你玩猜谜游戏?”   “你说我发火,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天比一天冷淡,难道得我来哄你?我也没这个时间好不好!”   顾骁道:“你总是用这样的态度对我,我也是人,总不能次次都低声下气。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好好的和我……”话音未落,她被“温柔”二字触到痛点,勃然大怒,指着门道,“你出去!”   顾骁愣了,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嘴唇抿了又抿,用力的把几乎冲出喉头的怒火给压回去,勉强挤出个微笑,上前想抱她:“无双,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温柔”简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算再明白错在自己,她也无法遏制住海啸一般的痛苦。她抓起枕头拍开他:“我让你走!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顾骁抬起胳膊挡了下,冷冷说了声“行”,转身大步的离开。   程无双怔怔看着他的背影,门一被关上,她就像脱了力一样,软绵绵倒在床上,手指紧紧的抓住床单,就像身处冰天雪地一样瑟瑟发抖。   他一定对她极其反感,她闭上眼,现在她自己都很厌恶自己。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就像把头钻进沙中的鸵鸟,如此过了不知多久,门又开了,她昏昏沉沉的,听不出是谁的脚步声,心中期盼是顾骁,但他才受了气,哪儿那么容易原谅她,想必是李秀华放心不下。她把头埋得更深,空气被厚而软的枕头滤过,变得很稀少,呼吸都难受起来。   来人走到床前,把枕头抽开,紧接着,一个温热的吻落到她耳侧。她眼睛骤然一酸,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顾骁把她扶了起来,揽进怀里,声音低沉:“我找了丁管家。你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先告诉我呀。憋在心里,能不窝火吗?”他轻轻的抚着她的发丝,道,“好啦,是我不对,没照顾你的情绪,原谅我,好不好?”   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很快浸透了他的衬衫,手臂紧紧的环着他的腰,仿佛他是溺水者在涛涛江河之中能找到的唯一的浮木。他低头慢慢的理顺她睡得蓬乱的发丝,见她哭声弱了一些,便把她打横抱起来,走到她平日休息看书的小桌前,放到椅子上,说:“好歹吃点东西,不要弄得胃痛。”   桌上放了两碗馄饨,一大一小,还有一碟日式拌海藻。半透明的馄饨皮包裹着淡粉色的肉馅,浮在清汤里,上面一撮葱花,热气腾腾,她一闻到味道,肚子就响了一声。他忍不住笑了笑,拿头绳把她披散的长发束在脑后,低头亲了亲她:“快吃吧,泡久了就糊成一团了。够不够?还想吃的话从我碗里舀。”   程无双拿起筷子,一滴泪落在碗里,“啪嗒”一声轻响,他不由得紧张,弯腰搂住她肩膀:“怎么了?”   她含含糊糊的说了几个字,他仔细分辨,才明白她说的是“对不起”。他松了口气,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快吃东西。”   她吃了几个馄饨,饥火稍稍被压制住,就忽然没了胃口。虽然汤很清,皮很柔,馅儿很鲜,但她味同嚼蜡,勉力的往嘴里塞。顾骁注意到她的变化,虽然担忧,但她既然努力吃了,他就不多话,免得刺激得她再次哭出来。   吃完迟到的晚餐,顾骁收拾碗筷,见她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便道:“你先去洗个澡吧,刚刚闷在被子里,出了那么多汗。我也要换衣服,很快的,等会儿就来陪你说话。”   程无双点了点头,顾骁离开,用最快速度洗了碗碟,收拾好厨房,冲了个澡,折回她的房间。   浴室灯亮着,她还没洗完。他走到落地窗前的躺椅坐下,环顾室内。程无双的卧室面积不小,摆放的家具却不多,力求精简,设计风格也很简约,更显得空间阔朗。平时看上去非常有设计感,时尚且舒适,但若是情绪低落,空旷的房间会衬得人格外渺小,平添几分孤寂感。   她日子过得不顺遂,时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或许她莫名急躁的脾气,来自于无枝可依的孤独感。他想起刚刚她哭得几乎崩溃的样子,心微微一疼,其实他很想时时刻刻陪着她的,但他如果不好好的奋斗,早日独当一面,又怎能成为她脆弱时的依靠?   自从交往以来,两人虽然都住在程家,相处的时间却少得可怜,他想了想明日的安排,她得飞外地签合同,而他又要准备包场客人的接待工作,都不得闲。今天必须把话给说透,否则吵架的次数少不了,长期以往……他想想她冷若冰霜的面容,用力的抹了下额头,想把这可怕的画面从脑海里清除出去。   回过神,他发觉程无双还没出浴室,看看时间,她已经呆了快一个钟头。他想起她方才无精打采,昏昏沉沉的模样,怕她泡澡泡睡着了,起身去敲浴室门,试探着问:“无双,你还好吗?”   提高音量问了两次,里面终于有了动静。须臾门被打开,她穿着睡裙走了出来,头发被一根大毛巾裹住,脸颊绯红,像熟透的蜜桃,仍有水汽留在其上,看上去格外的娇嫩。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了一下,指端一片温软柔滑,他心跳忽然快了起来,移开视线定了定神,问:“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她低声道:“在浴缸里睡着了。”   果然。他扶着她去梳妆台坐下,解开毛巾放下她的长发,轻轻的擦拭着,说:“精神不好的时候不能泡澡,泡久了要头晕的。”   “嗯。”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发丝,慢慢的理顺头发,手势温柔,生怕扯到她的头皮,她从镜中端详着他专注的神情,哪怕这温柔是他为了继续从她这里得到支持才刻意做出的,也让她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假如有一天他翻脸,她失去了这一切怎么办?她更加害怕了,鼻子酸酸的,呼吸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他察觉到不妥,仔细一看,连忙问:“你到底怎么了?”顿了顿,他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无双,你有什么想说的,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藏在心里,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她再也忍不住,呜咽着把田东来的劝说叙述了一遍,听得他脸色发青:“田先生二十多年都没关心过你,忽然跑来找你,肯定有他的目的,但绝对和父爱没什么关系。你如果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不正合了他的意?”顿了顿,道,“无双,我喜欢温柔,仅仅是喜欢这种态度,而不是只偏爱顺从男人的女孩。你也更喜欢我对你温柔耐心,而不是冷淡你或者对你发火,对不对?”   她怔了怔,顿时脸颊作烧,有些不敢直视他。   他吻着她的指尖,道:“好了,你不要自责。你不是天□□钻牛角尖,只是因为你把张君逸视为父亲和师长,而他的背叛让你失去了这种感情寄托,你肯定希望重获这种关怀,田先生跑来表达关心,你就不由自主的看重他的话了。”   他的话让她理清了思路,同时也让她觉得遍体生寒,就算她再不愿意,也得面对事实——没有强者庇护她,她无处可躲,除了硬撑着抵御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没有别的法子。   顾骁继续替她梳理头发,一切妥当之后,把她抱到床上,温言道:“以后对我有疑虑,千万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乱琢磨,我不能保证一直顺着你的意,但我不会骗你。明天你还要出差,早点睡吧。”   说罢,他松开她,却发现她的胳膊依然紧紧的搂着自己的脖子。他轻声哄道:“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放心。”   她轻轻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什么?”、   她一咬嘴唇,声音大了些,却颤得厉害:“今晚你留下来,好不好?” ☆、第七十四章   顾骁脑子里出现短暂空白,须臾,血液就像失控了似的在体内飞速乱窜,他从脸颊到足底都烫了起来,手不由自主的落到她腰间,把她的裙子往上提了几寸才忽然回过神,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程无双不敢看他,脸贴在他肩窝,从他皮肤里散发的热气让她好受了许多:“我冷。”   肩颈交界处的皮肤是极敏感的,她一呼一吸间吹出暖而轻的气流,就像羽毛一样轻轻的拂过,搔得他痒酥酥的,这股痒从皮肤慢慢的蔓延到了心尖上。   他心跳得很快,就像受惊的兔子,上下蹦着,想要冲破胸腔。理智告诉他,她在最脆弱时提要求,事后后悔的可能性很大。他应该温柔的拒绝她,哄她睡着,这样做,他的形象会瞬间提高好几个层次,她会更加的敬佩自己。   可她暖乎乎软绵绵的靠在他怀里,高风亮节脆弱得和薯片一样,轻轻一摁就碎了。他想方设法的克制,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我不可能只抱抱你。”   她胳膊依然不放开。虽然她一个字没说,但他瞬间明白了,身体往前倾,转眼她就躺在了他下面,长发散乱的铺到床单上,就像一汪黑色的水四散奔流,他的理智也随着她的发丝流到未知的去处。   当他试探着把手伸入她的睡裙里,触摸到她轻颤的皮肤,他知道,即使她忽然改了主意,他也没有法子再停下来了。   顾骁在第二天清晨醒来时,理智才回到他脑子里。怀抱已经空了,浴室水声哗哗响,应该是程无双在洗澡。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紧闭的浴室门,心不由得紧了紧。她现在应该也冷静下来了,她想的又是什么?   他们交往的时间并不长,这样做,进展会不会太快?她有没有后悔?他没经验,又急不可耐,有没有伤到她?她说了疼,会不会因此厌恶他?他正胡思乱想,水声停了,门轻轻一响。他莫名的心虚,合上眼装睡。   房间很安静,她穿着软底拖鞋踩在地毯上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辨。他暗自捏着一把汗,竖起耳朵努力捕捉有关她的任何声响。   她走近了他,却不回到床上,虽然未睁眼,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她站在他面前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想掐住他脖子吧?   盖在身上的夏被被她轻轻揭开了一些,初夏清晨的空气尚存一丝凉意,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立刻起了鸡皮疙瘩。过了一会儿,被子被拉得更多,就这样过去了十来分钟,他大半个身体都没了遮挡。   他不解其意,闭眼胡乱猜测不出结果,只觉得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皮肤,和凌迟一样。他暗自鼓了一口气,把眼睛睁开细细的缝,观察她的举动,十多秒之后他差点笑出声来。   程无双脸颊上的红晕,即使在被窗帘滤过、显得格外朦胧的晨光里也看得清楚。她看看他,又慌张的移开视线,不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回来,手悬在离他身体不过一尺的地方,往下慢慢的挪,可挪了不过半尺,又像被烫了一样收回了手。   他索性睁开眼,把吓得呆若木鸡的她拽到他身上:“干嘛偷偷摸摸的看?我又不是不给你看。”   她羞愤交加的咬了他一口,他接着笑道:“不仅给你看,你想摸也可以。”   她挣扎着想掰开他的胳膊,脸烫得几乎可以烧起来:“你能不能闭嘴!”   程无双还不知道,清晨摩擦男人的身体是一种自寻死路的行为。她惊讶的看着他翻身压上来,刚想说话,嘴就被堵住了,再也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顾骁这一天起得比平时晚了半个多钟头。他拾起落在地上的衣服,一边穿,一边留恋的看着趴在床上的程无双。她半个背露在外面,肌肤莹白如玉,初升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上面,仿佛升腾起一缕发光的雾气。   “我去给你做早饭,你再睡会儿。”他穿好衣服,俯下去亲了亲她,压低声音问,“累不累?”   她扭头狠狠瞪他:“死开!”   顾骁心满意足的离开,走出卧室门没几步,遇上了李秀华。她看到他脸上笑意,心不由得一松。他显然是从程无双卧室里出来的,如果两人还在吵架,他不会是这种表情,也不可能这么早就来瞧她,看来程无双已经被他给劝住了。   她拉住他,又叮嘱了些诸如“她压力太大,你担待些”之类的话才放他走。她进了卧室,去衣帽间取程无双出差需要带上的衣物,整理妥当之后出来,随意往床边一望,发现睡衣落在了床下。   李秀华低声说了句“怎么落地上了”,过去拾起,忽然觉得不对劲——睡衣不是该穿在她身上吗?   她看向床上,心顿时一沉,难怪那小子一副春风得意的表情!她赶紧叫醒程无双,神情极其严肃:“你们都到这一步了?”   程无双还有些迷迷瞪瞪的,缓缓坐起来,被子滑到腰下面,淡红色的吻痕从脖子蔓延到胸前,看得李秀华眼皮抽了抽,暗骂了一句不知节制的混小子,过去把被子给她拉上去。   这件事来得突然,她满脑子都是“荒唐”二字,想说程无双几句,可现在的思想不同了,上午表白晚上就躺一块儿都是常事,况且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她咬了咬牙,问:“做措施了吗?”   程无双本来垂着眼不说话,闻言眼睛立刻睁圆了。李秀华顿时急了:“无双!怎么能这么不谨慎呢?这种事女人太吃亏了,你得爱惜你自己啊!”她手指攥了又攥,不忍心说重话,最后用力的叹了口气,道,“我马上去买药,不过这种药最伤身,以后千万要注意了。你呀,真是……”   程无双声音小小的,十分心虚:“我知道了,不会再这样不小心了。”   李秀华急着去买药,大步走向门口,又回头嘱咐:“你出门前,拿遮瑕膏把你脖子那儿的印子盖一盖。”   程无双的飞机下午四点钟起飞,由于担心路上拥堵,她吃了午饭就准备出门。顾骁下午还得去餐厅,不能送她去机场,只能在庭院里拥抱她。   他有满腔温情和不舍,话只说了一小半,李秀华轻咳一声:“小顾,无双过几天就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顾骁只能松开胳膊,程无双见他对李秀华讪笑了下,脑子一转,明白他肯定挨了李秀华一顿好骂,便对他挤了挤眼,依依不舍的上车。   路上虽然未堵车,可机场遇上航空管制,起飞时间足足迟了四个钟头,程无双抵达b城下榻宾馆时已经接近凌晨。她又热又倦又饿,去房间冲过澡,随便换了身宽松舒适的衣服,想去酒店附近知名的夜宵店吃点东西,谁知刚关上房门,扭头一望走廊,就看见张君逸迎面走来。   在她回过神之前,他已经在她面前站定,满面含笑,声音同以前一样温柔和煦:“终于到了?这么晚了,还去哪儿?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骤然遇上最大的敌人,程无双哪怕三天三夜没睡觉,精神也松懈不下来。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问道:“张叔叔怎么来了?不再养几天病?”   张君逸道:“没办法,无双你这么冒冒失失的,让你来签合同我实在不放心,还是要跟着指点指点才行。劳碌是我的命,”他身子微微前倾,嘴凑近她的耳朵,低声笑,“清闲是你的命。富贵闲人,无双你两样俱全,真是好福气。”   程无双登时大怒,但走廊是公共场所,随时可能有人来,起争执并非明智之举。她往后退了一小步,习惯性的把长发捋到肩后,脸和脖子露得多,会显得气场更足。她轻轻的笑,容貌在灯光下极为明艳,带着逼人的挑衅意味:“张叔叔说的什么话,侄女虽然年少做事不稳重,但毕竟有的是时间,总有沉稳下来的一天,哪儿好意思让张叔叔一直帮我打工卖力呢?张叔叔是精致的都市男人,都市男人讲究的都是中年退休,趁着身体好,纵情山水,钓钓鱼,没事写写书,指导我们这些晚辈一些人生经验,轻松愉快。”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业务能力不见长,说话的本事倒是一直进步。”   程无双道:“名师出高徒,张叔叔最近给我上的课都振聋发聩,我真是受益良多,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至于说话本事,我倒是没长进多少,早点退休,纵情山水的话,不是张叔叔你以前经常对我,对外公说的吗?”   张君逸抿起嘴,目光缓缓从她的额头移动到她下巴,就像一柄锋利的刀,被看过的地方汗毛都像被刮掉,凉飕飕的。她不想再和这个阴谋家多呆,刚想走开,他忽的伸手去撩她的头发。   程无双登时吃了一惊,用力的钳住他的手腕:“你想干什么?我别的不如你,打你一顿的本事倒是有的!” ☆、第七十五章   张君逸手腕扭得过度,但他不躲避也不叫疼,只皱了皱眉,旋即冷笑一声,道:“小刘。”   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十米外的秘书模样的男子忽的上前,敏捷矫健得让程无双大吃一惊。那人转瞬就到了她面前,三下五除二把张君逸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又迅速的把她双手反剪到她背后。   他的手法极其专业,稍稍用力一压,程无双胳膊就一阵剧痛,完全使不上力。她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做了决定——停止挣扎。通常保镖训练重在制服,而他的做法却极其狠辣不留后路,与其说是格斗术,不如说是杀人术。她还不想被废掉,在这种来历不明的人面前不服软不行。   在敌人面前被迫躬身低头,程无双即使再能忍耐,屈辱的血液也止不住的冲上脸,让她双颊红得骇人。   张君逸慢条斯理的解开袖口,翻开袖口看了看被她握过的手腕,道:“没事,明早就能消肿。小刘,放开她。”   保镖立刻松开手,迅速退后,低眉垂眼,完全看不出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程无双虽然不再受制,但胳膊筋肉一阵一阵的疼,已经受了伤,只能慢慢的把手放回原位,看上去如同电影慢放,分外狼狈。   张君逸站在她面前,淡淡的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冲动。”说着,再度抬手撩开她颈侧长发。她本能的伸手,肘部到手腕就像过了电似的一阵剧痛,刚抬起的胳膊又放了下去,屈辱和疼痛的冷汗慢慢的沁出额角。   他的拇指抚上她颈部大动脉的位置:“这是什么?”   她既惊且怒,又不解他的用意,瞪圆了双眼,喝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张君逸理都不理她,手指往下,勾住她的衣领,又拉开了一些。她耳中嗡的一响,也不顾那个保镖就在旁边,抬脚踹向他膝盖,可是手臂受伤,无法保持平衡,蹬出腿时身体后仰,止不住的退了几步,背撞在了墙壁上,钝痛传来,让她呼吸不由得一窒。   “你和那姓顾的小子……”张君逸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连假模假式的笑都懒得维持。她怔了怔,终于明白他的用意。   b市比临水市热了不少,她素来怕热,洗了澡只想让皮肤清清爽爽的呼吸,所幸颈部痕迹不多,且已经淡了好些,便懒得上遮瑕膏,选了件领口高些的衬衫穿上,再把头发披散下来,不刻意往她脖子使劲瞧,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方才反击张君逸时,她撩开了遮在肩颈的长发,这才让他发现了端倪。   程无双抿紧了嘴,这种事怎可能向他多说?她又不知张君逸会对顾骁怎样,心里说不出的担忧。   “程无双,你玩得太过火了。把那小子打发了吧,你也不嫌掉份儿。”   她冷冷道:“打发?把人玩弄了就甩掉,这才是掉份儿的事。我不会和他分手,今后会认真的交往下去,你就死了这份心,别想拿我的婚事给你换什么好处。”   他嗤了一声,不说话,只仔仔细细的打量她。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保镖忽然开口:“张先生,电梯来了。”   张君逸露出一个让她汗毛直立的诡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双,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你是真不知道你自己的斤两。我不多费口舌了,你好好准备明天的公务。”说罢,施施然走了。   被他触摸过的地方就像鼻涕虫爬过,有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她用手背擦拭,一用力,又牵动了胳膊上的伤,疼得她嘶嘶抽气,不由自主弯下腰。电梯里的来人路过她身边,忍不住好奇的打量着她,看清楚她的脸后,试探着搭讪:“这位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程无双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不用,多谢。”   她脸色因为痛楚而发白,鬓角被冷汗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强颜欢笑的模样显得楚楚可怜。那人看得都呆了,她觉得很不自在,站直了身子转身想走,却被他跟住:“小姐,你看上去很不舒服,我可以陪你去医院看看。”   程无双耐着性子道:“我很好,多谢关心。”   她声音有些弱,那人以为她是欲擒故纵,索性拉住她的手腕:“等等,留个联系方式吧。”   她忍无可忍,胳膊又因为被拽住而疼痛加剧,不由得勃然大怒,甩开他,喝道:“你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离我远点,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见到过我。”   豪华酒店行政楼层的客人通常非富即贵,这个男人也不例外,被女人追捧惯了的主儿脾气自然不会好,听到她如此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冷冰冰的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的脸刻进脑子里。   她不耐烦,径直背过身,按了电梯按钮,那人看着她走进去,在电梯门合上之前森然说道:“我记住你了。”   程无双皱紧了眉头,但很快又把那人的威胁抛在脑后。她得罪了人,但程家大小姐也不是谁都想捏就捏的软柿子,况且天下人这么多,或许这就是和那人最后一次见面。她专心的检查自己的胳膊,慢慢的转动关节,走出酒店的时候终于舒服了一些,只是这几天她得好好静养,不能用力。   张君逸又会做什么?他居然直接动上了手,恐怕不久之后会公开和她撕破脸。以他对公司的掌控程度,她今后的日子会更难过,即使熬过三十岁,她能否拿到与股份相匹配的权力还是未知数,况且他很可能想方设法获得她手上的股份。她可以死死抓住这些股份不放,但公司由他运作,他可以从容的转移资产,拉拢客户,另起炉灶,给她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   她越想越难过,b市空气燠热憋闷,但她依然脊背发凉。不知不觉走到了夜宵店门口,她推开拉门,空调的冷气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也让她从沉思里回过神,用力的按了按太阳穴,想暂时把这些烦心事从脑海里清除出去。   她选了张桌子坐下,点了店里的招牌砂锅粥和虾仁小笼包,又要了一碟青菜。须臾点的餐被送上来,她慢慢的吃着。   粥米熬得太久,已经成了类似米糊的粘稠物,和顾骁给她煲的粒粒分明却又一抿即化的粥天差地别;小笼包的皮有几处被包子馅儿的油浸得半透明,虾仁不脆不弹,鲜味是味精调出来的,吃了一个就开始口干;青菜炒过了头,浇的生抽太多,咸味盖住了菜的清香。越吃,她越想念那个烹调出无可挑剔菜肴的男人。她拿出手机,找到他的号码,犹豫再三,把手机收回了包里。   这么晚了,他忙了一天,一定睡得很香。他那么温柔贴心,她要对他更好一些,不能总是耍大小姐脾气,把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回到酒店,她躺在床上,虽然身体很疲倦,但心事太重,辗转了许久才睡着。次日她又不得不早起,上午同公司随行人员整理文件,开会,中午简单吃过一餐,下午去了合作方的公司。   程无双一行人被引至会议室,但对方老总还未到达,秘书接待他们,奉茶,解释说,总经理忽然有要客来访,大约一刻钟之后就来。   她耐心的等了十来分钟,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合作公司的陈总走了进来。这个陈总刚过三十岁,才华出众,是商界有名的新星,又有一副好相貌,拥趸者甚多。她正想仔细打量一下这位极其优秀的年轻男士,但看见紧跟着他进来的人,她的兴致顿时消失无踪。   张君逸并不在参会者名单里,他怎么会来?她警惕的看着这两个男人,立刻察觉到他们之间的默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陈总的要客是张君逸,这合同恐怕不会顺顺当当让她签下去。   程无双心中虽然惊怒交加,脸上却露出了客气的微笑,伸出手道:“陈总。”   陈总和她握了握手,目光在她脸上一转,道:“早就听说程小姐美貌动人,看见本人,才知道风采远胜旁人的言语。”   他说着恭维话,但语气却有些轻佻,仿佛并非身处会议室谈生意,而是在酒会里引诱佳人。再者,只称赞女领导容貌难免有影射对方是有貌无才的花瓶的嫌疑,在正式场合如此措辞是极不合适的。   陈总既然在商场混得如鱼得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基本礼仪,他这是明着给她难堪。   程无双脸色变了变,可是当场发作只会显得她小气,他有的是理由抵赖,最后吃亏的只能是她。她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只敛去笑容,直接进入正题,说道:“这次合作……”   陈总含笑听完,扬了扬眉,扭头问张君逸:“张先生,程小姐说的这席话条理分明,发言稿是你改过的吧?” ☆、第七十六章   程无双涵养再好,也不由得竖起了眉头。姓陈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吐出轻慢之语,即使他是想为自己的朋友张君逸撑腰,这样做也只会显得他咄咄逼人,狂妄可笑,也暴-露了他没多少头脑的事实。   不过,他再没头脑,也是商界的新贵,财经杂志的宠儿,偶尔在社交媒体上放出一张游艇照或者海外别墅度假照,便能收到无数男女粉丝的尖叫。毕竟他有位高权重的外祖父,还有叱咤风云的父母叔伯,舅父姑母,底气十足,谁不给他身后的大家族几分面子?   一个真正的纨绔和蠢货被运作成了国民偶像,而她却一直被可笑低俗的传言纠缠。程无双目光落到始作俑者身上,淡淡一笑:“陈总这次猜错了,张叔叔最近一直因病在家休养,我可不好意思在他身体不适的时候打扰他。”   陈明见她和自己对上,眯了眯眼,道:“程小姐进步很大嘛。不过,没有张先生长年的指导,程小姐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微笑:“当然,没有张叔叔,我说的话,肯定不会是‘这样’。”她把“这样”两字说得有些重,趁着陈明思索,加了一句,“你我都是年纪轻轻,却忝居高位,和长辈的庇佑是分不开的。陈总年轻有为,思路敏捷,刚刚说的话也是条理分明,想必你家长辈也花了很多的心思。”   陈明说了声“当然”,须臾脸色一变,其他的陪同人员眼观鼻鼻观心,但有些不够沉稳老练的人已经悄悄的把手伸到桌下,用力的掐了大腿,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能在商场腥风血雨里屹立多年的大家族的掌事者,哪怕内心再狂妄,也不至于在别人没主动发难的时候做出失礼的举动,谦和的姿态必须要摆足。陈明刚刚那席话显然不是他老奸巨猾的长辈教的,被谁指导,在场诸人心知肚明。   张君逸一不小心成了陈明的便宜长辈,但这个便宜占得并不愉快。好在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极佳,不悦的神色须臾就被收走,一副完全不知情的云淡风轻模样,道:“无双,你尽情发挥,我在这里看着你,你不要担心。”说罢对脸色铁青的陈明笑了笑,“陈总,我们家无双虽然年轻些,但也算经历了一些场面。在商言商,大家把条件摆出来,好好的谈谈合作。”   陈明皮笑肉不笑的看向程无双:“张先生说的是。我不会因为程小姐比我年轻,又是女人,就对你多加容让。”   这场谈判是程无双遇到过的最艰难的战役之一。并不是因为陈明多么的心思缜密,老谋深算,甚至他在她遇到过的商界大佬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愚蠢,也不是因为这场生意多难谈,毕竟这个合同签下,对双方都有不小的好处。   明明是难度不高的商业谈判,却让她费尽心力。陈明虽然蠢,但他的为难很直白,充满了低级的性别歧视和人身攻击。她很想发作,却又不能拂袖而去——张君逸就在旁边,她爆发了,他就会继续她的任务,顺顺当当的签合同。这场大部分由她主导的合作案,被她的心血浇灌,生根发芽开花,终于结了果,却被张君逸轻轻松松摘走。传回去,她无能的形象会更加的根深蒂固,她就是一个离了张君逸,什么都做不了的人。   的确,陈明咄咄逼人,但所有的女性精英都或多或少遇上过针对她性别的恶意攻击,别人都能化解掉,她怎么就那么不能忍?不知道摆出实力,才是最佳的打脸方式吗?不过,她还不能简单的避让,总得有一定的反击,否则别人又会认为她是个软柿子。   这就是她的处境,孤立无援,外界不惮以最恶毒的想法来揣测她。   走出会议室时,她脸上细心描绘的妆容都无法遮掩住她的疲态。陈明没讨到什么好,合同还是得签,看向她的目光有点恶毒,但也只能在心底暗骂一句“biao子”。   程无双不想再看见陈明,但她作为明华集团的代表人物,晚上的酒会不能不去。她先回到酒店洗澡,叫了简餐在客房吃,等会儿肯定应酬繁忙,她现在不吃,恐怕会一直饿到半夜。   酒店的咖喱牛腩做得不错,她本来疲倦得几乎感觉不到饥饿,但现在也被辛香的牛腩勾得有了胃口。咖喱汁很浓郁,调味的细节有顾骁的风格,她拌着饭吃了几口,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   隔了半分钟,电话才接通,听筒隐约有炉灶和煎炸的声响传来,想必他就在厨房门口,正在忙碌。他的声音很温柔,却难掩疲惫:“无双,合同签好了吗?累不累?”   她有千言万语想和他倾诉,一时却不知道从哪句说起,半天才轻轻道:“不累。”   顾骁轻轻叹了口气:“听你这声音就知道你说谎。”   “我……”   有人在叫“顾经理”,他应了一句“稍等”,柔声道:“宝贝,你很辛苦,等空了好好和我聊聊,好不好?我现在有点事,过一会儿给你打电话,你别生气,嗯?”   他小心翼翼的说话,生怕她不开心,她心里有些酸酸的,说:“我不会再生那种气了。打电话得等晚上了,我要参加酒会。”   “好的。”他顿了顿,说,“抓紧一切机会休息,不要太拼。精神状态不好还勉力去应酬,容易被人抓把柄。”   “我知道。”她搅了搅盘中的咖喱,轻声道,“顾骁,这家酒店的咖喱饭,有点像你做的。但是没你做的好吃。”   他笑了:“想吃咖喱了?不是不喜欢吃辣吗?好,等你回家,我做给你吃。”   程无双挂断电话,心情好了一些,把剩下的饭菜吃完,便梳妆打扮,换上小礼服下楼。陈明安排的场地就在这家酒店,倒是方便。   她去得不早不晚,先和陈明寒暄,所幸他还没蠢到完全不知自己的斤两,经此一役也明白,单论个人实力,他并不是这个名声不佳的大小姐的对手,面子上有些过不去,随便讲了几句就走开,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拿了杯果汁,选了对方公司比较知趣且顺眼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和生意沾边的话题。不一会儿张君逸衣冠楚楚的来了,左右逢源,须臾成为了会场的焦点。今天他在签约会上话虽然不多,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实际地位高于这个大小姐,明华集团由谁做主不言而喻,有些受邀而来的宾客已经听说今天的事,纷纷去和他攀关系。   程无双这边便显得冷清不少,她接到了陈明嘲讽的目光,回了个若无其事的笑。这人脸色那么难看,极可能已经吃了他家长辈的训斥。虽然和张君逸交好是合乎利益的选择,但俗话说莫欺少年穷,陈家长辈并不会希望他和自己交恶。   她慢慢的抿着果汁,嘴里有些酸,索性放下杯子,重新取了一杯矿泉水,想把唇齿间的酸涩洗去。她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心中却像被火烤着一样焦躁,如今的情势对她实在不利,而她一时根本没法子和张君逸斗法。   怎么办?她正苦苦思索,忽然门口传来了小小的骚动,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了进来,围在张君逸和陈明身边的宾客就像遇到了投食的锦鲤,呼啦啦的涌向了那个男人。   这是b城的哪位大人物?程无双在脑海里搜索着她所知的资料,眼睛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有些面熟。   那人显然是被追捧惯了的,不咸不淡的应付着前来巴结的宾客,态度并不友善,但所有人都不以为意,哪怕听到一句随意打发人的话也笑逐颜开。程无双不由回想起幼时跟着程盈和程昌瀚外出应酬的场景,当时程家鼎盛,外公和母亲也是被这样众星捧月的人,连带着她也沾了光,连头发花白了的人都来讨好她这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娃娃。   那个男人走到香槟塔前,伸手取酒,目光随意在场内一掠,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立刻被专注而略微阴沉的表情给取代。他对着她远远抬了抬下巴,问身边的陈明:“那个女人是哪位?”   “就是临水程家的程无双。表哥,你想认识她?我替你介绍下?”   “用不着介绍,男人在美人面前得主动点。”他饮下杯中香槟,随手交给旁人,慢慢的走向她。   程无双已经听到周围宾客的交头接耳声,提了什么“周少”。她已经知道了这人的身份,b城威名最盛的家族是周家,但周家年轻一辈里地位最高的,莫过于长孙周嘉文,跋扈如陈明,在这个表兄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周嘉文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她感受到他的敌意,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露出客套的微笑,大大方方的说:“周少,你好,初次见面……”   她的话被他打断,他冷冷的凝视着她:“初次见面?程小姐未免太健忘了,我们昨晚不是已经见过了?” ☆、第七十七章   程无双不由得怔住,回想起昨晚的事,脸色登时变了。   这世界明明这么大,可有时候却又小得可怜,本以为不会再遇上的人,却这么快就重逢了。   临水市和b市隔得太远,她和这里的人也无甚交情,对b市的大人物的个性的了解大多来源于杂志。而杂志的描述,通常根据利益做了润色,比如陈明这种没头脑的货色,也被写成了思维缜密,举止优雅的人物——根本做不得数。   她对周嘉文的了解少得可怜,只知道这人地位超然。不过,昨晚的冲突表明,这个周少的性格并不宽和,甚至可以说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周嘉文比地头蛇高了好几个段位,她今天可真是遇上□□烦了。   程无双脑子转得飞快,迅速的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眨了眨眼睛,表情显得分外无辜:“原来是你啊。”顿了顿,赧然道,“昨晚真的有急事,多有失敬,抱歉了。”   周嘉文声音淡淡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不放:“程小姐变得好快,没想到你可以这么温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周少说笑了。昨天遇上你的时候我才下飞机不久,实在疲倦,又饿得很,只想去吃东西,所以脾气急了一些。而且我……”她自然不能把被张君逸保镖扭伤胳膊的事说出来,很快编了个理由,道,“飞机上冷气开得太足,我打盹的时候胳膊露出毯子,下飞机的时候就有些痛,被你一抓,真的……”   “我明白了,原来是我运气不好。”周嘉文似笑非笑,“我是真心想认识程小姐,被你那样呵斥,实在有些伤心。”   伤心?不过是伤面子罢了。昨晚他那纠缠的态度十分轻佻,极可能把她当成了可以玩弄的女人。程无双心中反感至极,但又不可能再把他粗暴的赶开。他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她已经尽力做了解释,他还没有顺着杆子下来的意思,恐怕会在这个酒会上就给她脸色看。   自己本就被张君逸抢了风头,大失颜面,再被这人折辱的话……她眼前不由得黑了黑,握紧了水杯,慢慢调整着呼吸,缓过气后,微笑:“周少大人有大量,这么小的误会,应该不会真的放心上吧。”   周嘉文扬了扬眉毛,走近两步,他个子极高,低头俯视时,身体的阴影几乎把她整个人给罩住,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是啊,小小的误会。俗话说,杯酒释前嫌,我敬程小姐一杯,这事就算了了,你说怎样?”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附和:“对对,杯酒释前嫌,周少真是有风度。”一时间追捧声不绝于耳。   陈明和张君逸谈过这么久,想必已经知道她的弱点,不怀好意的走到周嘉文身边,问:“表哥,你看喝什么酒好?”说着凑近他耳朵嘀咕了两句。   周嘉文漫不经心的听着,听完眉毛轻轻一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慢吞吞的说:“程小姐不是一般人,不喝最好的酒简直是辱没了她。”   “难道要从表哥的藏品里面取?恐怕是来不及。只能委屈程小姐,屈就一下酒店酒廊的藏酒了。”说罢他叫来酒保,问,“我记得你们有25,拿一瓶过来吧。”   程无双脸色登时变了。威士忌是烈酒,而她是喝一杯香槟就能醉的体质。用喝酒来冰释前嫌的做法对于别人而言算不了什么,对她来说真是要命的事。她连忙扬声:“等等,我对酒精敏感,实在喝不了威士忌,请见谅。”   陈明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对周嘉文摊摊手:“这可怎么办?程小姐喝不得酒,这前嫌该怎么释?要不问问厨房,端一碗甜酒酿给她?”   四周响起稀稀拉拉的讥笑声。周嘉文盯着她的眼睛:“程小姐,你就这么不给周某面子?”   程无双道:“周少的面子,我哪儿敢不给,只是确实体质不适宜饮酒,周少一查访就能知道我并非故意推诿。”   陈明道:“那就问问吧。这位张先生看着程小姐长大,又一直负责她的教导,对她的了解最深。”   周嘉文扭头看向张君逸:“原来你就是张先生,家父提起过你,久仰。”   张君逸含笑,风度翩翩的说:“周少客气,早就听说周少是年轻一辈里真正的风云人物,今日见面,才知风采远超过我的想象。”   “张先生过奖。请你告诉我,程小姐真的不宜喝酒吗?”周嘉文迅速结束寒暄,切入正题。   程无双暗自攥紧了手指,凝视着张君逸。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每一步就像踩在她心上,她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了起来。他在她身边站定,凑近她耳朵,用很轻,但足够让旁边的人听见的声音问:“无双,你要不要求一求我?”   程无双怔住,愤怒的潮红须臾冲上脸颊,她瞪着他,喉头就像被掐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求他?他会要求她用什么代价换取这个求情?他踌躇满志,这个代价她付得起吗?   僵持片刻,她闭了闭眼,扭头不再看他。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睛,道:“无双酒量确实不行,但是她自己不谨慎,冒犯了周少,自罚一杯也是应该的,再推脱未免太娇气了。”他说罢,笑了笑,“抱歉,我有点事,先走一步,周少陈少请恕我无礼。不过,无双才是明华集团的代表,她在就够了。”   程无双身子已经冷透,几乎握不住手里的矿泉水杯,她怔然看着张君逸走远,侍者替他拉开门,他走出去,门又关上,彻底不见。   陈明轻而易举从她手里抽走矿泉水杯,把刚倒好的威士忌递过来:“程小姐,干了吧?这酒真的不错。”   好的威士忌都是慢慢细品的,只有酒鬼才会举着劣质威士忌说什么干杯。程无双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不了台,忍了又忍,勉强挤出微笑,对周嘉文说:“周少……”   他根本不耐烦听,皮笑肉不笑的打断她:“程小姐还想说什么?张先生都发了话了,再推脱,可真的是瞧不起我周某了。”   她艰难的开口:“我和张先生的关系,并非你所知的那样亲密,他的态度你刚刚也看见了。”张君逸已经当场和她决裂,她没必要再遮掩。   周嘉文“啧啧”两声,走到她身边,道:“原来如此,程小姐失了支柱,真可怜。”他低下头,手轻轻放上她肩膀,目光在她光滑的肌肤上逡巡,“我最看不得美人落难,程小姐需要我的帮助吗?”   程无双怔了怔,被他触碰的地方就像烙铁烫了似的,她立刻退了一步,愤怒的看着他:“周少日理万机,我哪儿好意思占用你的时间。”   周嘉文掌心依旧留存着从她皮肤获取的温暖滑腻的触感,他捻了捻手,冷笑一声,从身边低眉垂目,仿佛隐形人一般的侍者的托盘里取了酒瓶。按照惯例,威士忌杯里的酒只倒浅浅的五分之一杯,让酒液充分与空气接触,与氧气反应,产生更浓烈的香气。他却倾斜了酒瓶,琥珀色的酒液注满了杯子,然后递了过来:“杯酒释前嫌么,杯底那么点,算什么杯酒,程小姐,你说是不是?”   酒的确是好酒,威士忌的香气缭绕开,光闻闻她就有种微醺感。她一咬牙,转身想走,周嘉文递了个眼神,立刻有人走到门口,牢牢守住。   “程小姐,真的这点面子都不给?”周嘉文轻轻摇头,对陈明道,“你确定要和这样没分寸的人继续做生意?”   程无双如遭雷击,只能停住步子:“周少,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嘉文把酒杯往旁边的桌上一放,缓缓道:“程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看出来,我这人好面子。你当众扫我的脸,我今后在b城怎么混?不过是一杯酒而已,你推诿个什么劲?”   她看了一眼酒杯,仿佛里面装的是□□,肩膀微微发抖,牙齿咬了又咬:“喝了酒,恩怨全消?周少能给个保证吗?”   “出来行走,重要的是一个‘信’字,我不敢说自己如何高尚,但程小姐大可去打听一下,我周某人是否有食言而肥的事。”   周嘉文的傲慢刻进了骨子里,虽然气度极小,通身的气派却依旧远胜他这个表弟。程无双几乎把牙给咬碎,慢慢的伸手端起杯子,只浅浅的抿了一小口,舌尖就被酒刺激得微微一痛。酒香在唇舌乱窜,她定了定神,索性仰起脖子,努力忽略浓重酒气,把这杯酒一口气灌进了喉咙里,翻转杯子给他看了看,轻轻喘息:“周少,你说过,恩怨两消。”   喝酒太急是大忌讳,周围有人抽凉气,周嘉文眼皮跳了跳,再继续逼她,传出去也不好听,他点点头:“这个自然。”   程无双按了按胸口:“我不大舒服,想回去休息,失陪了,周少陈少玩得开心。”说罢她转身向门口跑去,须臾消失在门后。周嘉文思索片刻,跟了出去。 ☆、第七十八章   酒太烈,口腔,咽喉,食道,胃,被酒液侵蚀过的地方无处不像火烧一样。程无双急着离开会场,但跑动加速了酒精的扩散,她赶到洗手间的时候已然开始头晕,立刻伏在洗手台上,把手指伸进喉咙里,想刺激咽喉迫使酒吐出来。   她的手指颤抖,昨日的扭伤尚未痊愈,用力用不到点子上,只恶心得干呕不已,却一滴酒都没吐出来。   晕眩的感觉越来越重,她心知不妙,转身赶向电梯,步履跌跌撞撞,视线模糊了起来。还未到达电梯,一双手从后面伸来,托住了她的手臂,她惊得瞬间出了身大汗,扭头仔细看清来人,怒火腾的烧了起来。   她尚未完全失去理智,已经吃过冒失的亏,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她一边努力挣脱周嘉文的手,一边勉力挤出笑容,只是酒精让她的克制力大大减弱,怒容压制不住,同强笑混杂在一起,让她面容显得有些扭曲。   “周少,请恕我不能和你多谈……我必须去医院看看……”   周嘉文端详着她,她站得还算直,但从紧绷的膝盖可以看出,她竭尽全力才能站这么稳。她的脸上一层汗,精心描绘的妆容已经有些晕开了,目光总是对不了焦,整个人的精气神几乎都散了。   他的心沉了下去,程无双对酒精的敏感程度远超他的想象。本以为只会灌醉她,让她丢丑,谁知她已经有酒精中毒的征兆。若是出个三长两短,即使他身后有显赫的周家,这件事也足以让他坠入深渊,至少他坐稳了的继承人宝座必须让给别的兄弟,而他只能灰溜溜的远遁国外。   他再度扶住她:“我不会对你怎样,只是送你去医院。”见她依然一副避他不及的模样,他冷笑,“程小姐,你现在这样子,你认为你能自己下楼叫车吗?”   她用力的咬住下唇,死死盯着他眼睛,想探究他的真实想法。他淡淡道:“你不要想太多,我从来不在难啃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况且程小姐现在这样子,还不至于引起我的兴趣。”   电梯终于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他把她拽了进去,电梯两侧都是光亮的镜面,镜中倒影一层又一层,看得她眼晕,几乎吐出来,赶紧闭上眼。精神稍稍松懈,她就有些站不稳,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周嘉文只能把她搂住。   男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季衬衣蒸腾过来,烤得她一阵一阵的出汗,陌生的气息更让她难受之极。周嘉文的香水味在她鼻端缭绕,她一向讨厌烟草调的香水,只觉得憋闷不已,不由得更想念顾骁身上干净清爽的气味,越想越难过,一被周嘉文扶上车坐好,她就颤抖着从随身小包里拿出手机,拨了顾骁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他道:“正好,我刚忙完。酒会这么早就结束了?”   这一天受了太多的气,她心里憋得难受,酒精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她头疼得就像有锤子不停击打太阳穴,舌头也像被丢进冰箱冻过似的,发硬发僵。   她说不出话,只能对着话筒呜咽,顾骁急了:“无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双?你说话,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胃部一阵翻涌,额头仿佛即将爆掉,眩晕,疼痛,一阵一阵的向她袭来。恍惚中手机被人从手里拿走,她大急,伸手去抢,本就已经东倒西歪,身子一倾斜,直接倒在了周嘉文怀里,他的香水味传来,让她胸口一闷,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程无双觉得自己被牢牢的捆住了手脚,张君逸站在她身边,一边低声笑说“都是我的了”,一边拿长了刺的藤蔓缠绕在她的额头上,一圈一圈的勒紧。尖锐的刺扎进皮肉,她疼得哭喊,可四周那么多人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   剧烈的疼痛源源不断,她挣扎着,哭泣着,毫无办法,张君逸拿出一把尖刀在她胸前比划,说:“你还藏了什么东西?都交出来!”   她眼珠几乎瞪出血来:“你做梦!”   张君逸笑了笑,高高的举起刀,猛然扎下,她大叫一声,被牢牢束缚住的手脚终于能动弹了。   原来只是一个噩梦。程无双喘息着,眼睛刚睁开一道缝,就被头顶的日光灯刺得又合上了眼皮。头还是那么的疼,仿佛尖刺还留在皮肉里。   她抬起手想摸,却被按住了手指,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别动,你在输液。”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睁开眼睛,光线骤然涌入,她视线一阵模糊,努力的盯着说话的人,好一会儿才看清。漆黑的头发,漆黑的双眼,熟悉的面庞,不是顾骁又是谁?   她张了张嘴,眼泪又流了出来。   顾骁拿手帕轻轻的吸去泪珠,柔声道:“好了,别哭了,你睡觉的时候就哭个不停,我又怕你休息不好,没敢叫醒你。再哭下去,眼睛受不了。”   程无双深深呼吸,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她索性放弃,用没扎针的手把他的手掌牵过来,盖在自己脸上,呜呜的哭着,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顾骁把病床慢慢摇起来,轻手轻脚的把她挪进自己怀里,抚摸着她的背,生怕她哭得太厉害,以至于背过气去。他低下头,想贴在她耳边说几句,撩开她头发时,指缝间的发丝黏成一缕一缕的,已经被泪水和汗水给打湿了,看得他心脏就像被割了一刀似的,火辣辣的疼,怒火在胸口燃烧,让他声音都有些发抖。   所谓欺人太甚,莫过于此。他轻抚着她苍白得吓人的脸,满手都是泪水和冷汗,她在他怀里颤抖着,拼命的往他胸前挤,就像冻僵了的人在寻求维生的热源。   直到护士进来,她的哭声才低了下去。护士把针小心翼翼从她手背抽走,他拿棉签按住针孔,问她:“好点没有?”   她抽泣着点头。他见血已经止住,便倒了热水给她喝。她就着他的手慢慢的咽着,身体终于一点一点的暖了起来,神智也恢复了些,只觉得身上的病号服黏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周围一股难闻的味道,又酸又臭,夹杂着一丝酒气,胃里一阵恶心,她刚刚喝下的水又呕了出来,全吐在他身上。   程无双被自己给吓住了,瞪圆了眼睛惴惴不安的看着他,嗫嚅道:“对……对不起……”   顾骁抽出纸巾随便擦了下,问她:“还难受?”   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里:“乖,这没什么,你别放心上。告诉我,有没有好些?”   程无双又闻了闻,知道这股难闻的气味出自自己身上,她一向爱干净,何曾这么狼狈过,窘迫不堪,说:“我想洗澡。”   “好。”他去洗手间看了看,这间病房虽然条件不如她一直去的那家私立医院,但设施还算齐全,淋浴用品都有。他折回她身边,道:“有洗发水和沐浴露,但都是超市货,你能不能先将就将就?”   她忙不迭的点头,现在这样子,哪怕拿肥皂给她搓搓,她也是肯的。   顾骁实在放心不下她,脱了衣服陪她进淋浴间,把她按在椅子上坐好,拿着花洒仔细的调好温度,慢慢的给她冲洗头发。这次酒精中毒对她伤害不浅,她的皮肤还是那么白,可起床时看到的润泽的光已经不见分毫,显得死气沉沉的。他仔仔细细的给她清洗,廉价洗发露的泡沫越来越多,空气中充满化学香料的味道,被水蒸气一烘,莫名的有一种温暖的家常意味。   他微微有些失神,忽的腰被抱住,她的脸贴在她腹部,轻轻的蹭了两下,含含糊糊的说:“你穿上衣服显得好瘦,可你居然有腹肌呢,没想到。”   顾骁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耳朵:“在想什么呢?看来真好了,都有这份闲心了。”   程无双把他抱得更紧:“再抱抱。”   顾骁沉默片刻,说:“听话,放开。给你洗澡就够难熬了,你再抱下去,真忍不住了。”   她赶紧松手,悄悄的瞥了瞥他腰下,被他发现,额头挨了他指关节轻轻的一敲:“你能不能老实点?”   终于洗完了澡,他把她抱出去换了新的病号服,给她吹了头发,又把自己那件弄脏了的衬衣随便洗了洗,拿电吹风吹着,正找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说,想让她放松。衣服吹到半干,她眉梢眼角的沉郁终于减轻了些,他刚松了口气,门忽然被打开了,程无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顾骁回头一看,微微眯起眼,关了电吹风,披上仍然带着潮意的衬衣,不冷不热的说:“周少。”   周嘉文看着他,表情莫测高深,看得程无双心中的怒火都变成了疑惑——这人为什么盯着他看了这么久?难道顾骁得罪了他?   顾骁淡淡道:“周少,无双需要休息,有事还请长话短说。”   周嘉文似笑非笑:“程小姐恐怕不想和我说话,我也不是来找她说话的,是来找你的。”   顾骁皱皱眉,周嘉文拍拍他肩膀,赞叹道:“看不出来,你运气这么好,不把我放眼里的程小姐,对你倒青眼有加。”   程无双忍不住打断:“你们认识?”   周嘉文点头,意味深长的一笑:“认识挺久了……可以说是渊源颇深。”他欣赏了一下她惊愕的表情,方慢条斯理道,“某种意义上来说,顾骁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第七十九章   程无双惊愕的抽了口凉气,看看周嘉文,又看看顾骁,这两人都是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的男人,但五官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她撑起身子想细看,但头依然发晕,动作一大,太阳穴就抽动着跳了几下,疼得她跌回枕头里。   顾骁赶紧过来扶住她,伸手给她轻轻的揉脑门,扭头对周嘉文道:“周少说笑了,你我并没有血缘关系,我高攀不起。”   周嘉文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的打量两人,道:“令堂毕竟是我父亲明媒正娶的媳妇,论理我也该叫她一声‘妈’,你叫我一声哥哥也没什么。”   程无双倚在顾骁怀里,睁大双眼看着他。他简短的和她说过家里的旧事,但并未对这个对他置之不理的亲生母亲多作抱怨,因此她只知道他母亲改嫁进了富裕人家,却不知那个人家富贵到了这种地步。   身为周家的夫人,哪怕是没有得力娘家扶持的续弦,也定然是穿金戴银,生活奢靡的贵妇,她手头的零花钱随便漏一些,顾骁也不至于过得如此艰难,以至于放弃学业,早早学厨师进社会打拼。程无双想得心疼,见顾骁眼中隐约露出难过的神色,连忙抱住他的肩膀,轻轻道:“你有我呢。”   顾骁被她这话弄得啼笑皆非,心中浮起的愁绪顿时消解了不少,低头亲亲她的额发,说了声“别担心我”,抬眼看着周嘉文,道:“无双需要休息,我得照顾她。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有重要的事,请现在告诉我。如果需要详谈,无双出院回酒店了,再安排地方谈吧。”   “奇怪,你应该知道程小姐进医院是什么原因……”周嘉文身子微微前倾,仔细的端详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问,“你居然不揪着我,让我付出点代价?”   顾骁淡淡道:“周少从来不吃亏,我贸然开口恐怕讨不了好,无双已经在住院了,我不能再进医院。当然,无双不能白白吃这个亏。只是我坐了那么久飞机过来,脑子有点木,暂时想不出万全之策,明天想清楚了,自然会和你好好谈谈。”   周嘉文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着起身,走到他身边道:“你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冲动暴躁的毛头小子了,不过,你骨子里的那股骄傲劲儿倒是一点没变。我真的有点佩服你了。顾骁,我刚刚让人调查了一下,你的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要不考虑考虑跟着我干?”   顾骁把程无双搂紧了一些,道:“你当着无双挖墙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哦?你觉得明华集团更有发展前途?”周嘉文讽刺道,“是,这几年那公司的运营状况还算可以,但权柄可不在程小姐手里,她都自顾不暇,能给你什么前程?更何况……”他目光在顾骁长期在厨房操劳,显得比常人粗糙好些的手指上顿了顿,说,“想想你的出身吧,程家有过一个出身寒门的女婿,那人结局如何?程家吃过亏,你以为你能碰到家族企业的核心内容?”   “多谢周少替我分析利弊。不过我从未想过染指明华集团,我呆在无双身边,只是为了尽我这个男朋友该尽的责任,她需要我呆多久,我就呆多久。”   周嘉文目光扫过程无双:“程小姐也如此想?不觉得顾骁开餐馆有些屈才了?恕我直言,你的境况不妙,张先生不仅掌控你的公司,也会插手你的私事,你忍心让顾骁成为那个男人首先下刀的目标?而他如果跟了我,我别的不敢说,至少姓张的手伸不过来。你如果真心喜欢他,不为他的切身利益好好考虑考虑?”   程无双怔怔的听完,不知是因为头还很疼,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眼睛酸胀得不行。她揩了一下眼角,咬住嘴唇,把周嘉文说的话逐字逐句在心中复述一遍,越念越觉得心惊肉跳,这人的话,每一句都说到了她心里。   她能给他多少?人脉和社会关系网都被张君逸牢牢把持,她的资金有很大一部分和明华集团有关,不可能随便动用,能提供的金钱支持也不会太多。张君逸随便出出手,就能把顾骁辛苦奋斗的那点基业毁掉,她一次又一次的注资,自己手头的流动资金也会消耗殆尽。   顾骁呆在她身边,实在是委屈了一些。   她握住他的手,声音微微哽咽:“顾骁,要不你考虑考虑?”   顾骁却丝毫不为所动,安抚的拍拍她的背:“你现在头晕脑胀的,不要草率的下决定。”   她忍着泪道:“他说得很有道理,张君逸现在几乎是明着和我对着干了,万一他针对你,我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你先去周少那里历练历练,他能接触的人和事,你开餐馆是暂时接触不到的。你好好发展,我也想法子摆脱现在的处境,到时候再在一起吧。反正现在航班多,我们想见面也不难……”   顾骁摇了摇头:“你太理想化了,恐怕周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看向周嘉文,“周少这样的地位,有的是足智多谋的俊才前来投奔。你扶持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周嘉文微微一笑:“大好前程在眼前,都不脑子发热,我越来越欣赏你了。程小姐想得确实太简单。b城和临水市隔得这么远,两位即使不在意往返成本,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时间飞来见面。异地恋不是好事,要么尽快在一起,要么分手,而后者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程无双苍白的脸倏地涨红:“你想怎样?”   “顾骁说得没错,我如果只想找能力出众的助手,可选择的人不少,看重他,一是因为他心正,不会被收买,二是因为……”他赞赏的看看顾骁的脸,“长得真是不错,不输于明星,又没有那些戏子的轻浮劲儿,好好包装下,不知能打动多少女人。正好他妈妈嫁入了周家,我认个弟弟,把他推出去,地位的事也解决了。通过他联姻,我可以得到非常强劲的盟友。”   程无双气得头更疼了,耳中嗡嗡响了一阵,冷笑道:“原来如此,现在讲究男女平等,玩美人计不新鲜,周少特立独行,玩起美男计了。”   “程小姐舍不得顾骁,我非常理解。我的脾气害得你酒精中毒,也许你不肯相信我,但我确实心中歉疚,所以想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周嘉文神情严肃的看着她,“你现在这处境,地位悬殊的婚姻实在不适合你。你如果足够明智,应该利用你的优势——美貌,股份,诸如此类,认真寻找一个手腕强硬,家世过人的丈夫,以对抗张先生。”   “手腕强硬,家世过人……”顾骁已经忍无可忍,似笑非笑,“配得上这八个字的人不多,周少算是一个。刚刚无双和我说了下和你的过节,你这样一讲,我倒是明白了。把我培养成你的王牌棋子是一件事,但更重要的是把无双弄到手,对吗?”   周嘉文虽然傲慢跋扈,但一向坦然,闻言点了点头,道:“这桩婚事对我,对程小姐都非常有利。有周家帮忙,程小姐从张先生手里夺回权力并不是难事,而周家也可以依托程家多年经营的人脉资源,在临水市得以发展,扩张周家的基业。”他对程无双笑了笑,“我会善待你,而且你的相貌正是我最喜欢的那一型,如果你能安心当我的妻子,我们培养一下感情,未必不是一对佳偶。你放心,我并没有贪心到敲骨吸髓的地步,周家的基业已经占用我大部分精力,不至于架空你掌控明华集团,你其实挺聪明,好好经营,我们两家企业一起做大,对后代更有好处。”   程无双别过脸:“我没法像谈生意一样处置我的私生活,我努力工作,除了不辜负祖辈,还想尽力的让我自己在生活上有足够的底气随心所欲。我们目标不合,勉强在一起,彼此痛苦,多谢周少的诚心建议,抱歉了。”   周嘉文道:“我不逼你们,不过程小姐,你出院之后,恐怕就不得不面对张先生的进攻了。到时候你们或许会改变看法,随时可以联系我。你好好养病,时间仓促,不好准备东西,最迟明日下午,我送礼物过来,算是向你赔个不是。”他优雅的躬了躬身,道了别,转身离去。   病房门被关上,程无双强撑着的一口气松了下去,整个人脱了力,只觉得头疼欲裂,耳中鸣响不止,伏在顾骁怀里喘息个不停,憋了许久的眼泪也簌簌的落下来,很快把他胸前的衬衣打湿了一片。   顾骁低头亲吻她,手指慢慢的按摩她的太阳穴,她慢慢的缓过气,茫然的低泣:“怎么办?顾骁,我们怎么办?” ☆、第八十章   顾骁不由得想起初次见到她时的情景。某商界元老的寿宴,他和同事被借过去帮厨,厨房和会场之间只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外面衣香鬓影,慵懒而优雅,里面热火朝天,炉火声和调度声吵得人脑子发胀,端的是泾渭分明。   他低头在大理石台面上处理甜点,站在旁边打发奶油的同事忽的叫他:“快看,程无双来了!就是那个穿红裙子的!”   他循着同事的指向望过去,一袭夺目的红裙映入眼帘,那样鲜艳的颜色,都抢不了她容颜的风头,她明艳的笑,脖子修长优美,和周围盛装打扮的贵妇淑女一比,仿佛野鸭群中的白天鹅。   他虽然对那些娇贵刁蛮的大小姐不感兴趣,也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没想到当晚她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的衣柜里,更没想到之后会在会所遇上她和田家父女斗气,自己作为有钱人内斗的牺牲品,进入了程家,被她玩得团团转。   然而,那些时光里的程无双都是骄傲的,自信的,即使在公司里被算计得狼狈不堪,也会很快昂起头,不服输的继续拼搏。可是现在的程无双缩在比她身材大两个号的病号服里,脸色苍白,眼神惊惶,手指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失措的喃喃自语。   骤然失去母亲,外公又被送进icu,那时的她,是不是也这样满脸泪水,无助的抓紧张君逸的?无依无靠的孤女,张君逸要多狠心,才能卑鄙阴毒的算计她?   他看得心酸,可他毕竟无财无势,不可能如周嘉文一样给她实质上的帮助,而韩靖也被韩竣压制得喘不过气,能给的援助少得可怜。他只能收紧胳膊,把她牢牢圈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颤抖的身体,但心里也和她一样茫然,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程无双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脸太冷,温热的眼泪也显得那么烫。她慢慢的说:“顾骁,我不是让你帮着我查账目吗?你有什么发现?”   顾骁把脑子里的信息整理了一下,据实答道:“明华集团旗下的各大公司这些年盈利都颇为丰厚,但某些公司的账面上却是持平或者亏损,即使为了避税,账面也不至于难看成这样。应该有很大部分的利润被转移了。”   程无双凄楚的一笑:“我已经查到,或者说,张君逸故意让我查到,每年都有数笔款项流入注册地在国外的皮包公司。明华集团可动用的资金已经很紧张,运作一下,就会出现资金链断裂的情况,而银行一定和张君逸有联系,不会批下贷款,别的股东也不可能共同注资度过难关。到时候投资方撤资,各方催债,股价跳水,我的个人资产会大幅度缩水。想填补这个资金窟窿,我只能变卖手里的资产,房产珠宝等不是说出售就能立刻售出,股份的话……张君逸就等着我出售股票,他好低价收购。等时机成熟,他动用转移到国外账户的资金,明华集团的经营又会恢复如常,而他已经收购了足够的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公司不改姓张都不行了。”   顾骁想了想,道:“要不,你忍耐忍耐,即使股价大跳水也按兵不动?张君逸是注重实际利益的人,不可能为了逼迫你,把集团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迟早会填补资金漏洞的。”   “是啊……”程无双轻声道,“可是,即使我牢牢的握住股份不放又怎样?有的是法子让我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比如,让我吃吃官司,我不变卖股份赔偿,就要去坐牢……”她脑海里浮出自己穿着橙色号衣,在法庭上面目枯槁的听判决结果的场景,牙齿用力的咬住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顾骁抿紧了嘴,良久,他低声道:“无双……我现在确实想不出办法帮你。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她心咯噔一沉:“你什么意思?”难道是建议她去求周嘉文?   顾骁摇摇头,安抚的亲吻她的额角:“无双,你听我说,我当然不想你去找那个男人,但你如果真的去了,我绝不怨恨。”   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语无伦次:“我不,我要拿我自己去换援助,早就能嫁出去了,我……”   顾骁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好,我知道了。你如果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会养你一辈子。”他顿了顿,说,“张君逸在临水市耳目太多,实在不行,等我爸爸的手术做好了,我们换一个城市生活。我可以重新去酒店或者会所打工,等有了存款和人脉,就出来单干,要不然,选一家有前途的企业,把资历熬上去。我会尽量的赚钱,争取让你的生活水准恢复到现在的水平。不过……”他涨红了脸,“对不起,我不能保证当上大老板,但中产阶级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委屈你了,无双。”   程无双听得眼泪直流,等他说完,把头埋在他怀里,胡乱的用他的衬衣擦眼泪,边哭边笑:“你傻啊……怎么会穷到让你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资产……我保险箱里一串项链就能卖好多钱……”   顾骁脸滚热,他情急之下向她保证那么多,却忘记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失势的千金小姐也是千金小姐,过的日子依然是普通老百姓难以想象的富贵生活。   她蹭够了,抬头看他,目光闪烁:“你真的要养我?”   再强势的女人,听到爱人说“我养你”,也会高兴万分,即使她绷着面子说什么“我能养活自己”。顾骁哑然失笑,捏捏她的脸,把她扶到枕头上靠好,说:“当然,养你一辈子。”   她抿着嘴笑,眼睛红肿得和桃子似的,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捻了捻手指上粘腻的泪水和汗水,去浴室绞了一条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低头惩罚的咬了她耳朵一口,指着被她眼泪沾污的衬衫说:“你看看,我才洗干净的,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他接到电话就马上买了最近一班航班的机票,从餐厅直接出发去机场,没带换洗衣服,只能重新去洗。洗完出来,他往病床一看,她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均匀,显然睡着了。   顾骁本想拿吹风吹干衬衣,可又怕吹风机的嗡嗡声吵醒了她。她脸色依然很憔悴,受到损伤的身体太需要休息了。他把衬衣搭在椅背上,轻手轻脚的上-床,躺在她身边,把她搂进怀里。   次日清早,护士就拿了药水和吊瓶进来,见到他裸着上半身抱着程无双,尴尬的别过脸。还好她人到中年,不像年轻护士那样脸皮薄,镇定了几秒,一边往吊瓶里配药水,一边劝诫:“年轻人感情再好,也要知道适时克制。这姑娘离恢复还早着呢,你这个做男朋友的应该考虑考虑她的身体,别这么自私。”   顾骁只能老实解释,但护士眼尖,看到程无双脖子上尚未消退的吻痕,离开前一直狐疑的看着他,摆明了不信。   程无双一直咬着嘴唇闷笑,他穿好晾干了的衬衫,她还笑个不停,气得他转身在她的脖子上又啃了几口,威胁:“你慢慢笑吧,等回去了做到你哭。”   她脸微微一红,目光闪动,湖水一般潋滟生光,看不出是害羞还是期待。顾骁赶紧移开视线,抓起床头柜上放凉了的水灌了几口,把体内蠢蠢欲动的那股邪火压了下去。他站了起来,说:“我去给你买早饭,你再没胃口,也好歹要吃一点儿。”   她乖巧的点头,他忍不住俯下去亲了亲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病房。医院的食堂在电梯间开了餐车,提供早餐,但浓烈的大锅饭的气息让顾骁皱了皱眉。这味道他都反感,更何况在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程无双。她的胃被酒精折磨得麻木,不给点好吃的,她恐怕咽不下什么。   顾骁去楼下的超市买了牛奶,拿开水浸热了给她喝,免得她饿坏了。他打开点评软件,搜到附近一家有名的早餐店,赶紧过去买招牌的砂锅粥和鲜肉包。可程大小姐对他排了二十分钟队才买到的早餐依然不满意,小口的咬着包子,嫌弃的说:“油多了,又咸,粥都熬成糊糊了,和藕粉似的。”   顾骁瞪她一眼:“乖乖的吃!平时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怎么娇气成这样。”   她吐了吐舌头:“还不是被你的饭菜养刁了啊……”   “撒娇也要吃完饭再说。”他虽然说得重,嘴却凑近了她的脸,正想亲亲她,却被她嫌弃的避开,“走开啦,吃包子吃了一嘴油,不准亲我!”   他故意凑得更近,她一边笑一边躲:“走开走开……”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忽然被敲响。两人对视一眼,只得各自坐好,顾骁放下手里的早餐,一边擦手,一边扬声:“请进。”   程无双目不转睛的盯着越开越大的门,看见来人,轻轻舒了口气,不是张君逸,不是身为张君逸爪牙的秘书和助手,也不是周嘉文,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但她的心刚放下,又慢慢的提了起来。   怎么会有陌生人来看她?她仔细盯着来者的脸,即使她是女子,也不由得被对方极其美丽的容颜晃得微微失神。她自诩一流美女,但在这个女人面前也没了自信。 ☆、第八十一章   这个陌生女人并不年轻,眼角已经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但她微笑时,漆黑眼眸里仿佛有秋水荡漾,让人不由自主的忽略她的年龄。   女人略显拘谨的对程无双笑了笑,目光转向顾骁,表情有些复杂,嘴唇轻轻的动着,却没发声,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   程无双觉得不对劲,问顾骁:“你认识这位女士?”一边说,一边看向他,目光接触到他的脸,她立时吃了一惊。   他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微微发白,脸绷得厉害,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她连忙握住他的手,低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骁闭了闭眼,慢慢调整呼吸,面色终于恢复如常。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来,对陌生女人露出客套而冷淡的微笑:“妈,你怎么来了?”   程无双愕然,怔怔的看着那个美艳的妇人,这是顾骁的母亲?   或许是长年养尊处优,又精心保养的缘故,她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因此程无双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再细看片刻,这对母子的五官轮廓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顾骁出众的容貌,大部分遗传自这个抛弃他的母亲。   既然有这一层关系,程无双自然要对她格外礼遇。她身体依然酸软无力,强撑着用没输液的右手借力,坐直了身子,含笑问好:“周夫人,你好。我在输液,不方便下床,实在失礼,请担待。”   秦婉正想回话,顾骁却转身把程无双重新按回去,让她倚着厚厚的枕头:“你别乱动,小心头晕。”   秦婉刚刚露出的笑容立刻僵住,又尴尬,又有些委屈,轻声道:“骁骁,你还生妈妈的气?”   顾骁道:“不敢,只是妈妈十年前亲口说,今后不再联系,就当是陌生人,不要让你在周家不好交代。我不亲热,也是遵守约定。”   秦婉的脸倏地白了,又一点一点的涨红,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看上去让人分外不忍心:“骁骁,周家人多嘴杂,妈妈这样出身平凡,又离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不小心翼翼的,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这些年,妈妈每一天都有想你……”她局促的捏着手中的坤包,道,“我一直想回临水市看看你,但是周家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我实在不得自由……”   周家人口多,世家出身的人大多傲慢,而秦婉这种有着出众的美貌和柔弱脾性,又贪图富贵的女人,简直是活脱脱的狐狸精的典型,他们多加防备也不奇怪。她这些年如同住在豪华的金丝笼中,受了不少气,这几点,顾骁是相信的。然而,她宁可放弃温柔正直的丈夫和聪明听话的儿子,以及这个小家庭对她的尊重,爱护,纵容,也要转投对她欠缺尊重的豪门的怀抱。   她既然如此选择,而且还过了这么多年,说明她受的苦,比起她获得的奢靡生活而言算不了什么大事。顾骁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的面庞上,慢慢往下,看到她藕一般的胳膊,春葱似的手指,真正过得苦的人,怎么会从皮肤深处都焕发出光彩?更不用说她的定制款衣衫,昂贵的首饰,和名家手工缝制的皮包。   他早就对她死心,怨恨在心中停驻片刻,便消失无踪。他平静的看着她:“你知道我在这家医院,肯定是周嘉文告诉你的,你既然能过来,想必得到了他的同意。我想,你应该不是单纯来探病的,周嘉文想让你转达什么?”   秦婉几乎哭出声来:“你还恨我……”   顾骁沉默片刻,道:“没有,恨一个人太累了,我要养家糊口,没这个精神。”   秦婉捂住嘴,呜咽起来,她即使哭起来也是极美的,多数人哭起来泪水会流一脸,而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滚,唯有“断线之珠”可堪形容。程无双虽然鄙夷她为了荣华富贵,连身为母亲的责任都不顾的行为,但看到她低泣的模样,心也不由得软了软,斟酌片刻,抱住顾骁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你先不要这么抵触,让她把话好好说完吧。等会儿护士来了看到她哭,恐怕不太好。”   顾骁也想早点打发她,忍了忍,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态度缓和了一些:“好了,妈妈,不要哭了。谢谢你来看我们,只是无双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探病时间不宜太长。你静一静,好好的说会儿话。”   秦婉接过纸巾,紧紧的攥在手里,眼泪很快止住了。她试探着握住顾骁的手,他皱了皱眉头,没有挣脱,她轻轻松了口气,柔声说道:“妈妈一直好担心你,听见嘉文说你有了女朋友,还是程大小姐,我真的好高兴。你现在过得怎么样?餐厅经营都顺利吗?”   顾骁耐着性子点头:“无双对我非常好。”   秦婉扭头看着程无双,感激的说:“程小姐,真的非常感谢你对我儿子的悉心照顾,我家骁骁是个好男人,他不会辜负你的心的。”   程无双笑了笑:“男女朋友当然应该互相照顾,周夫人客气了。”   秦婉又絮絮叨叨的问了好些问题,顾骁一一回答,觉得有些烦了,当她问“最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他说道:“迫在眉睫的事情是爸爸的手术,□□已经找到,医生的技术也非常好,但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我还是放心不下。”   秦婉不知该怎么接话,噎得难受,脸红了红,勉强说道:“你爸爸……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   提到顾建国,秦婉十分心虚,强打精神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拿起包包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和老夫人说过会回家吃午饭。程小姐,你好好养病,我……我替嘉文赔个不是。”   程无双客客气气的答道:“周夫人放心,请慢走。”   秦婉又拉住顾骁,眼中满是期盼之色:“骁骁,嘉文说,非常欢迎你和程小姐到周家做个客,你看……”   顾骁摇摇头:“无双公务繁忙,我也要忙餐厅的事,已经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无双下午才能出院,晚上最好在酒店静养,很遗憾,我们去不了。”   秦婉失望的看着他,又抱住他说了些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想念与关怀的话,怏怏离开病房。   顾骁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想按按已经发疼的太阳穴,一股淡雅幽香随着他的动作缭绕开来。他怔了怔,意识到这是秦婉的香水味。   他去洗了个手,回到程无双身边,桌板上的早饭已经凉了,粥显得腻乎乎的。他问:“我给你热一热?还是再去买点东西?”   程无双道:“我不吃了,包子油有点多,我胃里腻得慌,而且我比你多喝一盒牛奶,不饿的。倒是你,刚刚大部分时间给我喂吃的,自己都没吃几口,你去吃点东西吧。我玩会儿手机,或者眯一会儿,你不用担心我。”   顾骁把早餐给收拾了,说:“我也没胃口了。”   程无双知道他心中不痛快,抓住他的衣袖,温柔的看着他:“不要想不开心的事了,何况,她毕竟是来示好的。”   顾骁好一会儿才说:“我还是宁可没看见她,见她一次,就伤心一次。”   程无双不知该怎么说,只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妈妈看上去特别温柔可亲,而且有些可怜,是不是?”   “嗯。”   “其实她精通算计,你想想,离婚带孩的女人,很多普通人家都不会选为结婚对象,周家这样的大家族,他家的男人什么女人得不到?妈妈能成功嫁过去,可见她有多聪明。她现在这么容光焕发,受气小媳妇不会有这种气色,她实际过得没那么差。周家虽然傲慢,但他家不屑于做出折磨女眷的事。她说是因为有难处才不能照顾我,实际上……她就是单纯的不想理会我。”顾骁顿了顿,手指攥紧成拳,脸色微露痛苦之色,“她过来示好,只不过是她觉得和我修复关系有好处。儿子有机会当程家的女婿,她面上有光,我发达了,她在周家的地位就能提高。即使我们不在一起,我跟了周嘉文,今后前途也是一片大好,她还能顺便讨好这个大少爷。”   程无双亲了亲他,慢慢的把他攥紧的手指给摊开,轻抚着他掌心被掐出的指痕,道:“我们不想她了,反正明天就能回去了。”   “嗯。”他有些担忧,指腹滑过她仍然有些苍白的脸颊,说,“你这次酒精中毒有些严重,如果能多休息几天就好了。你看看,能不能把手上的事缓几天?”   程无双苦笑:“我就这样打算的,反正我一时斗不过张君逸,不差这几天时间,养养身体,今后慢慢和他磨也不错。”她想了想,看着他,“也许我真的斗不过他,到时候我割肉止损,手上的资产会少好多,没有家族企业的支撑,我的地位也会低好多,你不会嫌弃吧?”   顾骁把她搂进怀里,咬牙切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第八十二章   程无双下午出了院,回酒店休息。她在电梯里就担心会再次遇上张君逸,所幸一路平安的回到了房间。   她的套房里设有厨房,顾骁去附近的菜场买了食材,给她煲了养胃的汤羹,细心照料她到深夜。次日起床时,她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只是精神依然不大好。   上午两人就登上了回临水市的飞机,程无双一向在飞机上睡不安稳,此次身体不好,又添了头疼的毛病,好容易折腾到了下飞机。   司机老徐已经开车在航站楼外等候,她在车上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到家时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像被抽走了,软绵绵的不想动。顾骁便把她抱回卧室,替她换了睡裙,又拿热水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她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伺候,在他给她擦脸的时候就睡着了。   顾骁低头亲吻她,轻手轻脚给她拉好夏被,坐在床沿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准备去厨房瞧瞧三三的情况。   他走出程无双的卧室,一抬眼就看见了丁毅。管家的表情凝重,他的心不由得一沉,问:“丁管家,你找我有事?”   丁毅深深的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换一身衣服,好好收拾下自己,老先生要见你。”   顾骁即使做了有坏事发生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是这件事。现在他的条件还不足以让程昌瀚瞧上眼,两人的交往还没到摊牌的时候,他一时间有些失措,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   丁毅道:“小顾,尽量快一点,老徐已经备好了车了。”   顾骁回过神,后背已经出了一层细汗,他定了定神,问:“丁管家,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先生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他已经知道你和无双在交往。”   “可是……”   丁毅打断他:“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既然选择走了这条路,就应该做好准备。快去吧。”   顾骁只得回房洗澡,换好衣服,忐忑不安的走向停在庭院的车。丁毅也在车里,一直沉着脸,问他,他只答:“老先生的想法,我也不清楚,他只让我在你回家之后立刻叫你过去。”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有事故意隐瞒。   老徐性格随和,在开车间隙说:“小顾,你也不要太担心。老爷子你也见过好些次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让你难堪的。”   但是,程无双是程昌瀚的命-根子,与她相关的事,老爷子未必能镇定下来。况且,不讲理的辱骂都好说,思维缜密的分析利弊,指出要害,以理服人,这才难缠。   程家到疗养院的路很长,但他一路左思右想,还没整理好头绪,车就在程昌瀚的小别墅前停下来。护士出来迎接,目光在顾骁身上停驻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丁毅开口问:“老先生现在午睡起来了吗?”   护士道:“今天老爷子并没有午睡,他一直在和客人聊天。”   丁毅问:“哪位客人?”   “是李老先生。”   丁毅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是他?两位老人家没吵起来吧?”话虽如此说,他语气却一点不着急。   护士笑了:“他们两个时不时要斗一下气,不过别担心,都是见过风风雨雨的人,斗斗嘴,伤不了程老爷子的身体的。好了,请进吧,外面热。”   顾骁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据他所知,程昌瀚这些年几乎不见客,即使有要紧的人物,也只简略的聊几句便说乏了,除了程无双和张君逸,以及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没有人能在这所疗养小别墅久待。   他走进了客厅,随着丁毅一起问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迅速把屋内情形看了一遍。   程昌瀚脸上的斑更多了,皮肤更加松弛难看,但精神还不错,手里抱着他心爱的兔子毛毛。   他旁边的大圈椅上坐着一个陌生的老人,看上去六十多岁,头发润泽浓密,乌黑发丝之中仅夹杂少量的银丝,身材也保持得相当不错。老人的衣着款式很朴素,质地却极佳,腕上戴着一块漂亮的表。   顾骁并不懂表,但即使他不知如何鉴赏,也明白那块表定然能在钟表爱好者里引起惊呼。这个老人到底是谁?   李东明也在打量他,眉毛微微皱着,眼神锐利,就像x光机器一样,要把他每一寸都给扫描清楚。   直到看得顾骁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他才移开视线,扭头对程昌瀚说:“就他?怎么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样的臭德行?”   程昌瀚也仔细的瞧了瞧顾骁,不满的拍了下椅子扶手:“胡说八道,哪儿像了?”   李东明从鼻子里重重的发出“哼”声,冷笑:“都是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都是穷鬼,还都有一副比少爷还尊贵的派头。”   程昌瀚恼道:“我年轻的时候,比他好看个十倍!”   李东明给了他一个白眼:“我觉得这小子好看!”   丁毅给了在旁边摸不着头脑的顾骁一个“应该没多大问题”的眼神,笑着上前替两个老人加茶水,道:“天气这么热,两位老先生喝点水吧。”   程昌瀚拿起杯子,慢慢的喝了好几口,对顾骁扬了扬下巴:“你坐吧,别这样傻站着。”   顾骁道了谢,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老爷子深深的看着他:“该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问你话,希望你能如实回答,绕圈子没用。”   “我明白。”   “你对无双的处境了解多少?”   顾骁道:“无双对我没有隐瞒,我也帮着她处理了一些陈年账目,总体情况是清楚的。”他一边说,一边暗自心惊,老爷子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又是怎么撑过来的?他越想越后怕,不管是谁透露的消息,老爷子假使没有坚持住,不知现在的情况会糟糕成什么样子。   程昌瀚病重之后吃药太多,在副作用下发福得厉害,但现在那些松弛的赘肉减去了至少一半,他现在看上去精神饱满,但他在人背后,又是怎么熬过家族企业被自己亲手选中的托孤人蚕食,唯一的外孙女被逼得孤立无援的打击的?   老爷子又问:“那你详细说说看?”   顾骁理了理思路,把他所知的情况和盘托出,听得一向沉稳的丁毅脸色发白,不停的喝热水镇定,但两个老人神情却很平静,尤其是程昌瀚,他只微微抿起嘴唇,手一下下的抚摸毛毛,仿佛耳中听见的那家几乎改姓的集团不是他耗费半生心血结出的果实。   等他说完,老爷子把毛毛放回手边的竹篮里,沉声道:“你既然已经对无双的处境有很清晰的认识了,那么,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对你是非常不满意的。”   顾骁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即使有心理准备,闻言脸也不由得发烫。   “我识人不明,把她送进了张君逸的狼口里面,现在明华集团其他的董事会成员,要么已经被张君逸收入麾下,要么认为无双无力回天,即使对张君逸并不认同,也会选择站在他这边,获取更多好处。”程昌瀚停住话,轻轻的喘气,压抑着的情绪终究泄露了一些出来,手微微的发抖。   李东明按住他的手,让他先收住话茬,打铃叫护士进来,问是否需要吃药,或者请医生。护士们连忙给他量血压,测体温,好一通折腾,看了检查结果,说:“程老先生没大碍,就是情绪不能激动……”说着看了看顾骁,劝道,“老先生,程小姐是个聪明有决断的,不容易吃亏,您先放宽心,好吗?”   程昌瀚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回避。他闭上眼睛,良久,忽的堕下泪来:“我的无双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她啊……”   李东明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的收住眼泪,声音犹自哽咽:“她现在想在公司翻身,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强有力的帮手,把董事会里摇摆不定的人争取过来,慢慢的和张君逸磨……你虽然手腕够强硬,但毕竟这么多年都在国外……我本想着,无双仔细找个有良心的,又有足够能力的丈夫,和你一起帮帮她,但是……”   李东明叹了口气,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说这些了,你的宝贝外孙女瞧上的是这个小子。听你说过,她和明华一样的倔,恐怕……不会轻易放弃这小子的。” ☆、第八十三章   顾骁听见两个老爷子提起了明华,心中不由得一动。程无双和他讲过,外祖母名叫王明华,家族企业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他大概猜测出这个李老先生的身份,惊愕万分,不由得再把李东明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老人的态度虽然随和,但举手投足十分有章法,每一个动作都让人觉得妥帖好看,这种举止是长期养出来的体面。他的衣履虽不打眼,但领口袖口的滚边十分细致,每一处细节都做到了极致,所谓富贵三代方知穿衣吃饭,白手起家,吃过苦的老一辈富豪,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就是程昌瀚曾经的主人,那位痴恋王家大小姐,却被自己的书童给截了胡的倒霉少爷。顾骁对这个结论更确认了几分,心中却有些狐疑,李老先生早就远走国外,数十年没有再联系过,怎么会回来见这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程昌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是,多说无益。无双不是没主见的人,我多加干涉,只怕她会伤心。再说……让她找个有势力的丈夫,她有求于人,身段就高不起来,夫妻之间过得不痛快,有什么意思。况且现在的人心眼多,谁知那人会不会是第二个张君逸。”   顾骁的手放在膝上,闻言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膝盖,心扑扑乱跳。程老爷子这意思,是不会干涉他和程无双交往?他心一乱,反而没法确定这个结论,左思右想,脑海里又浮现出周嘉文的脸。这个男人正好是程昌瀚心中程无双的最理想对象,倘若老爷子知道周嘉文的心思……   正想得入神,李东明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这小子高兴傻了,看这脸红的。”   顾骁怔了怔,抬手摸了下脸,果然发烫,李东明笑出声:“瞧瞧,你不是和我说,这位小顾性格沉稳内敛吗?我怎么觉得他有些天真呢?”   顾骁窘得脸更烫了,几乎不曾烧起来,有些上年纪的人不喜欢晚辈插嘴,但又有老人觉得闷坐着的人无趣,他不知道此时说话是否合适,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丁毅。   丁毅没有注意到,他看见两个老人的杯子已经半空,便起身过去加水,他的手很稳,涓涓热水从壶嘴流到杯中,一个水泡都没溅起。程昌瀚注视着他的手,又慢慢的从他的手看向他的脸,深深的叹了口气:“小丁都成了老丁了,时间过得真快。你眉心有皱纹,法令纹也深,这些年操了很多心,无双在生活上能过得这么安稳,都是你的功劳。”   丁毅连忙道:“程老先生说的什么话,我只是尽我职责而已。无双聪明又懂事,从未让我为难过,我过得很不错。”   “你是个好人,可惜……”程昌瀚深深惋惜,“你管管一家佣人,处理宅院的事绰绰有余,但格局不大,没法胜任职业经理人,否则让你帮忙代管公司,现在也不是这个样。”   丁毅道:“我很惭愧。”   “你惭愧什么?能把家务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也非常不容易了。可信的人屈指可数,你算是一个。”程昌瀚出了一会儿神,终于看向顾骁,“小顾,我这些年见过很多事,大小姐下嫁寒门子弟的有好些,男方一朝发达,翻脸不认人的不在少数。无双的父亲也是个前车之鉴。”   顾骁道:“我明白您的顾虑,我和无双在一起,仅仅是喜欢她这个人,并没有存着攀附她谋取好处的心思。”   程昌瀚淡淡一笑:“但你已经得了不少好处。你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而去年你还是生活拮据的小厨师,没有无双帮忙,你能这么快改头换面?我也知道,无双张罗了令尊手术的事,现在□□十分难找,凭你自己,很难这么快把手术提上日程。”   顾骁沉默了,他不是田东来那样的人,但光靠言语,实在苍白无力,他该如何证明?   程昌瀚道:“现在无双处境堪忧,或许公司的控制权是真拿不回来了,张君逸为了实权,会想方设法套走她的股份。这些年她被张君逸玩得团团转,精力都耗在公司上,没有多少时间投资其他资产。钱这个东西,说卷走就卷走了,她如果连安身立命的钱都损失了,今后她怎么办?所以,小顾,我实在放心不下。”   顾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老人脸色比刚才还严肃,他的心却放了下来。   身体的水分已经被刚刚起伏的情绪化作汗水流失,他觉得有些口干,喝了半杯水,专注的看着程昌瀚:“程老先生,我愿意签下具有法律效应的协议,无双的财产永远在她个人名下,我不会要求共有。她对我已经进行了投资,这也是她的资产。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她可以收回。”他停了停,说道,“哪怕今后无双需要我进公司,我所需要的,只是符合我工作强度和职位的工资,我永远不会持有明华集团的股份。”   他说得不快,但很顺畅,两个老人一边听,一边仔细的看他,不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和表情,但他们除了坦然和轻松,没察觉到别的情绪。   李东明不由得和程昌瀚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顾骁说:“程家大小姐拥有多少资产,你知道吗?你一直在程家打工,应该了解她的生活水准,这样多的好处,你愿意放弃?”   顾骁微微一笑:“我从来没关心过她的资产清单,我知道她很有钱,这就够了。说我不在意钱财,那是说谎,但是我会努力自己去赚,而不是盯上她的钱包。我父亲一直教导我,人不可贪婪,否则会变得面目可憎,虽然俗话说人不要皮天下无敌,但那只是少数运气好的人,大多数人最后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应该踏踏实实的过。无双对我非常好,托她的福,我现在的生活水准超出了我以前最高的预期,我得到了很多,已经非常知足了。”   程昌瀚闭上眼,过了很久才睁开,看向丁毅:“现在能全心信任的人屈指可数,你是一个,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丁毅立刻站了起来:“您讲。”   “根据小顾的说法,起草一份文件,小顾确认之后再给我看看,然后去履行相关的法律手续吧。”他说得越来越慢,眉梢眼角满是疲惫之色,“小顾,我是真的害怕了。今天我说了很多不利于你的话,你要怨恨的话,都冲我来,不要针对无双。”   顾骁连忙道:“程老先生,你言重了,这份协议我自愿签署。我从来没有想过占有无双的财产,签了协定也不会损失什么,把话说清楚也好。您这么爽快的同意我和无双交往,已经是意外之喜,我很高兴,真的。”   “对无双好点,你应该了解她了,她……”程昌瀚眼角余光往窗外一扫,停住了话。顾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得一怔,程无双在外面停下车,走了出来,很快,门厅传来护士惊讶的声音:“程小姐!你怎么来了?” ☆、第八十四章   程无双推开了门,脸色潮红,呼吸微微的急促,手扶着门框,像是累坏了。顾骁知道她还没从酒精中毒里缓过气,赶紧走过去扶住她:“无双,你别急。”   程无双握住他的手,看着程昌瀚,眼里露出哀求之色:“外公……”   程昌瀚眼睛瞪大了,目光停在他们握得紧紧的手上,嘴角动了又动,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怒道:“你急吼吼的跑过来,是为了这个小子?看看你这表情,好像我会吃了他似的!你也不知道仔细瞅瞅,这家伙容光焕发的,是被我为难过的样子吗?”   程无双怔了怔,扭头看顾骁:“你……”   顾骁尴尬的笑了笑,脸有些红:“程老先生只是告诫了我几句,不许我欺负你。”   程无双问:“真的?”   程昌瀚别过脸,透过窗户看向远方的人工湖,脸绷得紧紧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真是女大不中留。”   程无双连忙跑过去,弯腰抱住他的肩膀晃了晃,讨好的说:“外公,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还不是怕顾骁犯了倔脾气,把你气着了。”   “你胳膊肘往外拐成这样,就不怕气着我?”   程无双绞尽脑汁想了想,就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他不放,说:“外公你既然没有把他赶走,肯定是认可他啦,那顾骁就算我们自己人了,怎么是往外拐呢?”   “什么认可!他这叫癞□□吃天鹅肉,你这叫脑子抽了!”   李东明轻咳一声,皮笑肉不笑:“你好意思说他?你想想你以前……”   程昌瀚被噎住,抿住嘴生闷气,程无双心定了下来,这才认真的看坐在外祖父身边的陌生老人。   进门没叫人,是很失礼的,她不好意思的问了声好,低声问程昌瀚:“外公,这位老先生是……”   程昌瀚眼角斜了李东明一眼,说:“叫李爷爷!”   程无双赶紧叫人,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掠过,她在富贵锦绣堆中长大,养出了一双识货的眼睛,须臾就看出这人身份不凡。   程昌瀚曾经交好的朋友,她都略有所知,却不知外祖父还认识这样一位人物。她好奇之极,却不好直接问,心里痒得难受,眼角余光看到丁毅,恨不得立刻把他拉到外面问个清楚。   李东明和善的对她笑,摊开双手,说:“本打算另外安排时间见你的,所以见面礼也没带来。”   程无双连忙客套一番,言语清楚,举止得体,李东明细细打量好一会儿,轻轻叹息:“虽然长得不像,但姿态却有七分明华的影子。”说着,眼中露出怀念的神采。   程昌瀚也盯着她,想起亡妻,心中说不出的酸楚。程无双捕捉到两位老人的表情,再结合刚刚李东明的话,脑海里仿佛有电光一闪,思路一下子就清楚了起来。   程昌瀚和王明华的传奇故事在临水市流传到现在,依然有人津津乐道,作为他们的后代,程无双自然对这段往事非常熟悉。她心中更惊愕了,李东明出国前恨不得把程昌瀚给撕了,怎么现在两人和和气气的在一起?这嫌隙是怎么消失的?   仅仅是年纪大了,看淡了的缘故?   程昌瀚道:“无双,你听好了,今后就把李爷爷当作你的长辈,态度要尊重,他见多识广,你要认认真真的听他的教诲,好好孝顺他。”   程无双不由得怔了怔,这话说得如此凝重,越琢磨越像是托孤,心就像被狠狠撞了一下,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她抬眼仔细的观察程昌瀚,目光在他益发增多的老年斑,更加松弛的皮肤,和异常暴瘦许多的身体上掠过,心中大概明白过来,几乎忍不住眼泪,连忙死死的咬住嘴唇,拼命的想把冲上眼角的泪意给憋回去。   程昌瀚的身体状况本来还算稳定,怎会忽然变成这样?他知道了什么?顾骁的事不足以让他如此忧心,难道张君逸做了什么?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笑,眼神却十分悲伤:“无双,你不要事事都瞒着外公,一个人在外面死扛着。外公虽然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但至少能听你说说话,诉诉苦。”   程无双轻声道:“可是……你最近身体更差了,我就是怕……”   程昌瀚还想说,护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医生,说:“程老先生,您该做检查了。”   众人连忙给医生让路,医生仔细的给他检查完身体,又问了问他的起居,眉头一皱:“老先生没睡午觉?熬到现在,这实在是不明智,您应该马上去休息。”   程昌瀚一直绷紧神经,此时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他松懈下来,瘫软在轮椅上,挪动手指头都费力。程无双被他这幅样子吓住,连忙扑过去,他吃力的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示意她不要担心。   护士安慰了她两句,把程昌瀚推进卧室,替他擦了脸和手脚,他在换睡衣的时候就睡着了,嘴唇微微张着,似乎在努力的呼吸。   程无双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到客厅,李东明拍了拍她肩膀,又扭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皱紧了眉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给他满上茶水,双手奉上,努力用平静的声音答道:“外公在家母去世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又中风,虽然最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已经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伤。”   李东明接过茶杯,道:“我不得不承认,以前你外公长得很好,他也以此为傲,甚至比好些姑娘还注重形象。按照他的性子,身体到了这种地步,他宁可了断了,之所以这样拖着,都是为了你。”   程无双眼睛酸酸的:“我知道。”   “我听丁管家详细说过了,你现在的处境确实艰难,”李东明顿了顿,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和你外公的关系吧。”   “我猜出来了,他曾经是您的书童。”   李东明表情微妙:“我打定主意今后不踏足国内一步,这么多年也一直如此,程昌瀚对这个也很清楚,他明白,我这辈子是不想再见他的。但他前段时间忽然联系上我,请我替他照顾一下你。你知道吗,他以前和我是主仆的时候,都从来没有把姿态放得那么低过。”   程无双擦了擦眼睛,程昌瀚有多骄傲,她比谁都清楚。   李东明道:“你外公说,不求夺回公司,但至少要让你在张君逸手下全身而退,并对你的将来做个规划。另起炉灶创业也好,投资稳定资产守成也好,总之不能让你坐吃山空。这位小伙子,和他期待的外孙女婿差得太远,他确认了人品无碍,一个反对的字都没和你说。他只想你这辈子过得高兴些,平安些。”他看了看表,道,“我要回去了,有些事需要处理,这是我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我看你脸色很差,养养精神,然后来找我。”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唰唰写下两行字,程无双接过一看,道:“您住在酒店?李爷爷,如不嫌弃,来我家住好吗?”   李东明摇头:“我对你的性情了解还不够,交往也浅,不知是否投缘,暂时做不到和你如此亲近。我自小受的西式教育,后来又长居国外,习惯对陌生人保持一定边界,不喜欢国人一见面就热闹起来的风俗。如果我们确实有缘,我自然会像亲人那样疼爱你,如果不行,我只履行我对程昌瀚的承诺,替你谋划谋划。”   他说罢,和和气气的离开了。程无双把联系方式记录下来后,丁毅仔细的收好那张纸条,她瞥见他的手,心一动,凝视着他,问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丁叔叔,这一切都是你告诉外公的吧?”   丁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并不否认:“是。”   她急了:“可我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丁毅道:“无双,是老爷子把我特意找去,令我一五一十的把你遇上的事情说清楚,并且严令我,要把你的大动向告诉他。”   她怔了怔。   他叹了口气,道:“无双,老先生打拼了一辈子,早就炼就一双火眼金睛。你并不如张君逸那般善于伪装,你的境遇,或多或少会流露出来。老先生逼我背地里汇报,只是想尽量的帮你筹谋一下将来。”   程无双想起程昌瀚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顾骁揽住她的肩膀,仔细的替她擦眼泪,她身体本就不大舒服,有些撑不住,靠在他怀里,呜咽了起来。   丁毅沉默的看了一会儿两人,对顾骁道:“小顾,你一定照顾好她。”   顾骁点头:“我会的。”   “我回去处理要紧事,无双就交给你了。”   护士知趣的在外面回避,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第八十五章   程无双的哭声很小,但是眼泪许久都止不住,唯有伤心至极,才会哭成这个样子。顾骁肩头的衣服已经被她的眼泪浸得湿透,他心里慌张,可程昌瀚是她唯一的亲人,他怎么劝得住?   程无双才出院,又见到程昌瀚如此模样,整个人几乎都垮了,连坐直身子都不能。顾骁怕她哭坏了眼睛,绞尽脑汁想了想,把她扶正,一只手慢慢的给她擦眼泪,说:“无双,你镇定点,老先生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刚刚那样,只是因为缺少休息的缘故。等他好好睡一觉,说不定就会好很多。你别这样哭了,他那么牵挂你,听说至亲之间是有感应的。万一感受到你在哭,他睡不安稳怎么办?”   程无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我看得出来……外公恐怕就这几个月了……”   顾骁回想起程昌瀚的衰弱模样,就算他素来有急智,也一时编不出话来宽慰她。   程无双张着嘴,努力的呼吸,好容易镇定了一些,抽噎着说:“你说得对……我不能在这里哭……外公会不好受的……”一边说,一边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想站起来,可试了几次,膝盖就像被灌了醋,又酸又涨,小腿肚也在打颤,竟连站起来也不能。   顾骁亲了亲她,索性把她打横抱起,柔声道:“程老先生需要休息,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你好了,他才会开心。我们回家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她把头埋在他肩窝,吸着鼻子,轻轻的点头。   顾骁同护士打招呼,替她说了些好好照顾程昌瀚的话,道了别,把她放到副驾上,又调整座椅,让她躺平了。他开车驶出疗养院,没开几分钟,她就说头晕。   身体虚弱的人容易晕车,他立刻减缓了驾驶速度,但她依然觉得很不舒服。他看着她惨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左右四顾想找个休息的去处,但疗养院距城区有不远的距离,公路边是大片的田地,旅店少得可怜,即使遇上,也是那种一看就很脏的廉价小旅馆。至于餐厅和麻将馆倒是有一些,但不私密,她衣着华贵,相貌又美,被那些粗鲁的人看见这样的女人哭泣,很容易生是非。   顾骁四处张望,索性把车开离主干道,顺着田间路开了一段,在一处空旷的空地上停下。旁边有数棵老槐树,绿得仿佛能滴下水来,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地上洒下了圆圆的光斑,静谧而阴凉,让人心中的烦躁顿时消解了不少。   这里并不热,他索性把车窗打开,让清风吹进来,又从后备箱取了薄毯想给她盖一盖。她却慢慢的撑起身子,抓住他的手,哭得通红的眼睛里仿佛积了一汪水,让他心里一阵发疼,恨不得把这个世界的好东西都堆在她面前,以换取她展颜一笑。   “宝贝,想说什么?”   她把他的手拉到脸上,让他的掌心紧紧贴着自己的脸,他的体温源源传来,她贪婪的汲取着。   顾骁明白了她的意思,柔声道:“好,我抱着你,你睡一会儿,舒服些了我们再回去。”   她侧躺在他膝头,把脸贴近他腰腹,却被冰凉坚硬的皮带扣给硌了下,皱皱眉,伸手就去解。他吃了一惊,低头按住她:“你干什么?”   她方才哭得太厉害,说话声音哑哑的,听起来有些含糊:“解开,解开。”   心爱的人在扒自己的皮带,顾骁脸不由得一热,但又知道她这种情况下是绝对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情的,只能克制着,说:“好了,无双,别闹好不好?”   她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硬啊。”   原来如此,他哭笑不得,捏捏她的脸:“无双,这不行,你贴着我的腰……我……我怕我忍不住。”   她嘴一扁,一副又要哭了的模样。她好容易才止住泪,他生怕她再哭,连忙道:“好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努力忍着。”说完自己主动的把皮带给抽了,可她又嫌他裤子的扣子冷,他只能眼睁睁的由着她解开他的裤子,把拉链拉到底,又把他衬衣给扯出来,解开下面几颗扣子,撩开,把脸贴在他腹肌上,发出满足的低叹。   她比以前又黏糊了好些,或许是因为失去程昌瀚是不可改变的事,她对他这个爱人的依恋更深了。   他想,虽然她享受了太多常人无法企及的富贵,但是幼年丧母,外祖父病倒成了大半个废人,又没有父亲疼爱,连别的可信赖的近亲都没有一个,张君逸装得再好,但毕竟不是真心疼爱,她虽然没立时察觉,但女人与生俱来的敏锐是能隐约体会到微妙的不同的,所以,她自幼就被逼着成熟起来,可这毕竟有违天性,她心中一直有一部分是没长大的,渴望关爱,甚至不讲道理的撒娇的小女孩。   他把手插-进她发丝,慢慢的按着她的头皮,心中十分难过,暗自发誓,不管花多少时间,都要把她欠缺的安全感给弥补回来。   程无双醒来时,头疼恶心的症状已经消失无踪,身子虽然还是软绵绵的,却很放松,有种格外慵懒的舒适感。她闭着眼睛,觉得脸颊贴着的东西软而温热,有种让人心安的淡淡香味,分辨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这是顾骁的肚子。   睡前发生的事一一回到脑海,她想起自己任性的扯他的皮带解他的裤子,脸不由得热了热,可贴着他的皮肤实在舒服,她舍不得离开,忍不住抬起手,沿着他腹肌的轮廓慢慢的摩挲。   不过摸了两秒,她的手就被抓住,他的声音响起:“别闹,矜持点。”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他肉-体有多美好,她哪儿舍得停下来,只想好好的亲近亲近,被他抓住了手,便张开嘴,轻轻的咬了一口,又用脸蹭了蹭。须臾她就知道这样做有多不明智,他的某处随着她的摩擦迅速复苏,恰好顶在她脸上。   下一秒她就被推开,倒在放平的副驾上,他欺身压了上来,双手撑在她脖子两侧,用身体塑造了一个牢笼,把她关在了里面。她这时才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只有路灯昏暗的光穿过车窗照进来,他脸庞的轮廓模模糊糊,一双眼睛却像兽目,熠熠生光,让她呼吸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顾骁低头狠狠的吻上她的唇,蹂-躏一番之后,对着气喘吁吁的她恶狠狠的说:“闹着好玩是不是?我不是柳下惠,哪儿受得了你这样?就这么喜欢折磨我?”   她有点怕,怯怯的问:“你……你生气了?我……我就是喜欢你,喜欢摸你,亲你……”   顾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捧着她的脸,声音软了下来:“好了,我知道你是撒娇,我也喜欢你撒娇,但你这么美,我定力不足,实在有些把持不住。”   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轻轻道:“顾骁,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顾骁亲了亲她,又不轻不重的咬在她耳朵上,说:“你那么漂亮,又那么爱撒娇,还是有钱的大小姐,别的女人被你一比,都成了豆腐渣,你让我瞧得上谁?我离开你了我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死丫头,你害得我没法找别的姑娘,这笔账该怎么算?”   她噗嗤笑出声,把他抱得更紧了,在他怀里扭来扭曲:“哼,谁知道呢,变心的时候我千般好都变成了不好,撒娇变成了死缠烂打,有钱变成了给你压力,”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叶楚楚哪儿都比不上我妈妈,爸爸还不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用舌头堵住了嘴,吻到她透不过气,他才放开她:“你什么意思?我品味有那么低?”   她赶紧讨好的蹭他:“当然没有,我的顾骁品味最好最好了。”   这样你来我往的又亲又抱的,顾骁已然有些不能自持,被她撒娇的蹭上来,他实在忍不住,把头埋在她肩窝,声音都有些抖了:“无双,我真不行了,给我,好不好?我会快一点儿,不让你累着,求你了。”   她轻轻的扯了下他的耳朵:“有多不行啊?”   他拽着她的手往下拉,按在他已经箭在弦上的部位,喘息着说:“你说呢?你这个坏女人,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   “哪个样子?”她说着,轻轻的捏了一下,他身子一颤,忽的明白过来——她这是同意了,心中顿时一阵狂喜,用力的吻上她的脖子,贪婪的呼吸着从她皮肤深处逸出的香气,咬牙切齿的说,“你作死,居然敢捏它!”   她想笑,故意逗了他几句,但她睡前就把他裤子解了,对他而言实在太方便进攻,转瞬她就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紧紧的搂着他,喘息着承受他带来的一切。 ☆、第八十六章   顾骁伏在她身上,闭着眼睛回味方才那愉悦的一幕幕场景。他的手依然紧贴着她腰侧温热柔嫩的皮肤,嘴唇停驻在她耳侧,她的幽香缭绕得满车都是,细细的喘息回荡在耳边,有种难以言喻的慵懒温柔的意味。   他忍不住捏了她一下,听到她轻轻的叫声,终于从迷醉中慢慢的回过神来,赶紧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窝在自己身上,捧起她的脸问:“喜不喜欢?”   她眼眸半睁半闭,仿佛有水波荡漾,眨眼间的风情就像钩子,把他的心给牢牢勾住。虽然她没回答,只含嗔瞪了他一眼,但这副吃饱喝足的模样说明了一切。他得意非凡,笑着亲亲她鲜艳欲滴的嘴唇,说:“不说,那就是小的没伺候好了。让我休息一会儿,重新来一次,好不好?”   她有些慌了,撑起身子就想离开:“我们回去了吧。”   她身体尚未恢复,又和他亲热了一番,身上没多少力气,他拉住她的胳膊,她就不由自主的倒了回去,一边推他一边懊恼,她本以自己的身体素质为傲,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娇滴滴的了?   顾骁收紧手臂,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跑哪儿去?”   唧唧虫鸣从打开的车窗飘了进来,她心跳很快,抬起头祈求:“顾骁,我们走了吧,这里……这里是外面啊……”   越说脸越烫,她才和他在一起多久,就玩这么high,今后再熟悉一些,谁知会脑子发热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顾骁还想和她这样搂着享受温存宁静的时光,但她急着想走,也只能依她。他扶着她坐起来,替她整理衣服的时候难免触碰到她的皮肤,滑腻温软,让他又有些蠢蠢欲动,刚凑过去想亲她,忽然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越来越近。   程无双“哎呀”一声,立刻把脑袋埋他肩窝里,所幸摩托车的引擎声又远去了,四周恢复了静谧。她眉头皱紧,真的有些恼了:“不要乱来了好不好!”   这里虽隐蔽安静,但确实就在公路边,顾骁也觉得自己孟浪了些,只能收起绮思,迅速整好两人的衣服。   刚发动引擎,耳边传来“咕噜”一声响,扭头一看,程无双正按着胃部,微微蹙眉。被这声音一提醒,他也觉得自己饿得慌,问:“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家?”   程无双道:“这里离城还有点远吧,路边的小餐馆又好脏。”   顾骁道:“这里离一家生态养鸡场不远,老板开了家农家乐,主打他家的土鸡,鸡肉的品质非常好。家里需要用鸡的时候都是从他们这里订购的。现在还不到九点,他们十二点才打烊。”   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既然他都推荐了,程无双自然没意见,忙不迭的点头:“那就去吧。不知道有没有鸡汤,好想喝汤。”   顾骁刚把车开路上,还未加速,前后都没有人和车,他便伸出右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傻瓜,你是渴了,先喝点水吧。”   约莫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了养鸡场,停车场有半个足球场大,有一半车位都停了车。这么晚还有如此人气,看来味道确实有独到之处。   农家乐建筑不是很多,但庭院宽阔,用竹竿撑起塑料顶棚,用以防雨遮阴,其下摆着木桌藤椅,很是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周围有农田和树木,不远处还有个小荷塘,清香被夜风带来,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服务员把菜单送了上来,又把蚊香放在桌底,等两人点单。顾骁把菜单给程无双看,她却摆摆手:“你是行家,你来点吧。我有选择困难症,等我点好菜,说不定都饿死在这儿了。”   他很快点了菜,等服务员走远,便拉过她的手轻轻的捏着,笑问:“怎么饿成这个样子?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她狠狠瞪他:“还不是你这个急色鬼害的!”   “但裤子是你脱的。”   她语塞,抬起脚想踢他,谁知把蚊香给踢倒了,吓了他一跳,连忙弯腰去看,确认没烫伤,舒了口气,把蚊香架扶起来,挪了个不容易碰到的位置。两人的位置离人群有一定距离,他便顺手在她腿肚子上捏了一把,占了点便宜才重新坐好,迎向她微微恼怒的双眼,笑道:“只是检查蚊香灰有没有溅上来,怕烫着你。”   程无双气得又抬起脚,却被他双腿夹住了,动弹不得。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些情人之间的私密话,受严格教育又忙于学业和公司事务的大小姐哪儿是混迹厨房听多了各色段子的厨师的对手。虽然他把粗俗的话都用文雅的语言述说出来,也足够让她的脸红透,心乱跳。还好服务员很快端了第一个菜上来,给她解了围。   她愤愤瞪他一眼,索性不理他,夹起一筷子爆炒鸡胗就往嘴里塞,嚼了两下就辣出两行眼泪,傻傻的含在嘴里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笑,又怕她辣得受不了,连忙把冰镇的绿豆汤推到她手边:“快吐出来,这个菜是我自己想吃的,不是点给你的。”   她猛喝了大半杯绿豆汁,依然觉得嘴里和火烧似的,抹着眼泪恨恨的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忘了。”   “就是想整我!”   “我怎么欺负你,也不敢拿你身体开玩笑。你现在饮食必须清淡,胃受不得刺激,得好好养一养。你也是太急,我还来不及说话,你就夹了那么大一筷子。”   程无双无言以对,把一杯绿豆汤喝光,又倒了半杯喝下,嘴才缓过来,盯着那盘菜,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青椒红椒段,还有不要钱似的猛放的子姜丝,说:“这菜太可怕了,老板专门创造出来整人的?”   顾骁咽下嘴里的鸡胗,笑道:“你这就是冤枉老板了。川菜有一派菜系,叫自贡盐帮菜,比寻常川菜辣很多,用大量新鲜辣椒和仔姜调味,汤汁鲜红,即使爱吃辣的人也未必扶得住。不过现在重口味的人越来越多,自贡菜挺火的。”   如他所言,盘底的汤汁红艳艳的,她看着都觉得嘴唇作烧,移开视线看他,只见他的嘴唇被刺激得鲜红欲滴,双颊也和眼周也染上了红晕,就像唱戏的角儿上了一层妆,有一种让人屏住呼吸的魅惑之意。   这样好看的人,恐怕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吧,她托着腮怔怔想着,忽然记起张君逸的取向,心不由得一咯噔。   服务员把板栗烧鸡和蜜烤鸡翅送了上来,他舀了一勺子板栗鸡给她,让她别吃太急,小心烫,谁知把碗推到她手边,她还没反应。定睛一看,她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隐约有惧怕之色。   顾骁连忙握住她的手:“无双,你怎么了?”   程无双回过神,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得疑窦丛生,追问了好几次,她终于顶不住压力说了,这下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好好的,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因为你好看得过分了啊。”   被夸了,他心情稍微好受了点,哭笑不得的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别想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按照他那多吃多占的性子,如果真瞧上我了,恐怕早就有动作。”   “可这人特别能忍。”   他这时也觉得鸡胗太辣了,喝绿豆汤缓解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那我阉了他。”   程无双忍不住笑出声,他白了她一眼,让她好好吃饭。估摸着她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认真的说:“无双,不要总是为了还没发生和即将发生却无法转圜的事忧心忡忡,这样子除了让你心力交瘁,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你过多伤怀,占用你太多时间,留给想对策的时间就少了,万一出什么意外,你都没办法应对。”   她捧着杯子,却只含着杯口,一滴水都没喝下去。   顾骁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你太累了,又心急,这样操心下去,容易走进死胡同。张君逸已经实际控制了明华集团,他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好蚕食了你的股份,当名正言顺的公司主人,这些都是已经确定的事,而我们实力不足,又无法得到足够的信息,根本做不了正确的决策。这时候,你操心与之相关的事,除了虚耗心力,没别的作用。今天李老先生都说了,你先养一养,身体好了,思路才跟得上。他经验丰富,又旁观者清,比你更容易察觉到张君逸的意图。反正张君逸不可能冲进程家拿刀子逼你交出股份,你就先当这事不存在,好吗?”   程无双点头。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想喝鸡汤吗?你看,服务员往这边走呢,端了一个砂锅,肯定是咱们的汤。放宽心,喝点汤吧。”   果然是他们点的汤,揭开盖子,汤面上一层黄澄澄的油,看上去一点热气也无,她“咦”了一声,伸手去摸砂锅,问:“不会是凉的吧。”   顾骁眼明手快按住她的手:“别摸,烫得很,热气是被油封住了。”他拿起勺子把上面的浮油舀开,果然热腾腾蒸汽冒了出来。   他细心的把油花给撇干净,递给她一碗,道:“等会儿再喝。你真是要吓死我,以后可别这么冒失了。你吃过云南过桥米线吗?正宗的米线的汤,就是用油封住汤里的热气,看上去凉的,把菜和米线丢进去,汤的温度就能把它们煮熟。”   “吃过,忘了。”   他有些无语:“好了,喝了汤,回家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精神不好就是容易健忘。”他顿了顿,说,“无双,明天你睡醒了之后,如果身体没问题,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看看爸爸?” ☆、第八十七章   程无双点点头,舀起汤慢慢的喝了小半碗就放下了勺子。顾骁不由得问:“不是很想喝鸡汤吗?怎么才喝了这么几口?”   “已经吃得很饱了,而且……”她搅动着汤,说,“比你熬的汤差好多,家里喝的鸡汤鲜味足,也没这么腻,喝了还有淡淡的回甘。”   顾骁笑道:“我熬汤的时候会放一些墨鱼和干贝,鸡肉处理也比他们仔细,当然好喝些。要不回家我给你炖上?”   “嗯,我记得你有用这个汤给我煮粥,也好好吃。”她想起他做的菜,不由得眉飞色舞,“我还想吃避风塘炒蟹,烤龙虾,宝塔扣肉……”   “好了好了,好歹把这碗汤喝完,别忙着点菜。今后日子还长着呢,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听他说“日子还长着”,程无双心里顿时一甜,不甚满意的鸡汤也比方才好喝了许多。她喝了汤,随着他回到车上,系安全带的时候瞥见他依然绯红的唇,他正喝水,唇上沾了些许湿润的痕迹,仿佛刚清洗了的新鲜草莓。她忍不住凑过去,用手指摸了摸。   他把水瓶放在一边,捏住她的手指:“怎么了?”   “就是喜欢。”   “那……要不要亲一亲?”   她脸有些红,但一颗心早被那绯红的颜色勾得蠢蠢欲动,闻言搂住了他的脖子,即将亲上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他眼中透出的不怀好意的眼神,想离开,但只离他不过巴掌宽的距离,已然来不及。   他猛地吻住她,嘴里的辛辣尚未退去,她顿时瞪大眼,拼命的推开他,粉拳捶在他肩头:“你混蛋!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   顾骁大笑着发动引擎,看了看她气鼓鼓的脸,说:“我开车了,别捣乱。”   一路上她都在生闷气,直到车开进庭院她依然抿着嘴不理他。他索性在她下车后把她打横抱起,见她挣扎,威胁道:“不乖的话,我又亲你了啊。”   她气得狠狠瞪他,但又想笑,被他察觉,逗了两句,忍不住咬住他肩膀泄愤。他一路抱着她回房间,在走廊上遇见丁毅。   见她能闹能笑了,丁毅放下大半心,给顾骁丢了个“交给你了”的眼神,迅速离开现场,不当这个电灯泡。   次日,程无双陪顾骁去医院看望顾建国。   圣约翰医院环境一流,又处在空气清新的郊区,是个养病的好地方。顾建国有一流的医生和护工照顾,饮食药品和居住条件都比以前好了太多,虽然依旧很瘦,但脸上憔悴的黄气褪去了不少,双颊微有红晕,眼神也明亮了好些。以前他走几步就得找地方扶一扶,现在自己能下楼散步了。   两人找到他时,顾建国正在荷花塘边的长椅上坐着看风景,见到他们,立刻笑逐颜开。顾骁加快步子上前,问:“爸爸,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陈叔呢?”   “他有点事。你别担心,我现在好很多了,自己走走不碍事的。”   程无双道:“顾叔叔,你身体才恢复些,身边有人照料更加稳妥。”   顾建国对她极为感激,享受这么多他自己无法承担的医疗条件,花着他的钱,让这个正直惯了的人十分过意不去,因此她的话他从来都舍不得提一个反对的字,闻言连连点头:“是,是,我的确该小心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顾骁道:“一样的话,我和你说,你总是找一堆理由,无双随口一说,你就听进耳朵里了。”   顾建国瞪他:“胡说什么呢?臭小子。”   父子俩斗起嘴来,程无双劝了一会儿,见无效,索性不管,抬眼看周围的景色。这一日是阴天,时不时有微风拂过,带来草木清气,是盛夏难得的凉爽天气。荷叶与荷花随风轻摇,清雅的香气随之缭绕开来,有鱼在水中游过,尾巴一摆,激起小小的水花。   她听到这声音,不由得起了喂鱼的心思,扭头对顾建国道:“顾叔叔,想不想喂鱼?”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建国当然点头。她便一路小跑去了医院里的超市买面包,顾建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握住儿子的手,道:“顾骁,撇开她的家世背景不说,无双这样热心纯善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你能遇上她,是天大的福气,千万要惜福,别做什么得意忘形的事,懂吗?”   顾骁脑海里全是她宜嗔宜喜的模样,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当然,我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停了停,把昨日和程昌瀚达成协议的事情告诉了他。   顾建国颔首道:“别以为这是你吃亏,定协议是应该的,那是人家祖辈拼下来的基业,咱们想都不应该想。何况你住的房,穿的衣,开的店,还有爸爸现在的医疗条件,都是她给的,我们都应该感恩。”   “我明白。”   顾建国远远看向右前方。圣约翰医院和疗养院毗邻,他从这个方向看去,能看到疗养院人工湖的一角。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问:“程老先生的情况怎样?那么急着找你签协议,除此之外又一副不再干涉你俩的态度,细细琢磨起来,有些微妙。”   顾骁思忖片刻,如实答道:“程老先生看起来精神还可以,但无双对他更了解,昨天她哭了很久,恐怕……”   顾建国怔了怔,长长叹息:“难怪。他只是想尽可能的让无双今后的日子过得顺心些,现在这状态,也没那能力再多筹谋了。顾骁,你得好好照顾好她的情绪,别让她烦心。”   “我会的。”顾骁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轻轻舒了口气,道,“爸爸,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还不错,手术应该会很成功。你先别操心我们的事,好好度过这一关,把身体养好。如果到时候你有精神,来餐厅帮我的忙好不好?我要尽早把事业做大做强,免得别人总拿我的事嘲笑她。”   顾建国刚想说话,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抹水红色的身影,对顾骁说了声“好”,扭头看向一路小跑过来的程无双,笑着问:“找到鱼食了?”   程无双挥了挥手上的面包,拆开包装,分给他们一些,兴冲冲的走到荷塘边喂鱼。可惜手上的面包喂了一半,她就觉得有些眼酸头晕。顾骁见她动作慢了下来,仔细一端详,问:“无双,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顾建国有些疑惑:“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精神这么差。要不就是中暑了?”   程无双道:“不会是中暑,今天的云挺厚的。”   顾建国道:“但是气温毕竟不低,这里有水,比别处潮湿,容易闷,中暑也不奇怪。你们来了好一会儿了,回去吧,我也该回房间休息了。”   正好他的护工也赶了回来,顾骁拜托他好好照顾父亲,又和顾建国说了些“保重身体,放松心情”的话,带着程无双离开医院。   她上车之后忽然说要去程昌瀚的疗养处休息,顾骁知道她想尽可能的多和程昌瀚呆一起,温柔的抱了抱她,调转车头开向疗养院。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但程昌瀚依然午睡未醒,虚弱的身体陷在被褥里,给人一种即将被床吞噬的错觉。程无双只看了一分钟,就被护士以“千万不能惊扰老先生睡眠”的理由劝了出去。   顾骁揽着她去了她专属的小客房,替她宽衣,安慰一会儿,又哄她休息。她已然困倦不堪,他没费多少口舌功夫就把她哄睡着了。他去厨房瞧了瞧,同营养师商量了一下,开车到最近的市场买菜,又回疗养院清洗处理,给祖孙俩准备晚餐。   程昌瀚睡到了约莫七点才醒来,由护士照料着换好衣服,被推到客厅。程无双亲自喂他吃了药,又抱着他肩膀撒娇。   被最心爱的外孙女搂着,老爷子心里一阵发软,抬手摸了摸她脸颊,仔细看了看,觉得又瘦了些,心里不由得开始发酸。虽然他几乎不能理事,但余威仍在,外界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会对程无双客气一些,可他走了之后呢?现在她就过得这么难,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怔怔的想着,忽然闻到一股香味,辨认一番,问:“是姓顾的臭小子?”   曾经他都叫“小顾”,或者直接叫名字,现在叫出“臭小子”,可见心里是有个疙瘩的。程无双讨好的看着他笑:“是呀,他在厨房给你做饭呢,都是你爱吃的。外公,你不是说过,他做的饭最合你口味吗?今天你多吃点,好不好?”   程昌瀚轻轻的“嗤”了一声:“怎么,做个饭就能收买你外公?我这么好打发?”   程无双道:“不是收买,是他尽自己一份心。”   “不稀罕!”   程无双赶紧道:“是是是,没什么好稀罕的。他好好给你做饭是他的义务,做不好还该挨揍呢!”   程昌瀚白了她一眼:“说得这么堂皇,你舍得打他么?” ☆、第八十八章   程无双抿着嘴想了想,抱着老爷子的胳膊说:“舍不得打,怎么办?”   程昌瀚气得笑了:“你好意思说!”   她使尽浑身解数,把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顾骁摆好餐桌,踌躇着不知是该如同往常一样站在一边听吩咐,还是入席一起吃,他淡淡抬起眼皮看了看,冷哼一声:“呆着干什么?还不坐下来?难道要我们等你?”   顾骁舒了口气,连忙替他添饭舀汤。程昌瀚慢慢的吃着,程无双留心打量,见他食量比以前减了好些,只拣些柔软的食物,一点一点的往嘴里塞,胸口一阵发闷,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哭出来,连忙埋头专注的盯着碗,味同嚼蜡的咽下食物。   程昌瀚吃过饭,终于肯和顾骁说话了,但也只简短的问了问餐厅的情况,以及顾建国的手术准备,没说几分钟就道乏了,让他们早点回去,明日也不必再来。   程无双上了车,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顾骁劝都劝不住,只能无言的搂着她,任由她发泄情绪。心情极度低落,身体也不易恢复,她在家休养了两天也不见任何起色,但还未上门拜访李东明,时间拖长了容易让那位挑剔的老爷子不满。   她便硬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喝了浓浓的咖啡,又仔仔细细的化了妆,把憔悴的气色掩盖住,换好得体的衣服才出门,按照地址找到那所酒店。   李东明看到她就皱起眉头:“不是让你好好休养,养好了身体再来吗?”   她不由得怔了怔,进门之前她又看过妆容,确保万无一失才按的门铃,怎么他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仿佛能直接看到她内心的想法,李东明示意她跟着自己去衣帽间,在穿衣镜前站定,手指在她眼下轻轻一触,说:“程小姐,看看你的眼睛。”   程无双看向镜中的双眼,漆黑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而曾经这对眸子澄澈得像一泓秋水。她不由得看得怔了。   李东明拍拍她肩膀,把她带回沙发坐好,亲自给她倒了茶,道:“你这么消沉,恐怕很难集中精神,我和你讲投资,讲公司运作,你消化不了多少,只会让你更累。”   她狠狠的一咬嘴唇:“抱歉,我太沉不住气了。”   “这和沉不住气没什么关系,程昌瀚和你相依为命,遇上这种情况,你还冷静自持,那实在是太过凉薄。你是一个有心的孩子,这样的人我愿意帮一把。”李东明对她温和的笑了笑,“你不要这么拼,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真正的考验在后面,现在就垮了,之后怎么办?我再帮忙,大多数风波还得你自己挡,你是个成年人了,在我这里休息休息,或者和你的小男朋友撒撒娇都行,但如果你真心想自立,就不能总躲在别人后面。”   程无双点头:“我知道。”   李东明道:“我知道你心急,这样吧,你今天先镇定镇定,明天上午我陪你去明华集团看看,亲自摸一摸底。”   她感激道:“谢谢李爷爷。”   “你家里应该存有相关文件,你把要紧的选几份出来,让顾骁送来给我看看。”   她道:“顾骁在餐厅,恐怕要等晚上九点钟才有空。这几天我遇上麻烦,他一直在照顾我,自己的事情耽搁了。”   李东明凝视着她:“所以我说你该好好休息,你现在连关键都抓不到。张君逸如果真的实际掌握了你的公司,他在这个城市能做多少事,你难道不清楚?何况那位赫赫有名的韩竣也是他盟友,两个人联手,连你都自顾不暇,何况顾骁。他为餐厅付出再多心血又怎样,别人随随便便就能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   程无双用力的攥紧杯子,指关节绷太紧,呈现出惨白的颜色。   “我建议你们在处理完必须处理的事情之后,就离开临水市,脱离张君逸的势力范围,你们才有发展的可能。同时,他在公司里没有了你这个直接威胁,名正言顺的代管明华集团,或许暂时会放慢逼迫你的脚步,你能最大化的保留实力。”   她扭头看向窗外,这家酒店位于市中心的地标建筑上,李东明的房间楼层极高,放眼望去,临水市的繁华尽收眼底。明华集团的大楼就在不远处,玻璃幕墙被阳光照射得就像一颗硕大无比的钻石,楼下的公园树木郁郁葱葱,湖泊闪闪发光。这个城市无处不是她生活过的痕迹,而她必须要走了?   良久,她轻声问:“这也是外公的想法,对吗?”   李东明道:“程昌瀚和我意见一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随我出国,在我的公司学些真本事。我不能保证是个良师,但我至少不会故意误导你。”   她嘴唇张了张,只觉得喉咙就像被火烧了似的痛,拿起杯子猛喝水。   “还是舍不得这里?想赶紧把公司夺回来?”李东明本有些不耐烦,但见她微微皱眉的,神态极像曾经的王明华,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就被他压了回去。再一想她的处境,心里又可怜她,不由得放柔了语气,说:“无双,和你说实话吧。我只是去你公司看看情况,目的不是和张君逸斗,而是评估一下明华集团是否有夺回来的意义,再想怎么和那家伙算账。如果得出的结论不好,你要想清楚,割肉止损,不要把大好时光浪费在斗争上。你生性坦荡,心又不够毒,不适合走那么阴暗的路。”   程无双又静了许久,看着李东明,声音微微颤抖,但吐字还算清晰:“谢谢你,李叔叔,我回家选好文件,就让顾骁送给你过目。”   李东明颔首微笑:“看来你想通了,很好。回去吧,好好静静。”   程无双乘车离开酒店,径直去餐厅找顾骁,却只在他办公室看到了韩靖。   韩靖正微眯着眼睛享受新鲜的蜜瓜冰淇淋,看到她时连忙咽下嘴里尚未融化的冰淇淋,凉得他颤了颤,走过来仔细看她:“你怎么样了?我才出差回来,找顾骁聊了会儿,他把你酒精中毒的事告诉我了,吓了我一跳。我的车在旁边的店洗呢,正想洗完车就来你家看看你。”   程无双勉强一笑:“我没多大问题,只是需要多休息几天。”   “你情绪好差。到底遇上了什么事?顾骁那小子忙得不可开交,没说两句就去巡视他的领地了。”   程无双满腹心事,可她自己实在无法把程昌瀚托孤的事亲口讲出,光想想眼睛就发酸,忍了忍,说:“我去找顾骁,让他来和你说吧。”   “他恐怕只会对你说‘宝贝儿我很忙,等会儿说好不好’。”   程无双摇摇头:“他这段时间不会再忙了,至少不会忙餐厅的事。韩靖,餐厅经营已经走上正轨,你好好选一个合适的人来管理吧。”   韩靖惊愕:“怎么回事?顾骁不想再开店了,还是你有更好的安排给他?”   “我和顾骁……要准备出国的事。”   顾骁听她简短的说了半分钟就明白了过来,眼角余光扫过滋滋煎着牛排的铁板,厨师炙烤鳕鱼的喷枪,切着香草的雪亮菜刀,还有所有专注而忙碌的操作者,沉默片刻,揽住她,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回办公室等我,让我安排好今天的午市,有始有终。”   程无双回家选好了最能说明情况的文件,让顾骁带去李东明住的酒店,韩靖留在程家陪她。顾骁已在午饭时和回家路上把这些天发生的大事告诉了他,他中午没吃多少,却觉得胃胀胀的,说不出的难受。   “李老先生说得有道理,你现在确实避开为好。一路顺风,加油努力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给你提个建议……”韩靖用力的抓了抓头发,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和韩竣斗法,虽然我和你情况类似,但我情况比你好很多,原因就是我可动用的资金比你多得多,能和他慢慢的耗。这要感谢我老爹,虽然他的遗嘱被韩竣给篡改了,但他生前已经替我投资了很多优质资产,每年的收益稳定而客观,资产本身也在不停增值。”   程无双靠在椅背上,怔怔的估算着自己手里的财产。她资产中比例最大的部分,就是明华集团的大量股票,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笔资金被套在了那个因为领导被查而被迫停工的港口及配套工业园的项目里。房产虽多,能以合理价格变现的却少,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投资,手上可支配的现钱确实不太多,一遇上什么大的风波,恐怕就会露出窘态了。   韩靖道:“说来也是运气不好,程阿姨走之前,明华集团要扩大规模,程爷爷和程阿姨都投入了大笔资金进来,其他优质投资就少了。这些年你又被张君逸忽悠着变卖了一些财产,投入价值不高的地方,虽然算下来你资产丰厚,但钱不能流动,和废纸也差不了多少。小双双,我也是才把思路理清楚,和你说得晚了点,但你现在行动起来,也算亡羊补牢。你把那些套住你资金的没投资价值的资产,尽早处理了,请李老先生指导一下,投资优质的资产,打好经济基础,今后卷土重来的时候,才有资本和姓张的慢慢玩。” ☆、第八十九章   顾骁在三个小时之后返回,表情沉重。韩靖连忙问他:“怎么了?”声音不由得压低,“李老先生和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事?”   顾骁摇头:“没有说什么,只随口问了我些家常话,又让我好好劝慰一下无双。”   “那你怎么这么不高兴?”   “我本人没什么后顾之忧,出国还能长见识,镀镀金,可对于无双而言,让她抛下程老先生留下的基业,比割她的肉还难受。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让她开心一些。”   “这只有等她自己慢慢消化,我们急也没用。刚刚她说困了,去睡觉,眼睛一直红着,连路都走得不大稳,我又不方便跟进去。说实话,上次我看见她萎靡成这个样子,还是程阿姨去世的时候。”   顾骁道:“我去看看她吧。多谢你帮我照顾她。”   韩靖抿了抿嘴,忽的揪住他衣领,沉着脸道:“小双双连周家那位继承人都拒绝了,这对她而言简直是救命的机会!我们这些人从来不排斥利益联姻的,她对周家人说那些撑场面的话,说到底,只是因为舍不得你。你如果敢辜负她……”   他咬了咬牙,松开手,转身往门口走去,声音越来越远:“我不会饶过你的。还有事,走了。”   顾骁怔怔站在走廊上,直到听见韩靖汽车发动的声音才缓缓转身,走向程无双的卧室。   她蜷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枕头床单被她滚得皱巴巴的,不知道睡着之前辗转了多久。他在床沿坐下,轻轻的拨开覆在她脸上的发丝,一点一点的替她理顺了。   她脸色苍白,几乎和象牙白的床单融为一体,眼睛却红红的,下面压着的床单湿了一小片,看得他难过。再这样哭下去,她的眼睛怎么办?想把她搂进怀里,却又怕惊扰了她的睡眠。他思忖再三,低头亲了亲她,替她把夏被盖好,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去厨房给她煲汤,准备晚上的饮食。   牛骨和猪骨清洗干净,飞水,进砂锅,加葱姜香料慢炖。面粉加蛋,用力的揉,直到面团光润不粘手,放到一边备用。鲜虾剔去虾线,剥开虾壳,只留晶莹剔透的虾仁,再细细的剁碎成茸,和肉馅拌在一起,加入蛋清和细盐,顺时针不停的搅,直到馅料搅打上劲。   此时面团也差不多醒好了,搓成粗条,切成小段,再擀成极薄又极柔韧的皮,拎起一片对着窗户,夕阳的暖光隐约可见。舀一小勺鲜虾肉馅放在其中,折叠,翻转,小巧可爱的馄饨立时出现在掌心。   顾骁速度飞快,转瞬就包了几十个小馄饨,正专注,忽然觉得脚上一轻——趴在他鞋面上打瞌睡的三三忽然站了起来,小跑着往门口而去,虽然是只三脚猫,速度却不慢。他知道程无双来了,扭头看过去,正好看见她在门口蹲下来,把三三抱进怀里。   三三喵喵叫着,用头顶蹭她的脸,她轻轻的笑了,虽然眼睛依然肿肿的,神态却放松了许多。顾骁舒了口气,柔声道:“睡好了没有?”   程无双走过来,探着脑袋看他的手:“晚上吃这个呀。”   他轻轻的刮了下她的鼻子,手上残留的面粉在她脸上留下白色的印记:“天热,你胃口不好,吃点清淡的。你也喜欢吃馄饨,不是吗?”   她摸了摸鼻子,眉头一皱,走到他身后,把鼻子上的面粉全部蹭到他背上,又跑到灶台前,盯着噗噗响的砂锅问:“炖的什么汤,好香呀。”   她说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一眼看见,忍不住笑了,擦了擦手,揭开了锅盖,顿时一股浓香随着热气蒸腾出来,须臾蔓延得整个厨房都是。骨油已经彻底融入汤中,汤色雪白,咕嘟咕嘟的翻滚着。   “先给你来一碗?”   她仰头亲他一口,他立刻给她舀了一碗汤,加了些许盐,撒了一撮葱花,又在里面加了一根棒骨。已经炖了一个多小时的筒骨,肉用筷子轻轻一戳就离了骨头,半透明的筋微微颤动,让人食指大动。   程无双把还没沾上盐的肉夹了一块下来,吹凉,送给喵喵叫个不停的三三,然后喝了一口汤,浓醇鲜美,唇齿留香,就是太烫了些,一时不能大口的喝。她慢慢的啃着骨头,把浓郁的骨髓一点点的吸出来,目光却一直落在顾骁脸上。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给他长长的睫毛染上一层温暖的橘黄色,他低头包着馄饨,微微抿着唇,显得很认真。她搜索了一下脑海,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专注的,做饭的时候,洗碗的时候,读书的时候,开车的时候,看报表的时候,练字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打扰,无形间营造出距离感,但他看向她的时,眼神会立刻温暖起来,一直抿着的嘴唇也松开,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感受到她的目光,顾骁抬起眼皮看向她,微微一笑:“怎么了?有好吃的也不认真。”   她的心就像放在锅里加热的巧克力,迅速的柔软,化开。她就像三三一样腻过去,用脸不停的蹭他的肩膀:“好好喝,顾骁最厉害了。”   “那就先把汤好好喝完,这个就得趁热,凉一些就显得腻了。”顾骁把最后一个馄饨包好,放在一边,把来叼馄饨的三三拎下桌子,看着她喝完,问,“喝了这么些,还有胃口不?要不再等会儿吃东西?”   “不,现在就吃。好奇怪,喝了汤还觉得更饿了。”   顾骁舒了口气,想吃东西,情绪应该比刚才好些了。他立刻烧水煮馄饨,煮好之后盛入乳白色的浓郁骨汤里,调了味递给她,又把方才剥虾留下的虾头虾皮放进油锅里爆香,加水煮了煮,待虾壳中的精华溶解进了汤中,便滤出鲜汤,打散鸡蛋,加入放凉了的虾汤,蒸了一碗蛋羹。   馄饨鲜美,蒸蛋滑嫩,程无双吃得很香,脸颊被热气熏蒸,透出润泽的红晕。吃到最后,她眼睛都有些红了,顾骁连忙停住筷子问她。   她摇摇头:“没什么,吃完了和你说。”   顾骁心神不定的吃完剩下的馄饨,觉得胃就像被石头塞满,说不出的难受。她终于把最后一口汤饮尽,擦了擦嘴,抓住他的手,怔了好一会儿,慢慢的按到自己脸上,闭上眼低声道:“顾骁,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顾骁连忙起身抱住她:“怎么这样说?我当然不会离开你。”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的回想自己是否有什么举止不够妥当,让她失去了安全感。   她把脸埋在他肩窝:“你去找丁叔叔,他会帮你办好护照。等外公……有了个结果,我们就走吧。你爸爸最近就要做手术,那时候应该已经成功做完,情况也稳定了。到时候看情况,如果他身体状况允许,就带他一起走,如果还需要观察,我们就请可信赖的人先照顾他,等他身体好了,再接出国。你说好不好?”   “我都听你的。”顾骁亲吻她,“无双,不要这样患得患失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出国好好磨练几年,等时间成熟了,再卷土重来。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心想事成。”   她点点头,没说话,把他抱得更紧。   两日之后,程无双再次去酒店拜访李东明。老爷子把她请进客厅,书桌上已经整齐的摆好了资料,他指着说:“这一摞是你送来的,拿回去收好。你公司的情况,我心里大致有了谱,这是我给出的简略分析,你看看吧。”   程无双道了谢,仔细的瞧了下去。不过两页纸的内容,却字字都像敲到她心里去了,她慢慢的看着,竟看了一个钟头之久。   “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李东明等她回过神,问。   “没有。李爷爷慧眼如炬,心细如发,给的意见比我的粗浅想法精深了很多。”她感激的看着他。即使一个经验老道的人,要这么快出具一份分析出来,想必这两日也在熬更守夜的替她筹划。虽然李东明对她态度不冷不热,但确实在竭尽全力的帮她的忙。   “你倒是会说话,给我戴了几顶高帽子。既然没问题……”他仔细端详她面容,点了点头,“不错,精神好了很多,情绪也稳定了,看来确实听了我的话,好好的休息过,想过。”说罢抬手看表,“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有些事就尽早处理了吧。虽然你现在已经被董事会停止了行权,但去公司看看,问问情况是没问题的。下午就去,我陪你一起。”   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那就拜托李爷爷了。”   程无双的车驶入高管专用停车场,立刻有人报了上去。电梯一路上行至高层,门刚刚打开,曾经的秘书就已经候在外面,态度看似恭谨,但眼珠子却在她身上扫了一遍,似笑非笑:“程小姐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张先生马上要去参加重要会议,恐怕不能见你。”   程无双淡淡道:“我知道,各位董事的月度总结会议,是吧。你带我过去,迟到了容易打断他们的思路。”   那秘书已经看见了李东明,正在揣测他的身份和来意,闻言道:“程小姐,上次大会上说了,您需要继续深造,多加学习,才能承担您身份带来的职责。”   她笑了笑:“我这不就是来学习吗?我是暂时不能行权,不是被踢出董事会,按理说,这样的会议我是必须出席的。带路吧,我们已经耽搁够久了。” ☆、第九十章   秘书找不出别的理由拒绝,目光一转,落到李东明身上,问:“那这位老先生……”   程无双道:“李爷爷同我一起参会。”   秘书皱眉:“大小姐,这不符合规定,外人……”   程无双打断他:“李爷爷是外公的挚友,受外公委托,代理他观察公司事务。”   “程老先生怎会……大小姐,恕我直言,我从未听说程老先生有亲密到如此地步的旧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公司从上到下都按章程行事,你贸然带陌生人来,这实在不妥。”   程无双从包里抽出一张文件给他:“委托书在这里,陈秘书是近年才来的,不过你整理过公司的老文件,想必认得出外公的私人印鉴。”   秘书看过,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大小姐,老程总是你的至亲,他的印鉴你可以随意调用,这份委托书,我难辨真伪。”   程无双登时大怒,冷笑:“陈秘书是说我擅自用外公的名义伪造文件?”   陈秘书彬彬有礼:“董事会会议,事关重大,我也是尽我的职责,大小姐请见谅。”   “第一,我不会做这么卑劣的事;第二,都敢擅自动外公印章了,我会只做带人进来的小事?第三,我是公司继承人,我比谁都不希望不知底细的人进来,若不是外公嘱托,我不会信任李爷爷;第四,你不知道李爷爷的存在,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候,连令尊令堂都没出生。”程无双抬手看看表,“竟然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李爷爷,我们直接过去吧。让你等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这边请。”   李东明点了点头,跟在她身旁往前走。陈秘书愣了几秒,回过神,见两人已经走出十余米,连忙赶上去:“这位老先生,请留步。”   李东明停住步子,淡淡问:“有什么事吗?”   “事关重大,还是请您先随我去会客室,我们马上联系老程总……”   李东明笑了笑,一言不发,程无双已然怒极,森然道:“陈秘书,外公需要大量休息,轻易打扰不得,请问你想怎么联系他?委托书你都能视若无睹,我想,即使我请外公拍个视频证明,你也能找出一个‘年迈昏聩被我误导’的理由。你这样百般为难我,到底想做什么?”   她目光似寒泉,看得陈秘书脊背一凉,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微微眯起眼,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陈秘书把规定挂在嘴边,但你并未按照规定提前知会我开会的事。等我忙完,再和你慢慢理论。”   陈秘书眼睁睁的看着一老一少走远,回过神时,只觉得后背汗津津的,脸颊也滚烫,连忙拿出手机联系张君逸。   可惜电梯离会议室距离很近,张君逸接到电话时,程无双已经同李东明走到会议桌前,对着他微笑:“张叔叔,我来参加会议,学习各位前辈的经验和看法。”   她盯着他坐着的椅子,这是主位,而他即使实际掌握了公司,名义上却只是代理人,她来了,他只能往旁边让。   张君逸很快收起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笑着起身:“好,快来坐吧。你能调整好心态,这非常不错。”说着看向李东明,“请问这位先生是……”   程无双道:“李东明先生,外公年轻时的旧友。”   在座有上了年纪的资深高管,对程昌瀚旧事知之甚多,闻言立时睁大眼,低低说了声:“是他!”   旁边的人连忙压低声音打听,须臾李东明的身份就传开了,一时间会议室如同蜂窝,充满了嗡嗡讨论声。   程无双继续道:“李爷爷现在虽然不挂任何职务,但他在国外一手创建的浩宇集团,应该无人不知。这次他回国,外公委托他代理观察公司事务。由于并没赋予李爷爷实权,因此没有通过董事会商讨。”   张君逸伸出手:“李老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今后请多指教。”   李东明只短暂的和他碰了碰手指就抽回手,和蔼的笑了笑:“谈不上指教。老程需要休养,来不了公司,无双这丫头习惯报喜不报忧,所以让我来帮他看看经营情况。各位请忙,不用管我。”他说罢,拍拍程无双肩膀,在她身后的沙发坐好,一副悠闲样。   张君逸在程无双下手坐定,目光在程无双手里的钢笔上停顿片刻,又迅速掠过李东明,轻轻吸了口气,沉声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高总,你先讲。”   程无双一边听,一边记录,神情平静而专注,但心跳却很快。张君逸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看上去像是不经意看见她,但她总觉得他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冷笑,还有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这让她忐忑不已,掌心出了一层薄汗,把笔杆沾得湿漉漉的。   会议在一小时之后结束,张君逸总结完毕,含笑问李东明:“请问李老先生有什么指正之处?”   李东明道:“我粗略的听了听,公司运作井然有序,在座的各位先生女士思路清晰,很有魄力。明华集团的经营一向不错,我早有耳闻。我想,老程应该能放下心。”   “可有什么不足?”   李东明指了指程无双:“如果非要说什么不足,只有一点。无双还不够成熟,暂时承担不起偌大集团掌门人的重担,只能再麻烦各位辛苦几年,我好好教她,让她早点成长起来。”   张君逸微微垂下眼皮,睫毛挡住了他眼中的光芒,须臾又恢复如常,微笑道:“说来也是我失职,忙于公司经营,在无双的教育上做得不够好。”   李东明慢吞吞道:“张先生的确太忙了,把无双教成这样,已经是费了很多的心思。”他说完这席不咸不淡的话,道,“我想,各位都是忙人,我就不再多说,免得耽搁大家。”   程无双说了几句场面话,和表情不一的高管们道了别,刚想转身离开,却被张君逸叫住:“无双,身体养好了吗?”   她的思绪立刻回到b城,想起他身边那个身手可怕的保镖,还有他故意在酒会上说她能喝酒的谎,压抑的怒气从心底冲了上来。但她已习惯克制,知道此时不能爆发,忍了又忍,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掐着,好几秒才说出话:“已经好了,谢谢张叔叔关心。”   张君逸笑了笑,就像从未和她撕破脸一样,伸手理了理她松下来的鬓发:“怎么和我这么客气了?无双,经过那件事,你应该明白,做事必须三思而后行,不要得意忘形,要吸取教训,你明白吗?”   程无双点了点头:“我明白。张叔叔,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拍拍她肩膀,又笑着和李东明道别。她走出会议室,直到出了电梯上了车,她才卸下脸上平静的伪装,咬着牙道:“他又想警告我什么?让我死了这条心,别和他斗,乖乖把公司让给他?”   李东明按住她放在方向盘的手:“你情绪不稳,我来开车吧。”   她依言和他换了位置,他稳稳的把车倒出车位,开出停车场,对她说:“我想,他不仅是警告你,也是说给我听的。即使有我扶持,你也不要想从他手里夺回属于你的权力。”他顿了顿,道,“据我观察,他说得没错,至少在这几年,你一点机会也没有。我是一个没有实际权力的人,在明华集团也没有安插自己的人,而你也已经被收回了权力,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势力深入整个集团,除非是神仙来帮你,否则你怎么撼动他的地位?”   程无双双手攥紧,良久,她说道:“我能等,能忍。”   “很好。这些年,都是张君逸手把手教你,你已经被他带歪了。我先理一理思路,看看怎么考你,了解一下你到底学了些什么,再慢慢纠正。你也做好准备,去我的公司,要先从基层开始做,我会让我孙子亲自带你。”   “谢谢李爷爷,我会努力。”   正逢红灯,李东明停下车,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她一遍:“虽然瘦了点,看体型,你是个筋骨强健的姑娘。听你外公说,你以前练过咏春,手上的本事还不错?”   “嗯。外公说,我必须有自保能力,不能当那种娇气的小姑娘。”   “这话不错。只是,你做好心理准备,我那孙儿是个粗糙汉子,不懂怜香惜玉那一套,要求又严格,你的日子不会轻松。你这些年一直身居高位,别性子一来,和他打起来了。”李东明扬了扬眉,道,“不过打起来你只有吃亏的份,我孙子不是一般人。”   听语气,他对这个孙子颇为自豪。他出身富贵,自身条件也是人中龙凤,眼光是极高的,即使是自己的血亲,恐怕也不会随意夸奖。程无双不由得好奇:“李爷爷,请问能给我看看李大哥的照片吗?” ☆、第九十一章   李东明微微一笑:“我孙子随母姓,不姓李,姓徐。你也许没见过他,但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程无双仔细的搜索记忆中姓徐的青年,想了好一会儿,睁大眼:“是徐茂?”   李东明点了点头,程无双总结了一下旁人对徐茂的评价,心不由得紧了紧,在那位以不近人情不好惹出名的男人手下干活,自然是不轻松的。   李东明开着车,偷空瞄了她几眼,看到她抿住的唇,握紧的手,问:“怎么,怕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怕,但我总得拼一拼。”   李东明没有再去明华集团,短短一个小时的会议,已经足够让他看清一切。程无双也鲜少踏足公司,去的时候化了妆,但却化出一脸倦态和病容,之后顺理成章的“卧病不起”,深居简出,除了去看程昌瀚和顾建国,几乎都在程家呆着,也拒绝见客。   决定出国,她的事情很多。听李东明传授经验,安排程家工作多年的佣人,申请国外的学校,给顾骁补习英语。韩靖提的“重新整理资产”的建议也点醒了她,要卷土重来,她需要大量的金钱,处理掉鸡肋和亏损的产业,购入优质资产是必须做的事。   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这一年的温度比往年同期高了几度,程无双离开圣约翰医院的住院大楼,被*辣的阳光一照,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抱怨道:“什么时候才能凉快下来啊!”   顾骁把她拉回玻璃门内,捏了捏她的脸,说:“再忍忍吧。你在那边的沙发坐一会儿,我先去车里把空调开上。真不该停在室外,现在车里肯定和蒸笼一样热。好了就给你打电话。”   “那你也要小心,可别中暑了。”   “我哪儿有那么容易中暑。”他一边说,一边屈起手臂让她看自己的肌肉。   她忍不住笑了,戳了戳那鼓鼓的一块,说:“健身卓有成效啊,你干嘛那么拼?”   “就要去美国了,那个地方身材好的男人满地跑,不练一练,你瞧不上我了怎么办?”他低头吻了她一下,道,“我去开空调,你等等我。”   有医生路过,见两人亲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程无双微微有些脸红,吐了吐舌头,把他推开:“快去快去。”   “你得习惯,国外都是大街上抱着就亲的。”顾骁笑着,一路小跑出了大楼。程无双站在门内看着他跑下长长阶梯,转弯跑向停车场,直到看不见人才折回沙发坐好。   她玩小游戏打发时间,玩了三局之后还不见顾骁打电话,不由得有些诧异,刚想拨电话,忽然自动玻璃门唰的滑向两边,顾骁就像疯了一样的冲进来。   程无双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前,但他脚步不停,一直跑到电梯边才止住步子,喘息着用力的按电梯按钮。她也慌了,看着他涨得赤红的脸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骁就像大梦初醒一般,终于注意到她。他握住她的手,嘴唇颤抖着,却只喘息着,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她摸到他掌心湿漉漉的汗水,更觉不妙,用另一只手抚着他脊背让他镇定:“你别急,慢慢说。”顿了顿,她声音发虚,“顾叔叔……他怎么了?”   电梯门打开,顾骁拉着她走进去,匆匆的按了楼层按钮,可他手指发抖,竟然按错了,程无双替他取消了错误楼层,又问了一遍,他稍稍缓过气了一些,哽着声道:“□□……捐献者,他变卦了!”   程无双也愣了。医院温度凉爽舒适,但她就像忽然被烈日暴晒,瞬间出了身大汗,再想了想,又像坠入冰窟,一股寒气从足底直冲脑门:“怎么会突然变卦?捐献者是我仔细甄选过的……”   电梯停了下来,顾骁低低说了声“对不起”,放开她的手,大步跑向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王医生见到他,立刻站了起来:“顾先生……”   顾骁心跳飞快,几乎不能维持礼节,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会突然反悔?”   王医生脸色也非常难看:“我也不知道,拿药过去的时候,他忽然来这一句,再问多的,他一个字都不说了。”   顾骁用力的咬牙:“他……明明……”他呼吸急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耳中嗡嗡乱响,方才和顾建国见面的情形历历在目,让他几乎脱力,不得不撑住墙面。   一双手托住他胳膊,把他拉向一边,他扭头一看,是程无双。她脸色惨白如雪,衬得一双眼睛尤其的黑。最近她情绪起伏过大,比之前清减了好些,本来脸颊有饱满的婴儿肥,现在已经彻底瘦没了,额头的汗黏住一缕刘海,显得格外虚弱。他心一酸,慢慢的冷静了一些,强忍着痛苦说:“别担心。”   她点头,把他带到椅子上让他坐好,看向医生:“王医生,谢谢你通知我们。现在他人在哪儿?我想和他谈谈。”   王医生皱眉道:“他说出不捐后就非要走,按照规定,我们也不能拦他。我们也想拖一拖,但他居然油盐不进,我们好说歹说,就像耳边风一样,他一个字都不理,拿了东西就走了。”   程无双也觉得膝盖发酸,在顾骁旁边坐下,拿出手机,拨了捐肾者的手机。她本来没报多大希望,按照常理,出了这样的事,对方恨不得永生不见,会直接关机,但听筒里却想起了彩铃声,而且只响了三四秒就被接起,反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赵先生,请问你遇上什么困难了吗?我会尽量给你解决,但请你先回医院,完成手术,好不好?”她说得微微有些结巴。   赵先生声音颤抖着,语调奇怪:“我,我……肾……一个肾啊,这……”   她按住胸口,想继续说话,但太紧张,脑子一团乱,便把手机递给王医生,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王医生会意,用温和的语气说:“赵先生,你是担心今后的生活,对吗?请你放心,根据最新医学水平,我们能保证您的身体会很快恢复如常,有大量值得信赖的数据表明,一个肾已经维持身体的健康运作……”   她循循劝导,但眉头越拧越紧,不得不把手机还给程无双,歉然道:“程小姐,他说,只和你说话。”   程无双闭了闭眼,努力调整呼吸:“赵先生,请问您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你不说,我怎么做呢?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对方生硬的说:“当面谈!”   “行。请问你现在在哪儿?”   赵先生说了个地址就挂了电话,程无双跟着念了一遍,王医生道:“不就是医院外面的度假酒店吗?不过时间这么短,他的确也走不远。”   顾骁倏地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去!”   程无双却像是真的病了,攥着顾骁的胳膊借力才站起身。王医生不由得说:“你们现在都太激动,千万镇定一下,不冷静的话,万一和他起冲突,他更不会……”   顾骁喃喃道:“那……那该怎么说?”   王医生道:“我看你们这样子是不适合开车的。我派个医生把你们送过去吧,你们在路上静一静。”   顾骁语无伦次的道谢,王医生很快叫来一个实习医生,他摸出车钥匙递过去,拉着程无双急急走向电梯。   手术前需要做许多准备,口服药物,注射药物,程序复杂,确保身体进入适合手术的状态。若是□□出意外,已经进了状态的病人会陷入垂危状态,而短时间内,又怎可能寻到另一个匹配的□□?   顾骁思绪混乱的上了车,怔怔想了许久,忽然觉得不对劲。他胸口的衬衣已经湿透,低头一看,程无双正伏在他怀里。他连忙把她拉开,定睛一看,她连目光都涣散了,泪水就像决堤一般不停的往外涌,竟然比他还痛苦得多。   即使他满腹心事,也不可能忽视她这奇怪的状态。他捧起她的脸问:“无双,你到底怎么了?”   程无双捂住嘴,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身子就像筛糠似的抖得厉害,仿佛随时会昏过去。顾骁被她唬得脊背发凉,连忙叫停车,急急道:“刘医生,请你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她太紧张了。”医生让他把她放平,拉开后座车门,替她按摩了几处,她终于慢慢的喘过气,憋得发青的脸色也渐渐正常了些,但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顾骁松了口气,竭力维持着镇定,对她说:“你不要这样,我再缓一缓就好了,一定能说服他的,不用担心我。”   她怔怔盯着他,表情似哭似笑,终究一个字不发,只胡乱的点头,捂住了脸。   最关键的时候变卦,又飞速的找到酒店安顿下来,这一切都太巧了。真的只是赵先生术前恐惧?   她不信。 ☆、第九十二章   酒店离医院不过隔了两条街,须臾车就驶入了大门。顾骁从未关注过周围环境,对这家酒店几乎一无所知,但他看见庭院里的巨型喷泉和欧式花廊,立刻明白这是一家消费高昂的去处。   寻常人怎会轻易同意捐肾。赵先生若不是窘迫到绝处,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依照他的经济水平,不可能踏足这么高端的消费场所。再联想到别的不合理之处,顾骁就像被扼住了脖子一般,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车停在了酒店主建筑前,但两人都怔怔的,替他们开车的实习医生叫了好几声,叹息着伸手,用力晃顾骁的肩膀:“顾先生,已经到了。你们两个还好吗?”   顾骁如梦初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还好。”他低头轻拍怀中的爱人,她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但一双眼睛红肿得和金鱼似的,嘴唇被她咬出了好几处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但她眼神却很镇定,像久冻的湖面一样,半丝涟漪也无,医生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神情他似曾相识——医院能见世间百态,得知自己死讯的病人,有些崩溃,有些狂躁,还有一类极端冷静,神情和她一模一样。   她很有礼貌的谢了医生,推了推顾骁:“我们下车吧。”   顾骁手指悬在离她嘴唇一厘米处,想安抚她,又怕碰疼了她的伤口。她摇了摇头,径自推开了车门。   他揽着她的肩膀,走向台阶。   老式的旋转玻璃门慢慢的转动着,仿佛绞肉机,把他们吞进去,门边花盆里,嫣红的花朵如瀑布一般顺着花藤铺展,就像绞碎的血肉流得到处都是。   程无双走到电梯旁,却并不按按钮,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进了洗手间,扭开水龙头,捧起水泼向脸颊。如此反复再三,顾骁拉住她:“无双,你干什么?”   她直起腰,水珠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她从包里拿出手帕,慢慢的擦拭干净,扭头看着他,他不由得心一跳,双手扶着她肩膀,道:“无双,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和赵先生谈判的事,就交给我自己处理吧,这是我的责任。”   她轻轻一笑:“没有我,谈不下去的。”   他正想说话,她猛地扑进他怀里,胳膊像铁箍一样紧紧的绕在他腰上,喃喃道:“顾骁,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从不知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勒得他呼吸困难,但此时此刻,他再疼也得忍耐。他张口深呼吸,道:“无双,你别这样,你冷静点,告诉我,你准备怎样?”   她不答。   “求求你,说话行吗?”他眼睛酸胀,忍了又忍,克制着说道,“如果你坚持要和我一起,我们总得统一一下口径,看到底该怎么谈,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身子一颤,渐渐的越抖越厉害,就像随时会散架一样。顾骁思绪极乱,已经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抚她的话,只能抱住她,低头不停的亲吻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停止发颤,但全身都是冷汗,脸色白里泛青,如一缕幽魂一般。   她打湿手帕,擦去脸上和脖子附近的汗水,对镜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头发,把手帕往垃圾桶一扔,转身面对他:“你答应我,你不要和张君逸纠缠。”   顾骁心中早有了答案,但在听到那人的名字时,胃就像被打了一拳似的,胸腔剧痛,一股酸意涌到喉头,缓了缓,才发出声音:“你也觉得是他?”   她轻声道:“你答应我。”   他心中浮出不祥的预感:“无双,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强行撑住自己的那一口气几乎泄掉,索性移开视线,看着墙面瓷砖的花纹,“如果没有我,张君逸不会针对你做出这么狠毒的事。顾叔叔如果出了意外,我们即使在一起,关系也会变得很微妙。”   顾骁大惊,抓住她的肩膀逼着她看向自己:“但这不是你的责任!”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什么都迟了。张君逸谋划了不知道多久,李爷爷又正好回美国办事……”她用力按住鼻根,把冲上眼角的酸辣之意压回去,道,“他对明华集团志在必得,我们已经斗不过他了。”   顾骁盯着她:“你看着我,无双,你别冲动,行吗?我不能让你为我舍弃一切……”   她打断他:“那顾叔叔呢?你放弃得了?”   他怔住,许久都说不出话。   “钱永远没有人重要。我们先保下顾叔叔,我们的时间还那么长,东山再起的机会有很多。”她说完,拉住他的手往电梯走。   约定见面的客房很漂亮,有几十年历史,一直被精心保养的桃花心木家具泛着温润的黑光,上面放置着数种不同的瓷器,素雅的雨过天青色,插着白色的香花,给室内平添几分清凉意味。   张君逸坐在丝绒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整套英国茶具,他拿起描绘花鸟的瓷壶,斟了两杯茶,拿银夹从糖罐里夹出一块糖放进自己面前的茶杯里,然后抬头看着她微笑:“你呢?还是老样子,不加糖?”   程无双环顾四周,寻找赵先生的身影。但她失败了,窗边落地灯旁的确有另外一个人,那人长得文弱,微微垂着头,谁看都会以为是秘书这样的文职工作人员,但她对这个人令人胆寒的身手印象太深刻,已经痊愈的胳膊似乎又开始疼了起来。   把他安排在这里坐镇,恐怕今天她和顾骁连脱身都是个问题。   张君逸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温度恰到好处的伯爵红茶芬芳馥郁,香气在舌尖缭绕,他满意的轻叹一声,讥讽道:“李东明到底教了你什么?你一点也没变聪明——我会把那人安排在你看得见的地方?过来喝茶,好好醒醒脑子。”   程无双镇定了一会儿,道:“你到底——”她刚说几个字就停住,发出的声音嘶哑虚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骁扶住她,凝视张君逸:“张先生,有话直说吧。你拿我爸爸的手术做文章,究竟想让我们拿什么条件来交换?”   张君逸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提起壶续杯,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我和无双说话,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顾骁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程无双用力攥紧他的手,让他不要说话,她上前一道:“那就我们谈吧。我也是这个问题,你到底想让我给什么?”   张君逸目光掠过她,摇摇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好好保养身体,你现在太瘦了。”   程无双忍了忍,继续问:“明华集团已经被你控制了,你功成名就,临水市谁都高看你一眼,你还想要什么?更多的股份?”   他不答,拈起一片小松饼放进嘴里,酥脆的轻声传来,程无双骨髓都开始发疼,仿佛他的牙齿咬住的不是饼干,而是她的血肉。   “你到底想要我给几成?三成?一半?”   他饮了一口茶:“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程无双闭了闭眼,问:“难道要七成?甚至……全部?”   顾骁听不下去:“无双!你别……”   她扭头哀求的看着他,眼睛发红,低声道:“你别添乱。”   顾骁拳头攥得紧紧的,抖得厉害,恨不得把这个阴狠卑鄙的小人活活撕碎,可她的眼神就像一堵铁墙,将他挡住。   张君逸终于享用够了他的下午茶,把杯子推到一边,说道:“无双,我要你那么多股份干什么?别人会怎么说我?”   程无双几乎无法忍耐,向前冲了几步,但如同雕像般站在落地灯旁的保镖忽然转过身来,她回过神,生生止住步子,颤声冷笑:“你架空了我,让我成为全城的笑柄,都做到这地步了,你还怕别人说?”   “万事都有个度,不越线,叫做手段高超,越线了,那就是千夫所指。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就是这么虚伪,我既然还在这里混,不得不遵守某些守则。”张君逸淡淡的笑,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再说,我毕竟看着你长大,哪里舍得把你逼到绝境?你看看你,这么漂亮,每一根头发丝都闪闪发亮,天生就该当大小姐,没钱怎么当大小姐?”   他的目光有捕猎者的攻击意味,她本能的往后一退,本就几乎沉到谷底的心再次下陷:“你究竟想干什么?”   “瘦成这个样子,眼里这么多血丝,你是何苦?为什么不乖乖的看看书,养养花,穿金戴银去社交场合艳压群芳,这样多惬意,娇滴滴的小女人,拼什么事业?简直暴殄天物。公司的事有我替你操心,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的手指几乎触到了她的下巴,她猛地往后一退,眼睛睁得溜圆,一种荒谬绝伦的设想钻出脑海,她几乎站不稳,顾骁把她拽进怀里,侧身挡住他:“张君逸,你说这么多废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掌握实权了?”   张君逸盯着他揽住程无双的那条胳膊:“脏手拿开,我已经忍你够久了,小子。无双,收收心,生活应该回归正轨了,你的男人只能是我,明白了吗?”他说完,喝道,“快点过来!” ☆、第九十三章   顾骁忍无可忍,把程无双拉到自己身后,指着他的鼻子,勃然大怒道:“张君逸,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的喜欢的不是男人吗!”   “底层小市民就是粗俗,家长也不知道教一教,指着人说话有多失礼。小刘,教教他规矩。”   保镖立刻走来,程无双惊得出了一身大汗,甩开顾骁的手,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张君逸,你等等!你找我来是谈判的,还是来行凶的?还想继续谈你就让这人滚远点!”   张君逸嗤笑:“谈判只是客气的说法,无双,你认为你有的选?”   程无双咬着牙道:“你不是还在乎外界的看法吗?我不信你今天想闹得这么难看。否则你直接派你这只走狗来绑走我就是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少装腔作势,要谈就赶紧。”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摆手示意保镖退后,他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她涨得血红的脸,忽的笑了:“幸好我早做了计划,假如真让你跟李东明跑了,再过几年,要对付你还挺费劲。”   她不想再和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问:“你想和我结婚,名正言顺的替我代管公司?是,这样听起来是比你现在的身份更能堵住外人的嘴,但你不把我的股份转移到你名下,你的实际处境并不能得到真正改善。但如果你想得到我的股份,你现在把我们逼到了绝路,我只能拿股份来和你换顾叔叔的□□。你费这个事干什么?”   张君逸扬扬眉毛:“嗯,说话竟然不磕巴了,有条有理,进步真快。继续说,我听着。”   她忍了忍,思忖片刻,道:“你喜欢的是男人,难道娶我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是,你如果想要形式婚姻,有的是听话识趣的漂亮姑娘肯与你合作。我不可能好好当玩偶,你不仅不能靠我遮掩你的取向,我还会想方设法把你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张君逸,这太不合算了,是不是?”   张君逸啪啪鼓掌:“非常好,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   他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她急怒攻心,礼仪,优雅,从小受到的严格教育在愤怒面前土崩瓦解,她猛地把提包砸向他。   张君逸立刻往旁边一避,但她动作敏捷,又使尽全力,提包急速的飞出去,正好砸在他鼻子上。包中装了好些东西,外面又有坚硬的装饰扣,打上去的滋味可想而知。   他闷哼一声,捂住了脸。   “王八蛋你废话少说!你再装得好看,也装不出人样!淡定的狗毕竟也是狗……”话音未落,顾骁忽的上前,叫了声“小心”。但忽然冲上来的保镖一脚就把他踢开,须臾擒住程无双的手扭向她身后,手法和上次制服她的一模一样,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手腕和手肘传遍全身,她通红的脸立刻惨白起来。   顾骁腹部剧痛,半跪着喘息不已,听到她的呻-吟,强忍着抬起头,见状大吃一惊,努力撑起身子想站起来,但她已经在疼痛的驱使下冷静了下来,拼命的使眼色,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你不要过来,你离远点……”   顾骁从未困窘到如此地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程无双受苦,但保镖太强,他上前不仅于事无补,甚至会让这人更加用力的折磨她。进,还是退?   张君逸慢慢站直,拿开手,人中处已经沾上了血。他冷哼一声,坐回沙发上,拿纸巾擦了擦,对保镖道:“先放开她,给我拿条湿毛巾。”   保镖转身去盥洗室,程无双的胳膊终于得到了解放,她心知筋已经被扭伤,就像电影慢动作一般缓缓的把手放回原位,顾骁冲过去,看到明显的淤青,想碰,又怕她疼,扭头看向张君逸,却得到一句嘲讽:“冲动的后果,你还不清楚?越逞英雄,无双越吃亏,或者,你喜欢英雄救美的乐趣,她受不受伤无所谓?”   他盯着那张沾了鼻血的嘴,一步一步的离开程无双。   保镖拿了浸了冷水的毛巾过来,张君逸接过,仔细的清理了一下。方才不过只是震坏了小小的毛细血管,血已经止住,他很快收拾妥当,依旧衣衫考究,形象优雅。   “无双,你的耐心还不足,我刚刚话还没说完呢。”张君逸把毛巾扔到一边,保镖立刻拾起,转身处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你虽然理由充分,但是你立论的基础就错了。我喜欢男人,这并不能说明我不喜欢女人。”他说着就笑了,“现在资讯发达,你又不是古板的老学究,与性取向有关的基本常识你应该是懂得的。你怎么看到我床上有个男人,就放下心,认为我对你没兴趣了?”   程无双怔怔的看着他,她怎么一下就被他给哄住了呢?在b城时,他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吻痕时的举动充满了占有欲,她怎么就没有深想过?   “我……我只是个女人而已,我性格不柔顺,也不是最美的,我也同意把股份转给你,你有什么非娶我不可的理由?”   张君逸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下移,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确实不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不过也非常不错了。再说,漂亮女人虽然多,加上有头脑这个条件,就能筛下一大半,再把举止粗俗的排除,那就更少了。七七八八的条件加上去,你说,我瞧得上的女人有几个?”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几乎立刻明白过来,本能的捂住肚子:“你想找个够资格给你生孩子的女人?”   张君逸笑道:“做父母的,都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不能不考虑基因问题。更何况据最新研究,孩子的素质更多取决于母亲,我选妻子当然要仔细一些。可惜你比我小那么多,得等你长到适合生育的年龄。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拖下去,怕孩子身体不好。”   她退后几步,惊恐的看着他:“你疯了!这简直荒唐!你……你……”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好把话给说通顺,“你想要出身好,才貌双全的大小姐?凭你的条件这不难,这些年有多少家豪门向你提过亲……”   他打断她:“但明华集团的大小姐只有一个。”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君逸看着她睁圆的双眼,血液里每一个红细胞都载满了喜悦,他一边说一边笑:“我要你的股份干什么?事情做太绝,商场的老狐狸们谁都要防着我,我想做什么事都碍手碍脚的。你不是知道,连韩竣也扛不住压力,不得不把他那个可以当他儿子的弟弟给放回国。他坐在临水市头把交椅上都不得不在意舆-论,何况我?所以我必须娶你,你的股份、财产,今后都会传给我的孩子,转给我纯粹是多此一举,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在踏进这间套房之前,做过的最坏打算不过是拱手让出明华集团的全部股份,根本没想到连自己和今后的孩子也会赔进去,眼前一阵金星乱跳,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瞬间被抽空。她膝盖一软,想扶着旁边的矮桌都来不及,整个人就像空麻袋似的,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张君逸站了起来,正想过去抱她,忽然后颈一阵剧痛,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扑,跪趴了下去。顾骁猛地扼住他脖子:“杂种!你休想!赶紧说出赵先生的下落!否则……”   程无双惊叫一声:“顾骁!”   他从没听见过这么失控的声音,刚抬头,衣领已经被揪住,下一秒他身子就不受控制的被提起来,摔向地面。   身子立刻麻痹了起来,两秒之后才感觉到脊背传来的痛楚,还没回过神,保镖的拳头已经到了他的腹部,频率不快,但每一拳下去,肉-体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   程无双已然脱力,连站起来都不能,她大哭着,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扑到顾骁身上,被保镖推开,她再次扑上,用受伤的胳膊死死抱住那人的腿,毫无形象的张口咬过去。   保镖吃痛,骂了声“婊-子”,抬脚就把她踢开。她忍住剧痛,索性伏在顾骁身上,就牢牢攥住他一副,抬头含泪冷笑:“我马上就是你主子的夫人了,能给他生孩子的人,再怎么说比你用处大一些,你再对我动手试试?”   保镖怔了怔,恶狠狠的瞪着她,但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不敢再造次,噎在喉头的粗话化为两声粗喘。他转身,急忙去扶张君逸。   她已经泪流满面,喉头就像被捏住了似的,连呼吸都疼得钻心,说话时就像有刀子在刮血肉,恍惚中仿佛有满嘴腥甜的血味:“好,张君逸,我嫁给你。但有条件——你必须让顾叔叔顺顺利利的做手术,安安心心的术后恢复,不再对顾骁父子两个动手。”   张君逸坐回沙发上,抚着被勒伤的脖子,狰狞的笑了两声:“你还以为你能和我谈条件?” ☆、第九十四章   程无双眼睛被泪水模糊,视力下降,听力就敏锐了起来,她听见眼泪落在顾骁衣服上的声音,啪嗒啪嗒的轻响,很像几日前夜雨初歇,残留的雨水从屋檐滴下的声音。那时他倚在躺椅上,而她伏在他怀里,懒洋洋的像窝在壁炉前的猫。他把切成小块的蜜瓜送到她嘴边,她张嘴,他却迅速收回手,把蜜瓜丢进自己嘴里,得意洋洋的笑。她气得挠他痒痒,躺椅太窄,禁不起两人打闹,他躲避时身子越来越偏,一不小心从椅子上落下来,她也跟着掉下去,正好压在他身上。   现在的他就像那时一样躺在地上,而她也伏在他身上,可是一切都变了。   程无双用力的抹去眼泪,赤红着眼眶盯着张君逸:“你心里很清楚,你之所以能要挟我嫁给你,只不过是仗着我不忍心让顾叔叔出意外,不愿意让顾骁被毁掉。你真把事情做绝了,这些日子你的苦心布置不是白忙一场?”   张君逸笑容渐渐的淡了下去,他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道:“我不想戴绿帽子,别让我再看到这小子出现在我眼前,也别让我知道你偷偷见了他。我的忍耐力有限,蟑螂再渺小,在我面前不停的爬来爬去,就活该被踩死。”   程无双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低头看向顾骁,他一声不吭的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和鼻孔有新鲜的血痕,但她从他起伏的胸口看出来,他并没有晕过去。   姓刘的保镖制服她时并未用全力,都让她扭伤了胳膊,殴打顾骁只会更不客气,他已经伤得无法动弹,如此安静,只不过是强忍着,不想发出痛楚的呻-吟给张君逸增加乐趣。   倔强如斯的他,此时此刻在心里想什么?程无双已经没有了揣测的勇气,她深深的看着他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把他刻进自己的眼睛里。   “舍不得?”张君逸冷笑一声。   程无双回过神,道:“我和他说几句话,最后的话。”   张君逸眯了眯眼,挑眉示意她赶紧。   她低下头,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道:“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收拾好,送到韩靖那里。你去医院养伤,照顾好顾叔叔,然后跟李爷爷出国,不要再回来。”   他身子猛地一颤,牵动体内的伤,忍不住痛呼一声,又生生止住,努力的睁开肿胀的眼皮,但也只开了一条细小的缝而已。   她用力的按住他的手,身子压更低,用极轻的声音哀求:“求求你。我们不能三个人都交代在这里。你和顾叔叔走吧,我等你救我……”   她不知道他是听见了,还是痛得无力回应,他再次安静了下来,眼皮合上,泪水从眼角溢出,迅速打湿了他的鬓角。   已经没有机会让她确认他的状态,张君逸不耐烦,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拽起来,强行揽进臂弯,对保镖说道:“把这小子弄出去。叫客房服务,好好擦一擦地板。”   她抓住他胳膊,死死盯着他:“你答应我的事情……”   张君逸两指托起她下巴,似笑非笑:“蟑螂既然自己跑了,我没必要追着去踩。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和我提起那狗杂-种,我很容易吃醋的,我可爱的夫人。”   程无双被他半搂半拖的弄进卧室,摔在了床上。床单雪白,按照张君逸的要求预先熏过香,她在头昏脑胀时对气味敏感,只能接受少许清新甘冽的香味,这种成熟浓郁的气息让她越发的窒闷。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她腰上,她从绝望的恍惚中回过神,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抬眼望去,张君逸一只手解开他自己的衬衫扣子,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线逡巡。   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的伸手推他,可撕心裂肺的痛苦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何况胳膊有伤,她的反抗对他没有造成丝毫阻碍。他握住她手腕,眼中射出森冷的光芒:,声音却格外的柔软,强烈的反差让人心惊肉跳:“宝贝,如果我没记错,刚刚你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是不是?”   她怔住,冷汗从毛孔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她有什么资格反抗?她又怎么能反抗?   顾建国还躺在医院里,顾骁重伤不知情况,更何况,程昌瀚的疗养院离这里如此之近,张君逸已经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假如他再做点什么……   她闭上眼睛,颤抖着,不由自主的咬住了嘴唇。   赴约路上她已咬破了嘴唇,伤痕才结痂,又添了新伤。张君逸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松开牙齿,慢条斯理道:“这样很难看,你知不知道?你要继续当一个美人才行。”   她说不出话,只能喘息着,尽量的多呼吸一些空气。   他的手已经上移到她胸口,张开五指罩住最为丰盈柔软的地方,用掌心感受从她身体传来的温度和颤抖:“夫妻之间是一定要做这事的,当然,好多新嫁娘脸皮薄,得给一段时间适应再完成这一步。不过你和那小子确定关系没多久就上了床,我想你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脸皮薄。虽然你已经被狗啃过,不过我也不是揪着过去不放的人,乖乖的当我的小妻子,我会像以前那样宠着你的……”他俯下来,嘴唇贴上了她的脖子,“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嗯?”   程无双几乎尖叫出来,他就像毒蛇,锋利的尖牙贴着颈部薄弱的皮肤,随时会咬下去,注射致命的毒液。   她哭都哭不出来,虽然床单的香气让她犯恶心,但她只能扭过头,把脸埋进床单里,就像鸵鸟把头埋在沙中。   鼻尖紧紧贴着床单,气味益发浓烈,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而他的手更让她反胃,在他把她裙子的拉链拉下三分之一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大口的呕了出来。   张君逸迅速收回手,脸上潮红的春-情未退,眼神却冷得和冰块似的。他掩了掩鼻,把扔在一边的衬衣穿上,退了几步,在闻不到气味的地方站定,冷笑:“怎么,想逃避夫妻义务,连催吐这一招都用上了?”   因为暑热,她中午没吃多少东西,很快就胃里空空,但胃依然不停的抽-搐,她干呕个不停,抽噎着,许久才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话:“床单的味道难闻……”   张君逸道:“你闻闻你现在的气味?看看比起床单,到底是哪样更难闻。”他对她的喜恶了如指掌,知她所说并非全部是托辞,讥讽几句,整理好衣服,淡淡道,“去洗个澡吧,然后睡一觉,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张夫人该怎么当。”   她挣扎着坐起来,脱了一半的连衣裙滑下肩头,她赶紧抓住往上提,他微眯起眼睛,冷笑:“你要不要照照镜子,自己评判一下你这尊容是否能引起我的兴趣。”   他转身离开,摔上门。   程无双幽魂似的走向浴室,打开花洒冲了半分钟才发现自己连衣服都忘了脱。她把湿透的连衣裙剥下来,慢吞吞的伸手去拿浴花和沐浴露,用力的擦拭被张君逸碰过的地方,不知不觉皮肤以及红肿,直到水流在上面,发出刺痒的痛她才回过神,无力的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张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泪和热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 ☆、第九十五章   程无双走出浴室时,皮肤已经被泡得发皱,一头长发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这头长发已经留了许多年,长及腰下,打理不便,在家时,李秀华会替她擦头发,后来此事就由顾骁接了过来。她拿毛巾包住头发,思绪飞回昨夜。她洗过澡,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他站在她身后,仔细的拿毛巾吸去大部分水,抹上精油,拿梳子慢慢的替她梳通。想到这里,她的手又抖了起来,毛巾掉在了地上。   她已经无法定下心去护养这头长发,草草的擦了下,转身环顾卧室。东南亚风格的房间,有一种独特的雅致,弄脏的床单和地毯已经换过,舒适又温馨。   张君逸没有回来,她舒了口气,但转瞬又悬心起来,那他在哪里?她扭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她很疲倦,脑子仿佛被灌了胶水,不管张君逸是否还在外面,还是只有保镖看守,她都无力周旋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床褥很厚,松软如云,她立刻陷了进去,身子一歪倒在床单上,想爬起来,但全身的力量就像被抽空了似的,挣扎了一会儿,不得不伏在床上。所幸新换的床单没有再熏上那种闷人的香。她挪了挪身子,看向落地窗。   窗外是一个极大的露台,栏杆是镂空的木雕柱,庭院的风景从缝隙透进来,再望远一点,便是圣约翰医院的住院大楼。此时顾建国应该遵照医生嘱咐,吃了药正在睡觉,不知道张君逸有没有放掉赵先生?这人会不会如约捐肾?顾骁呢?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有没有人照顾他?刘姓保镖生性残忍,在把他带出房间时是不是又把他折磨了一番?   她怔怔的想着,视线被泪水模糊,一眨眼,泪水地落下去,眼前又清晰了,不一会儿又有泪水涌出。如此往复,眼前的情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仿佛处在幻境之中。   她看得发晕,神思渐渐恍惚,有些分不出自己究竟醒着,还是处于梦境之中。如果是一场噩梦,这场梦怎么还不结束?她迫不及待的希望自己一睁开眼就看见顾骁,他搂着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见到她醒来,就用清晨刚冒出的细小胡茬轻轻的扎她。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被剧烈的晃动,程无双睁开眼,昏头昏脑的看向摇晃她的人,看清之后脑子顿时空白了。   张君逸托起她的下巴,凑近她仔细的看,脸孔在她眼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他目光阴鸷,唇角带着一缕讥讽的笑:“睡得可真香啊。”   她耳中嗡嗡响,大脑就像被黏住了似的无法转动,只定定的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摸了下她的额头,松开手,任由她跌回床上,扬声叫人:“备车,联系医生,夫人发烧了。”顿了顿,瞥了一眼窗外的圣约翰医院,淡淡道,“送市区的医院,方便照顾。”   程无双听到医院的名字,呆滞的大脑终于有了点思绪,但一切都像被云雾遮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攥住,拧毛巾一样用力的绞,要把她每一滴血给榨出来,那么疼。   张君逸把她抱起来,走出房间,乘电梯到了一楼大堂。大堂极其宽阔,服务人员虽多,却都训练有素,行走无声,路过的客人的说话声就像被扩音器放大了似的,显得特别清晰。她听见有人议论:“真是郎才女貌,就是男的年纪好像比她大了好些。”   “这样的男人,六十岁也是帅哥一枚,况且男人大一些会疼人,你看他多宝贝这姑娘。”   她就像被戳了一刀,从喉头发出呻-吟。   张君逸低头凝视她,目光森冷,表情却十分温柔,用极轻的声音说:“只是低烧而已,你有那么难受?”   她说不出话,扭头看向越来越近的出口。旋转玻璃门缓缓的转动着,让她眼晕。   “无双,嫁为人-妻,就要成熟起来,别像以前那样任性骄纵。你最好别再玩缠绵病榻那一套,早点恢复。结婚是大事,要筹备的事情多着呢。何况你一直病着,程伯伯想你了怎么办?让他老人家担心,多不孝顺。”他说着就笑了,“应该跟着你叫一声外公。身份又矮了一辈,不过我挺乐意。”   他大步走出酒店,下了阶梯,有人替他拉开车的后座门,他把她放上座椅,自己跟着坐了进去,手指抚摸着她的眼角:“啧啧,又要哭了。以前那么爽朗的性子,怎么现在变成个水做的人儿了?”   她强打起精神,忍住被他触碰的不适感,说道:“张君逸,我和你的事,请瞒着外公。”   张君逸手指的动作停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心知不能触怒他,斟酌了又斟酌,道:“这事……太意外,他身体不好,我怕他接受不了。”   张君逸轻笑:“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   她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脸颊就像被火烧了似的滚烫。她忍了又忍,慢慢凑近他,嘴唇在他脸颊轻轻一碰又立刻弹开,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铁板。他却一把将她拽回来,用力的吮-吸啃咬她的嘴唇,带着浓重的惩罚意味,直到她几乎晕过去才松开她:“以后得这样,我喜欢热情的姑娘。”   她嘴唇肿痛难惹,一动嘴就牵动伤口,索性不说话,况且她思绪混乱,也说不出高明的话来。   张君逸把她抱到腿上,摩挲着她的脸:“你被我宠坏了,看来得花点时间让你懂得怎么当好一个妻子。不过至少你已经学会了安静,这点倒不错。”   车内开着空调,但他的身体就像火炉一样,烤得她口干舌燥,仿佛一尾离开水的鱼。回市区的路那么漫长,每一分钟都是极端的折磨。他的手一直在她身上游走,仿佛得胜的将军抚摸战利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在车上她就晕了过去,醒过来时看到的是病房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悬在架子上的吊瓶。   一张陌生的中年妇人的脸出现在眼前,她面无表情,声音就像录音似的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张夫人,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没等她回答,又自顾自的说下去,“保温瓶里有热粥,加了野山参,大补的,等你输完液,我喂你喝一点。”   程无双尚未回过神,怔怔的盯着她,她皱了皱眉:“张夫人?”   这个称呼刺耳之极,程无双咬了咬牙,道:“我还没结婚,叫我程小姐。”   “张夫人。”妇人执拗的说,“板上钉钉的事了,早叫一些也无妨。况且嫁人是女人一辈子最风光的事,李嘉欣婚礼前,记者叫一声许太,让她笑逐颜开。女人要的,就是这个名分。”   程无双懒得和这种女人争论,她移开视线看着吊瓶,问:“请把我的手机给我。”   “张先生在公司,下班就会来看你。这几天他每天都来,这样地位的男人如此体贴可不多见,张夫人要惜福,不要总缠着人。”   程无双气得笑了:“我懂,我怎么会缠着日理万机的张先生。我要给李阿姨打电话,她从小照顾我,知道我的喜好。”   妇人道:“我姓唐,张先生派我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他已经将你的习惯全部转告了我,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定能照顾好夫人的。”   程无双愣了片刻,不顾手上还有吊瓶,撑着床板就想坐起来。可惜她病得极重,身体虚弱,转眼又倒了回去。唐妈淡淡的起身按铃,又熟练的关了输液阀门,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棉签,按在她走了针的手背上:“输液的时候可不能乱动,您看,这只手肯定会肿的,只能换只手继续输液了。”   她死死的盯着这个面瘫似的妇人:“李阿姨呢?她去哪儿了?丁叔叔呢?家里的人呢!”   唐妈不答,转身对刚进门的护士说了两句,护士赶紧替程无双重新扎了针,等人走后,她回到床前坐下,一板一眼的说道:“张夫人昏睡了两天,病得很重,还是先静养,不要费心费力的好。”   她病成这样?程无双愕然,脑海里浮出张君逸的话,他威胁过,如果她放任自己缠绵病榻,就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程昌瀚。她身上瞬间被冷汗湿透,哑着嗓子叫道:“你把电话给我!”   唐妈皱眉:“夫人,不要任性。”   程无双狠狠盯着她:“张君逸把你调-教得不错,真是忠心耿耿。不过你别以为我是那种遇到事就六神无主的小姑娘,可以任你拿捏。我对张君逸还很有用,他叫你来守着是为了让我尽早恢复,而不是病情加重的。我有很多种办法让他收拾你这个照顾不周的人,你要不要试试?”   唐妈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她恼怒的瞪圆了眼,配上一头卷发,就像暴怒的狮子狗:“你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你往死里作吧,到时候张先生是会发落我,但他难道看不出你的把戏?你也要知道你的斤两,你以为他有多喜欢你?张先生可不是那种能被女人迷得昏头的货色!”   程无双讽刺的笑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让他喜欢我也确实很难,不过把他哄得愿意宠宠我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唐妈气咻咻的盯着她,粗声粗气的问:“你给谁打电话!我要请示张先生!” ☆、第九十六章   程无双鄙夷的看着她,脑子里却努力的分析起来。与其让唐妈向张君逸请示,不如自己亲自和他谈,至少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时,还能争取一二。   “我自己和张君逸谈。”   唐妈冷笑:“张先生忙,夫人还是不要随便打扰他吧。”   “怎么,你给他打电话请示就不是打扰,我身为未婚妻给他打电话就成打扰了?真是有趣。行,他总会来这里的,到时候我得问问他,我有没有给他打电话的资格。”   唐妈依然面目凶狠,但眼神已经开始发虚。程无双加了一把火:“唐妈,我和张先生相处的时间比你多得多,对他的了解只会更深,我不妨和你说一点和他相处的经验。他怎么对待我是他的事,不代表别人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就像一个花瓶,他可以珍视,也可以砸掉,但别人过去砸的话,后果是什么?你想给我气受,那就先得到他的授权吧。”   唐妈脸上的横肉抽-搐几下,咬着牙去拿了手机给她,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夫人,您说过,您是给张先生打电话!”   她不答,在手机上按了那串熟悉的号码,过了几秒,张君逸接起,声音平和冷淡,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有什么事?夫人这里出了什么问题?”   “是我。”   张君逸的态度一下就变了:“无双?你终于醒了,吃东西没有?我让人给你熬了粥。”   没发火时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温柔醇厚,但现在不管他态度好成什么样,她听起来总觉得阴阳怪气,强忍着不适道:“我想见见丁叔叔,我总得知道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张君逸道:“家里?家里好着呢,你担心什么,周管家会把一切安排好的。”   果然,这人的爪子已经伸到她最后的避风港里了。程无双怒不可遏,又不知程昌瀚和顾骁父子情况究竟如何,惨白的脸憋得血红,忍了又忍,才把几乎涌出嘴角的痛骂给咽回去。她忍得喉咙充血,连嗓音都嘶哑起来:“什么周管家?丁叔叔呢?李阿姨呢?”   “无双,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养着的那批佣人,仗着在程家呆了这么多年,甚至好些个都是看着你出生的,个个都自恃身份,和半个主人一样,根本支使不动。你付高工资,是要他们干活的,不是养大爷和太太的。你心软,我看不下去,趁着这个机会打发了的好,今后我们过日子也舒心一点,你说对不对?”   “他们没有!”程无双眼睛酸胀难忍,“你凭什么这样!那是我的家!”   “你马上要嫁给我,我们是一家人,什么你家我家的?说话这么刺人,也不怕你老公伤心。”   他的话就如毒针一样,一下下扎进她胸口,她几乎捏不住手机,肩膀颤抖着,许久才发出声音:“那你到底对我外公做了什么……你……”她想都不敢想程昌瀚得知此事时的表情,不知不觉已经泣不成声。   张君逸慢吞吞的开口,虽然是通过手机通话,但她能肯定,他现在铁定是满面笑容:“无双,你乖乖的,那我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他老人家好好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挺想你的,问为什么两三天没见到你去瞧他。”   程无双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眼,说不出话。   “所以,你得好好养病,要不他老人家怀疑起来,你又怪我,那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张君逸柔声道,“想外公了?总得先出院才能去看他。听话,把粥喝了吧,好不容易寻来的野山参,本来想送给某商界元老当寿礼的,你一病,我赶紧把礼盒给拆了,吩咐人给你熬粥补身子。昨天晚上来看你,摸到满身骨头,我心疼。”   程无双猛地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全身汗毛直立,仿佛皮肤上爬满了蠕虫,他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我还在听人做本月总结,让一会议室的人等着不大好,下班了我会来看你。回头见,宝贝。”   这一声宝贝叫得她立刻挂断了手机,就像扔掉火炭似的往旁边一甩。手机撞到病床的铁栏杆上,咚的一声,又跌到了地上,唐妈瞪圆了眼睛,冲上来拾起,看到手机侧面的擦伤,气得骂道:“你个不要脸的骚-货,老娘的手机也敢摔!”   粗言秽语源源不绝的骂了出来,唐妈见程无双怔然听着,被不合身的病号服包裹着的消瘦身体看上去和细竹竿一样脆弱易折,显得格外可怜,觉得她是被自己给镇住了,心中得意,骂得更加起劲。   正说到过瘾处,一个水杯迎着她的脸飞过来,她赶紧避开,但她就站在床沿,水杯转眼就砸在她颧骨上,热水泼得她上半身瞬间湿了一半。她怔了怔,才意识到这是程无双干的好事,所幸病人体虚,力度太小,否则她的脸定然会青一大片。   唐妈勃然大怒,上前一步狠狠扼住程无双手腕:“你还真把自己当夫人了!要不是你会投胎,姓了个程,给张先生当二-奶的资格都没有!少在老娘面前装出夫人的派头!告诉你,今后你就是乖乖呆在家里生孩子的命!张先生没把你放眼里,他让我来看管你,摆明了他更信任我,而不是你,你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吧!”   程无双疼得几乎背过气去,她大口呼吸,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个讥诮的笑:“看来你没把我刚才的忠告当成一回事呢……动动脑子,我这个当夫人的张君逸都没当回事,你这个佣人,他又把你放哪个位置?他可是很注重身份的人呢……”   唐妈虎口又紧了紧,把她捏得更疼:“少放屁!张先生说了,你若是做得过火了,我有权力把你给管住!”   程无双不想再说,只嗤嗤的冷笑,正僵持,病房门被打开了,唐妈抬眼一望,手上的力度不由得松了,而进来的人脸色铁青,猛地扑过来,拎起椅子狠狠的一抡,唐妈背部受到重击,立刻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杀猪一样的叫了起来。   程无双也怔了,她记忆力的丁毅是清瘦的,文弱的,严肃而谦和,替她打理家务这么多年,连重话都难得说一句,今天居然狂怒得就像变了个人。她还未回过神,紧跟在丁毅后面进来的李秀华已经扑过来,看到她手腕上青紫的掐痕,眼泪唰的就涌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把她搂住:“可怜的孩子啊!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作孽啊!”   护士脸色青白:“两位怎么就这样闯进病房了!张先生说过,病人不能随便打扰,得经过允许才能探访。请出去,否则我要叫保安了!”   李秀华扭头,一边哭一边骂:“你倒是尽责!那无双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不去请示,不去汇报!一口一个病人,你把病人放眼里了?”   护士往床上仔细一看,程无双脸色雪白,头发乱蓬蓬的,额发和鬓角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看上去触目惊心。她也不由得有些慌,盯了一眼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唐妈,闭上嘴。   丁毅在床沿坐下,凝视程无双的脸,才两三日不见,人却变了一个样。他还记得很清楚,她和顾骁出门的时候,一袭长裙随风轻摆,如蝶翼蹁跹,眼睛亮晶晶的,声音里充满了希冀:“丁叔叔,等这边的事情都办妥当了,你和李阿姨也和我一起出国吧。”   她从小娇生惯养,虽然后来过得不大顺利,但别人不管背后再无礼,表面上巴结的人也很多,而现在竟然吃一个粗俗妇人的苦头。   李秀华托着她的手腕,想给她揉揉伤处,又怕弄疼她,左右为难,只能流着泪语无伦次的说:“这可怎么办……”   程无双摇摇头:“我会有法子的。我对张君逸有大用处,他暂时不会对我怎样,这些人,他自己就会处理掉。但是你们……”她咬住嘴唇,半晌才问,“家里的人……都被赶走了?”   丁毅声音也微微发颤:“他限定我们……两个钟头之内搬出去。”   程无双闭上眼,她以为自己这些天已经哭得够多,眼泪已经干涸,但现在又觉得有热热的液体在脸上蜿蜒。李秀华赶紧拿出手帕给她擦:“无双,别哭了,你眼睛都肿成核桃了,哭坏了怎么办?”   程无双沉默片刻,问:“那你们今后怎么办?会不会遇上什么困难?”   “我们这些年受到程家照顾,就算走了,日子也过得下去,你担心我们做什么。倒是你,我现在连照顾你都不行了……”李秀华难受得一下一下的抽噎。   “你们没困难就好,”她稍稍舒了口气,问,“外公现在怎样?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丁毅答道:“老爷子还不知道这件事,他……还是老样子,精神不好也不坏,说你应该加紧申请国外的学校,别总往他那里跑,但我看得出来,他特别想你。”   程无双深深呼吸,把胸中翻涌的酸楚给压下去,道:“你们放心,我不会作践我自己,我会好好的养病,早点出院。”她说罢,看了一眼地下的唐妈,皱起眉头,却不再开口。   丁毅会意,俯下来,耳朵凑近她嘴边,以极低的声音道:“韩二少在照看小顾。”   “他……伤得怎样?”   丁毅犹豫了一会儿,在她的眼神下,不得不如实告诉她:“断了两根肋骨,有胃出血的症状。”   程无双捂住嘴,只觉得自己的胃部也和刀挖似的疼。   丁毅赶紧道:“他年轻,这些皮肉伤恢复得快,我去看过,精神还不错。明天他父亲做手术,一切都准备妥当,不会再有反悔的事了。他让我转告你——”   还没说出转告什么话,门被推开,传来温和的笑语:“在说什么体己话呢?凑这么近。”   丁毅猛然回头,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张君逸慢慢的踱进来,似笑非笑:“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第九十七章   窗外阳光灿烂,一栋美观时尚的摩天大楼耸立云霄,被照耀得像一枚剔透的晶体。这建筑她太熟悉了,明华集团鼎盛时,程昌瀚重金请意大利某著名设计师设计图纸,新建公司大楼,可惜大楼竣工之际,程盈的噩耗就传来了,集团情形顿时急转直下。   公司和医院隔街相望,太近了,近到稍有风吹草动,张君逸就能赶来的地步。程无双半天喘不过气,冷汗涔涔而出——她就像螃蟹一样被牢牢捆扎,明知要上蒸笼,却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唐妈从地上爬起来,半天直不起腰,哎哟哎哟的哼唧,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她抹了一把眼睛,扶着腰道:“张先生,不是我不阻止,他们一进来就动了手。”   张君逸淡淡道:“你先休息会儿。老丁,我不是和你说过,无双我会照料得妥妥帖帖,用不着你操心。她病成这样不能被打扰,你看现在病房挤了多少人?真关心她就不该这样。”   丁毅冷笑:“妥妥帖帖?你没长眼睛吗,她这样子,妥帖在哪儿?”   李秀华忍不住哭骂起来:“张君逸!你看看你的走狗怎么对待无双的!”一边说一边托起程无双的手,把手腕上的掐痕和手背上被吊针划破的伤口给他看,“狼心狗肺的东西!太作践人了!你不得好死!”   张君逸目光扫过伤处,皱了皱眉,扭头看向缩在墙边的唐妈:“你解释下?”   唐妈立刻道:“张先生,夫人又吵又闹的非要走,情绪激动,我不得不阻止她,你看她手背,那是她乱动的时候走了针,我不按住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也是没办法啊张先生!”   张君逸又看向程无双。   她身后被李秀华垫了枕头,病床又被摇到合适的角度,人舒服了,又趁着丁毅和李秀华替她挡风的时间缓过气,脑子比刚才活络了好些。她淡淡一笑:“张君逸,你认识我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我再不懂事,也不会冲动到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现在这样子能做什么?下床去厕所恐怕都要扶着墙,我走什么走?要走也要等我走得动路才行。”她抬起胳膊让他看手腕掐痕,“就算我想做什么,我病成这个样子,她用得着使这么大的力气来压制我?”   张君逸走到她面前,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处,嘴唇抿了起来。   “唐妈说,让我掂量掂量我自己的斤两,她比我更得你的信任。你不如现在就告诉我,我到底有几斤几两,需要把身段低到哪种程度,是不是得受她的管教。”   张君逸凝视着她:“真的?她这么说?”   唐妈瞪大了眼睛,忍着腰痛向前踉跄几部,似乎想抱着主子表忠心,但她刚伸出手又缩了回去,畏惧的盯着前方伟岸的背,哀哀的说:“夫人,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但你……你不能……”   李秀华忍不住破口痛骂:“不要脸!刚刚你骂无双的声音,我们在走廊都听见了!那么多难听话,也不知道是跟哪些不三不四的人学的!光听听都脏了耳朵!”   “走廊都听得见?”张君逸叫来给他通风报信的那个护士,“你一直在旁边的护士站吧,听见什么没有?”   护士都不敢看他,特护病房来往的人背景通常不一般,这些家庭的纷争她见得多了,知道被卷进来会有什么下场,但她又不敢不听如日中天的张先生的吩咐,嗫嚅着说:“唐阿姨骂了程……张夫人。”   张君逸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家庭琐碎事我没工夫来管,所以个个都开始翻天了啊。”他坐到床沿,抚了抚程无双的脸,“让你受委屈了。我会处理的,你安心的养身体,没人会再对你无礼。”   唐妈是典型的强壮妇人,长了一张关公似的红脸膛,但听他说了这句话,脸色顿时白成了卫生纸,哭着过来抱住他的腿:“张先生,求你,求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保镖给拖开,手刀一挥打在她后颈,她立刻昏迷过去,不再嚎哭。   李秀华和丁毅心惊肉跳,唐妈如此嚣张,竟然怕成这样,张君逸私下的为人,比他们想象的还惊人。他们齐齐回头看程无双,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今后怎么办?   他们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张君逸就开了口:“无双精神不好,两位请回吧,我会照顾她的。”   丁毅咬牙:“你照顾?才几天就把人照顾成这个样子,再多些时间,无双还有没有命在!你把家里的人都换成了那样的货色,究竟想怎样?无双和你无仇无怨,这些年如果没有她的全心信任,你能在本市呼风唤雨?程家的家产也已经是你的囊中物,你知不知道适可而止,给她留一条活路?”   “丁毅,话不能乱说,我不给她活路?就凭这句话,我就能告你诽谤。”张君逸把程无双搂进怀里,慢条斯理道,“所以你不能留在程家,成天被你这样挑拨,我和无双还怎么相处?老丁,听我一句劝,你现在退休是最好的选择,还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去享受生活。怎么还这么愤愤不平的?遣散费没拿够?”   李秀华猛地走近他,指着他的鼻子:“张君逸,你个畜生!”   程无双眼角余光看见了不远处的保镖,心顿时往下一沉。这人太会收敛锋芒,病房里稍有动静,就无法注意到还有他的存在。她对他手上功夫的印象深得不能再深,咬咬牙,趁着张君逸和李秀华对视,转过头不停的给丁毅使眼色。   丁毅怔了怔,又不好问,仔细端详她,发觉她的手指正悄悄的指着某个方向,循着望过去,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顾骁伤成那样,想必是这个保镖的手笔,再想想唐妈那样壮硕的人在他手上和棉花一样任意揉捏,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程无双伸出胳膊,握了握从小照顾她的保姆的手。李秀华的手掌肉很厚,也很温暖,她不想放开,却只能忍住依恋之情,深深吸了口气,松手,说道:“我会好好的,你们走吧。”   李秀华愣了。   “我累了,想静养,你们安心过日子,不要再来找我。”   李秀华只是性格冲动,藏不住心事,但思维是很敏捷的,略一思忖就知道她是在保护她和丁毅,心中大恸,哭出声来:“无双!”   丁毅铁青着脸站起来,一把拉住李秀华,把她半拖半拽的弄向门边,扭开门把手的时候回头,深深看着她:“你要保重,还有……你放心!”   门被关上,李秀华的哭声越来越远,最后再不可闻。程无双脱了力,即使张君逸的怀抱让她作呕,她也没法子推开他,只能咬着嘴唇,死死忍耐。   她不知下一次见到这两个真心对她的人会是多久以后,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回想他们方才的呵护。丁毅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你放心”三字咬得极重,显然是表明态度——他们不会对她的苦楚坐视不管。可他们无财无势,怎么救她?   丁毅从来不开空头支票,怎会冒冒失失说这样的话?心急如焚?她又把他们说过的所有话默念了一遍,忽的僵住了。   这是顾骁通过丁毅传给她的话。   张君逸感觉到她的失常,低头看她:“怎么了?”   她拼命的克制着,从喉头挤出几个字:“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张君逸又盯着她看了片刻,微微一笑:“想通了?真乖,这才是我的好夫人。我喂你喝粥。”   两日未进食,胃已经空得发疼,浓烈的药气熏得她犯恶心。张君逸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见她皱眉,道:“药粥都是这样的,你忍忍。”   顾骁给程昌瀚煲过药膳,药味浓烈的药材用过不少,但煲好之后,药气收敛了许多,闻上去不觉刺鼻,只觉清香。简单的药粥煲成这个味道,不知是因为张君逸新请的厨师手段太差,还是因为顾骁能力出类拔萃,早已把绝大多数厨师甩在了身后?   顾骁已经完全渗透进了她的生活,一举一动,一饮一食,都有他的影子。程无双眼睛发酸,却不再掉泪,只乖乖的张嘴,把难吃的粥用力咽下去。   她一定要好好的。   转眼就过了一个月,往年此时暑热已经褪去,可是这一年的秋老虎迟迟不走,花草树木被炙烤得发干。疗养院的自动浇灌系统时不时的给草坪喷水,但树叶草叶依然蔫蔫的。程无双给程昌瀚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轻声劝他:“外公,天干气燥的,你嘴皮都干了,喝点水吧。”   程昌瀚只喝了一口就摆手,让她把杯子拿开,伸出已经枯瘦得骨节粗大的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热的。”她强笑。   程昌瀚盯着她的头发:“留了十来年的头发呢?为什么剪了?瀑布一样的,多漂亮啊。”   大病之后,精心护养多年的长发变得和枯草一样,脆弱易断,毫无光泽,总是打结。她不愿意和张君逸挑选的佣人接近,拒绝他们帮忙护发,索性剪成了一个刚刚过耳的bobo头。她依然保持着笑容,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要开始新生活了啊,不如做点改变。再说我这么多年没换发型,也腻了,趁着年轻多尝试尝试。”   程昌瀚慢慢的把她的手握住:“乖孙女,别再装了,和外公说实话吧,你和小顾到底怎么了?” ☆、第九十八章   程无双的脸瞬间烫了起来,习惯性的想掐住掌心让自己冷静些,但手指一动,又意识到自己被老爷子握住了手。她更焦躁了,嘴唇抿了又抿,想笑着说声“哪儿有的事”,偏偏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程昌瀚深深的看着她,浑浊的眼中隐约有不安的情绪:“有什么事不能和外公说说呢?你还想瞒多久?”   她强笑:“哪儿……哪儿有瞒着你。”   程昌瀚缓缓道:“你瘦得都要脱了形,你身体一直不错,没遇上惊天动地的打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头发也剪得太莫名其妙了。”   程无双把早已斟酌过无数遍的托词背出来:“外公,女人换发型多正常啊,你别多想了。至于忽然变瘦……我是压力太大了,让我一下子丢下公司,我心里难受。出国的话还要申请学校,还要和李爷爷学本事,顾骁英语底子也不怎样,我得给他补习……”她私下里无数次念出这个名字,只为在外面提起他时不至于失态,但经过千百次的联系,她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你们两个还在一起?”   她用力点头,逼迫自己睁大眼睛,显得表情诚挚:“当然,我和他好着呢。”   老爷子沉默了,合上松弛的眼皮,松开她的手。她以为这一关是过了,谁知刚松一口气,程昌瀚又问:“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看我?要么你单独来,要么他单独来,就凑不到一块儿。这小子也瘦了好些,苍白着一张脸,看上去病恹恹的。就算你们吵架了,浓情蜜意的小情侣,也不至于闹这么久,还都一副受到天大打击的模样。”   程无双把牙根咬得发酸,深深吸了口气,道:“好外公,你别多想。这次出国和以往不一样,得常住呢,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我这边虽然不管公司了,但学校这里还有好些手续,家里人也要安顿。顾骁不是开了餐厅吗?交接也需要功夫,韩靖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他投资的产业,我们不能说撂下就撂下。还有……”   程昌瀚身体极虚,听她说了这么久,已觉头晕耳鸣,呼吸发紧。他摆摆手示意她停下,低声道:“好了。这么多理由怎么听怎么像借口,你们两个不一起来,我就放不下心。你要么和我说实话,要么和小顾抽个时间过来,你们再忙,时间安排到一处应该难不到哪儿去。”   程无双狠狠掐着掌心,胡乱的点头:“我会的,我回去就和顾骁说。”   程昌瀚“唔”了一声,再次闭上眼睛。她知道他是想休息了,慢慢凑近他,轻轻的抱住他肩膀,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好外公,我空了又来看你。”   他没回答,呼吸放缓,已然昏睡了过去,但呼吸频率有些乱,鼻腔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听得她心中酸楚,转身离开房间,关好了门,才放任憋了许久的眼泪滴下来。   守着她的保镖不在客厅,或许是方便去了。护士见机赶紧凑近她,满面愁容:“程小姐,老爷子总是念叨你和顾先生的事。这怎么办?张君逸面前,提都提不得,你随时都被看管着……”   怎么办?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她现在被限制得死死的,不能见任何访客,出门也只能去有限的几个地方,还一直有人严密监视。顾骁父子和程昌瀚都在这里,她投鼠忌器,只能忍辱负重的呆在囚笼里。   她皱紧眉,低声道:“李爷爷应该来过吧?你再联系他看看?”   护士刚想说话,卫生间的门把手轻轻一响,两人立刻分开,刚站定,刘保镖走了出来,微眯着眼睛打量她们几秒,慢吞吞的问:“夫人,这是要回去了?”   程无双移开视线,淡淡道:“是的。”   保镖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到了车前,替她拉开车门,自己坐到驾驶位,一边发动车,一边说:“张先生在医院等你。”   “医院?他又想干什么?”   保镖面无表情:“夫人太弱了,张先生特地从京城请了著名医生,想给你看看,该怎么调理。”   程无双攥紧了手上的包,车座皮革的腥膻味传到鼻端,她忽然有些想呕吐。   张君逸正在和两个陌生面孔的人聊天,听到声音回头,微微一笑,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迎向她,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向桌子,声音极温柔,活脱脱一个心疼妻子的好丈夫:“累不累?赶紧坐吧。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廖医生,著名的中医,这位是刘医生,妇科专家。”   程无双礼貌的问好,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专门从京城请给权贵看病的大医生,还中西结合,张君逸的心可真急。   两个医生先让她卸妆,脂粉洗去,露出苍白的脸,两人都皱了皱眉头。中医先让她伸手,诊了脉,西医又把她领去做了好些检查。她就像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摆弄,最后回到房间等了约莫半小时,标本分析的指标数据就被送了上来。   两个医生仔细的看数据,低声交谈着,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张君逸问:“无双的身体到底怎样了?如何调养?”   西医把数据拿出来,逐项解释每一项指标的含义,又把她的症状描述了一边,摇头叹息:“张夫人是得好好调养了。她年纪轻轻怎么虚成了这样?”   张君逸笑了笑,随口说了些理由,西医只应着,这些家庭情况复杂,既然对方不肯说具体原因,她也识趣的不多问,直接给了诊断意见:“我开几样药,务必按时吃。除此之外,饮食要清淡,睡眠要充足,以静养为主。个人卫生要保持好,勤换衣物,勤洗澡,但只可淋浴,不能泡澡。除此之外,夫妻生活要停止,张先生请理解一下。毕竟身体是最重要的。”   张君逸连连颔首:“这个我明白。”   中医的意见也差不多,开了药方,又推荐了几样药膳,嘱咐她要好好保养,不能受寒。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两人接过厚厚的红包,离开了病房。   人一走,张君逸又恢复了皮笑肉不笑,令人心里发虚的表情。他让保镖去门外守着,慢慢踱到程无双身边,两根手指托起她下巴,说道:“身体弄成这样,你真不是故意的?”   她住院期间经期到来,但持续十天才渐渐止住,但一直不大干净,小腹也总是酸胀寒凉。张君逸生性挑剔,又有洁癖,便没碰她。   他有的是可发泄欲-望的对象,但和她睡觉的意义不止是寻欢与繁衍,更是一种征服的仪式。因此他心中极为恼怒,她在他的喜怒无常之下也受了不少气。   “我没有。我现在这样子,实在难受得很,我想养好身体的心情,至少和你一样急切。”程无双淡淡答道,“我不是保守的人,不至于因为和谁发生了关系,就觉得天塌了活不下去。”   张君逸凝视她许久,笑了,绕到她身后搂住她肩膀,手指沿着她的脖子慢慢摩挲:“真的?那就好,你心里也明白,你的义务是逃不过的,拖又能拖多久?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是不是?”   他含住她耳垂,手伸进她衣服里面:“瘦成这样,手感差了好多,好好吃东西,早点恢复身材。”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他冷笑一声,道,“别这样,我见多识广,技术哪儿是毛头小子可以比的。无双,你以后会离不开我,你信不信?”   程家宅院的银杏树开始发黄,绿色扇子一样的叶片上出现了金色的边,被蓝天一衬,非常漂亮。程无双站在树下,抬头怔怔的看着树叶,心却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直到张君逸请来的佣人过来叫她才回过神。   相处一个月,面目却依旧陌生的佣人毫无表情的对她躬身:“夫人,您不能站在风口,医生说了,您绝对不能受寒。”   程无双厌烦的说:“今天不冷,再说我穿得很多。”   佣人异常坚持:“夫人,小心驶得万年船,您越仔细,身体才能好得越快。张先生专门从京城请来医生,这份心意,夫人要珍惜。”   她知道,假如自己再呆下去,这消息会被立刻传给张君逸。想起他那套令人作呕的折腾人的方式,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回了宅子,坐进玻璃花房里。   佣人道:“夫人,这边的景色也很好,又不会吹风,您在这里先看看风景,药马上就煲好了。张先生吩咐厨房做了金丝蜜枣,您吃药后吃几颗,嘴里就不苦了。”   张先生张先生张先生。程无双环顾四周,攥紧了拳——这个家明明姓程,怎么成了张家的天下了!所有的佣人都被驱离,连小猫三三都留不下来。她深深呼吸,努力把怒火给压下去,正看着旁边的一盆蝴蝶兰想缓口气,手机却忽然响了。   现在找她的人少到可怜的地步,听到铃声,她甚至吓了一跳,看看来电显示,她心一沉——这是疗养院的电话号码。   她立刻接起:“喂,外公有什么事吗?”   护士在那头答道:“程老先生说想你了,程小姐能否过来一趟?”或许是知道这电话极可能被监听了,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程无双刚想答应,眼角余光扫到站在一旁的佣人,牙齿咬了又咬,说道:“你等等,我得问一下。”   “好的,请尽快给我个答复,我好跟老爷子说。”护士忙不迭的挂了电话。   她一放下手机,佣人就警惕的问:“夫人,是谁打来的。”   “疗养院的护士。我想去看看外公。”   佣人道:“明白了,夫人得和张先生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程无双被噎得难受,强忍着不适给张君逸打电话,刚说完想法,张君逸道:“昨天才去过,怎么今天又去?”   他声音有些阴沉,不知道被谁惹了,她定定神,说:“病人都希望家人能经常陪在身边,外公想多看看我,这并不奇怪。”   张君逸沉默片刻,忽的笑了:“这也是,可怜的老爷子,他的心愿是必须要满足的。你去吧,多陪陪他老人家,他日子不多了,看一次少一次的。”   程无双挂断电话,用力攥着手机,恨不得立刻砸向他的脑袋。她努力忍住眼睛的酸意,盯着花草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卧室化妆,把脸上的憔悴遮掩一番。   姓刘的保镖来到程家后,兼任起了她的司机,听到通知,很快备好了车,把她送去疗养院。谁知在院前停车时,另一辆车也驶了过来,他从后镜里看到越来越近的保姆车,脸色一沉,问:“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张先生不是说过,如果程老先生有访客,得预先报备给他?”   程无双也觉得莫名其妙,正盯着那辆陌生的车看,闻声不由得冷笑:“我如果早知道,肯定会和他说一声的。你不用提醒我该做什么,我知道我现在的斤两,我哪儿敢惹我那位未婚夫生气。”   保镖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没找到说谎的证据,冷冷瞥她一眼,下了车,走向已经停下来的保姆车。车窗降下,一个男人笑着对他说:“这位先生,麻烦你把车往左边挪一挪好嘛?这里有点窄,停车怕不方便。”   张君逸在本市的地位又拔高了一截,保镖的气焰也添了好几分,他又知道不少程家的内情,还愿意探访程昌瀚的人里,最有背景的人就是李东明,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离开本市这么多年,还能有多少势力?因此李东明提出和程无双会面,张君逸都敢一口回绝,连姓李的老头子都不放在眼里,别的人更不在话下了。刘保镖冷冷的看着那位司机,问:“你是谁?”   司机道:“我为徐总工作,徐总是来拜访程老先生的。”   “什么徐总?没听说过。老爷子身体不好,不接待陌生人,你请回吧。”   那位司机得到一句盛气凌人的回应,也火了,压着性子继续笑:“我们知道,来之前特意问过老爷子的意思,得到允许才来的。”   刘保镖抱着胳膊:“是吗?老爷子刚才或许有空,但现在是不会有空接待你们了。”   司机忍不住了,下了车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是哪位?程家什么时候出现了你这样厉害的人物,连程老先生的主都能作了!”   刘保镖缓缓的捏起拳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车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什么罚酒?听起来有点意思。”   司机赶紧过去开了车门,刘保镖看过去,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伸出车门的一双皮鞋,漆黑的皮面一尘不染,熨烫得笔挺的西裤长度恰到好处,他刚作出“这是个有身份的人”的判断,那人上身跟着探出来,姿态优雅的下了车。   程无双在车里吃惊的看着。陌生男人衣着精致,每一个细节都是考究的,长相也非常俊美,但神态却透出贵公子身上几乎见不到的野气。他走到刘保镖面前,似笑非笑:“说吧,你准备给我吃什么罚酒?”   刘保镖迅速明白,这人是个硬角色,但硬得过张君逸?他也似笑非笑:“你就是徐总?抱歉,为了老先生的身体,我们不得不限制访客。要不你等等,我请示一下上面?”   徐总倒也不发作,对着程无双的车扬扬下巴:“去吧,不过程小姐亲自和我说是不是更合适?”   “现在一切都是张先生做主,”刘保镖冷笑,“徐总不会什么都没打听就贸然来了吧?”   “程老先生姓程,程小姐也姓程,程小姐做不了主吗?”徐总轻蔑的看着他,“这事说不通啊。”   刘保镖冷下脸:“张先生是程家乘龙快婿,身份不一般。”   “早就听说过张先生的大名,他依靠程老先生的赏识才得了一展宏图的机会,现在又靠和程小姐订婚得到了极高的地位——这一切都是程家给的,程家是主,他是次。现在连程小姐的话都没他的有分量了,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刘保镖许久没吃过外人的排头,闻言登时大怒,脸色阴沉得可以滴下水:“你别得寸进尺,别让我把你从窗子塞回你这车里。”   徐总慢慢的挽起袖子,露出了胳膊,肌肉虬劲,古铜色的皮肤上纹着狰狞的刺青,看得刘保镖眼皮子一跳。他伸手去揪刘保镖的衣领,熟知底细的程无双看得惊呼一声,但事态发展出乎她意料。   刘保镖身手确实出类拔萃,可这个养尊处优的徐总却并不落下风,立刻挡住了回击,又奉还了一记狠狠的拳头,招式不是一个套路,风格却也是一样毒辣干脆的杀人术。他占了先手,保镖又自恃功夫低估了他,竟然两个回合就被打倒在地。徐总毫不客气的踢上去,彻底让他挣扎不起来,慢条斯理的叫自己的司机:“你来处理这事。”   看来这个笑脸迎人的司机也不是普通人。程无双都看愣了,车门忽然被打开,徐总对她伸出手:“程小姐,我是徐茂。别担心,我们初次见面,但我祖父李东明,你是熟悉的。下车吧,张君逸很快会知道这里出了意外,我们抓紧时间。”   她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道了谢,被他托着胳膊搀出了车,懵然走进别墅的玄关,抬眼一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呆立两秒,猛然冲过去抱住站在面前的人,喃喃道:“顾骁……” ☆、第九十九章   熟悉的气息传入鼻端,洗得干干净净的柔软衣料散发出的淡香和他本人自然而清爽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有一种格外温暖柔和的意味。程无双鼻子贴在他肩窝上,贪婪的呼吸着,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却发现顾骁脸色极其难看,鬓角已经被冷汗打湿。   她大吃一惊:“你怎么了?你……你要不要去医院?”   顾骁苍白着一张脸,但依然露出微笑,摇头道:“不用去医院,伤还没好,需要休养一阵。”   程无双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他肋骨骨折,又伤了内脏,她那么用力的抱他,让他疼得要命。她又是后悔又是歉疚,拉着他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手指冰冷,掌心一点微微的热气。秋老虎仍然没有离去,虽然树叶开始发黄,但气温还在30度徘徊,她却穿着七分袖的连衣裙,布料织得细密而厚实。最怕热的她,怎么变成这样了?顾骁心就像刀割似的,慢慢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刚说了句“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好好补补”,又猛然收声——他连见她一面都那么艰难,怎么照顾她?   徐茂叹了口气,拍拍顾骁肩膀:“好了,别在鞋柜面前傻站着,进去坐一会儿,养一下精神再看程老先生。你们好好想想该怎么说,免得他老人家起疑心。程小姐也需要补个妆。”   程无双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顾骁把手帕递给她,牵着她另一只手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在不能见面的日子里,她想他想得几乎发疯,但人在眼前了,想说的那么多话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讲起。她嘴唇颤抖着,许久才问:“顾叔叔手术后,恢复得好不好?你伤得怎样了?”   “爸爸很好,他……他已经知道了……他很配合医生安排,你别担心他。”顾骁顿了顿,说,“我已经拜托了李爷爷和徐先生,等医生说他情况稳定了,就把他送出国疗养。”   “好,挺好的……”她喃喃道,又问,“那你呢?”   顾骁道:“好多了。”   两人怔怔对望,又是长久的寂静,徐茂皱皱眉,道:“没什么要说的了?”他看了看窗外,说,“那程小姐重新化个妆吧,程爷爷说不定要醒了。”   程无双立刻站了起来,可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眩,顾骁扶住她胳膊,低声道:“我帮你卸妆吧。”   他的手势轻柔而准确,用化妆棉沾上卸妆液,仔仔细细的把残妆擦净。他的嘴唇离她额头不及一尺的距离,呼吸暖暖的拂在她皮肤上,痒酥酥的。往日他对她呵护备至,睡前替她护发,晨起为她理妆,此时他正专注的替她擦拭着,让她神思渐渐恍惚,仿佛回到了那段温柔缱绻的好时光。   她微微抬头,想吻他,但目光却触及到一张泛白的嘴唇,一个瘦削的下巴。现实又把她拖拽了回来,她心中一绞,眼泪又滚了下来。   顾骁替她抹去泪水,柔声道:“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先化妆好不好?你这样去见外公,他老人家肯定要难受的。”   程无双咬着牙,竭力忍耐。他捧起她的脸,在她眼皮上亲吻着,直到泪水被吻净,才在她唇上轻咬一下。柔软微凉的触感,和花瓣一样,他就像饥饿的蜂鸟,想攫取其中的甜蜜,但理智逼迫他离开这片他留恋的地方。   他只觉得喉头像被毛栗子噎住似的难受,忍了忍,拿起精华液,一边细细的在她脸上按摩,一边说:“我会拼尽全力,早点来救你。”   她抓住他的衣角,用力点头。   他的手指抚过她瘦得有些脱形的脸颊:“无双,你答应我,不要为了和张君逸硬扛而伤了身体。”顿了顿,又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对你的心都不会有半点变化,我只要你好好的。”   程无双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君逸的手似乎又伸进了她的衣领,她猛地一缩脖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慢慢的点了点头。   他吻了吻她:“那我们说定了。”   “你……你也要保重。”她想搂住他的腰,但手指触到他的脊背,又收了回来。她怕他疼。   护士从程昌瀚的卧室出来,关好门,压低了声音:“老爷子醒了,小黄在替他换衣服。”   他们不敢耽搁,赶紧把妆化好,挤出笑容,全神贯注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几分钟时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门锁一响,门被拉开,黄护士推着轮椅,慢慢走了出来。   程昌瀚即使病得几乎无法自理,也不肯松懈下来,只要下了床,必须换下病号服,穿上体面的衣衫。因为药物而变得极为肥胖的身体已经彻底瘦了下来,他无法再起身让裁缝丈量身体,穿的还是入院前的旧衣。由于保养良好,衣物依然整洁精致,但越上等的质地,越衬得他面容枯槁,如同一截在沙漠中被暴晒前年的枯木。   他对程无双露出笑容,慢慢的伸出手,示意她过去。她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弯腰抱他,却不敢像曾经那样整个人腻在他身上。他的骨骼脆弱而僵化,稍稍使力就会疼痛不堪,连动手指都难受,曾经还能自己吃饭、写字,现在却只能让护士一口一口的喂着吃点半流质的食物。   程昌瀚声音有些发虚,但语气轻快,情绪看起来不错:“我的乖孙女,今天又来看外公啦。”   程无双撒娇道:“我还想搬到这里和外公一起住呢。”   程昌瀚没说话,微微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她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思考,还是在打盹,紧张的凝视着他。过了两三分钟,他才慢吞吞的说:“不行。好好忙你的事,在我这里待着,我总想和你多说几句,累得慌,你也闷。”   他眼中微微有些水光,她登时慌了:“外公,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我好不好?”   程昌瀚摇摇头:“眼睛有点酸,我缓一缓。”他拉住她的手,又久久不语,若不是他的手指一直在她手背上慢慢摩挲,她都以为他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他看向顾骁:“小黄说,你给我做了吃的?”   顾骁道:“是鱼汤,今天清早送来的野生鱼,非常鲜。”   “汤啊。”他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我现在也只能喝喝汤了。”   “外公……”程无双想安慰他,又不知该说什么,正着急,老爷子对徐茂笑了笑,“小徐,真是谢谢你。”   徐茂怔了怔:“为什么谢我?我又没做什么。”   程昌瀚道:“你陪我这糟老头子说话解闷,我很感激你。”   这些话有些没头没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大明白老人家的意思。徐茂赶紧说了些客气话缓和气氛,程昌瀚笑着点头,但目光却没有焦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等徐茂说完,他扭头对顾骁和程无双道:“你们两个……要……要……”   两人凝神细听,终于等来一句:“你们要好好的过,互相体谅,互相爱护。”老爷子闭了闭眼,忽然盯着顾骁,目光极其专注,“你不许对不起我的乖孙女。”   顾骁连忙道:“我保证。”   远处有车开来的声音,程无双心一紧,望向窗外。此时车距尚远,她只看到一抹深黑的漆色,但这颜色已经足够让她害怕了。再一端详车开来的方向,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徐茂站起来,含笑道:“程爷爷,我出去看看。”   程昌瀚说了个“哦”字,也看向窗外。徐茂赶紧往左侧挪了一步,恰到好处挡住他视线:“应该是我手下回来了,我刚刚交代他们帮我办了点事儿。”   程昌瀚道:“那你去忙吧。”   徐茂告了退,急急的走了出去。护士把玻璃窗关上,道:“起风了,老先生您一点寒气都不能受。”   窗外的声音被隔音玻璃挡住,护士又停在窗前给一盆绣球菊花喷水,把外面的风景也挡了大半。程昌瀚收回视线,看着程无双:“你紧张什么?”   程无双愣了愣,赶紧松开紧紧攥着裙子的手:“没紧张啊。”   她裙摆那片被她抓出的褶皱一点点的松散开,程昌瀚盯着看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又动,终究没说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我乏了,回房间休息会儿。”   程无双稍稍舒了口气,把程昌瀚送回房间,亲手替他换衣服。只是她心惊胆战,生怕张君逸强行闯入,手微微的发抖,扣子总塞不进扣眼里。程昌瀚握住她的手,道:“冰冷的,好好注意身体,年纪轻轻怎么虚成这样了?小顾来吧。”   肯让他动手,说明彻底没把他当外人。顾骁连忙替老爷子扣好扣子,整理好枕头被褥,扶着他慢慢的躺好。   “你们就回去忙吧,别在我这儿闷着。”程昌瀚闭上眼。   程无双只得携着顾骁离开,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见程昌瀚又睁开眼,正怔怔的盯着自己,心里一酸,刚想折回,老爷子重新合上了眼,低声道:“走吧。” ☆、第一百章   程无双顺着墙根走到窗前,在窗帘后慢慢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外面的情况。顾骁很想也过去看看,但又担心张君逸眼尖发现自己,惹出更大的麻烦,只能按捺住焦躁的情绪,低声问:“外面怎样了?”   程无双放下窗帘,说道:“没看见人,我猜他们在另一边。”   “张君逸会闯进来吗?”顾骁左右四望,不知何处藏身比较妥当。   程无双拉住他:“你安心呆着,他不会进来。”她讽刺的笑了笑,“如果真刺激得外公出了事,他要挟我的资本又少了。我和他,目前都是投鼠忌器的状态,这对他最有利。”   顾骁抚着她的头发:“我怕你回去之后吃苦。”   回去之后?自然少不了一场风波。她不想多说,抬头看着他:“顾骁,你抱抱我。”   他心一沉,慢慢的搂住了她。如他所料,她在他怀里依偎片刻,便推开了他,理了理头发,拿起了包:“不能让徐总替我挡掉一切。况且我脱不开身,越早出去,事情越好处理。”   顾骁怀抱一空,声音不由得微微的哽咽了:“你……这就走了?”   徐茂故作不知情,放倒了刘保镖,才替两人争取了一次见面的机会。同样的法子不可能用两次,而他催促两人赶快,说明他并没有足以让张君逸罢手的资本。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程无双用力的咬了咬牙:“顾骁,你记住,千万保护好你爸爸,尽早把他送出国,你自己外出的时候,千万谨慎。”   他说不出话,把她拽回来,搂着她连连亲吻,直到她挣扎起来,触碰到他的肋骨才疼得松了手。她把掌心贴在他的伤处,深深呼吸忍住眼泪:“你保重。”   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她转身大步跑向门口,在玄关缓了口气,推开了门。蔷薇花架旁站着的人齐齐扭头看向她。她头皮一紧,却步履沉稳的走了过去。   张君逸对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无双,有贵客到访,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程无双定了定神,说道:“徐总要探访的人是我外公,并没有听说他有来家里做客的打算。”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是一家人,外公的客人,我有接待的义务。徐总身份不一样,我不尽地主之谊,不是一个大笑话吗?”   她牙齿咬得发酸,慢慢挤出几个字:“你说得对,我记住了。”   张君逸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做出亲密的样子:“无双,你别的不说,礼数一直是很周全的,怎么今天忽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不应该啊,难道是故意不告诉我的?”   徐茂目光触及到他放在程无双肩头的手,又看了看她抿得紧紧的嘴唇,眉头不由得一皱,又很快松开,轻咳一声道:“张先生是错怪程小姐了。我这次来临水市,完全是私人出行,并不想惊动人,免得被应酬缠身。我不让程小姐说的,请见谅。”   张君逸微笑:“我理解徐总的想法,不过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无双邀请你是应尽的礼数。徐总,要不你选个方便的时间?”   徐茂半个字都不想和他说,更不想同他再次约见,但李东明应承了程昌瀚,他有义务尽量替程无双周全,不能不给张君逸面子,不免犹豫了片刻。张君逸见机说道:“外面实在有些热,不如我们进去坐着谈。既然无双都出来了,我想外公他老人家应该已经回房休息,不至于打扰他。”   程无双心脏咯噔一跳,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说:“这里……不合适。”   张君逸望向大门,目中精光一闪,仿佛能看穿厚厚的木板。他仔细端详着程无双的脸:“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   “毕竟是疗养的地方,不方便。”   “外公住的地方,一切都是齐全的,虽然说不上多宽敞,但空调吹着,总比站在太阳下好得多。”张君逸似笑非笑,“你紧张个什么劲呢?一副不肯我进去的模样,难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我觉得家里比这里好。”   “你想回家了?我以为你准备在外公这里吃过晚饭,再看看他老人家才回去。今天这么心急?”   徐茂实在看不下去,插话道:“张先生如果不介意我冒昧,还是去府上吧。程小姐像是病了,她才不能总在太阳底下晒着。”趁着张君逸还没反应过来,他笑着说,“叨扰了。”   “好,徐总请。”   两人客气一番,各自上了车。程无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觉得膝盖发软,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坐到后座之后便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柔软的靠垫,头往车窗方向一侧,正好看见小别墅紧闭的大门。   顾骁现在在干什么?她出神的想着,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扳转她的脸,张君逸阴沉的笑容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惊得她立刻出了身冷汗。   他越过她的耳侧看过去,笑意更深:“不过就是一个小厨师,至于这么依依不舍吗?”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强撑着说:“你乱讲什么?”   “无双,你现在演戏的功夫还不行,别和我耍花招。乖乖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少拿这种没证据的事情和我扯。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张君逸捏着她的下巴:“徐茂作为客人,为什么把我堵在外面?你刚刚怎么一听见我要进去就紧张?我的夫人,在丈夫面前要说实话,撒谎的女人一点也不可爱。”   疼痛反而让她冷静了一些,她冷笑:“我可不想让外公有丝毫和你碰面的机会。哪怕他老人家已经回房间了也不行!不过,姓刘的应该被揍趴下了,我有点好奇,是哪个耳报神告诉你消息的?”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候聪明得很,有时候又笨得出奇,问些完全没必要问的问题,”张君逸讥讽道,“行,我继续给你上上课。听好了,小刘每次把你送到,都会给我知会一声,他半天没消息,这很不正常。我打电话他不接,这就更奇怪了,我能不过来瞧瞧?果然有大惊喜等着我呢。够了,老实交代,你和姓顾的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他凑近她,仔细的闻了闻,“好奇怪的臭味啊,一闻就知道是臭小子留下的。”   程无双用力推开他:“别阴阳怪气了,我根本没见到他!没有!”   “还嘴硬?徐茂怎么会突然来?我早让你有事情必须告诉我,你怎么瞒着?”他狠狠的攥住她的胳膊,“说实话!”   程无双疼得抽了口凉气,却不肯在他面前服软,略一思忖,便冷笑出声:“我就是不告诉你,你又能怎样?姓刘的终于挨了打,我拍手称快还来不及,还向你告状?”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睛。   她掰开他的手指,毫不退缩的和他对视:“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无非是怎样收拾我,好让我听话。但我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你越这样对我,我越不会服气。你要达到目的话,不如换个法子,对我动手,只会适得其反。”   张君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的笑了,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你年轻贪玩,收不了心挺正常。没关系,女人生了孩子就会安定下来了。”   她心跳益发的快了,脸颊滚热,又屈辱又害怕——张君逸的孩子?假如真的怀孕,她怎么面对这个冤孽的产物?张君逸的骨血,想想都恶心,但那又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的结晶,她怎么忍心置之不理?   张君逸把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满意的弯起嘴角,手臂一伸把她揽过来:“我很期待。”   她觉得似乎有一条冰冷的蛇盘踞肩颈,全身都僵硬起来,咬着牙道:“莫非你想现在就动手?我这身体状况,恐怕你都是白费功夫,即使你勉强成功了,我身体也承受不起,很可能就此伤了元气,你还怎么名正言顺的让明华集团改姓张?”   他嘴唇在她耳侧摩挲,低声笑道:“我的无双这么美,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当然会有些迫不及待。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几岁,说不定真的会冲动一把。不过你说得对,来日方长,我不是丁克族,我觉得一个家庭有孩子才完美,最好多生几个,热闹些,所以我会等你养好身体。”   她心情微微一松,但欢喜短暂得只有一眨眼时间,他紧接着对她说道:“不要犯傻,病越拖,越容易落下病根,今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你说是不是?听说那小子的父亲的病,就是有初期症状的时候没当回事,只顾着上班赚钱,简单的发炎生生的拖成了尿毒症,滋润的小康生活一下子就变成赤贫了。现在他住在三医院,花的钱不知道姓程还是姓韩,或者李老头忽然发了慈悲心,也资助他了点儿?” ☆、第一百零一章   程无双闭上了眼睛。   他要挟她的法子,一点新意都没有,但偏偏很有效。此时她只盼望李东明和徐茂祖孙俩能安排妥当,不让张君逸的人有可趁之机,顾建国恢复快一点,早点和顾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之后的表现,让张君逸颇为满意。苦涩的中药,她一饮而尽,滋味不佳的药膳,她从不拒绝。让自己虚弱下去有什么好处?连和张君逸周旋的力气都没有。恢复了元气,即使无奈有了孩子,想法子提前处理掉,对身体的损伤也会小很多。   干瘦的身体渐渐饱满,红晕一点一点回到脸颊,只是眼珠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不见往日的神采飞扬。   程无双只和李东明和徐茂再见过一两面,但无法说任何有价值的话。在张君逸的心腹佣人的监视下购物时,远远看见过丁毅李秀华等真心待她好的老佣人,但他们只能互相看一看,想走近时,保镖便上前,逼得人不得不离开。   他们都如此,和顾骁相见就更不可能了。所幸张君逸不敢打破微妙平衡,在程昌瀚面前,监视她的人是不会出现的,尚可在和护士短暂的耳语中得知一些他们父子的近况。顾建国恢复得不错,很快就能出国休养,李东明的私人飞机足够舒适,在随行医师和护士照料下,想必不会有多大问题。   程昌瀚沉疴日重,已经下不了床,每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程无双看望的次数不少,可几乎每次都只能看到他昏睡的容颜。   夏天走得太晚,造成这个秋天极其短暂,降温就像跳崖似的,转瞬就到了底,秋末之时,全城已经换上了冬装。   程无双走进玄关,脱下羊绒大衣,护士接过来,挂到衣架上,眼角余光瞟到她身侧的张君逸,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把他们迎进客厅,倒上茶水,就快步走到角落,尽可能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毕竟不是浸淫在尔虞我诈的圈子里的人,即使再努力克制,也掩不住心中的怯意。   程无双慢慢的喝茶,目光落在张君逸腕上那块刚从拍卖会上竞拍到的限量名表上。他春风得意,气焰益发的高了,虽然不至于去卧室里躺着的老人面前走一遭,但他只要抽得出空,都会亲自陪她到疗养院探病。   他待她温和了许多,不再使用暴力,揩油的次数也少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翩翩君子。可她深知他的本性和目的,他的示好除了让她毛骨悚然,没有任何效果。   一杯热茶饮尽,盘桓在胸口的凉意减了许多。程无双放下杯子,问护士一些诸如“外公情况怎样”“上一次什么时候醒的”之类的问题,护士一一答了,没有一个合意的答案。虽然早知程昌瀚已经油尽灯枯,但心理准备根本无法减少她心中的酸楚。她深深呼吸,按着鼻根,想把冲上眼角的一股酸辣之意给压下去。   张君逸开口:“我不方便进去,小黄,等会儿能看老爷子的时候,你给我拍几张他老人家的相片,我瞧瞧情况。”   程无双扭头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微微一笑:“老爷子对我有知遇之恩,现在又算是我的至亲,我关心一下他的身体状况难道不可以?”   她一时想不出辩驳之词,咬紧牙关努力思索,还没想出个头绪,卧室门打开了,里面的护工走了出来,低声说道:“已经给老先生洗好了澡,换完了衣服,程小姐——”接触到张君逸的目光,脊背一凉紧,立刻改口,“夫人……可以进去了。”   程无双立刻起身,急急走进了卧室,护士跟在她身后,仔细的掩上门。张君逸被门板隔绝在外,年轻的护士终于松了口气,按了按胸口,走到她身边,嗫嚅道:“程小姐,怎么办?张先生说要照片。”   程无双闭了闭眼,走到床沿坐下,轻轻抚摸程昌瀚枯槁的脸,良久,说道:“拍吧,你不容易,别和他对着干。”   护士拿手机拍了几张老爷子近照,程无双在屏幕上瞥见,心如刀绞。程昌瀚极其在意形象,病后连人都不爱见了,更不愿意拍照,不肯留下难看的影像。如今他身体就像被传说中的恶灵吸干了血,干瘪松弛,又难看了好些,若是他知道被拍了照,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她为什么那么傻,这么多年对张君逸毫无戒心?正懊恼,耳边忽然传来喘息声,像是流动着液体的管道被堵了大半,咕噜噜的响。这声音非常难听,但程无双如听仙乐,猛地抬眼,盯着程昌瀚的脸。   他发出“嗯”“唔”的声音,僵硬手指一下一下的动,程无双弯腰,试探着触碰他的额头,低声唤道:“外公?外公?我在这里。”   程昌瀚喉头发出无意义的音节,频率却越来越慢,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或许他根本没醒来吧,程无双心中酸楚,轻轻的拉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着他干瘦的皮肤。鼻端有清新的香味,不见丝毫久病之人身上容易积累的酸腐之气,护士们的确尽职尽责,时常给他擦洗身体。爱美爱干净的老人若是醒来,想必心里也会好受许多吧。   他没了声音,她的心沉了下去,正在失望至极的时候,他的眼皮忽的睁开了。   护士轻轻抽了口气,程无双脑子空白片刻,立时弯下身子,悲喜交加:“外公!”   程昌瀚眼珠慢慢的转过来,似乎还不大清醒,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嘴角往上一提,声音就像锈蚀的机器,粗哑之极:“我的乖孙女。”   她竭力忍住泪,含笑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我的好外公。”   程昌瀚握住她的手,指尖发颤,但还有一些力度传来,让她十分欣喜——虽然久久卧床,他急剧流失的生命还没见底。她好歹还能多陪他一段时日。   程昌瀚仔仔细细的端详她:“脸红起来了,没那么瘦了,好,好。”   她撒娇着说:“我当然好了,我一直听你的话,好好养病,好好吃饭。外公也听医生的,把身体养好,好不好呀?”   程昌瀚的脸已经太过枯槁松弛,表情被皱纹扭曲,以至于不大看得出他是喜是悲。他试着抬起手,颤颤的抚上她的脸,她赶紧托住他的手腕,引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皮肤上摩挲。   许久,他把手放了下去,哑着嗓子道:“乖无双,外公抱抱。”   程无双立刻弯下身子,贴着他的身体,手肘撑着床单,不让自己压迫到他。她的脸埋在他肩头,下巴感受到衣衫之下的嶙峋骨骼,回想起幼时窝在他怀抱里撒娇时感受到的宽厚肩膀,几乎不能自已,拼命的咬着嘴唇,免得哭出声来。   程昌瀚胳膊绕过她的腰,掌心贴着她的背,慢吞吞的摩挲着,仿佛在安抚她,哄她开心,只是这双手再没有那种令人安心的力度了。她闭上眼仔细的体会着许久不曾感受到的疼惜,情绪一点点的安定下来,但温馨的时间实在太短,很快,她耳边传来鼻息浓重的抽气声,连忙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大颗的泪水从老人眼角滚落下来。   程无双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眼泪:“外公,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扭头看护士,“快叫医生!”   程昌瀚道:“不……不……”   她勉强挤出笑容:“好外公,不舒服的话,让医生看看就舒服了呀。”   “没有……不舒服……”他张开嘴呼吸,断断续续的说,“外公……外公疼你。”   她眼前转瞬就模糊了,抬起胳膊用力的擦了擦:“我知道,外公最疼我了。”   程昌瀚喃喃道:“再抱抱。”   她依言倾身下去,搂住他肩膀,老人抬起胳膊,但或许已经太疲倦,手只达到她的腰侧,一下一下的爱抚,越来越慢,终于,他的手落回了床单,呼吸也缓了下来。   程无双慢慢的支起身子看他,一滴泪忽的落下来,正好滴在他脸上。她如梦初醒,赶紧擦去,让护士拿来热水毛巾,仔细而温柔的给老人擦去眼角泪痕。只是心中太难受,一边擦拭他,一边抹去自己的泪水。护士看得不忍,轻声安慰:“程小姐,今天老先生状态还不错呢,而且他是真的高兴。”   “……高兴吗?”   护士绞尽脑汁想了想,说:“肯定高兴,他只是太想你了。”   程无双轻轻“嗯”了一声,几不可闻。   护士不善言辞,想不出周全的话,只能看着她替程昌瀚擦脸。等收拾妥当,护士把脸盆端到洗手间,她也跟了进来,压低声音问:“顾骁……他们来过吗?”   “来过。”护士知道她想问什么,一五一十的说道,“顾先生的父亲恢复得很好,很快就能出国。顾先生精神也好了些,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伤得不轻,现在还不能劳累着,得继续养。徐总大多数时候都跟在他身边,抽不出空的话,会派心腹保镖陪同。顾先生很安全。”   “徐总真是有心了。我现在被盯得太死,麻烦你见到他时,替我道谢。”   “我会的。”   程无双握了握她的手:“辛苦你们了,替我照料外公,又帮我瞒了好些事。”她觉得有些胸闷,脑子也乱糟糟的,得体的致谢词竟然说不出一句,沉默片刻,道,“总之,多谢了。我得出去了,姓张的也许都不耐烦了。”   她回到床前,又拥抱了一下昏睡的老人,走到门边时停了停,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打开了门。   张君逸站在窗前,低头凝视篮子里趴着吃草的兔子毛毛。听到声音,他转身看她,端详片刻,示意她过去:“眼睛肿成这个样子,怎么哭了?”   程昌瀚的爱,衬得他益发面目可憎。她胃中翻涌,一时说不出话,还好护士紧跟着走出来,替她答道:“老先生刚刚醒了,夫人这是喜极而泣。”   张君逸淡淡抬眼扫过她:“我没有问你。”短短一瞥,目光寒凉,唬得护士退了几步,垂下头不敢再说。   “外公醒了?你们说了些什么?”张君逸抬手抚摸她的头发,手指移到她耳下,凉滑如水的触感顿时消失,他皱皱眉,“还是把头发留长吧。”   程无双已经冷静下来,答道:“外公很累,叫了我的名字,让我给他抱一下,然后就又睡着了。”   “只有这些?”   程无双低头抚摸毛毛:“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已经从医生那里打听过了。外公虚弱成这样,能说什么复杂的话?”   张君逸皮笑肉不笑,捏了捏她的脸,回头让护士过来:“照片拍了吧?”   护士赶紧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递给他。他仔细的瞧了瞧,叹道:“好一阵没见过,外公他老人家怎么都脱了形。”   程无双手抖了起来,恨不得立刻转身扼住他脖子。程昌瀚若不是得知他的背叛,身体状况不会急转直下。如果他没有异心,尽好教导她,辅佐她的责任,她不会丑闻缠身,继承家族产业的路走得顺,程昌瀚不会在病中也日日忧心,过早的消耗掉生命。   这个凶手!   张君逸把手机递回护士,拉过程无双的手:“好了,回家吧,让他老人家好好休养。”   程昌瀚流泪的容颜在脑海里盘桓不去,程无双心情沉重,随便吃了点晚饭便回房休息。张君逸不在眼前,她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抱着枕头哭了好久,直到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老人进入了她的梦境,伸出干枯的手搂着她,喃喃的说“外公疼你”,她搂着他的肩膀泣不成声,忽然一股大力把她从程昌瀚身边拽开,回头一看,竟是张君逸。她尖叫着想甩开他,可手就像被强力胶黏住,不管怎样都无法摆脱。   她大汗淋漓的惊醒,喘息着,还未缓过气,心跳又骤然加速了——她的手被谁握住的?   程无双猛然睁眼,灯光立时刺得她眼睛发花,视觉短暂的模糊之后,又慢慢的清晰。一个男人坐在她床沿,不是张君逸又是谁? ☆、第一百零二章   张君逸微微一笑,凝视着那双因为惊愕而睁得溜圆的眼睛,柔声道:“是不是做噩梦了?睡着了都哭这么伤心。”说着,手就伸向她泪痕斑斑的脸。指端刚感觉到温软滑腻,她如梦初醒,一巴掌挥开他的手,抓着被子迅速往后挪了一大截,冷冷的问:“你来干什么?”   她惊惶之下用了大力气,张君逸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他低头看了看,慢条斯理道“怎么这么凶?这是对你未婚夫应有的态度?”   程无双只觉得背上仿佛有一条毒蛇顺着脊椎蜿蜒向上,蛇信嘶嘶吐着,随时会咬上来。她又把被子往上拢了拢,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克制些:“这么晚了,张先生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回去?”张君逸似笑非笑,手臂撑着床单,身子倾向她,目光从她光洁的脸颊慢慢逡巡到柔嫩的脖颈,直到目光被蚕丝被阻挡才停下来,“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回哪儿去?”   “你什么意思?”程无双汗毛都竖了起来,死死盯着他。   他嗤笑一声,直接蹬掉鞋子坐上了床,伸手按住她肩膀:“无双,别和我装傻充愣了。我什么意思你怎么可能不明白。乖,过来。”   她用力一扭,挣开他的手:“你明天不是一早就要去开会吗?那么重要的会议,不容半点闪失,你还是回你的房间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比较好。”   张君逸道:“无双,你这是瞧不起我?我是那种办点事就累趴下的废物?”他把她拽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何况,阴阳调和了,男人会精神百倍,明天的会议状态会更好。被你误解成那种没用的东西,我真难过。看来我得马上向你证明证明我的能力了。”   程无双心脏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挣扎着,颤声道:“你放开我!我身体还没养好,我受不了这些!撒手!”   张君逸被她手肘顶住了胃部,不得不松开手。他收起脸上的笑,淡淡道:“这么有劲儿,我一个大男人都对付不了你,你这叫身体不好?”   她微微喘息着,一言不发。   “每周体检的报告都会送我这里,你是什么情况我很清楚,别和我耍花招。程无双,你想拖下去,又能拖到什么时候?你是我砧板上的肉,我什么时候想吃,由不得你。”他停下来和她对视,看得她脸上血色褪尽,又问,“你还想为住在城南洲际酒店的那个小子守身如玉?”   程无双悚然一惊,眼中的坚定顿时散了一半,目光的威慑力弱了下来。张君逸手臂一伸,把她推-倒在床单上,自己也压了上去,俯视着她:“傻姑娘,那小子还在临水市呢,李老头和那个姓徐的再有能耐,也不过是没有根基的外地人,你难道以为他们真能把那小子护得滴水不漏?”   她气势全消,浑身发抖,拼命忍着眼泪道:“请你……请你不要这样……今天不行……我……外公病成那样,我难受……我做不到……”   张君逸手指按住她的嘴唇:“那我们更得亲热。你睡得这么不安稳,运动一下,睡眠质量会好很多。我理解你的难处,今天不要求你多配合,我来疼爱你就好。”   她几乎背过气去,想把压上来的这具身体狠狠的摔下去,可顾忌那么多,她只能用力的攥住床单,指关节绷得发白。他身上的气味铺天盖地涌过来,让人窒息,她闭上眼,用力咬住牙,只想自己赶紧晕过去,可触感依然那么明晰。他的手剥开了被子,伸向她的睡衣,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啮咬。她竭力忍耐,但他的嘴唇吻上来时,她胃里翻涌得更加剧烈,一股酸意冲上了喉头。   张君逸立刻坐了起来,退了退,冷冷看着伏在床沿呕着酸水的程无双:“又来这一套?”   她说不出话,按着胃部,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胃酸的气息慢慢的飘来,他皱了皱眉头,下了床,站在几步外,抽出手帕捂住鼻子,目光依然停驻在她身上,直到她缓过气来,才说道:“你记住,这是我忍你的最后一次。下一次你再这样,你吐出的东西,我会让你全部吃回去。”   她几乎咬破了嘴唇,手死死的抓着床沿,免得自己转身扑过去掐他的脖子。   ”看看你这样子……”张君逸扣上衣扣,缓缓道,“行,我再给你一些时间,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清理干净。做-爱留到洞房花烛夜也未尝不可。”   程无双稍稍舒了口气,但他紧接着说的话让她如遭雷击:“我看过日子了,下周五是黄道吉日,我们正式结婚。”   她猛然转身,想说话,可喉咙就像被毛栗子堵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刺痛之极,好一会儿才发出嘶哑变调的声音:“你怎么可以?外公病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办喜事?”   “就因为外公病重,所以这喜事咱们必须办——给他老人家冲冲喜,说不定他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呢?”张君逸笑了,眼神却锐利之极,似乎能直接剖开她的心,看到她最隐秘的想法,“程无双,我知道你拖来拖去是打的什么算盘。你是想姓顾的小子和他那倒霉爹远走高飞了,再等你外公的事尘埃落定,你又舍得下这万贯家财,到时候我还拿什么制住你?”   她抿紧了嘴,避开他的视线。   “要等到你外公的事有了结果,这婚就真结不成了。所以,我怎么可能让你再拖下去?认命吧,做好准备,下周开始就安心的当我的贤妻。”他看向她的小腹,皮笑肉不笑,“说不定同时成为良母。婚礼那几天正是你排卵期,你又处在最佳的年龄,身体又那么好,我就等着当爸爸了。”   程无双闭上了眼,使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虚软的身体瘫倒在床上,依然挺直了腰坐着,不想输掉最后一口气。   “对了,你别想对我的孩子动歪脑筋,顾骁是走了,但你外公的氧气管子还插着的。好像你也挺在乎丁毅他们几个。”张君逸走到门边又回头,“去洗个澡,会有人来收拾房间的。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忙完,我们就先把证给领了。场地我已经选好了,至于婚纱么……你身材很标准,让人随便送几套设计师最新款过来,穿着肯定都好看,即使需要修改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后天我有空,我们去看看场地,试试婚纱,预演一下。”   张君逸选中的婚礼场地位于市郊某豪华酒店。酒店的前身是一座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西式庄园,主体建筑是端庄雅致的巴洛克风格,乳黄色的大理石雕刻配上这些天的湛蓝晴空,显得格外美丽。建筑内部的礼堂也是一座小型音乐厅,两侧都有半圆形的包厢。设计师拿着平板电脑,给程无双展示婚礼现场的效果图,殷勤解释:“我们已经从法国、荷兰订了最好的鲜花,婚礼前一天晚上就会空运抵达,当天清早都会布置妥当,花廊花柱,礼台的效果大致如此,二楼的观礼包厢的阳台也会垂下由鲜花扎成的帘幕。实景绝对比图更加迷人……”   程无双目光掠过屏幕,繁花簇拥着艳红地毯,看上去庄严典雅又喜气洋洋。她移开视线,颔首道:“我知道了。”   设计师见她面无表情,怕她不满意,连忙陪笑道:“张夫人,你见多识广,有什么指正之处请告诉我们,我们好做修改……”   她摇摇头:“不必,这样已经非常漂亮。”见设计师仍旧惴惴不安,便顺口安抚,“别紧张,你们的设计真的不错。我只是有些乏了,没精神,想休息会儿。”   设计师松了口气:“是我疏忽,马上就该吃午饭了,张夫人的确需要休息一会儿。设计图都在这里,请在方便的时候随便看看,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我去联系一下别的同事,不打扰您了。”   程无双已经被各色人等的恭维和贺喜烦得太阳穴突突乱跳,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被引到礼堂旁边的休息室,一坐进柔软如云朵的丝绒沙发,整个人几乎散了架,连手指都不想动。   她怔怔的看着前方,目光所及之处有精美的银质雕塑,五彩缤纷的英式花鸟瓷器,色泽艳丽的阿拉伯式后地毯,鎏金外框的油画,各种颜色海啸一样的涌过来,刺得她眼睛发酸。她想起依偎在顾骁怀里,和他一起看自己旧照片的时光。她指着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仔细和他讲解美泉宫,凡尔赛宫,新天鹅堡,还有里面曾经生活过的王公贵族,他眼里满是向往:“真想亲眼看看。”   她说:“等我们有时间了,我就带你去欧洲逛个遍。不过……”她想想手头的一堆事,皱起眉头,“恐怕至少要过两年才行呢。要不这样,市郊有座老酒店曾经是一个留过洋的大资本家修的庄园,很多地方借鉴了美泉宫,虽然不能和人家真正的宫殿比,但在国内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西式建筑了。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看看。”   可是后来大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他们终究没有成行。谁知道今日她来到这家酒店,却是为了准备和张君逸的婚礼,命运捉弄人,也未免捉弄得太狠了一些。   正想得出神,门被打开了,酒店服务生托着托盘进来,在餐桌铺好桌布,摆了几样菜,彬彬有礼的对她躬了躬身:“张夫人,张先生路上堵车,恐怕不能按时赶来陪您用午餐。请你先喝点热汤,随便吃点,垫一垫肚子,等张先生到了我们立刻上主菜。”   程无双嘴里发苦,一滴水都不想碰,摇摇头道:“多谢。我现在不饿。”   守在房间角落的佣人开口:“夫人,婚礼就在下周,您得好好保重身体。”   她抿紧嘴唇,终究还是走向餐桌坐好,随便夹了一筷子菜胡乱嚼着,咽沙子一样咽下,觉得喉咙微微发疼,便揭开汤盅,吹了吹,慢慢的喝了一口。   汤汁一接触舌尖,她就愣住了,转眼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拿手帕用力的捂住嘴。服务生吓了一跳:“您怎么了?汤有问题?我去给您换……”   她咳得眼睛发红,喘息着摆手阻止侍者伸向汤盅的手:“不用,是我自己走神。汤很好,真的很好。”缓了口气,又问,“汤还有吗?”   服务生忙道:“有,有!我马上给您再拿。”说罢立刻转身去传菜。   程无双拿汤勺轻轻搅动着汤汁,坚硬瓷器接触到炖软的瑶柱,还有脆嫩的冬笋,她舀出来慢慢的吃,细细的品,神态从容,而一颗心却早已跳得和擂鼓一样激烈。   这汤的滋味,她化成灰都认得。曾几何时,她清早起来,一坐到餐桌前,顾骁就把汤端了过来,说:“你最喜欢的瑶柱鸡汤,我加了点冬笋,你尝尝看。” ☆、第一百零三章   休息室的门被拉开,经理殷勤的声音传来:“张先生请进,夫人正在等您。我立刻知会厨房,让他们上菜。”   张君逸看向前方,目光在餐桌上被动过的菜肴上微微一顿,马上就有服务生上前,撤走了残羹。他走到餐桌前坐下,对程无双微微一笑:“你吃得挺多,那些小菜差不多被你扫荡光了。你今天胃口怎么这么好?”   “不知道,就是觉得饿得慌。”她被他盯得极不自在,补了一句,“况且味道还不错。”   “这家酒店的餐饮全国都是闻名的。你喜欢,今后咱们可以经常来。不过你刚刚吃了那么多,等会儿正经主菜你还吃得下多少?”张君逸抚了抚她的脸颊,“婚礼的设计你觉得怎样?”   经理亲自引着服务生过来上菜,虽然训练有素的他们目不斜视,不发一语,但程无双知道他们都在注意自己。张君逸眼中已经隐隐有了威胁之意,如果这些工作人员把两人生硬冷淡的相处传开,极好面子的张君逸绝对会让她后悔。她只能挤出笑,做出轻松愉快的模样:“很漂亮,到处都是鲜花,感觉特别的梦幻。”   “喜欢吗?”   “很喜欢。”她一直用余光观察在场人员,直到最后一个服务生离开,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不见。   张君逸才谈妥一笔大生意,心情不错,她既然肯在外人面前配合了,他也懒得再为难她。示意她给自己盛上米饭,他拿起筷子,说道:“婚纱已经送来了,我选了六套,等午休好了就去试穿,你选一套喜欢的。我们再走一走流程,彩排一下,婚礼的时候可不能让人看笑话。”   程无双低低“嗯”了一声,慢慢拨动碗里的饭粒,正发怔,一块清蒸东星斑进了她碗里,张君逸淡淡道:“刚刚吃撑了?再吃点吧,别辜负了主厨的好手艺。等会儿彩排的时候别这么魂不守舍的,婚纱都是长款,小心踩到裙摆摔跟头。很多人看着呢,我不想听到圈子里有张夫人当众出丑的小道消息。”   鱼肉鲜嫩,但已不是她熟悉的滋味。她勉力咽了下去,放下筷子,对他露出微带讥讽的笑:“我真不能吃了,要不婚纱拉链拉不上,不是会给你丢更大的脸?”   到了下午,参与婚礼的工作人员更加忙碌。发型师和化妆师围着程无双,一边恭维她美貌,一边给她做造型。选婚纱没花什么时间,她一眼看中了最容易穿脱的那套,因为能减少对自己的折腾。   打扮妥当之后,她又足足等了半个钟头,张君逸才做好了造型。他对婚礼的看重远甚于她,对每一处细节都挑剔了许久,连袖扣都换了十多对才满意。   他一出现,四周的人都纷纷喝彩。他的品味一向不俗,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优雅和矜贵,保养得极好的一张俊脸被浅色礼服衬得更加年轻,和程无双站在一起,看上去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临水市最顶级的豪门独女出嫁,这样的热闹许多年才会有一次,酒店虽然管理严格,但只要有机会,员工挤破脑袋都要来观摩观摩。大厅不可能允许闲杂人等进入,但各个进出口的帷幕后已经被看热闹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也由于拥挤而变得有些憋闷。众人一边尽可能的透过帷幕观察里面,一面低声讨论婚礼当天的排场,比如请的哪个知名交响乐队奏乐,哪个顶级名嘴主持,红毯的金线花纹要十几个一流绣工连续绣两个月,谈得既兴奋又心里泛酸——这样流水似的花钱法,一个婚礼的花费够他们三辈子大手大脚的花销了。   有个穿着制服的厨师摘下头顶厨师帽扇了扇风,说:“我们加班加点花了一个星期制定当天菜谱,好不容易张先生才点了头。但这才开始呢,后面几天有的忙了。”   有人问:“什么样的菜谱?多奢华?鱼翅当粉条?”   厨师鄙夷的斜了他一眼:“什么年代了,土得掉渣的煤老板都嫌这种吃法俗不可耐,程家的婚宴怎可能闹这样的笑话?”   “现在程家是张先生做主,听说张先生也就是普通市民出身,后来因为太出众,得到程老爷子赏识才一步步走到现在地位的。鱼跃龙门嘛,铺张铺张也不奇怪。”   一个中层领导模样的西装女子皱起眉头:“嘘!别这样乱说话。张先生的脾气你不知道?”见众人静下来,她说道,“张先生没毕业就去了明华集团实习,早早认识了贵人,这么些年跟在程老爷子身边,耳濡目染,眼界早就不是一般的高了。后来又成了实际的掌权人,什么好的没见识过?”   厨师扬扬眉,道:“是这样的。燕翅鲍这些东西人家早就不追求了,要的是时令,新鲜,做法精致。老鸡,火腿,瑶柱,猪骨牛骨炖十多个小时做出的高汤,就拿来煮个嫩豆腐,豆腐还要雕成玲珑的球,上面还要刻出吉祥的话来,你们说费事不费事?冬笋要在宴席开始前的两个钟头之内挖的,因为离了泥土两小时以后的笋鲜味和口感会损失不少,幸好离这儿半个钟头外的山里产好笋,要不有的是麻烦。红烧鳗用的鳗鱼品种个头都有限制,而且要用特殊法子养一个多星期,肉的土腥味才会散尽,短时间哪儿去找这么多上等鳗?何况采购过来了,养得没了腥气,又赶不上婚礼,只能全市甚至去邻市各大酒楼求人。全是这样的菜,乍一看不算多稀罕,但十桌上等燕翅鲍席面也比不上一桌这个。张先生很懂吃,不过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过了头。世家宴请我也见识过几次,真正豪门出身的人反而没这么挑剔。我想,张先生是太急于表示他品味不凡,不比世家子弟差,有足够资格跻身上流社会……”话没说完,已经被西装女用高跟鞋跺了一脚,女子横眉怒目,姣好面容因为极度紧张而扭曲,“你给我闭嘴!这些话传出去了,你还想在这个城市混下去?整个酒店恐怕都要吃苦头!”   有人立刻来打圆场:“小李经理说得很对,咱们谈谈婚礼就行了,新郎新娘的私事最好少多嘴。哎,刚刚听你说喜宴的菜,听起来真不错,清淡美味,又特别健康。别说有钱人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参加个红白喜事,大鱼大肉吃得也没胃口,就这样的菜,多吃一些也不会腻味。还有些什么好东西?以后咱们办家宴的时候可以参考参考,虽然不可能用一大堆鸡鸭火腿吊汤煮什么白菜豆腐。”   厨师脚趾被踩得和火烧似的疼,谈天的兴致也蔫了,有些无精打采的指了指对面的二楼包厢:“我等级不高,只负责水产类菜品,有些是同事和我说的,整个菜谱,主厨最清楚,他在那儿呢。”   二楼包厢的半圆形阳台比他们挤的这里宽阔多了,视野也极好,也只有酒店里资深的员工才能以给彩排帮忙的名义,上去做点杂事,顺便瞧个过瘾。   主厨扶着栏杆看底下的人展开红毯边缘的流苏,但众人只看了他一眼,目光就转到了另外两人身上,有人问:“那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好气派,是哪位?”   西装女答道:“徐茂,那个在国外过得风生水起,近期想回来拓展国内市场的大人物。”   “那个呢?这样的人怎么和徐总关系好?”有人指向站在徐茂斜后方的男人。那人缩着肩膀,黄黄的一张脸,比徐茂差了不知多少,但徐茂却伸手托住那人胳膊肘,似乎颇为关怀。厨师仔细瞧了瞧,说道:“主厨说是他的朋友,今天请来厨房帮了会儿忙,技术一流,但是孤僻得很,不怎么和人说话。徐总身世有些复杂,一时也打听不了多少消息,只知道他曾经在道上很有些面子,咱主厨虽然比他大二十来岁,但是服他。我猜,那个人可能也有些来头。”   众人还想说什么时,那人忽然身子一颤,徐茂立刻把他扶住,拉到阳台之后,厚重帷幕遮住了一切。他们的好奇心瞬间被激发了,但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盛装打扮的程无双从大门口出现,阳光透过门上的玻璃天窗照在她身上,恍惚一看,宛如传说中来自神祗的圣光,白纱轻轻扬起,仿佛女神屈尊踏上了凡间。   程无双跟着音乐和指示,提线木偶一般的踏上长长红毯,一步一步往前挪。她的表情自然是冷淡僵硬的,但轻柔的面纱挡住了她的面庞,安静神情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反倒更显得她贞静圣洁。长长的裙裾花边扫过地毯,雪白与鲜红,还有丝绸里随着光线变化时隐时现的银线刺绣,美得让四周的人屏住了呼吸。 ☆、第一百零四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她身上,沉着如张君逸也不由自主的失神片刻,不过他素来善于控制情绪,须臾镇定下来,但唇角一抹喜色怎样也收敛不住。   二楼阳台的小小风波被程无双的惊艳出场掩盖住,徐茂松了口气,把那个站都站不稳的人半扶半拖的弄到沙发上坐好,一面端详一面低声问:“你还好吧?”   那人嘴唇抖动得厉害,蜡黄的脸上已经被一层细细的冷汗给盖住。他哑着嗓子说了声“不用担心”,待到情绪稍微稳定,便抽了两张纸巾,胡乱的擦着汗。纸巾擦过哪里,那里的蜡黄皮肤就奇异的变得白皙起来,等到堵得人毛孔发痒的厚重化妆品擦去大半,一张俊秀却苍白的脸出现了——不是顾骁又是谁?   他换了干净的纸巾,继续清理涂了黄粉的脖子,想用机械的动作迫使自己一点一点的冷静下来。过了十来分钟,他才缓缓的说:“多谢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让我见他,可惜我太没用。”   本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但是一看到身着婚纱的程无双,他眼睛就像被针刺了一样,剧烈的痛楚从双眼一直蔓延到四肢,让他几乎难以站立。   徐茂摇头,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身体还很虚弱,情绪激动造成的血压变动很容易让你晕眩。这是正常现象。”停了停,又道,“有人刚刚带话过来,程小姐午餐吃得很香,你煲的汤,做的小菜她几乎吃完了,之后上的别人料理的主菜她倒没有动几筷子。她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顾骁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帷幕之前,刚掀开厚厚丝绒又猛然收回手。脸上的伪装已经被擦掉,假如张君逸或者他的亲信抬头看过来,后果不堪设想。他只能拨开一道缝隙,凝视着下方的情景。   程无双和张君逸并排站在一起,某位临时客串司仪的人正抑扬顿挫的念着结婚誓词,念完之后便是询问新郎新娘是否愿意接受对方的环节。张君逸声音饱满沉稳,意气风发的心情显而易见,而程无双在司仪询问之后就像卡了壳似的沉默好几秒,才轻轻的说出:“我愿意。”   这声音微微发颤,而她握着花束的手捏得紧紧的,显然在竭力保持镇定。顾骁只觉得体内的伤处又开始疼了起来,正忍得难过,张君逸揽过程无双,深深的吻了下去。   仿佛有一颗炸弹在耳边爆开,他双耳嗡嗡作响,脚不由自主的往前迈开一大步。徐茂吃了一惊,立刻把他拽回来:“你镇定点!”   顾骁冷汗涔涔而下,脸色青了又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徐茂把他摁在椅子上坐好,小心翼翼的把由于他的剧烈动作而晃动不已的帷幔掀开一道小缝隙,往下仔细的端详一阵,没察觉异状,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转身盯着他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很抱歉,这种事,我作为外人,无法给你任何实质性的安慰,我也不是很会说劝慰人的话。如今只能暂时忍一忍。我答应过,会竭尽所能的帮你,但如果你克制不住,我的计划再周到也无济于事。”   顾骁慢慢调匀呼吸,说道:“我明白了。”   徐茂点了点头:“好。再呆下去只会让你更伤心,不如走的好。令尊已经到机场了,我们去与他会和。”   他把帷幕掀开一些,同阳台上与他有旧交情的厨师长道了别。顾骁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望向外面。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迤逦拖在红毯上的长长裙裾的一角。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竭尽全力把冲上眼角的酸辣之意给压了下去。   程无双坐在化妆室里,任由化妆师替她补唇妆。方才张君逸为了证明他已经大获全胜,亲吻得极其用力,把唇彩蹭掉了不少,到现在她的嘴唇也隐隐作痛。她木然的看着前方,墙纸上繁复卷曲的花纹一圈一圈的,仿佛在转动,看久了让人昏昏欲睡。   身后的门被打开,想必是张君逸。她丝毫不想回头,反而闭上了眼。   一只手放在她肩头,袖口逸出一丝淡雅微苦的木香。   这不是张君逸会用的香水。   她猛然抬起头,李东明的面容映入眼帘。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她僵硬许久的脸终于松动,露出一些笑意。只是化妆师仍在房内,好些话她不方便说,只能忍住千言万语,轻轻叫了一声:“李爷爷。”   李东明点了点头,盯着她看了片刻,说:“衣服不错,就是首饰亮点不足。”   通常,豪门婚事所用的珠宝是家族传承的名贵古董。底蕴不深的新晋豪门,则会提前一年,甚至数年就开始准备首饰。镶嵌和设计还好说,一流的宝石不是说有就有的。婚礼如此仓促,张君逸再有本事,也没法变出顶级的珠宝。   程无双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内有外祖母和母亲的遗物,但珍宝用于这样的婚礼简直是亵渎。所幸张君逸不知道底细,她便刻意瞒了下来。   “也不错了。”她笑了笑,意兴阑珊。   李东明道:“你毕竟是程家的大小姐,婚礼不能寒酸了。我的私藏里有一些不错的首饰,比你现在戴的合适些。给你看看图,你选一样,我让人从国外带来,还赶得上婚礼。”   程无双刚想说“不用”,李东明递了个眼神,她怔了怔,改口道:“那就多谢李爷爷了。”   李东明扭头对化妆师说:“这位女士,麻烦你帮我个小忙。请你去大厅把我的助理请到这里来,程小姐需要看看我的珠宝收藏图鉴。我助理是外国人,一位棕色头发,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士,非常好认。”   化妆师应声离去。李东明盯着门,等到门锁咔哒一响,他一秒钟时间都没浪费,直截了当的说:“顾骁已经去了机场,徐茂亲自送的他。等他们安全抵达洛杉矶,我会想办法给你消息的。”   程无双心头大石落下一半,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情绪就有些失控。她有些慌乱的抽出手绢,按住了眼睛,免得泪水流得一脸都是。她哽咽道:“终于走了吗?太好了……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婚纱是露肩的设计,雪白的塔夫绸上用银线绣了玫瑰,点缀了细碎的水晶,随着她的抽泣,银线和水晶晃动起来,一片晶光灿然,却越发衬得她裸-露的肩头苍白瘦削得可怜。李东明心里不忍,弯下腰,扶住她的肩膀,想安慰她几句,门却突然被打开了。进来的人除了那位优雅干练的外国助理,还有张君逸,以及一位和他的恶心程度难分上下的人,韩竣。   程无双手指紧紧的攥住手帕,仿佛她攥住的是韩竣的脖子。她的小腿肌肉已经绷起,随时可以冲过去击倒他,但她咬紧了牙,把眼眶的泪水用帕子吸干,慢慢的站起来,对李东明介绍:“李爷爷,这位是韩氏集团的韩总。”   李东明彬彬有礼的同韩竣握手寒暄,眼前的男人优雅俊秀,甚至显得有些文弱,若是不知底细,他也想不到,这人最近才策划了一出车祸,害得幼弟韩靖至今还不能离开轮椅。   张君逸淡淡的笑:“李老先生,我听molly女士说了。多谢你的好意,我和无双对您的慷慨十分感激。只是大费周章的托人从国外带东西过来,实在有些劳师动众,何况路途遥远,万一出现什么差错,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你放心,我不可能给我心爱的妻子一个寒酸的婚礼,首饰的事情我已经打算好了。”他看了看韩竣,“韩家的收藏非常可观,韩总说了,会赠与无双一套漂亮的珠宝用来配结婚礼服,用以当我们的结婚贺礼。”   程无双勉强挤出笑:“怎么好意思让韩总如此破费……”   韩竣微笑道:“我和君逸是多年好友,你我两家又是世交,你们结婚,我当然得送出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   这种虚伪又没营养的对话持续了几个回合,韩竣抬手看了看表,似乎有急事需要赶时间。张君逸便对李东明说:“无双身体才恢复,精神还不大好。我和她再熟悉一下婚礼流程,就得让她去好好休息一会儿了。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李老先生不如去休息室坐一会儿,等看完彩排,我们一起用个晚餐?”   他虽然说得客气,但言下之意简直肆无忌惮,无礼之至。李东明勃然大怒,但他毕竟老辣,面上丝毫不显愠色,起身道:“我也确实有点乏了。张先生请照顾好无双,她身体不好,彩排程序就尽量简化简化吧。她也见过世面,婚礼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李东明退让一步,并非惧怕张君逸,张君逸也不敢对他怎样,只是他深知这个阴鸷的男人会把怒气一股脑撒在程无双身上,投鼠忌器,不得不示弱。他对程无双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一边向门边走一边纳闷——韩竣还稳稳的站在原地,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做一个动作,张君逸就开口赶人,谁主谁次一目了然,张君逸这些年侵吞程家权力,背后定然有这人的策划。程无双毕竟年轻,又被误导了这么多年,应付一个张君逸就够吃力,再加上一个更加老谋深算的韩竣,她该怎么办? ☆、第一百零五章   李东明走后,张君逸令人守好门口,回到程无双身边。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光洁白皙的肌肤,秀丽的五官,修长的身材,还有从小娇养出的贵气,这个比他年轻二十来岁的妻子,有着让他非常满意的外表。只可惜……他抚上她的头发:“你以前那头长发真漂亮,真不该剪掉的。”   程无双唇边漾起一缕讽刺的笑,不说话。   他抬起她下巴:“怎么没声儿了?”   “你刚刚不是说我没精神吗?没精神的人就是懒得说话。”   “真是伶牙俐齿的。”张君逸冷笑,手上的力度加大。   韩竣慢慢走过来,握住张君逸的手:“君逸,和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实在生气也别动她的脸,马上就婚礼了,她挂了彩,你的面子也会丢光。”   张君逸松开手指,冷哼一声,韩竣揽住他肩膀,头向他侧了侧,额头几乎碰上他的脸:“女人这种东西,和狗差不多。她很快就会知道离了你连一口狗粮都吃不上,到时候还不主动找你摇尾巴?你急什么急?”   两人亲昵到这种程度,看来果真基一块儿去了。张君逸年纪轻轻就脱颖而出当了程昌瀚的首席秘书,恐怕早就受到韩竣指点。甚至一开始他就是姓韩的安□□明华集团的钉子。程无双又是胆寒又是恶心,盯着韩竣那张漂亮的脸:“韩总的男人要和我结婚,按理说我是韩总最不想见到的人。真不知道你专程过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要向我示威,告诉我他心里在意的只是你?”   韩竣笑了:“程小姐言情小说看多了?我没这么无聊,找你当然是为了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要我手上的股份?”   “没必要。君逸代管,和我亲自接手也没什么区别。”他看看表,“空了再和程小姐聊天。我来找你,只是想看看你的身体状况。”   “哈哈,张君逸把我当生孩子工具,这才关心我身体。你关心我身体做什么?很期盼有个大侄子?嗯,这样一想倒是说得通。毕竟你们两个造不出小孩儿,他的孩子你当然当成自己的孩子……”   韩竣笑着打断她:“君逸的孩子我当然会另眼相看。但我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程无双脸色骤然变了,她猛地扭头看向张君逸:“你要我陪他?”   “如果我对女人有哪怕丁点兴趣,程小姐嫁的应该是我。”韩竣双手一摊,“你用不着和我睡觉,给我生个孩子就好。到时候会有人安排人工授精的事宜。”他优雅的起身,在张君逸唇上轻轻一碰,“君逸,我先走了。你别搭理她那些牙尖嘴利的话。这丫头说不定故意惹你发火,一发火就容易失了分寸。别被个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她是你养的狗,你得牵着她,记住了?”   张君逸对他笑了笑:“好。”   韩竣走了。程无双盯着张君逸的脸,忽的笑出声:“我以为明华集团要改姓张,原来不是,改姓的是韩。你只是替韩竣代管啊。折腾这么久,还是当不上老板,你这辈子都是个职业经理人。”   张君逸额头青筋暴起,高高扬起胳膊,她对他扬起脸:“打吧,我是不介意带着个巴掌印举行婚礼的。”   抬起的手一点点往下放,放了一半,忽然转向她的背后,“哗”的拉下拉链。这件婚纱是抹胸设计,拉链一开,雪白布料直接坠落到腰间,露出她浑圆挺-翘的胸-部。他一只手握住,用力的揉,另一只手去撩她裙摆:“我哪儿舍得打我亲爱的夫人。不过无双你太不乖了,看来还是要有夫妻之实,你才会真正把我当老公。”   她不像往日那样反抗,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却笑得妩媚之极:“好啊,老公好好干,说不定今天就能播下种子。生了你的孩子,我就得给韩竣生孩子了吧?我的孩子一个执掌程家,一个执掌韩家,想想都开心。”   张君逸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脸色益发铁青。   她仔细端详着他眼里的情绪,加了一把火:“不对……你的孩子也只是替韩竣的孩子代管程家吧。我倒是无所谓,都是我的孩子嘛,谁管都一样。”   张君逸猛地把她推倒在地,呼吸急促得像是得了哮喘。他眼珠子都有些发红,像一头暴怒的狼似的盯了她很久,转身大步离开,重重的摔上门,   程无双慢慢的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被揉得发红的胸,目光再向下,看见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的基因真是优秀,连韩竣都盯上了她的子宫。她讽刺的笑出声,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   婚礼的第二次彩排被取消,张君逸没再出现,只留下话,让人把她送回家,不许她外出,连程昌瀚都不允许探望。   程无双已经平静了,听说自己还要给韩竣生个孩子,她都被打击得麻木了。事情还能怎样糟糕?难不成张君逸别的情人也过来调查她的身体状况,要她生孩子?   被软禁的人无事可做,睡觉是最好的消遣。充足的睡眠最养人,到了婚礼那日,她肌肤润泽,几乎不用打粉。化妆师和造型师围着她忙活了一个钟头就完成了手上的工作,纷纷称赞她是他们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程无双静静坐在软椅上,凝视窗外。日光已经洒满庭院,绿色的草坪上树起空运鲜花扎成的廊柱,香槟色和白色的花朵热烈绽放。工作人员正在花上喷水,她眯起眼睛,似乎能看见水珠在花瓣上滚动。   长桌被抬了出来,铺上雪白亚麻桌布,银质的点心架放上去,有穿着白色厨师制服的人鱼贯而来,把托盘里的精致点心一层一层往上摆。有几个厨师很年轻,认真的工作着,时不时聊几句,她忽然想起了顾骁。   “张夫人,不要这样用力的抓裙子,会皱的。”造型师的惊呼把她从怔忡中拉回现实,她低头一看,双手不知何时紧紧的攥住了光滑细致的绸缎,她慢慢松手,冰冷的缎子像流水一样滑了下去。   立刻有人拿着蒸汽熨斗上前,把裙子提起来铺开,仔仔细细熨平褶皱。程无双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摆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的点心塔。   宾客陆陆续续来了,曾经的熟人走进化妆室,夸张的叫些什么“天啊真美”之类的话,又把张君逸一阵猛夸。   拜张君逸所赐,她这么些年也只有韩靖一位真朋友,别的人都是面和心不合,早就在背地里传谣言,拿她当笑话。谁都知道她突然甩掉顾骁嫁给张君逸是另有隐情,今日能不痛痛快快的踩上几脚吗?   但不管她们怎么意有所指的说些皮里阳秋的话,程无双都回以淡淡的笑,惜字如金,最后反倒是她们觉得无趣,自己走了。   她庆幸自己终于得到片刻安宁,又有人推开了门,她皱起眉毛,回头一看,顿时怔住。愣了好一会儿,她猛然起身跑过去,握住来者的手:“韩靖!”   韩靖坐在轮椅上笑:“小双双,你的鞋跟有多高啊,我脖子都仰疼了才能看清楚你的脸。你弯弯腰,要不我压力好大。”   她依言在他面前弯腰,担忧的看着他的腿:“你的伤……”   “唉,至少不用截肢了,慢慢养吧。但愿我不会坐成一个胖子……咦,小双双,你这里好像掉了根睫毛,过来点,我给你拿了。”   她又靠近了些,他伸手在她眼下一点,迅速而轻声的说:“顾骁和顾叔叔已经搭飞机走了,徐茂照顾他们。”说完推了推她胳膊,“好了,大美人。”   程无双心中如有波浪翻腾,脸上却静静的。她凝视着韩靖:“谢谢你。你要好好养伤,千万保重自己。”   韩靖摆摆手:“我知道。好了,先不打扰你,等会儿婚礼有的折腾,你养精蓄锐吧。”   张君逸的人守在门口,她即使再想和韩靖多呆会儿,也只能看着他离开。她回到椅子上坐下,心里又是轻松又是酸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君逸的秘书过来敲敲门:“夫人,到时候了,请随我来。”   她沉默的踏着厚厚地毯走出房间,走过长长走廊,从一道小门出去,最后在花柱尽头停了下来。电暖器巧妙的藏在繁花里,热气蒸腾,但她依然觉得刺骨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一层一层的起鸡皮疙瘩。   前方给了指示,工作人员递给她花束,两男两女四个花童拾起她的头纱和裙裾,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的沿着鲜红地毯向前走。一对花柱,两对花柱,她边走边数,走到尽头,深棕色的门轰然打开,地毯一直延伸到礼堂深处。她远远看见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牙齿不由自主的咬紧。   红毯两边都有几十排的长椅,坐得满满当当,本市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缓缓走过去,在第一排看见了韩竣,田东来,叶楚楚,田若瑜。她心口泛上一阵恶心,目光一转,瞧见李东明的脸,她终于觉得好受了点。   她和张君逸并肩站立,听着司仪用神圣的语气说结婚誓词。这位司仪主持过太多高端婚礼,声调沉稳,又中气十足,但她一个词都记不住,思绪不由自主的飘远了。她听见身后宾客里有人低声说话,有人咳嗽,有人动了动,衣服摩擦出窸窣声,还有人手机震动,一阵一阵的嗡——嗡——   然后她听见李东明失措的声音和司仪询问她是否愿意成为张君逸妻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以李东明的教养,不会随意做出在婚礼进行时接电话的事,也不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他如此失态,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场内开始交头接耳,程无双猛然回头,发生什么了?   她看见李东明眼里的震惊和脸上的苍白,老人家不顾礼节的起身上前:“无双,你……节哀。”   时间仿佛停顿了,她大脑空白一片,身上的力气瞬间流走,她看见了天花板,水晶吊灯把灯光折射得璀璨耀眼到了极致,穹顶壁画上的天使仿佛活了,雪白翅膀扇动不停。她怔怔看得入神,视线被挡住,代之以张君逸的脸。   他眼神阴鸷到了极点,脸上却流溢着关切,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掌心微微有些汗湿。她烦腻之极,蓦地清醒过来。议论声和惊呼声如同火车碾过耳朵,嗡的涌到耳膜。   “无双!别这样,我在这里!”张君逸搂住她,满含深情。   她闭了闭眼,泪水汹涌而出,一滴一滴落到胸前,打湿了华贵的钻石项链。她死死捏住张君逸的胳膊,慢慢的站直了身体。   随着她神智的回复,礼堂又渐渐安静下来。   张君逸盯着她:“无双……”   她忽的对他笑了,睫毛上沾着泪滴,在灯光下如水晶一样,红唇勾起,有种凄艳的妩媚。她回头看向尴尬又紧张的司仪:“你刚刚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妻子?”   司仪愣了一会儿,猛的点头。   “那么,现在我回答——我不愿意!”她一把扯下头纱,摔在张君逸脸上,摘了胸针,用尖尖的针头在裙上狠狠一划,呲的一声裂响,她从膝盖把长裙撕开,任由大片的绸缎跌落在地,露出修长的腿。   她蹬掉高跟鞋,大步往外跑去。 ☆、第一百零六章   新娘在婚礼现场撕掉婚纱,这种事即使在场最年长的人也头一遭遇见,庄严肃穆的礼堂顿时炸了锅。张君逸手指都发起抖来,又紧紧握住拳,也大步跑起来。   心腹保镖一直守在各处,只愣了片刻就赶紧集合起来,把程无双拦在了门口.   张君逸按住她肩膀:“无双,你不要冲动……”   程无双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没有冲动。把你的脏手拿开!”   “无双!”   “怎么,张先生准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限制我的自由?连见外公最后一面都不行?”   张君逸深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缓和一些:“怎么会?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程无双笑了,终于回头,“在路上就会换个方向,把我弄到个笼子里关起来吧!”   他几乎连温柔都无法维持:“无双,你怎么这么说……”   “张君逸,你少装了。这婚是怎么结的,在场有几个人不清楚,你这样扮演模范丈夫,不觉得累?”她用力的把他的手甩开,“你手上已经没有制约我的筹码了。识趣点,让你养的这些狗滚开,或者你拿出点决心,直接把我给绑了?你敢吗,张君逸,你敢吗?”   这正是张君逸想做的事,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能做?当场抢人的事一做,他今后再也别想融入圈里,这么多年的谋划就真的成了一场空。   李东明走上前,揽住程无双肩膀,沉声道:“走吧。”   堵住门的保镖们看着张君逸,他脸色铁青,俊美容颜扭曲到可怕的地步,但终究轻轻摆了下手,众人散开,看着一老一少大步走出礼堂。   程无双上了李东明的车,一坐下就脱了力,身子几乎陷进了座椅里。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掐了手腕许多下才发出声音:“外公……外公他……”   “他那护工小黄打过来的,那姑娘也哭得厉害,当时那情况我也没好多问。”李东明神情复杂。   她微微张着嘴,脸色雪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一滴眼泪,只觉得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挖走了似的,只剩下一张皮囊,还有从骨头里往外渗的剧痛。   李东明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无双,你外公身体变成那个样子,他其实非常的痛苦。熬到现在,他很不容易。”   她都知道。她看到外祖父短短时间从肥胖变为枯瘦,一张松弛的皮蒙着骨头的样子时也曾想过,他活着其实也是受折磨。他已经耗尽所有精力,油尽灯枯,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天来临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准备好。   她永远也没法准备好。   她怔怔的发着呆,过了不知多久,她被推了推,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李东明眼里透出一丝怜悯:“你是昏过去了。”   “我……”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嘶哑成这样,真是她发出来的?   “你刚刚那样也好,你撑不住,确实应该休息会儿。”李东明递给她几个包装袋,“我去给你买了套衣服,你不能这样子去见你外公。”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撕成短裙的婚纱。   “好了叫我一声。”李东明下了车。   程无双把衣服一件一件的套上身,神智也一点一点的恢复。她降下车窗和李东明说话,却看见自己乘坐的车旁边绕了好几辆黑色的车,脸色不由得变了:“这些人是……”   “是我带来的人,徐茂以前的朋友也叫了点人过来。姓韩的和姓张的太阴毒,只有你我二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谢你,李爷爷。”   “不用。”李东明本想和她谈谈话,但看她怔忡的眼神,只能叹息一声,闭上嘴。   车一在疗养别墅前停下,程无双打开车门,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跑到客厅时却忽然腿一软,扶着墙壁喘气,目光怔怔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扇打开的卧室门,脚像被水泥固定在地面,竟连挪一步都很难。   两个负责照顾程昌瀚生活起居的护士泪流满面的迎上来扶住她:“程小姐……你镇定点……进去看看吧……”   她艰难的迈着步子,越接近门,越晕眩。踏进门槛,她看见了那张病床,病床上罩着白色的被单,被单隆起,是一个人的轮廓。   她跌跌撞撞的过去,在床边就支撑不住,跪坐在地,颤抖着伸手想去揭开白布,却被守在旁边的医生阻止:“程小姐,老先生的样子不大好,你现在别看。”   “不大好……为什么会不大好?”她紧紧的抓着床沿,抬头看着医生,“外公怎么会突然……怎么会……昨天晚上不是说他精神好点了吗?不是说他这段时间都没那么嗜睡了吗?”   医生见多生死,没有像护士那样泪流满面,但嘴唇抿得紧紧的,连皱纹都像多了好些,益发显得他神色颓败。   李东明也走了进来,和身旁保镖一起抬起她的胳膊,强硬的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他看向医生,沉声道:“他走得确实突然了点。而且……”他看了一眼两个护士,“她们虽然年轻,在这种地方工作,也不会是不经世事的人,怎么打电话的时候哭成那样?张医生,请你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程昌瀚的死另有隐情?程无双几乎跳起来,被李东明和保镖按回了椅子。   张医生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看向被白布蒙着的人:“老先生早上醒了,说想看电视,他耳朵不好,小黄她们就把声音开得挺大。小李去吃早饭,小黄去客厅清理兔子笼……”他又使劲的擦了擦汗,才把下面的话说出口,“老先生把输液管拔了,也把氧气管给拔了,因为电视声音大,小黄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仪器在报警……”   程无双喉头发出一声呜咽,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李东明吓了一跳,一众人围上来给她检查,医生迅速做出判断:“程小姐是悲伤过度引起昏厥。”   护士们连忙过去照顾,把她送到她惯常用的那间客房躺下。   李东明脸色也有些发灰,喝了些热水,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后来呢?”   “程老先生现在就靠药物支撑,虽然就断了个一两分钟,但对虚弱透了的人来说,也是不小的刺激……何况他下了这么大决心,情绪过分激动,心脏和脑血管都……”医生低下头,“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   程无双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程昌瀚精神又挺拔,脸上没多少皱纹,头发乌黑发亮,简直不像个老人。他胳膊十分有力,高高的把她举起,开怀大笑:“我的无双怎么才这么丁点大?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姑娘啊?”   她胆子大,被举得这么高,反而兴奋不已:“外公,外公,再高点,再高点!”   程盈忽然从远处出现,柔声道:“爸爸,该走了。”   程昌瀚把她放下,转身走向女儿:“盈盈,这就来。”   她有点慌,赶上两步抓住他裤腿:“外公,你要去哪儿呀?”   程昌瀚弯腰摸摸她的头:“妈妈来接外公了,无双一个人要乖乖的,好不好?”   她撅起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这可不行。听话。”程昌瀚直起身,大步走开,她在原地愣了会儿,忽的觉得不对劲,拼命的向他们跑过去:“我不听!我就要和你们一起!”   只有十来米的距离,却怎么跑都跑不到,她惊慌的大叫:“外公!妈妈!”   父女俩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嗡嗡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无双乖,别过来了。”   “我不!”她继续跑,跑得双腿发胀,喉咙剧痛,忽然踢到了一块石头,她跌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只能撑着身子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她崩溃的大哭:“你们要去哪儿呀!你们不要我了吗?”   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她泪眼朦胧回头,却看不清是谁,那人急切的叫她,声音又熟悉又陌生:“无双?无双?”   视线渐渐清晰了,她看见了李东明,还有韩靖,她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梦。   韩靖着急的抓住她的手,身子努力前倾,如果不是不能站立,他早就扑过来了:“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整整两天!小双双,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你出事了,我们怎么办?”   她想说话,可喉咙就像被掐住了一样,痛得厉害。   一个慈爱的,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无双啊,你肯定饿了,吃点儿东西?”   李秀华捧着一碗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丁毅坐在床尾,嘴唇抿得很紧,他更瘦了,像条竹竿。   “老先生不想你因为他被姓张的控制住,小顾他们安全的走了,他就……”丁毅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是想你过得好好的,你现在这样,他心里会多难受?”   韩靖道:“小双双,你说句话好不好?”   她眼中忽然有热泪涌出,转眼就打湿了整张脸。她咬住嘴唇,身子剧烈的抖动起来。   过了许久,她终于发出声音:“我想吃点东西。”   众人脸上出现如释重负的神情,有人来替她调整病床,有人倒热水,李秀华把凉了的粥倒掉,换了热的过来。   她尝不出任何滋味,喉咙肿到连吞咽都困难的地步。但她沉默着,一口一口用力的吞下食物。   她当然会好好的。 ☆、第一百零七章   程无双亲自把漆黑的骨灰盒放进墓穴里。   墓穴里还有另一个骨灰盒,那是她的外祖母,王明华。   旁边紧挨着的另一座墓的墓碑上嵌着程盈的相片。   父女三人,终于团聚了。   她静静看着工作人员盖上墓穴,在墓碑上补字,嵌相片。程昌瀚在相片上头发漆黑,五官精致,温和的看着她笑。   她拿手帕死死按住眼睛,过了一会儿,丁毅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无双……”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接过他手上的花,安放在墓碑前。雪白的睡莲,奶酪黄的奥斯丁玫瑰,是这对夫妻最爱的花。   她深深的鞠躬下去,行礼完毕,又在程盈墓前献了花。   下葬所有仪式进行完毕,李东明看着犹自怔怔盯着墓碑的程无双,把手放她肩上以示安抚,低声道:“逝者已矣,你更要保重身体。天冷,山上风大,回去了吧。”   她点点头:“好。”   程无双没想到张君逸会来。   他没有上山,就静静的在停车场等她,身边跟着那个姓刘的保镖。   李秀华看见他就大怒,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敢来这里!也不怕被雷劈了!”   张君逸根本不理她,只认真的打量程无双。   她又瘦了,漆黑的衣服,更衬得她大病初愈的脸苍白如纸。但她目光沉静,没有慌张,也没有惧怕。   程老头死得真是时候,在婚礼进行中出了事。早一点或者是晚一点,没有见证人,他可以顺理成章的软禁她,对外随便找个借口就好。但是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他能截住人吗?   病成废物的老头,脑子竟然还灵光了一把,程昌瀚绝对谋划已久,选准了时机拔了管子。   他心中恨极,面上却丝毫不显,对程无双微微一笑:“你觉得你自由了?”   程无双也对着他笑:“张叔叔认为呢?”   “你如果乖乖的,我哪儿用得着费这么多功夫。真是可惜……”他燃起一支烟,吸了两口,淡淡道,“我失策了,千算万算,没把老东西算进去。谁知道他时醒时睡的,还这么有执行力?”   他提起程昌瀚,程无双再能忍,也不由得勃然变色:“你住嘴!”   李东明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对张君逸道:“张先生不会专程过来和人斗嘴。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张君逸道:“这婚事,我想只能黄了。但程无双让我成为全城笑柄,总得补偿我的损失。”   “张先生已经执掌了明华集团,还和我提什么损失?”程无双冷笑着讥讽,“我没什么和你说的。律师会上门和你谈离婚的事。”   张君逸淡淡道:“行。离婚很好,财产分割之类的事,都按婚前协议执行吧。”   婚前协议?程无双不由得攥紧了手指,过了一会儿,她冷冷一笑:“说到底,还是想把我的股份给吞光。行。按程序办。”   张君逸微微一笑,对保镖做了个手势。保镖从车里拿了个文件夹出来,他接过,在手上掂了掂,抛过来:“你再读读?”   程无双盯着落在水泥地上的文件夹,慢慢弯腰,拾起,翻开,读得仔细。   每一条款她都几乎能背出来,但她知道,张君逸特地让她看,不会没有目的。   文件晃眼一看,和她记忆里的没什么差别,但奇怪的是,各条之间夹杂了一些她根本没看见过的条款。   专业的法律措辞冰冰冷冷,为了没有歧义,写得很周全,很啰嗦。总体意思是,如果男方无过错,女方提出离婚,则女方所有财产归男方所有。   不只是股份,她的现金,投资,房产,珠宝,一切都归张君逸。   只有最后签字页是曾经的。   他做得很周全,她知道,自己留存的那一份,也一定被做了手脚。   “无双,我等着你的律师。”张君逸坐上车,又笑了笑,“现在是不是打算拖着,先出国见你的小白脸?反正他不在乎你结没结婚,对吧?无双,女方出轨,我提离婚,按照协议,你也得把所有的东西送上来。”   “你这个畜生!”程无双狠狠的把文件夹砸在地上。   张君逸关上车门,从车窗里对她说:“当然,你如果够聪明,认个错服个软,我会继续宠你的。”   车开走了,程无双盯着尾灯看,直到看不见才收回视线,道:“我们也走吧。”   她坐的是一辆宽大的保姆车,座椅是名家手制,曲线符合人体工程学,坐下去非常舒适。她倚在靠背上,却觉得自己靠着一块坚硬的石头,整个腰背都疼得慌。   李秀华一上车就哭起来,又骂张君逸狠毒又叹程无双命苦。丁毅沉着脸,用力的碰了下她胳膊,低声道:“无双已经够难受了,你还给她添堵?”   李秀华连忙停住话,但实在忍不住心酸,时不时抽噎两声。   丁毅看向李东明:“李老先生,您能不能帮无双想个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临水市是韩竣和张君逸的天下,他怎么斗地头蛇?   他顶多只能承诺照顾程无双的生活。但李家人口众多,他曾经忙于事业,疏忽了孩子的教育,孩子又有孩子,一大家子人心思各异。失去一切的程无双依附李家,日子会很难过,他再精心照料,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他沉默许久,握住程无双的手:“有我在,你和小顾两个可以安心的在一起。你们可以继续读书,也能直接来李氏工作。好好奋斗,今后的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程无双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说道:“谢谢你,李爷爷。”   “你好好休息,律师我来替你安排……”   她摇头,打断他的话:“先不用。”   李东明怔住,丁毅和李秀华吃惊的睁大眼:“无双,你想干什么?”   程无双十指交叉,紧紧攥在一起,眼睛极亮,似有两簇火苗燃烧:“我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的一切拱手让给张君逸。”   “但你又能做什么?你暂时不是他对手,就算有我帮忙,你也没有把握保证赢他。”   程无双微微一笑,她五官秀气,眼神却硬得和石头一样:“是,我没有把握,但我要学本事的话,这就是最好的练手机会。哪怕最后我还是丢掉一切,我总能学到很多。再说了,张君逸和韩竣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短时间就把我给收拾了,在这段时间里,我能转移走多少财产,就转移走多少。我不能就这样安安心心去美国吃白饭。”   李东明深深看了她很久,点头:“你决定了,就去做。”   程无双冷然道:“哪怕被张君逸吃了,我也要让他崩了牙。”   “你先休息会儿。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不利于思考。”李东明按下音乐按钮,大提琴舒缓的声音流淌开来。   她合上双眼,静静听了一会儿,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   李秀华立刻心疼的问:“无双,怎么了啊?”   程无双用力擦掉眼泪:“李爷爷,我答应了顾骁,外公下葬之后就给他打电话。但我现在真的很难受,不好和他说话。请你帮我和他说一声,我暂时不能去找他了,让他千万不要回国找我。”   从小居住的大宅里全是张君逸的人,她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她便在市区另一处房产安顿下来。   婚礼风波这么大,她出一点意外,张君逸都会被人盯上。这样大的把柄他不可能递给别人,所以,她暂时是安全的,不用担心被他派人绑回来。   她已经不是那个听到别人编造花边新闻就气得跳脚的程无双。别人怎么看她,她何必在乎?如果她败了,她会出国,隔那么远,他们的看法影响不到她。如果她胜了,他们会拼了命的巴结讨好,她不会再受气。   所以,即使外界把她当笑话,议论不休,她也照常去参加公司例会,理直气壮的要求阅读相关文件。   虽然不能行权,但她毕竟是最大的股东,他们名面上能怎样?   剩下的时间,她都用在整理自己的资产上,曾经她还打算重新进行投资,但现在,持有现金才是最好的选择。她一点一点的把钱转走,避免留下痕迹。这样做,速度很慢,但她并不着急。   按兵不动了几个月,张君逸终于行动了。   程无双曾经一力主持着,动用大量资金,竞标成功新港口,以及港口旁边的工业区建设项目。港口选址极佳,天然不冻的深水良港,交通条件也便利,公路修好,半个钟头货物就能送到机场,一小时到达火车货运站。本市经济发达,位置又好,很适合作为货运中转枢纽,港口一旦建成,货运吞吐量必然十分可观。   这本来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生意,但是因为主管领导落马被查,复工遥遥无期。但是即使不动工,每日也需要源源不断的投钱进来。   投资商们本来是很耐心的。这样的好项目,总有复工的一天,为了政-绩,上面也熬不了多久,迟早会派新领导下来主持工作。   但是,他们现在忽然失去了耐心,一个接一个的止损,停止投资。 ☆、第一百零八章   程无双试着去游说过,项目前景,利害关系,她分析得很清楚,但是投资人们不为所动。   她原本只是怀疑张君逸动手脚,现在彻底确定。   张君逸一定承诺过他们,在他接手项目之后,会保留他们的股份,还会给更多的好处。   他名声虽然因为婚礼风波大跌,但在成王败寇的商场上,他的地位依然很稳,程无双和他的实力相差太多,一个是小猫,一个是猛虎。选谁?根本不用想。   在投资项目时,张君逸早有安排,集团资金注入有限,程无双个人私产占了极大部分。没过多久,她接到了通知,明华集团也不会继续追加投资了。同时,她也得到了张君逸的口信,他踌躇满志,让她以白菜价把整个项目转他名下。   她回到家,把翻得纸张都起了毛边的项目文件再看了一遍。   把项目卖给他?   她毫不怀疑,她如果做了,他一毛钱也不会给她,或者给她钱,然后很快让她吐出更多的。   也有其他人联系她,想收购这个项目。但在这个关头,做这事的人背后肯定有人,就不知是姓张还是姓韩了。   要继续支撑的话,她只能自己追加投资进去。   拜张君逸所赐,她手上资金并不多,名下财产虽然丰厚,但大多被劣质资产给套住,要变现并不容易。她有很多名贵珠宝,但这些都是外祖母和母亲生前的心爱之物,她不忍折价处理,再说哪怕她狠得下心,有张君逸在,也未必有人肯接手。   况且,她这一笔财产一直由丁毅打理,大部分珠宝,张君逸并不知道。或许这些是在她一败涂地之后,唯一能带走的财物。在李东明和丁毅的劝说下,她打消了念头。   最后一条路,是变卖股份。股份变卖到25%以下,张君逸就能联合其他股东,强行收购她剩下的。   收完股份,他肯定能把她手上的钱收回去。   程无双放下手里的文件,讽刺的笑了。   电话铃声响起,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接通。   张君逸声音十分温柔:“无双,考虑好没有?”   她没有说话。   他又道:“我给了你这么多时间,你又不傻,有李老头子指点,什么关窍都应该想通了——你觉得你自己还有路可走?我已经把转让书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签字。”   程无双缓缓道:“可是我听说,上面很快就要派人过来了,项目重新复工不是遥遥无期的事。”   “很快?很快有多快?”张君逸笑出声,“那么大个项目,每天都要哗哗的往里砸钱,你难道没算过?你这样拖着,有多大意义?长痛不如短痛,你爽快的签个字,拿到钱,难道不比每天把你那点可怜的积蓄丢进无底洞的好?”   “我喜欢。”程无双也笑了,“张叔叔以前管教那么严格,我虽然是程小姐,花钱却紧张得很。现在你管不到我了,我还不好好享受下一掷千金的感觉?没关系,我慢慢败家,钱要么砸水里,要么砸你手上,我更喜欢砸水里,还能听个响儿。”   “真任性,都是我管教无方。”张君逸声音冷了下来,“好,你慢慢玩吧。”   咔嚓一声,电话挂断。她把手机扔桌上,往后一靠,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淡淡瞥一眼,见是视频请求,她立刻接受,短暂的卡顿后,顾骁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她隔着屏幕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穿着淡黄色衬衣,肤色哪怕有丁点黯淡,穿这个颜色都会显得没精打采,可他肤色是很干净的,没有丝毫黄气,看上去活泼又阳光,走到街上,谁都会看他。   她的爱人真是太好看了。她痴痴的盯着他,他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回答。   顾骁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不由得着急,大声吼她:“无双!你到底怎么了!”   她回过神:“三三呢?”   顾骁沉默片刻,脸色不大好看了:“我好不容易有空找你,你却关心那只破猫?”   她轻轻“哼”了一声。   原来是傲娇。顾骁心头一松,故意板着脸:“三三睡觉呢!想看它啊?不行,它躲床底下去了,不好捉。”   正说着,猫儿爬上了他的腿,抓着他的衣服慢慢站起来,蹭他的脸。   程无双忍不住笑:“不是在睡觉吗?怎么睡到你身上来了?”   “它这是梦游。”顾骁把这只拆台猫从身上扒下来,丢了个绒球让它自己玩去,一边仔仔细细看她的脸,一边问,“毛毛呢?”   程无双也不高兴了:“你找我就是关心兔子的?”   “你不也一样,我在你面前,你却只关心猫。”   程无双抿起嘴,瞪他。   顾骁笑了,柔声道:“无双,我很想你。”   她盯着他墨玉一样的眼睛:“真的?听说你走在街上,就有漂亮的洋妞给你塞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儿。”   “我没接。”   “谁知道呢。还有,负责推广你的书的那位女士,不是成天想方设法的撩你?”   顾骁哭笑不得:“我和她谈过了,她没改,我就换了个人合作。我态度这么好,你还吃什么飞醋。”   “谁吃你的醋!自作多情!”   “看看你,隔了太平洋,我都闻得见酸味儿。”顾骁看看表,道:“我得走了,有个访谈,不能迟到,晚上……你的明天早上,我再陪你说话吧。”   程无双心中又是骄傲又是酸楚,一年时间过去了,他的成长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他一去就参加了某个极其热门的厨艺选拔赛,得了最好的名次,很快积累了不小的人气。他还是从熟悉的饮食业做起,在李家扶持下,很快就开起了需要提前一个月订位才能品尝美食的热门餐厅。他写了一部书,菜谱,有很详细的教学过程,厨艺白痴也能很快上手,用常见食材和简单工具,花费少量时间就能做出营养可口的美食。这本书推出就卖脱销,短时间加印了三次,依然霸占畅销书榜单的前排位置。   可是,他和李东明,徐茂,还有新认识的朋友开香槟庆祝的时候,她不能站在他身边。   “你可是出名了。”   顾骁柔声道:“无双,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事。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我,就什么时候说。不管怎样,我支持你做出的所有决定。”   程无双鼻子一酸:“是吗?那我告诉你,我很快就要成为彻彻底底的穷光蛋了。”   他仔细端详她片刻,微笑:“我不信,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至少现在还能撑住。没关系的,你如果撑不住了,放弃就好,过来找我,我养你。”   她吸了吸鼻子,白了他一眼:“你养我?我可是很能花钱的,你养得起吗?”   “我会好好赚钱。”他隔着屏幕做了个捏的动作,像是想捏住她鼻子,“不过我的都是血汗钱,你乱花的话我会打你屁股。”   “小气鬼!”   顾骁大笑,亲了亲摄像头:“再见。”   屏幕黑了下去,程无双抹了抹眼泪,嘴角却扬了起来。   她决定继续和张君逸玩下去。   李东明帮她看股份出售的文件的时候,问她:“卖一次,很快就有第二次,你的股份减少到一定比例,那就危险了。真让他吞完的话,你就彻底没了话语权。放弃港口项目,你牢牢握着股份不放,他还暂时不能对你做什么。你真想清楚了?”   程无双道:“我握着股份不放,也只能拖日子。我算过,按照张君逸和韩竣的手段,在我三十岁,正式拿到权力之前,他们就能把我手上的东西都抢走。所以,拖着只是单纯的熬时间而已。”   “那你主动把股份出售,不是加快这个进程?”   程无双道:“如果能支撑到港口项目复工,我就能翻盘了。那么多人停止投资,而我坚持着,到最后,我就是最大的股东。我手上多了一只能下金蛋的鹅,总有一天,我卖掉的股份能买回来。”   她看向窗外,这处公寓楼层很高,天朗气清,她看见了远处的海,碧蓝一片。   港口自然不会离市区太近,她看不见那片工地,但她知道,它就在那儿。   李东明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但是无双,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熬到项目复工之前,你的股份就已经到了25%这条线了?哪怕多一点,张君逸联合其他人注资,你本来就没有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股份被稀释掉。你就彻底丢了明华集团了。”   程无双紧紧抓着手中钢笔,良久,她道:“我拖着,也迟早会失去。实在撑不过,这就是命,早一点和晚一点,结局也没差别。我试一试,好歹有希望。”   李东明深深的看着她:“你是在赌。”   程无双笑了:“对,我现在就是个赌徒。李爷爷,文件没问题吧?”   李东明道:“我的律师们都看过了,我又看了一遍,没问题。”他轻轻叹了口气,“你的条款列得很周全,你确实进步了很多。”   她笑着签下字:“谢谢。” ☆、第一百零九章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程无双看着冰雪融化,又看见树枝发出嫩芽,开花,然后花谢掉,树叶变得肥厚浓绿,又渐渐的染成黄色,一片一片的往下掉。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她回头:“丁叔叔。”   丁毅道:“你在阳台上站了这么久。楼层高,风很大,别着凉了。”   她这才感觉脸颊已经被吹得发木,摸了摸,回到房间,拿出润肤霜仔仔细细的抹。   丁毅给她倒了热水,迟疑片刻,道:“出什么事了?”   程无双捧起杯子,直到冰冷指尖暖和过来,才慢慢的说道:“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   丁毅怔了怔:“怎么说?”   “好消息是,下个月,新的主管领导会就职,我预计明年开春,项目就能复工。”   这是她盼望许久的事,但丁毅没有在她脸上发现丝毫开心的痕迹。他的心往下一沉,问:“那坏消息是什么?”   “我现在持股32%。”   “还有7%才到线。你暂时也不需要追加投资,更何况,项目复工指日可待,很快就有其他投资人注资了,你的压力会轻很多。”   程无双摇头:“就因为复工确定了,张君逸没多少时间和我耗。他马上会联合其他股东一起对明华集团注资,稀释我的股份。我没钱,他有,他背后还有韩竣。等他成功吞掉我手上的股份,再动动关系,让别的投资人暂停对港口项目注资,打点上面的人,拖延复工日期,那么,我最后还是血本无归。”   丁毅怔住:“总会有办法的……你现在有了底气,不如想法子筹钱?”   “银行早就不待见我了,张君逸和韩竣在里面关系深着呢。”   “那……韩靖应该能帮你忙,李家那边也……”丁毅硬着头皮说,他知道,韩靖正和韩竣斗到白热化,只恨不得别人给他钱,他能拿出多少?李家的第二代第三代,个个不是好相与的,他们会愿意出借这样一笔钱?   何况,即使程无双勉强筹到保持把股份保留在25%之上的钱又怎样?张君逸肯定有后招,难道她还能第二次第三次借到钱?假如借钱都撑不下去,一无所有的程无双,怎么还这天大的债?   程无双把杯中水喝光,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去找韩靖。”   都到这一步了,她必须要试一试。   见到韩靖时,她略一观察就明白,他已经知道她的来意。   他给她倒了茶,沉默好一会儿,说:“对不起。”   程无双喉头一哽,她应该说没关系,她也理解他的难处,但她很难过,一时说不出话,只怔怔的看着茶叶出神。   韩靖道:“韩竣这段时间把我拖得很死,我手头如果现金流不足,他就会立刻发动攻势,我这两年好不容易挣到的成果,全部会付诸东流。”   他眼里有不少血丝,眼下浮着淡淡青色,脸色亦是苍白,日子过得艰难,她知道。   韩靖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如果只是一两百万,我还能想想办法,但这些对你来说,远远不够……”   她摆了摆手,低声道:“我明白了。”   “小双双,我……”   “我不怪你,真的。”   李东明给的答复也极不乐观。李家人纷纷反对,理由极其充分,李氏正在拓展新业务,刚投入不少资金,自己还需要向银行贷款。何况程无双即使拿到钱,在张君逸和韩竣雄厚的金钱攻势下,她未必能得偿所愿。到时候这笔钱就算是打了水漂,她还能怎么还?   李东明即使有私人金库,他又能帮她多少?何况,他有那么多儿孙,那些人再怎么不争气,身上也毕竟流着他的血。   程无双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出神。窗外天空阴云密布,或许初冬第一场雪即将落下。   气温低,已经开始供暖,但她依然觉得有点冷,紧了紧衣服,把手揣进袖子里。   她觉得很疲倦,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李秀华过来推她:“无双,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睁开眼,灯光刺得她眼皮一颤,再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她睡了这么久?   程无双脖子和腰都有些发僵,她胳膊向后绕过去,捶了捶酸痛的地方,低声道:“没有不舒服,我挺好的。”   李秀华眼里满是担忧:“挺好?你脸色太差了。”   “这两天忙,没睡好。”   李秀华知道她在忙什么,心一酸,又怕让她更不舒服,只能死死忍住眼泪:“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程无双摇头,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这样怎么行……身体垮了怎么办?”   程无双站起来,道:“那就给我下碗面吧。”   李秀华赶紧做了碗面条,回到客厅时,发现她已经去了书房。推门一看,程无双正在书桌前,仔细的看着一摞文件。   她把面条放下,瞄了一眼文件,是程无双剩下的资产清单,不为张君逸所知的那一部分。她心里酸酸的,劝道:“无双,先吃东西吧,别熬坏了胃。”   程无双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低头吃面。   李秀华看着她吃了大半碗,心头稍微放松了些。肯吃东西,说明情绪还没坏到极点。   程无双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放了筷子,重新拿起清单,用笔仔仔细细勾画着。李秀华收拾了厨房,给她泡了养胃的花草茶端过去,见她脸色不好,忍不住道:“明天再清点吧。这些都已经妥善的转移走了,哪怕你这边什么都输给了姓张的,这些也都在你手上,何必急着看呢?”   程无双摇头:“我不是为了数钱。我要抵押掉它们。”   李秀华怔住,旋即变了脸色:“这些可是……可是老夫人和夫人留下的宝贝啊,是你今后安身立命的本钱,你怎么……何必把一切都砸进一个无底洞?无双,你别这么执着了,明华集团……根本不能怪你,你放下吧,好不好?”   程无双因为疲倦和操心过度,瘦得下巴尖尖的,益发显得脸蛋小小,十分娇弱,但眼神却十分坚定:“不,不是无底洞。我很清楚。胜败就在这一场了,在决战之前退却?那就是个笑话。”   李秀华本就不大会说话,心里虽然觉得极其不安,却根本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迟疑好一会儿,又道:“抵押……抵押给谁?银行恐怕不会收你的,别人正在等着看你好戏……”   “我去和李爷爷谈。”   “但李老先生不是说……”   程无双微微一笑,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凛然:“我不是找他要钱,我是和他谈生意。”   李秀华彻底没话说了,自己回到客厅忐忑,等丁毅回来,她赶紧让他去劝。丁毅去了书房,二十分钟之后出来,对她摇摇头。   程无双准备好了准备抵押出去的珠宝的详细资料,看看钟,回到卧室,吃了点镇定的药物,逼着自己睡觉。次日早上八点,她被闹钟叫醒,虽然依旧困倦,却坚持着起了床,洗澡让自己清醒过来,随便吃了点东西,便给李东明打电话。   “李爷爷,我不能在这个关头放弃。”   李东明叹息:“无双,我很想帮你,但是……”   她耐心听他说完,道:“你这些苦衷,我都知道。花钱帮我保留股份比例,确实风险太大。”   “那你为什么还坚持?”李东明停了,问,“你准备怎么说服我?我想,你没有好点子的话,是不会和我说这些的。”   “我还有一些古董珠宝。年代,材质,设计师,品相,估价多少,我做了很详细的清单。”她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是高清的相片,璀璨宝石经妙手镶嵌,华丽夺目。   她心中酸楚,声音却平平静静:“我以八成的价格,抵押给您。等我熬过这一关,我再以市价赎回。”   李东明沉默许久,道:“先把资料发我看看。我会联系你。”   程无双应了声好,立刻把资料的电子版传了过去,然后她去了阳台,给盆栽浇花,又给兔子毛毛清理笼舍,喂它吃草玩。李秀华和丁毅凝视着她。   太平静,这不正常。   两人低声商量好一会儿,丁毅终于斟酌好措辞,准备过去和她谈谈。刚叫了她的名字,她脸色微微一变,向他摆摆手。   手机响了。   李东明声音沉沉的:“我看过了资料。你给的估价非常合理,折价下来,你能得到的钱不少,但也只能勉强能保证你能继续持有股份。如果张君逸继续追加注资呢?你还有什么可以抵押的?”   程无双笑了:“李爷爷,实不相瞒,我折价抵押给你财产,之后按照原价赎回,是给您帮忙的酬金。”   李东明静了静:“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的不止是抵押品折现的钱,我需要更多,多到能保证我坚持至少半年。请你帮忙,和你的家人,股东谈谈,给我注资。事成之后,我会按照比例,将这些折算成股份。不管是明华集团,还是港口项目,长期看来都有很大的盈利空间。”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带着强烈的自信,“李爷爷,你知道,只要我有足够资金,我就一定能撑过去,我撑过去,李氏的投资会有相当的利润。这个生意,请问你愿意做吗?” ☆、第一百一十章   顾骁把一个文件夹递给李东明。   老人打开,翻了翻,问:“你什么意思?”   “我已经找到了下家,我的三家餐厅都会转让出去,请你帮我看看合同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了无双?”   顾骁点头:“当然。”   李东明凝视他。   他穿着街边普通小店卖的羽绒服,洗得发旧的牛仔裤,仔细一想,他那些剪裁精致,材质一流的衣衫,他已经好一阵没穿了。再看看他的手腕,那块iwc腕表已经不见踪迹。   李东明看了好一会儿,似笑非笑:“你真是,全部家当都要砸进来?”   顾骁道:“是。”   李东明慢慢的捻着纸张:“小顾,说真的,这是一笔非常失败的生意。”   顾骁扬了扬眉:“是吗?”   “你看看,你餐厅的地段一流,客流量很大,你已经带出了相当好的厨师团队和服务团队,一切走入正轨,盈利持续增加,这样优质的资产,你放弃了,折现投给无双。而她苦苦支撑,资金随时断掉,在张君逸和韩竣的围攻下,她突围的可能性不大,你这些钱砸进去,很可能血本无归。”   “我知道。”   李东明继续翻着文件:“你还同意以上本书七成的价格,出售你接下来的书的版权,并且,你至少要再写六本。你知不知道,畅销书作者的书,每一部的版税都会提高,再加上运作,钱可以越赚越多。顾骁,你没算过账?”   “我算过。”   “最近美股大涨,离顶部还远,你持有的股票潜力巨大,你就这样卖掉?”   “已经赚了很多。”   “我是不建议你做这么亏本的生意的。”李东明把文件退给他,劝道,“这些对你来说是全部,但对于无双而言,还远远不够。她很可能失去一切,而你也没有了资本,今后你们怎么办?”   “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所以,无双没有要求我支援她。如果她只能从我这里拿到钱,我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但是——”他深深看着李东明,“我知道你正在游说董事会,准备给无双注资,但是你怎么努力,资金也有一定缺口。我只是想补上这个缺口而已。”   李东明沉默许久:“你倒是算得很准,加上你这些,倒是差不多够了。”   顾骁微微一笑:“李爷爷,不要这么严肃。如果不是你首肯,徐茂不会和我透这个风,我根本不会知道你在筹钱的事。”   李东明愣了一下,也笑了,问:“你真考虑清楚了?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次还没成功,你们该怎么办?”   顾骁很平静:“想过。我现在英语已经很熟练,也有了一定知名度,找到收入不错的工作是很容易的,足够养活我,我爸,还有无双。”   “无双过的什么生活,你应该知道。你去上班,也只能成一个中产而已,真养得起她?如果你保留你手上的,她还能过得舒服一些。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顾骁说得很干脆,“无双不会介意过普通的生活,她会适应。再说我们还年轻,将来怎么样,谁知道?”   “你这么确定?”   “当然。我还知道,如果无双不拼这最后一把,哪怕今后她还能过得和大小姐一样,她也不会快乐。所以,我愿意陪她一起赌。”   李东明上上下下打量他:“由奢入俭难,你也算是过过优裕生活的人,甘心再去过紧巴巴的日子?”   “再紧,也不会紧过我遇见她之前。没有无双,我不知道现在还在哪里,在做什么,我爸爸身体能好,也都是她帮的忙。我命都可以给她,钱算什么?”顾骁重新把文件推到李东明面前,“请您帮我看看。”   李东明接过文件夹,站了起来:“我再帮你和出版商,和你餐厅的下家谈一谈,尽量多争取一点。到时候你直接来办交接手续就好。”他微微一笑,“钱会到位的事,你去和无双说吧。”   *   程无双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个穿着3美元甩卖t恤的男人,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顾骁半天没听到她说话,不由得有些慌:“无双,你怎么还在哭?你心愿已经达成,应该高兴才是!”   程无双抽噎着,只说了四个字:“你个傻瓜!”   “……”   他看着她哭个不停,想搂住她安慰,却只能碰到坚硬的屏幕。   “无双,不要哭了好不好?李爷爷很快会打款过来,你可以保留港口项目,也能保留公司股份,就算是张君逸和韩竣,他们手上也有很多项目,不可能持续不断的拿钱来和你拼。等你站稳脚跟了,就能抽出空打官司,那些荒唐的协议限制不了你的。”   程无双依然哭个不停。   他绞尽脑汁和她讲道理,展望前景,没用,只能盯着屏幕,一筹莫展。   *   程无双收到了钱,比她想象的要多。   张君逸联合了其他股东,开始注资,他愉快的给程无双下通知,如愿的看见她从强自镇定,到惊慌,甚至还看到了她的眼泪。他享受她的痛苦,在他同韩竣开了一瓶年份好酒庆祝的时候,程无双也追加了资金。   醉酒醒来的他,眼睛带着宿醉的血丝,神情益发显得骇人,让他的秘书和助理们战战兢兢。   不用想,肯定是从李家拿的钱。李东明那老头不见兔子不撒鹰,能从他嘴里掏出东西,程无双倒还有些本事。   但她能几次三番借到钱吗?他冷笑,启动下一轮计划。   程无双竟然又过了关。   张君逸明白了,李家是真正的参与了进来。   他有些慌张,但并不是很慌张,他很疑惑,李家怎么这么笃定,和程无双上一条船,就能得到利益?李氏是成熟企业,每一笔资金都不能乱用,他们怎么会玩这样大的资本赌-博?他已经和即将上台的那位新领导搭上关系,借口重新审计,项目可以继续拖。李家就没考虑过风险?   程无双来公司参加例会,她穿着基本款的正装套裙,妆容很淡,却神采飞扬,所有高管都忍不住打量她。   张君逸主持完会议,特意在散场时走到她身边,似笑非笑:“无双,本事真的长了,至少你装淡定装得很好。”   她往旁边站了一点,抬头凝视他,嫣然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都是张叔叔教我的。”   他大笑:“无双,好玩吗?今后还债更好玩。”   她认真的说:“是很好玩,不过我估计玩不成。任何游戏,玩久了都会腻,是时候结束了。”   “你想通了?要认输?”   程无双随手拨了下耳坠,耳坠的小珍珠轻轻摇晃着,衬着她弯弯眉眼,娇俏动人之极,她笑吟吟的,却很干脆的说了声“不”,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新领导果然上任了,但却不是最初传的那一位。   上任的是副手。正主忽然重病,办了提前退休。   稍微了解规则的人都知道,所谓提前退休只是个幌子,那人是真的安全退下,还是转眼被查,都看有没有人肯保他了。   这位领导办事雷厉风行,不接受宴请,不同人私下应酬,谁都搭不上关系。即使韩竣人脉广,也只见了人一面,得了些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连暗示来意都来不及,就被人用“马上外出调研”请出了办公室。   程无双作为最大投资者,参与项目重启之前的准备工作,她坐在车上,赶向工地。汽车沿着滨海大道疾驰,她凝视碧蓝波涛,微微发笑。   张君逸去疏通关系,难道她不能收集证据,写举报信?   她低头看着手边公文包,里面有港口项目相关文件,还有一份别的。她观察者四周环境,远远看见一个指示牌,她扬声:“丁叔叔,前面岔道口右拐,一直开下去,在拆迁花市门口停下。”   丁毅依言打了方向盘,到达指定地点,程无双下了车,把一份资料交给等在关闭的店铺门口的人:“细节不少,王大记者可以好好的做一个大新闻出来。”   记者笑着说:“升职加薪,都是程小姐的功劳。”   “是你笔杆子的功劳。”程无双笑盈盈,“我最近不方便,你帮我向韩靖问个好。”   丁毅一直在车上看着她,等她回来,他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如果程老先生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有多高兴。”   程无双紧紧抿着嘴,程昌瀚为了她付出了生命,她不拼尽全力,怎么对得起他?   “李老先生答应拨款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毕竟他和程老先生有过节,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原来你和他谈条件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压制张君逸的法子。只是,你怎么不早点说,要到那么紧要的关头才和李家谈?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程无双道:“如果我不被动挨打这么久,张君逸不会松懈下来,我哪儿有机会收集他的把柄?”她闭上眼,“丁叔叔,等会儿会很忙,我想睡一会儿,到了工地,你再叫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华集团出了很大的丑闻,瞬间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张君逸这些年算计程无双,暗地转移了不少资金走,然后把资金链危险的过错推到她身上,再想法子“筹钱”,维持了公司正常运转,实际上,也不过是把他洗走到钱吐回一部分而已。   这样做的次数多了,账目再精细,也会露出破绽。   他是想在彻底得到集团之后,再把这笔钱以投资的方式慢慢的补回来。但程无双手头资金充裕,他无法如期启动强制收购计划,时间拖久了,就出事了。   把持公司多年的人,竟然是一名大蛀虫,全市哗然,而董事会那些人大多也不知道。公司人人参股,钱却被一个人吸走,谁能忍?   更何况在出事之后,集团的股票连续暴跌,中小股民恐慌性的抛售,雪上加霜。所有人的资产大幅度缩水,个个心急如焚,骂声一片,和张君逸联手欺辱程无双的人更是悔青了肠子。   张君逸被千夫所指,他暂时还能勉强压住董事会,但资金缺口不补上,股价下跌的势头就止不住,那些曾经的盟友,总有忍耐不了的一天。   多年心血付之东流,张君逸恨得眼睛都要出血,但他只能把吞的钱给吐回去。   韩竣开过会,已经很晚,来不及出城回他那所豪华雅致的大宅,径直去了公司附近的一所公寓休息。   他踏入玄关,随手扯了领带,走进客厅,忽的笑了:“你来了?”   张君逸坐在沙发上,微微眯着眼睛看他。   “你就这样呆坐着?我刚得了两瓶好酒,你最喜欢的单麦芽威士忌。”韩竣走向酒柜,拿出深棕色的瓶子,和冰桶一起放到他面前。   他在水晶杯里放了一大块冰,注入琥珀色的酒,递到张君逸手边。   没接。   韩竣笑了,拿杯子去冰他的脸:“发呆,嗯?”   张君逸用手指慢慢推开玻璃杯:“韩竣,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韩竣自己饮了一口酒,让醇厚的酒液在口腔流转,充分刺激了味蕾,满足的咽下,揽住他肩膀,嘴唇贴住他耳垂:“为了什么呀?”   张君逸肩膀发起抖来。他拳头攥起,指关节“咯咯”响了两声,又缓缓松开手指。   “不要绕圈子了。这些年我转到海外的钱,很多都通过你的手做的,那些账户,一大半不在我手上。你交出来,让我过了这一关。”   韩竣手指慢慢的从他的下巴摩挲到他的喉结,渐渐往下,解开他第一颗纽扣,呼吸热乎乎的:“过了这一关?你确定能过这一关?”   张君逸抓住他往自己衣领里面伸的手:“当然。虽然会损失一些,但程无双毕竟嫩,给我点时间,她斗不过我的。”   韩竣托起他的下巴:“程无双进步很大呢,何况你失去了好些董事的信任,难说他们不转投她麾下。再说了,程无双嫩,她身后站着李东明,那老头子,老辣得很呢。”   “你对我这么不信任?”张君逸呼吸急促起来,推开他的手,死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前这张似笑非笑的脸,不得不收起眼中怒色,声音低了下去,“程无双有李东明,我也有你。”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韩竣端起杯子含了一口酒,凑到他嘴边,他咬了咬牙,任由这口酒流入自己嘴里。   酒是好酒,但他就像喝到了劣质二锅头,一股辛辣从舌尖蹿到喉头,呛得他咳嗽不停。   韩竣笑吟吟的轻拍他的背:“这都能呛着?真是,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很害羞,青涩得很。”修长的大手慢慢往下抚摸,从皮带里抽出他的衬衣,手指从下摆钻进去,慢慢的摩挲背上结实的肌肉,长长感叹,“那时候也是个瘦瘦的小家伙,哪儿有现在这样的好身材。”   张君逸涨红了脸,忍了又忍,猛地抓住他胳膊,盯着他眼睛:“韩竣!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把账户交出来!”   韩竣从他手里松开胳膊,漫不经心的笑:“长进了,对我大吼大叫的。”   “你!”   韩竣往后一靠,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抬起腿放在他膝盖,说道:“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我也知道,你我联手,可以和那一老一少斗一阵。哪怕最后不成,也能让明华集团大失元气。”   张君逸眼中燃起希望:“那……”   韩竣笑着打断他:“但我不会交出钱。”   张君逸就像被兜头浇上一盆冰水,全身顿时彻骨寒冷,他牙齿咬得直响,推开压在自己膝盖上的腿,一把抓住韩竣衣领,把他提了起来,目眦欲裂:“你竟敢!你竟敢!”   韩竣继续笑,满不在乎,他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过去,那张白净的脸上浮起巴掌印。   韩竣没有躲,只被他手掌的力度带得微微侧了侧头,旋即转过脸,笑容不变。   张君逸声音都开始发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说!”   韩竣温柔的看着他:“君逸,你看你现在这样子。你已经不听我的话了,你在明华集团呼风唤雨的时候就在背着我偷偷摸摸的做点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啊,我们联手,还是有机会重新占有整个程家的财产,但之后呢?你到时候会翻脸不认人的,甚至……你会反咬我一口。”   张君逸脸色红了又白,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   韩竣轻轻一挣,重新躺下,慢条斯理道:“这些年,你已经从一个愣头青小张变成了人人尊敬的张先生,你真的很聪明,一教就会,举一反三,我亲手把你调-教成了这样,你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所以,这些年我身边人来来去去,只有你格外不同,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他再次把腿抬上来,“但是再喜欢你,我也要考虑我自己。在你彻底失去我控制之前,我得把你给管好了。”   张君逸脸色越来越白。   韩竣坐了起来,握住他的手:“冰冷的,伤心了?君逸,你要知足,你以前不过就是个普通市民出身的穷大学生,你家里一出事,你连学费都交不上,只能跑gay-吧里找钱。但你现在已经享受了很久的富贵,统御了这么多人,以前的你,能想象吗?乖,有我在,我会让你继续过好日子的。你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吧,你看,眼角都有皱纹了。”   张君逸低下头,嘴抿了又抿。   韩竣把他拉进怀里,拿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打得真用力,也就我能容忍你这坏脾气。给我好好揉揉。”   第二天清晨,韩竣醒了过来,看见身边沉睡的人,愉快的笑了,他伸手揉了揉那微微凌乱的头发:“这么累?”   张君逸缓缓睁开眼,依旧睡眼朦胧。   韩竣坐起来:“你继续睡吧,我得出城一趟。”   他去浴室洗漱,正刷牙,张君逸推门进来,走进淋浴间。   “怎么不睡了?”   张君逸淡淡看他一眼:“我开车送你。”   韩竣擦去唇边泡沫,盯着在水雾中的男人,笑道:“想通了?还是这样的你比较可爱。”   张君逸洗了澡,换好衣服,去厨房做早餐,两份,韩竣的那个蛋煎得更嫩。两人面对面坐着吃完,一起出了门。   今日交通还算通畅,四十分钟后,车开出主城区,上了高速。韩竣打了几个电话,处理了几个邮件,扭头看着他:“一直不说话?还气不过?”   张君逸淡淡道:“你觉得我现在会很高兴?”   “唉,你这坏脾气。算了,煮熟的鸭子都飞了,难怪你这样……行,我不说了。真拿你没办法。”   张君逸又沉默很久,问:“你准备怎么安排我?难道把我养在什么地方?”   “我哪儿敢把你当金丝雀养?你脑子太好用,不给你点事情做,你自己也会给我惹麻烦。你先把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等风头过去一点,我自然会给你个好去处。”韩竣想了想,道,“恐怕你得韬光隐晦一段时间。这样,先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我年纪都不小了,再晚一些,精-子质量会下降很厉害,容易生出病秧子。找个听话的,各方面条件还不错的女人,把后代的事情解决了吧。”   张君逸唇角缓缓的,缓缓的扬起。   “笑什么?”   “难道又是你我公用?”   “女人而已,你在意什么?不过是个工具,何况我也不碰她,就借她那个器官用用。”   张君逸大笑。   韩竣也笑,笑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有什么事,让你开心成这样?”   张君逸问:“韩竣,我问你,我的孩子,你会对他好吧?”   “说什么话?我当然会对他好。我会好好培养他,毕竟是亲兄弟,能当我儿子的左膀右臂。”   “你就好好培养他吧,左膀右臂,你别想了。”   韩竣瞬间冷了脸:“张君逸——”   张君逸扭头,看着他笑:“我辛苦拼搏,你却只让我当个什么代理人,我儿子也要被你儿子压榨?韩竣,你算盘打得可真好。可惜……”   韩竣用力抓住他肩膀,厉声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会有孩子了。”   韩竣手指再度收紧,张君逸痛得冷汗直流,却一直笑个不停:“这两年我经常给你做饭,好吃吗?”   “你——下——药——”韩竣一张俊脸扭曲到可怕的地步。   “是你逼我的。你喜欢我?你也就把我当你的狗。”   韩竣恶狠狠的盯着他:“我可以调-教你,也可以毁了你,张君逸……”   张君逸松开了方向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已经毁了,你还能怎么毁?我也能毁了你,就现在。”   车头猛然撞上了隔离带,轰然巨响。 ☆、第112章 尾声   临水市媒体的头条在被明华集团的丑闻占据没多久,□□还没挖完,就换上了另一条更大的新闻。   滨海高速发生车祸,车头已经撞得不成形,副驾乘客当场死亡,司机重伤。   巧的是,两件十年都难得一遇的大新闻,主角都是同一个人,张君逸。   从豪门世家到街头清洁工,人人都在谈论此事。目击者亲眼看见两人一起出电梯上车,而钟点工按时去打扫的时候,从垃圾桶里找到用过的安全-套。   慢慢的,连张君逸大学时去某种场所,被韩竣看上的旧事也被扒了出来。   韩竣曾经的妻子,就是发现了丈夫的秘密,被灌了药丢进了海里,并非失足落水。   两人多年的勾结也被公众熟知。   车祸过了半年,依然有人津津乐道。   *   顾骁下了车,走进疗养院,熟门熟路的踏上电梯,进了一间病房。   病房很宽敞,又有一扇大窗户,外面是一树银杏,已被秋风染黄,像一把一把的小扇子,衬着碧蓝天空,非常美丽。   病床上的人怔怔盯着窗外,听到脚步声,也只是动了动眉毛。   顾骁径直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看着他。他头发已经全白了,额头眼角都是皱纹,但是鼻子高挺,眼窝有些深,仔细一分辨,还能看出曾经的俊美。   顾骁不由得赞叹医学的发达,从车里被挖出来的时候,他腰部以下一片血肉模糊,可以说是碎了,医生竟然能把他拼起来。   虽然他瘫了,只有眼睛能眨,头可以微微扭一下,也再也说不出话,但毕竟手脚都是全的。   “张先生。”   张君逸眼皮一颤。   顾骁道:“你这是何必?就算你打算拖着,这婚也是能离的,不过要花一点时间。我和无双这么年轻,时间有很多。”他把手上公文包放下,取出一份文件,“你如果同意,就眨两下眼睛,按了手印,把手续给结了。律师会见证的。”   张君逸用力的牵起嘴角,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几乎完全失控,嘴唇抖个不停,让他显得格外难看。   “还是不同意?不同意的话,眨一下眼睛吧。”   张君逸眨了一下眼。   顾骁把文件收回去,站了起来:“那我下次再来吧,或者等法院最后判决。反正你没有其他继承人,而且,你早就立下遗嘱,你的一切都留给无双。你为了迷惑外公,迷惑无双搞的障眼法,倒是派上了好用场。你肯定没想到,是不是?”   张君逸嘴皮又抖了起来。   “所有的股份,投资,都在无双手上,多谢你以前暗地收购,她的持股比例更多了,在董事会横着走。”顾骁笑了笑,“我还有公事,就不打扰张先生休息了。改天再来拜访。”他大步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我知道你想无双过来,但她不可能再见你。不过,你放心,我和她都不是赶尽杀绝的人,虽然你不是个东西,但我们会一直让你得到最好的治疗和护理。如果张先生能坚持到医学足够发达,能把损坏的脊椎和神经修复的那一天,到时候再在商场一战,我们会奉陪到底。”   *   程无双在办公室里处理了几项公事,给顾骁打电话:“怎么样?”   “他还不松口。”   程无双冷笑:“他倒是有毅力。”   顾骁笑道:“没关系,律师已经找好,我们通过法律手段解决。”   她轻轻叹气:“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没关系,咱们先把孩子生了也行。”   “你……”程无双用力磨牙,“不和你扯,死流氓。今天回来吃晚饭吗?”   “恐怕不行,新店事情很多。不过我一定回来睡觉。”   “顾骁!”   他笑着挂了电话,程无双坐着把面前的纸揉成一团,忽然笑了。   李东明不过是试探顾骁而已,最后顾骁发现,版权并没有以白菜价卖出,他的餐厅在徐茂手上,左手倒右手而已,很快转回他名下。他的疆土在扩张,虽然不算多快,却稳扎稳打,假以时日,他有信心和程无双并肩而立。   韩竣没有孩子,唯一的继承人就是韩靖,斗了这么久,一切还是落到了这个他深深厌恶的弟弟手上。   被张君逸转走的资金全额返回,韩靖大权在握,给与明华集团不小的帮助。丑闻造成的损失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程无双正想得入神,门被轻轻敲响,秘书说:“程总,经理以上的管理人员已经到齐,您是否现在过去?”   程无双站起来,理了理头发和衣服,走出了门,秘书和助理跟在她身后,如同众星捧月。她进入会议室,环视一周,不管是曾经不安分的人,还是她新提拔上来的人,都齐齐站起来,恭恭敬敬问候:“程总!”   不再是大小姐,也不是程小姐。是程总,大权在握者的称呼。   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走到主位坐下,沉声道:“开始吧。” ━━━━━━━━━━━━━━━━━━━━━━━━━━━━━━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极品小说阅读http://www.ypmao.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