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横流》 作者:花椒炖羊肉   文案:   他继承了我爸的全部,包括我。   十年前,陶风澈他爹给他捡回来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哥哥又美又艳脾气差,一言不合就动手。   十年后,老头子意外身亡,在他的葬礼上,这个消失已久的哥哥突然从天而降,夺走了陶风澈的继承权不说,还成了他的监护人。   陶风澈以为自己该恨他的,却莫名其妙地恨不起来。   人人都说陶氏的新掌门人是个心狠手辣的beta,可只有陶风澈知道,随月生是个omega,信息素还是甜甜的荔枝味。   再往后,陶风澈忽然就不想当随月生的弟弟了。   他想当随月生的alpha。   ——   陶风澈x随月生,哭包Ax暴躁O,年龄差十岁左右的年下。   私设出生即分化,18岁性/成/熟(产生信息素),一切解释权归我所有。 =========== 第1章 夜雨   初夏时节,静浦已经很热了。   下午第二和第三节 课之间有一个长达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前桌的男生转过身,问陶风澈要不要一起下楼打篮球。他瞥了眼外面的烈日,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诶陶风澈,你想好申请什么专业了吗?”严伊坐在他正后方,用笔帽戳了下他的背,假装漫不经心地将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就在笔帽戳上来的那一秒,陶风澈浑身上下的肌肉瞬间绷紧。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现在是在学校,感受到的异物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笔帽,整个人才又松弛了下来。   “还没想好。”他不露声色地回答。   这当然是句假话。   老头子一直想让他去学生物制药,回国之后直接进家里面的研究所。但他实在是看着那些微生物就头疼,宁愿选药物化学。不过如果真让陶风澈自己来做选择,他其实对金融更感兴趣。   可老头子不同意。   两个人昨天晚上才为这件事大吵一架,陶风澈如今想起来就烦。   不过这些,当然都没必要跟严伊讲。   “哦,这样。”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严伊明显有些失望。   严伊面容姣好,又是omega,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追求者不计其数,但像陶风澈这种对她完全不感兴趣,甚至频繁回绝她示好的alpha,严伊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好在陶风澈对其余的追求者也一样不假辞色。   她很快重振旗鼓,软声叮嘱:“不管你最终决定申请哪所学校的哪个专业,这个学期都要开始丰富简历了。”   现在是高二下学期,升上高三之后就要开始正式申请学校,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陶风澈还没来得及回答,捧着篮球准备出门的前桌先调侃上了:“那是我们,他家里什么简历不能给他做?”   “也没这么夸张。”陶风澈笑了下,笑意很浅,并没到达眼底。   “买水去吗?”好友汪源过来喊他,陶风澈点点头,跟他并肩走了。   燥热的午后,正需要一杯冰冻碳酸饮料来缓解心火。   “拽什么拽。”陶风澈走到班门口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极其不屑的声音。   学校就是个小社会,即便是在这所生源非富即贵的国际高中里,学生也隐隐分出了三六九等——陶家世代从商,开着一家全国排名前三,手握几个抑制剂生产专利的医药公司,他自身又成绩优异,长相出众,明显属于其中最为靠前的那一批。   喜欢他的人很多,但相对应的,看不惯他的人也不少。   这人的声音有些小,陶风澈听见了,但步履不停,更没回头。   这种只敢在背后嚼舌根的小人,甚至不足以让他施舍一个眼神。   “蔡泓你说什么啊?”严伊瞪了他一眼。她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背后吐槽陶风澈的理由。   不过说起来,刚才的某一个瞬间,怎么忽然感觉周边的气温下降了点?严伊边整理卷子边回忆。   可教室里空调的温度明明没有改变……果然还是错觉吧。   ···   陶家在静浦有一座山,从山脚底下就开始有保镖站岗,安保严密得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祖宅则位于山巅,占地面积之广令人咂舌,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小型庄园更为恰当。   司机从校门口接上陶风澈,一路开上山,停在主宅门口时是六点半,时间卡的刚刚好。   空气闷热,天色阴沉,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热浪,看起来像是要下雨。陶风澈下了车,守在门口的女佣帮他拉开了门,又接过他脱下来的书包去楼上放好。   屋子里的中央空调兢兢业业地吹着冷风,很好地缓解了陶风澈心中的郁气。他换了拖鞋走到餐厅,圆形的餐桌前空空如也。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   最近忙得忘了时间,又到二十四号了。   “先生去老地方了。”管家适时提醒,“厨房的饭菜都备好了,少爷是现在吃吗?”   “吃吧。”陶风澈点点头。   管家姓徐,是位年过半百的beta,在陶家工作了三十余年,实打实是看着陶风澈长大的。陶风澈即使心里不大高兴,也不会对这么一个关心自己的老人家撒气。   晚饭并不铺张,桌上摆的三菜一汤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唯独在原料和烹调方式上下足了功夫,陶风澈是早就吃惯了的,十五分钟解决晚饭,擦干净嘴后上楼写作业。   其他作业都还好说,唯独生物,他他一翻开就感觉头疼,思索三秒后还是掏出答案,对着抄了上去。   等考试前再把书翻出来背吧,陶风澈对此毫无心理压力。   国际学校课业不重,但作业全部写完时也已经接近九点,陶风澈按照惯例下楼健身,一小时后上楼洗漱,又顺路跟汪源一起打了几把游戏,十一点出头,他准时下线,吹干头发上床睡觉。   他的睡眠质量一贯很好,“失眠”一词素来与他无缘,可陶风澈今天躺在床上,却总是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老头子还没回来,但往常他去那边时一夜未归也不稀奇,反正他每到二十四号心情就不好,指不定是去哪儿借酒浇愁了。陶风澈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又在床上烙了会儿饼,最终翻身下床快走几步,一把拉开窗帘,总算找到了造成他失眠的源头——窗外暴雨倾盆,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霎时间亮如白昼。   陶风澈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陶家占地面积广,房间自然也大,陶风澈住的是个套间,自带浴室,书房卧室衣帽间一应俱全。他的书房外有个小阳台,卧室的床边上则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庄园内的路灯彻夜不熄,陶风澈站在窗边看出去,能隐约看到站在庄园门口的,和在院子里巡逻的保镖。   一家医药公司,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至于动用如此严密的安保,可在陶家,这确却是常态。陶风澈在年底出生,如今虽然还没成年,但年纪也不小了,他对祖辈暗中的生意心里有数。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陶风澈一贯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雨可以冲刷掉许多痕迹,电闪雷鸣更是纯天然的掩护,暴雨天,素来都不是个多么消停的日子。   如今窗外暴雨倾盆,陶风澈总感觉会出事。他想了想,伸手拉开床头柜,取出了那把放在衣服上的手枪。   陶风澈五岁起摸枪,跟它混得很熟,拆卸后重新组装完成,整个过程耗时不过一分钟。一颗接一颗地上完子弹后,陶风澈的心情已经在这一阵养成惯性的动作中变得平静,他深吸口气,把手枪放进了枕头底下,侧躺着睡了过去。   多年训练养成的习惯并不只有通过拆解枪械来保持平静这一条。即使是在睡梦之中,当感受到有他人气息接近时,陶风澈依旧迅速睁开了眼。他双目清明,右手持枪,迅速拉开保险栓,紧接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谁?!”   “少爷,是我。”   是管家徐松。   陶风澈明显放松了些许,将枪口微微朝下:“徐伯?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一点了。满打满算睡了还没两个小时,他有点困。   徐松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盯着陶风澈看了好一会儿,眼里有一些陶风澈读不懂的情绪。   徐松一直没成家,自然也没有孩子,虽然有些逾越,但他其实是真的拿陶风澈当自家小孩在疼。   也正因为如此,接下来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实在是太残酷了。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少爷,先生他……”徐松斟酌着措辞,一字一顿,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正正好敲在陶风澈的心上,“他今晚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保镖一死一伤,现在人在医院抢救。” 第2章 车祸   凌晨两点出头,陶风澈在徐松的陪同下,抵达了家里常年合作的私人医院。   病人的身份不同寻常,手术室所在的楼层已经全部清空,陶风澈从家里带过来的保镖把守住了所有的进出通道,余下的两个一左一右候在他身边,宛若两尊门神。   陶风澈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塑胶凳上,正对着手术室的大门,一抬起头就能看见显示着“手术中”的屏幕。   从徐松口中得知父亲出了车祸的那一秒开始,他的灵魂就像是飘浮在了半空中,木然地任凭着身体授意徐松封锁信息、打听具体情况,再带着保镖赶往医院……全部都是下意识的反应,不过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一直等到此时真切地坐在了手术室的门口,陶风澈的灵魂才重新飘回了躯壳之中。他总算对刚才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情有了些实感。   ——居然是真的,老头子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手术室里动手术,生死未卜。   陶风澈简直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可现实并没有给他留下软弱的余地。   今天这一整件事,处处都透露着蹊跷。   陶风澈出生在平安夜,但却并不平安。他的母亲是个瘦小的女性omega,死在难产之中,父亲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母亲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奶奶一直不满意她的出身,二人相处不大愉快。等母亲去世后,作为家主的陶父便不顾自己母亲的反对,并未将妻子葬在陶家祖坟,而是执意将她葬在了静浦一个依山傍水的私人陵园之中。   陶知行对亡妻情深似海,每月二十四号都会前往陵园扫墓,雷打不动。但知道他这一习惯的人本就不多,知道陵园的具体位置和他车辆行驶路线的更是寥寥无几,无一不是最亲近的人。   私人陵园建在一座人工岛上,地点很是隐秘,周围的车辆通行均有限制。而陶知行日常的座驾则是一辆防弹版的凯佰赫战盾,全车装备安全装甲系统,可以承受散弹枪的穿甲弹射击,说是一座移动的安全堡垒都不为过。   按理来说,不管是什么车撞上去,都只有吃亏的份,更别说车上还有陶父的贴身保镖。   从家里出发时,陶风澈便给静浦的警察局局长打了电话,对方跟他父亲同辈论交,在这种时候也乐意卖个顺水人情,不到五分钟,陶风澈便收到了他发来的事故现场的图片,还是高清版本。   点开图片的一瞬间,陶风澈的眼皮就是一跳。   跟凯佰赫战盾对撞的,是一辆载重100吨的重卡半挂车。跟这种车撞上,陶知行如今还能有个进手术室抢救的机会,已经算得上是福大命大了。   警察局长好人做到底,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段监控录像,陶风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完,发现它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陶知行送往医院的保镖临死前的话刚好对的上:陶知行今天一反常态地在陵园内逗留到了深夜,车辆刚刚驶出湖心岛,准备上环城高架的时候,拐弯的地方就冲出来了一辆重型卡车,直直地对着陶知行的车撞了过来。   虽然保镖及时开枪将重卡司机击毙,但卡车依然按照着惯性撞了过来。陶家的司机急打方向盘往后倒退,另一个保镖扑到陶知行的身前充当了人肉垫子,才勉强给他留了一口气。   按照静浦市的交通法,大型货车只有在凌晨十二点到早上七点之间才允许在市内行驶。可事发时是凌晨十二点十四分,重卡司机简直像是专门守在那里等着陶知行的。   所有的蛛丝马迹结合起来,陶风澈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在他看来,这是一场针对陶行知的,彻头彻尾的谋杀。   陶知行近来一直早出晚归,家里面保镖的数量更是翻了倍,气氛很是紧张。陶风澈隐约感觉到或许是出了叛徒,但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陶知行也一直处理得很好,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这一场惨烈的车祸,用血的教训告诉了陶风澈,他跟父亲都轻敌了。   这一次叛变的,绝对不是底下的那些小喽啰。   会是谁?知道陶知行会去扫墓,又知道他车辆的具体行驶路径……   ……会是他吗?   陶风澈不愿意去怀疑那个人,可此时此刻,除了他跟管家以外,每个人都有嫌疑。   他沉默良久,手里拿着枪翻来覆去地转,最终哑着嗓子开口:“叔叔呢?”   在陶家,“叔叔”二字是一个专有名词,指代的是赵嘉阳,陶知行的发小兼结拜兄弟,二人有着过命的交情。   在明,赵嘉阳不过是在公司里领了个闲职;可在暗,他是实打实的“二当家”。陶知行出事,除了陶风澈以外,他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话一出口,陶风澈便狠狠抿了下唇。于他而言,光是怀疑赵嘉阳涉嫌谋杀陶知行,就已经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了。   徐松道:“刚才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是个年轻的男人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暧昧,他说......赵爷正在洗澡。”   陶风澈想了想:“有听到水声吗?”   “有。”   陶风澈了然,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陶知行的发小其实有两位,除了同为alpha的赵嘉阳以外,另一位叫楚殷,是一个非常温柔的男性omega,陶风澈管他叫婶婶。这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赵嘉阳和楚殷结婚后虽然没有孩子,但素来十分恩爱,是圈内有名的神仙眷侣。   可那只是曾经。   楚殷的身体一直不好,可两年前他毫无征兆地突然病逝,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自此之后,赵嘉阳一反常态,大手笔在城中置宅豢养情人,对象无一例外都是年轻娇软的omega,放浪形骸得令人咂舌,像是从未有过楚殷这个爱人似的。   道上对此议论纷纷,有说赵嘉阳一个alpha果然本性还是放浪不羁的,有感叹楚殷死的太早的,甚至还有阴谋论说楚殷是因为一直没有生育所以被赵嘉阳杀害的……   陶风澈作为晚辈,并不好多去评价长辈的私事,但他曾经见过赵嘉阳的几个情人,无一例外都跟楚殷在长相上有些微妙的相似,他就更不好开口了。   这么想来,他跟老头子实打实的是一对难兄难弟,只不过老头缅怀亡妻的方式是洁身自好、再不续弦,活得像个苦行僧;叔叔缅怀婶婶的方式,是不断寻找跟他有略微相似点的人,像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拼凑出一个“楚殷”似的。   未成年alpha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再打电话,让叔叔过来吧。”   不管老头子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赵嘉阳于情于理都应该在场。   徐松点点头,退到僻静处打电话去了。   陶风澈伸手,狠狠地揉了揉眉心。   正在此时,电梯门缓缓打开,陶风澈瞥了一眼,来者是两名护士,手里抱着一大箱的矿泉水。保镖警觉地想拦,陶风澈不着痕迹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私人医院服务周到,这是过来送水的,没必要草木皆兵。 第3章 扳指   正如陶风澈所料,领头的那位护士长带着小护士挨个给他们送了瓶水,陶风澈伸手接过,随手将其搁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没有要喝的意思。   护士长倒也识趣,带着小护士发完水就走了,一句废话都没说,相比之下,小护士明显要更好奇一些,一双眼不住地往他的腰侧在瞥。   陶风澈知道她在看什么——那里别着一把纯黑色的马格南小鹰。   按照九洲法律,年满十八周岁的本国公民可以考取持枪证,而手枪持枪证的申请条件非常严格。陶风澈尚未成年,并未产生信息素,刚才那位小护士凑近时忽然瞪大了眼,估计也是发现了这一点。   但陶风澈并不在意,即便对方真的打算报警抓他非法持枪……他毕竟姓陶。   两辆电梯几乎是同时停在了这一层,下行的那一辆是空的,两名护士走了进去;上行的那辆确实满载,电梯门缓缓打开,医院的院长竟是全员到齐。   前来探病的院长中有好几位都跟陶家有旧,放在往常,陶风澈免不得要叔叔伯伯地寒暄半天,可他今天实在是没心思说这些场面话,只恹恹地玩着手上的枪,偶尔答上那么两句。徐松看出来了他的不耐,及时接过了应酬的担子。   好在院长们今天过来也不过是为了表明态度,简单客套几句后便自己在旁边找了位置坐下,跟陶风澈一起安静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三点十分,赵嘉阳终于到了。   他年逾不惑,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出头,即使此刻脖子上还带着吻痕,身上的衬衫也有些凌乱,也依然无损他的英俊。   “小澈。”他过来的匆忙,没带随从,甫一见面便伸手揉了揉陶风澈的头。   大概是刚刚经历完一场激烈情事的缘故,赵嘉阳身上的味道很是杂乱,除了他自己和情人的信息素以外,陶风澈还辨认出了他常用的沐浴液味。   看来是真的刚洗过澡。   陶风澈长出口气,由着赵嘉阳动作,抬头时却不经意在他的手腕上捕捉到了一个针孔——很小,隐藏在表链下方,因着赵嘉阳伸手的动作才暴露在了陶风澈的视野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陶风澈明白了赵嘉阳神情如此餍足的原因——他又打了alpha神经兴奋剂。   这是陶家下属研究所出品的一种药剂,里面含有类似于omega发情期产生的特殊信息素的成分,能够极大地刺激alpha的中枢神经。但这东西打久了容易导致器官病变,严重的甚至会产生精神问题,是彻头彻尾的禁药,只在黑市上面流传。   研究所供给赵嘉阳的药剂,自然跟黑市上流通的那些低端货不一样,副作用大大降低,但不是不存在。   更重要的是,这种药剂对寿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这跟私人作风问题不一样,是彻底的拿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楚殷生前没有孩子,是真拿陶风澈当亲儿子在疼,即便只是看在他的份上,陶风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嘉阳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陶风澈正想开口劝阻,手术室的门却开了。   被紧急叫回医院动手术的各科主任挨个走了出来,均是一脸疲惫,打头的那位缓缓摇了摇头,几个院长立时狠狠闭了下眼。   陶风澈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下子还有些没站住,整个人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好在旁边的赵嘉阳及时撑了他一把,才没让他顺势跪在地上。   陶风澈脚步发软,像是踩在泥沼之中,他缓慢地走到了那张推出来的手术床前,抖着手掀开白色的床单,看了一眼。   老头子其实一点也不老。   陶知行今年四十五岁,正当壮年,只有眼角几缕细密的纹路暴露出了他真实的年纪。陶风澈惹人追捧的相貌,一大半都源自于他。除了那双继承自母亲,尾端微微有些下垂的眼睛以外,两父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他作风老派,又格外固执,陶风澈才在暗地里叫他老头子,陶知行知道这事,但也不怎么生气,这位叱咤风云的教父在面对爱子时总是要多一分耐心。   也正因为如此,陶风澈才格外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   昨天还因为填报志愿的事拍着桌子跟自己吵架,中气十足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没了呢?   “爸。”他张口喊了一声,声音很轻,没等来回答。张开手,像是想握住什么,却也只握住了一团空气。   徐松转过身,不敢再看,赵嘉阳用力握紧了拳,又颓然地松开,最后也只是伸出手,替陶知行掖了掖床单。   “叔,我没有父亲了。”陶风澈愣愣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   “还有叔叔,还有叔叔在呢。”赵嘉阳红了眼眶,将失去父亲的少年拥进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陶风澈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哭的有些惨,眼泪像是关不上阀门的水龙头一样直往外流,赵嘉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赵嘉阳很了解他,陶风澈打小就泪腺发达,这次遭逢巨变,还不知要哭上多久呢,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不过五分钟,陶风澈的哭声便渐渐停了。   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哭泣和任性的小孩了。   他被迫飞速长大。   陶风澈接过徐松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学着赵嘉阳刚才的动作,替陶知行把床单掖紧。   他从没伺候过人,动作很是生涩,陶知行的右手因着这笨拙的动作从床上垂了下来。陶风澈顾不上别的,赶忙将它握住,然后放回床上。   霎时间,陶风澈的瞳孔迅速放大——陶知行右手的大拇指上,空空如也。   扳指呢? 第4章 葬礼   静浦市,陶家祖宅。   陶风澈已经在陶知行的灵柩前跪了三天,即便徐松预先从佛堂里给他拿了个蒲团垫着,如今也有些跪不住了。   可他不能倒,更不能泄了那股劲。   静浦有守灵的传统。相传亡者去世三天内会回家探望,在此期间,亲朋子女便聚集在一起,守候在灵堂中,确保棺椁旁时时刻刻都有亲人伴守,不至于让逝者回来时见不到人,直到遗体入葬为止。   而按照惯例,守灵的人选一般是死者的子女以及子女的同辈,几人商议后分时段守灵,可陶家一向子嗣单薄,等到了陶风澈这一辈,更是成了三代单传。   他已经是静浦陶家尚存于世的最后一条血脉了,又哪里还有人能跟他交班呢?   徐松不忍陶风澈一个人强撑,提出过从帮派中找几个人来守灵的建议,可陶风澈在这一点上很是固执,认为那些人都不算数,坚持要自己陪着父亲走完这最后一程。   三天下来,陶风澈只有在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稍稍靠着父亲的棺木合了下眼,最多不过一个小时便又惊醒。除此之外,他一直一言不发地跪在灵前,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忏悔。   陶风澈在这里跪了三天,静浦的股市也动荡了三天。从陶知行的死讯传出开始,无数人的视线就聚集在了陶家祖宅,悲伤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蠢蠢欲动者也有之,如今的静浦已然成了一滩浑水,谁都想来掺上一脚。   一派暗潮涌动之间,位于风暴正中央的陶风澈偏偏像是无知无觉似的,从医院出来后便授意徐松给学校递了假条,紧接着就回了家,专心致志地给父亲布置起了灵堂。   陶家偌大的庄园中设施完备,有一栋老楼是专门留作此用的,上一次启封已是十多年前。时间隔得太久,陶风澈连记忆都变得很模糊,只记得重金请来的高僧带着弟子在灵堂里做了一场法事,到处都是烟雾缭绕的香火味,熏得他脑仁疼,闻久了只想打喷嚏。   陶知行当时不过三十岁出头,把幼子抱在怀里开玩笑,说既然崽你闻不得这个味道,那我走的时候可就别花这冤枉钱了,我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良心,用不着请人来给我跳大神。   周围一圈人闻之色变,即惊叹于这位教父对于生死的超然,又咋舌于他对鬼神的轻蔑,陶风澈当时年纪尚小,根本没理解父亲的这一番话,只好奇身边的叔叔伯伯们怎么都变了脸色;后来等他稍微长大了些,又觉得这件事离他还太远,便也没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便将它抛之脑后。   可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本以为要封禁至少四十年的老楼重启,十多年前,陶风澈陪着父亲在这里送走了奶奶;十多年后,陶风澈孤身一人来到这,预备着送走他的父亲。   实乃人生无常。   灵堂内萦绕着浓郁的檀香,在这醇厚圆润的味道中,陶风澈突然陷入了回忆。说起来,老头子虽然也信佛,但信的方式倒是格外的不受拘束,除了每年去佛堂里面上头香,以及几个特殊的时间点,基本没怎么见过他出现在佛堂。   不管下面的生意出了何等的问题,他都从来不求漫天神佛来帮他解决困境,唯独会在父母和亡妻忌日时去上一柱清香,求衪赐给他们一个平安喜乐的来生。   倒也是真洒脱,是以陶风澈便也真的没给他请禅师作法,也不知道老头子到底高兴不高兴。   “宾客到了。”   赵嘉阳突然推门进来,打断了陶风澈的思绪。   灵堂的中央挂着一幅陶知行的黑白遗像,两侧高高挂着挽联,供桌上摆着灵位,周遭摆满了佛手瓜果,以及一串长明灯。   檀木制成的棺椁前,少年一身雪白的麻布孝服,跪得笔直,像是一根挺拔的竹。他太久没合眼了,脸上的血色早已褪了个干净,唯独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还依旧亮得惊人。除了眼底隐约显出的红血丝,和相比起昨天愈加苍白的唇色外,整个人竟是看不出丝毫的颓废。   ——即便被命运百般戏耍,他却像是永远不会被打倒似的。   陶知行这个儿子,确实养的不错。赵嘉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心情有些复杂,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陶风澈开口,声音干涩的宛若砂纸:“那就……请进来吧。”   停灵三天,最后一天要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大亮,也是时候了。   陶风澈太久没说话,甫一开口,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赶忙清了清嗓。他腿跪得发麻,站起身时一个趔跄险些摔倒,赶忙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肌肉。   随着赵嘉阳一起进来的陶家女佣适时递上了一杯蜂蜜水,陶风澈接过后喝了一口,转而对着赵嘉阳说道:“谢谢。”   陶风澈说的很郑重。他年纪尚小,更无操办丧事的经验,又不放心将此事假以他人之手,徐松年迈,即便近年来陶知行已经动手洗白,但陶家在明在暗两条生意线,牵扯出了一张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关系网,他一个人并不足以做到尽善尽美。   还好有赵嘉阳在。   从布置灵堂,选择棺木,再到登发讣告,全部都是在赵嘉阳和徐松的协同下完成的,也正因为有他的帮助,陶知行才得以体面地走完这最后一程。   “……说的哪里话。”赵嘉阳沉默一下,伸手揉了下他的头,“都是我应该做的。再说了,这事我也比你有经验。”   陶风澈明白,赵嘉阳说的经验是……两年前由他一手操办的,楚殷的葬礼。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此时自己能说些什么,不过好在赵嘉阳自己也不愿意提起这么一段伤心事,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东西找到了吗?”   陶风澈叹了口气:“没有。”   “东西”指的是陶知行手上的那个翡翠扳指,作为权利的象征,它在陶家一代又一代的教父手中代代相传。   陶家的医药公司没有上市,除掉陶风澈手上的百分之五外,陶知行的手上还持有百分之八十的股份,拥有着公司的绝对控股权。等股份转让一结束,一切都可以等上了谈判桌再说;可暗中的生意近来本就不安稳,陶知行已经死在谋杀之中,凡是有二心的此时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一个时机发难,如今扳指一丢,简直是活生生地在往别人手里递靶子。   陶知行的私人律师今天下午就要前来宣读遗嘱,陶风澈对上面的内容倒不怎么担心,可扳指没了,他在帮派中绝对无法服众。   这三天以来,陶风澈虽然跪在灵堂里,但倒也没闲着,他嘱咐了徐松两件事,一是去查陶知行车祸的真相,二就是在家里找扳指——车祸前一天,父子两人吵架之时还好好地戴在手上的东西,总不能突然就消失不见吧?   可这几天下来,徐松带着人已经把陶家祖宅翻了个底朝天,不管是保险柜还是暗室,均是一寸一寸细细搜遍了,可愣是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叹了口气。   今天绝对是一场硬仗。   “兵来将淹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陶风澈一咬牙,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站在了棺材边上。   “可以让宾客进来了。”   这一句是对着女佣说的,对方立刻领命而去。   ···   陶知行猝然长辞,说一句引起静浦动荡一点也不为过。   讣告甫一发出,吊唁函便如雪花飞至,商贾政要送来的花圈从山脚一直摆到了灵堂门口。陶家的保镖严阵以待,在庄园门口站了两排,挨个查明身份后方可进入,等级不够的和记者之流一律不予接待,即便这样,前来吊唁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   穿着整齐,胸佩白花的宾客们有序地进入灵堂,在中间的灵位前点香鞠躬,又同陶风澈握手道别,说上一些勉励的话。   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表面功夫是做足了的。半天下来,陶风澈已经听得耳朵起茧,站在他身后的赵嘉阳也累得不行。   静浦市的五名议员和市长来的次序不一,临近下午五点时,陶风澈将最后到来的那一位送出了灵堂门,抬头望了眼天空,很沉地叹了口气。   今天的天气不错,天空中万里无云,风也吹得和缓,如果室内的气氛也能跟天气一样就好了。   律师虽然还没到,可帮里的一些老人已经坐不住了。几个老家伙虎视眈眈,若不是有赵嘉阳站在身后撑场子,难保他们不会当场发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陶风澈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前来的宾客,脸上的表情标准得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焦灼的心情。   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陶风澈还是想不出一个答案。   “除了律师以外其他人都不能进!随从都在外面等着!”灵堂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陶风澈一听就知道,嚷得最大声的那个是家里面最冲动的保镖。   再让他喊下去,等会儿估计都要枪战了。葬礼上见血,终归是不吉利。   他叹了口气,扬声制止:“葬礼上不动枪,让他们进来。”   声音便渐渐停了。   从听到“律师”二字开始,不相干的宾客们便纷纷告退,如今还留在灵堂里的都是些跟陶家暗地里的生意牵扯极深的人,他们面色各异,目光聚集到了灵堂门口,每个人心里的算盘都打的啪啪响。   可率先出现在所有人眼中的竟然不是律师。   打头进来的男人穿了全套的黑色西装,大概是外面太热的缘故,他把西装外套脱了交由手下抱着,单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胸口别了朵白玫瑰,此时正慢条斯理地收着手上的黑伞。   他身量极高,至少也有一米八几,浅灰色的头发长度及肩,打着微卷,顺滑的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五官也精致到了极点,甚至都带了点女气,偏又有个高挺的鼻梁,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时刻拢着一团雾。   这是非常精巧、非常具有异国风情的一张脸。   他年龄不大,看着不过二十多岁,身后却带了不少的手下,个个身上都揣着枪,陶知行的私人律师更是落后他半步,鲜明地表明了立场。   周围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陶风澈却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宛若魔怔。   阳光从男人的身后打下来,照得他皮肤雪白得近乎透明,右手大拇指上戴了个苍翠欲滴的翡翠扳指,水头极好,愈发显得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不管是这个扳指还是这张脸,对于陶风澈来说,都再熟悉不过了。   这张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虽然……他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 第5章 往事   突然见到本以为去世多年的故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有的人会喜上眉梢,有的人会放声大哭,可此刻的陶风澈只感觉到了一阵刻骨的茫然,像是忽然漂浮在了半空中,怎么都踩不到实处,心里空荡荡的。   从见到这双雾蒙蒙的灰蓝色眸子开始,他的思绪便被飞速地拉回了十年前。   陶风澈幼年丧母,一直随父亲住在陶家的祖宅之中。这座占据了整座山的大宅将陶家的豪富彰显到了极致,可在小时候的陶风澈看来,只觉得充满了孤寂。   整座山都是陶家的,自然也没有别的住户,陶知行小时候还有赵嘉阳和楚殷这两个发小,可等轮到陶风澈了,赵嘉阳和楚殷并没有孩子。   而在陶知行的潜意识中,并没有“送儿子去上幼儿园”这一选项。在他看来,幼儿园不过就是个一帮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在老师的带领下一起疯玩的地方,没什么意思,也起不到对孩子的教育作用,还不如直接请家庭教师在家里一对一辅导,等陶风澈到了年纪,再送他去上小学也不迟。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一决定,从根本上掐断了陶风澈拥有玩伴的可能。   在还不理解“孤独”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年纪,小小的陶风澈就已经习惯于自己跟自己玩了。玩具室里东西很多,一手一个小恐龙互相打架也很有意思。   可等到上了小学,陶风澈才明白,原来还是不一样的。其他的同学都有自己熟悉的小伙伴,开学的第一天就很快打成了一片,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旁边,一个人都不认识,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格格不入”。   陶风澈后来才知道,别的同学早在幼儿园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了,早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   陶知行的出发点其实是好的。陶风澈没有母亲,他因此一直对陶风澈很是娇宠,以至于他五六岁了都还是个小哭包,就想着想送到公立小学锻炼一下,落下的课程请家庭教师来补,等到了中学再送去念私立学校也不迟。   可陶家的财富即使放眼全国都是排的上号的,就算是在私立学校里,陶风澈也属于格外有钱的那一列,更何况是在片区对口的公立小学中了。   小孩子的世界相比于大人来说单纯许多,才不管你有钱没钱,跟大众不一样就是异类。   ——我们要么就是父母开车上学,要么就是坐班车,怎么就你一个人是家里的司机开车来的?你是不是不但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啊?   陶风澈涨红了脸想反驳,可人家说让他爸爸接送他上学,他又没话说了,憋了半天没憋住,眼里还是包了一泡泪。   虽然爱哭,但陶风澈其实是个挺懂事的孩子,知道父亲平日里工作繁忙,并不好意思麻烦对方开车送他来学校。   “哦哦哦~陶风澈~爱哭鬼~”小朋友们笑着跑远了,独留陶风澈一个人在原地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再后来,陶风澈就不怎么愿意让司机接送了,只让他把自己送到一条离学校还有几百米的街上,放学之后也留在那里等,说是什么不搞特殊化。   小小个的奶白团子,穿着校服,一字一顿说着不符合年龄的话,陶知行被他可爱的不行,瞬间缴械投降答应了他的请求,事后咂摸一下还挺自得,觉得自己一个单亲老父亲养崽还养的不错。   当时无论是谁都没想到,后来会闹出那件事。   二年级刚开学没几个月的时候,陶风澈走出校门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对方说是陶知行的朋友,要带他出门玩。陶风澈倒是知道不能随意跟着陌生人走,也不能上陌生人的车,可拦不住对方用沾了乙醚的湿巾捂住他的口鼻,紧接着一把抄起他就往车上塞。   万幸的是,陶家的司机及时发现了不对,对方的车子开出去还不到一公里便被他驱车追上,干脆利落地开枪打爆车胎然后逼停,把险些被绑架的小少爷给抢了回来。   陶风澈一直等到被安全送回家了,都还处在昏迷的状态之中。陶知行勃然大怒,先是把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那几个人彻底惩治了一番,确保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又亲自去往学校过问了陶风澈会突然让司机离远的原因。   校长不敢怠慢,赶忙叫来了陶风澈的班主任,那是个年轻的女性beta,对于小朋友之间的这些小心思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让他们自己解决,哪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一件事,又招来这么一尊大佛,赶忙将事情的始末解释了一通。   陶知行沉默了。回到家后,他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待了很久。   事情已经发生,即使再怎么悔不当初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陶知行思来想去,还是给陶风澈办理了退学手续。   反正都已经十一月底了,年底就是陶风澈的生日,先接回来养养病,在家跟着家庭教师念念书,等到了该上三年级的时候,再送到私立学校去吧。   虽然私立学校的学习氛围相对宽松,但是学生也相对早熟,至少在家庭的耳濡目染下,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哪些话又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陶知行如临大敌,可小孩子的心里才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陶风澈当时确实是被吓得不轻,可等回到家,安安生生地养了几天,倒也好了。   虽然不用念书确实挺开心的,但一个人待在家里没有玩伴,陶风澈憋得狠了,久而久之甚至开始跟马厩里拴着的几匹马聊天,陶知行撞见过一次,在远处静静地站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去打扰。   等到了十二月初,一切都变了。   陶风澈至今还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雪夜。天气预报说有史无前例的寒潮来袭,外面刚刚下了一场暴风雪,他缩在床上看漫画书,床头柜上是管家送来的甜牛奶,思索着父亲今天为什么还没到家。   等听到院子里有车驶过的动静后,他赶忙踩着拖鞋跑到一楼,正撞上陶知行走进门,身后跟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形生物。   人形生物的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有挺长时间没洗了,身上的衣服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虽然外面披了件陶知行的羽绒服,但在零下的气温中依然单薄得不像样,瘦得简直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刮跑。   他估计是不大适应陶知行羽绒服上信息素的味道,眉头皱的很紧。   陶风澈下意识地倒退两步。   他从没见过这种人,简直怀疑他爹是不是在路边上救来了个小乞丐。可他爹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啊?他充满狐疑。   “给你找了个玩伴。”陶知行一言以蔽之。   可他真的好脏啊……陶风澈下意识地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徐松迎上来将小乞丐带到了陶风澈卧房边上的那个客房,又专门找了睡衣,为他调好了热水送去洗澡,陶风澈一路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虽然对方看上去很邋遢,但也是个玩伴啊!再也不用去跟马聊天了!   陶风澈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回忆起对方裹在羽绒服里发着抖的样子,鬼使神差地跑去一楼翻箱倒柜,最终成功在鞋柜的一角里找到了一双毛绒拖鞋,又马不停蹄地跑回二楼,放在了浴室的门口。   虽然家里面冬天烧了地暖很是暖和,但是能踩在毛绒绒的拖鞋上,应该会更加舒服一些吧?陶风澈不由自主地瞅了瞅自己脚上穿着的同款。   正在此时,客房的浴室门被人向内拉开,露出来了一张漂亮得让陶风澈倒吸冷气的脸。   那脏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洗干净后居然是浅灰色的,长到胸口不说,还打着小卷,缓缓往下滴着水;少年的脸简直漂亮得不像是真人,像是从电视上走下来的天仙。   这哪是洗澡,简直是活生生换了个人啊!   “神,神仙姐姐!”陶风澈情不自禁。   少年皱了下眉:“我是男的。”   陶风澈点头,很轻易地接受了对方的性别:“神仙哥哥。”   “……”   少年张嘴就想骂人,但看在这是恩人儿子的份上,他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忍下了这个称呼。他低头看了一眼,换上了陶风澈递过来的拖鞋。   这鞋本来是徐松先前买回来,指望着陶家父子一起穿的,陶风澈喜滋滋地换上了,陶知行却是一直皱着眉头不肯穿,将其塞在了鞋柜一角,今天却是被陶风澈翻出来借花献佛了。   本来是预备给成年的男性alpha穿的鞋,少年穿上去有些大了。他不自觉地动动脚趾,并不怎么适应这种格外柔软却又陌生的触感,但确实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我叫陶风澈,哥哥你叫什么啊?”小朋友还像是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   “随月生。”   他想了下才回答,声音很轻,片刻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很多,也更坚定了些:“我叫随月生。”   一个多小时以前,那个救了他的男性alpha告诉他,家里的孩子还缺一个朋友,问他愿不愿意担负起这个职责。   在他点了头之后,对方带着他走出了那扇门,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说道。   “得给你重新起个名字,让我想想……现在雪停了,满月挂在天上还挺漂亮的,不如你就叫随月生吧。”   “从今往后,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了。”   他在心里将这个新名字咀嚼了两遍,认真地点了点头。   陶风澈根本就不知道随月生此时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神仙哥哥长得好看,名字果然也好听,像是月宫上住着的仙女下凡了一般。   他小大人一样跟随月生讲,洗完头了之后要吹头发,不然老了以后可是要头痛的。   随月生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微微偏着头听完了,乖乖回到浴室用了吹风机。   虽然二人的年龄相差了快十岁,可当时的陶风澈和随月生都以为,彼此会是很久很久的朋友。   没有人想到,离别居然来的那么快。 第6章 离别   陶风澈根本没想到,像随月生这样神仙一般的小哥哥,居然会不认字。   准确一点来说,是不怎么认字。   这件事还是他拉着随月生陪他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发现的。   随月生来到陶家就是为了给陶风澈当玩伴,自然是尽职尽责,每天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围绕着陶风澈打转。   他没觉得“给一个小孩当朋友”是个多么艰难的工作,二年级的小学生,作业左不过几个阿拉伯数字的简单加减乘除,随月生随便瞥上一眼就能答得出来。   而每当他准确快速地说出正确答案时,陶风澈总会投来崇拜的眼神,时间久了,他也免不得有些自得起来。   可等陶风澈充满信任地递给他一道语文理解时,随月生终于犯了难。   纸是好纸,洁白柔软,印刷清晰,横平竖直的方块字整齐地排列其上,可在随月生看来,只觉得是一大串毫无意义的乱码。他硬着头皮看完了整篇文章,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只认识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简单字,可这并不足以让他理解文章想要表达的意思,更别说帮着陶风澈答题了。   他连题目都看不懂。   汉语是世界上两种官方通用语言之一,随月生出生并长大的国家是九州的附属国,读写均向九州看齐,所以他会听会说,但却并不会读写。   ——随月生之前所身处的环境,并没有给他一个接受教育的机会。   这不是随月生的错,在他之前生活的地方,不识字的才是大多数,识字的都是少之又少的“知识分子”,随月生对此一直很坦然,毕竟他能否维生跟是否识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事到如今,面对着陶风澈单纯的眼神,随月生突然发现他竟然是羞窘的,要在这么一个小萝卜头面前,承认自己看不懂他卷子上的那些汉字……   随月生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内心没来由的升起了一股郁气,想找个由头把陶风澈骂一顿,却又有点怕他哭,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他来陶家不过一个星期,已经深刻体会到了陶风澈作为一个哭包应有的职业素养。   陶风澈敏锐地感觉到了随月生的情绪变化。他有些茫然,不明白哥哥的表情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奇怪,难道他也不知道水牛爷爷为什么要去打那只狐狸?   但他很快便联想到了随月生初来乍到时头发蓬乱的样子,眼珠子一转便得出了正确答案——哥哥大概是不识字的。   陶风澈刚入学时听老师讲过,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能坐在教室里念书,很多大山里的小朋友可能一辈子都没法走进学校,所以他们要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云云。   哥哥大概就是其中一员吧?刚来家里的时候脏乎乎的,估计真的是被爸爸从街边上捡回来的。   不过哥哥就算是乞丐,也是乞丐里最好看的那一个。   陶风澈顺利说服了自己,体贴地没有戳穿真相,反而一把把试卷收了回去:“哎!我突然会写了!哥哥你先不要告诉我正确答案!”   他装出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可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小孩,掩饰的姿态很是拙劣,但确实是一片赤子之心。   还在盘算着凶完陶风澈要怎么哄的随月生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一直觉得陶风澈不过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少爷,一点儿都不像个男性alpha,omega的眼泪都没他多,如今一看,倒是自己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了。   他缓慢地眨眨眼,也就笑了。   从这天起,陶风澈突然开始半强迫性质地拉着随月生玩起了“认字游戏”,他演老师,随月生演学生,其实就是个小朋友之间过家家游戏的变种,可在徐松的帮助下,陶风澈拥有了全套量身定做的教具,以及一块小黑板,万能管家又专门在宅子里腾了个房间出来,准备的特别齐全。   陶风澈玩起这个游戏来也很认真。板着一张包子脸的陶老师一脸严肃,先带着学生看完投影仪上的课件和配套教学视频,然后自己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涂涂写写,时不时还要提问:“这个字认识了吗?”   随月生拿着本子在讲台下面一笔一划地做笔记,点点头,陶风澈就开始接着讲下一个。后来在家庭教师的建议下,陶风澈甚至还别出心裁地引入了课后抽查环节,看上去还真的挺有个当老师的样子。   随月生天资聪颖,悟性也高,短短两个月便把汉语的常用字掌握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字还是写的不大好,于是陶风澈干脆开始拉着他一起临字帖。   长长的书桌上铺着宣纸,砚台放在正中间,一大一小占据两端,对着临《灵飞经》。   有了随月生的陪同,陶风澈的学习积极性简直是成倍提高,有了“学好了之后教哥哥”这一动力的驱使,他整个人都干劲十足。   全然忘记了随月生是陪着他一起上课的,不过随月生倒也纵着他就是了。   陶知行百忙之中抽空听徐松汇报了家里的近况,又自己暗自观察了几天,愈发觉得自己把随月生带回家是个正确的举动。   可陶风澈倒也不是总这么乖的。   冬天里不能出门,即使有随月生陪着,陶风澈也在家里面关腻味了。而一个七八岁的男alpha无聊起来时,造成的后果简直是噩梦级别。   早秋的时候,赵嘉阳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十几只大鹅,给陶家分了六只,说是放到山里面的湖里养着,等到过年了的时候杀了做烧鹅。   陶知行虽然对他那“自己养出来的吃着放心”的说法持保留意见,不过还是收下了,紧接着转头便通知徐松,让他把陶风澈关紧点,可别让他靠近那片湖。   他对大白鹅的战斗力心中有数,可陶风澈初生牛犊不怕虎,甚至还因为禁足令,对它更加好奇了。   人鹅之间相安无事,等到了年关,作为储备粮的大白鹅终于被逮了起来,关在了宅子后面。而陶风澈的家庭教师,也给他布置下来了一项特殊的寒假作业——探索大自然。   有随月生的陪同,徐松倒也放心,由着陶风澈兴致勃勃地出了门。   一开始还是好好的,陶风澈认真地观察着冬日里还活着的几棵树,结果走着走着,二人就到了宅子后面养鹅的地方。   陶风澈神神秘秘地对着随月生眨眼睛:“哥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随月生:“嗯?”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陶风澈窜了出去,一把拉开栅栏的门,伸着手就去逗里面那几只正在梳毛的大白鹅。   随月生:“!”   “哥哥看!大白鹅!”陶风澈喜气洋洋。   紧接着就被气势汹汹追出来啄他的鹅撵得满地跑。   随月生本来作壁上观,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吃点亏,改改他这什么东西都敢上手的毛病,可看着陶风澈跑着跑着急出了哭腔,但还记得不往他这边跑,像是生怕大鹅连他一起啄似的,就又心软了。   明知打不过还偏要去撩一下是什么毛病?真是欠得慌。他低声爆了句粗。   骂归骂,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随月生先去关上了栅栏的门,确保里面其他的几只不跑出来,紧接着快跑两步,追上正在进行追逐战的一人一鹅后,一脚踹上凶猛的大鹅,然后抄起陶风澈夹在腋下撒腿就跑。   随月生跑得飞快,陶风澈被颠得够呛,感觉午饭都快吐出来了,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觉得哥哥简直是下凡的天神,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等二人顺利回到家,陶知行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后,先是给随月生配了枪,又把二人一起打包丢进了陶家的练武场,顺带附送了一个保镖当教练。   暂且不提射击课上随月生的成绩,光是看着随月生跟体型壮硕的保镖对打而不落下风,已经足够让陶风澈目瞪口呆了。   他默默在心中给随月生记了一笔。   难怪哥哥能把我捞起来就跑呢,原来不是小乞丐,是家里养着的小打手啊。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冰雪消融,又是一个春天到了。   陶风澈对于童年的记忆一直很模糊,跟随月生认识之后的倒是记得比较清楚,但随着年龄渐长,有一部分也就慢慢被遗忘了。   可唯独这一天,像是被镌刻在了灵魂上似的,时至今日,陶风澈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那一天是三月五号,九州传统节气中的惊蛰。   随月生从早上起床的时候就不怎么舒服,一直有些头晕,整个人恹恹的,吃早饭时也没什么胃口,陶风澈便没让他陪着自己上课,早早把他赶回了卧室睡回笼觉。   可一直等到中午吃饭,随月生都没下楼。   陶风澈本来想上去叫他,可徐松说让随月生好好休息,等他睡醒了自己下来吃就好,反正厨房里一直有人,做起来也快。陶风澈想了想,便也没去打扰。   等他下午上完课去厨房觅食时,却意外发现随月生坐在餐桌边,正皱着眉头往嘴里扒饭,咀嚼的速度很缓慢。   随月生一直都有这个毛病。即便是不喜欢吃的东西,只要摆在他面前了,都会全部吃完,没胃口时也会硬逼着自己吃,对食物格外珍惜,像是害怕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   “哥哥,不想吃就别吃了。”陶风澈赶忙凑过去,把他的筷子夺下来,“到时候饿了再让厨房做好了。”   不等随月生说话,他又小大人似的摸了摸随月生的头:“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随月生的发质软而丝滑,平常都是全部拢在脑后扎成一束,偏偏今天还没来得及扎上去,顺滑地垂在肩上。陶风澈看着眼馋,甫一摸上去便上了瘾,趁随月生不注意,赶紧用爪子多捞了两下。   换作往常,他刚伸出手就会被随月生躲开,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随月生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满拍,居然还真的让他得逞了。   随月生点点头:“好多了,我们去拼拼图?”   这又是徐松找来的玩具,说是对开发大脑有好处,两个人分工合作,一起拼了小半个月,已经胜利在望了。   陶风澈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儿,心里一直惦记着即将完成的拼图,赶忙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玩具室。   可随月生今天是真的不怎么在状态。   柔软的地毯上搁了张矮桌,上面摆着半成品的拼图,两人盘腿坐在旁边,拿着拼图碎片挨个比对。到底虚长十岁,随月生玩起这个一向比陶风澈快很多,可他今天像是一直有些回不过神似的,手上的拼图碎片半天没放上去,整个人看上去都愣愣的,一张脸红的像是要滴血。   “哥哥你怎么了……”陶风澈担忧地放下手中的碎片,伸手去碰他的额头。   触手滚烫,像是在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哥哥在发烧。   陶风澈噌地站了起来,想去喊徐松,让他找家庭医生过来,随月生却突然抬起了眼,灰蓝色眸子里的雾气浓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小澈。”他只沙哑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声,整个人便猝然向地上倒去,重重地摔在了毯子上。   陶风澈忽然闻到了一阵很浓郁的荔枝香。柔和细腻,甜滋滋的,丝丝缕缕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可现在还是春天啊,春天怎么会有荔枝呢?   他慌了神,但还记得人昏倒之后不能随便移动,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踩上地板,撒丫子就往外面跑,扯着嗓门喊:“徐伯!徐伯!哥哥昏倒了!”   陶风澈不明白徐松为什么闻不到哥哥身上满溢的荔枝香,更不明白他在听完自己说的话后为什么如临大敌。   他被家里的佣人从玩具房抱了出去,徐松半跪在地上给家庭医生打电话,陶风澈仓促间回头,只看见了随月生汗湿的脸。   快要完工的拼图被陶风澈先前冲出门的时候不慎撞到了地上,两个人小半个月的辛苦劳动彻底付之东流,而随月生就躺在这一堆零散的拼图碎片中间,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发丝散乱,鬓角的几缕甚至都黏在了脸上,嘴唇也发白,但却还是美的,是一种陶风澈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去描述的美。   这天晚上,陶风澈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玩具室的门,拼图被规整好放进了盒子,白日里兵荒马乱的场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地毯上那一道黏腻逶迤的水痕,凑近时还能闻到荔枝的香气,无一不告诉陶风澈下午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幻梦。   可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随月生。 第7章 遗嘱   陶风澈一开始只以为随月生是又生了一场病。   他还记得对方当时刚到陶家的第二天就发了烧,家庭医生站在床边跟徐松沟通着注意事项,随月生则斜靠在床上打吊针,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看云,脸上更是没什么表情,仿佛他们嘴里说的事情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活脱脱一个羸弱的病美人,也像是座冰雕。   躲在门口的陶风澈稍微听到了几句,医生说随月生“营养不良”。   可哥哥这次生病了为什么不在家养病呢?难道是要去医院里面动刀子做手术吗?   陶风澈对医院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可两相比较之下,对随月生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他憋到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跑去问徐松能不能带他去医院探病。   徐松有些诧异,去厨房拿了一块小蛋糕给他,然后告诉他,随月生现在不在医院。   “那哥哥现在在哪儿?徐伯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哥哥吗?我想他了。”   陶风澈被娇惯的厉害,陶家全家上下一向对他有求必应,可此时面对着这个简单的要求,徐松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再不肯多说了。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陶风澈自然不会死心。他又跑去问了陶知行同样的问题,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是远到没有信号的那种吗?不然他为什么不联系我呢?如果视频通话不行的话,单纯打电话也可以的。   陶风澈不大明白,可陶知行不欲多言,他也就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后来,陶风澈终于顺利复学。他的新学校是全静浦出了名的私立小学,收费高昂,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司机接送上下学而排挤他。   等他升上五年级时,学校里开了一堂生理卫生课。   讲台上的老师娓娓道来着ABO三性的区别和一些基本知识,回忆一点一滴涌上脑海,陶风澈终于反应了过来。   ——随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家里养着的beta打手”,他是个oemga。三月五号当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也正是因为这堂课,陶风澈终于明白了随月生消失不见的原因——omega有万中之一的概率会在初次发/情期的情/潮中死去,随月生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去了很远的地方”这句话,曾经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喋喋不休,陶风澈慢慢低下了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陶风澈,陶风澈。”同桌的男alpha是个小胖墩,在抽屉里找了半天才翻出来一包皱巴巴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推到了他的面前,“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哭啦?”   陶风澈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默默摇了摇头,拒绝回答。   他跟汪源的友谊,便是从这一包纸巾开始的。   再往后,陶风澈有了很多很多的朋友,真心相待者有之,虚情假意者有之,更多的则是泛泛之交,可随月生在他心中依然拥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连着那三个多月的短暂相处一起,被他牢牢铭刻在了脑内,轻易不敢拿出来回顾。   斯人已逝,即便陶风澈的心中有再多跟随月生有关的疑问,也都只能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时,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后,会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靠着床头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稍微把往事拿出来咀嚼片刻。   这样的时间总是很少,他从不允许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毕竟一个人活着总是要不断往前看的。   可没想到,一别十年后,二人居然在陶知行的葬礼上再度相逢了。   随月生的五官比起少年时期明显长开了些,头发也剪短了许多,虽然依旧面容精致不似真人,但至少不会再让人错认他的性别;他全身上下的行头俱是量身定做,灵堂内灯光大亮,蓝宝石的袖扣因此而折射出炫目的光,半点都看不出当年初见时衣衫褴褛的影子。   如果不是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陶风澈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是看走眼了。   ……眼前这个神色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矜贵公子,真的是他的神仙哥哥吗?   他恍惚间甚至都忘了自己此时正身处于父亲的灵堂之中,一双眼只死死地盯着随月生不放,像是生怕他又一次消失不见似的。   记忆的浪花不断翻涌,一同席卷而来的,还有那些只偶尔在夜色深沉时才敢冒出头来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记不清自己的生日?   为什么你身为omega居然会流浪街头,你又是怎么来到九州的?   既然你没有死,那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这十年来又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当然,还有他此时最迫切,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   ……为什么你的手上,会戴着那个扳指?   是你吗?会是你吗?   千言万语霎时间便涌上了心头,陶风澈想问的问题太多,以至于他甚至都还没能理出一个开口提问的顺序,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陶家暗地里的生意完全独立,陶知行有一个人数众多的私人律师团,所有的相关事宜均是交由他们来处理。   今天跟着随月生一同前来的那位律师姓李,五十来岁的alpha,毕业于九州排名第一的法学院,本科毕业后又出国深造,回国之后直接加入陶氏,是律师团的领头人,更是陶知行一等一的心腹,就连赵嘉阳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可他这回走进灵堂时,竟然是落后随月生大半步的。   其中的含义简直让人不敢深思。   但李律师到底是李律师,此时此刻,他也不管众人心中的弯弯绕绕,粗略扫过一眼,见该到的人都到齐了,便拿出公文包里放着的遗嘱,对徐松偏头示意。   徐松抬头望向陶风澈,见他缓缓点了头,才示意旁边站着的保镖关上了灵堂的大门。   纯实木的门板很是沉重,即使再怎么小心,合拢时也依然发出了一声巨响,像是预兆,又像是些别的什么,让人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陶风澈闭上了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陶知行只有他一个后代,陶家更没有别的血亲,这三天内,陶风澈担忧过了许多事情,唯独对遗嘱这一项是百般放心,左不过是把明暗两条生意都交给他,然后让赵嘉阳代为辅佐。   他已经做好了休学一年打理家业的准备了,可接下来的内容,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陶家的医药公司并没有上市,百分之八十五的股份都牢牢握在了陶家人的手中。陶风澈奶奶去世时,她的百分之五便交由陶风澈继承,可此时陶知行手上的百分之八十,居然只分给了陶风澈百分之二十。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全部交由随月生代为管理,比例远远高于赵嘉阳手上的百分之八,以及药剂研究所所长荆宁手中的百分之五。   除此之外,一些其余的零散股票和基金以及不动产倒是都全部留给了陶风澈,可在场绝大多数人最关心的,陶家暗地里那个几乎横跨整片东大陆的商业帝国,居然全权交给了随月生负责。   一并移交给他的,甚至还有陶风澈的监护权。   这几乎就是在明晃晃地宣称,陶家下一阶段的掌权人,就是随月生这个异族的外姓人了。   李律师语速适中,很快便把这份不长的遗嘱宣读完毕。但这内容太过于出人意料,周遭一片鸦雀无声,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仿佛被雷劈中的表情,愣是没人开口说话。   陶风澈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仓促间猛然回头,跟身后的赵嘉阳交换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随月生他妈的不会是老头子的私生子吧?   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另一个会让陶知行立下如此遗嘱的理由。   虽然先前的灵堂里也并不吵闹,可此时这一阵万籁俱寂的场面实在是诡异。没人说话,所有念头都被藏在心里,只用眼神肆无忌惮地将随月生上下打量了个遍,好像是在评估着他的斤两。   可身处于风暴中心的随月生,看上去依然像是置身事外。   他面无表情地转了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动作不疾不徐,不像是在灵堂里面对豺狼虎兽般的道上人士,倒像是在自家的花园里喝下午茶,没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半点端倪。   陶风澈也在看他。   他视力极好,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随月生青葱般的手指,以及泛着微粉的指尖。   他突然就觉得,哥哥其实没怎么变。   随月生这时的表情,跟他当年靠在床上打针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头子到底在想什么?这么一个娇贵而又脆弱的omega,怎么能担负起那么沉的担子呢?他会被那群人啃得渣都不剩的。   陶风澈抿了抿唇。   “我看这遗嘱和扳指,都是假的吧?”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8章 对峙   先开口的人是孙老,可场中跟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绝不是少数。   这帮人早在来灵堂前,就已经预先设想过了陶知行的遗产分配情况,也早就想好了相应的应对措施。   在他们看来,陶氏的股份和不动产绝对是会留给陶风澈的,但陶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基本没在道上露过面,陶知行又是出了名的溺爱儿子,再加上他近年着手洗白,将生意留给陶风澈的可能性不大。   在他们的猜测中,这个藏在阴影里的庞大商业帝国,大概率会交由赵嘉阳代为掌管,等在他手上洗干净了之后,再交还给陶风澈。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都做好了发难的准备——虽然赵嘉阳是二把手,但现在陶知行已经去世,大家都是外姓人,谁也不比谁高贵,没道理让他一个人独吞这么大一块蛋糕。   陶家素来子嗣单薄,自家的人手不够,暗中的生意在发展的过程中便免不得要倚仗些外姓人,此时在场的不少老人,都是跟着陶风澈的爷爷打过江山的。   虽然这帮老东西早就到了该退居幕后颐养天年的年纪,但权力是蚀骨的毒药,一旦沾上了就再也撒不开手,对那个位置觊觎已久的绝不是少数。   陶知行在时,碍于他的铁血手段,他们倒是可以勉强维持着相安无事的表象;可现在陶知行去了,他们倒是都还想争上一争。   可谁能想到陶知行居然连陶氏的股份都没怎么给陶风澈留呢?   更何况陶家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年底就满十八岁了,按照九州律法,十八岁的成年人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这监护权给与不给又有什么意义?   即便是真的要给,那也应该是给赵嘉阳啊,这“随月生”又是何方神圣?   陶知行这份遗嘱的内容可谓是荒唐到了极致,让众人一时间震惊到失去语言能力,以至于让率先反应过来的孙老抢了这个先。   “孙老这是说的哪里话。”李律师笑了,“陶先生的遗嘱和陶家的扳指,还有谁敢乱动不成?”   “这可难说呦——指不定有那些狼子野心的……李律师,你说是吧?”孙老长吁短叹,边说还边摇头,唱念做打俱全,就差直接指着李律师的脸说他勾结随月生篡改遗嘱了。   可到底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大状,即便是这么被孙老明晃晃地打脸,李律师脸上的笑容却依然不变:“那这样好了。”   他把遗嘱转交给了一旁的徐松,又让他递交给陶风澈:“既然孙老质疑遗嘱的真实性,那不如交给陶少看看。我想,在场应该没有人比陶少更熟悉陶先生的笔迹和印章了吧?”   李律师这话不假。   但凡是对陶知行稍微熟悉点的,都知道这位教父宠儿子宠到了一定的境界。自打陶风澈一出生,陶知行的书房便对他完全开放,等陶风澈满了十四岁之后,就连陶氏的集团会议,陶知行都会带上他一起,然后在自己手边加一个座位,让陶风澈坐着听。   遗嘱刚一拿到手,陶风澈都不必细看,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上面的签名和公章半点不假,更别说旁边还有静浦市公证处的公章,程序公正,手段妥帖,不给人留下半点置喙的余地。   即使早有预感,陶风澈的心脏还是瞬间一沉。   而就在陶风澈看遗嘱的当,随月生却突然挑了挑眉。   他像是在忽然间失去了对扳指的兴致,懒洋洋地伸出手朝后招了招,他带过来的那些人里便走上前一个,毕恭毕敬地递给他一张薄薄的纸。他瞥上一眼,又冲着孙老站着的位置轻轻抬了抬下巴。   随月生的姿态十足闲适,众目睽睽之下,手下走到孙老身前,将这张纸递给了他。   “随先生说,扳指不能给,而且就算给了估计也分不出真假,但这是静浦市司法机构出具的笔迹鉴定函,他让我转交给您。”   这人的态度看着倒是挺恭敬,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可孙老是谁?   他一向自恃身份,仗着自己当年跟着陶风澈的爷爷一起开拓过海外市场,常年自诩陶家一大功臣,如今虽然退居二线,但即便是对着陶知行,他也是敢摆上几分长辈的谱的。   可此时随月生分明人在现场,却轻描淡写地派了个手下来跟他对话,更别说他前半句还内涵孙老级别不够,就差直接把“轻蔑”二字写在脸上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孙老眯了眯眼。   有许多年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他简直要被气个倒仰。可他毕竟是个在商场上浸淫依旧的老狐狸,即便跟其他人比起来相对冲动,但也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唉,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老头子在刻意为难你们年轻人了。”他状似无奈地摇摇头,伸手遥遥一指随月生,转头玩笑道,“我是年纪大了,但荆所长,你就由着这么一个小年轻压在你头上吗?”   孙老这话一出,不少人便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要是上过小学生理健康课的人都知道,ABO三性中,alpha是最强大的,在力量和智商上都明显优于其他两性。可陶家下属药物研究所的所长荆宁却是个例外。   荆宁今年不到四十,身为男性beta,又是个纯技术人员,能一路爬到今天的位置,是在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即使不提他手中百分之五的陶氏股份,光说陶氏在明在暗两条生意线几乎全部都倚仗着研究所的生产的产品,他的地位也可见一斑。   孙老可不是能忍得下气的那种人,这一问就是实打实地在挑事。   “好久不见。”   可没人料到荆宁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跟随月生打了个招呼。   “荆所长。”随月生颔首,对着他的位置露了个笑来,仿佛是冰雪消融,“确实是有一段日子没见了,我刚回静浦,都还没来得及请您吃饭。”   “等你有空了,直接来所里面找我就行。”荆宁没说别的,但给随月生撑腰的态度很是明显。   尴尬,尴尬是今天的陶家灵堂。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陶风澈简直想伸手摸摸摸自己的下巴,检查一下它有没有落到地上去。   近年来,陶家暗地里的生意已经收拢了很多,而陶知行又一直觉得陶风澈的性格更适合去做研究,是以自从陶风澈上了中学,每个月都要专门抽几天时间出来,在陶知行的安排下去研究所里学习。   久而久之,陶风澈跟所里面的研究员都混得很熟,虽然没跟荆宁打过几次照面,但他自问对这位荆所长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即使是在象牙塔一般的研究所里,也依然存在着派系斗争。可这位天才beta素来心高气傲,从不站队,只要不影响到研发进度,他一向都是冷眼旁观;等影响到研发进度了,他再以雷霆手段,各打五十大板。   在陶风澈的影响中,这还是荆宁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却不是声援他的伯乐陶知行的独子,而是支持随月生。   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交情?   众人的心中都跟陶风澈有着同样的疑问,可率先憋不住的还是孙老。   反正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也索性抛开一张老脸不要了,权当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转过头继续去跟随月生打机锋。   “年轻人,你知道那个扳指是什么东西吗?你一个beta,还是知足常乐点比较好。我们九州有句古话,不知道你一个外国人听没听过。老头子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今天也勉强给你当个老师。”   “那句话是——”   “贪心不足蛇吞象。”   你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能是那条巴蛇吗?   随月生微微挑了下眉,然后轻飘飘地瞥了孙老一眼。   孙老满脸得色,自以为自己震慑住了这个小年轻,却没料到随月生突然回手,从身后手下的腰侧摸出一把手枪,直接跳过了瞄准的步骤,对着他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孙老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瞳孔迅速放大。   他侧对着棺椁,又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子弹毫无阻碍地直冲他而来。换作年轻时,孙老还有躲过的可能,但如今他根本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划破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架势飞到面前——   然后带着他胸口别着的那朵白花,射到了墙面上。   随月生的动作太快,灵堂里不下二十个人,竟是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你!”   他的枪口若是稍微抬高一点,子弹就能直接洞穿孙老的太阳穴了。   孙老从死神高举的镰刀下捡回一条命来,脸上的皱纹沟壑堆叠成一团,表情活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伸手指着随月生,就连在指尖都微微发着抖。   他身旁站着的几个宾客赶忙凑上前去扶了他一把,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撅了过去。   “你一个老得都快走不动路的alpha,管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随月生面色如常,复又垂下了眸子,仿佛无事发生。 第9章 身份   没人想到随月生居然会有胆子在陶家的灵堂里开枪。   除了他以外,在场所有人带着的随从都在灵堂外等候,而既然是来灵堂吊唁,自然也都没配枪,他这一手实在是出其不意。   孙老挑衅几句,他就能直接对着孙老开枪,那他身后那些全副武装的手下,是不是也能直接开枪将他们所有人当场射杀?   不止一个人联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继而感到了一阵胆寒。   陶家在灵堂里值守的保镖全部站在阴影处,从听到枪声开始立刻上前将陶风澈和赵嘉阳围住,用身体组成了一道人墙,紧接着掏枪对准随月生,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只等陶风澈一声令下,就能将这狂妄之徒当场击毙。而相对应的,随月生带来的手下也半点不惧,齐刷刷地掏出了枪,枪口直指陶家保镖。   ……这是要在灵堂里直接枪战了?   在场众人都是常年刀口舔血的主,但也从没见过这阵仗。他们从进入陶家大门开始就经过了几道金属检测,此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手无寸铁,除了荆宁依然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外,就连孙老都在旁人的搀扶下往后退了退。   大战一触即发,没人想当那个池鱼。   剑拔弩张之际,随月生却成了场中最轻松的人,他慢条斯理地将保险栓拨回原位,却没把枪还给手下,而是将它拿在手上转了一圈,像是在玩什么玩具。   随着年龄的增长,近年来他的脾气也好了不少,若是换做从前,孙老今天绝对没法活着走出这扇门。   随月生突然低声笑了一吓,声音中充满不不屑:“就算我是个beta……”   他声音很轻,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语。   ——就算他是个beta,但也一样有不把这全场的alpha放在眼里的底气。   先是有个荆宁,后又来了个随月生,这些beta一个个是吃错了药变异了吗?!   众人心中腹谤不已,甚至还有人苦中作乐,觉得相比之下荆所长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至少他只是目中无人,可眼前这个面若好女的随月生,却是个一言不合就能开枪杀人的主。   有了刚才势如破竹的那一枪,再没人敢在此时站出来质疑随月生是否具有接过陶家权柄的能力和资格。   如果单论枪法,在场的不少alpha甚至都不如他,更何况看着他此时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他刚才不是在灵堂里开了一枪,而只是在花园里随意地喝了口茶。   彻头彻尾的视人命如草芥,典型的黑道掌权者的风格。今天如果不是身处陶家的灵堂,孙老绝对凶多吉少。   场中人心思各异,可从随月生开枪的那一瞬间起,陶风澈就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记忆中的那个随月生,虽然一向脾气不好,但从来都没有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   ……就仿佛开枪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似的。   实在是跟记忆中的模样相差太远了。   但即便如此,陶风澈的心中依旧对随月生抱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底气,让他笃定随月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自己开枪,甚至于不顾赵嘉阳的阻拦,率先伸出手打了个手势。   就连陶家训练有素的保镖都愣了一下,但还是服从命令,缓慢地收起了枪。   有了他们做表率,随月生那边便也收了。   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战消弭于无形之中,灵堂里面不宜见血,一直提心吊胆的徐松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随月生这一手杀鸡儆猴确实玩得不错。   如今率先出言不逊的孙老出的气比进的气多,要周围的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直;陶风澈这原先板上钉钉的准·继承人更是没动静,赵嘉阳也面无表情,随月生带来的那一票手下却还站在旁边虎视眈眈。   场中的都是人精,有了孙老的前车之鉴,没人再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当出头鸟,于是纷纷找了借口走了个干净,至于之后还要耍什么手段,那也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随月生一直安静地站在正中央的位置,宾客们来来去去似乎都没能分走他半点注意力,旁的人倒也都自觉离这煞星远远的,硬生生在灵堂里给他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唯独看戏看够了的荆宁荆所长,临走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回去了。”   “下次见。”随月生点点头。   陶风澈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了一句话——这二人简直是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等灵堂里的宾客走了个精光后,徐松终于走上前,跟随月生打了个招呼。   “随先生今天这是……”   随月生扬手把枪丢给手下,神情看上去甚至都有些温和了:“没事,就是觉得他一直说个不停,有点烦人。徐伯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就好,挺久没见了,您老最近身体还好吗?”   徐松笑眯眯的:“我挺好的,少爷也挺听话。”   徐松想把话题往陶风澈的身上引,随月生却一直没接话。陶风澈一个人嗫嚅半晌,想问他最近还好吗,却还是没开口。   徐松只好再次打破这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随少爷是今天就搬回来住吗?”   随月生沉吟片刻:“这个不急,我刚回来,挺多事还没处理完,再说吧。”   “您先前住的那间房还给您留着呢,下人们按时打扫,还跟从前一样。”徐松笑了。   “这样……”随月生像是有些吃惊,他沉默一会儿,突然一哂,“我过两天就搬过来,还住原来那间。今天还有点事,先走了,晚上不过来睡。”   他转过身,顿了一下,像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语。陶风澈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间,随月生却又迈开了步子。他的步伐先前还很慢,后来却越走越快,活像是有人在背后追赶似的,眨眼间边带着手下走出了灵堂的门,继而很快地消失不见,仿佛之前那短暂的停留只是陶风澈的错觉。   陶风澈再一次被他丢在了原地。可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心中突然涌上来的那一阵委屈,就被铺天盖地的疑惑给淹没了。   他先前没闻到随月生的味道,只以为是两个人之间隔得太远,场中alpha又太多,可刚才两个人距离不到一米,他竟然还是没能闻到。   对方的身上干干净净,就连洗衣液的味道都很浅淡,仿佛他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丢进人群里就找不着的,毫无信息素的beta。   可他明明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岁的omega了,早在十年前,陶风澈就闻到过那一阵甜蜜的荔枝香。   而且他可以确认,自己的鼻子没有出任何问题。   陶风澈完全想不通,随月生一个omega,到底是怎么做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beta的?   他的信息素去哪里了?   不,等等。   陶风澈突然想到了一个只在黑市上流传的手术。   难道……随月生是做了腺体切除手术吗?可刚刚对方转身离去时,晚风温柔地吹起他的发丝,陶风澈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后颈——苍白光滑,宛若上好的瓷器,别说是刀口了,就连毛孔都看不见。   陶风澈兀自站在原地皱着眉思考,赵嘉阳看看他又看看徐松,整个人完全处于状况外。   “小澈,这是……”   静浦的冬天太冷了,即使室内开足了暖气,也依然不利于楚殷养病。   楚殷在时,每年11月一到,赵嘉阳就会带着他飞到西大陆,等到四月份静浦的天气逐渐转暖了才回来,是以完全错过了随月生的存在。   他跟灵堂里的宾客一样,对“随月生”这个名字,和它所代表的这个人完全陌生。   陶风澈下意识地回答:“他是我爸之前有一年在冬天的时候捡回来的一个打手,后来突然消失不见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   他鬼使神差般地选择了替随月生掩饰他的omega身份,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赵嘉阳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10章 境迁   随月生一行人走出灵堂的大门后便跟李律师分别,但他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熟门熟路地在陶家的后院中转起了圈,姿态闲适地像是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   ——不对,没有“像”字。   陶知行的遗嘱已经公布,翡翠扳指也好好地戴在他的大拇指上,虽然遗嘱上写着将陶家祖宅的所有权留给陶风澈,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气势恢宏的大宅,已经是随月生的所有物了。   陶家的保镖是有数的,今天调了大批人手在山脚、正后两门和灵堂值守,相对应的,在院内巡视的也就少了许多,等走到僻静处时,跟在随月生身边的手下终于开了口。   “随总,刚才会不会有些太高调了?”   开口的这人姓周,男性alpha,从毕业起就一直跟在随月生身边给他当助理,算是他的心腹,是以随月生也并不瞒他:“我故意的。就是要这样,才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露出尾巴来。”   “可这样一来,他们这次回去之后肯定会有所提防,我们接下来的那些安排都会比较难开展。不如您之后……”周助理有些为难。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随月生的脾气有多差,以至于就连建议都只敢这么拐弯抹角地提。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陶家的后门,随月生就像是看不见周遭站着的陶家保镖似的,定定地盯着外面那片曾经围着栅栏的空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太久没回来了,可陶家看上去和十年前比起来居然没怎么变。这事倒算不上好坏,但实在是太容易让他因此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   好在这里还是拆掉了,让他想起自己如今是二十七,而不是十七。   ……拆了也好,省的陶风澈再去乱扒拉鹅玩。不过那次之后陶家应该是没胆子再养鹅了,只是不知道陶风澈到底长记性没。   随月生沉默地注视着一片空地,周助理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一片空地看得那么全神贯注,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叹口气,又摇摇头笑了一下,但还是知趣地保持了沉默。   他之所以能脱颖而出,被随月生选中作为贴身助理,就是因为他知道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不要好奇,即使看到了,也一律当做没看见。   一行人均是屏气凝神不敢打扰,只静静地等随月生自己回过神来。   好在他这次没有走神很久。   不过片刻,随月生便收回视线,毫不留恋地转身往陶家正门的方向走去。他突然一嗤:“好像我要是低调了,这群人就能乖乖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滚去吃草似的。”   “想要让流着涎水的鬣狗学乖的方法,只有拔掉爪子,再敲掉獠牙这一种。”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别忘了我到底为什么回国。”   “是!”周助理赶忙低头,再不敢多言。   ···   与此同时,陶家餐厅。   今天用餐的人多了个赵嘉阳,餐桌上的菜色也随之变成了六菜一汤。厨房使尽了浑身解数,专门做了这两叔侄喜欢的菜,可不管是谁都没什么胃口。   陶知行的遗嘱让人如鲠在喉,再好的美味佳肴也一样味如嚼蜡。   陶风澈随便动了几筷子,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但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个半饱,再转头一看,赵嘉阳也是沉着张脸,面前的饭菜都没怎么动。   不愧是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在外叱咤风云,回到家了就拍着桌子跟自己吵架;现在即便是横死,也不让人安生,搞了个这种遗嘱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陶风澈没给赵嘉阳夹菜,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叔叔,你今天晚上要在这边住吗?”   赵嘉阳被他打断了沉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了,我等下还有别的事。”   陶风澈有点失望,但还是点点头,没继续问下去。   饭后,赵嘉阳匆匆离去,陶家的佣人将碗筷收走,又将餐桌打扫干净,整个过程完全无声,陶风澈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之前一直忙着操办父亲的丧事,忙得像是个陀螺,如今突然一下子闲下来,简直要被铺天盖地的孤寂所淹没。陶家的宅子大得像是一座迷宫,而主宅三楼卧室的那扇门后面,是真的再也不会有人居住了。   随月生并不准备搬去陶知行曾经住过的房间,而是继续住在他自己曾经住过的客房里,但客房没有配备独立的书房,三楼的那间书房,肯定是要换一个新的主人了。   属于陶知行的那个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也不知道随月生到时候打算怎么处置自己这个“前朝余孽”,不过估计下场不会太好。毕竟先前在灵堂里,他看上去好像真的完全不打算再跟他有交集了似的。   陶风澈突然因为这个假设而感到了一阵烦躁,他皱了下眉,起身往门口走。   “少爷要出门吗?”万能管家神出鬼没,“需要帮您叫司机吗?现在外面不怎么安全,还是多带几个保镖吧。”   陶风澈摇摇头:“我去靶场,顺便找个人去练武场等我。”   原来还是留在家里啊。徐松笑眯眯地一点头,掏出专用的联络设备按了几个键。   陶风澈走到靶场时,饭后消食完毕,场内也一切准备就绪,他沉着张脸,站在五十米外,掏出手枪对着靶子开始不断点射。旁边的电子计分器飞速报数,他理都没理,一刻不停地打完了一百发子弹才终于停手。   9.1mm口径的手枪后坐力极大,一刻不停地打完一百发对陶风澈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他把枪搁在桌上,沉默地活动了一下被震得发麻的手腕和酸胀的肩。   “少爷,八十三个十环,剩下十七个都在九点五环到九点九环之间。”旁边站着的人赶紧拍马屁,“几天不见,少爷的枪法又精准了不少。”   “恩。”陶风澈点点头,没什么反应。   他八岁那年跟着随月生一起来靶场,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碰枪,他打了个可怜兮兮的三环,随月生却是已经能打到九环之内了,真是天生的枪械天才。   他又想起来几个小时前,后者跳过瞄准,直接点射孙老胸口白花的那一枪。如果换做陶风澈来,他自问自己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这人的枪法简直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如果有可能,真想跟他一起来靶场再比试比试啊。   这个念头很是突兀,刚一冒头便被陶风澈死死地压回了心底——比什么比,这人现在活像是不认识自己了一样,可明明小时候还一直在一起玩。   ……也有可能只是自己拿他当玩伴。或许对于随月生来说,陪自己玩耍只不过是陶知行交代下来的一个任务,要不然,他也不会走得那么毫无留恋。   十年来,这人完全销声匿迹,连一句话都没带给自己。   陶风澈突然泄气,一言不发地去了位于一楼的练武场,开始跟早早等候在此的保镖对练。   毕竟还是少年人,陶风澈的体格和久经训练的保镖相比还是纤细不少。对练时不论身份,保镖虽然没下死手,但也没放水,陶风澈被他虐了一整个晚上,终于成功用巧劲把对方撂倒在地。   “不来了。”陶风澈摆摆手,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都快流到眼睛里的汗。   他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保镖有些担心:“要叫医生来吗?”   “犯不着,你又没下死手。”陶风澈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往住宅走了。   激烈运动之后,陶风澈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酸胀的肌肉上了,脑子里的杂乱思绪一扫而空。终于达到目的的陶风澈显得放松不少,简单洗漱后便上了床。   自从得知陶知行出事,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如今整个人被松软蓬松的床铺所包裹,和靠着棺椁的触感比起来,简直像是躺在一朵云上。   陶风澈瞬间松懈下来,几乎是刚合上眼便飞速进入了梦乡。   可他却并没能像自己所期望的那样一夜好梦。半夜三点,陶风澈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他呼吸急促,心脏狂跳,靠在床头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里遇见随月生,又情绪起伏过大,导致日有所思一夜有所梦,他今晚的梦境全都跟随月生有关。但却不是什么好梦。   在他今晚的梦里,随月生不断重复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死法,唯一的共同点是死状凄惨,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而到了最后的那一次,陶风澈只记得有一个杀人狂魔追着他们俩一路猛跑,将随月生锯成一滩肉泥之后,终于将电锯对准了陶风澈。   看着不断滚动的锋利锯齿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可自己却像是被胶水死死黏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陶风澈不自觉地动动手脚,确认自己已经成功回到现实,且四肢俱在,肉体完好无损后,才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拿着毛巾擦拭脸上水珠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很多年以前,随月生还在陶家的时候,他也是做过噩梦的。 第11章 噩梦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后便轻易合不上,时间过去太久,陶风澈已经记不大清曾经那个梦的具体内容,只记得那好像同样是一个看着极亲近之人在眼前死去的梦,满眼都是无边的血色,他从梦境中惊醒的时候几乎要吓哭。   陶知行跟时任药物研究所所长的alpha一起去国外的某个原材料种植基地了,不过他一直都是个空中飞人,常年不着家,陶风澈也早就习惯了父亲不在身边,可他此时实在是很害怕。   他抱着被子眨眨眼,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好像不是孤单一人——就在他旁边的房间里,睡了个随月生。   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陶风澈迅速抱着枕头下床,啪嗒啪嗒地跑去敲随月生的房门。   他用的力气不大,但走廊上一片寂静,敲门的声音回荡其中很是明显,陶风澈有些瑟缩,好在他没有等很久。不过片刻,睡眼惺忪的随月生便一把拉开房门,满脸都是被强行从梦中唤醒的暴躁。   陶风澈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阵危险迫近。   他深谙哥哥的起床气有多重,赶忙挤出几滴泪,单手抱稳枕头,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拽随月生的睡衣:“哥哥,我怕……”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随月生低声爆了句粗,虽然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但还是侧过身,让出来一条通道:“先进来吧。”   陶风澈看着随月生拧开床头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阐述理由,赶忙一屁股坐在床脚,抽抽搭搭地形容那个梦境有多可怕,可对方一直保持沉默。   等他好不容易说完了,随月生抽出张纸巾,动作粗暴地给他擦干了脸上的泪,又用力揉了揉他的头:“梦都是假的,别哭了,啊?”   陶风澈拽着被子点点头,扭扭捏捏地不肯走。   虽然灯光昏暗,可他还是清晰地看到随月生狠狠皱了下眉,像是有些头痛。陶风澈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你妈妈给你唱过摇篮曲吗?”   如果是现在的陶风澈,很快就能明白随月生是想给他找摇篮曲的音频,这估计是少年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主意,可当时才八岁的陶风澈不懂。他只是摇了摇头,甚至还感觉有点委屈,然后说:“我没有妈妈。”   随月生像是有些吃惊,片刻后干巴巴地回答:“我也没有妈妈……我只有奶奶。”   “我也有奶奶!”陶风澈瞪大眼,片刻后低下头,“可是奶奶去世了。”   随月生沉默了很久,最终低声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陶风澈愣住了。哥哥说他只有奶奶,但是奶奶去世了,那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就像之前老师上课时形容过的那样,“天地间孤苦无依的一株浮萍”。   虽然之前在学校里同学们嘲笑自己没有妈妈,但自己至少还有爸爸啊,哥哥什么都没有了。   随月生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可陶风澈就是觉得,对方这个时候应该是有些伤心的,只不过他比较善于掩饰。   到底还是年纪小,陶风澈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最后突然灵机一动:“哥哥,那我把我爸爸分你一半吧。”   随月生:“……”   他楞了一下,看上去像是有些无语,又像是有些嫌弃,最后放弃一般地看了口:“陶先生是一个独立的人,自己的爸爸自己保管好,不要随便乱分给别人……”   怎么能叫乱分呢?!哥哥又不是别人!可陶风澈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哥哥不要爸爸,那还能给他什么呢?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别的亲人了,更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是爸爸不能乱分的话,这个总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吧?   “哥哥你别难过,我把我送给你吧。”   随月生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前几次加起来还要长。   他最终伸出手,点了点陶风澈的额头,然后关上了床头灯:“睡吧。”   他没把陶风澈赶回去。   有了一个热乎乎的人躺在身边陪着一起睡,耳边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陶风澈放松了不少。他大着胆子把手搁在了随月生的胳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陶风澈现在回忆起来,听闻自己当初石破天惊的话语后,随月生的那个表情应该叫做“震惊”。   虽然觉得自己小时候傻得惊人,以至于陶风澈内心中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回想起这么一段黑历史,但如果抛开成见,这个场面其实还挺温馨的。   虽然看上去暴躁易怒,但哥哥本质上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他之所以会变成白天那副对自己完全漠视的模样,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   陶风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丁点蛛丝马迹都被他翻出来佐证自己的新发现,专心程度甚至将噩梦都抛在了脑后,很快便重新回到了梦乡。   ···   第二天早上八点,陶风澈准时被生物钟唤醒。   有着昨晚的猜测打底,他整个人的心情都明媚了不少,吃早饭的时候甚至都有闲心登陆了闲置好几天的社交软件。他自动跳过了严伊那一群omega发来的各种嘘寒问暖的信息,点开了汪源的聊天窗口。   【汪源】:[陶哥陶哥陶哥,你还回学校吗?]   【汪源】:[我看到你家里的事了,陶哥节哀。不过……你不会要退学然后去继承家业吧?不要啊!]   【汪源】:[没你在这学校无聊了不少,蔡泓天天在班里阴阳怪气,我真的是受够了。]   再往下,就是各种毫无意义的表情包和语气词。   继承什么家业,家业已经被别人继承了。   大权旁落的前·准继承人撇撇嘴,动动手指回复。   【陶风澈】:[回啊,怎么不回。]   【陶风澈】:[应该也就最近两天的事了。]   两边的生意都被随月生接收了,陶风澈没什么事情可做。之前交代徐松去查的两件事都没什么思路,丢失的扳指虽说是找到了,但直接出现在了随月生的手上,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的;至于父亲死亡的真相……   陶风澈叹了口气。   佣人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陶风澈的心情跟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刚刚看着还挺开心,突然又开始叹气,但总体来说,还是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不少人都松了口气。主人家脾气不好,下人们的日子也难过,如今陶知行去世,随月生又还没入住陶家,对他们而言,陶风澈的心情就是风向标。   所以徐松匆匆赶到餐厅时,一旁的女佣偷偷对他点了点头,暗示陶风澈现在的心情大致还不错。   于是徐松缓步上前,将手中的文件放在陶风澈的面前:“少爷,先生车祸的事情查出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陶风澈将手机搁在一边,一目三行地扫完了文件。   “所以警察那边的意思,他们查出来的结果就是,老头子自己命不好,撞上了酒驾的司机,更巧的是,对方还刚好开着一辆超载的货车?”陶风澈讶异地挑眉,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徐松点头,“那边发过来的传真件就是这么说的。”   “嚯。”陶风澈一时失笑,将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摔,洁白的纸张瞬间沾上了些油污。   周遭佣人噤若寒蝉,他带着些嘲讽地开口:“你信吗?” 第12章 母子   徐松当然不信。   人的一生中确实充满了巧合,但如果陶知行的意外去世也可以这么轻飘飘地用一句“巧合”来解释,就是赤裸裸地在嘲讽他们的智商了。   静浦市警察局给出的这个结论,简直就是在把人当傻子耍。拿去应付那些记者还行,但放在陶风澈这,绝对说不过去。   “至少从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徐松解释道,“我派人调查过了,这个姓罗的司机是个beta,开了十几年的货车了,偶尔喜欢喝点小酒,但从没耽误过工作。他的同事猜测说这次是因为有烦心事,所以一时不慎喝多了些,然后开错了地方;至于超载,他的同事说,在他们这个行业,超载其实是常态。”   “哦?”陶风澈有些讶异,示意徐松继续。   “对于货车司机来说,不超载就意味着或许会亏本。他们收到的运费是根据货物的重量来计算的,运的越多,赚的也越多;而像他们这种签了运输公司,由公司统一派单的司机,公司是需要抽取提成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是老板在迫使他们超载。毕竟老板手底下的货车很多,超载被查出来的概率极小,而跟超载所能得到的利润相比,罚款不值一提。”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真正该怪的人是他们公司的老板?”陶风澈歪了歪头,“徐伯,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他这句话中饱含危险,即使是徐松都不敢小觑,赶忙低下了头:“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同事还说,他作为一个beta,娶的也是个beta老婆,却不知怎么生出来个omega儿子。可惜的是,这个来之不易的omega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罗师傅的父母似乎一直希望他们俩夫妻再生一个,但他们不乐意,也就因此跟父母那边断了联系。儿子一直在医院里住院,花费高昂又离不了人,他妻子全职照顾他儿子,所以他一直是最配合公司超载的那一个。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觉得他们家可怜,还组织过几次职工捐款,但筹到的钱都不多。”   徐松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重点:“前段时间,医生通知他的妻子准备动手术之后,后者突然消失了。”   这句信息量极大的话引起了陶风澈的注意,他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开口发问:“怎么,她这是不打算要儿子了?”   “不,她只消失了三天,在医院准备联系罗师傅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回来了,并且迅速交上了手续费,以及之前所拖欠的医药费。”   “她哪来的钱?”陶风澈眯起了眼,若有所思,“人呢?”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主语,但二人均是心知肚明。   正如陶风澈预料到徐松肯定将人控制住了一样,徐松也早就料到陶风澈会有这么一问。   他笑了一下:“人在隔壁的地下室里,已经审完了。”   徐松正想继续往下说,陶风澈却突然用右手食指的指关节叩了叩桌面,示意他暂时停止:“怎么过来的?”   “下面的人做的,打了麻醉针,也蒙了眼,神不知鬼不觉。”徐松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的笑容中明显多了几分欣慰,“少爷果然是长大了。”   先是失去父亲,后又失去家产,可少年并没有像旁人所想的那样一蹶不振,正相反,他逼迫着自己飞速地成长起来,像是一棵失去了庇护的树苗,在狂风暴雨的锤炼下扎紧了根,牟着一股劲向上攀去。   “不长大不行啊。”陶风澈一哂,神情有些自嘲,“接着往下说吧。”   “他妻子睁开眼之后的第一反应很有意思——‘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只要我按照你们说的做,给我老公打完电话就没事了吗?!’”   “又?”陶风澈皱了下眉。   “是。根据她的说法,她之前从医院里出来,准备回在旁边租的房子给儿子做饭的时候,被人打晕带走了。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一个仓库里,手腕都被铁链捆住,整个人吊在半空,努力踮着脚尖才能碰到地面。她想大声呼救,但嘴巴也被堵严实了。”   “绑架她的人饿了她两天才出现,说只要她给她老公打个电话,说清楚她现在周围的情况,就把她放了。”   陶风澈问:“她说了?”   “说了,并且一说完就被放了下来,虽然还是关着,但对方给了她一碗稀粥。第二天一早,对方就把她给放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发现罗师傅居然也在家里,她想去报警,罗师傅一直不让,然后陪着她去交了医药费,她问他哪来的钱,罗师傅也不说。”   “再后来,她就在新闻里看到,她老公死了。”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老公虽然爱喝酒,但绝对不是嗜酒的人,她不知道老公为什么忽然死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绑来这里,但她知道我们是她绝对惹不起的人,求求我们放过她们孤儿寡母,她绝对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怎么连着小孩都一起绑过来了?”陶风澈有些不解,“做得太明显了吧。”   “两个人都在手上安心点。少爷不用担心,陶家在她儿子的医院成立过一个基金会,每年都会定点帮扶一些患病儿童。医生只知道是基金会那边把孩子带出去做全身检查,其余一概不知。”   “这么巧……”陶风澈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然后他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们。”   陶家有一个专门为了审讯而设置的地下室,陶风澈幼年曾经见过父亲在里面处置叛徒,但近些年已经许久没有启用过了。   只要将主宅客厅书架上的某本书取出便会触动机关,然后自动打开一扇暗门,里面是一条长而幽深的隧道,通往隔壁小楼的地下室,隐秘性极佳。   隧道里的白炽灯泛着冷白的光,陶风澈雪白的家居鞋和纯黑的石板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隧道里都回荡着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徐松跟在他身后,看着少爷面无表情地往下走,一时间竟然觉得他已经成长到了即使是自己也猜不透他心理活动的地步。   陶家的地下室当年建造时是按照军工建筑的标准来做的,比起“室”来说,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私人牢房,乍一看上去跟一个地下堡垒差不多,坚不可摧,隔音极好。也就意味着只要被抓进来了,那就是插翅难逃。   地下室分成十间,全盛时期几乎可以做到满员,但经过陶知行的手后,陶家暗地里的生意收拢很多,大半已经成功洗白,是以如今门可罗雀,十扇厚重的铁门后,只有一间还关着门。   陶风澈站在门口,透过铁门上狭窄的单向玻璃朝内看去。   审讯室不过十平米见方,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血液早已渗入了地面,干掉之后变成了深褐色,一眼望过去很是瘆人。   女性beta一看就是常年被生活苛待的样子,头发凌乱,身材瘦小,就连肤色都是蜡黄色的,浑身上下的衣服洗到发白,相比之下,目测不到十岁的omega虽然也是瘦,但比她略胖一些,身上的衣服即使光看料子,也比她穿着的好上一个档次。   此时,这位beta母亲正将儿子抱在怀里,左手不断抚摸着他的头发,右手轻拍他的背,嘴唇还在不断翕动,频率很固定。   陶风澈学过唇语,眯着眼睛努力辨认了一下,发现她是在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宝宝别怕,妈妈在呢,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的。”   简直慈爱到了刺眼的程度。   凭什么?   凭什么你丈夫涉嫌谋杀我父亲,你还能以这样的姿态维护你的儿子?活像是你自己才是全天底下最无辜的受害者似的。   多可笑又多可悲啊,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这个执迷不悟的蠢女人竟然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犯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惹到了谁。   陶风澈有一双继承自母亲的,非常漂亮的眼睛。整体长而略圆,尾端微微下垂,双眼皮褶皱很深,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同样拥有下垂眼的温和犬类。   但此时这双眼微微眯起,眼中全是冷酷肃杀,半点都看不出往日里平易近人的样子。   到底是陶家曾经培养出来的准·继承人,和随月生比起来,陶风澈才是真正的黑道太子爷。   冷血、狠毒、机会主义者,绝对是写在血脉中代代相传的东西。   徐松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对于他们来说,让一个人完全在世界上消失从来都不是件难事。他这么大年纪了,毁尸灭迹这种事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出手,即使警察那边这次真的要查,下面也多得是能顶罪的人。   老管家此时心中的复杂情绪,更多的是眼睁睁看着从小长大的少年飞速脱离少年期的一股怅然若失。   陶风澈沉默了很久很久。   徐松甚至都要开始怀疑时间静止时,陶风澈终于开了口:“放了吧。”   “放了?”徐松下意识地反问,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是没听懂我的话吗?”陶风澈将保险栓扣回原位,然后将手枪插在后腰上,表情看着有些气馁,又像是有些懊恼,“徐伯,我说,把人放了。” 第13章 叛徒   “我听见了,少爷说要放人。”徐松将陶风澈刚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但又实在是有些好奇,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他的心路历程,“可少爷怎么忽然……”   “不过是一把被旁人拿在手上的刀罢了。换做是你,你会跟没有思想的武器置气吗?”陶风澈恹恹地反问。   虽然陶风澈一直不怎么过问家里暗中的这些生意,但到底是在耳濡目染中长大的陶家少爷,他又不是个傻子,调查出来的这些结果摆在眼前,事情已经很清晰了。   从听闻“女性beta曾经被绑架”开始,陶风澈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而后面的事情更是让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陶知行的死亡跟红帮脱不了干系。   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能够佐证他的这个推测,但陶风澈相信要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和明面上还有个全国排名前三的医药公司,暗地里也基本上只做药品生意的陶家不同,红帮是彻头彻尾的黑道帮派。如果是放在影视剧中,那就是浑然天成的反派角色。   九州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九”并不是虚数,古时候的九州是一个由九大州所组成的帝国,制度类似于分封制,九大州各自称王,上面还有个世袭制的皇帝压着。到了近代,封建君主专制改为民主共和的联邦制,九大州也由“州”改“市”,作为国家元首的九州总统则由选举产生。   红帮是从陶知行那一代开始,在静浦市兴起,继而以此为大本营辐射全国的一个帮派。和陶家相比,红帮虽然组建的时间不长,但它靠收保护费起家,暗地里走私军火,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近年来,他们更是将目光投向了陶家的药品生产线,以及手上握有的专利技术。   红帮的帮主曾经尝试过公开向陶氏寻求合作,却被陶知行一口回绝。陶风澈有听说对方一直试图从陶家挖人,待遇优厚,软硬兼施,有一些底层人员选择叛变,可都被陶知行处理了个干净。   却没想到红帮功亏一篑后竟然能下如此狠手,直接找了个货车司机花钱买了陶知行的命。而那个货车司机,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   人固有一死,可陶知行一代教父,既不是寿终正寝,也不是死于杀手暗杀,而是死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中,实在是死的有些憋屈。   被开着重卡的货车司机撞死,简直充满了黑色幽默。   “拿孤儿寡母的命逼迫一个beta男人卖命,太下作了。”陶风澈冷哼一声。   他和陶知行父子二人均不屑于红帮为伍,但他如果今天真的一气之下让这母子二人血溅当场,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红帮做派,违背了陶知行交给他的做人之道。   即便只是为了告慰老头子的在天之灵,陶风澈也绝不会这么做。   只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货车司机为了给儿子筹手术前,居然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换。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那个omega的命,其实是他的父亲用命换回来的。   也不知道这母子二人若是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个什么心情。   但还是有个说不通的点……静浦有上千万的常住人口,为什么红帮独独选上了这个司机?   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陶风澈母亲坟墓的所在地,又是怎么知道陶知行的行车路线的?   陶风澈渐渐皱紧了眉。   事情再次回到了原点,或者说,再一次佐证了他一开始的推测——高层中,有人叛变了。   是谁吃里扒外,卖主求荣?   或者说,是谁被通天的贪欲蒙了眼?   陶风澈细细地将葬礼上诸位来宾的表现都回忆了一遍,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孙老。可从陶知行当上家主开始,便有意将其排除在了权力中心之外,陶风澈确定孙老绝对不知道此等密辛,不过是倚老卖老罢了。   光凭葬礼上鲁莽的表现,也绝对不会是他。说直白点,孙老的智商不够。   那么……又会是谁呢?   他实在是不熟悉这些暗地里的生意,想了大半天也没什么进展,光是想到要从这里入手开始查叛徒,他就已经一个头变两个大了。   陶风澈之前兀自皱着眉沉思,徐松不敢打断他的思路,此时见他伸手揉了下眉心才终于开口:“里面的这两个人,如果只是单纯放了的话……”   现在只是单纯的恐惧,但等回去之后,总会慢慢缓过劲来的。通过审讯内容,不难推测出一部分的真相,如果就这么草率放回去,一定会出事。   陶风澈听懂了徐松的未尽之语。   他将揉按眉心的手指略往下移,捏了捏山根,思索半晌后开口:“我记得荆所长那边,前段时间好像刚好送了个新药过来,说是能刺激海马体的?”   徐松点头:“是有这么件事,因为还在试验阶段,所以现在送过来的是半成品,放在先生书房里了。”   “拿过来吧,一人打上一针,再找个心理医生过来,打完麻药扔回原位,做干净点。”他想了想又叮嘱,“找几个人盯着点,就当帮荆所长找了两个‘志愿者’做临床试验了。”   荆宁有一个很出名的理论:人体不过是更加精密一些的机械。   大脑是纯天然的信息存储设备,其中主管记忆的区域是海马体。那么如果用药物对海马体中的某些神经细胞做出刺激,是否就可以对人体的记忆进行剪辑和加工?   研究所经费充足,陶家又一向不拘束研究员们天马行空的想法,荆宁亲自带着一组研究员研究了几年,终于出了点成果——他现在交上来的这种药剂,能让人遗忘短期内的某些记忆,如果有业务能力精湛的心理医生配合着催眠,甚至可以产生一段人工记忆。   可半成品终归还是半成品,各方面的功能都不大完善,注射后可能会出现一段时间内的记忆混乱,或是些别的后遗症,但总比杀人灭口要强。   徐松是个聪明人,不过片刻便想通了始末,眼中的笑意深了许多。   知子莫若父,正如先生多年前所说的,少爷果然还是心软。不过这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如今一切都按照先生早就安排好的路线往下发展,只要一切无虞,少爷大可以去当个技术人员,永葆赤诚。   “我马上去办。”他没有多说,只是顺着陶风澈的话开了个小玩笑,“荆所长一定会很开心的。”   ···   可万能管家这次猜错了,荆大所长此时的心情并不怎么阳光明媚。   陶家研究所防守严密,但凡是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知道,研究所里安满了监控。但少有人知道的是,这些监控可以说是无孔不入,显示在安保处那里的只是一小部分,真正的两个终端,一个在所长办公室,一个则直接连着陶家家主。   从陶知行去世前一周开始,荆宁就已经停下了手上所有的研究进度,转而将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对外的说法是,荆所长意外提取出了某种特殊的微生物,正在观测它的生长情况;可事实上,他只是满脸苦大仇深地在盯监控而已。   陶知行是个彻头彻尾的技术狂魔,对于他来说,将自己本该拿去做研究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简直是一种折磨,可这件事又实在无法假手他人,是以荆宁干的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好在这项工作如今也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   荆宁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记录本,从后往前翻了几页,找到个空白的位置,然后写了几个人名,又在其中一个上面画了个圈。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没有将本子合上,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份名单中的有些人,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尤其是那个被画了圈的名字。那是个十分年轻的beta,更是荆宁亲自招进来的研究员。   几年前,他刚刚当上研究所所长的时候,曾经受邀回母校给毕业生做过一次演讲。   演讲完毕后,学校里的教导主任暗示他帮忙解决一下学生就业,陶家研究所并不缺人,但如果学生足够优秀,荆宁也乐意做这么一个顺水人情,可他将教导主任给的名单看了一遍,又翻了一下学生们的论文,都不怎么满意。   主任还想约他吃饭的时候细聊,他摆手拒绝,说导师约吃饭,对方也就由他去了。   却没想到导师将吃饭的地点约在了食堂。   师徒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对坐着沉默扒饭,导师却突然开口:“这一届有个学生,总让我联想到你。”   “是成绩吗?”荆宁反问。   他是心高气傲的人,但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荆宁当年在本校就读时,拿了四年的国家奖学金,各科绩点接近满分,全优毕业,至今仍然是学校中的一大传说,以学神的身份活在学弟学妹的心中。   不少学生甚至会在考试前拜拜他的照片,求他保佑自己不要挂科。   “比你差一点,但也差的不多。”导师想了想又补充,“而且还是个beta。”   荆宁有些意外:“有他的成绩单吗?给我看看。”   导师拿出手机操作几下,顺带附上了对方的论文。   荆宁看着看着,眼睛就亮了:“他人在哪?”   导师指了指身后的档口:“就在食堂,他在这里勤工俭学。”   这下子,荆宁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他自己出生优渥,可以毫无顾忌的全身心投入科研之中,但对方在学习之余还要考虑如何维生,竟然还能获得这样的成绩……   荆宁甚至觉得,假以时日,对方的成就或许可以超越自己。   陶家的研究所人才济济,可这是唯一一个由荆宁本人亲自面试的研究员,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收对方为徒。   可是现在……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手边的手机拿出来,拨通了某个号码。   “喂?我这边查出来了。” 第14章 审讯   陶家研究所的上班时间是标准的朝九晚五,中午十二点下班后,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研究所虽然位于静浦的中轴线上,但位置稍微有些偏,周边没什么饭店,外卖送不进来,得自己出门拿,大多数的研究员都会选择在食堂里解决午饭。饭堂物美价廉,研究所还有额外的餐补,几块钱就能吃得很饱了。   吴轩往日里也是拿着饭卡在食堂里排队的一员,但今天中午,他拒绝了同事的邀请,只含糊说自己还有些事情,便匆匆走出了实验室。   “他这是要去哪儿啊?”有人感到很奇怪。   “他一个beta你管他去哪儿,又不是身娇体弱的omega,需要额外照顾。”某个alpha研究员说道,“走吧,吃饭去。”   “你先去吧,我这儿还有一组数据没记完。”同事随口回答。   没有任何一个人将吴轩的反常放在心上。   吴轩他走到研究所大门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制服。系统自动识别他的虹膜后打开了门,他一步跨到门外,突然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口“陶氏药物研究所”的牌子。   他的脸上忽然明显地露出了挣扎的表情,可他最终还是转过头,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一个U盘。小巧精致,但内存极大,如今已经被他因为紧张而过高的体温捂得温热。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走到这一步了……   吴轩下定了决心,向那些人给他选定的监控死角走去,跟他联络的人说,会有专门的人等在那接应他。   那地方离研究所还有个几百米,吴轩顶着烈日走着走着,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辆车——纯黑色的SUV,就停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车型很普通,是他完全不认识的牌子,看上去很能装。不过没关系,从明天开始,他就再也不用为了钱而发愁了。他即将拥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等买完房,他也买一辆车玩玩去。   想到这儿,吴轩整个人都兴奋了些,他转过头,想看看它的车标,下一秒黑暗袭来,他一头栽在了地上。   ···   吴轩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左脚的知觉,但光是看它像面条一般向内扭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就明白它是完全断掉了,可他此时甚至都顾不上担忧自己的脚——他此时正处在一个小黑屋里。   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小黑屋”,从墙壁到地板全部都是纯黑色,没有窗户,全靠一盏白炽灯照亮,有一扇紧闭着的、很窄的门,除了他面前的那一把空荡荡的椅子外,没有任何家具,显得很是逼仄。   如果在这间房里关久一点,绝对会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   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跑,可他的两只手被手铐死死铐在一起,右脚的脚踝上更是拴着一条粗壮的铁链,完全掐断了他逃生的可能性。   但这不是最恐怖的。   吴轩惊恐万分地抬起头时,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那把椅子上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白衬衫,黑西裤,浅灰色的头发顺滑地披在肩上,再配上那张格外精致的脸,简直就像是个误入此地的贵公子。   如果不是他此时格外放松的状态,和手中拿着的那把沙漠之鹰的话,吴轩简直都要怀疑对方跟自己一样是被绑架来的了。   有着和黑发黑眸的九州人迥异的发色和瞳孔,再配上这张脸,对方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随、随月生。”吴轩的声音发着抖,颤抖着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认得我?”随月生挑了挑眉。   他有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眼底波光粼粼,此时却像是结了冰的深潭,一眼扫过来时让吴轩感到一阵的胆颤心惊:“那就好办多了。”   随月生抬手打了个响指。   小门打开,周助理捧着一个木质托盘走到他的身侧,身后还跟着一个保镖,随月生伸出手,从托盘上拿起一个东西。   “这是你的吧?”   吴轩霎时间便瞪大了眼——那是他的U盘!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看你这样子,确实是你的没错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随月生就已经点了点头,“陶家的研究资料和抑制剂配方……你的胆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大。”   随月生甚至都懒得去维持自己脸上的表情了。他沉着一张脸,将拉开了保险栓的沙漠之鹰在手上转了一圈。   吴轩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的枪口而转动,察觉到他惊恐的视线后,随月生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突然笑了出来:“原来你还知道怕啊?”   “你知道陶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吗?”他突然摆出了一副聊天的姿态来。   话题跳跃的太快,吴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月生微微皱了下眉,身后的保镖便走上前,直接卸掉了吴轩的下颚骨。   “唔!”   剧痛让他瞪大了眼,保镖却又再次将下颚骨给他按回了原位。   此时的吴轩简直变成了一条在地板上蠕动的软骨虫,冷汗早已将他的衣服浸透,他还记得刚才呼吸困难的感觉,伏在地面上不住喘息,随月生却突然伸出右手食指,竖在双唇中间比了一下。   “嘘——安静。”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吴轩完全相信,只要自己胆敢违背他的命令,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刚一开始,他甚至还被这人的外表迷惑了几秒,可此时不管随月生的脸再漂亮,他也无心欣赏了——这哪是什么美人,简直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披着一张画皮的恶鬼!   吴轩惊恐地闭上了嘴,周助理开口道:“随总问一句,你答一句,明白了吗?”   “明白,我明白!”他赶忙忍着剧痛回答,“我我我、我不会知道陶家是做什么的,我就是一时间利欲熏心,他们跟我说只要把这些资料拿给他们,他们就会给我钱,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保镖眼疾手快,再次卸掉了他的下巴。   “吵死了。”随月生将一缕散落的鬓发拨到耳后,“等我说完了你再装回去吧。”   这句话是对保镖说的,后者赶忙点了点头。   “那‘三刀六洞’你总知道了吧?不过不是扎小腿,而是扎肚子。但……这都是陶家以前的规矩了。”面对着吴轩惊惧的眼神,随月生好心解释道,“你也知道,现在是热武器时代了,用冷兵器总是有点落伍。你放心,不会那么血腥的。”   他在周助理捧着的托盘上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几个针管,针筒里全是五颜六色的药剂,吴轩看上去却更恐惧了些,仿佛跟这些东西比起来,就连“三刀六洞”和子弹都没那么吓人了似的。   “看来你认识啊。没办法,荆所长拜托我帮他找人试一下新药,你的其他几个同伴没人能撑到第三支,希望你坚持久一点。”随月生偏头示意周助理,“记得记一下临床反应,到时候给荆所长送过去。”   “好的随总。”   同伴?什么同伴?那些人还联系了别的人吗?吴轩有些困惑,但等他听到那个名字时,眼神中却突然间就带上了怨毒。   果然是他。荆宁,好一个荆宁!等我出去,只要我能出去……   他在万箭穿心般的痛苦中不断挣扎、翻滚,哆哆嗦嗦地将他所知道的所有内容全部说了出来,最终痛哭流涕,哭着求随月生放过他,可面前的恶魔注射药品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随月生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在吴轩的惨叫声中,聚精会神地玩起了数独。   他一点都不担心吴轩会撒谎。早在十年前,陶家的研究所就秘密研发除了一种特殊的神经毒素,一针下去,什么都能交代个干干净净,只不过原材料极其稀少,对萃取和合成工艺的要求也极高,每年也就能生产处那么一丁点。   不过没事,这么些年下来,屯了不少呢。   他又在表格上填了个数字。   “随总,交代的差不多了。”   等随月生打到第四关的时候,周助理总算是停下了手中的笔。瘫在地上的吴轩简直像是一滩烂肉,随月生抬起头瞥了一眼,微微偏头,示意周助理将解药给他推进去。   随着注射进体内的药剂慢慢生效,吴轩全身止不住的战栗也逐渐停止,他瑟缩着开口:“我、我什么都说了,你们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先前想的那些报复荆宁的计划已经全然被他抛在了脑后,更别提要报复随月生了。他甚至没有空去想出去之后会被红帮怎样对待,现在他只想活着从这个地方走出去。活着,只要能活着……   随月生颔首:“当然。”   吴轩大喜过望,可还没等他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就看见随月生突然伸出手,从那个给他注射药剂的男人手中,接过了……一条发绳?   随月生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头发束在了脑后,甚至还挺有闲情逸致地打理了一下鬓边垂下来的碎发。   这个发型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肤色苍白,唇色也偏淡,头发全部扎起来后,显得下巴愈发的尖,眼尾甚至还带了点红,整个人猝然有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病弱美。   他看上去甚至因此而有些脆弱了。   吴轩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甚至极其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种,将这个矜贵美人揽进怀里百般呵护的冲动。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随月生紧接着就伸出右手,五指扣上银白色的沙漠之鹰,然后将枪口对准了他。 第15章 来客   随月生开枪打断了吴轩的一条腿。   9.1mm口径的沙漠之鹰,又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射击,吴轩这辈子估计也只能当一个残疾人了。   钻心的疼痛使吴轩失去了思考和说话的能力,可随月生却依然是那么一张古井无波的脸,他仿若不经意一般开口:“你知道你U盘里的这些东西交给红帮后,他们会拿去干什么,又会因此害死多少人吗?”   吴轩当然不知道,他只是想要钱而已。   他没有精力说话,只捂着伤口拼命哀嚎,随月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我说留你一条命,就留你一条命。我说到做到。”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吴轩喜不自胜,可随月生的话却还没说完,他偏过头,嘱咐周助理:“把他跟其他几个人一起,全部丢到红帮的堂口附近去。”   “你!”   吴轩终于从钻心剜骨的疼痛中缓过劲来,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片赤红,像是淬了毒:“随月生!同为beta,你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断了条腿,他尚能苟活,红帮给了他一笔定金,不多,但算上他的存款,足够让他逃到西大陆,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上一辈子;但如果这个样子被丢到红帮的地盘,对方绝对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他就是真的活不了了。   随月生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在做出背叛的选择开始,吴轩就应该想到今天的这个后果。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此时此刻,有另一件让随月生更为在意的事情。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不耐地皱起了眉。刚才开枪的距离太近,从吴轩伤口处喷涌而出的血不可避免地溅了一些到他身上,雪白的衬衫上出现了几个血点,看着碍眼极了。   “随总,您先回去换衣服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周助理赶忙说道。   随月生没有拒绝:“做干净点。”   几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静浦黑市上的一个秘密档口,只要给的钱够多,不管在这间屋子里干什么都没人会管。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还是将事情做得稳妥些比较放心。   今天一大早接到荆宁的电话时,随月生的第一反应其实是陶家的地下室。设施完备,安全度高,且四处都是经年累月留下的审讯痕迹,看上去很是渗人,不少人刚一踏进去,就被吓得什么都招了。   可是这会儿,陶风澈还在家呢……随月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他又想着换陶家下属的其他地盘,但陶知行死后,不少人蠢蠢欲动,他无从判定哪些地方是真正安全的,又因为刚刚回国,还没来得及下手整顿,最终只好选在了黑市。   光是想到后续这繁杂的工作量,随月生就已经很心烦了。更别说他此时衣服上还沾了血污,浑身上下都感觉不大对劲,只想赶紧冲到浴室里把自己扒光,好好地冲一个热水澡。   “我办事,您放心。”周助理低下了头。   ···   五月三十一日一早,陶风澈吃完早饭,坐在客厅收看早间新闻时,发现主持人正在报道一桩连环失踪案。   静浦有几千万的常住人口,一两个人的消失根本翻不起水花,但这桩案子之所以能受到大众的广泛关注,又登上新闻节目,自然是有其特殊之处的——一开始,只是有人向警察局报案说家里面有人失踪,可当警察例行询问到失踪人口曾经从事什么工作时,报案人却突然回答不上来了。   他们只知道失踪人员跟旁人一样正常上班,月底拿工资,问过一两次工作内容却都被搪塞过去,便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此时对方忽然人间蒸发,他们才在警察的问询下发现,自己竟然对身边人一无所知。   这些失踪人口的年龄性别各不相同,除了“不知道具体工作内容”这一点以外,竟是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共同之处。   陶风澈挑了挑眉,拿出手机刷新了一下社交网站,果然是近期网络上热议的话题。但相较于新闻节目中规中矩的报道,人民群众的看法就显得有些耸人听闻了,有人说碎尸案的,有人说报案人患有精神疾病的,还有人说是闹鬼的……   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马上就是静浦新一阶段的都市怪谈了。   陶风澈粗粗扫过一眼,对这些五花八门的推测没什么兴趣。   不过如果是单论“身边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工作”这一点,听上去倒是跟陶家的研究所有点像了。陶家研究所中有一些研究项目保密等级较高,或者是研究内容比较偏向于陶家暗地里生意的研究员,都跟陶家签了保密协议,其中就有“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工作单位及工作内容”这一条。   但陶风澈肯定,绝对不是陶家研究所出了事。如果发生研究员无故失踪的事件,荆宁绝对不可能不给主宅这边打电话。   虽说这位荆所长一向恃才傲物,但陶风澈绝对不怀疑他的忠诚——毕竟除了陶家,没有任何地方还能这么无条件支持他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并且大笔大笔地给他砸钱。   陶家研究所最近风平浪静,无事发生,除了荆宁前两天发了条信息说最近手头的研究进行到了关键阶段,让他下个月可以不用来上课以外,一切正常。   其实潜台词就是:我们最近很忙,没空教学生,小屁孩好好在学校里念书,不要过来添乱。   陶风澈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去研究所上课,他甚至连学校都不大想去了。   陶知行出事后,徐松给学校那边递的请假条是请到六月份,陶风澈本来都打算回去了,但自从前两天把那对母子放走后,他又突然改了主意。   这几天他哪儿也没去,只专心致志地在家蹲随月生,顺便琢磨叛徒的身份。   可随月生竟然就一直没有回来。他只在前两天派了手下的一个alpha助理过来,送了些日常穿的衣服进他自己的房间,本人连个脸都没露。   至于叛徒……能瞒天过海害死陶知行的人,如果这么快就能让陶风澈一个高中生查出身份,那才是奇了怪了。   陶风澈自己也分不大清是随月生明明回到静浦了却一直不见人影烦一些,还是叛徒一直藏在暗中揪不出来更烦一些,但在这两件烦心事的互相叠加下,陶风澈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此时已经成功进化成了一个烦躁plus的版本。   他站起身,选择用暴力来宣泄心中的愤怒,再一次嘱咐徐松道:“找个保镖去练武场等我。”   他手臂上的淤青都还没散呢,这么快就又要找人陪练……徐松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附和,心中则打定了主意,今天要给他找个相对较弱的保镖。   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对练中很快流逝,陶风澈并不怎么清楚家里保镖的武力排行,只以为是自己在最近的对练中获得了显著的进步,心情极好地将汗湿的头发往后捋一捋,返回主宅冲澡。洗到一半时,突然接到了徐松的电话。   “赵爷来了。”   “啊?”陶风澈将淋浴头关上,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有些诧异,“叔叔怎么来了?先请进来吧,他又说是为什么过来吗?”   “赵爷没说。”徐松沉默一下,突然道,“但他这回还带了个人来。”   “啊?”陶风澈彻底愣住了。 第16章 密辛   赵嘉阳二人是卡着午饭的时间点来的,徐松吩咐了厨房多做几道菜,顺势邀请二人跟陶风澈一起吃了午饭。   陶风澈是真的没想到,赵嘉阳竟然会带着情人来陶家找他吃饭,可偏偏他就是这么做了。   而他这次带来的这个人……陶风澈居然认识。   解玉书,新晋当红omega小生,虽然演技稀烂,但是一张脸实在是生得风情万种,是不少alpha和beta的梦中情人。   陶风澈曾经“有幸”看过他主演的电影,难看得他恨不得当场走出电影院,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演技是怎么火起来的,汪源解释说他身后有金主在捧,陶风澈对娱乐圈的这些八卦没兴趣,便也没问,可谁知道对方背后的金主,竟然就是他叔叔赵嘉阳呢!   隔着荧幕的时候只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今天现实中一见,陶风澈终于明白了这感受从何而来——解玉书长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卸掉在荧屏上的浓妆后,素面朝天的他光看眼睛,竟和楚殷有九成九的相似。   陶风澈擦着半干的头发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正好站在门口跟徐松说话,陶风澈的视角刚好能看到他的那一双眼,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楚殷,险些张嘴喊了一声“婶婶”。   幸好他反应快,没把这句话喊出口。   死者不能复生,楚殷去世也两年多了,此时面前的这个演员,不过是赵嘉阳找来的又一个替身。   不过说来也怪,这二人根本就不是一挂的长相,解玉书妩媚浓艳,楚殷确实十足的清冷,举个不大恰当的栗子,有点肖似“红玫瑰与白玫瑰”。可这二人偏生长了一双如此相似的眸子,实在是天意弄人。   光凭这双眼睛,陶风澈就不意外赵嘉阳为何如此捧他,但自己刚才一时不慎险些认错人这件事,实在是让陶风澈感到有些懊恼。解玉书没比他大上几岁,可他身为赵嘉阳的情人,平白无故比陶风澈高上了一辈,不管怎么称呼都有些尴尬,他便干脆保持沉默,只一味低头吃饭。   赵嘉阳今日也不知何故,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两叔侄合起伙来当锯嘴葫芦,整张桌子就解玉书一个人在那拼命活跃气氛,努力程度连徐松都为之汗颜。   饭后三人转移到陶家的茶室,陶风澈总算是从那一阵令他窒息的尴尬中缓过劲来了,他偏过头不去看解玉书,自然也就不用去看那双跟楚殷无二的眼睛,只盯着赵嘉阳问道:“叔叔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自从楚殷去后,赵嘉阳一直放浪形骸,他在陶氏只是挂名,上不上班也没人管他,开董事会的时候到场,每年按时领分红就成;可他就连帮派里的事都不怎么管了,除了纵情声色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佛系,看上去很快就要羽化而登仙了。   是以今天这么一出,实在是反常。   “过来看看你,顺便陪你吃个饭,但也确实是有点别的事。”赵嘉阳没继续说下去,手指遥遥一点解玉书,“小解很会泡茶,让他给你露一手吧。”   陶风澈有些惊奇,但解玉书手上的动作有条白雾,从温杯开始,洗过第一泡后将茶水挨个给他们倒上,茶汤澄澈,一看就知道是专门学过的。   二十三四岁的年轻omega,竟然能泡得一手好茶,实在是件稀奇事。就连陶风澈自己,也是在陶知行多年的培养下才勉强学会的。   他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向,拿起茶盏品了一口,点了点头。   “不打岔了,先说正事吧。”赵嘉阳慢慢喝完了一盏茶,脸上的表情有些挣扎,仿佛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让他有些难以启齿似的,但很快,他示意解玉书拿着车钥匙出去一趟,把他车里面的一份文件取过来。   解玉书正要起身,却被陶风澈打断:“让下面的人去吧?”   他指了指侍立在旁的陶家佣人。   “不,让小解去。”赵嘉阳的态度很是坚决,“下人也回避一下。”   陶风澈看出他是有意要将解玉书支开,便也没说话了,微微颔首,示意佣人照做。   等解玉书走出茶室的门,佣人又将门合拢退出去后,陶风澈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露声色:“所以叔叔今天过来是……”   他心下一阵忐忑。   这些天,陶风澈一个人关在家里琢磨叛徒的人选,思来想去,心中对赵嘉阳的怀疑还是没有完全消除。虽然对方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又因为没有孩子所以一直对自己视如己出,更是协助着自己一起给老头子办了个风光的葬礼……   但如果不是随月生突然横插一脚,陶知行去世,除了陶风澈以外,他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更何况,如果他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呢?   关于赵嘉阳和楚殷为何没有孩子这件事,道上猜测良多。大多数人的观点都是楚殷体质虚弱,无法承担起孕育子嗣的责任,赵嘉阳又心疼他的身体,便也没有强求。   可楚殷已经死了。解玉书的身上满是赵嘉阳的信息素味,浓得扑鼻,他适才转过身时,陶风澈更是清晰地看到了,他后颈那一个极深的牙印,边缘甚至都泛着青紫色,不难想象出当时用力之大。   这是在楚殷身上从没出现过的痕迹,在陶风澈的记忆中,婶婶的信息素和叔叔混在一起,特别和谐,后颈处的牙印也是浅浅的,看着就是十分珍重的样子。   陶风澈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叛徒真的是赵嘉阳……   赵嘉阳今年四十出头,对于alpha来说,正当壮年。陶风澈一个未成年alpha,自问自己不一定打得过他。他小腿略微动了动,碰到一个熟悉的金属才放下心来——茶台底下的手枪,还在老位置。   赵嘉阳道:“我这几天听见了一点风声,孙老那边想构陷我暗杀你父亲。”   陶风澈完全没想到赵嘉阳竟然会直接将此事挑明。   他面上写满了愕然,实则心中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如果真的是赵嘉阳,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可能表现得这么泰然自若,也不可能这么正大光明直接说出来,但如果……他偏偏就是利用了自己的思维定势呢?   陶风澈不好意思表露出怀疑,也不敢表露,好在脸上的面具戴得恰到好处,他低头喝了口茶,竟是在赵嘉阳面前演起戏来了。   陶风澈自己内心中都觉得现在的这幅场面可笑。老头子去了后,他简直是草木皆兵,看谁都不像是好人,现在竟然是连赵嘉阳都怀疑上了。   赵嘉阳定定地盯着陶风澈看了好一会儿。陶风澈演得很逼真,但赵嘉阳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只一眼,他知道陶风澈不信他。   但……小澈有防备心,也是件好事。不信自己,证明他也不信别人。   赵嘉阳突然莫名地笑了一下,然后他叹口气,道:“我让小解去取的,是一份我的体检单。”   他话音刚落,解玉书也到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递给赵嘉阳,赵嘉阳又转交给陶风澈。   这跟体检单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也生病了吗?   陶知行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两年前楚殷撒手人寰,一周前陶知行意外死亡,如果连赵嘉阳也……   他根本就不敢想下去。他甚至都顾不上再去思考“叔叔到底是不是那个叛徒”这件事,赶忙将文件夹翻开,急匆匆看向末尾。   然后被其中的某一行字刺痛了眼。   “非梗阻性无精子症”。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中全是不可置信,赵嘉阳耸了下肩,表情很包容:“现在你知道了。我跟……”   他沉默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去:“我跟楚殷一直没有孩子,也是这个原因。我们当时沟通过这件事,包括是否要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孤儿回来,但很快你出生之后,我们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有你就够了。”   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很重。   陶风澈瞬间就明白过来,赵嘉阳的意思是,他跟楚殷从始至终,都将陶风澈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看待。这件事即使是在楚殷生前,也没有这么直白地挑明说过,但今天竟是在这么一个场合,被赵嘉阳自己说了出来。   他霎时间便感觉到了一阵羞愧。   赵嘉阳今天的举动,何尝不是一种自证?   ——我没有后代,以后也不会有。但在我眼中,你就是我的孩子,所以那些传闻全部都是空穴来风,不要信。   可自己之前竟然还真的怀疑过他跟别人勾结,杀死陶知行。   那可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啊。更何况,他、楚殷、陶知行三人是四十多年的发小,情谊比海深,怎么可能呢!而且赵嘉阳当时匆匆赶来医院时,全身上下简直就是写着“事后”二字,将时间轴往前推,老头子出事的时候,他还跟情人在床上翻云覆雨呢。   就凭孙老那个智商,他说出来的话,怎么能信?   自己这段时间,真的是累糊涂了。   陶风澈低着头,嗫喏几下,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赵嘉阳的表情很是包容,他知道陶风澈此时正在想些什么,却体贴地没戳穿,只随意过问了下他的功课,又扯了些闲话。陶风澈渐渐放松了些,话也慢慢多了起来,赵嘉阳却突然皱了下眉。   “所以说,那个随月生,现在还没搬过来?”   陶风澈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回护随月生,赶忙找补道:“他刚回国,还有些事情要忙……”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是一阵心虚,毕竟他也没少在心里腹谤随月生这么些天不见人影,是以说出来的话就少了几分底气。   “随月生?是我知道的那个随月生吗?”一直在旁边静静地扮花瓶的解玉书突然开口,看上去惊讶极了,“就……热搜上的那个?” 第17章 热搜   热搜?什么热搜?   陶家换了新掌门这件事,确实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可陶氏并未上市,陶家这边又有意在将这个消息往下面压,整个九州敢于报道的媒体都寥寥无几。陶知行因为车祸身亡的事情更是被彻底压了个干净,对外的官方说法是:陶氏前任董事长陶知行五月二十四日晚突发脑溢血,因抢救无效,最终不治身亡。   随月生作为陶家现任掌门人及陶氏董事长,即使真的要上新闻,那也应该是上九州财经频道啊,跟网络社交媒体上的热搜有什么关系?   陶风澈思来想去都没什么头绪,着实是一头雾水,赵嘉阳却是率先沉下了一张脸,呵斥道:“这里现在有你说话的份吗?一点规矩都没有!”   即便赵嘉阳平日里看着再怎么像一个花花公子,到底也是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二当家,此时又明显有了发怒的征兆,解玉书自知失言,赶忙低下头不敢回嘴,浑身都要发起抖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陶风澈开口了。   他倒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解玉书是赵嘉阳的人,后者爱怎么处置他都是他的自由,跟陶风澈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犯不着为对方求情。可他这会儿,又实在是对这件事有些好奇。   解玉书刚刚才说错了话,此时满脸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赵嘉阳,见他默许后才赶忙收了脸上泫然泪泣的表情,组织了一下语言:“陶少,是这样的。您知道江景云吗?”   陶风澈点了点头。不仅是在静浦,即便放眼整个九州,整个名字也足够如雷贯耳。   九州是代议制国家,议员任期每五年为一届,到期后需要重新参加竞选。去年刚巧是选举年,静浦刚刚选出了新一届的市长和市议员。   一般来说,议员的年龄至少都在三十五岁以上,四五十岁更是寻常事,可偏偏去年杀出来了个黑马——江景云。二十八岁的alpha,海外留学归来,政治世家板上钉钉的接班人,长相完全可以去娱乐圈靠脸吃饭。   高学历、高智商、几次竞选演讲都将受众聚焦在中低等收入人群,又走亲民路线,很是拉了一波好感度。最后果不其然高票当选,成了九州改制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议员。   真正是风头无两。   但陶风澈跟他没什么接触。虽说江景云所属的党派跟陶家一向关系不错,但其中跟陶家走得近的,却不是江家所属的这个派系。   不过前些天陶知行葬礼时江景云曾到场吊唁,确实是非常标准的东方人长相,儒雅俊秀到了极致,明明穿着一身和旁人无二的黑西装,偏生挺拔得像是一根竹。   不愧是江家的芝兰玉树。   解玉书继续解释:“陶少还在读书,估计不大清楚,江议员在beta和omega中的人气非常高。”   陶风澈:“……”   不,这件事他其实是清楚的。   陶风澈他们班的班长是个女性omega,对江景云抱有一种狂热的迷恋。不但将社交软件上的ID改成了二人的名字缩写,就连朋友圈背景都换成了江景云的照片。陶风澈有天晚上回信息的时候一不小心点进去,乍一看还以为她跟江景云订婚了。   ……毕竟最近真的很流行把恋爱对象的照片放在朋友圈的背景上宣誓主权。   不过陶风澈并不打算和解玉书分享这个乌龙,也没想明白江景云跟随月生有什么关系,只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   “昨天有人撞见他跟一个beta在外面约会,先是共进晚餐,饭后又去逛了街,行为举止看上去挺亲密的。偶遇他们的人是个omega,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发在了社交网站。”   “江景云人气很高,照片出来之后,不少beta和omega的心碎了一地,你一言我一语地就把这条动态刷上了热搜。我在娱乐圈工作,对这一块会比较关注,看到之后就点进去了。”   “我当时看到动态的时候,评论区有人扒出了那个beta的名字——‘随月生’,但这条评论很快就被删除了,我也是赶了巧,也不知道是不是重名。”   “随月生”这三个字,从姓氏到名字都比较少见,重名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没听说过随月生跟江景云还有什么交情啊?陶风澈心道。   近来是多事之秋,陶风澈的防备心也高了不少,对解玉书所说的话并未照单全收,而是半信半疑道:“可以把动态给我看一眼吗?”   一直沉默旁听的赵嘉阳摸了摸下巴,突然插嘴:“如果真的是他跟江景云扯上了关系,那条动态应该已经被删了。小解,你当时看到了有截图吗?”   解玉书瞬间便感到了一阵为难。他被赵嘉阳包养,换言之就是赵嘉阳的所有物。omega虽然人数相对较少,但对于上层阶级来说,从来都不是个稀罕物件。两人之间身份悬殊,除了他以外,赵嘉阳还可以有很多omega,但他的手机里面若是敢存其他alpha的照片,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可此时如果拿不出来照片,那就是他在搬弄是非了。   解玉书只是性格相对来说有些傻白甜,可并不蠢。   他思维飞速运转,突然灵机一动,打开社交软件,在一个聊天窗口里翻了翻,然后把手机递给了陶风澈,“我当时看过就算了,也没存,但我有一个beta助理很喜欢他,昨天刚好在工作群里跟其他人说了一下这件事,陶少您自己看吧。”   陶风澈接过手机,定睛一看。   浅灰色的头发,灰蓝色眸子,再配上那张跟东方人长相迥异的脸……除了他的神仙哥哥随月生本人,还能是谁?!   他的脑内几乎瞬间就浮现了自己昨天一整天的日程安排——早上去练武场打拳,下午在靶场练枪,傍晚跟徐松确认随月生这一天又没回来之后,打开游戏排位三连跪,气得不行,干脆上床睡觉去了。   结果随月生在这个时间段里,其实是在跟年轻有为的alpha吃饭逛街?   陶风澈陷入了沉默之中。   杳无音信的十年后,随月生突然出现,一出现就接过了陶知行的权柄,却又对陶风澈不闻不问,后者本来就感觉一阵委屈,怀疑对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这个朋友。这些天以来,随月生一直没有回过陶家,他心中的委屈便逐渐进化成了郁闷,但内心深处还是不自觉地在给随月生找理由,想着他刚刚接手生意,可能是有什么正事要忙……   结果对方身为陶家新一代的掌权者,自己新鲜出炉的监护人,家也不回,公司也不去,竟然是跑去跟江景云约会了!   数不清的omega都做着攀上江景云后嫁入豪门的美梦,陶家的生意做得再大,到底也还是比不过政客。   陶风澈的心底出现了一个声音,很微弱,说着随月生绝对不会是这种人,可他之前,也一直以为随月生是不会对他不理不睬的。   可随月生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十年未见,光阴荏苒,陶风澈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这一刻认清了事实——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随月生,了解这位“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如今陶氏群龙无首,如果随月生想以陶氏,或者说陶家暗地里的生意为筹码,从而搭上江家这艘大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陶风澈见过很多很多这样子的omega,靠着自身的美貌或是继承的财富作为一段婚姻的交换品,他们是天生的菟丝花,只有攀附寄生别的植物才能活下去。   虽然陶风澈心中那个微弱的声音不断念叨着,随月生跟其他的omega不一样,他是特殊的,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但……   即使陶风澈百般不愿,但他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陶知行猝然去世,红帮虎视眈眈,下面的人又各怀心思,陶家这棵曾经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了。   如果可以通过一场婚礼,将这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事情全部甩出去,让自己能活得轻松些,婚礼对象更是万里挑一的优质alpha……陶风澈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他是随月生,或许也是会这么做的。   可他虽然理智上能理解,但在情感上,他不能,也不愿接受。   他用力地握紧了这部可怜的手机,像是要徒手将它捏成一堆破烂零件,片刻后,他却又慢慢卸了手上的劲,将它放在了茶台上,然后端起茶盏,将杯中早就冷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大概是有什么生意往来吧?我跟随月生其实也就只有几面之缘,谁知道他在想什么。”陶风澈撇了撇嘴。   解玉书察言观色,看出来陶家这位锦衣玉食的少爷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甚至称得上有些反感,赶忙转移了话题。   一下午的时间在闲聊中很快度过,赵嘉阳、解玉书二人陪着陶风澈吃了顿晚饭后便先行告别,陶风澈一个人在餐桌边坐了许久,指尖在桌板上轻敲几下,突然开口。   “徐伯,明天是周二对吧?”   “是的,少爷。”   “跟学校那边说一下吧,我明天开始回校上课。” 第18章 返校   “陶哥,之前你跟我说过两天就回来,结果放了我鸽子,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念书了呢。今天怎么突然又回来了?”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刚一打响,讲台上的老师都还没走呢,汪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窜过来找陶风澈聊天了。   汪源话音刚落,陶风澈就在心底叹了口气。从早上回到学校开始,含义相近的话他都快听到耳朵起茧了,不过敢直接跑到他面前来问的,江苑还是第一个。   今天一早,陶风澈彻底成了一颗,被全校人瞩目的,闪亮的星辰。   自从他念小学二年级时差点被人绑架后,陶知行就一直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但给他换了学校,就连接送他上下学的车,都换成了一辆奔驰S600?Pullman?Guard——不但防弹,还可以抵御两米之内,十五公斤的TNT炸药的爆炸袭击,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   这辆全黑色涂装的豪车车身长达6.5米,即便是在这所国际高中里也极为少见,更何况还有那标志性的车牌——耀武扬威的一串8,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几天未见的迈巴赫突然停靠在了学校门口,高调地昭示了陶风澈的回归。   ……虽然陶风澈本人并不想这样。   即便陶知行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徐松却还是坚决贯彻落实了他生前的指示,尽可能地将陶风澈保护周全。不但不批准他换车的请求,甚至还试图以“现在是多事之秋,少爷身边不大安全”的名义,给陶风澈配上几个便衣保镖,陶风澈抵死挣扎,终于避免了三个保镖陪读的局面。   但相对应的,车子就逃不掉了。   从陶风澈下车的那一秒开始,他就听到了无数小B小O的窃窃私语,从他的身体健康一路关心到了心理状况,甚至还有刻意压低嗓门的议论:“他会不会一个人躲起来默默掉眼泪啊?到时候我该用什么姿势给他递纸巾比较好?你们谁知道陶风澈他喜欢用什么味道的纸巾擦眼泪?”   陶风澈:“……”   他从没这么痛恨过alpha那过于发达的五感。   可汪源毕竟不一样,面对着好友的关心,陶风澈不好再假装耳背:“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就回来了呗,总不能辍学不念了吧?”   既然叛徒不是赵嘉阳,那么事情便再次进入了死胡同;他在家里守株待兔等随月生,结果对方跑去跟江景云亲亲热热约会去了。   两件烦心事一个都不顺,他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无限期地等待下去。   现如今,随月生的手上有陶氏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某种意义上来说,陶氏已经不再是陶风澈的公司了。如果随月生真的搭上了江家这艘船,使点手段将他手中的百分之二十五吞并,再将他逐出家门,都不是件难事。陶风澈一个单枪匹马的高中生,绝对没有抗衡之力。   古人云,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陶风澈想来想去,还是得回学校,得多读书。   一味待在家里混吃等死是不行的,随月生如今重新出现不过五天,就已经跟江景云开始卿卿我我了,如果给他五十天,陶氏说不定都可以直接改名叫江氏了!   到时候,自己要么就拿着枪跟随月生拼个鱼死网破,要么就……跪在地上抱着某位监护人的大腿,求他不要让自己改名为江风澈吧。   陶风澈的表情很差,汪源没敢继续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跟陶风澈开起了玩笑:“陶哥,你是不知道,你今天这一回来有多威风。”   “嗯?”陶风澈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嗐,我跟你讲,你回来之后那个场面,简直就是——陶哥如此多娇,引无数小B小O竞折腰。”汪源挤挤眼,佯作假哭,“什么时候他们也能这么对我就好了!”   陶风澈被他夸张的表情逗了个忍俊不禁。   总算是笑了。汪源长出口气,可坐在陶风澈后面的严伊却是看不见他脸上表情的,又一直担心着陶风澈的状态,从汪源过来开始就一直竖着耳朵听二人对话,见汪源此时竟然还这么没心没肺地跟陶风澈开玩笑,心里不是滋味到了极点。   陶风澈家里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你作为朋友,不安慰他就算了,竟然还这么跟他说话?   严伊柳眉倒竖:“汪源,你怎么说话呢?”   “不是吧大小姐。”汪源嬉皮笑脸,佯装求饶,“我又怎么你了?我这好好地跟陶哥说话呢,你要是嫉妒,你自己跟他聊啊,我又没碍着你。”   一对欢喜冤家三言两语间迅速斗上了嘴,陶风澈用慈爱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蠢儿子,又看了看某位校花omega,越看越觉得这两人简直是般配极了。   在他眼里,严伊追求自己这件事,就是青春期的omega那点该死的同性竞争欲作祟——谁能第一个跟学校里的风云alpha谈上恋爱,谁就赢得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简直就跟幼儿园小朋友抢玩具似的。与其说他们是喜欢他陶风澈这个人,不如说是喜欢“陶风澈”这个名字后面代表的那一切。   他知道不少alpha在背后吐槽他眼高于顶,对beta和omega不屑一顾,可他只不过是不愿意成为beta或者omega用来攀比炫耀的“工具alpha”而已。   就拿严伊来说,她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是经过控制的,听上去要更加娇柔,但面对汪源时就明显放得开许多,唇枪舌剑而不落下风,好一对郎才女貌的小A小O。   陶风澈的心情不自觉地好了许多,可偏偏有人不长眼,要在这种时候上来挑衅。   “诶,我可是听说了他家那个遗嘱的啊。今时不同往日,某人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太子爷啦!他爹也不知道是搞了个私生子出来还是给他找了个小妈,某人基本上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也不知道在拽个什么劲。”蔡泓嗤笑一声,声音不高不低,摆明了就是在膈应陶风澈,就差指名道姓了,“要我说,他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付得起出国的钱,也就那些脑子不清醒的beta和omega天天追着他舔了。”   能在这个学校就读,蔡泓的家境自然不差。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陶知行的遗嘱在某个阶层中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蔡泓是打心眼里看不上陶风澈。在他看来,对方手里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顶个屁用啊?他一个高中生,解解数学题还行,哪懂什么金融?败光家产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相比之下,他家虽然情况有些复杂,但他爸还不至于把全部家产拱手想让给一个外人。真是不明白那些beta跟omega在发什么疯,放着自己这么好的一个alpha不要,竟然还上赶着去给陶风澈这个准·破落户当舔狗。   他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又长得帅吗?但现在到处都在传陶家估计是要倒了,他还端个什么劲儿啊?   蔡泓是真看不顺眼他心中的女神对着陶风澈做小伏低的那个样。   “你说什么?”陶风澈突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整个人不怒自威,蔡泓被他吓了一个激灵。他早就习惯了在背后含沙射影挤兑陶风澈,可后者一次都没回复过他,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对方是害怕他,因此洋洋得意许久。   他是真没想到陶风澈这次竟然会回复。蔡泓的想法很简单,以前的陶风澈都不敢跟自己对话,现在死了爹又没了钱,应该是更不敢跟自己这位蔡家少爷抗衡才对。   可面对着陶风澈此时的眼神,蔡泓竟然微妙地有些怂了。第六感告诉他陶风澈不是个好惹的,可自尊心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嫉恨却不允许他就此闭嘴道歉。   他色厉内荏道:“我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滋味,还不错吧?”   此时的蔡泓,在陶风澈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陶风澈从没想过竟然有人的嘴可以这么贱,先是侮辱陶知行,后又诋毁随月生,三言两语让他气得眼前都有些发黑,他今天若是能忍下这口气,名字都得倒过来写。   他站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蔡泓,像是在衡量要从哪里揍起。   陶风澈明明盯上的是蔡泓,一旁的汪源却是一阵汗毛倒竖。他小时候长得胖,家里便给他找了个武术师傅,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打拳减肥。六七年下来,他自觉自己在武道上算得上精通,听闻陶风澈也有练武后,兴致冲冲地约了他去拳馆对练,却在对方手上过不了十招。   两人过了半小时的招,陶风澈手上还是收了力的,可第二天一早,汪源还是浑身上下疼得都起不来床。换做蔡泓这种,不用看就知道跟运动无缘,全身上下全是脂肪的胖子,偏偏对上的又是被他的嘴贱激怒了的陶风澈,那是真的小命堪忧。   他赶忙伸手拉住陶风澈的右手肘关节,不敢再伸手去碰陶风澈身上的其他部位,只压低了嗓门拼命规劝:“陶风澈,陶哥,陶爹,冷静啊!杀人犯法!” 第19章 打架   陶风澈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看上去从失控的边缘退回来了些,汪源正准备乘势追击,一旁的严伊却是忍无可忍地开口了。   “蔡泓你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你有病去治好不好,不要每天跟个疯狗一样到处咬人!”   她是真的憋好久了。就连她的小姐妹都说,蔡泓追她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梦,也不知道蔡泓到底为什么觉得是因为有陶风澈的存在自己才不喜欢他,天天把陶风澈当成假想敌。可陶风澈又招谁惹谁了?意外丧父后又被人侵吞家产,他什么都没做错,已经够惨了,可蔡泓偏偏还要蹦跶出来再刺激他一次。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让陶风澈无端受到攻击,严伊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蔡泓本来还有些心孤意怯,结果此时被女神当众呵斥,心中又给陶风澈记上了一笔:“陶风澈,我真的就没见过比你还怂的alpha,只会躲在omega的身后当小猫咪,连只狗都比你强,至少狗还会咬人,你会什么啊?”   汪源心下一颤,眼前一黑——这下是真的完了。   陶风澈的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被蔡泓不断挑衅,此时终于彻底崩断。他怒极反笑,脸上的笑容是升上高中后最为灿烂的一次,严伊心中立时便是一阵小鹿乱撞,甚至都有些看呆了。   “怂?”陶风澈低声重复了一遍。   话音还未落地,正在半空中晃荡之时,他就干脆利落地伸手在严伊的桌子上一撑,从她同桌的头上直接翻了过去。周遭一片惊呼之声,他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双脚甫一落地,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至蔡泓座位旁边,然后伸出手拽住对方的衣领,用力向上一提。   蔡泓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得逞!可陶风澈的那只手简直像是铁钳一般,在这一阵他无法反抗的大力之下,他一个体重直逼一百八十斤的alpha,竟是真的就这么被陶风澈单手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陶风澈简直是举重若惊,蔡泓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些慌了,看上去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实际上却连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跟你说,在学校里动手会被开除学籍的!”   “我想干什么?”陶风澈像是听到了个好玩的笑话似的,反问道,“你猜我想干什么?”   蔡泓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只感觉脸侧刮过了一道劲风,紧接着就是从脸颊传来的一阵剧痛,他竟是被陶风澈这一拳给狠狠砸到了地上!可陶风澈却像是尤嫌不够似的,半蹲下身,紧接着就是一记又重又狠的上勾拳!   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被人当众打脸本就伤自尊,面部的痛觉神经又多,陶风澈这两拳下来,蔡泓只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面部的知觉,耳边更是像有成百上千只的苍蝇在嗡嗡作响。不知道什么东西从他嘴边缓缓流出,等尝到那一股带着腥气的铁锈味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陶风澈这两拳打出去了血。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即使自知不敌,蔡泓还是开始拼命反抗,他不求把陶风澈打成自己这副模样,但只要让他破相,那也是好的。   可他拼尽全力的反抗,竟是被陶风澈单手制住了,后者再次伸出手,在相同的位置又补上了力度与先前无二的一拳。   不,或许比之前更大力。   蔡泓只感觉自己整个脑子像是变成了一台开了震动模式的手机,嗡鸣声不断,口中的异物感更是十分明显。他以为自己感觉错了,下意识地吐了口唾沫,却是吐出来了半截断牙。   陶风澈视若罔闻,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下:“好像没打对称。”   于是下一拳便是照着左脸去了。   周围一圈的高中生,哪见过这个阵仗,别说是上前拉架了,一个个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就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最后还是汪源先回过来神,伸手一推严伊:“还愣着干什么?去喊老师啊!”   然后他自己一狠心,一闭眼,以一种英勇献祭的姿态往前一扑,抱住了依旧不断挥拳,落点却在不断转移的陶风澈:“陶哥!别打了!这是个人!不是个沙包!你就是把他当牛肉丸锤也不是这么个锤法啊!打人真的不用打这么均匀的!”   ···   “陶风澈!”班主任冯慧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这个曾经最让人省心的得意门生,将手中的教材重重地往桌上一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在教室里单方面殴打同学,还下这么狠的手,你看蔡泓被你打成什么样子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才高二,下半年就要申请学校,这个时候给你记个过,没书读了就开心了是吧?”   陶风澈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冯慧看着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看了看几乎被他打成了调色盘的蔡泓——后者甚至无法自主站立,是由几个alpha同学从教室一路架到办公室来的,整个人都气得头脑发昏。   学校至少得做到表面上的公平,在校园里打架斗殴,还把同学揍成这样,即便陶风澈的背景再硬,也逃不了一个大过,要不然绝对无法服众。只不过等风头过了,学校会帮忙把处分消掉,免得影响升学考试。   可陶风澈他们下半年就要出国,到时候需要提供个人档案和无犯罪记录的证明,而陶风澈现在又是这么一副死不悔改的态度,实在是让她头大。   冯慧虽然从师范院校毕业不久,但她那颗教书育人的心却不输给任何老教师,实在是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好苗子因为打架而自毁前程。   她家里面是书香门第,还是秉持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老观念,即使陶家家财万贯,陶风澈即便是现在就退学,也可以一辈子不愁吃穿,但在她的眼中,拿个学历还是最重要的。   如今虽然是陶风澈单方面殴打蔡泓,但全班都可以作证,是蔡泓屡次挑衅陶风澈在先,一个是在此事发生之前一直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个是常年不学无术的吊车尾,即使是冯慧这个当老师的,心中自然也有偏向。   今天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要陶风澈先低头道个歉,蔡泓也紧接着摆出个认错的态度,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紧接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件事也就过了。   可她苦口婆心地跟陶风澈讲了十多分钟,说得自己口干舌燥,对方去而依然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什么叫“任尔东西南北风”,她软硬兼施,陶风澈却依然像是没听见似的。   事实上,陶风澈的忍耐度也快到了极限。看在冯慧年轻,又是个omega,陶家又一向尊重有文化的人的份上,他才没有在这里当场跟对方吵起来。   蔡泓口出不逊,嘴贱在先,将他父母和随月生全部侮辱了个遍,竟然还有让他来道歉的道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虽然还没成年,但也都不是什么道理都不懂的小孩子了,蔡泓既然敢说,就要做好接受代价的准备。   冯慧说了半天,见陶风澈毫无悔过之意,也实在是心力交瘁,她揉揉太阳穴,只好拿出当老师的能做的,最后的办法:“陶风澈,既然我说话你听不进去,那让你父母过来学校一趟吧。”   她的出发点其实是好的。没有学生不害怕请家长的,她实习期的时候见过带教老师用这一招,话一出口,对面的刺头学生瞬间就服软了。   可这一次事态却并没有按她想象中的那样发展。   陶风澈沉默半晌,突然嗤笑一声:“老师,你是不是工作太忙,所以从来都不看新闻啊?”   他话语中的讥讽简直藏都藏不住,冯慧既不明白他今天为何一反常态变得如此乖戾,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从一个学生的份上感觉到了迫人的攻击性,她下意识地有些害怕,甚至有点想服软。   可当老师的,怎么能对学生低头呢?   这简直是在挑战她身为老师的权威啊!   冯慧皱了下眉:“陶风澈,你好好说话。”   “老师,我爸妈都去世了。”   冯慧瞬间便是一怔。她下意识地就想道歉,可她今天打定了主意要制伏陶风澈这个突然进入叛逆期的学生,免得对方到了社会上再接受社会的毒打,便装作没听见似的,顺着话说了下去:“那你别的家长呢?”   她去年才刚从师范院校毕业,陶风澈他们班原先的班主任是个beta,怀孕不易,春节时刚一测出来有孕便请了一年的假,她还是家里托了关系塞进来的,对班上学生具体的家庭状况不大熟悉,又因为急于想压陶风澈一头,太过于专心致志地跟他对话,以至于错过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疯狂给她使的眼色。   陶风澈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彻底没了温度,像是北半球某种终年不化的冰层。   “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第20章 奇葩   徐松从陶家祖宅一路赶到老师办公室时,刚巧碰见了蔡泓的母亲——对方前一秒刚刚踏进了办公室的门。   那是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omega贵妇,全身上下穿的俱是当季新品,右手拎了个爱马仕的鳄鱼皮铂金包,左手戴着的鸽子蛋钻戒熠熠生辉,吊坠和耳环更是成套的高定珠宝,虽说人过中年后发胖不少,但风韵犹存,可以依稀看出年轻时美貌的痕迹。   办公室里的严伊偷偷撇了撇嘴。如果不是预先知道这是接到冯慧电话后匆匆赶来学校的蔡泓家长,严伊还以为自己这是误入了什么时装周的现场呢。   不是吧阿姨,来儿子学校谈个话而已,你有没有必要穿的这么夸张啊……她心中腹谤,当看到对方一进门就挤出两滴泪,冲到蔡泓面前用手不断轻抚他的脸,同时配以“乖儿子,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的背景音后,她简直恨不得当场翻个白眼。   阿姨,你如果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这样这么关心你儿子,那你脸上的妆为什么会这么齐全啊!   冯慧也有些无奈,她只好轻咳一声,示意蔡泓的母亲暂时停止那无谓的干嚎。   “既然两边家长现在都到齐了,那我也差不多可以开始讲了。这次请您二位在百忙之中来学校一趟,其实是为了两个孩子在学校里打架的事。”   “打架?我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说是打架?!”蔡泓的母亲伸出手一指陶风澈,“那怎么他看上去就一点事没有呢?!”   那谁让你儿子嘴贱还弱鸡呢。严伊在心中疯狂吐槽。   冯慧有些不快,但这所学校里的任何一位家长都不是她能轻易招惹得起的,只好出声安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在办公室改作业,是班上的一个学生跑来办公室跟我说了,我才知道这件事的。”   她指了指严伊,示意两边家长这就是那个跑来告老师的好学生:“严伊,你给二位家长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吧,别害怕,你照实说就行。”   严伊在旁边憋了这么久,等的就是冯慧这句话。她跟班长同为女性omega,两人关系不错,后者自从高一当晚家长会助手之后就开始拉着她疯狂吐槽,说蔡泓之所以这么奇葩全都是被他那个妈惯出来的,他妈的脾气比起蔡泓也不遑多让,让她千万不要答应蔡泓的追求云云。   她既怕对方到了之后刁难陶风澈,又怕冯慧找了个跟蔡泓一样看陶风澈不顺眼的alpha来描述情况,将错误全部推给陶风澈,特意请了两节课的假,执意要出面作证。   好在严伊成绩不错,急于解决此事的冯慧也就默许了她的旷课之举。   “叔叔阿姨,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第一节 课课间的时候,我、陶风澈还有汪源三个人正在聊天,蔡泓突然莫名其妙嘲讽陶风澈,说他家里快破产了,下学期估计都没钱出国,还侮辱陶风澈的家长。”   “陶风澈当时已经很生气了,汪源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我让蔡泓不要这么讲话,他不听,还说陶风澈怂,只敢躲在omega身后,不敢正面跟他交锋之类的……”   “然后他们两个人突然就打起来了,当时场面比较混乱,我吓傻了,但我确定蔡泓是有反抗的,不是您想的那种,他单方面在学校里面挨打了。”   ……如果被单手制住的反抗,也叫反抗的话。   严伊看似公平公正,实则话里话外都是蔡泓自己犯贱地将事情转述完毕,冯慧却愣了一下。先前严伊来办公室找她的时候,只说蔡泓挑衅陶风澈后两个人打起来了,事发突然,她赶忙打电话叫了保安跟她一起往教室赶,却没想到后面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侮辱家长?蔡泓他说什么了?”冯慧皱了下眉。   蔡泓母亲见势不对,立刻出言打断:“不管他说了什么,也不能把孩子打成这样吧?”   自己生的孩子她自己心里清楚,蔡泓的嘴里绝对吐不出什么好词。可现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是蔡泓,陶风澈看上去却什么事都没有,两厢一对比,道理暂时还是在自己这边的。即便对方是陶家,也没道理抵死不认账。   目前最紧要的就是让这个omega赶快闭嘴。   她向严伊投去愤怒和谴责的目光,可严伊那是谁啊,严家这代唯一一个omega,上头还有个alpha哥哥,从小被千娇万宠出来的小公主,岂能被她这么轻易就唬住?   严伊嘴都不打磕地将话说完了:“其实……蔡泓他平常也喜欢嘲讽陶风澈,但陶风澈一直都不跟他计较,这一点班上的同学都可以作证的。可今天蔡泓特别过分,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陶风澈爸爸的遗嘱,说他爸爸之所以不把公司股份的大头留给他而是留给了另一个人,是因为对方是他爸爸的私生子,或者是情人。”   她眨巴着眼睛,补充着前情提要:“其实大家都知道,陶风澈的爸爸一直没有续弦,是因为他深爱着他妈妈,而且他爸爸一周前刚去世,陶风澈今天才回学校……”   严伊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已经够了。   徐松和冯慧的脸黑如锅底,就连蔡泓母亲那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都变了。   徐松是因为愤怒和心疼;冯慧则是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再联想到自己先前请家长的那一遭,简直就是不断在戳陶风澈还没愈合的伤疤,一时间羞愧交加,至于蔡泓母亲……   她是真没想到蔡泓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如今陶知行去世,陶氏换了个没听过名字的外人掌舵,虽然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陶家有了倾颓的征兆,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人敢把这件事拿到台上讲。   更何况,谁也拿不准那个“随月生”对陶风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此时就是多说多错,可谁能想到蔡泓居然敢开口侮辱亡者呢?!   即便再心疼儿子,她这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事儿确实是蔡泓做的不对,但他毕竟……”   她打定了主意和稀泥,准备卡死“蔡泓被陶风澈打得很惨”这一点来博取同情分,偏偏蔡泓并不配合。   被陶风澈打成这样已经够丢脸了,好不容易盼到母亲来学校替自己撑腰,结果现在听她的口气,竟然还是说自己做错了?他牙都被陶风澈打断了,竟然还说他错?!   蔡泓瞬间便嚷嚷开了:“我做错什么了?妈你前两天自己不是也说,谁知道陶风澈他爹是不是真的突发脑溢血,说不定就是在外面包情人,年纪上去了一时不慎马上风了呢?”   “蔡泓!”冯慧再听不下去了,迅速出声呵斥。   严伊简直要被蔡泓恶心得吐出来,她偏过头,不愿再看蔡泓的脸;另一边,一直侍立在陶风澈身侧的徐松也沉下了脸。   他缓缓开口:“还有这回事?”   蔡泓母亲的一张脸霎时间全白了。她是真没想到,蔡泓竟然能蠢到把私下里的话拿到台面上来,甚至还扯她一起下水。即便陶家败落,那也不是他们家能够惹得起的,更何况……   她一狠心,反手就甩了蔡泓一耳光,用力之大就连她自己的手都因反作用力而隐隐作痛,半点没顾忌母子情分:“闭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赶快跟人家陶风澈道歉!”   现在已经不是追究陶风澈殴打蔡泓的时候了,让蔡泓赶紧道歉,博取陶家的原谅才是正经事。   她在这边给陶家赔笑脸,可蔡泓却看不懂他母亲的这一番苦心,他委屈到了极点,用手捂着脸,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妈?!你竟然打我?!”   蔡泓是alpha,从小到大,他妈连一句重话都没跟他说过,今天居然因为陶风澈把他给打了!   下一秒,又是同样力度的一耳光甩了过来:“道歉!”   自从跟冯慧说完那句“我没有家人了”开始,陶风澈就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冷眼旁观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一旁的徐松想说话,也被他抬手制止,一直等蔡泓挨到了第三个耳光,他才终于施施然开了尊口:“其实蔡泓这话说的也没错,我确实父母双亡,有些时候做事情不大妥当。”   他这话听起来竟是隐隐有了道歉的征兆,冯慧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服了软,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长出了口气,可潜意识不断地提醒她——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陶风澈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但我看有些人……这有父母的看上去还不如我这个父母的呢?”   他偏过头跟徐松对话:“不过也是,毕竟他的父亲,有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你说是吧,徐伯?”   “少爷说的是。”徐松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笑意。   少爷是真的长大了,不需要他这个老家伙出面打抱不平,也可以自己反击回去。   蔡泓家的那点破事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他母亲是典型的omega,只有依附着他人才能生活下去,她的父母为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名校毕业的好夫婿,可等她父母一去世,alpha立刻翻脸,仿佛之前的浓情蜜意全都没有存在过,在外包了不知道多少个情人,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家。   陶风澈这一个无形的巴掌,不但是扇在蔡泓的脸上,更是扇在了他母亲脸上。   徐松不动如山,蔡泓双目赤红,冯慧面露难色,严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为陶风澈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拍手称快。   蔡泓母亲此时煞白着脸,还得忍气吞声地低头道歉的样子,实在是好看极了,半点看不出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此时身在教师办公室,严伊都恨不得掏出瓜子边嗑边看戏了。 第21章 夜半   冯慧焦头烂额地和了半天稀泥,才好不容易把这件事给了了,但如今的这个发展,却是她想破脑袋都没想到的——被打成猪头的蔡泓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认错,出手打人的陶风澈勉为其难的接受道歉,被明朝暗讽许久的蔡泓母亲,则一概先前盛气凌人的态度,低声下气地给陶家二人陪着笑脸……   好一出充斥着黑色幽默的荒诞喜剧。   好在第三节 课下课之前,事情总算是处理完毕,蔡泓被母亲带回家看病,徐松现行告退,严伊则跟陶风澈一起,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回了班。   自打一走出办公室的门,严伊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今早发生的这些事,实在是让她对陶风澈刮目相看。在她的印象中,陶风澈一直都是那种最标准不过的好学生,家境优渥、成绩优异、长相出众,完美诠释了“校园男神”一词,但总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会打架的,而且出手干脆利落,打的特别有观赏性。   简直就是学神+校霸的结合体,所有beta跟omega爱看的青春校园男主走进现实,完美的梦中情人。   她满面桃花,努力忍了半天,还是特别想跟陶风澈说你今天好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一转头却看见了对方面若寒霜的一张脸。   陶风澈看上去……心情很差。就像是一座刚刚喷发完的活火山,还冒着缕缕黑烟,正处在愤怒的余韵之中,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再一次被点燃。   严伊缩了缩脖子。虽然她不是很愿意承认,但当看完陶风澈打架之后,跟小鹿乱撞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种明显的畏惧感。她清楚地明白陶风澈不会对她这么一个omega出手,但对强大alpha的惧怕是刻在血脉深处的,并不以她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不甘心地闭上了嘴,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了班上。   事实上,此刻高二(1)班绝大多数的学生都跟严伊抱有相似的心情,就连汪源都不敢再随意去跟陶风澈扯淡,生怕自己一时不慎将他激怒,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乱动,想给陶风澈留出一个冷静的空间。   可等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陶风澈竟是主动走到了汪源的桌子前:“要去吃午饭吗?”   “啊?”汪源还没从陶风澈那一阵杀气腾腾中回过神来,此时猛得一下听见他主动邀约,有些愣神。   好在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迅速拿起钱包起身:“吃!”   陶风澈看上去一切如常,就仿佛早上兵荒马乱的这一切全都没发生过一样。等到下午上体育课时,他甚至还跟汪源及其他的几个alpha约了一场篮球赛,不少beta跟omega都坐在篮球场旁围观,陶风澈一个行云流水般的三步上篮,引起一众惊呼声。   汪源饱含艳羡,但心态极好——不愧是陶哥!心理素质这么强,这么快就自我调节完毕了。也难怪那些小B小O喜欢他,陶哥实乃真男人也!   可事实跟汪源所想的完全相反。   陶风澈只是看上去不在乎而已。放学后,陶家的迈巴赫照常停在学校正门口,陶风澈一言不发地上了车,从后座的冰柜中抽了瓶可乐出来,然后一口气干了大半罐。   想到徐松的叮嘱,司机立刻就想开口提醒,说喝得这么急对身体不好,可陶风澈却已经将视线投向了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偏生眸色深沉。   司机察言观色,立刻升起了后座和前座之间的挡板。   陶风澈的持续沉默了很久。回到家之后,他照常用餐、做作业、下楼健身、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看上去一切如常。   可他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还一个人去了陶知行的书房里,静静地待了很久。   佣人们虽然不清楚白天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于陶风澈心情的判断,未免惹祸上身,陶家整晚都保持着一片死寂,一直等到陶风澈卧房的灯关上,他们才不约而同地长出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是谁把少爷气成这样了?   ···   时针开始从“2”向“3”移动时,一辆纯黑色的Karlmann?King缓缓停在了陶家主宅的门口,几乎要和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配上那棱角分明、极富设计感的车身,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辆蝙蝠战车。   站在主宅门口的徐松走上前,亲手拉开了后座的门,满脸疲态的随月生微微弯腰,从车上走了下来。   “随少爷今天怎么忽然回来了?”徐松问。   随月生来的没有任何征兆,就连徐松,也是在他的座驾出现在山脚下时才收到保镖通知的。   “有点不放心。”随月生伸手扯松了领带,又解掉了衬衫最上面的那两颗扣子,如影随形的束缚感减轻不少,他左右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脖颈,长出了口气。   身为陶风澈的监护人,冯慧通知家长去学校的那个电话,最开始其实是打给他的。   可他当时人在静浦的另一端,正在肃清陶家下属的某个堂口,根本腾不出手来,就连电话都是交给周助理拿着的。晚上九点出头,手头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周遭一片狼藉,他授意手下打扫干净地面上的血迹,接过周助理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有人联系过我吗?”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正打算回酒店将身上的脏污洗净,却没料到周助理回答说,陶风澈的班主任联系过他。   “你说什么?!”   随月生脱口而出,就连心脏都停跳了一拍。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陶风澈出了事,脑子里转瞬间?便产生了千万种他绝不会愿意面对的结局。   不过好在现实比他想象中要温和许多。   周助理对随月生的过往不甚了解,但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他如此激动的原因,赶忙回答说是陶风澈在学校里跟同学打了一架,他转告班主任随月生这边暂时没空之后,对方已经联系徐松代为处理了。   随月生沉默半晌:“以后只要是跟陶风澈相关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周助理赶忙点头。   即使十年未见,可随月生对于陶风澈的武力值还是有信心的——除了小时候对上鹅一败涂地以外,陶家的这位少爷在学校中跟同龄的alpha对上,后者毫无胜算。   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打架,不是个什么大事,可随月生偏偏就是被这件事给搅得心神不宁,实在是放心不下。   九州幅员辽阔,静浦市的占地面积极广,即便他第一时间便让手下驱车赶往机场,然后乘坐着陶家的私人飞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又一路飙车回到陶家祖宅,到达的时候也已经是这个点了。   他示意司机跟周助理先行离开,便往宅子里走边问徐松:“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慧在电话里只说“陶风澈在学校里跟同学打了一架”,事情的起因经过一概没提,周助理自然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随月生对陶风澈的性格很了解,他绝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人,会在学校里跟人动手,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电话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随月生干脆直接飞了回来,一是方便跟徐松了解情况,二则刚好看看陶风澈此时的状态。   徐松知晓他的来意,事无巨细地将早上发生的事情解释完毕,可即使他再三强调“少爷没有受伤”,随月生脸上的表情还是越来越差了。   他匆忙换了拖鞋,走路的步伐愈发的块,到了后来,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楼梯,可当他终于站在陶风澈紧闭的卧室门口时,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伸出手,像是想握住那个铜制的门把手,可在离它还有半分米的距离时,却又突然停在了半空,静静地悬了好一会儿。   徐松眼睁睁地看着随月生仿佛一阵龙卷风一样席卷而去,可他到底不年轻了,不大跟得上随月生的步伐,他以为对方肯定已经一鼓作气地进了门,可当他匆忙赶到时,却意外看见了随月生停驻在门前的背影。   ——像是一尊静默的雕塑。   徐松甚至都以为他会这么一直站到天荒地老,可片刻后,随月生却又像是突然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右手抚上门把手,然后轻轻向下一压。   “咯吱——”   门开了。 第22章 眼泪   随月生静悄悄地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疲惫,又或许是因为来人身上的气息太过于熟悉,一向格外警觉的陶风澈这一次居然没醒。   和开着灯的走廊相比,房间里要暗上许多,陶风澈的房间又大,即便是白天,陶家新来的那几个佣人都绕晕过几次,可随月生对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   在恬静月光的照耀下,他只一眼,就找到了床上的那个鼓包。   随月生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安静地低头看了看床上的未成年alpha。   他有很久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过陶风澈了,更何况后者此时毫无防备,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用目光将他从头描摹到尾。   陶风澈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侧着身,面对着随月生的方向躺着,身体微微蜷缩,是一个胎儿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但眼角看上去明显有些红。   啧。随月生微微皱眉。他怕将陶风澈吵醒,没敢去触碰他的皮肤,只弯下腰,轻轻地摸了一下他脸侧的枕巾。   入手的触感果然泛着潮气,像是刚被水洗过一遍似的。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手悬空在陶风澈的头上放了一会儿,像是想摸摸他的头,可最后,他只是悬空模仿了一下那个摸头的动作,就把手又收了回来。   然后他像来时一样,放轻这脚步走出了门。   “少爷是不是又哭了?”他轻轻合上房门,转头问侍立在旁的徐松。   “少爷把门关了,我不大清楚,不过……”徐松笑了下,表情看上去有些慈爱,是长辈对晚辈特有的那种表情。   陶风澈太敏锐了,徐松没跟着随月生一起进去,不过他即使是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是枕巾湿了吧?”   随月生颔首。   徐松笑了,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表情:“别说这个了,少爷要是知道了又要生气。”   于是随月生也笑了,是个有点无奈的样子:“真就还跟小时候一样,气着气着就气哭了。”   他说完之后就又陷入了沉默,目光有些放空,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沉浸在了久远的回忆中,徐松配合着沉默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其实还是变了点。”   “嗯?”随月生不解。   “现在哭的少多了,也学会背着人哭了。”   是啊,如果是在以前……陶风澈气哭之后,估计就要抽抽搭搭地跑过来找自己要抱抱了吧?随月生这么想着。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想笑,又像是有些哀伤,半晌后,他忽然将这个话题揭过,告诉徐松他准备去洗漱。   随月生来的匆忙,只简单在飞机上冲了个凉,然后换了身干净衣服,可空中的条件到底相对简陋,他一路忍到现在,已经开始感觉身上先前沾到血液和灰尘的地方开始发痒了。   “我这就让下面的人去准备。”徐松点点头,又道,“随少爷明天要在家吃早饭吗?”   “和少爷一起。”他贴心地补充。   随月生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挣扎,片刻后却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司机明早五点半就来接我,那边的事情还得收个尾。”   徐松一脸的欲言又止,随月生想了想,又道:“不过也快了,一处理完我就搬回来。”   “那就好。”徐松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那就好。”   大概真的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看着陶风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么大的一座宅子里,徐松总觉得于心不忍。随少爷能够尽快搬回来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他在的话,至少能跟少爷做个伴。而自己跟其他的佣人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徐松这么想着。   第二天一早,陶风澈坐在餐桌前喝粥时,还是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从早上起床开始,这股奇怪的感觉就一直挥之不去,仿佛他昨天晚上被某种非常熟悉的气息所包裹,明明入睡前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一觉醒来时却特别安心。   陶风澈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没来由的一阵心情好。   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没来由的心情好。   实在是太反常了,简直就像是……曾经随月生还在家里时一样。   不过对方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跟江景云约会吧?江议员昨天才刚去了静浦郊区考察,随月生如果想攀上他这根高枝,应该是全程陪同才对。   陶风澈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动作却很是诚实,他不经意地将四周打量了个遍,可到处都没找到随月生回来过的痕迹。   “少爷,要迟到了。”徐松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小声开口提醒。   “啊,好。”陶风澈点点头,将碗中的粥一饮而尽,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快步走出餐厅——司机早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到处都没找到,徐伯也什么都没说,果然还是……自己的错觉吧。   陶风澈闭了闭眼。   可他没想到的是,徐松这回还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   一来,后者根本就没觉得随月生回来看望陶风澈,是一件多么出奇,值得专门跟陶风澈提起来的事;二来,陶风澈自从十三四岁开始,就变得机要面子,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昨夜背着人掉眼泪的事被发现了……   为了保护未成年alpha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老管家贴心地保持了沉默。   ···   蔡泓已经被家长接回家养病,有了昨天那一出杀鸡儆猴,即便班上还有人对陶风澈心生不满,至少在明面上没人敢表现出来,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蔡泓。   陶风澈对此乐见其成,他正常上学放学,做作业时特意将生物一科挑出来抄答案,生活趋于平稳,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   可风平浪静的校园生活并没能持续很久。   周五一早,陶风澈刚来到学校,汪源便一屁股坐在他前座的凳子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跟他使眼色:“诶陶哥,你听说了吗?”   陶风澈交完作业,一头雾水:“听说什么?”   他盯着汪源脸上难掩兴奋的表情,试着猜测:“难道是……六月份的月考取消了?”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静浦毁灭了月考都不会取消好吗?”汪源翻了个白眼,片刻后又重振旗鼓,“昨天晚上,omega宿舍楼那边出了个大事。”   他们所就读的这所高中是寄宿和走读并行制,宿舍按性别分为三栋,都是独立卫浴的二人间,学生可以自由选择是否住宿。跟汪源一样,因为家里比较远,早上起不来就搬进宿舍的学生不在少数,而住宿费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   “怎么?又有omega成年了?”   陶风澈不懂这种每个月都有好几起的事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汪源拼命点头,脸上写满八卦:“是高三的一个学长,长得挺好看的,校医也早就做好准备了,可他那个信息素吧……”   陶风澈在这一点上实在是不像一个alpha,对于omega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他一直都兴趣缺缺,但还是礼节性地配合道:“怎么了?”   “榴莲味的信息素你见过吗?香飘十里,我们这边是没闻到什么味道,但听说omega那边有人闻到后,当场就吐出来了。”汪源的脸上写满了怜悯,“他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总会有喜欢吃榴莲的alpha的。”   陶风澈意思意思回复完,正准备让汪源退下,可话将出口时,他突然心念一动,某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确实对omega的事情不大热衷,自然也不怎么了解,但汪源这个对omega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又在信息奥赛中拿过奖,未来的就业方向更是跟计算机息息相关的alpha……说不定真的会知道呢?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说,会不会有没有信息素的omega?”   “你是说……没有那个信息素?”汪源愣了一下。   毕竟还是在班里,谈起这种隐私问题时,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在发情期前打完抑制剂,不就没有那个信息素了?你家里就是做这方面生意的,你还来问我?怎么,陶哥你来考我生理课成绩啊?”   不怪汪源有此一问。   小学的生理课上就有讲过,omega的信息素分为两种,成年后产生的信息素是O1,只在发情期产生,会引起alpha发情的是特殊信息素O2。   成年的omega发情期一般是一年一次,除了备孕期以外,大部分的omega都会在发情期到来之际注射或者服用抑制剂,来阻断O2的形成。而陶氏,就是靠生产抑制剂起家的,即使是现在,这一项也依然给陶家带来了可观的进项。   陶风澈并未理会好友的调侃,满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就是没有信息素。”   他仿佛有读心术一般,迅速打断了汪源将出口的话:“我确定那是一个已经成年了的omega,但他闻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既没有O1,也没有O2,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beta。”   他掩去了自己曾经闻到过对方信息素这一点,要不然汪源极易猜出此人的身份。但他相信,汪源绝对懂他在说些什么。   对方果然恍然大悟,可他脸上的表情,跟陶风澈预想中的不大一样。   汪源十足戏谑:“陶哥,我万万没想到,竟然连你也……”   陶风澈:“?” 第23章 禁药   我怎么了?   陶风澈的脸上写满了发自内心的茫然,他是真的不明白汪源在说些什么。   两人一时间沉默无言,大眼瞪小眼半天,汪源见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误会了些什么。   他眨巴眨巴眼,干笑两声,试图缓解尴尬。   可这一招明显没起到什么作用,周围全是同学们互相嬉戏打闹的声音,唯独他们这一片区域被沉默所笼罩,仿佛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里面却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最先无法忍受的是汪源,但他实在是有些惊讶:“陶哥,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还以为陶风澈是在故意逗他玩呢。   “不是。”陶风澈一头雾水,“我该知道些什么吗?”   面对着陶风澈疑惑的表情,汪源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凝噎。陶哥是真的被家里养的……太纯了点。   可怜汪源明明比他还要小上一个多月,此时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即将带坏小朋友的错觉,可面对着陶风澈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他又实在是不忍心隐瞒对方。   苍天在上,实在不是我故意要跟陶风澈说这个的!是他自己提起来了,我没办法了才告诉他的!不是我有意带坏纯洁alpha!   汪源在心中告解完毕,轻咳一声后缓缓开口:“呃……陶哥,我跟你说啊……”   两人现在毕竟还是在班上,汪源又顾忌着陶风澈的心理接受能力,凑在陶风澈耳边压着嗓子,说得很隐晦,某些地方的用词风格甚至带有一种浓厚的中小学生理教科书的味道,但即便如此,陶风澈的眼睛还是越瞪越大了。   随着汪源的讲述,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陶风澈的眼前缓缓展开。   再繁华的地方也会有其萧条落后之处,静浦也不例外。如果站在陶家祖宅那座山的山巅上极目远眺,东北方向有一片和周围相比明显落后些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是静浦有名的贫民窟。   也是出了名的红灯区。里面生活着很多走投无路,只能靠出卖身体维生的omega。   汪源有一个认识的alpha学长曾经因为好奇,去过那里一次,但跟他想象中不同,那里的风尘omega根本就不在乎顾客是否会在他们的生**内成结。   “那些站街的omega普遍会服用一种只在黑市上流传的,专供omega的禁药。”汪源的声音中充满神秘,“这种药的价格不低,而且还需要按照周期服用,但只要是吃了这种药,即便是在发情期内被alpha成结,也不会被标记。”   “可不断复用这种药剂,同时持续跟alpha发生性关系的话,随着体内成结的次数变多,omega信息素的味道会越来越淡。”   “你但凡去过那里一次你就会知道,那里的好些个销金窟闻起来都特别干净,omega的味道都是浅浅的。”   我。操。   陶风澈几乎瞳孔地震。   事情正向着他从未设想过的地方一路奔腾而去,带来了一个他绝对不愿意接受结果。他确定汪源并没有撒谎,随着后者的阐述,一切的疑点竟然都在此时得到了答案,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但这一切,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汪源也不行。   陶风澈闭上眼,掩盖住了那呼之欲出的震惊,紧接着,他迅速调匀了呼吸的节奏,转瞬间便带上了一张完美的假面,等再开口时,他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案。   此时的汪源一定非常好奇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但其实,他根本就不用给他一个答案。   “原来是这样。”陶风澈点点头,看上去是个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的姿态,然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戏谑,“可是……汪小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他一脸的老神在在:“说吧,你的那个alpha学长,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这下,轮到汪源瞳孔巨震了。   他顶着一张苦瓜脸,拼命哀求道:“陶哥,你是我亲哥,我真的就是听完学长说的,好奇心发作跑去看了一眼,其他什么都没做啊!我就坐在的士上转了一圈,车都没敢下,你千万不要跟我爸妈说!”   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双手合十,姿态宛若拜佛。陶风澈满脸揶揄,沉吟良久后大发慈悲地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课本,示意他赶紧滚蛋,自己要开始早读。   汪源如蒙大赦,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陶风澈目的达成,垂下眼翻开书本,纤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的眸子,也掩盖住了他心底的那一阵惊涛骇浪。   ···   距离从汪源那里得到答案已经过了近一个星期,可陶风澈的心情却依然没有平复。   这种专供黑市的禁药,汪源刚一开口他就觉得有些耳熟,等听到后面,陶风澈更是确定自己的想法并未出错——那正是他家暗地里生意的一部分。   可他毕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alpha,有关家里生产的各类禁药的事,陶知行先前也只略微给他讲了点皮毛,老头总想着未来还有大把时间,以至于对详细功效以及副作用一概没提。   是以陶风澈先前便一直没将事情往这个方向上去想,可汪源的话就像是一根针,眨眼间便将事情的始末全部穿了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随月生也注射了这种禁药!   他十年前就来到了陶家,别的omega或许还需要专门找门路去黑市上购买,但对于他来说,得到这种药简直轻而易举。   这样一来,随月生跟荆宁那反常的交情也解释的通了——他因为经常取药的缘故跟荆宁产生交集,二人性格相投,成为朋友是顺理成章。   不,很有可能,就连这个药都是荆宁给他的!   随月生走得突然,跟他有关的事全被陶风澈封存在记忆深处,偶尔才会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咀嚼,他一直没有忘记,随月生曾经说过,他觉得omega活得很悲哀。   这句话的潜台词显而易见——他根本就不想当一个omega。   随月生是成年人了,他自己做出的选择,陶风澈无从置喙,但他无法做到不在意那个会导致信息素消失的先决条件——在服用药剂的同时,持续跟alpha上床。   随月生闻起来那么干净清爽,那……   到底有多少alpha是他的入幕之宾?   今天已经是六月十日,星期四了,可周二的那一则新闻,陶风澈依然记忆犹新,就连网友的评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静浦日报当天的头版头条,静浦市市议员江景云前往陶氏视察,陶氏新任掌门人随月生前往接待,二人一起去看了陶氏的生产线,并亲切交谈。   这是随月生第一次公开在大众眼前露面,照片出来的同时就在网上炸开了锅。网友们津津乐道着他的年龄和初衷的颜值,甚至还有一小波人开始当起了红娘。   【这个beta看上去有点眼熟诶……】   【是不是前两天跟江景云吃饭的那个?他真的好好看啊……即使是这样的死亡角度也依然无损美貌,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江景云能hold住这种新闻照片的!他俩看着好配喔!!】   有人赞美,自然也有人反驳。   【醒醒,江景云一个alpha怎么可能跟beta在一起啊?这个社会虽然看脸,但也不是长得好看就行的。】   前者振振有词。   【该醒醒的人是你,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beta,拜托,那是陶氏的现任老总诶,身家外貌哪一点配不上你们江景云江议员了?】   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反对者很快便偃旗息鼓。   每一条评论刺痛着陶风澈的眼睛。   即便随月生是个beta,他也当然配得上江景云。更何况,他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omega,只不过是吃了药而已。   但一联想到那个禁药,陶风澈就连心脏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江景云选在这个时候去陶氏视察,又对陶氏下一阶段的研发工作大力赞扬,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能闻出其中的意味——他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陶氏这位新掌门的一边。   那些不断唱衰陶氏,指望陶家因为陶知行的去世而一蹶不振的人要失望了,陶风澈对此应该感到开心,可他想不明白。   那么多人都等着看陶家的笑话,江景云为何偏偏对陶氏这么支持?或者说……他为什么对随月生这么支持?   是随月生已经成功搭上他这艘船了,还是说……   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跟随月生有肉体关系了?   有些想法一旦开了头就轻易刹不住车,陶风澈顺着这一点一路联想,从随月生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alpha助理,再到宣布陶知行遗嘱的那个李律师……   随月生,难道是那种会用身体来笼络alpha的omega吗?   陶风澈不愿相信,但除此之外,他无法解释那消失不见的荔枝味。   “跟alpha上床的次数越多,信息素的味道就越淡”,而随月生如今已经成了大众眼里的beta……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陶风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汪源今天中午跟别的朋友约了饭,他心情烦躁,不想吃学校食堂,又赶着回校午休,干脆抄了一条小路,直奔商业街他常吃的那家煲仔饭。   这条路是陶风澈走熟了的,他也就放心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此时,他一阵心浮气躁,走过某个路口的时候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及分布对。   他迅速抬起了头——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正直直地盯着他,而视线的主人也缓缓向他走来。陶风澈下意识地一回头,身后的拐角处也走出了几个人,隐隐竟有了包抄的架势。 第24章 报警(一更)   大意了。   陶风澈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身边有人跟着,除非必要情况,他素来都旗帜鲜明地拒绝保镖的贴身保护。徐松怕他动怒,不敢阳奉阴违,想着他如今上下学都是陶家的司机接送,人在学校里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便也就真的没有派人过来。   却没想到这一次竟是被人钻了空子。   从这群人出现在眼前开始,陶风澈的第一反应就是回手摸枪,却摸了个空。   操。他在心中狠狠爆了句粗。   这倒不是他忘了,亦或是不愿带枪。为了防止校园枪击案的产生,九洲法律明文规定,校园中禁止携带枪支。即便是总统之子也得遵守这一条法律,更何况是陶风澈了。   既然没带枪,那就只能肉搏了。陶风澈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圈来人,心中有了计较。   事情比他预想中的要好上很多。   这群人虽然看上去来势汹汹,但跟陶风澈所担忧的商业斗争,或是红帮出手一概搭不上边。   毕竟他们手中连枪都没有,唯一的武器不过是领头那位拿在手上的一根木棍,看上去就不怎么上得了台面,不过这帮人指关节处都戴着指虎,倒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一群游手好闲的小混混。陶风澈在心中给来人下了定义。   几人现在身处在一条小巷中,前后的通路都被这群人阻断,是个插翅难逃的局面。不过陶风澈也没想过要逃。   刚巧今天心情不好,就有人送上门来让他活动筋骨泄愤,这么好的事,他又怎会拒绝?   陶风澈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   拿着棍子的那位是个目测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男性alpha,满头稻草似的头发染成枯黄色,上身歪歪扭扭地穿着一件技校的校服,配上一件破了几个大窟窿的牛仔裤,微微仰着下巴,语调傲慢:“你小子,就是陶风澈?”   陶风澈:“……”   他有些年没见过这种充斥着上世纪古惑仔风格的打扮了,仔细看了一会儿,发觉对方牛仔裤上的破洞都是它主人自己剪出来的之后,看着黄毛的目光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怜悯。   这日子过得也太惨了点,不过……这群人到底对黑社会有什么误解啊?!   暗中生意横跨整片东大陆的,陶家前·继承人陶风澈,陷入了死亡思考。   “你看什么看!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黄毛身后跟着的一个染着时髦奶奶灰发色的小弟叫嚷道。   陶风澈便顺势将目光移向了他。   从看到对方的发色开始,陶风澈就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某个此时不在现场的人。   随月生和江景云的那张合照在网上引起了不少议论,有网友好奇随月生的发色是不是染的,说没想到陶氏的新任董事长竟然这么跟得上潮流云云,陶风澈在看见这条动态的时候就嗤笑一声,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   现实中染灰色头发的,就是眼前这位奶奶灰的效果,充满着人造的刻意感,发质宛若稻草,发尾还略微掉色,其能跟随月生那一头绸缎般的卷发相提并论?   不过想来会在评论区嚷嚷“随总我可以!”的那群alpha和omega,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随月生。而拿眼前的这个小流氓跟随月生相提并论,简直就是对后者的侮辱。   不对,等等。   陶风澈,怎么这个时候了你还他妈的在想随月生?!你是傻/逼吗?!   陶风澈的心情愈发差了,他皱紧了眉不发一言,一旁的几人却误将他的沉默当做了对自己的惧怕,洋洋得意道:“看这反应就知道,是你小子没跑了。”   黄毛满脸不屑,看着一副气势十足的样子:“小子,我跟你说,做人不要太自满,容易翻车。”   “嗯?”陶风澈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一个简单的疑问词。   “你他妈的别装蒜!”黄毛将手中的木棍在地面上敲击几下,“爷爷我奉劝你,以后学乖点,不该惹的人千万别惹,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陶风澈:“……”   还以为是多大事呢,就这啊?陶风澈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揉了揉开始抽痛的太阳穴。   说实话,有被这群人弱智到。   “是蔡泓让你们来的?”他开口,说的笃定。   黄毛扬起了下巴,神色倨傲:“嚯!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惹了谁啊,以后离我们蔡爷远点,那可不是你招惹的起的人物。”   他在技校读书,某次逃课去游戏城打电玩的时候遇见了蔡泓,见后者出手大方,便刻意上前搭话,两人臭味相投,很快便成了朋友,一起去胡吃海喝时全是蔡泓请客。   黄毛认识的人多,学校里又多是不学无术的混子,蔡泓挨揍之后便暗地里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一定要狠狠给陶风澈一个教训。蔡泓预先提醒过他,陶风澈打架很强,但在黄毛,这一切不值一提。   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alpha,也就能揍揍蔡泓那个草包,他可是带了这么一帮兄弟呢,对方赤手空拳,不过是他盘子里的一盘菜。   蔡泓的要求是让他将陶风澈打个半死,可他们在这里蹲了将近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才蹲到陶风澈,蔡泓给的那点辛苦费,也就不够看了,黄毛琢磨着,等下稍微打几拳,把陶风澈打怕了之后,让他花点钱消灾算了。   黄毛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仿佛已经看到了数不清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陶风澈叹了口气。居然还真是蔡泓,还以为这人现在都在医院里躺着,能稍微长点记性呢,没想到依旧贼心不死,这还专门雇人来堵他。但他找来的这群人……   陶风澈打量了一下杀马特青年们瘦猴一样的身板,几乎都要对自己产生怀疑了——蔡泓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就凭他找来的这群人,能把自己打得满地找牙?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他开口打断:“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午饭都还没吃呢。   “这么狂?”黄毛神色猖狂,“等下别哭着跪在地上,说爷爷们欺负你。兄弟们,一起上!”   他率先抄起棍子就冲了过来,劈头盖脸地就想往陶风澈的脸上砸,却没料到后者灵巧地向左侧一避,木棍便劈了个空,紧接着,陶风澈右手拽住木棍用力一扯,黄毛竟是被他拽了一个趔趄,直接被陶风澈拽到了眼前!   他妈的!这个alpha根本就不是什么娇弱的少爷!黄毛迅速瞪大了眼。   下一秒,陶风澈以手为刃,狠狠砍上他的脖颈。   黄毛痛得眼前发黑,手上的力气一松,棍子瞬间便被陶风澈夺走,对方用其往后一个劈砍,放倒冲上来帮忙的一个小弟,紧接着单手夹住黄毛的手臂不放,往侧面使力一翻,竟是将他直接撂倒在了地上!   巨大的一声响,溅起了地面上的一片尘土。   他动手的速度太快,不少小混混本就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就被他近了身。从后包围上来的被他一个过肩摔摔在了地上,身前站着的其中一个握紧了拳,想用手上戴着的指虎往他脸上招呼,试图让这个俊美的alpha退却。   可陶风澈半点不惧,他再次往侧面一个闪避,转瞬间就到了对方身后,用胳膊圈住对方的脖颈,抬膝顶腰一气呵成,躺在地上哀声叫唤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出手的速度太快,下手又根本不留情面,一帮只敢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最多找小学生收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都泄了斗志,两股战战,见势不对就想溜之大吉。   可陶风澈又怎么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出气的人肉沙包,这会儿他又打起了凶性,少打一个都算是他吃亏了。   五分钟不到,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一排的人。混战之中,陶风澈的颈侧不可避免地被指虎擦了一道伤口,正不断地在往外渗血。   倒是不深,可看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陶风澈浑不在意地撩起衣摆,擦了擦脸上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汗液,他眯起眼睛寻觅片刻,在地上的一堆“尸体”中准确找到了黄毛,然后单膝跪在对方的肚子上,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再说说,你要怎么来着?”   语气中的轻蔑与傲慢简直发挥到了极致。   有了刚才那一出,黄毛再不复先前的威风样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爷爷,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次是我们错了,您看您这也解气了,要不……”   蔡泓可他妈的没说这小子这么能打啊!一对多都不落下风,他们将近十来号人,生生被他一个人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别,可没你们这么丑的孙子。”陶风澈皱紧了眉。   距一行人十米内的某栋居民楼内,有个男性beta正手忙脚乱地在拨电话。   “警察叔叔,真不好意思啊,我是刚打电话报警的那个,我刚才问了才知道,不是什么打架,就是误会一场,您这边如果还没出警的话……”   他正在家里吃饭呢,突然看到下面一群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的家伙,把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围起来了。那学生身上穿的校服他认识,附近国际学校的,里面都是些家境优渥的少爷小姐,这一看就是被人打劫了。   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beta,唯一的爱好就是宅在家里打游戏,即便是冲下去帮忙,也只有跟那学生一起挨揍的份,赶忙抖着手报了警,也没胃口吃饭了,一直站在窗边紧张地观察形势。   但谁能想到那个穿校服的alpha一对多也不显颓势,硬生生地将那帮混混挨个放倒了!   既然是学生反杀混混,那就自然不用报警了啊!   “啊?什么?已经到了?”beta一愣。   不远处的路口传来了悠扬的警笛声。 第25章 接崽(二更)   静浦市议员办公室旁,某西餐厅包间内。   穿着白衬衫,打着黑色领结的beta侍者就连走路都是悄无声息的,他安静地推开门,将手中端着的菜肴放在了餐桌上,又沉默地退了出去,除了白瓷餐盘碰触到桌面时发出的那一声轻响以外,全程没有发出过任何别的声音,更是没有打量那两位顾客一眼。   即便他们二人正是静浦近来的话题中心。   能在这家店里长久工作下去的第一要素,就是认清自己的定位,对一切和工作无关的事情都视若无睹。他在这里干了三年,对这一规则烂熟于心。   随月生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杯中的红酒,一直等侍者合上了门后才开口:“尝尝?”   他指了指刚端上来的白瓷盘,介绍道:“珍宝蟹饼,跟我们学校边上那家店味道很像。”   坐在对面的江景云一笑:“你今天约我,就为了这个?”   这顿饭早在这周二,他去陶氏视察时,随月生就已经跟他约了,又专门将地点定在了他的办公场所附近,对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他也没有拒绝的意愿。   只不过没想到随月生开口第一句竟然是给他介绍菜品。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江景云还是用刀叉切了一小块放入嘴中,咀嚼片刻后点了下头,对随月生的品味表示赞赏:“尝起来不错,也确实很像。”   他刚一下班就赶过来了,进了包厢门后便将西装外套脱了挂在一边,此时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笑起来的样子很儒雅,是值得被omega偷拍的水准。   可随月生却半点没被他的外貌蛊惑,也笑了:“那我就不用扣周助理工资了。”   面对着江景云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店是他推荐的,我还没来得及提前过来踩点,想了想干脆直接约你一起过来了,也算是回请你前些天为我接风的那一餐。”   “当然,也是感谢。”随月生微微颔首。   对方最近有多忙,江景云心里是清楚的。百忙之中专门抽出时间来请客,还特意迁就着他的时间安排,地点安排得也足够私密,这个情他领,但还是道:“你我之间,其实没必要这么客气的。”   他跟随月生在国外念书时念的是同一个大学,又拜在了同一位导师的门下,是正经师出同门的师兄弟。后者虽然是beta,但各方面的表现都不输,甚至是超过alpha,同为学生中的佼佼者,二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江景云比随月生要早上两届,博士毕业前夕,两人有聊到一些对未来的发展规划。他当时有跟对方透露过江家希望他回国之后参选议员,但他自己对结果并不看好的事。   随月生修了个商科的双学位,当时已经开始接手陶知行安排给他练手的,西大陆的一家小公司,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表示说自己愿意帮忙。江景云当时只以为他是跟自己客气几句,虽然感激,但也没放在心上。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回国宣布参选之后,随月生竟然是真的开始顶着时差给他当幕僚团,不但从自己所管辖的公司中给他提供了一大笔的资金援助,甚至就连江景云的演讲稿,他都一手包揽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对方突然回国,又高调继承陶氏,即便只是出于先前的情谊,他都会伸出援手。   更何况,随月生还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一码归一码。”随月生耸耸肩,端起高脚杯跟他一碰,“毕竟我这儿还一团糟呢。”   言下之意是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   陶家明暗两边的生意俱是硬骨头,一个比一个难啃,虽然如今明面上的刺头都被他挨个修理完毕,但依然是一条暗流湍急的河道。   “需要帮忙的时候只管开口。”江景云知道自己议员的身份有多好用,但他也清楚,自己的这个小师弟此刻面对的是多么严峻的形式,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思来想去终是开口委婉劝阻,“一点点来,总会有结果的。”   随月生乖乖点头,但江景云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绝对是没听进去。他没好气地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下桌子,示意随月生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食物上:“先吃饭吧。”   随月生一哂,这次倒是乖乖照做了。   二人就着红酒边吃边聊,刚将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聊到一半,开始商讨要怎么合作的时候,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抱歉。”随月生比了个手势,但却没出去,当着江景云的面就接起了电话,是个挺信任的姿态。   “对,我是随月生。”   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江景云虽然听不清对面在说些什么,但他能看到随月生脸上的表情——越变越奇怪了,仿佛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五彩缤纷。   两分钟不到,随月生挂断电话,将杯中残存的红酒一饮而尽,话语中三分为难七分歉意:“师兄,真的不好意思,本来说今天请你吃饭的,但我现在有点急事,得去一趟警察局,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   这边厢,随月生皱紧了眉给司机发信息,让他来接自己,顺便去前台买单,那边厢,江景云心念微转,转瞬间便想通了事情的始末。   陶家暗中的那些生意,他心里有数。能让随月生饭吃到一半放自己鸽子赶赴警察局的,不是暗中的生意出了大乱子,就是陶氏出事了,总之都不会是什么小问题。   “吃饭倒是不急,不过我陪你一起走一趟?”他还是开口了。   随月生毕竟刚刚回来,各种关系网都还没来得及搭建完成,他身为议员,跟随月生一起过去,怎么着也能帮忙在其间转圜一下。   随月生苦笑:“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真不是什么大事……”   江景云挑了挑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不是什么大事,能让你这么急着往那边赶?   他并不赞同随月生在这种状况下还一味逞强,可他刚想说话,随月生就率先开口了。   “师兄,有事我会跟你开口的,但这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他沉默半晌,表情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家里小孩儿在街上打群架,路人报警了,得监护人亲自过去一趟,把他给领出来。”   江景云:“……”   江议员沉默了。   为了掩盖这一阵尴尬,他赶忙拿起醒酒器给自己杯子里倒了点酒,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那……下次见。”   “好。”   随月生倒也不跟他客气,点了下头转身便走,步伐飞快。   “诶!”江景云一抬眼,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却没喊住他。   二人今天穿的都是正装,进门时又都把外套挂在了架子上,随月生走得太急,连衣服都拿错了。江景云本来想打个电话叫他回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跟随月生身高相仿,西装外套乍一看上去也分不出来,反正他办公室里还有备用的衣服,随月生刚才有说今天就打算搬回陶家去住了,那待会儿让司机把衣服送回陶家就是了。   还是先去警察局里接孩子要紧。   不过……他虽然没怎么跟陶家的这位小少爷打过交道,但二人先前在灵堂里见过一面,对方看着还是个挺成熟稳重的样子啊,怎么这会儿突然就打架打到被逮进警察局了?   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言喻。江景云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跟其他朋友的青春期,确定这并不是件寻常事。   即便他只是个旁观者,此时都觉得槽心不已,江景云根本就不敢去设想随月生此时的心情,只好在心中默默为师弟点了根蜡烛。   ——一边处理生意一边带崽,还得顺道给小崽子擦屁股,惨成这样的beta,别说全九州了,全天下也就他随月生独一份吧?   ···   “你的家长到了。”   一个alpha警察拉开了会议室的门,陶风澈点了下头,算是跟他打了招呼,然后沉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这倒不是他故意给人脸色看,实在是今天这件事太丢脸。   警察局长跟陶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就连陶知行事故现场的图片都是他发过来的,要是见上面,陶风澈还得喊他一声伯伯,是以陶风澈刚一被抓到警察局,对方就收到了信息。   他深谙未成年alpha那超强的自尊心,并没有亲自来见他,但倒也没让陶风澈跟混混们享受同等待遇。后者此时还在苦着脸接受思想教育,顺便写那一千字的检讨呢,陶风澈却由局长的秘书带着,舒舒服服地待在了一间空会议室里。   碍于规章制度,秘书不能把陶风澈直接放出去,但在能力范围内,简直可以算得上有求必应——得知陶风澈还没吃午饭后,秘书跑了趟食堂给他打了份盒饭,味道无功无过,但量大管饱,总算是填饱了肚子的陶风澈安静地在会议室发起了呆,乖巧等人来接。   陶家祖宅离警察局有一定的距离,徐松过来的话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啊,怎么这么快?   陶风澈心生疑窦,却没表现在脸上,安静地跟在带路警察的后面往外走。   可现实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穿过那一道连接着办公区和大厅的走廊后,陶风澈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   明明穿着一身的正装,却没穿外套,也没打领带,浅灰色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目光澄净地望着这边,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多谢。”那人对着警察说完这句话,带着陶风澈往外走去。   怎么会是你?徐伯人呢?   你……知道我打架了吗?   千言万语涌上心间,陶风澈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上话来。   他是未成年alpha,警察局会联系他的法定监护人,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但前不久学校那次,冯慧联系监护人时,随月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没有到场,这次他知道对方最近正在公司忙碌,自然以为他会跟上次一样……却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陶风澈又喜又羞,他落后随月生半步,看着对方的背影,总觉得对方今天跟以前不大一样,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随月生又开口了。   “小澈,好久不见。”   他听见随月生这么说着。 第26章 不逊   随月生完全没有想过,两人竟是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相见。   不过说来也是,如果不是这让人啼笑皆非的“陶风澈跟人斗殴被逮进了局子,急需监护人来接”,他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做好心理准备,鼓足勇气来见一见清醒状态下的陶风澈。   十年了。   即便陶知行每年都会给他发来几张陶风澈的照片,时不时还跟他分享一下陶风澈的日常,可照片和转述,终归和真人还是不一样的。   陶家灵堂重逢,恍惚的不仅是陶风澈,还有他。   记忆中那个身高只到他胸口,爱哭爱撒娇的小朋友,一晃竟然都这么大了。   当时的形势太复杂,他必须得尽快镇住场,可当他干脆利落地开了枪后,陶风澈眼里的错愕实在是太明显,他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的惊愕,加之事务繁多,索性一走了之。   可后来事情一天比一天多,他又实在是拿不准陶风澈对自己的态度,索性一直避而不见。   却没想到上天送来了这么一个催化剂。   从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开始,他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一直等到现在,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这句迟来了很久的话。   随月生忐忑地等待着陶风澈的回答,孰不知陶风澈此时也是一阵心神不宁。   这些天以来,他心中对随月生的那些埋怨、怒气,或是些别的的,都随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消散了。   随月生说“好久不见”,哥哥他还……记得自己,还喊自己小澈。   可跟着喜悦一起涌上心间的还有一股委屈,为随月生一直记得他却又不理他,可喜悦终归还是盖过了这一阵别扭,陶风澈的心中隐隐含着期待,想着随月生这次……   不对。   等等。   他还没来得及将纷乱的思绪理出个头绪,突然间却反应过来,随月生身上到底哪里不大对劲了。   先前两人周围人潮汹涌,还不大明显,可如今二人差不多已经走到了警察局的门口,周围的人寥寥无几,随月生身上那丝丝缕缕的雪松味,瞬间就瞒不住了。   凛冽而又霸道的alpha信息素将他完全包裹,不管这股信息素的主人是谁,都无疑是在宣誓他对随月生的所有权。   陶风澈转瞬间便想通了始末——随月生过来接自己前,正跟一个雪松味的alpha在一起。   得是多么亲密的身体接触,才能让他浑身上下都沾染着对方的味道,以至于这么久了都还没有散去?   陶风澈的脸顿时白了。雪松并不是一种烂大街的信息素,而且这股味道闻起来特别熟悉,他确定自己近段时间肯定闻到过。   会是谁呢?同时跟自己和随月生都有接触的……   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就在他在记忆深处努力寻觅这个信息素的主人时,随月生却是又说话了。   “你还记得我吗?”   随月生的声音轻微地发着颤,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中饱含的期待与忐忑,陶风澈一愣,霎时就想点头,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记忆的枷锁突然跌落,他终于找出了那个神秘的alpha。   ——江景云。   静浦市的这位江议员,刚一踏入陶家灵堂时就带来了一阵清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和随月生此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而且……他恰恰就是五名议员中最后一个到场的,他离开不久后,随月生也到了。   或许这两个人当时其实是一起到的,只不过为了避嫌,刻意打了个时间差……?   陶风澈心中饱含疑虑,他再次将随月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后者此时单穿了一件白衬衫,外套和领带均是不翼而飞,脸颊和眼尾却飞着一抹经久不散的红,无端给他这张脸添上了几分艳色。   他过来之前,到底跟江景云在干些什么?!   让他的脸一直红到了现在,还浑身上下沾满了江景云的味道到处乱跑……   是随月生在炫耀自己搭上了江景云的这艘大船?亦或是江景云在宣誓对随月生的主权?   是什么都好,反正都跟他陶风澈没半点关系。   陶风澈的理智已经被突然涌上心间的愤怒冲击得分崩离析,可他到底已经十七岁了,多年来受到的教育和他的自尊心,都不允许他此刻像个心爱的糖果被人夺走的孩子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他深吸口气,从被人堵在路中央挑衅开始就处在失控与崩溃边缘的大脑从没有这么清晰过。   ——他跟人打架,又被抓进警察局时,随月生正在江景云的床上,而他毁了随月生的床笫之欢。   这是唯一的理由。   陶风澈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嗡嗡作响,他沉默着做了个深呼吸,用力之大仿佛要将肺部撑爆。   而随月生将他的沉默当做了否认。   倒也正常,毕竟隔着漫长的时间长河,陶风澈当时年纪太小,大概是真的对自己这个童年玩伴没什么印象,或者是大致记得有这么个人,但具体发生的事情却差不多忘了个干净,以至于现在一时间无从回答。   他理智上能够理解,可情感上还是一阵酸涩——他珍而重之的回忆,或许都不足以给陶风澈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好在没有在灵堂上当众问出这个问题,他苦中作乐。   “记得。”陶风澈突然给出了回答。   他的声音听上去生硬极了,可随月生依然感觉到心中一颗大石落地。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过大,以至于他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随月生刚想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陶风澈却又补充道。   “不就是偷我家公司的那个吗?”   这句话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就仿佛随月生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偷走了他应得财产的陌生人,是窃贼。   随月生僵在了原地。   好在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运气好的人,“陶风澈跟自己一样,清楚地记得往事”这个概率极低的假设,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抱有什么期待,而“陶风澈忘记了自己”这个,他却是做好了一系列预案。   毕竟陶风澈当时还那么小,自己告别的方式又那么突然,大概是真的把他吓到了。他还记得热流涌动,他昏倒在地上前,眼前那张仓皇惊惧的脸。   即便是成年人,面对那些让自己感到不适的回忆,第一反应都是淡忘,更何况是个当时还在念小学的孩子。   随月生很快调整了心情,重振旗鼓道:不能说是‘偷’,我是合法继承。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随月生,是你的新监护人。”   他甚至对着陶风澈扬起了一个笑来、   这下,发愣的轮到陶风澈了。   他鬼使神差地顶了一句嘴,就像是熊孩子故意闹事引起大人关注一样,内心中甚至隐隐期盼着随月生发怒,就像小时候一样。   可随月生这个回答,仿佛是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了一般,要将那些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可凭什么呢?   难道就凭他如今大权在握,又搭上了江景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所以再也不需要有人记得他那些并不意气风发的曾经了吗?   更何况“监护”二字一出,平白无故地就给他抬高了一个辈分,就好像他是长辈,而陶风澈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孩子,突然间就低了他一头。   可在陶风澈的眼中,随月生一直都是那个穿着羽绒服,看着有些脏兮兮的少年,看着有些落魄,却有一双很亮的眼睛。   那是他最初,也是最好的朋友。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要加上“曾经”二字了。   岌岌可危的理智防线终于彻底坍塌,陶风澈冷笑一声:“监护?监护什么?监护我有没有跟别人上床吗?”   “你……你说什么?”随月生说得迟疑。   他不过是下意识地反问,而陶风澈却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这个监护人,是监护我有没有像你一样,跟别人上床吗?”   我跟别人上床?   随月生几乎要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指责给砸懵,他完全不明白陶风澈因何会产生这么无厘头的误解。难道是有人在其中刻意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   是谁这么跟陶风澈说的?   他皱紧了眉,努力克制住自己心头熊熊燃烧着的怒火,试着平心静气地跟陶风澈讲道理:“陶风澈,你好好说话。”   陶风澈突然对着他挑了挑眉,然后上前一步,凑到了随月生的耳边。   这是个极亲昵的姿势,远远超过了社交距离,若是换做别人,早就被随月生掏枪顶住了脑袋,可此时凑上来的是陶风澈。   他呼出的气息拂在随月生的脖颈上,引起后者肌肤不受控的颤栗。未成年的alpha就连信息素都没来得及产生,闻上去像白纸一样干净,又因为他是陶风澈,随月生甚至都没有产生一星半点的攻击欲。   他们离的太近了。陶风澈甚至都能看到随月生光滑的脖颈上突然冒起的小疙瘩,可他视若无睹,只偏过头,专注地嗅了嗅。   即使是在这样的距离下,随月生后颈的腺体附近,也依然没有记忆中那甜腻的荔枝香气。他浑身上下只有一种味道——雪松,来源于江景云的信息素。   简直浓得扑鼻。   “哥哥。”   在这一阵味道的驱使下,陶风澈忽然开了口,他将音量控制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范畴,喊出了那个阔别已久的,熟悉的称呼。   随月生霎时便是浑身一颤,他条件反射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嘴唇发着抖,就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可陶风澈的话还没说完。   “哥哥,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人知道你是个omega啊?你到底是跟多少人睡过,才能把自己的信息素藏得这么深?”陶风澈宛若喟叹,说出来的话却是十成十的恶劣,“红灯区的婊/子闻起来,味道都比你浓。” 第27章 惩戒   随月生迅速瞪大了眼,眸中俱是不敢置信,陶风澈却像是早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一般,一语作罢便迅速往后退开几步,重新站在了安全距离之外,可脸上挑衅的表情倒是丝毫没变。   随月生咬紧了牙关,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忍了又忍,终归还是没忍住,反手就甩了陶风澈一耳光。   “啪!”   声音清脆,用了十成的力气,半点没留劲,也没留情面。   他手劲大得简直都不像是个omega,一巴掌下去,陶风澈挨了打的左半边脸立时就红了,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讯速地肿胀了起来。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陶风澈的脸肿了,随月生的左手也是一阵发麻,掌心隐隐作痛。他将手背到身后,微微眯起了眼睛,端详了一下刚才那一巴掌的成果。   他这一下打得狠,以为陶风澈会知错,至少会闭嘴,可后者都没有。   陶风澈缓缓地用舌尖顶了顶腮,看上去格外的桀骜不驯。他就像是神经传感系统失灵了,半点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对着随月生比了个口型:“江景云……操的你爽吗?”   他们俩都懂唇语,而二人内心对此也都心知肚明。   随月生的脸霎时间就白了,陶风澈看着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却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由衷的快意。   自从前段时间二人灵堂重逢开始,随月生的脸上就一直戴着一张假面,即便是在灵堂中被孙老当面寻衅,他开枪时也依旧是那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看来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均不配被他放在眼里一般。   可此时此刻,他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具终于被陶风澈一把撕下,看上去明显被这一番话气得不轻,陶风澈简直痛快淋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你全身上下带着江景云的信息素到处乱晃,其中意味昭然若揭,又凭什么还想端着长辈的架子来训斥我?   你的那些秘密,我全部都知道。   他再次用舌尖顶了顶腮,期待着随月生的反应,甚至很有闲心地想了想,对方会不会再次恼羞成怒,扇他一个巴掌。   这回应该是打在右脸了吧?不然不对称啊。   陶风澈因着这个念头,突然有些想笑了,可嘴角却不知为何没有扬起来。   而随月生却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突然一下子中了什么邪门的术法,忽然一下便灵魂出窍了。   言语化作的利刃将他扎了个鲜血淋漓,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静浦六月,流金铄石的天,可他却率先感觉到了冷。   他预想过陶风澈或许会口出恶言,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百般叮嘱自己千万不要跟他一个小孩子置气,可那都是在“陶风澈忘了他”的前提下。   随月生从没想过,陶风澈将过往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甚至都还记得他是个omega,却还是这么说了。   他的脑子里像是突然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不断往那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浇冷水,说消消气消消气,你跟个未成年的小屁孩计较什么?alpha叛逆期,常规操作,长大点就好了;另一个则拿着蒲扇不断煽风点火,说出言不逊的小兔崽子就是欠教训,摁在地上打一顿就长记性了。   随月生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陶风澈脸上十足讨打的表情愈发催促着他听从后者的建议,而多年训练行程的条件反射,让他已经在脑海中做好了一整套出手的预案。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冒出了数不清的想法,他甚至有把握在警察们冲出来之前将这个大龄熊孩子好好收拾一顿,更何况此时他是陶风澈的法定监护人,家长打孩子属于家务事,即使是警察也没权利置喙。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做。   他沉默地站了半分钟,定定地看了陶风澈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径直上了那辆Karlmann?King,只给陶风澈留下来了一阵车尾气。   再晚走一秒,他怕自己真的克制不住,直接把陶风澈就地正法了。   随月生带过来的是自己的司机,万事都以自家老板为先,他没流露出等陶风澈上车的意思,司机也就真的敢把陶家这位独苗少爷一个人丢在警察局门口。   陶风澈并不意外随月生不等他,但他却是真的没想到,随月生竟然没动手,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   他先是错愕,紧接着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到了最后竟是缓缓蹲在了地上,笑得都有些喘不上来气了。   路人不认识这位深居简出的陶家少爷,只觉得这个蹲在警察局门口的高中生像是疯了,没人搭理他不说,就连走路都刻意绕着他走,生怕沾染是非,硬生生给陶风澈腾出了一块真空空间,乍一看仿佛是什么烈性传染病携带者上街了一样。   可警察们却是认识陶风澈的,即使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也知道这就是那个今天跟混混打架被逮进来了的学生,似乎背景很硬。   大厅中很快走出来了个年轻的alpha警察,一路走到了陶风澈的面前。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陶风澈抬头看他一眼,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有什么事吗?”   他不怎么耐烦,年轻警察看出来了,却没放在心上。   后者刚从警校毕业不久,满腔千里缉凶的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直接就被分到了市局大厅,每天处理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像陶风澈这种跟家长发生冲突的小alpha,他见的多了,也劝的多了。   此刻,他再次干起了老本行,循循善诱道:“跟家长闹矛盾了?”   “唔。”陶风澈含糊地应了一声,并不愿意多说。   年轻警察的眼睛唰地一下便亮了。   愿意给回应就是好的!证明还能沟通,就怕是那种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搭理人的,这都被刺激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这学生过会儿跑去跳楼。   到时候那帮闻风而动的记者,又要开始大肆造谣说是警察执法手段粗暴了。   不过这家长也是,看着年纪轻轻的,果然就不怎么会教孩子,怎么能把孩子打了然后直接丢这不管了呢?但他们大户人家,出了个被抓警察局的alpha,也确实是有些丢脸。   这个时候就轮到自己这个人民公仆出场了!   浑然不知道自己误会到了天边的年轻警察,按照常用流程往下说了下去。   一开始,陶风澈还有点耐心听他讲话,可到了后来,发现他左一个“虽然手段有些过激,不过家长其实也是为你好”,右一个“有些时候做事不要太冲动,头脑发热时做出来的决定不一定是正确的”,还有什么“家长是爱你的,好好跟家长沟通”……   仿佛误入了什么亲子节目现场。   陶风澈听得一个头变两个大,最终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了这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警察:“我明白了,可以借我一个手机吗?”   “啊?”   滔滔不绝的年轻警察突然被他打断,有点懵。   “我手机没电了,可以借我个手机打电话吗?我得通知家里面人来接。”   “哦哦,好。”   陶风澈点开拨号界面,沉吟片刻,还是拨打了徐松的号码。   老管家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了陶风澈打架进了警察局,随月生赶去接他的事儿,可他此时虽然疑惑陶风澈为何忽然又叫自己过去,但却半点都没表露出来,点头应好后立马安排了车子,还贴心地问了一句是否需要自己一起过来。   “不用,徐伯您就让司机过来就行。”陶风澈一口回绝。   陶家老宅离这儿远,一直站在警察局门口也不是个事儿,陶风澈再次回到了熟悉的会议室里坐下,再三确认过他真的不用陪伴,此时脑袋清醒绝不会做傻事后,年轻警察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过不了片刻,又折返回来借了他个平板电脑,由着他随便玩。   可陶风澈半点心情都没有。   司机过来时,他已经闭着眼,将今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放慢了速度,在脑海中过到了第三遍,一帧一帧慢慢看过去,就连随月生的每个微表情都被他一点一滴掰碎了仔细咀嚼。   他当时脸上的茫然、愤怒和伤心……似乎都不似作假。   不知为何,年轻警察那句“头脑发热时做出的决定不一定是正确的”,一直在他的心间回响。   现在想来,当时确实被愤怒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用最伤人的话来刺痛随月生,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   不过……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那随月生……   陶风澈皱紧了眉想了一路,脑子里简直像是有一团被猫咪抓烂了的毛线团一般,一直理不出个头绪。车子行驶到陶家山脚下时,他正准备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等见到随月生后,先为自己冲动时说出的话道歉,再仔细问问信息素的事,好好地将这个事情掰扯清楚。   可他却突然看到有辆看上去挺低调的白色轿车,从山上开了下来。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赵嘉阳,可车子的颜色款式都不是对方的风格,车牌更是陌生,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是谁?”   陶家的司机对静浦市内高官富贾的车牌记得门清,此时眯起眼睛往外一看,奇道:“这不是江景云江议员的车吗?”   陶家又跟江家没什么交情……难道是来找随少爷的?   没等司机理出个头绪,后座突然传来了一声冷哼。他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正撞见陶风澈面色阴沉着抬手一按,前座与后座间的挡板再次升了起来。   得,少爷心情不好,赶紧闭嘴吧。 第28章 冻结   “陶哥,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来上课啊?”   第二天午休时间,陶风澈和汪源一齐出了校门,去商业街觅食。卖煲仔饭的小店里人声鼎沸,二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个位置,刚一坐下汪源就开了口。   陶风澈抽了张纸巾开始擦桌子,轻描淡写:“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蔡泓找了人来堵我。”   他明显不欲多说,汪源却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大胆猜测道:“然后你就跟他们打了一架?”   陶风澈点了点头。   汪源:“……”   他一愣,没想到陶风澈竟是真的打群架去了,紧接着迅速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见他除了脖颈处的那一道擦伤外,没有其他明显的伤口,才算是放下心来。   陶哥果然是陶哥,那群人在他手上估计没讨到什么好。   确认陶风澈没怎么受伤,汪源就放心多了,他大着胆子开启了八卦模式:“看这样子,你们战况很激烈?”   他整张脸上就写满了“兴致勃勃”四个大字,陶风澈回以一双死鱼眼:“是啊,还进警察局了呢。”   汪源:“?!”   他一个没坐稳,险些翻到地上去,好不容易才保持平衡做好,陶风澈却没有伸手搭救他的意思,掏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刷社交网站,看了没五分钟,二人点的煲仔饭就端上来了。   陶风澈有段时间没吃这家店了,委实有些想念,用筷子将窝在牛肉上的溏心蛋戳开后,耐心地将蛋液搅拌均匀,坐在对面的汪源则赶紧吃了块汁排骨压惊,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要不……展开讲讲?”   陶风澈:“……”   “不对劲啊陶哥,你脸这么臭,不会是被警察严刑逼供了吧?”汪源在挨打的边缘反复横跳。   陶风澈努力克制住用筷子去敲他脑壳的欲望:“你拿我下饭呢?”   “说嘛说嘛。”汪源拼命哀求,大有你不讲完今天就别想安生吃饭的意思。   陶风澈拗不过他,隐去自己故意言语挑衅随月生后挨打的那一段,简明扼要地将事情概括了一遍。汪源边听边点头,好奇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的同时,也确实有些愤怒了。   “不是,蔡泓这小子到底是不是alpha啊?一天天的尽玩阴招,自己上门找打没打过就算了,这还雇上小混混了?”八卦归八卦,汪源身为陶风澈的铁哥们,还是很讲义气的,迅速开始打抱不平,“陶哥你平常真的就太惯着他了,要我说,等这鳖孙回学校了之后,我找几个兄弟好好跟他聊聊,教他做做做人,别总像阴沟里的蛆一样玩下三滥的招数,也太恶心人了点。”   陶风澈下意识就想开口拒绝,于他而言,这么大张旗鼓地对付蔡泓,委实有些掉价,可话在嘴边了,他却突然想起来了昨天晚上那顿格外尴尬的晚饭。   随月生时隔多年回到陶家后的第一顿饭,按理来说应该是大肆操办的,可陶家现在就他跟陶风澈两个主子,无论是谁都没有宴请宾客,或是外出就餐的意思。偌大一张红木餐桌旁就坐了两个人,饶是厨房使劲了浑身解数,最终也只端了十个菜上来,凑了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将餐桌堆得满满的。   菜是特意按照二人口味做的好菜,吃饭的这两人却一个比一个脸臭。陶风澈先前本来还想着道完歉后问问具体情况,可先是看见了江景云的车从陶家出来,到家后又特意问了佣人,后者回答说——江议员没来,是他的司机送了件随少爷的西装外套回来。   这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不就是二人睡过了吗!   估计是随月生去警察局接自己的时候走得太急,连衣服都落在人家那儿了。   陶风澈彻底没了说话的欲望,一个人低着头机械性地进食,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他尝起来却都跟无蔗糖的全麦黑面包一个口感,完完全全的食不知味。   不过......自己先前的那句话也确实有点过分……他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掏出手机,在桌布的遮掩下低头打了几个字,发到了随月生的手机上。   ——就连这个手机号,还是他前不久才找徐松要的。   【陶风澈】:[对不起。]   随月生手边的手机一亮,他瞥了一眼,没像陶风澈期待的一样开口说话,也没回信息,而是又将注意力转移回了餐桌上。   他看上去胃口还不错的样子,但全程沉着一张脸,不断向外散发着冷气。一整顿饭吃下来,这人唯一一句话竟然还是对徐松说的。   “徐伯,我吃饱了。”   然后转身便上了楼,陶风澈偷偷看了一眼,这个行走路线,大概是回书房工作去的。   两个人在圆形餐桌前,面对面坐着吃了一餐饭,从头到尾零交流不说,随月生简直把他当空气看,更可气的是,徐松竟然也向着对方,跟着一起去了书房,两个人关在房里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陶风澈干不出扒在门上偷听的事,更何况陶家书房隔音极好,即使是在里面开枪杀人,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动静。陶风澈饭后在门口站了几秒,兀自憋着气回了卧室。   寒夜飘逸洒满他的脸,完全被排除在外的陶风澈真的很受伤。   若不是蔡泓寻衅滋事,自己根本就不会跟人打架,也不会跟满身全是雪松味的随月生对上,更不会有后面这么一大串乱七八糟的事了。   光是想到昨天的那顿晚餐,陶风澈就开始感觉到了一阵胃痛。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不是吧哥!”汪源整个人都震惊了。   陶风澈从来都没把蔡泓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他当做对手。汪源已经做好陶风澈回绝他的提议,然后自己阳奉阴违偷偷找人收拾蔡泓的准备了,哪想到陶风澈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地同意了呢?   他大喜过望,再次确认:“陶哥你同意了?那我找人了!”   前段时间打游戏认识的,隔壁学校那几个体育特长生叫什么名字来着……?汪源一边回忆那几个人高马大的alpha的联系方式,一边在心中给蔡泓点了根蜡烛。   鳖孙,一路走好。   “差不多让他知道厉害就行了,别太过火。”陶风澈出言相劝。   高中阶段是alpha最容易冲动的年纪,一个热血上头,下手时就很容易没轻没重,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事,汪家绝对会出面保下汪源,但他找来的那些人估计没这么好运。   为了蔡泓这种垃圾,搞得自己去少管所蹲上几年,实在是不值当。   “明白的哥。”汪源点了点头,迅速扯开了话题。   都是正值青春期,还在长个的alpha,两人吃饭的速度都不慢,十分钟不到便风卷残云地将面前的食物扫荡干净,然后用纸巾擦擦嘴,招手叫服务员买单。   陶家豪富,可汪家却也并不是个缺钱的,二人从小学相识开始,这么多年下来,约饭时一向是各付各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可陶风澈打开支付软件,向商家出示付款码时,却突然显示“支付失败”。   怎么回事?难道是余额不够了?可是不对啊,这张卡里至少还应该有个六位数才对……陶风澈皱了下眉,在支付渠道里换了张卡,却依旧显示支付不成功。   他大拇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有些烦了,干脆选了每年定时收陶氏股份分成的那张卡,但还是收到了那熟悉的提示音。   怎么可能!这张卡里的钱基本上都没动过!   陶风澈瞪大了眼。他活了近十八年,从来都没尝过缺钱的滋味,如今连着扫了三次都不成功,不仅面前站着的服务员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商业笑容,就连陶风澈的脸,也彻底黑了。   未成年alpha不能办理信用卡,但若是换了从前,即便陶风澈自己储蓄卡里的余额不足,也可以直接刷陶知行的信用卡副卡。可如今陶知行去世,他名下的所有银行卡全部注销,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给陶风澈的副卡。   随月生的那个alpha助理前段时间来陶家祖宅送随月生的衣服时,倒是顺道给陶风澈送过来了一张随月生的副卡,可他刚一收到便丢在了桌子上,都没放进钱包里,更别说绑支付软件了。   江源见他脸上风云变色,赶忙帮他付了账,心中却免不了一阵好奇——不过也就是四十多块,陶哥这是怎么了?   但他当然没胆子问。   陶风澈转瞬间便想通了事情的始末,在心中狠狠爆了句粗,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看现在这个情况,他名下的所有银行卡应该全都被冻结了。   除了法律规定的司法部门之外,只有监护人,有权向银行提出冻结他银行卡的申请。   妈的,随月生!   ···   陶氏,董事长办公室。   周助理单手抱着一摞需要随月生审核的资料,另一只手一个发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核桃木大门。   正对着大门的办公桌后,戴着一副防蓝光的金丝边平光眼镜的随月生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没什么温度。   饶是周助理跟了他这么多年,被他这么看上一眼,依然有些心悸,不过他很快便重新调整好情绪,品出随月生眼神中“有话快说”的意味,赶忙道:“随总,您早上交待我去办的事情办好了。”   随月生颔首,周助理把需要他批复的文件递过去,又汇报完他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准备离开前,突然一脸的欲言又止。   在随月生身边做事,他早就习惯了时刻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该自己知道的一律不听不问,可今早随月生特意吩咐他去办的事,实在是有些反常。   “在好奇我为什么一早让你停掉陶风澈的卡?”随月生一语中的。 第29章 副卡   他看出来了周助理的犹疑。   对方如果保持着现在这个状态去工作,很容易事倍功半。这并不是件多么隐秘的事情,随月生并不介意在自己允许的范围内,稍稍满足一下得力助手的好奇心。   周助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随总真是明察秋毫。”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年纪还小,怕他乱花钱。”随月生没搭理他的马屁,轻描淡写地解释完,又问,“我的副卡给他了吧?”   “之前把您的行李送去陶家的时候就给了,我亲手交给陶少爷的。”   “嗯。”随月生颔首,将注意力移到手中的文件中,头也不抬地下了逐客令,“那就行了,去吧。”   核桃木的大门复又合上,随月生抬眸瞥了一眼,眸色深沉。   事实上,“怕陶风澈花钱大手大脚”,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昨日在警察局门口和陶风澈单方面分别后,随月生强压着怒气回了陶氏工作,等到了下班时间,他才坐上车,示意司机送他回陶氏主宅。   一整个下午都全身心地沉浸在工作中,这会儿从繁琐的公务中脱身出来,先前勃发的怒火已经熄灭了不少,他略微冷静下来后,心中的疑问便冒了头。   ——面对着自己的情况下,陶风澈到底为什么会展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性?   既然他有小时候大部分的记忆,即便不能像童年那样全身心地信任自己,但至少也应该相信自己对他没有恶意才对啊?   可他如今似乎是彻底把自己当作了仇人,甚至怀疑自己跟江景云有染……   这件事简直荒谬到了极点,绝对不是一句简单的“少年alpha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可以解释得通的。   随月生心念微转,迅速联想到了他先前肃清明面上的那些刺头时,不断出现的那些小差错。虽然都被他挨个揪出来处理掉了,但如若当时没发现,日后绝对会出大事。   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有人在陶风澈的面前搬弄是非,蓄意挑拨他跟自己之间的关系。   到底是谁,会这么迫切地希望陶风澈跟自己站在对立面上呢?   是杀害陶知行的凶手,亦或是单纯关心陶风澈,生怕他上当受骗的亲朋?   关于这一点,随月生暂时还没想明白,预备日后展开相关调查,不过他能够确定的是,陶风澈如今知道的东西,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上一些。   昨天那顿各怀心事的晚饭吃完后,他约了徐松去书房,问他陶知行生前是否有跟陶风澈详细交代过家里暗中的药品生意,却出乎意料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随少爷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徐松很是讶异。   随月生隐去前情,直接说了结果:“小澈今天跑来问我,是不是注射过禁药。”   “绝不可能!”徐松矢口否认,“这件事是一级绝密,这么多年一直保守得很好,知道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如果先生没有意外去世,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那也是准备等少爷读完书回国之后才告诉他的……”   “这个我知道。”随月生摇头打断。先前的那一阵愤怒消弭后,满心都是哭笑不得,“他倒是没猜到真相,可他怀疑我注射了标记阻断剂。”   徐松神色一凛,脱口而出:“专供黑市,omega娼/妓常用的那个?”   他言语中满是不敢置信,随月生却缓缓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徐伯,我不在的这么些年,他就尽去了这些地方吗?”   随月生微微扬了下眉,姿态是带着凌厉的漂亮,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似乎也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可徐松半点不敢轻视。如今的随月生虽然态度如常,但跟小时候那个被陶知行捡回来,孤苦伶仃、寄人篱下的omega,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更何况,他确确实实就是陶知行多年前就安排过的,一旦他自己在陶风澈还未成长时出了意外,立刻接手陶家的下一代掌门人。   虽然外界对随月生继承权的正当性依旧众所纷纭,可徐松心中对此可是一清二楚。   是以即使随月生小了他好几轮,又是个外姓的omega,他还是赶忙低下头回答,说陶风澈绝对不可能去过那种地方,按理来说也不会接触到相关从业人员云云。   随月生不置可否,一直等他说完才微微颔首,又笑着宽慰道:“徐伯您别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打一棒子后立刻给颗甜枣,徐松是个聪明人,又是陶家忠仆,适当敲打可以,过度则容易适得其反,随月生对此心中有数。   不过徐松的回答到倒也没超出他的预料,陶家家教严格,陶风澈又是个未成年的alpha,连信息素都还没有,即便是真的去了红灯区,也不会有omega愿意招待他。   那事情就很有意思了。既然标记阻断剂的事情不是陶知行告诉他的,又不是他自己亲眼所见,那就只能是有人特意将这件事告诉他的了。   陶风澈现如今还在念书,并未真正踏入社会,社交范围极其有限,除了有人蓄意误导以外,只剩下朋友聊天时随口说到这一条。   前一种可能性还需要慢慢调查,但后一种其实很简单——停掉陶风澈的卡就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狐朋狗友是需要用大量的金钱去维护的。自从他高调继承陶家后,陶风澈在不少人的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弃子”。已经没了权力,如果让人发觉他连钱都不剩下什么了,酒肉朋友自然也就散了。   更何况,他也确实需要受到点教训。随月生这么想着,把自己接下来的安排预先跟徐松说了一遍。   ···   又是一顿沉默无话的晚饭,下班回来的随月生和放学回家的陶风澈相对而坐,桌上安静得只能听见碗筷碰撞所发出的细微声响,气氛活像是一潭死水。   陶风澈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的怒气,率先在这场“谁先开口跟对方说话谁就输了”的无声较量中低了头。   “随月生,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连“哥哥”都不叫了,干脆利落地直呼大名,就连徐松都不自觉地拧了下眉,另一个主人公却依旧八风不动:“嗯?”   甚至还好脾气地将筷子搁在了筷架上,摆出了一副安静聆听的姿态。他吃了个半饱,此时脸上也多了些血色,微微歪了头,活生生一张美人图。   刚来了没两年的佣人都不由自主地看直了眼,可陶风澈却觉得他这幅装傻充愣的情态刺眼极了,没好气地直奔主题:“我的卡是不是你停掉的?”   “唔。”随月生面色沉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将其放回桌面,一旁侍立的佣人赶忙将他杯中的茶添至八分满。   “你这是报复!”陶风澈脱口而出,“你就是报复我昨天——”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被随月生刚刚过于坦然的态度激怒的大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昨天头脑发热时说出的那句话并不适合在此时重复一遍。   “婊/子”一词充斥着对omega这一性别的蔑视,有违三性平权这一基本原则,也不适合在徐松面前说出口。更何况……随月生此时对外的第二性别,是beta。   他被噎了一瞬,面色陡然一滞,半晌后轻声喃喃道:“夺走了继承权还不够,就连陶氏的分红,你现在也不愿意给我了是吗?”   他没想到随月生竟是真的打算将他赶尽杀绝。   他本以为……   “等等,你在说什么?”随月生一愣,眼中涌上一丝迷茫,“什么报复?”   他理了一下思路,试图心平气和地跟陶风澈交谈:“小澈,我再次重申一遍,继承权不是我想夺就能夺的走的,得陶先生同意,银行卡也是暂时冻结,里面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动,只不过是怕你花钱大手大脚。”   “至于报复,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怎么会呢?他怎么会跟一个未成年,还被人忽悠的alpha计较呢?就算真的有,他也坚决不会承认的。   话毕,随月生仔细回忆了一下,自觉自己这段话说得实在是不错。这个年纪的alpha,格外看重友情和义气,当面指责他的交友问题,或是“我怕你的狐朋狗友带着你招/妓”,还挺伤人的。   可在陶风澈听来,这句话就跟“压岁钱爸爸妈妈暂时帮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没什么差别。   陶知行从没这么做过,但汪源在上高中前,年年都要来跟陶风澈哭,说被收上去的压岁钱从此消弭无踪,简直就是“薛定谔的压岁钱”云云。   陶风澈没缺过钱花,根本就不懂汪源的心情,自然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谁知风水轮流转,这回竟然是轮到了他自己,委实让人有些五味杂陈。   除了失去对所有存款的支配权所带来的那一阵不安全感以外,还因为……那一年过年时,他是想过要把自己收到的压岁钱分给随月生一半的。   他也这么做了。   小小的陶风澈想得很简单,同样是过新年收压岁钱,哥哥只收到了陶知行给的那一份,但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会给自己压岁钱,那干脆把自己的分给哥哥一半,跟哥哥一起花就好了。   老师说,好东西是应该跟朋友共同分享的。   可随月生不要。他不仅不要,还把钱给了轮休的佣人,让她去山下给陶风澈买了烟花。   陶风澈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年的烟花十足绚烂,像是开到极致的荼蘼花。   而他自己的压岁钱,最终由陶知行做主,年后带着他俩一起出门逛街时,从中拿了一部分出来,给随月生买了几套新衣服。   当时的随月生睫毛微垂,就连眼神中都是带着笑的,可现如今,他却面不改色地停了自己的卡。   陶风澈甚至没法用言语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怒极反笑,不过好歹还记得随月生现在是他的监护人,在交谈中处于强势地位,于是深吸了口气:“那我吃饭怎么办?你是打算让家里的司机每餐给我送,还是让他每天中午把我接回来?”   他强忍怒火,但到底经过的风浪还不够多,功夫也不怎么到家,凌冽的眼神和带着锋芒的话将他心中所想出卖了个彻底:“如果你想的是后一种的话,恕我直言,午休的那两个小时,还不够在家和学校间打一个来回呢。”   “我想……哥哥应该不至于,让我旷一节课,就为回家吃顿饭吧?”   满餐厅的佣人仗马寒蝉,随月生却依旧不慌不忙。   “我会让周助理按月给你充饭卡,不过如果你想在外面吃也可以。前不久,我让周助理给了你一张我的副卡,额度我已经调整过了,一个月一千,有其他要用钱的地方你跟我说,或者找徐伯。”   陶风澈:“……” 第30章 找事(1k收加更)   陶风澈活了十八年,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额度只有一千元的黑卡。   他整个人都被震撼所笼罩,一时间竟无语凝噎,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随月生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潜台词,紧接着就是一阵无法控制的头皮发麻。   ——随月生这是要通过控制金钱的方式,来彻底监控并掌握他的生活了吗?   以陶风澈超强的自尊心,他自问自己是绝对做不到为了买双鞋,或是为了给朋友买份生日礼物而跟随月生开口要钱的。没法开源,那就只能节流,他必须通过省吃俭用来达成目的。   如果让随月生这句话成为现实,那陶风澈日后绝对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活水平绝不是用“骤降”二字可以形容的。   可他又并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件事跟随月生低头服软,亦或是跟他争论。为了这么点钱跟随月生据理力争……委实有些掉价。   但除此之外,陶风澈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徐松,指望着这个素来对自己关爱有加的老人挺身而出,为了自己跟随月生据理力争,可后者只是笑眯眯地侍立在桌子旁,甚至还十分配合地点了下头,一副对随月生的话很满意的样子。   陶风澈:“……”   好你个徐伯!没想到连你这个浓眉大眼的,都跟随月生沆瀣一气,叛变革命了!   陶风澈眼前一黑,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被人背叛的悲伤,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面对强权,陶风澈反抗不得,他缄口不言,低着头三两口吃完碗中的饭,又抽了张纸巾擦完嘴后,拔腿就往楼上跑,回房写作业去了。   随月生全程都保持着淡然的表情,等发觉陶风澈真的被气跑了之后,他转过头,无声地凝视了一下陶风澈上楼时的倔强背影,无端从中品出了几分幽怨,眸中霎时便被笑意填满。   “少爷这……”徐松的表情跟随月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有些犹豫,压低了嗓子跟随月生商量,“要不我等下让厨房切点水果,然后端上去看看他?”   随月生含笑摇头:“知道您担心他,但现在过去就是火上浇油,让他一个人稍微冷静下吧。”   徐松眼中六分担忧四分不赞同,随月生本来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被他这么沉默着盯了半天,终于顶不住了,赶忙出声告饶:“我等下亲自过去看看他。”   徐松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心中腹谤,这二人小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长大了之后一个比一个能耐,好好的一对好朋友,闹什么别扭呢?还是得自己出面推上一把,更何况……   想到这儿,他敛下眸子,安静地后退半步,跟其余佣人一同扮起了雕塑。   ···   随月生一旦忙起来就心无旁骛,晚饭后他回到书房工作,刚一翻开文件,就把答应徐松的话抛在了脑后。更何况,他当时本就是搪塞后者的成分居多——陶风澈也该受点教训了,不让他知道痛,怎么让他长记性?   光是想到对方上楼时那个哀怨的背影,随月生就不自觉的心情大好。在这阵好心情的驱使下,他一口气工作到了近十点,带回来的文件看得差不多了,他揉揉眉心,有些疲惫。   他晚饭本就吃的不多,高强度的脑力劳动除了让他头部胀痛以外,还带来了一阵饥饿。   这间书房原本是属于陶知行的,桌子侧面有个传呼铃,随月生一抬手就能碰到。只要按下去,陶家的佣人会在两分钟内赶到,为他解决他所遇到的问题。   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按下去。   随月生刚刚重返陶家,十年前那一批亲眼目睹了他发/情期的佣人,除了徐松以外,如今已经完成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陶家的佣人签的都是终生制合同,年纪轻的安排去了别的地方,年纪大些的则直接退休,由陶家负责养老。   现在在陶家祖宅工作的这一批佣人,对他的过往一概不知,除了“这是陶家现任掌权者”这一概念以外,就是从徐松的态度中隐约得知的“他跟少爷以前认识”。   就连他爱吃什么菜,都是徐松亲自去跟厨房那边说的。   这两天他回到陶家住以后,佣人们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伺候的不合他心意,或是吃的不合口味,但他其实没这些人想象中那么娇贵,能填饱肚子就成了。   随月生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又伸了个懒腰,决定自己下楼一趟,去厨房随便找点东西吃。   可他没想到自己走到一半,人还没到厨房呢,现在健身房里找到了个撸完铁后在动感单车上挥汗如雨的陶风澈。   后者此时的方向背对着门,给了随月生一个很好的偷窥视角。他悄无声息地走近门口,静悄悄地看了一会儿。   陶风澈看上去就像是要把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发泄在无辜的健身器材上似的,踩单车的架势格外拼命,简直要把好好一个动感单车踩成风火轮。   都不用走到正面,随月生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陶风澈现在的样子——微微抿着唇,一脸执拗,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以陶家日常对继承人的严格训练,陶风澈不该发现不了自己的到来,可他此时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脚下踩单车的节奏都没乱,看着是真的完全沉浸在运动之中了。   随月生心中莫名有些好笑。   果然还是个小孩,他摇摇头,又觉得昨天晚上因为跟他置气,而把副卡额度降为一千元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幼稚。   不过如果陶风澈此时回头看,发现自己后又冲上来说一些奇怪的话,比如说跟江景云或是信息素有关的……   随月生认真思考了半晌,决定如果这个可能性成真的话,还是再揍上一顿,然后把副卡额度调为五百好了。   小孩子不听话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的话,那就两顿。   这怎么是报复?明明就是在教育他啊!   随月生小的时候住在贫民窟,一直跟奶奶相依为命。虽然家里面没钱送他去念书,但老太太对他一直严格管教,又把他送去杂货店老板手底下打杂。他们住的那条街上有地痞流氓欺负他们老弱妇孺,堵着随月生要钱,他气得不行,跟对方打了个两败俱伤。   回家后老太太问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他照实说了,然后被后者拿起扫把追了两条街。   经年累月耳濡目染,随大监护人的教育方式也是同出一辙的简单粗暴。   陶风澈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了一顿暴揍,他洗完澡之后躺上床,掏出手机一看,汪源半个小时前发来了一条信息。   【汪源】:[陶哥,到底怎么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陶风澈思索半晌,简单回复。   【陶风澈】:[没事。]   【陶风澈】:[我的卡被随月生停了,所以中午刷不出来,以后生活费都得找他领。]   汪源正打游戏呢,突然收到一条信息,赶忙切出来一看,整个人顿时就是一阵惊愕,大拇指飞速在键盘上跳跃着打字回复。   【汪源】:[???]   【汪源】:[不是?他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汪源】:[陶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都这么对你了,你就活生生咽下这口气?你就受着了?]   【陶风澈】:[不然呢?]   汪源常叹口气,为自己这位朋友的不开窍。   【汪源】:[他让你不爽了,你也别让他如意啊!]   【陶风澈】:[我一个高中生,能怎么让他不如意?]   陶风澈强行克制着翻白眼的欲望。他是能破坏随月生和江景云的约会,还是能拿着把刀冲进隔壁房间跟随月生鱼死网破,亦或是能收买商业间谍对付陶氏?   暂且不说他没钱收买人吧,即便现在陶氏的董事长兼总裁都由随月生担任,但陶风澈手上毕竟还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怎么说都是自家的公司,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太蠢,他决不会做。   【汪源】:[你都说你还是高中生了,给他添堵你不会吗?就用高中生的方式,逃学打架考试作弊,一条龙服务啊!]   【汪源】:[那些青春期叛逆alpha怎么做你也怎么做!身为家长,难道还有比这更槽心的?]   【陶风澈】:[……]   【陶风澈】:[滚。]   他用一个字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对话,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充电,然后一把摁灭了床头灯。   一片黑暗之中,陶风澈躺在枕头上,将汪源刚才的提议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不屑地扬了扬眉。   如果通过自我堕落的方式来给随月生添麻烦,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毁前途。别的先不提,就“考试作弊”那一项,申请大学时需要提供高中阶段的在校成绩,考试作弊直接零分不说,还要记过。   随月生或许会因此生一时之气,但最终的苦果还不是只有陶风澈自己承担?   如果不是知道汪源没什么坏心,只不过是智商有限,陶风澈都要怀疑他是成心陷害自己了。   不过……汪源其实有一点是没说错的。   别的事暂且不提,在力所能及,又不影响前途的范围内,给随月生适当地添一点小麻烦……似乎也不错。 第31章 默写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个星期过去,还没等陶风澈想出来到底要怎么给随月生添麻烦呢,后者就先在开会途中接到了一通电话。   每周一的早上都是陶氏的例会时间,公司各部门高管齐聚一堂,在汇报上一周工作进展的同时,也对下一阶段的工作做出安排。   不管是陶知行还是随月生,都是对原则和底线十分明确的人,容不得半点差错和违背。陶氏的高管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在开会前把手机调为静音,然后放在秘书那,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不然一律不得打扰。   不过即使真的出了事,在CEO的死亡凝视下,也没几个秘书敢把手机递进来,大部分情况下都还是等会后再做处理。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可正当财务部的经理展示PPT时,会议室的大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周助理站在门口,手上举着一个不断震动的手机,看向了随月生。   后者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周助理赶忙走到了他旁边,弯下腰附耳过去小声道:“是……陶少爷的班主任。”   若是换做其他人来电,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开会时打扰随月生。但随总亲口说过,只要是跟那位陶少爷有关的事情,不管他此时正在干什么,第一时间联系他。   随月生瞥了眼手机屏幕,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示意台上的人停止汇报。然后他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会议室的门在他身后合上,里面立刻传来了一阵压低着嗓子的窃窃私语。   “随总这是怎么了?”   有人大胆猜测:“能让随总中断会议走出去接的电话,怎么都得是市长,或是市议员的级别吧?”   有人未雨绸缪:“可我怎么听说卫生部最近有大动作呢?”   “卫生部?!”   “跟咱们公司的生产线有关吗?”   一群人面面相觑,赶忙把自己打探到的情报互相对了一遍,但还是没什么头绪,只好翘首以待随月生回来解密。   身上肩负着高管们重望的随月生此时已经疾步赶回了办公室,他示意周助理关上门,然后深吸口气,接起了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边的人先抢先进行了自我介绍:“随先生您好,我是陶风澈的班主任冯慧。”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声。随月生早就对她做过调查,知道她是一个刚从师范院校毕业,来顶班的beta,此时便也没有对她跟其余老师相比起来过于年轻的声音表示诧异。   他不疾不徐道:“冯老师您好。”   冯慧没有跟他寒暄的意思,直奔主题:“很抱歉在这个时候联系您,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工作。冒昧问一下,随先生平常的工作很忙对吗?”   随月生:“?”   这是哪跟哪儿?他有些诧异,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思索半晌后还是打了个太极:“也还好。冯老师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总不会是专门打电话来找他闲聊的吧?   冯慧很沉地叹了口气:“是这样的随先生,我今天早上检查作业的时候,发现陶风澈上个星期一整周的默写作业,交回来之后都没有家长签名。我按照惯例,让作业不合格的几个学生都站起来罚站了半节课。但陶风澈一直都是个好学生,这种事情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刚才下课后,我把他专门叫来办公室里问了一下。”冯慧轻咳一声,话语中多了些责备,“他告诉我,他的监护人工作太忙,没空。我让他回班之后,看了一下家校联系手册,上面监护人的电话已经从陶先生变更为您了,我就想着打电话过来问一下。”   “现在赚钱确实不容易,公司越大越辛苦,但即使工作再忙,身为家长的也不能忽略了孩子。虽然现在还只是高二,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年还是很关键的……”   随月生:“?”   他整个人都一头雾水。从冯慧开始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没搞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东西了。   签名?什么签名?陶风澈从来都没跟他说过有什么东西需要签名啊?   他想出言打断,将这件事情问个清楚,可冯慧根本就没给他机会,持之以恒地喋喋不休,随月生愣是没找到个插话的时机。   “下学期开始,他们就要申请学校了。虽然这次不过是一个默写作业,但如果是月考、期中期末考试成绩单,又或者是家长会通知呢?或者再说大点……”   “要想孩子成绩提高,不能光指望着学校,家长这边也要多上点心,我们齐心协力……”   随月生:“……”   这么些年来养成的良好教养让他没有出声打断冯慧,但一双好看的眉毛已经死死地皱在了一起,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反复试探。   他既不明白所谓的“默写作业”是什么东西,又不明白签个名怎么突然就上纲上线成这样了,更不明白对方说这么一大串是为了些什么。如果对方是陶氏的员工,说了这么久都还没说到重点,早就被他开除了。   看在她是陶风澈班主任的份上,随月生做了无数次深呼吸,他忍了又忍,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发火的冲动。好不容易冯慧的说教暂时告一段落,听动静似乎是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他赶忙出声,给这一长串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做了结尾。   “好的冯老师,我明白这个情况了,以后我多加注意。”   总之先大包大揽下来!   随月生快速说完,然后迅速摁下挂断键,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当老师的怎么跟《西游记》里那个唐僧似的……念叨起来仿佛没有个尽头。随月生的人生中从没出现过这一号人物,相比之下,在会议室中唇枪舌战真的令人愉快多了。   他叹口气,将手机重新扔回给周助理,折返回了会议室。   当重新见到陶氏那一群平均年龄至少四十五岁,头顶毛发有些岌岌可危的中年alpha时,随月生甚至突然露出了个笑来。   蠢蠢欲动的高管们被他笑的打了个冷颤,再不敢提出疑问,一个个强压好奇,挨个上台汇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随总突然笑出来……   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危险意味十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就地处决。   高管们各式各样的心理活动暂且按下不表,会后随月生回到办公室,周助理早就从食堂给他打来了饭,他随便迟了点,然后开始跟桌上小山一样的文件作斗争。   时针指向“5”和“6”之间时,桌上的文件还剩下一小半没有处理完,随月生却突然抬起头,拿起桌上的座机给周助理拨了个内线电话。   “我今天晚上没有应酬吧?”   周助理对他的行程表倒背如流,立刻回答:“没有的。”   “那行,我先走,文件带回去看,明天统一给批复意见。”   “好的随总。”周助理点头应是,立刻通知司机去停车场开车,十分知趣地没问随月生为何今天这么着急赶着回家。   毕竟他加班才是常态。   也正因为随月生下班时间极其不固定,很难做到在每天晚上七点之前赶回陶家祖宅。更何况他时不时还有应酬,不好让陶风澈一个高中生饿着肚子等他回家,然后再一道吃饭,随月生干脆便让徐松转告厨房,即使是他没有应酬的时候,也不用刻意等他一起。只要是陶风澈到家,就先开饭,等他回来了热剩饭剩菜就行。   徐松喏喏应是,但厨房又哪敢让随月生吃剩饭剩菜?厨师长想来想去,干脆每天做上两次晚饭,反正厨房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也不怎么麻烦。   随月生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地按时下班了,可他回去的途中,前面高架上出了连环车祸,车流堵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小时过去了都才走了不到五公里,随月生被堵得烦,没心思在车上处理文件,干脆靠着睡了一会儿。   等他赶回陶家,已经八点过了。   随月生一个人安静地在餐厅吃完了饭,抬头一看已经接近九点。这几天下来,他也差不多摸清楚了陶风澈的作息时间表,工作日事,后者一般会在九点左右写完作业,然后下楼健身。   随月生本来想直接回到书房处理工作,然后通知陶风澈写完作业之后上来一趟,但却又突然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去找一下陶风澈。   陶家对个人隐私极其看重,只要是房间里有人,房门基本上都会关着,随月生在门前站了片刻,终是抬手敲了敲门。   两长一短,间隔固定,极有节奏。   随月生的心里有些期待。这是他们小时候约定过的暗号,他希望陶风澈会记得。   可后者让他失望了。   陶风澈的声音清晰地从门板后传了过来:“谁?”   随月生有些失落:“是我。”   他这么说着。   一片死寂的五秒过后,陶风澈终于开了尊口:“进来吧。”   他没说主语,更没说“请”。随月生轻轻挑了挑眉,没有对此提出意见,摁下门把手走了进去。   陶风澈的房间里没有监控,随月生也没学会透视眼,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在三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陶风澈的手突然一个用力,锋利的笔尖瞬间便划破了草稿纸。 第32章 责任   随月生进门时,正撞见陶风澈把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往桌上的书堆中塞了塞,很明显不愿意让他看到那是什么。   大概是beta或是omega递过来的情书?随月生心念微转。   青春期的alpha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愿让家长知道的、隐秘的小心思,陶风澈此时的举动再正常不过,可落在随月生眼里,却隐隐有些刺眼。   他强压下心头突然涌上来的那一阵不适,权当没看见似的,走近陶风澈后开门见山道:“你们班主任今天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   一语作罢,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陶风澈脸上的表情,可他神情平静,看着对他这番话毫无反应,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随月生无法,只好继续往下说了下去:“她说你的默写作业上没有家长签字,她找你问了,你说我没有时间。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   他顿了顿:“可以直接来找我,不用担心会打扰到。”   陶风澈却突然嗤笑一声:“校讯通早就发过了,说本周的默写作业需要家长签字。”   他看上去像是不屑,又像是控诉。   陶风澈一向习惯于在睡前把写完的作业和明天要用的课本收拾好,然后连着笔袋一起放进书包里,这样第二天起床后可以直接拎起书包下楼吃饭,不用担心因为早上太忙而忘带东西。   但从上周一开始,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刻意把默写作业的那个作业本放在书桌的正中央,还在旁边贴心地附上了一支蓝色的中性笔,好跟他自己写作业的黑笔区分开。可每个早上他起床去看的时候,本子都原封不动地待在老位置,翻开之后,里面也只有他自己的字迹。   一天天积攒下来的失望,在今早冯慧点他起来罚站之后达到了顶点。   陶知行生前即便工作再忙,也从没忘记过这件事。即使他人不在家里,也会特意嘱咐徐松帮忙签名,陶风澈这辈子就没试过因为作业不合要求而被老师点名罚站,这次却开了先河。   可到了现在,随月生竟然还假惺惺地跑过来说什么“不要怕打扰”,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似的。   陶风澈眼神冷漠,可随月生此时此刻,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无辜。   十八岁以前,他都生活在另一个国度,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重病之后,他听从了她的要求,跟人一道来了九州,一直等被陶知行从那个地方救出来,他都没有上过一天学。   陶知行救了他后把他送到了陶家给陶风澈当玩伴,后者教他认字,又让他一起跟着家庭教师一起上课。等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初次发/情期汹涌而来的情/潮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被紧急送去研究所,一针缓释剂下去,他的思维能力总算是暂时回归。   后来他跟匆匆赶到的陶知行进行了一番长谈,注射了当时还处在临床实验期的特殊药物,经过各科一对一的封闭式集中培训后,远赴海外留学。   他大学阶段以前的教育经历完全不走寻常路,而等上了大学后,学校又更加强调“自主学习”的重要性,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校讯通”一词。   不过从陶风澈的话语中也不难推算出这个“校讯通”是个什么东西——它大概率不是一个固定的电话,而是通过某个特定的程序,统一向学生家长发送信息的一个软件。   但随月生当初去公安局重新登记陶风澈的监护人信息时,为了避免信息泄露,在联系方式那一栏上,他填写的是自己印在名片上、对外使用的那个工作号码,而装载这张电话卡的手机,一般也是交由周助理拿着的。   也正因为对外公开,工作手机上收到的短信简直是五花八门。随月生回静浦还不到一个月,手机号就已经传了出去。虽然敢打电话过来的少,但经常有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号码的人发来短信,不是说自己手上有个赚钱的项目求投资,就是家里倾家荡产现在走投无路求借钱,甚至还有人发来搔首弄姿的照片求包养……   这都还是有胆子用自己的手机号码发过来的,数量更多的则是各种用虚拟号码发过来的信息。而陶风澈嘴里的那个“校讯通”,估计也跟着诈骗信息和广告推广一起,被系统自动拦截了。   可这个乌龙……随月生是真的不好跟陶风澈解释,更何况,他也并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身上的那些往事。   陶风澈只要知道他是那个“神仙哥哥”就好了。   大概是时间过去太久,事到如今,就连这个一度让随月生感到羞耻无比的称呼,如今也带上了一层独属于回忆的滤镜,显得温馨无比。   他默默在脑海中的备忘录中添上“和校方沟通,把家校联系手册和校讯通上的电话都换成自己的私人号码”这一条,然后干脆利落地开口道歉。   “确实是我的错,最近太忙了,没有看见信息。不过……”他沉吟半晌,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主动过来跟我说?”   上一个星期他一整周都在静浦,没飞去外地,晚上回家的时候也都没到陶风澈睡觉的时间,如果需要签字的话,他拿着作业本来书房一趟不就行了吗?自己即使再忙,也有盯着他默写或是背书的时间啊。   陶风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alpha,在大庭广众下被老师点名起来罚站,绝对不好受。   他不信陶风澈预想不到这个后果,是以他更加不明白陶风澈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思路。   “你不是我的监护人吗?”陶风澈理直气壮地反问道,“身为监护人,你应该主动来关心我,并且关注我的学习情况才对吧?”   随月生:“……”   这是他第一次给人当家长,自己也从没有被家长管教着念书的经历,经验不够,又没有足够的参考信息,确实做的不够好。   毕竟他有家长管着的时候,没有读书的机会;等到能开始读书了,却已经没有家长了。   不过陶风澈这番话,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随月生仔细在记忆的海洋里搜寻了一下,身为家长需要做些什么。他小时候住在贫民窟的老旧筒子楼里,虽然左邻右舍都没什么钱,但住在顶楼的那家人条件稍微好上一些,能把孩子送去念上几年小学。   印象中……当年似乎有听过家长检查孩子作业的动静,然后整个楼层都回荡着揍孩子的声音。随月生皱了下眉,将那极具穿透力的鬼哭狼嚎抛在脑后,试探性地将手伸向了陶风澈堆在右手边的那一摞作业。   ——后者以前还在家里跟着家庭教师上课时,就习惯将没写的作业在左手边摆成一摞,写完了的则放去右手边,桌面上整整齐齐,有条不紊。   陶风澈没有伸手阻拦。   随月生很顺利地拿走了最上面的那一本练习册,欣慰地发现陶风澈一直将这个习惯保持到了现在,然后一路翻到了没有红笔批改痕迹的那一页开始看起。   殊不知陶风澈此时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从来都不喜欢生物,一直都把这一门放到最后才做,偏偏今天语文布置下来的是默写加作文,极耗时间,他便干脆把生物提前了,谁能想到居然碰上随月生检查作业呢?   而且偏偏就这么巧,一下子就选中了生物。   不过,他应该看不懂吧?陶风澈印象中的随月生,还是那个连字都认不大全,得自己带着一起认字,又站在书桌前临字帖的小少年,虽然如今他已经隐约猜测出对方消失的那十年是出国念了书,但看对方如今管起陶氏游刃有余的样子,大概率是念的商科。   隔行如隔山,随月生总不会对生物还有什么特殊的了解吧?   陶风澈在心中拼命祈祷,可神灵并没有回应他的祷告,就跟将近一个月前,在医院里的那一次一样。   或许是从小练字的缘故,陶风澈的字体跟大多数同龄alpha根本就不是一个风格,颜筋柳骨、铁画银钩,光看架构的话,跟随月生自己写出来的字还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毕竟两个人临过同样的帖。   随月生端详完了字迹,将注意力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重新放在了面前的这本作业上。他快速扫过陶风澈写在上面的答案,眉毛却越皱越紧。   这份答案太过于规整了,有些地方的错误又显得格外刻意,明明是考察同一个知识点的几道题目,偏偏有对有错,就仿佛是对着正确答案誊抄的过程中,为了错误率而随便抽了几道题改了答案一般。   这或许能以“知识点掌握不全面”的理由忽悠过老师,但绝对瞒不住随月生——他好歹也跟陶风澈朝夕相处了近半年,对后者的智力水平心中有数,只要是他成功掌握了的知识点,举一反三都轻而易举,更别说是作业本上的这些常规考法了。   随月生直接翻到了答案页面,瞬间便破了案。   “陶风澈,为什么要抄作业?”他沉下了一张脸。 第33章 死水   自从二人重逢开始,随月生称呼陶风澈时都叫他小名,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叫了全名,明显就是动了真火。   对于随月生而言,读书的机会千载难逢,是需要格外珍惜的。他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在知识的海洋中汲取养分,也正因为如此,他发自内心地不理解陶风澈为何会对学习如此轻慢。   如果是能力不够,学不会才抄答案也就罢了,但以陶风澈的智商……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学!   随月生上大学时,写小组作业的时候也遇见过那种成天抄别人答案的同学,但那是真的有学好的心,可惜能力实在不够。他经常能碰见对方在图书馆里对着电脑抓耳挠腮的样子,而每当DDL临近,对方来找他要作业“借鉴”时,他总是格外宽容——他确实努力了,可惜智商不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挂科重修吧?   再说了,重修他也依然学不会啊!   “想做,也努力做了,可惜能力不够”和“能力够,单不愿意努力”,虽然结果都是“抄作业”,但在随月生这里,这完全是彻头彻尾的两码事。   随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中三分难过七分不解:“现在能抄答案,那考试怎么办?抄来的毕竟不是你自己的……”   随月生是真的不明白陶风澈这是为了什么。   虽然他大学以前没去过学校,但当时家庭教师来辅导时,他也是上过高中生物的。理综三科中这是最简单的一门,相较于其他两科而言,高中阶段的生物更像是文科,或许物理化学还对理解能力有一定的要求,但生物更考背诵和记忆,只要用心学,考出好成绩并不难。   更何况,陶知行一直都希望陶风澈毕业之后进入陶氏旗下的研究所,当一名研究员……可看陶风澈如今对生物的态度,进去了估计也只能混饭吃。   陶风澈听出了随月生话语中的痛惜。   他本就因为被随月生看到生物作业而感到羞耻,而此时随月生又用这种伤痛惋惜的语气跟他说话,就仿佛他是那种不学无术,只能靠啃老维生的富家子弟一般。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随月生什么都不知道,他凭什么这么说?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他抄生物作业是事实,难道说“只抄了这一科”?可随月生会信吗?   他已经先入为主了。   少年alpha活像是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弓起了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不就是想说我是个废物吗?”   随月生又一次愣在了原地。恶声恶气的少年抓住这次机会,一把从他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生物作业,放回了桌面上。   随月生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作业被人抢走,可他没给出任何的反应——陶风澈的理解出了严重的偏差,他要仔细思考一下从何解释起。   可陶风澈却已经一股脑地继续怼了下去:“我如果成了废物,你不是应该更开心才对吗?”   随月生:“……”   他心头再次涌起了一阵熟悉的,想要揍人的欲望。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发火,今天下班时手机收到搜索引擎的推送,某个教育专家说教育孩子时不能一味使用暴力……   “我开心什么?”随月生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心中的那座活火山,“你这样下去,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陶先生不是一直希望你可以去学生物制药,然后进研究所里当研究员的……”   随月生还记得,陶风澈小的时候对自己的父亲格外崇拜,他既然不服自己的管教,那总该服陶知行吧?他试着抬出后者的名头,却好巧不巧地一脚踩上了雷区。   ——陶知行车祸发生的前一天晚上,陶风澈刚刚因为志愿填报的事情跟他起了争执,父子二人不欢而散。   而随月生对此一概不知。   他更不可能知道陶风澈的那个心结。   在灵堂中长跪不起的三天中,陶风澈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地打转:老头子当时为什么会在陵园中留到那么晚?   他会不会是……靠在墓碑上跟母亲聊天,说臭小子长大了不听话,总不听我的安排,要跟我反着来……   他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跟他拍着桌子吵架,所以才出事的?   理智告诉陶风澈,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陶知行的死一半怪那个忘恩负义的叛徒,另一半怪坏事做尽的红帮。后者像是秃鹫一般死死地盯着陶知行,绞尽脑汁想让他去死,即使这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能动的手脚多了去了。   可他情感上却依旧控制不住地钻牛角尖,如果……如果自己前一天不跟陶知行吵架,顺着他来,暂且答应他,那他会不会提早一些离开陵园,就遇不上那辆该死货车,一切会不会都跟现在不一样?   或许陶知行还是经年累月当着空中飞人,父子二人难得见上一面,但至少他还活着。   此时随月生的这一番话,简直就是拿捏住了陶风澈最痛最深的那个伤口,然后不断用生锈了的刀片反复切割——看啊,他都死了,你还不听他的话。   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陶风澈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要在这个场合里提到他?   你明明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可你接过他手中的权力,戴上那个扳指之后,就像是完全忘记了那场惨烈的车祸似的,飞速跟江景云勾搭在了一起。   对你来说,曾经的那些时光到底算什么呢?   我又算什么呢?   陶风澈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他坐在凳子上,随月生站在桌前,二人之间有一定的身高差,此刻他抬起眼,眸中是混杂着疯狂的平静,就像是一潭暗藏漩涡的死水。   随月生一滞,就见陶风澈突然一哂,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自嘲,却又像是挑衅:“那我就找个死了爹妈的omega,花点时间勾搭上他,然后继承他家的家产就好了啊。”   “等一切结束了,再找个新的呗。”   随月生僵在了原地,仿佛直视了某个置身于深海中的旋涡,让他方寸大乱。   陶风澈此言,字字都在含沙射影,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一则影射随月生抢走了陶家的产业,二则讥讽omega成不了大事,只能靠依附着alpha生存,三则再次嘲讽随月生跟江景云的关系,可谓一箭三雕。   “好,好。”随月生就连嗓音都变得沙哑了起来,仿佛是在用砂纸磨过粗糙的桌面。不管是什么教育方针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伸出右手食指直至陶风澈,“你是不是不挨打,就不会好好说话?”   “哦?”陶风澈半点不惧,语调轻慢。   随月生明显处在暴怒的边缘,他却像是不怕死似的,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手边的抽屉,摸出了一把小巧的格洛克G43,当着随月生的面上了膛,然后缓缓放在了桌面上,还贴心地将枪柄的方向朝向了随月生。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了。   ——你不是想揍我吗?那干脆一步到位好了,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敢开枪吗?   从陶风澈拉开抽屉那一瞬开始,随月生的瞳孔就迅速放大,他浑身发着抖,但就在陶风澈将格洛克G43摆在桌面上的那一秒,他就一把夺过这把被人评价为“近乎完美”,射速极快的袖珍手枪,下一秒,枪口直至陶风澈的眉心。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手都还是稳的。   随月生在等陶风澈服软,等陶风澈低头道歉,可后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就像是吃准了随月生不敢开枪似的。   随月生很想给他一个教训,手指在扳机上不断摩挲,可他最后还是奋力将其往远处泄愤般地一扔,枪体重重地撞在玻璃上,虽然没撞碎,形成了好大一声响,可二人谁都没有偏头去看。   然后随月生伸出手,又一次扇了陶风澈一个耳光。在惯性的作用下,陶风澈的头迅速往一边偏去,可随月生看都不看,而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将其狠狠地压在了椅背上。   然后他弯下了腰。   即使现在是休息时间,又是在家里,但随月生也依然穿着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就连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端,若不是他解了领带,简直都可以直接去开视频会议。   自从随月生十年前来到陶家,他的吃穿用度便均向陶风澈看齐,时至今日,更是更上一层楼。他身上的那件衬衫是极好的料子,又是量体裁衣,站着的时候显得身姿挺拔,而此时弯下腰后衬衫绷紧,包裹住的那一段腰肢细而有力,像是一根被强风压弯的竹。   陶风澈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被那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所吸引,可随月生却伸出另一只手,强制性地将他的脸掰了过来,使陶风澈的视线只能集中在他的脸上。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可陶风澈却不自觉地一阵心跳加速,而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随月生慢慢地凑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时间近到呼吸可闻。   “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别人有用枪口对着你的机会,更别说是你自己主动。”随月生一字一顿,捏住陶风澈脸的手松开,转而轻佻地拍了拍他已经彻底肿胀起来的那半边脸颊,“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太愚蠢了。”   他说完后便迅速向后退去,握住陶风澈衣领的手一个使力,将其大力掼在了椅子上,紧接着三两下在桌上翻出了陶风澈的作业本,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将过去一周的签名全部补齐,然后一把将签字笔丢在了桌面上。   “我以后每天都回来检查你的作业的。”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语调无端的有些阴森,“别让我再发现你抄作业。”   他没说后果,陶风澈也没问。但他却突然开口,提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那你要是出差了呢?”   随月生脚步一顿:“那就再说。”   他一把推开了紧闭的卧室门。   徐松自从听见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后就匆忙赶了上来,他没敢进去,只焦急地侍立在门口,一双眼饱含担忧,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此时见随月生出来,他赶忙将后者上下打量了个遍,没在他身上发现明显伤痕,又欲言又止地想往门里面瞧。   好好的两人,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呢?徐松不明白。   随月生一把关上了门,没给他留下窥探的余地,然后伸手,又解开了衬衫上的一颗扣子,长出了口气:“没事儿徐伯,我教孩子呢。”   “那刚才这是……”   “东西掉地上了。”随月生轻描淡写。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陶风澈盯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第34章 检查   翌日一早,陶风澈回到学校后,立刻将签好名的作业本交了上去。   早上第二节 就是冯慧任教的语文课,整节课都风平浪静,陶风澈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可中午放学时,在2班上完课的冯慧偏偏又让2班的语文课代表来带了句话,说让陶风澈去一趟办公室。   汪源有些担心,想跟着陶风澈一块儿过 去,陶风澈却并不打算让他旁观这场一对一的谈话,干脆将自己的饭卡递给他,找了个食堂僧多粥少的借口让他先去排队买饭,汪源也就屁颠屁颠地走了。   高二(1)班距离高二年级的教师办公室,也就一条走廊的距离,满打满算最多两分钟就能走完,可陶风澈却足足走了五分钟有余。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冯慧这次又是为什么要找他过去。   昨天晚上只有默写作业一项需要签名,随月生不但全部签了一遍,还把之前的都补上了,最近没有什么需要参加的时间,更没到去参加夏令营的时间……   总不能是单纯找自己聊天吧?冯慧可不像是这么闲的人啊。   可陶风澈明显低估了后者身为老师的超强责任感以及……说教欲。   “风澈来了?”冯慧刚刚给2班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桌上还散落着书本和教案,抬起头看了陶风澈一眼,指了指她座位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那张塑料小凳子,“坐。”   陶风澈满头雾水地坐下,紧接着就接受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鸡汤洗礼。   冯慧明显对他今天交上来的作业很是满意,将其翻出来后摆在二人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家长跟孩子其实是一起成长的,她昨天跟随月生沟通过,对方不是那种冥顽不化的家长,相反,他非常虚心,她也能感受到对方对于陶风澈的学习情况特别重视,不像是陶风澈嘴里因为工作就忽略孩子的家长。   不过冯慧倒是没怀疑陶风澈撒谎,她以教师的经验断定,这二人之间肯定是缺乏沟通。   陶风澈:“……”   他听得满头黑线,觉得冯慧嘴里的那个随月生跟自己认识的肯定不是一个人。   什么彬彬有礼,态度极好?若不是alpha天生恢复能力强,换言之就是皮糙肉厚抗打,他今天就得顶着一张肿成馒头的脸来上学了!   可冯慧并没有领悟到陶风澈此时的心情。她兀自苦口婆心,说陶风澈的成绩确实好,但所谓“教书育人”,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一样重要,他应该多跟家长沟通云云。   陶风澈:“……”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严重怀疑是随月生的名字太过于唬人,冯慧又太不关心时事,才引起了今天这么一场谈话。在冯慧的想象中,随月生大概是他某个人到中年的远方亲戚,突然接手自己这个拖油瓶,所以关系生疏。   ……也不知道等到时候开家长会,冯慧见到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随月生时会是个什么心情。   不过陶风澈想归想,倒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经过上次的事,他也终于发现了,冯慧就是个一根筋的直肠子,刚从大学毕业,没谈恋爱,满腔热情都扑在了学生的身上,又因为是他们班的班主任,所以格外上心。光从她三不五时就拉学生来办公室里谈心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高二(1)班的学生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陶风澈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的经历,跟蔡泓打了那一架之后,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来办公室的频率直线增加,就连被冯慧扣在这长谈,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事不过三,陶风澈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而就连这次,他也有些撑不住了。   陶风澈摆出了一副诚恳的表情,其中又适时地夹杂着一缕悲伤,一双尾端微微下垂的狗狗眼直直地盯着冯慧,又不住在她说话的间隙点头附和,看上去在这一场对话中受益匪浅,已经达成了一次彻底的升华,日后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正确处理跟家长之间的关系……   这很好地迷惑住了冯慧。   她心下暗喜,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很是满意,觉得自己今天又挽救了一个迷途中的青少年,并拯救了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并从中得到了无上的满足。   她又花了三分钟,给这一场谈话做了一个总结和升华,然后终于高抬贵手,放陶风澈走了。   陶风澈简直是以飞一般的速度逃出了办公室,甫一迈出门,他便长出了口气。   总算是活下来了。冯慧谈起话来跟唐僧念经似的,实在是让人有些承受不住啊。   陶风澈晕晕乎乎地走到食堂,撞见了一个表情复杂的汪源。   自从随月生停了他的卡后,二人就没有来过食堂吃饭了。   随月生虽然给了陶风澈一张一千额度的副卡,但即便是在静浦,也并不是每家店都会有POS机的。好在陶风澈当天晚上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总算是找到了几百块的现金,然后跟汪源一合计,干脆每天中午都跑到商业街解决午饭了。   二人一家店一家店地吃过去,大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可今天冯慧临时找陶风澈谈话,学校又不允许将外卖或是打包盒带进校园,两人也只好在食堂解决午饭,但此时汪源的表情……   陶风澈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十多天以前,在煲仔饭店里没钱买单的窘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但虽然他上一次往饭卡里充钱还是今年年初,但他印象中里面还有钱啊,随月生也说让周助理帮他充了饭卡,他总不会是忘了吧?!   他正想问汪源是不是刷不出卡,就听后者幽幽开口:“陶哥,你知道你卡里还有多少余额吗?”   陶风澈莫名有些紧张,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汪源就颤巍巍地给出了答案:“十万多,十万多啊陶哥……咱学校一顿饭撑死也就50块,你这是预知到你那个便宜监护人有停你卡的意思,所以提前充了饭卡吗?这也太未雨绸缪了点吧……”   “你打算吃到什么时候去啊?”汪源发出灵魂质问。   无端背了一口黑锅的陶风澈:“……”   好问题,他也想知道。   陶风澈是真的万万没想到,随月生身边跟着的那位周助理,帮人充起饭卡来居然是这么个路数。   “即便是在学校,陶哥你这也是独一份了啊。”汪源连饭都顾不得吃了,掏出手机开始聚精会神地打字,“这事儿我一定得帮你分享出去。”   可陶风澈又岂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一把揽过江源的脖子,露出一个微笑:“请你吃饭,学校里面随便挑。”   汪源眼珠子一转:“一周?”   陶风澈无可无不可:“那就一周。”   反反正卡里还有十万多呢,不吃白不吃。   “成交!”汪源放下手机,拿起筷子,边吃饭还边嘟嘟囔囔,“陶哥啊,我就开个玩笑,你看你还当真了……”   汪源绝不承认自己刚才有做个小程序黑了学校论坛,然后将这件事情滚动播放宣传的冲动。   陶风澈低头吃了口饭,突然间心念一动。   冯慧先前说的那句“随先生其实很关心你”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了起来。   会不会……   陶风澈强行将那个想法按回了心底。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一整个下午,他都对这件事抱有一定的期待,不但上课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就连放学时走向校门口的步伐,都因此而加快了许多。   车子盘旋着开在盘山公路上,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放学回家的傍晚,陶风澈却莫名地有些忐忑,还有些微弱的期待。   所以他很难描述自己走进餐厅时,发现餐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时的心情。   他强行压抑住了那一阵浮上心头的失落,心神恍惚地吃了会饭,还是没忍住,佯装不经意地问徐松:“随月生他不回来吃晚饭吗?”   徐松明显一愣:“随少爷没有联系过我说要回来啊,他跟您说了吗?”   陶风澈一哂,为自己先前的那一阵自作多情:“没事,是我记岔了。”   他掩饰性地低头喝了一口汤:“这件事不要跟他说。”   “好的少爷。”徐松点头应允。   一整个晚上,陶风澈都有些心神不定,他突然开始关心起了楼下是否响起汽车引擎声,做到生物作业时,明明已经按习惯翻到答案页了,怔愣半晌却又松开,然后起身去书柜里抽了本参考书出来,开始对照着在书上勾画笔记,又在正式动笔前,把今天所学的知识点全部背了一遍。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这是为了些什么。   九点二十分,陶风澈的作业全部写完,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楼健身,而是拿了本书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翻着,视线不时从书页上移向窗外。   十点,等到十点就去健身,最近太累了,今天稍微休息一下也没什么。他自欺欺人,用了个自认为完美的理由成功说服了自己。   虽说陶风澈自己觉得时间漫长,但从客观上来说的话,他并没有等上很久。   九点四十五左右,那辆熟悉的Karlmann?King停在了主宅门口,随月生开门下车,身后还跟着一个周助理。   果然,随月生今天又是忙到回家之后继续开会了。   陶风澈撇撇嘴,对之后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回到了书桌前坐好,又像模像样地摊开了一本教科书。   五分钟不到,房门被随月生伸手推开:“作业做完了吗?”   陶风澈点点头,把早就准备好的作业往他面前一推,假装不经意似的:“你今天不用开会吗?”   “那个不急。”随月生忙着一目十行地检查他的作业情况,头都没抬。   他看上去确实不怎么着急,甚至还有闲心专门翻出生物作业,认真审阅后又听陶风澈背了一遍知识点,还随口出了几道题,抽查了一下陶风澈对知识点的掌握程度。   可陶风澈半夜两点多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一些响动。   他有些好奇,推开房门之后循着那点微弱的动静一路走上楼梯,最后停在了那扇熟悉的书房前。   ——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房间里居然依然亮着灯,还不时传来随月生吩咐周助理的声音。   陶风澈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了。 第35章 请柬   陶风澈甚至都开始有些怀疑,随月生是不是已经把“每天晚上检查陶风澈的作业完成情况”这一项写进了他自己的日常安排表了。   手底下管着偌大的一个陶氏,还要兼顾陶家暗中的那些生意,随月生身上的担子绝对称不上轻松。   周二那天晚上,一直到凌晨两点多,随月生都还在书房里加班,陶风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他没去打扰,蹑手蹑脚地回了房,但等到周三,随月生确实破天荒地先陶风澈一步到家了。   陶风澈刚一进门就感觉不大对劲,佣人往鞋柜里放鞋的时候他不经意扫了一眼,里面少了好几双拖鞋不说,就连随月生的那双也不见了。   他心念一动,问道:“他回来了?”   这是个简单的人称代词,但此时此刻,无论是问的人还是听的人,都对它的指代对象心知肚明。   徐松正在餐厅里检查菜色,冷不听听到这么个问题,笑了:“随少爷下午五点出头就回来了,跟先生的律师团前后脚到的,现在还在上面开会呢。”   徐松这么说着,然后伸手指了指楼上。   陶风澈扫了一眼餐桌上的菜量,道:“那麻烦徐伯你上去一趟,喊他们一起下来吃吧。”   随月生到家很晚的时候,两个人分开来吃饭还可以理解,但他现在人在家里,还特意分成两批吃饭的话,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陶风澈自觉自己这番话没什么问题,但徐松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用慈爱赞许的眼光看了陶风澈半天,转身上楼去了。   被盯得浑身不适的陶风澈坐在餐桌前玩起了手机,片刻后徐松重新走下楼,对着他摇了摇头:“随少爷他们还在开会,让我等下直接把饭菜送上去,少爷您先吃,我让厨房再做一点。”   徐松说完便匆匆走了,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的陶风澈,心中却突然涌上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这是在开会说什么,忙得饭都没时间吃了,废寝忘食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有必要吗?   他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误认为“随月生对陶氏不闻不问”时的愤怒,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饭,照常回房写作业去了。   晚上九点出头,随月生准时出现在了陶风澈的房间里,得到陶风澈已经写完作业的回复后,他低下头,翻看起了陶风澈今天的作业。   他低着头站在书桌旁全神贯注地检查作业,孰不知陶风澈也在观察着他。   ——随月生看上去很疲惫,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倦色。他是外国人,肤色极白,瞳孔也是浅淡的蓝灰色,于是眼睛下方那一抹浅浅的青黑便格外明显,看着刺眼极了。就像是一盏名贵的白瓷上猝然出现的一条裂痕,让人不由得产生了些暴殄天物的痛惜来。   他看上去……睡得很不好。陶风澈的心里忽然冒出来了个念头。   不过也是,昨天晚上凌晨两点还在工作,也不知道是几点钟入睡的,自己七点多起床的时候,这人又先一步上班去了,多亏他底子好,现如今还只是有了黑眼圈,没产生眼袋。   陶风澈忽然就很想劝随月生早些睡觉,要不然不仅仅是黑眼圈,还容易秃头。前两天汪源分享的那则“某中年alpha因为常年通宵酗酒秃出地中海”的八卦涌上了心头。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了随月生的头顶,可这位作息极不规律的omega不但发量惊人,一头浅灰色卷发也柔顺而又富有光泽,看上去简直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   于是陶风澈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角度,更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来提醒对方,冷不丁地说这么一句话,太奇怪了。   一直等到随月生检查完了背诵,在默写作业上签名的时候,陶风澈才终于开了口:“你等下还要回去开会吗?”   “唔。”随月生点点头,用红笔在某处画了个圈,“这里是个通假字,你写错了,等下错一改三。”   陶风澈:“……”   他很想告诉随月生,“错一改三”是只在小学生中流行的改错方式,高中阶段已经没有这个说法了,像这种情况,一般是在错字旁重新订正一次。但或许是今天晚上的氛围太和谐,久远的回忆再一次悄悄冒了头,陶风澈又想起来自己曾经教随月生认字的事情了。   自从某位家庭教师对陶风澈的教学方式提出建议后,陶风澈虚心接受且加以改正,在每天晚饭后增加了一项课后抽查环节。只要是随月生写了错字,他都会用红笔正儿八经地将其圈出来,然后像之前在学校里老师要求的那样,让随月生在这一页后面将错字重新写上三遍,最后再重新考上一次。   一别经年,陶风澈不确定随月生是跟他一样记得多年以前的这些细枝末节,还是虽然忘记了但依然受到了一定影响,亦或只不过是随口一说。   但在某一种莫名念头的驱使下,他不但点头同意,还老老实实地将本子接了回来,然后在随月生的监督下,用不同颜色的笔将那个通假字认认真真地写了三遍。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冯慧明天收到这一份小学生改错时的心情。   “通假字的话,什么通什么,还有它的意思也要一起写下来。”随月生站在他的凳子后方凌空指点。   陶风澈耐着性子照做,偌大的一个房间中除了二人频率稳定的浅浅呼吸外,就只有笔尖划过纸张所留下的沙沙声,仿佛春蚕在啃噬桑叶。   房间里太安静了,陶风澈没话找话道:“律师团还在书房里等你吗?”   话刚一说完,陶风澈就想把这句话给吞回去。问的是个什么白痴问题?不在书房,难道还能在别的地方吗?   “嗯,我让徐伯送了点吃的进去。”随月生明显有些讶异,“你找他们中的谁有事吗?我等下直接让他过来。”   “……没。”陶风澈摇摇头,将改好的作业递给他。   他其实挺想问随月生的,两个小时以前徐松不是送过晚饭上去了吗,怎么现在又要送吃的,是之前忙的没时间吃,还是脑力工作太辛苦,所以又饿了?   但这么问出来,总觉得很古怪。   随月生并不知道陶风澈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的全副心神都在陶风澈的作业上,再次检查完毕后,他满意地一点头,又嘱咐道:“你早点睡。”   是要给今天的见面画上句号的样子。   “嗳!”陶风澈踌躇半天,终归还是将他喊住,接着一把拉开抽屉,在里面翻了翻。   青春期的alpha总是频繁地感到饥饿,他又嫌每次都要特意下楼找吃的有些麻烦,干脆在抽屉里放了点零食,徐松知道这件事后,三不五时就往里面填东西,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个固定的食物储藏点,就跟松鼠冬天囤粮的那个树洞似的。   晚上吃,又能顶饿的……陶风澈翻了半天,最终挑了两袋饼干出来,又拿了点牛肉干和巧克力,一把抓在手上,递到随月生面前,强装随意:“你带上去吃吧。”   随月生哑然失笑。   说实在的,陶风澈刚拉开抽屉那会儿,他还以为他又要掏枪呢。谁知道是要给自己拿吃的。他心下一甜,正要伸手接过,就听陶风澈又补了一句。   “不许给他们分。”   语气凶巴巴的,像是护食的小狗。   “好,不给他们分。”随月生心里软的像棉花糖,等接过零食一看,发现巧克力还是牛奶味的,眼中的笑意就更深了。   随月生出了房门,陶风澈低头盯着抽屉看了一会儿,自己也抽了根牛肉干叼进嘴里,哼着不怎么在调上的歌,下楼健身去了。   ···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21天效应”,意思是一个人形成并巩固一个新的习惯或是理念,至少需要21天,也因此产生了不少“21天养成一个好习惯”的鸡汤,但在陶风澈这儿,养成一个习惯连一个星期都不用。   随月生从周一开始,每天晚上来他房间里检查作业,虽然时间有早有晚,但一天没落。等到周五晚上,随月生照常监督完陶风澈背书后,却突然通知他说自己明天要出差,下周二才回,让他这几天好好学习。   陶风澈:“……”   随月生这番话听上去没什么毛病,但陶风澈总觉得他在内涵“即使我不在家你小子也不要想着抄作业”,但比起因随月生的不信任而产生的愤怒,先一步涌上陶风澈心头的居然是一阵微妙的不适。   不会吧,难道还真的被他管出习惯了不成?   陶风澈立刻就想顶嘴,话到嘴边了却又咽了下去,规规矩矩一点头。   随月生很满意,又补充道:“我会让徐伯每天来检查你作业的。”   陶风澈:“?”   这怎么走了个监工之后,还又来了一个?他现在是十七岁,又不是七岁,有没有这个必要啊?   但随月生现在临到出差了,还一直记挂着他的学习情况,陶风澈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是真的被对方重视着。   他无端有些愉悦,于是再次点了下头。   第二天一早,陶风澈八点钟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随月生的身影了。   “随少爷去了泰清出差。”徐松是这么说的。   泰清……?那得是九州的最北边了,和静浦一北一南,随月生突然去那儿干什么?   陶风澈有些好奇,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陶家的生意做得大,陶知行生前还经常在几片大陆之间飞来飞去呢,他早已习惯,点了下头后便坐下来喝粥,徐松却接了个电话,匆匆去了门口一趟,然后把一个红色的请柬放在了他面前。   “少爷,朱家老爷子今天晚上七十大寿,给咱们这边送了张请柬。”徐松面露难色。   陶风澈一直都不怎么参加这些宴会,以往陶知行在时,也只有关系亲近的世家发来请帖,陶知行才会带着他一道过去,现在陶家轮到随月生掌权,也依然沿袭了这一习惯,前段时间于家幼子的周岁宴,也是随月生单独过去露了个面。   但今天晚上这个宴会,随月生绝对无法到场。   朱家是做洗浴发家的,和陶家没什么交集,论体量也隐隐低了陶家一头,按理来说随便找个理由推了也就是了,咳咳偏偏随月生今天去了泰清。   若是这事让外人知道了,难免有人嚼舌根说随月生人不在静浦,陶家就无人赴宴,估摸着陶知行的那个独子是被他软禁了云云。   误打误撞之下,这请柬居然成了个试探,但如果利用好了,这也未尝不是个机会……   陶风澈沉吟片刻,下了决定:“我去。” 第36章 宴会(2k收加更)   陶知行不喜铺张,又考虑到陶风澈还在念书,极少让他在静浦的社交场合中露面。认真算来,陶风澈上一次出现在人前,还是近一月前陶知行的葬礼。   可他当时因为守灵的缘故,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麻布丧服,和今天出席宴会时西装革履的模样差别极大。   朱老爷子的寿宴安排在了朱家新开的一家酒店中,陶风澈坐着往常上下学的那辆车到了门口,向门童出示了请柬,在后者的引路下走进了那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甫一踏进门,他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前来赴宴的宾客大多携伴而来,陶风澈这么一个独自前来,长身玉立的少年人,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而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他这张脸又明显眼生,站的离门口近的人瞥见了,响起不少窃窃私语。   alpha天生五感发达,陶风澈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耳尖微微一动,便将其听了个遍。   “刚进来的这个人是谁啊?”   “看着是个生面孔,但西装挺不错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高定,难道是朱家请来的小明星?”   “不会吧,这浑身上下的气度,也不像是明星啊。”   “什么明星不明星的,那是陶家的少爷。”这人明显有些得意,说话拿腔拿调的,“好像是叫……陶风澈?我在他父亲的葬礼上见过他一面。”   陶家的少爷?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敢置信,很快却又开始蠢蠢欲动,看上去有了点想要上来攀谈的意思。   “啧。”陶风澈微微皱了下眉,不耐烦地伸出手,拽了下胸前有些歪了的领结。   他知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   蔡泓那废物虽然说话难听,人也欠揍了点,但说出来的那些话,倒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现如今随月生大权在握,认为他已经是弃子的人不在少数,他今天公开出现在社交场合,可以称得上是石破天惊。   一群人心中各怀鬼胎,各自都有了新的衡量。但能这么快就上来攀谈的,都是些不足挂齿的炮灰。要么就是惦记着踩他一脚用以讨好随月生,要么就是盯上了他手中的股份和分红,想着未成年好忽悠,打算过来拉投资,要么就是想套近乎……   钓不上来大鱼,全是些小虾米,陶风澈一个都懒得应付。   他不准备站在门口给人当活靶子,寿星还没到场,他环顾了一圈场内,先是在左边的某个人群中发现了一个解玉书,身旁站着几个挺眼熟的演员,几人正在互相交谈,又在右边的某个香槟塔旁看见了个赵嘉阳,两人之间泾渭分明,仿佛隔着楚河汉界。   这是分手了?陶风澈心念微转,往右侧走去。   一直等走近了后陶风澈才发现,一贯风流倜傥的赵嘉阳这次果然也没落单——他身边依偎着一个比他矮了一整个头的omega,此时正专心致志地拿着个银勺挖蛋糕,然后巧笑嫣然地将其喂到他的嘴边。   赵嘉阳一笑,吃了。   陶风澈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人的鼻子长得挺像楚殷。   叔叔这个收集癖,大概是治不好了。他心下叹息,驻足旁观半晌,发现这二人一个喂一个吃,一派浓情蜜意,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可他又不能不打招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扰:“叔叔。”   赵嘉阳一愣,摆摆手拒绝了omega的下一口蛋糕,有些惊喜:“小澈?随月生肯放你出来了?”   “说什么放不放。他没关过我,是我自己懒得出来。”陶风澈解释完,又对着赵嘉阳身边的omega微微点头,权当打了招呼。   解玉书是赵嘉阳带着来过陶家的人,他先前还以为对方对于赵嘉阳来说还算得上特殊,可现在赵嘉阳身边带着个新情人,看着是跟前者划清界限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奇。   但一来他作为晚辈,不好管长辈的私事,二来,他实在不方便在赵嘉阳的情人面前提起他的另一个情人,便把话吞了回去。   ……谁知道叔叔在这些人面前都是怎么说的,要是一不小心弄得他后院起火就不好了。   “说是懒得出来,别是作业没写完吧?”赵嘉阳笑了,是长辈逗弄晚辈时的架势。   “叔叔——”陶风澈叹了口气,“我也就小学的时候偷过那么一次懒,这事儿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去啊!”   他是真的有些无奈了。碰上熟悉的长辈就这点不好,对方手中掌握着自己无数的黑历史,三不五时拿出来提上一句,足够让青春期的alpha羞愤欲死了。   赵嘉阳哈哈一笑,见好就收:“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带你去跟其他叔叔伯伯打个招呼。”   “宝贝儿,自己在这儿待着玩,想吃什么自己拿。”他又转头叮嘱情人。   那omega本来还想嘟起嘴撒个娇,但仔细一看,眼前的少年不像是他惹得起的人,也不像是来跟自己争宠的,赶忙点点头,一副很识大体的样子:“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赵嘉阳一笑,没给出承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带着陶风澈转身便走,动作干脆利落,看不出丝毫留恋的样子,独留omega在他身后咬碎了一口银牙。   ——都说赵嘉阳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本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现在看来,却是真的自作多情了。   陶风澈跟着赵嘉阳见了一圈叔伯,又挨个打了招呼叙了旧,一直等走到人少些的地方,他才终于开口:“叔叔,你今天怎么……”   “没跟小解在一块?”赵嘉阳打断。   “嗯。”陶风澈点头,有些探究长辈私事的尴尬。   赵嘉阳笑了:“朱家老爷子要面子,请了不少娱乐圈的人过来,小解他是自己收到邀请函过来的,我也不打算公开跟他的关系。”   陶风澈眼珠子一转,懂了。   解玉书是当红演员,今天跟赵嘉阳一起入场,明天就能带着赵嘉阳一起上热搜,赵嘉阳玩归玩,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风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成为网友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行了,不谈小解了,我刚还想问你呢,那个随月生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赵嘉阳突然换了个话题。   陶风澈一耸肩:“他去泰清了,好像是有点事?我没问他,具体也不是很清楚。”   “你啊你。”赵嘉阳伸手点了点他眉心,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都不知道着急的?陶氏现在在他手里,他手上还戴着扳指,你就不怕他把公司卖了,或是把你卖了?”   陶风澈抿了抿唇。赵嘉阳的这番话,他听着有些不大舒服。   就仿佛……对方笃定随月生一定会对他和公司不利似的。不过叔叔毕竟是叔叔,他是老头子的发小,又看着自己长大,但随月生对他来说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不相信他,又担心自己,一切合乎情理,没什么不对。   陶风澈大脑飞速转动,转眼便想出了最优解,他迅速开口叫屈:“百分之六十的股份都在他那,他就是真想卖,我也没办法啊,我这儿就百分之二十五。”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若是想让赵嘉阳不再对随月生抱有敌意,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告诉他十年前的那些往事,但如果说了,随月生omega的身份就铁定瞒不住了。陶风澈莫名地就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即使那个人是赵嘉阳。更何况……   虽然最近几天的相处还算得上融洽,但在他心中,随月生并没有完全洗脱嫌疑,再加上他跟江景云的关系,事情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还不如借赵嘉阳的手,将这一切弄个清楚。   赵嘉阳怒其不争,伸手轻轻拍了下陶风澈的头。   “陶哥!你怎么在这儿!”汪源强压着兴奋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叔侄二人的对话。   陶风澈有些惊喜,一转过头,发现汪源父亲也在,赶忙打了个招呼:“汪叔叔好。”   “小陶也好。”汪父一笑,再看自己乐呵呵的傻儿子,就有些布满了,伸手一拍汪源后背,“还不叫人?!”   汪源被拍的一个趔跄,赶忙接话:“赵叔叔晚上好!赵叔叔您吃了吗?”   赵嘉阳哭笑不得:“还没吃,寿星没到,大家这不都饿着肚子在等吗?”   “行了行了,既然碰上了,你们两个小伙子自己玩吧,也别一直在这陪着我们,免得烦了。”汪父实在看不下去儿子继续在这卖蠢了。   陶风澈正有此意,刚巧到场的熟人也叫得差不多了,他一瞥赵嘉阳,后者对他摆摆手,于是赶忙跟着汪源一道溜了。   哥俩目的明确,一路窜到餐台前,一人端了一个盘子,开始吃鞑靼牛肉。   “每次吃这个,我都觉得自己在茹毛饮血……”半盘牛肉下肚,饥肠辘辘的汪源总算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又有精神开始说闲话了。   “那你放着别吃。”陶风澈一样饿得不轻,正风卷残云地扫荡着盘中的牛肉,姿势却还是一等一的好。   汪源真想回怼,一抬头却发现有个端着红酒的中年alpha,正向二人的方向走来。   他跟陶风澈此时都待在角落中,四下没什么人,这人又直直地冲着他俩的方向走过来,除了找他们俩不做他想。   而且这人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眼熟,是叫什么来着?   汪源搜肠刮肚地想着称呼,可等对方走到面前了都还没想起来,他有些尴尬,紧接着就发现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中年人径直走到了陶风澈的面前:“陶少晚上好啊。”   陶风澈:“?”   不是,你谁啊?   他盘子里还剩几小块牛肉,被迫进入了社交模式,听了半天才明白,对方是某个跟陶氏有业务往来的老总。   “唉,其实我们大家都很怀念陶总还在的时候。”对方扯了半天闲话,终于说到了正题,“随总太严苛了,可能是因为不是他自己的公司,没什么心血在所以不珍惜的原因吧。他年纪轻,又有些冲动,相比之下,我们这群生意伙伴其实都更加看好陶少……”   陶风澈不露声色:“可我比随月生更年轻啊。”   “那哪儿能一样?”中年alpha有些急了,“陶少那是有家传的。”   陶风澈并不咬钩,只笑而不语。   冥思苦想的汪源此时却突然眼前一亮。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伸手拍一下脑门了——他总算是想起来这个有些秃顶的中年alpha是谁了!   是那个偷工减料的老总! 第37章 挑拨   这人姓袁,是白手起家做机械制造生意的,前两年和汪家也有一些生意往来,结果去年年底,他趁着汪家事情繁多的时候偷工减料,被汪源父亲发现后取消了合同,却没想到他竟然跟陶家也有交集。   虽说汪源没有跟随月生正面打过交道,但单凭对方干脆利落地停了陶风澈的卡这一点,明显就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他旁听了半天,差不多也能猜出事情的大概脉络——陶家势大,袁总先前一直老实本分,如今见随月生上位,误以为他是个好糊弄的软柿子,便鼓起勇气故技重施了。   不过看他现在这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估计不但被发现了,还被随月生整治得不轻。   可是……陶哥知道这件事吗?今天人多眼杂,他若是在袁总的挑拨下表露出一星半点对随月生的不满,对方添油加醋往外一传,那就不好收场了。   汪源有些着急,他想让陶风澈留个心眼,但当场咬耳朵又有些过于明显,只好怼了怼陶风澈的胳膊,试图疯狂暗示。   袁总说得口干舌燥,可陶风澈却依然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一旁站着的那位汪家少爷倒是表情奇怪,脸部看上去像是有些抽筋……他不会是认出自己来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他摁了回去,即便真的认出来也没什么,他跟汪家尚且算得上是好聚好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取得陶风澈的信任。   陶氏家大业大,他贪的那点小钱不过是九牛一毛,可随月生直接扣下了尾款不说,还砍断了跟他所有的生意往来,一一副要将他赶尽杀绝的样子。他的工厂里还有那么多的工人在等着发工资,他有想过把机器直接拉去卖掉,可别人一听是被陶氏退回来的机器,也不愿意收。   他现在是真的有些走投无路了。   但还没有到真正的绝境!还是有希望的!   只要陶家的这位小少爷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只要他愿意出面反驳随月生的决议,那他跟他的工厂就还有救!   袁总心一横,再次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开始煽风点火:“陶少你看啊,我也是这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没必要在这里撒谎,我也是看在曾经跟您父亲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份上,才过来跟您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陶氏毕竟姓陶,可千万不要一时不慎,着了外人的道啊。”   他说到最后,竟是把自己都给说动容了,看着就跟写出师表的诸葛亮差不多,就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喊上几句“少主!千万不要被奸人所害”了。   袁总这一副姿态着实唬人,周围不少宾客都已经将视线投向了这个角落,就连知晓前情的汪源都有些被他打动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对方真的是一片赤诚之心。   可身为另一位主角的陶风澈却还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等袁总说完了,他才终于正眼看了对方一眼。袁总卖力演出了这么久,可陶风澈的内心依旧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时至今日,他跟随月生从来都没有同时出现在社交场合过,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猜测他跟随月生相看两厌、互相排挤,陶风澈今天之所以来参加朱老爷子的寿宴,也正是有这么一份心思在。   ——身为陶知行的独子,陶家曾经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他现在活得好好的,没被谋杀,也没被软禁,别乱猜了。   而这秃头alpha在这戏瘾大发地演了这么老半天,嘴里说的那些话,陶风澈听着也是真的不怎么舒服——他就差直接说随月生是个奸人,而他陶风澈是个被奸人所蒙蔽的蠢材了。   即便是赵嘉阳,也没说到这个份上,眼前的这个秃顶alpha也配?   他跟随月生之间确实是有些小矛盾,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厌恶过对方。说一千道一万,即便他真的对随月生心下生恨,那也是他们俩人之间的事情,外人无权置喙,更无权干涉。   更何况,这人明显不怎么聪明,挑拨关系的手段太明显,也太迫切了,显得有些可笑。   陶风澈这么想着,也就真的笑了出来,他突然间有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然后他伸手打了个响指。   站在一旁的侍者迅速上前,陶风澈将手中的餐盘递给对方,又掏出胸前折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边因为进食而沾上的血迹,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将它折好放了回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他慢吞吞地问。   见猎物咬钩,袁总眼前一亮,赶忙打蛇随棍上:“那当然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哪犯得上在这种事上撒谎,陶少要是不信……”他说着就要掏手机。   他早就提前伪造好了“证据”,但现在宴会厅中人声鼎沸,陶风澈即使要看,最多也就是扫上那么两眼,但凭对方的年龄,他并不认为他能看出什么端倪——这可是他跟陶氏里面的人一起弄出来的。   看随月生不顺眼的大有人在,若是今天能够将陶风澈忽悠住,让他开始对付随月生,一方面能出一口恶气,另一方面,或许还能因此赚个盆满钵满。   “这个就算了,现在人太多。”陶风澈摇了摇头。   袁总大喜,他满眼都是走上人生巅峰的未来,可陶风澈却没像他期望的那样说些“我相信你”之类的话,而是将手伸进裤兜,拿出手机刷脸解锁,然后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   “陶少这是……”他有些不解,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哦,你刚过来的时候我录音了来着。”陶风澈随口道,“至于你说的证明,我有更简单的方式。”   然后他将手机举到了耳边,垂下眼眸开始等待。   不,不可能的!袁总目眦欲裂,他张开嘴祥说些什么,可陶风澈却伸出食指竖在了唇边,示意他噤声,甚至还比了个口型“安静”。   虽然表现得很淡然,但陶风澈自己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   他将电话打给了随月生。后者今天一早就坐着陶家的私人飞机去了泰清,没有航班号,陶风澈没法查落地时间,但按理来说,对方此时应该已经下了飞机,但陶风澈并不确定他会不会接这个电话。   陶风澈已经做好了如果随月生不接电话,就自己分饰两角将这场戏演下去的准备,谁料响铃不过三声,电话就被迅速接起了。   “小澈?”随月生那边的环境有些嘈杂,“怎么了吗?”   然后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陶风澈耳尖微微一动,总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像是江景云的人声。但此时随月生明显是走到了僻静处,周围一片寂静,除了他平缓的呼吸声外,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他安静地等待着陶风澈给出回答。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陶风澈闭了闭眼,将有关江景云的所有想法抛在脑后,着手解决眼前的难题。他清了清嗓子,放软了声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哥哥。”   随月生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地就是一个用力。这跟前段时间带着讥讽的那句“哥哥”完全不一样。   可陶风澈明明前两天还在跟自己针锋相对。   他非常清楚这一点,可又免不了因此而一阵心神激荡,好在他熟知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绪,不过片刻便将思绪从回忆中拽了出来,再次重复:“哥哥在,怎么了吗?”   陶风澈决定前去赴宴的下一秒,徐松就转而通知了他,现在看来,这是在宴会上遇见事了?   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打电话,随月生清楚他这会儿是在演戏,虽然不确定他是否开了外放,但他绝对配合到底。   陶风澈想过很多随月生接电话时的反应,或许是沉默,或许是跟检查作业时一样不咸不淡,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如今这种。   ——他那么温柔,就像是时间线忽然倒转,转瞬间就回到了十年前。   陶风澈突然有些鼻酸了,他赶忙发狠地皱了下眉,缓解了这一阵酸意,言归正传:“我今天在宴会上遇见了一个姓袁的alpha,他跑过来说了一通很奇怪的话,我全程都录了音,等下发给你。”   他这会儿看着就真的是一个纯然无辜的高中生了,正打电话向兄长肆无忌惮地告着状。   袁总的脸彻底变得煞白,他转身欲走,可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吃着瓜的汪源却立刻反应过来,将他的去路堵住,还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但在场的这几人谁都没将这一阵骚动放在心上。   随月生垂下眸子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笑了:“小澈,你开个外放。”   陶风澈依言照做。   “袁辉袁总是吗?”随月生薄唇轻启,不紧不慢地将先前发生的事解释清楚,他相信以陶风澈的机敏,此时的音量肯定开到了最大,“陶氏旗下的工厂确实一直都跟您有合作,但您并不是无法取代的那一个,准确来说,您不过是陶氏众多合作方之一,论流水甚至排不到前十。而您上次送来的那一批机械,先不提送晚一星期导致的误工费了,光说机器质量,那也是实打实的残次品啊,开工一小时不到就坏了。按照合同上写的,我中断了合作,并合理索取违约金,可陶氏的财务部到现在都没收到钱不说,您倒还先在外面编排上我了?”   “是常年偷工减料成习惯没想到这次会被发现呢,还是看准了我年纪轻好欺负啊?” 第38章 糖果   事实上,由于陶风澈刚才那句态度极好的“哥哥”,此时随月生的心情是近些天来最好的时候,以致于还有闲心在这里慢慢跟袁辉将事情掰扯清楚,而不是直截了当地判他死刑。   可惜的是,袁辉明显没有消受这份VIP待遇的福气,随月生的这些话,于他而言那都是实打实的恶魔低吟。   “我,我,我……”他张口结舌。   刚才陶风澈刚一拨通随月生电话的时候他就想走,却被汪源拦住了去路,还因此引起了一阵骚动,导致不少人都开始暗中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而随月生此时的一席话就像是砸进池塘中的一颗石子,霎时间便激起一阵涟漪。   周遭一片窃窃私语,袁辉茫然地抬头四顾,发现看热闹的宾客中不乏跟他有生意往来的合作方,眼前立刻便是一黑。   ——这下子才是真的完了!   袁辉两股战战,趁汪源不备时赶忙抓住机会往人堆中一扎,飞速往大门的方向遁去。   寿礼已经给过了,预备着进军酒店业的朱家也跟他的生意搭不上边,今天到场的宾客又多,朱家很难发现他的离开,更何况即使被发现,他也能找个临时有事的托词搪塞过去。   相比之下,他实在是受不了继续留在宴会厅中被人当笑话一样指指点点了!   袁辉想跑,汪源也没真的拦,陶风澈站在原地,和好友一同欣赏了一下前者落荒而逃的背影,才慢悠悠地关掉了手机的扬声器,将其举回了耳边。   “哥哥,他跑啦。”   他鬼使神差地没跟随月生说自己已经关掉了扩音的事,而随月生也正如他隐隐期待着的那样,继续按照那个兄友弟恭的剧本演了下去。   “跑了就跑了吧,不是什么大事。宴会正式开始了吗?”   “没,朱老爷子还没到,等他到了还要致辞,现在餐台上只有些冷食。”   “老人家都这样。”随月生点到即止,并未细说,又关心道,“你饿了吗?”   陶风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随月生看不到后,赶忙开口:“嗯!”   他关掉扩音后还没来得及调小通话音量,汪源又跟他站得近,此时将这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清楚楚,反应过来陶风澈说了什么后,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不是,陶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五分钟前你才刚吃了大半盘子牛肉吧?!   这就饿了?这还委屈上了?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陶哥!   汪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陶风澈瞥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转过身,朝反方向快走几步,用背脊挡住了身后灼热的视线。   “哥哥吃饭了吗?”   “正在吃。”随月生沉吟片刻,又叮嘱道,“我现在在外面跟人谈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进去了。你记得让司机早点来接。”   “哦对,未成年alpha不要在外面喝酒,我会让徐伯检查的。”他补充。   “……嗯,你也是,少喝点。”   或许是演戏上了瘾,又或许是因为一些陶风澈自己都没想明白的理由,随月生今天都这么管束他了,他竟然也没针锋相对地出言回怼,而是态度极好地应承了下来,就像是突然被拔光了指甲的猛兽,再伸出爪子想打人时,就只剩下软乎乎的肉垫了一般。   随月生明显被他这乖顺的反应所取悦到了。他又笑了,这次甚至还笑出了声,声音通过电磁波一路传到了陶风澈的耳朵里,震得有些发痒。   后者赶忙将手机换了一边,刚巧听见了随月生的结束语:“那我就进去了,晚安小澈。”   他声音很轻,宛若低语,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首生日歌。   相遇那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凌晨,随月生也正是用这样的嗓音给他唱了一整首生日歌,然后说——小澈,生日快乐。   “儿子,快快长大,天天开心。”鬓角还未长出白发的陶知行在一旁说着。   整栋房子都熄了灯,全靠蛋糕上摇曳的烛火和院子里的路灯照明,昏暗的光线中,八岁的陶风澈双手合十许了愿,头上还戴着一顶有些滑稽的手工纸帽——那是他下午跟随月生一起做的。   那一年的蛋糕很大很甜,陶风澈莫名其妙地就记了很多年。   十七岁的陶风澈狠狠地闭了下眼,掩盖住了眼角那隐约冒出来的一点湿润。片刻后他再睁开眼时,就又是那个神色如常,无懈可击的陶家少爷了:“晚安,哥哥。”   然后他缓慢而又坚定地挂断了电话。   “你跟你哥……关系真好哈。”身后传来了汪源幽怨的声音。   此时此刻的汪源心中有一万句粗口想说!   说好的停掉银行卡导致你没钱付账的罪魁祸首呢!   说好的互相看不顺眼呢!   枉我还好心给你出了那么多主意!   我怎么忽然觉得,除了这满场的宾客之外,一起被你们兄弟二人忽悠住了的还有我啊!   他表情扭曲宛若便秘,说出来的话却刚巧跟陶风澈所期待的一模一样——有汪源这个好兄弟亲口盖章,他跟随月生关系和睦这件事就更逼真了。   按照常理来说,这么好的一场戏,陶风澈应该编上几件手足情深的事给它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此时此刻,他这个编剧兼导演却突然有了烂尾的冲动。   “也就还行吧,一般。”身兼数职的陶风澈随口搪塞了一句,迅速换了个话题。   真·傻白甜高中生·汪源迅速被游戏出装带跑了思绪,不久后朱家老爷子到场,宴会正式开始,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失去了深究的机会。   陶风澈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中实打实地长出了口气。如果汪源真的要将这件事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还真不知道该给出一个怎么样的回答。   说好?说不好?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概括形容跟随月生之间这一团乱麻的关系。   对于陶风澈来说,但凡是跟随月生这个人稍微搭上了点边的事,都跟随月生这个人一样,是个无解的谜。他没有办法简单地用理智来分析作答,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粗暴地用直觉做出下一步的抉择。   这次也一样。   他不再去思考自己拨出电话的原因,也不去想通话内容,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台上发言的朱老爷子身上,又适时地跟着满场宾客一同鼓起了掌。   临近十点,寿宴终于结束。跟陶风澈聊了一晚上的汪源被父亲领走,解玉书也跟着朋友一道走了,陶风澈转过头一看,在靠近宴会厅出口的地方找到了个落单的赵嘉阳。   说是落单也不准确,他的男伴还在边上呢,陶风澈不愿过去打扰,但回忆起刚才聊天时,对方提到司机休假的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打了个招呼,问需不需要捎他一程一道回去。   陶家有一间专门留给赵嘉阳的客房,即使他今天不在陶家留宿,顺道送他回家也不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可赵嘉阳却一口回绝了陶风澈的好意:“小澈,你自己先回吧,叔叔今晚还有点事。”   未成年alpha看了看他脸上暧昧的表情,又看了看那个几乎快要黏在他身上了的omega,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大概率有些少儿不宜。   陶风澈默默后退半步,然后点点头,独自出了宴会厅,陶家的司机早就在外等候,他弯腰上了车,却猝不及防地在后座发现了堆成小山的零食堆。   “小山”这个形容词毫不夸张,陶风澈上了中学后零食便吃得少了,徐松也因此减少了采购零食的频率和数量,但此时后座这么大一堆……   陶风澈简直怀疑司机在过来接他之前搬空了储藏室里的零食库存。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确认陶风澈坐稳后轻踩油门,迈巴赫平稳地向前驶去:“随少爷怕您吃不饱,特意让我给您带了点吃的,都是徐管家专门挑过了的。”   司机并不了解这二人间的往事,只觉得陶家现在是两位主子,只有这两人之间和睦相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才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前两个星期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实在是不想再感受一次了。   得知随月生让他带吃的过来时,他简直求之不得,此时更是特意将这件事点明,试图替随月生在陶风澈面前卖个好,可以说是操碎了一颗心。   可陶风澈却把司机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了,他兀自愣在原地,对着这一大堆零食陷入了沉思。   这些吃的明显不是徐松挑的——他自从进入青春期之后,就再也不碰牛奶味的糖果了,觉得那一点都不alpha,徐松知晓他一切喜好,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此时的零食山中却散落着几根牛奶味的棒棒糖,除此之外,里面不少的食物通通都是他的童年限定。   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这堆零食,大概都是随月生挑出来的。   他居然都还记得。 第39章 开庭   吃多了牛奶糖的后果就是极易犯困,陶风澈还在车上时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等回到家后,他强撑着洗了个澡,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即便在寿宴正式开始前和汪源一起偷偷摸了下鱼,一整晚高强度的应酬还是耗光了陶风澈的电量。他一反常态地睡了个懒觉,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多才从梦境中苏醒,刚好早饭午饭合作一餐吃了。   下周三就是月考,这周的作业量有些多,但陶风澈早在周五晚随月生来检查前就完成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也在昨天出发去应酬前写完了。   以往每次月考前的那个周末,都是陶风澈最忙的时候。在复习的同时,他还要抓紧这两天时间,从预习开始赶上之前一整个月的生物课学习进度。不过好在父母给了他一个聪明的脑袋,每每这么极限操作也没翻过车,成绩更是从没掉出过年级前五。   但这次不一样了。   随月生兢兢业业地检查了他一整周作业,又严令禁止他抄生物答案,陶风澈只能苦哈哈地翻开书自学,早就把该赶上的进度赶完了,其他学科又都是常规复习,此时便显得格外的游刃有余,等到了傍晚,甚至还产生了些无事可做的悠闲来。   他翻了翻书,确认学习任务全部完成后,吃完晚饭便一头钻进了靶场,在里面耗了一整个晚上。   如果排除掉朱家老爷子的那场寿宴,和妄图挑拨离间的前·合作方的话,这是个格外平静的周末。   随月生临走前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陶风澈也没问,以前陶知行出差时经常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是以周一晚上陶风澈放学回到家,没在家里看见随月生的身影时,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并不感到意外。   他今天到家的时间比往常要略早一些,此时最后一道菜还未端上桌,陶风澈将书包交给佣人,坐在餐桌前等菜上齐的时候,顺手掏出手机刷了一下社交网站。   国际高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学生携带手机进入学校,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手机看视频,还是有些太出格了。汪源今天白天反复跟他强调,说最近出了个挺有意思的游戏,让他今晚回到家后看看测评,如果觉得还行的话两个人可以一起玩。   社交网站上内容繁多,陶风澈的手在屏幕上滑动几下,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还没找到关注的游戏博主发的测评,先看到了班长的动态——五分钟前,她刚刚转发了一条跟江景云有关的新闻。   陶风澈对此没什么兴趣,快速掠过后下划几下,准确找到了他想要的内容。一共十五分钟的视频,陶风澈拉了快进,十分钟不到就看完了,越看越觉得无聊。   【陶风澈】:[测评视频我看了,这不就是套了个社交壳的单机游戏吗,没什么意思,你要玩就自己玩吧。]   【陶风澈】:[后天就考试了,你有开荒新游戏的功夫不如去复习。叔叔前天不是说你这次月考进不了前一百,他就请你吃竹笋炒肉?吗?]   【汪源】:[大哭.jpg]   【汪源】:[你补完这个的话那我再去看看别的。像你这种学霸是不会懂什么叫“越到考试我越浪”的!]   【陶风澈】:[……那你慢慢浪吧,这两天对自己好点,毕竟也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汪源紧接着就发来了一连串嚎啕大哭的表情包,手机震个不停,陶风澈直接开了静音模式,然后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示意徐松帮忙打开餐厅的电视,他好边看边吃。   陶知行的葬礼过后,陶风澈总觉得家里太大也太空旷,经过严格培训的佣人们就连走路都近乎无声,整栋房子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说话的回声。   有电视的声音在一旁响着,家里也显得热闹些。   “九州时间今晨九点三十分,静浦市市议员江景云抵达泰清市最高法院……”   江景云?   心不在焉的陶风澈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下意识地就皱紧了眉。   怎么哪里都有他?   他刚夹了一筷子菜准备喂进嘴里,此时方向一转,将其搁在碗中后抬起头,想找徐松拿遥控器换台。   自从那天在随月生的身上闻到江景云的信息素,紧接着又挨了一耳光后,陶风澈就对这位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江议员产生了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别说是看到脸了,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倒胃口。   虽然他还没想好如果是在社交场合中遇见对方了该怎么应对,但此时此刻,陶风澈只想顺应本心,让江议员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之外,好好地吃上一顿晚饭,然后回房写作业。   可他刚一抬起头,便错愕地发现这并不是他设想中的那一类专注于政客八卦的脱口秀,而是九州的晚间新闻节目。他预备着换台的手一顿,片刻后还是选择了继续看下去。   可接下来的内容却大大出乎了陶风澈的意料。   九州是联邦制的国家,各个市之间泾渭分明,拥有极大的自主权,甚至还有各自的法律体系。九个市加起来一共四十名市议员,直接隶属九州议院。虽然议员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所属市的办公室内办公,但他们却并不负责市内的具体政务工作。事实上,议员们的主要工作内容是九州的人事任命以及立法表决,还拥有着弹劾总统的特权。   ——说是九州的实权人物也并不夸张。   可静浦和泰清之间隔了大半个九州,江景云不在办公室里待着,跑去泰清的高级法院干什么?陶风澈的心中冒出了一个疑问。   “……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主持人话音刚落,镜头迅速切换,屏幕上出现了江景云的脸。   衣冠楚楚的年轻议员拥有一整个造型团队,就连头发丝的角度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全身上下俱是昂贵却并不奢靡的牌子,价格处于中产阶级咬咬牙也能买得起的范畴,完美符合他“政治世家亲民贵公子”的形象。   虽然心中清楚政客们每次出现在人前都必定要强化自己的人设,但陶风澈依然在心中默默唾弃了一声虚伪。   骂归骂,陶风澈的视线并没从电视上移开,屏幕里,江景云对着记者的话筒侃侃而谈,屏幕外,陶风澈的眉头也随之越皱越紧。   江景云此次前往泰清,居然是奔着打官司去的。   从竞选开始,江景云就将自己的目标受众定位在了中低等收入人群,竞选演讲时也走的亲民路线,走马上任后更是对外公开了办公室的地址,和一个电子邮箱。江景云亲口承诺,如果遇到困难,或是想要伸张冤屈,都可以联系议员信箱,不管是邮寄的信函还是电子邮件,在经过秘书的初步筛选后,他会亲自看里面的内容,并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帮忙解决。   ……不过据陶风澈所知,不少江景云的狂热追求者抓住了这个机会传递情书,就连他高中的那个女性omega班长,都在小姐妹的怂恿下寄了一封过去,里面还附上了自己的照片。   也正因为如此,陶风澈一直都以为这是个面子工程,毕竟也没见有什么实绩。   可此次江景云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前段时间通过信箱收到了一封实名举报信,说某公司强迫旗下员工违背行业法律,还因此产生了一桩命案。命案发生后,公司再次违反劳动关系法,不但对死者家属不闻不问,就连原先答应好的赔偿款也没到位,走投无路的死者家属最终只好选择给他写信,并附上了证据。   “我授意秘书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后,本来想直接联系静浦的检察院,结果这家公司的注册地在泰清,静浦的检察院无法跨市执法,只能走这边的流程了。”   陶风澈撇了撇嘴。虽然总体有些离奇,但他并不意外江景云会在这件事中横插一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江景云设立议员信箱后受理的最大的一件事——“无良公司强迫员工违反法律造成命案后拒绝赔偿”,一句话中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也极易博得民众的同情心。江景云先是出手相助,又亲自飞抵泰清旁听案件审理,既符合道义和他的人设,也保证了司法公正。   还造了势——江景云在采访中表示,不管案件判定结果如何,他都会在年底的国会上提出相关的议案,只要获得半数通过,就会进入立法程序。   一箭三雕的政客作秀。   陶风澈对此兴趣缺缺,而屏幕上对江景云的采访也已接近尾声,他正想低头吃饭,却突然在屏幕上看见了一个特别眼熟的身影——这人先前一直被江景云的秘书挡着,此时因为摄影记者拉远镜头,才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神秘人穿着一身的休闲装,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不说,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从头到尾包的严严实实,活像是个怕晒到太阳的皮肤病人。   可这身形对于陶风澈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更何况在高清屏幕的加持下,他还瞥见了那人帽檐下方隐约冒出来的一缕浅灰色的,微微打着卷的发丝。   ——随月生!   这人说是去泰清出差,实际上却是跑去给江景云当跟班了吗?! 第40章 庭审   陶风澈瞬间便联想起了上周六晚上的那场寿宴。   遇见那个前来搬弄是非的中年秃顶alpha后,他当机立断给随月生打了个电话,既是为了击破外界疯传的“陶氏新任掌权者和陶知行幼子不合”的谣言,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让那些试图用鬼蜮伎俩使得陶氏分崩离析的小人们稍微消停一些。   但随月生刚一接起电话时,陶风澈却听见了一个极似江景云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辨认清楚,随月生就走到了僻静处,周遭再也没有丝毫别的动静了。   一来,陶风澈不确定是否是自己听错,二来当时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而他跟随月生只要一提到江景云这个人就必定会发生激烈冲突,若是在这里爆发,平白无故让人看了笑话不说,更是坐实了二人不和的传闻,是以陶风澈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专心解决起了袁辉的问题。等到宴会结束,陶风澈在迈巴赫的后座上看到了那堆小山一样的零食,内心百感交集,也就彻底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可封存起来的记忆和怀疑并不意味着完全消失,有时候只需要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就可以让它卷土重来——正如此时电视上的这一则新闻。   江景云和随月生,这两个人先是私下约会被偷拍上了热搜,然后大张旗鼓地去陶氏视察,紧接着随月生就开始带着一身江景云的信息素到处乱晃,现如今江景云为了政绩在泰清公开露面,随月生更是特意乔装打扮在旁陪同……   桩桩件件结合起来,活像是一对瞒天过海的小情侣!   这还仅仅是陶风澈现在看到了的,那在他看不到的无人角落里,估计还有更多的浪漫秘密,总之就是他一个人在当傻子耍呗?   这要是他耳背听错才有鬼了!周六晚上这两人绝对在一起,可笑随月生竟然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在外面谈事”,现在想来,其实就是在跟江景云甜蜜约会吧?说不定还是一顿烛光晚餐。   也难为随月生在约会中途还抽空陪他演了一场戏,又特意嘱咐司机给他带吃的了。   电视上的江景云还在喋喋不休,陶风澈看着看着,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簇无名火,继而愈演愈烈。屏幕上那位衣冠楚楚的议员实在是太碍眼了,陶风澈抄起遥控器,迅速换了台。   江景云的脸消失的那一秒,他长出了口气,转到了九州电影频道,上面正在播放着一部经典的喜剧片。   陶风澈瞥了眼屏幕,实在没有看电影的兴趣,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准备给随月生打电话问个清楚。   “人家A才O貌天生一对,轮得着你这个妖怪去反对?”   电影里的角色好好地念着台词,可这话在陶风澈听来却刺耳极了,他第一反应就想发火,可下一秒, 他维持着这个大拇指悬空在拨号键上的姿势,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他好像确实没有这个资格。陶风澈有些茫然地想。   那一阵熊熊燃烧的心火突然遇到了一个高压水枪,挣扎半晌后还是被彻底扑灭,只徒劳地冒着缕缕黑烟。陶风澈只感觉心中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难受纠结到了极点,可他无能为力。   他最终将手机往桌上一扔,整个人都被颓唐的情绪所笼罩住,然后慢慢地将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随月生回国后没有在第一时间进驻陶氏接管工作,而他恰巧看见了对方跟江景云的热搜,误以为他要通过出卖陶氏和陶家的方式搭上江景云,并因此愤愤不平,还对他口出恶言。   可随月生正式接手陶氏后,工作的辛苦程度有目共睹。自从他搬回陶家居住,陶风澈经常能撞见他半夜三更还在书房里加班,而袁辉之所以对随月生怀恨在心,以致于在寿宴时过来挑拨离间,也正是因为随月生将陶氏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惩治起弄虚作假的合作对象来毫不手软。   陶风澈不是颠倒黑白的人,面对着这些铁证,他无法说出“随月生不在意陶氏,只是想拿它当跳板勾搭江景云”这句话来。   而在这个前提下,他先前的那些委屈,那些愤怒,就完全站不住脚了——即便随月生真的和江景云在一起了,跟他陶风澈又有什么关系?   随月生确实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了一个十分特殊也十分重要的角色,他是陶风澈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陪着他成长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用一场堪称惨烈的离别,给他做了一次性别启蒙……   但不管随月生是选择跟江景云携手度过一生,或是选择跟江景云开启一段短暂却欢愉的恋爱,亦或是选择其他的人,都跟他陶风澈没什么关系。   他没有反对的立场,更没有反对的资格。   随月生是老头子捡回来的omega,但他并不是陶风澈的私有物,他的人生也并不属于陶家,只属于他自己。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陶风澈无权干涉,也不能继续像一个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样无理取闹。   人生是一条非常漫长的旅途,而他们是两条小溪,或许会短暂地交融在一起,然后一同往前流上一段距离,但最终还会分别,然后流向各自的大海。   他不可能任性地将随月生绑在身边一辈子,即使他想这么做,随月生也绝不可能同意。   随月生有他自己的人生。   陶风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怎么说都是快要成年的alpha了,为了这种事哭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陶风澈抽抽鼻子,很沉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浊气全部吐出来,从而压抑住那突然涌上来的一丝鼻酸。   下一秒,家里重归一片死寂——陶风澈掏出遥控器,一把关掉了电视。   道理他都懂,但未成年人是拥有任性的特权的!总而言之,他今天再也不想看见任何跟江景云有关的事情了!   陶风澈冷哼一声,低下头狼吞虎咽,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今天的情绪起伏极大,在餐厅中侍立的佣人默默打了个冷战,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愧是陶家的alpha!就连吃饭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杀意,等到他觉醒的那天,信息素的味道一定足够冷冽!   会是代表着战争的硝烟味吗?佣人陷入了沉思。   ···   排解烦闷的方式并不只有给随月生打电话吵架这一种,写完作业后,陶风澈打开电脑,然后拿起手机准备给汪源发信息,约他一起去游戏里锤人。   可他刚一点开聊天软件,还没在聊天列表中找到汪源呢,先看见了不断跳动着的班群信息。   这是怎么了?   陶风澈有些疑惑,转而点开了班群,刚一打开就被班长发来的消息刷了屏。   【唐菀馨】:[网页链接.]   【唐菀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家来看看我们江景云吧!]   【汪源】:[不是吧班长……你这是按头安利啊?!你已经发了二十条了!]   【唐菀馨】:[可是他今天真的超帅!A中A好吗!]   【严伊】:[……]   再往后就全是大家对唐菀馨的调侃了,其间夹杂着班里其余几位江景云粉丝的抗议,陶风澈瞥了一眼,没细看,也没回复。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约汪源打游戏的心情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哪里都有江景云这个人?!   难道这是什么来自神灵的旨意吗,要求他今天一定得跟神出鬼没的江景云绑定?   陶风澈打定了主意要将江景云彻底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试图反抗,关掉聊天窗口后点进了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唐菀馨转发的新闻报道,硕大的“江景云”三个字,深深地刺痛了陶风澈的眼睛。   陶风澈:“……”   行了,反抗失败。   陶风澈挣扎半晌,最终还是认命地点开了这则新闻报道。就看看,反正也不会留下访问记录,他这么自我安慰着。   陶家的网速很快,几乎就在陶风澈点进去的下一秒,页面便加载完毕,他定睛一看,好巧不巧,正好就是晚饭时间看到的那一则新闻。   和碍于节目时长,点到为止的九州新闻频道不一样,网络媒体没有相关的顾虑,用了一整篇推文的篇幅,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梳理了个清清楚楚。   为了获取高昂的利润,无良的货运公司强迫司机在超负荷工作的情况下超载,最终酿成车祸。但惨案发生后,司机的遗孀不仅没有收到公司预先承诺的赔偿款,而且就连公司里的负责人都联系不上了。   司机的工资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顶梁柱垮了,可家里还有个缠绵病榻的omega儿子,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选择了向江景云求助。   司机的遗孀对此本不抱期望,可没想到江景云不但伸出了援手,在了解到她没有钱聘请律师后,还自掏腰包为她雇了一整个律师团……   现如今一审的判决结果已经出来了,泰清法院判了原告方司机遗孀胜诉,败诉的货运公司应依法赔偿补助金和抚恤金,泰清市检察院则表示会对“货运公司强迫员工超载”一事立案侦查,而江景云的相关议案,也开始草拟了。   这是个皆大欢喜,正义战胜邪恶的标准结局。   撰写新闻稿的记者一看就是个江景云的狂热追捧者,整篇报道充斥着对江景云的疯狂吹捧不说,甚至还在报道的最后附上了律师团的简历,用以佐证江景云对此事的上心,还有一段司机遗孀接受采访时对江景云感恩戴德的视频报道。   这种明显带有记者主观倾向的新闻报道完全违背了新闻原则,按理来说是可以投诉的,可陶风澈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在看见律师团简历时的那一秒,他的瞳孔便迅速放大,整个人在原地愣成了一座石像。   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实在是这群人太眼熟了——领头的那位是李律师,再往后,陶知行的私人律师团几乎全员到齐。 第41章 拖鞋   这群人绝不是江景云能够请得动的。   若是换了别的事情,陶风澈或许还会怀疑随月生这是在用陶家的资源给江景云铺路,可偏偏这家被起诉的货运公司,是致使陶知行车祸死亡的罗姓司机所供职的那一间,那位给江景云写信求助的女性beta,则是罗师傅的遗孀。   而根据陶风澈对这一对母子的了解,他们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女性beta之前就被红帮绑架过,再加上丈夫在拿出一大笔手术费后突发车祸,她肯定知道那笔钱来的不干净。   做完手术后跟儿子一起隐姓埋名走得远远的,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可她居然选择了跳出来找议员伸冤,且丝毫不提红帮的事,矛头直指货运公司。   这绝对是人为操纵后的结果。   陶知行的真实死因鲜为人知,半个月前,陶风澈交代徐松放走这母子二人后,还交代了他去给红帮使点绊子。之后的具体操作他一概没管,只等徐松在事情结束后再一起向他汇报。   领导者无需事必躬亲,将任务交代给值得信赖的手下后,看着他们完成就行了——这是陶知行教给陶风澈的第一课。   前不久,赵嘉阳刚刚带话过来,说红帮有好几个堂口最近都出了事,损失惨重,陶风澈也确实发现对方近来消停了不少,便以为这是徐松的手笔,事情也到此为止。可他万万没想到,随月生竟然会选择出手对付货运公司。   司机超载并不是导致陶知行身亡的主要因素,在当时的情况下,即便货车上运载的钢筋在核载范围之内,一百吨的钢筋压下来,陶知行一样没有生还的机会。他去世后,陶风澈手上的事情太多太杂,既要筹备葬礼,又要揪叛徒,同时还得上学,便暂时将这件事情搁置了下来。   可没想到随月生不仅横插一手,还亲自飞抵泰清看了庭审,甚至为了名正言顺地解决这件事,走了江景云的路子。此次如果不是有江景云出面,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情,随月生必定筹谋已久,可他上周一来给陶风澈检查作业时,他竟然还因为对方提到陶知行而对他发了火。   再往后的那两天,随月生提前下班,在书房跟陶知行的律师团通宵开会,现在想来,估计正是在研究这桩案子的具体情况。   即便换一个思路,假设随月生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江景云能够搭上李律师的线,可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更加方便快捷的方式,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虽然这件事同时也成为了江景云的政绩之一,为他赢得了不少的支持者以及选票……但难道这样就可以否定随月生的贡献了吗?   他确实尽力帮了忙。   可我之前居然那么想他,还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即使哥哥的信息素消失不见了,即使他真的因为一些理由而出卖了自己的身体……那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陶风澈无权干涉,无权置喙,也合该尊重。   可我竟然拿他跟红灯区的娼/妓相提并论。   我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混蛋啊?陶风澈有些茫然地想。   ···   第二天傍晚,陶风澈放学回到家时,突然发现门口摆放着的拖鞋少了一双。   月考前的这一天是专门的复习时间,再加上七月中就是期末考,便显得格外重要。各科老师都在课堂上对近段时间以来的教学内容作了系统性的归纳总结,甚至还隐晦地提了一下考试重点,就连汪源都开始奋笔疾书记笔记了,可陶风澈却一直心不在焉。   在他眼里,课本上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印刷体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了一只只游动着的,毫无意义的小蝌蚪,老师们吐字清晰的九州通用语也彻底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语言,一律左耳进右耳出了。   严伊本来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来找陶风澈问几道数学题,一方面是临时抱佛脚,另一方面也找个借口来跟他说话,可她刚一抬起头,就发现陶风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唐的黑气,整体精神面貌和天桥底下的流浪汉也没差多少,瞬间便不敢说话了。   难道是家里又出了事?她暗自揣测。   上周六朱家的那场寿宴她虽然没去,但对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据说陶风澈当场给他的新监护人打了个电话,两个人看上去关系不错。   不少人都对此事半信半疑,严伊得知之后,更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反对面:绝对是假的!之前陶风澈在学校里跟蔡泓打架,冯慧要求请家长的时候那人就没到,后来又没给陶风澈的作业签字,导致后者上课时被冯慧叫起来罚站……   这哪像是关系好的样子?完全就是对陶风澈不闻不问吧!   是以当父母和亲戚来向她打听消息时,严伊统一回复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此时陶风澈的反应更是让她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担心地瞅了他半天,最终选择了挺身而出,帮着陶风澈挡住了好几拨试图接着问题目的机会来套近乎的小B小O。   “是这道题吗?我会啊,我来教你好了。”严伊出奇热心肠地表示,并对那仿若能杀人的眼神视若无睹。   陶风澈他就在那坐着,由着严伊这么做了?这俩人是不是有点情况?几个omega交换了一下眼神。   可事实跟他们猜测的大相径庭。身为被严伊“保护”的对象,陶风澈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整个人都被一阵无法言喻的低落和自责所笼罩住了,整个人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随月生。   他就这么魂不守舍地过了一整天,等回到家在门口换拖鞋时,眼神无意识地扫过门廊,然后整个人愣了一下,眼睛迅速便亮了起来。   陶家的拖鞋一向分的很清楚,此时少了的那双,陶风澈闭着眼睛都能回忆起它的样子——白色的,没什么别的图案和装饰,跟他自己脚上这双黑色的是同款,却稍微小了一个码数,是徐松特意买回来给随月生的。前不久,它还被那个人穿在脚上,在家里走来走去。   随月生某次来检查作业的时候,陶风澈不慎碰掉了桌上的笔。他低头捡笔时余光扫到随月生的脚,一时间甚至有些晃神,分不清是哪个更白。   自从随月生去了泰清之后,这双鞋就一直摆在门口没动过,可它现在却突然消失了。   是他回来了吗?陶风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有些欣喜,却又有些不敢置信。结合昨天晚上的那一则新闻,如果随月生真的回了静浦,那他此次“出差”的目的便呼之欲出——他就是专门去泰清旁听案件审理的。   或许……是徐松又买了新的拖鞋。希望越大,落空后的失望便更大,陶风澈深知这一道理,强行找了个理由出来试图说服自己,可最终,他沉吟半天,还是抬起头望向了徐松,目光中满是希冀。   “是哥哥他……”   徐松笑了。   虽然不明白陶风澈今天的情绪起伏为什么这么大,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对随月生改了态度,但老管家对此乐见其成,他点了点头:“是,随少爷刚刚回来不久,现在回房间洗澡去了。”   陶风澈眨了眨眼,浑身上下的郁气霎时便一扫而空。   他并不意外随月生会在这个时间点去洗澡。后者的洁癖十分严重,除了他刚来陶家的那一天以外,这么多年以来,陶风澈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见到他,随月生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到了极点。   既然随月生回来了,陶风澈的心也就定了,他没急着去浴室找人,匆匆吃完饭后乖乖回房写作业,九点出头,随月生准时推开了房间的门。   听到动静的陶风澈转了下头。   或许是因为是在家里,随月生洗完澡后并没换上西装,而是在白衬衫下面配了一条浅色的休闲裤。他看上去刚洗完澡不久,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吹干后的浅灰色卷发显得有些蓬松,乖顺地垂在肩头,整个人看着很是休闲。   也很温和。   这个词从脑海中冒出来的下一秒,陶风澈就感觉到了一阵诡异——无论是什么时候,随月生在他心中的形象似乎都跟这个词搭不上边。十年前两人曾一起看过一部经典电影《侏罗纪公园》,当天晚上,陶风澈严肃地在笔记本上写上了一行字:哥哥是霸王龙。   陶风澈中考完后在家收拾东西,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本子翻了出来,整个人都啼笑皆非,当天晚上就梦见了一只霸王龙,长着一张少年时期随月生的脸,追着他撵了一路,然后一脚将他踹下了山谷。   “作业写完了?”随月生打断了他的回忆。   陶风澈反应了半秒,赶忙将写完的那一部分往他面前推了推:“还没,但快了。”   随月生翻开他的作业本看了看,抽出笔在校讯通强调过的几本上签了字,陶风澈盯着他的侧脸不知不觉地就出了神,突然间开始没话找话:“你……”   “嗯?”随月生偏了偏头,手下动作不停,示意陶风澈有话快说。   “你还在工作吗?” 第42章 投喂(3k收加更)   “嗯,等下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   “哦。”陶风澈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凝固。   随月生全神贯注地检查着手中的作业,并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毕竟自从二人重逢开始,陶风澈就一直奇奇怪怪的。他没什么跟青春期alpha相处的经验,虽然买了些书,但最近太忙,也还没时间看……不说话就不说话吧。   他签完了字,确认自己没有漏下东西后转身准备出门,临走到门口时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你明天是不是要月考了?”   今天下午,飞机刚一落地静浦机场,随月生就收到了陶风澈学校发来的校讯通,说是考试过程中禁止作弊,违者记过处分,让家长监督好学生之类的。   陶风澈一向成绩很好,随月生倒是不担心他会在考试中耍这种手段,但现在他身为陶风澈的监护人,随月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上这么一句。   陶风澈点了点头。他并不意外随月生会知道月考的事,这人一向言出必行,上次说要把校讯通的信息转到私人手机上后就再没错过信息,即便随月生这次真的忘了,徐松也绝对会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自己马上要月考这件事的。   在如何让家里这两个少爷重新和睦相处这件事上,老管家一向操碎了心。随月生的心思难以捉摸,让人很难搞清楚他对这件事的态度,而陶风澈……他前两天还觉得徐松多此一举,现在倒是有些感激对方了。   要不是有徐松一直在二人间周旋,先前脑子反抽的自己估计早就被随月生拉入黑名单,永世不见天日了。陶风澈有些后怕地想。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眼中手掌生杀予夺大权的随月生此时却有些出神——最近忙得没空理发,陶风澈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随着他点头的动作晃晃悠悠的,看着还挺乖。   有了点小时候那个剪着西瓜头的小朋友的影子。   随月生看着看着,心头突然就涌起了一丝冲动。他思索片刻,从回忆的沙滩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模仿着童年时楼上那一家人为孩子加油的样子,走近两步,然后伸出手,试探性地揉了揉陶风澈的头。   “考试加油。”   这下,陶风澈也愣住了。   揉他头发这件事,十年前的随月生没少干,两个人凑在一起玩,玩开心了的时候,他就揉揉陶风澈的头;陶风澈调皮捣蛋把他惹怒了,也是摁到怀里一顿疯狂揉搓……   但十年后,这还是第一次。   既陌生又熟悉的一个动作,陶知行也常这么干,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陶风澈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他全身上下都像是过了电一样,微弱的生物电流在血管中窜来窜去,整个人都有些发麻,还酥酥的。   生物学上不是说人体的毛发上没有直接的血液流通和细胞生长,所以不存在知觉神经腺,也就没有感觉吗?   可为什么现在却像是有无数个小触手似的,因为随月生揉了下他的头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彻底变得欢欣鼓舞起来了。   可我又不是美杜莎,头发怎么会变成触手呢?陶风澈想不明白,十分不解。   随月生不会读心术,所以完全不受陶风澈这一阵诡异情绪的影响,见陶风澈双目呆滞,只以为是青春期的alpha并不喜欢这一类的亲密互动。   这么一来,他也有些尴尬了,不过好在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随月生沉吟片刻,放弃了补救的想法——大概率会越描越黑,还不如就这样呢。   随月生很快说服了自己,转身欲走,却被突然回过神来了陶风澈伸手拽住了手腕。   “等等!”   又怎么了?随月生的心里打了个突,他转过头,有些不解:“嗯?”   陶风澈的神情看着有些扭捏,在随月生的注视下,他一把拉开了手边的抽屉,伸手抓了一大把吃的,紧接着就往随月生手里放。   随月生:“……”   不是,这怎么还养成习惯了,投喂上瘾了怎么的?   而且他现在根本不饿啊。   随月生啼笑皆非,想把手里的零食还回去:“我不饿,你留着自己吃吧。”   “你拿着。”陶风澈抿着唇,抬头看他,“开会饿了的话可以吃。”   他这执拗的模样看着简直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当年陶风澈想让随月生陪着他溜出去放烟花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随月生忽地一下心就软了,拒绝的话就在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一笑,把吃的接了过去。   半小时后。   陶氏的生意覆盖全球,但西大陆的公司跟总公司这边有时差,以致于跨洋视频会议大多是在静浦这边的深夜开始。   但今天尤为特殊——每一位参会的高层员工,都见证了传说中心狠手辣的随总一边听着汇报,一边咔嚓咔嚓叼着pocky啃的样子。   “……”   “继续。”随月生聚精会神地看着文件,见汇报忽然停止,抬眸看了眼屏幕,有些不满地开口提醒。   “哦哦,好。”正说话的那位经理仓促点了点头,刚忙接着之前的讲稿继续说了下去。   太恐怖了吧,随总今天到底为什么会叼着一根饼干出席视频会议啊?!是在暗示我们今天废话太多,把他都说饿了吗?   不过边开会边吃东西的随总,乍一看上去还有点……可爱?刚一冒出这个念头,经理便迅速回忆起了对方走马上任后颁布的一系列高压政策,以及工作上的那些雷霆手段,他条件反射地吞吞口水,赶忙将这个诡异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我刚才是疯了吧,随总这个人,到底哪里跟“可爱”这个词搭得上边?说是“可怖”还差不多!就没见过这么恐怖的beta,真正是个蛇蝎美人。   果然还是最近睡眠不足,再加上要开视频会议,给随总汇报工作进展所以太紧张了的缘故,这都出现幻觉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等今天下班了之后去看看医生吧。   经理下定了决心。 第43章 药瓶   会议结束时,时针已经划过了表盘上的数字“11”,开始向“12”进发。   随月生关掉电脑,扯松了领带,又活动了下脖颈,顺手把桌上散落着的零食包装袋收拾了一下,一齐扔进了垃圾桶。   今天的工作结束得还算早,回房间洗个澡差不多就可以睡了。他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工作安排,这么盘算着。   紧接着,被他搁在书桌上的手机欢快地唱起了歌,随月生瞥了一眼,来电人那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江景云。   他戴上蓝牙耳机,伸手摁了接听键:“喂?”   “没打扰你休息吧?”江景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没,刚开完会呢。”随月生单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合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也没休息?”   “人民公仆怎么能在十二点之前下班呢。”江景云一哂,没跟他继续寒暄下去,言归正传道,“事情我办完了。”   “嗯?”   江景云将话补全:“我让秘书给那对母子做了个新的身份,刚才他给我回了电话,说是已经送出国了,他亲眼看着上的飞机,那边的学校也已经安排好了。”   母子二人出面起诉货运公司,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的同时,也必然会使他们的存在再次暴露在红帮的眼前。   经此一役,发觉他们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好掌控的红帮,为了避免被牵扯出来,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随月生一直担心他们会因为这件事身亡,之前也承诺过他们会在事情结束后给他们一段新的人生。现如今通过江景云给他们做了个新的身份,又送出了国,即便红帮手再长,也伸不到西大陆去。   随月生心中的一颗大石落地,赶忙道:“辛苦师兄了,过两天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吃饭。”   “这个真的不急。人命关天的事情,即使你不跟我开口,只要我能帮也能帮的。”江景云有些无奈,“至于案子的事……这本来就是互惠互利,我出面帮你解决货运公司,事情结束后我的民众支持率也直线上升,更何况那个‘议员信箱’,本来也是你的手笔。”   “这么多年了,你好不容易找上我帮个忙,我还以为还人情的机会到了呢,现在倒好,欠的人情跟雪球似的,眼见着是越滚越大了。”   江景云开了个玩笑,随月生很捧场地笑了两声,两人又寒暄几句,他突然正色道:“不过最近真的还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   他声音严肃,电话那头的江景云也收了脸上的笑,慢慢在办公室里坐直了身子,沉下嗓子道:“你说。”   “这件事结束了,就轮到那边的事情了。”随月生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对其背后的指代对象心知肚明,“陶风澈前两天突然给我打了那个电话之后,我的人带话过来说……”   他微微眯了眯眼,被纤长睫毛遮掩住的眸色冷冽,一字一顿道:“有些人终于耐不住寂寞,悄悄冒出了个头。”   “这么快?”江景云一愣,下意识地反问一句,紧接着又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你有怀疑对象了?!”   “大概有了,但还不是很确定。”随月生垂下眼,慢慢地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个翡翠扳指。在灯光的照射下,扳指显得分外通透。   陶知行车祸身亡前,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了,并且准备出手。五月二十四号白天,他预先将扳指褪了下来,连着遗嘱一起交给了李律师,并一起去了公证处公证。再之后,他又在去扫墓前通知了随月生,一旦他发生意外,第一时间赶回静浦继承陶家。   陶知行不可不谓计划缜密,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怀疑对象的姓名,就意外身亡,随月生回国之后面对着的简直是一片迷雾。   好在经过这一个多月,遮住人眼,使人不可视物的雾气总算有了些即将散去的迹象了。   会是那个人吗?随月生慢慢想着,又将扳指转了一圈。   ···   十一点半,陶风澈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和锻炼,洗漱完毕后收拾书包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来了件事情。   随月生今晚来检查作业时,陶风澈虽然还未全部完成作业,但需要签名的那几项已经提前写好拿给他签字了,但现在一看,居然漏下了张通知。   明天是六月月考,学校为了防止学生在考试途中作弊,每次考试前都会发下一张考试通知,要求家长签名。   虽然陶风澈觉得这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形式主义,但篮球队里的那几个球友表示还挺有用的,至少每次考前做小抄都心惊胆战生怕家长发现。   刚才随月生过来检查作业的时候,竟然忘了要把这个拿给他了。   随月生工作繁忙,即便两个人现在住在同一座房子里,但明天早上还真不一定能遇上……陶风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带着通知和笔去书房找他一趟。   可等陶风澈上楼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去哪儿了?随月生一个大活人还能在家里消失不成?这房子又不会吃人。   陶风澈有些茫然,他顺着楼梯走回二楼,却突然听见客房里有点微弱的动静——自从随月生十年前来到陶家,那就一直是他的房间。   这是结束工作了之后回房了?   陶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可等了半天也没人开。   再等下去,随月生都睡了……根据陶风澈对他的了解,这人每次忙完之后睡觉都特别积极,一旦被吵醒了还有惊人的起床气。   陶风澈小时候不懂,经常早上跑去闹随月生,让他起床陪自己吃饭然后一起上课,没少被黑着脸的随月生拿枕头砸。   然他斟酌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客房毕竟是客房,格局和陶风澈住的那间不大一样,没有配套的书房,推开门直接就是卧室,卧室旁就是衣帽间和浴室。   此时的卧室跟三楼的书房一样,里面一个人没有,唯独浴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随月生正在洗澡。   陶风澈反应过来后,整个人杵在原地涨红了脸,活像是根烧红了的铁棍。   他有些尴尬,总觉得像是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条件反射就想出去。但他转念一想,哥哥毕竟是哥哥,十年前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都睡过不止一次,此时不过是隔着门洗个澡,没必要这么手足无措。   放轻松,放轻松……太紧张了反而才显得不对劲,哥哥关着门洗个澡怎么了?又不是敞开着门洗的!陶风澈拼命给自己洗脑。   片刻后,陶风澈的心跳终于趋于平稳,脸部温度也降低了不少,他的手上紧紧攥着通知和笔,好奇而又忐忑地环顾了一下这整个房间。   随月生刚刚消失的那段时间,他到处都找不到随月生,问了徐松和陶知行,却又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开始时不时地往随月生的房间跑。   就好像随月生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和往常一样靠在床上翻着书,见他进来后就笑着说一声“小澈”似的。   现如今房间里的大致摆设都还跟十年前差不多,不过随月生重新住进来之后,空旷的房间中明显多了些人气。   虽然随月生的信息素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但陶风澈总是觉得,此时这间房间里,到处都是哥哥的味道。   他突然就有些怀念那一阵突如其来的荔枝味了,甜腻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刻着随月生的名字,是他独有的味道。   即便陶风澈也只闻过那么一次,但每每午夜梦回……   江景云会闻过吗?   他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年头,紧接着心头就是一阵酸涩,像是空口吃了一大颗带皮的柠檬,又酸又苦,刺激得人五官都紧紧皱在了一起。   不,不要多想。他这么告诫着自己,再次将视线投向曾经烂熟于心的房间。   等等。陶风澈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床头柜上好像多了些东西。他鬼使神差地就想弄个明白,蹑手蹑脚凑过去一看,发现是几个药瓶,还有一个倒扣着的木制相框。   他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扶正,里面的那张相片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微微泛着黄,照片上是一位靠在床头的陌生老太太,头发花白,表情慈爱。   她的五官和随月生有些相似,但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却比随月生的还要再暗上一些,像是幽深的湖。   而她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大概是随月生的奶奶?   陶风澈揣测着,没再细看,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个药瓶。   都是不透明的包装,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最靠近他的那一个药瓶上写满了陌生的英文,加粗放大的那一行大概是名字?   陶风澈委实有些好奇,他正准备掏出手机搜搜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进来干什么?”   陶风澈仓促回头。随月生的头发还湿着,裹着一套纯白色的浴袍,露出来的半截小腿是莹润的白,脚踝处骨节分明,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掌握。   他刚刚洗完澡,整个人身上都还带着水汽,正死死地皱着眉紧盯着他。   陶风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 第44章 秘密(4k收加更)   陶风澈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面对着随月生气势汹汹的质问,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他迅速将手中的药瓶放回了原位,试图假装无事发生。可这显然是无用功,明显偏移了位置的相框将他的所作所为暴露的一览无遗。   随月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床头柜上转了一圈,确认陶风澈并没有拿走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之后,再次投向了他。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我房间里干什么?”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上去有些凶。干   什么这么暴躁啊,我又没弄坏你什么东西,就单纯进来看看……在随月生的叱责之下,陶风澈的心智像是突然回到了童年。   八岁那年有一次来随月生的房间里,不小心碰掉过一个摆件,摔在地上弄出好大一声响,但随月生当时都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呢!   怎么现在忽然变得这么凶啊?!   陶风澈兀自委屈了半晌,而随月生也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他。片刻后,陶风澈下线许久的智商终于上线,他也总算是品出了些不对来。   ——虽然随月生的信息素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平凡的beta,但陶风澈知道真相。随月生是个omega,如假包换的那种。   而他陶风澈,身为alpha,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了随月生的房间……   一个alpha在夜深人静之时,鬼鬼祟祟地潜入omega的房间里到处乱翻,从omega的视角来看,这活脱脱一部惊悚片,已经是足够报警的级别了。   等到警察来了,不但要把这个猥琐的alpha抓进警察局,还要把他拉上法制节目以示效尤,告诫其他alpha不要做出如此下流之事。   陶风澈:“……”都怪他之前刚一进门的时候给自己洗脑洗得太成功了。   他出生至今近十八年,还从未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刻。陶风澈干笑两声,试图打破这一阵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默,挥了挥手中的纸笔:“之前漏了张通知没给你,我来找你签字。”   “哦。”随月生点了点头,竟是就这么接受了陶风澈给出的解释。他接过纸笔,将通知垫在墙上后拔开笔帽,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即便是用了一个这么奇葩的姿势,他写出来的字也还是好看的。   陶风澈在一旁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看,等待着那即将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随月生转瞬间签完名,合上笔帽将东西一齐递给他时,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声和缓。   “下次别这么丢三落四的,进房间之前也要记得先敲门。”他这么说着,还伸手拍了拍陶风澈的头。   陶风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意思是……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像是随月生的作风啊?!   他彻底被震惊所笼罩住了,甚至都没来得及为自己分辩几句“其实我敲了门,是你没听见”,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特别想开口问问随月生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   幸好他适才离家出走的智商此时已经乖乖回来了,让他不至于问出“哥哥,为什么这次你没有打我”这么上杆子找揍的话来。   陶风澈好不容易转过弯来,打定主意要好好对待哥哥,也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上去讨嫌,见随月生眼中困意十足,赶忙胡乱地点点头,抓紧时间溜之大吉。   随月生是个omega,他搬进陶家后,徐松甚至安排了人在他的房间里添置了一个梳妆台,这么多年来一直空着,陶风澈临走时瞥了一眼,突然发现上面多了一沓书。   alpha五感发达,陶风澈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十分轻易地分辨出了书籍的信息——《如何陪孩子走过青春期》、《优秀alpha一定要做的100件事》、《与青春期和解》、《解码alpha青春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摆在最上面的那本,明显有翻阅过的痕迹。   陶风澈:“……”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随月生这两天显得如此和蔼的原因。   自觉窥破天机的陶风澈不敢多嘴,但走到门口时,他还是驻足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喊了一声:“哥哥!”   随月生本来站定在床边,静静地盯着陶风澈的背影,此时脸上的表情陡然便是一变——   背对着他的陶风澈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鼓足勇气说了下去:“哥哥晚安。”   排除掉先前在众人面前演戏的那一回,一别十年,这还是陶风澈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喊随月生哥哥,又用二人都十分熟悉的语气,说出这句十年前每天晚上都会响起的话。   随月生极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放空,好在他很快收敛心神,面色如常地回道:“小澈晚安。”   陶风澈走了出去,房门渐渐合上,随月生却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嗓子有些发着抖。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复杂,像是在回味刚才的那一段对话,又像是些别的什么。   刹那间,他像是突然惊醒,赶忙坐在床沿,着急而又动作轻柔地将相框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下。   陶宅安保严密,能进他房间的左不过就那么几个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浴室中听到动静的那一瞬间,随月生还是立马将自己收拾妥当,然后赶了出来。   他推开浴室门的那一瞬间,刚巧撞见陶风澈将倒扣着的相框扶正,然后开始研究桌上的那些药瓶。   随月生确定陶风澈没有进来很久,但……   他温柔地注视着相框,右手大拇指隔着一层玻璃在老人的脸上轻抚了几下,像是在拭去那一层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将相框翻到背面,慢慢地将它拆开了。   发觉夹在奶奶的相片和木制相框之间的那个东西还在后,随月生长长地出了口气。   太好了,陶风澈还没发现这个。   但即便是这样,陶家也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了。今天陶风澈是误打误撞,但明天、后天……如果某一天陶风澈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溜进来,又恰巧发现了相框的秘密怎么办?   随月生去洗澡前趁着空闲时间翻了一下买回来的教育类书籍,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青春期的alpha具有极强的好奇心”。   和相框比起来,药瓶都算是小事了。不过还是一起收起来吧,前者带回办公室,后者在房间里换个地方……?   如果是从“防陶风澈”这个角度出发,办公室明显要比陶家更加安全一点。随月生慢慢盘算着。   ···   和随月生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陶风澈正拿着手机,凭借着记忆,在搜索框中一点一点打下了那几个字母。   他记忆力极好,短时记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过目不忘,那一行陌生的单词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浏览器转了一小圈,跳出来了搜索结果——那是某个牌子的褪黑素,里面的药品还特意做成了小熊软糖的形状。   陶风澈不由得会心一笑。哥哥果然还是哥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喜欢吃甜食,就连褪黑素也要选软糖一类的。   他笑完了,仔细看了看页面,却又忽然有些担心。既然这个是褪黑素的话,那其他的药瓶估计也都差不多是一个类型的东西了,可随月生怎么会失眠呢?   陶风澈清楚地记得,十年前,随月生的睡眠质量是特别好的。   即使刚到陶家的那一段时间容易从梦中惊醒,但他总能很快入睡,等时间久了,随月生睡得更沉,有时候就连闹钟都叫不醒他。   静浦连着下了十几天雪后,随月生也开始睡懒觉了。有那么几次,陶风澈没在吃早饭时看见随月生,等上完上午的课之后跑去找他,发现哥哥还在被窝里缩着,他就蹑手蹑脚地跑过去,脱了鞋上床闹腾他。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会被随月生丢一个枕头过来,但枕头很软,地板上铺着厚实的长毛地毯也很软,即使不小心摔到地上了,也能一骨碌爬起来,然后跟哥哥撒娇说天气好冷。   其实家里开了暖气,一年四季都基本恒定在人体感觉最舒适的温度上,即使穿着单衣,赤着脚跑来跑去也不会感觉冷,可每次只要陶风澈这么一说,随月生都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对着他翻个白眼,说谁让你穿这么少。   随月生的话语中饱含嫌弃,但他还是会掀起被子让陶风澈钻进去,然后两个人一起头碰头地水一个回笼觉。   随月生总是最先睡熟的那个,须臾之间呼吸趋于平稳,再一次去会了周公,陶风澈虽然睡不着,但还是会乖乖地躺在一边陪着,无聊的时候甚至还数过随月生的睫毛。   这是陶风澈对于冬天最温馨的记忆之一。   可这样子的随月生,怎么忽然间就需要靠吃褪黑素才能入睡了呢?   那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5章 办法   陶风澈实在是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他有点想直接跑去找随月生问个明白,但第六感告诉他,后者肯定不会给出回答,他只好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琢磨,一直等到第二天考试时,都还有些魂不守舍。   九州教育法规定,即便学生就读的是国际高中,也依然需要参加九州的高考,考完后才能获取高中毕业证书。正因为如此,为了让学生尽快适应高考的模式和题量,从高二这一学年开始,陶风澈所就读学校的月考均向高考看齐,分四科,考两天。   第一场的考试科目是语文,前面的题目都没什么问题,可等陶风澈写到作文时,却出了岔子。   他满脑子都是跟随月生有关的事情,题目明明白纸黑字地写着“齐桓公、管仲和鲍叔三人,你对哪个感悟最深?结合自己对材料的思考与感悟写一篇发言稿”,陶风澈扫了一眼,成竹在胸,提笔却险些写成了标志性的小学生作文——《我的哥哥》。   就连作文的提纲他都想好了,拢共800字出头,开头先用200字描述哥哥的外貌,紧接着是500字的“我与哥哥兄友弟恭的日常生活”,再往后是150字的“哥哥最近有些失眠,我对此非常苦恼”,最后50字用来升华主题“这是我的哥哥,别人都没有”……   ……真是疯了。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计划些什么之后,陶风澈简直啼笑皆非。他用笔杆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自己的额头,三两笔划掉草稿纸上列好的提纲,抓紧时间开始材料。   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到了午休时间,阔别了一上午的汪源拎着书包长吁短叹地走进了班门,一屁股坐在了陶风澈的边上。   月考时的座位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排名分的,陶风澈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五,稳居高二(1)班改成的第一考场不动摇,汪源则是分在了第四考场,跟1班之间隔了一整条走廊,就连午饭都没跟陶风澈一起吃。   这两天午休时的座位是自由选择的,汪源刚一进来就跟坐在一旁的严伊对起了选择题的答案,对着对着脸色就开始发白,感觉自己逃不过一顿胖揍了。   不对啊,说不定是严伊做错了呢?他重燃希望,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陶风澈,谁料陶风澈微微皱着眉,一脸的深思,仿佛面对着什么世纪难题。   汪源失声道:“不是吧陶哥?!难道连你都做错了吗?”   如果陶风澈都做错了的话,那做对的明显是极少数,他或许可以逃掉这一顿竹笋炒肉呢?汪源一阵窃喜。   他充满期盼地看向陶风澈,后者沉吟良久,终于给出了回应。   “……啊?”   陶风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这两人之间的对话。   他睡眠质量极佳,从来跟“失眠”二字无缘,刚才去食堂吃午饭时,他特意找了一个陶家的研究员打听了一下,后者发来的信息上说,褪黑素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有些人吃完了后还会头疼。   陶风澈谢过他后便盘算开了,是要三分毒,随月生现在既然已经在注射标记阻断剂了,其他的药还是尽量少吃,但……   要怎么劝他才行呢?陶风澈毫无头绪。   他脸上的苦恼实在是太过于明显,汪源迅速跟严伊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陶哥,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在二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陶风澈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汪源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数学教科书,一旁的严伊也赶忙放下了错题集,只听陶风澈一字一顿:“除了吃安眠药,失眠时还有什么别的好方法吗?”   严伊:“……”   汪源:“……”   二人一齐陷入了沉默。   我靠,不就是个月考吗,怎么连陶哥都失眠了,难道这次考试有什么特殊之处,冯慧说的时候我睡着了?!汪源在心中爆了句粗,然后试探性地提出了建议。   “看会儿数学书?或者在网上找个数学网课看看?”   陶风澈:“……”   即使不提随月生对于学习的热爱,光说他出国读的是商科,听数学课这点就对他完全没用,估计还会越听越精神。   而且……自己在深夜跑到他面前说“哥哥我们来一起看数学网课吧”,这个操作怎么想怎么窒息,以随月生的性子,大概率会一口回绝,然后给自己请一个家庭教师。   陶风澈光是想想就要窒息了。   他沉浸在可怕的想象中不可自拔,一旁的严伊则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汪源,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猪啊?”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在陶风澈面前这么讲话有些不大合适,赶忙轻咳一声关心道:“陶风澈,你最近有些失眠吗?”   她将目光投向了陶风澈的下眼皮,越看越觉得上面蒙着一层青灰,立时便有些着急了起来。   严伊放软了嗓子,轻言细语地关心了老半天,先是说月考而已不要特别紧张,后面又开始讲夏令营虽然也看平时成绩,但占比最重的还是期中期末考,陶风澈之前的成绩那么好,即使这一次考砸了也无所谓云云。   这怎么还跟夏令营扯上关系了?   陶风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见着严伊将话题越扯越远,赶忙打断:“不是我失眠,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这句话说的很慢,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个人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也拿捏不准这个人在心中的定位,只好付诸于“朋友”这个简单的称呼。   严伊心头一跳,脸上的错愕十分明显。   “朋友”一词,其间蕴含的意味太多了。泛泛之交是朋友,高山流水是朋友,生死相依也是朋友。而女性的直觉告诉她,陶风澈说的绝对不是前者。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不至于让他这么牵肠挂肚,说出口时也不会这么难以启齿。   ……会是陶风澈喜欢的人吗?严伊突然产生了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她忽然就想开口问问,可又打心底里觉得不大可能——全校都知道陶风澈是个还没开窍的alpha,对所有来献殷勤的beta和omega都是一样的不假辞色,简直让人又爱又恨。   虽然严伊也是暗恋着陶风澈的众人之一,甚至还因为同班的缘故,跟陶风澈走的比其他人近上一些,但她越是跟陶风澈熟,越是想不出他喜欢上一个人,或是谈恋爱的模样。   除了上次被蔡泓激怒以外,他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却又仿佛跟所有人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除了身为发小的汪源可以稍微凑近他的私人空间外,没有人能够走近,更遑论踏入。   陶风澈仿佛天生就跟“爱情”这个词无缘,学校里的beta跟omega牟足了劲追逐他,誓要摘下他这朵高岭之花,但其实大部分人心里都清楚,自己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只不过是为了争那一口气罢了。   但严伊忽然就觉得,陶风澈如果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估计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微微皱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非常困扰的事情,表情有些踟蹰,但配上那微微下垂的眼,整个人都显得很温柔。   天地可证,严伊跟陶风澈同班近两年,后者一直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让她一直对“下垂眼的男生很温暖”这句话嗤之以鼻,但直到今天中午,她才突然发现此话不假。   她从来没见过陶风澈露出这样的表情。   严伊沉默许久,终于给出了答案:“或许……甜牛奶?我失眠的时候保姆就会煮给我喝,感觉还挺有用的。”   她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说她自私也好,贪心也罢,如果陶风澈口中的那位“朋友”真的是他喜欢的人,而他刚巧又还没意识到这一点,那她这句话或许就成了一个助推器。   但她绝不愿意成为这二人之间的红娘。   陶风澈却是把她的沉默当成了思考,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记在脑子里还尤嫌不够似的,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也正好错过了严伊脸上格外复杂的表情。   到底得有多喜欢那个人啊?居然连自己的记忆力都信不过了。严伊心中喃喃。   汪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敢说话,趁着陶风澈打完字比较有空,赶忙抓紧时间问了他好几道数学题,好巧不巧,其中一道12分的大题居然押中了。   陶哥真不愧是我陶哥!在考场上看见试卷的那一秒,汪源险些脱口而出,他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一等交完卷就窜回班,却没找到陶风澈的人。   这人是去哪儿了?   汪源在教学楼里晃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自己再生父母的影子,最后只好一连给陶风澈发了七八条信息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与感谢之情,考虑到陶风澈最近手头紧张,还特意发了个大红包过去。   调成静音的手机在口袋中不断亮起,被汪源感恩戴德着的陶风澈却对着一切浑然不知。   他甚至都没能等到考试结束,写完之后检查一遍就提前交卷走人,此时正蹲在陶家的厨房中,如临大敌地盯着厨师手中的奶锅,态度之严肃仿佛是面对着什么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稀世奇珍。 第46章 牛奶   陶风澈一开始其实是想自己来煮牛奶的,毕竟是跟随月生有关的事,他并不怎么愿意借他人之手。   他刚一踏进厨房门时,厨师们虽然有些讶异,但只以为他是放学早了来催饭的,谁料陶风澈紧接着就要求他们让出一个稍微空闲的灶台。   “啊?好的少爷。”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道陶风澈要来干些什么,但还是很快给他腾出来了一个位置。   紧接着,陶家从各地高薪聘请来的厨师们,眼睁睁地看着陶风澈端起了一个锅。   厨师们傻眼了,表情看上去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这是来干什么的?没听说过少爷会做饭啊?他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   陶风澈确实不会做饭。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下厨。虽然只提前看了菜谱,根本就没有实操过,但陶风澈莫名的很有信心。   毕竟热牛奶听上去就没什么难度,更何况……他小的时候其实经常会喝这个。   时间实在是过去太久了,童年的许多记忆都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隐隐约约地记不大清楚。但很多时候,它们缺的只是一个线索,有了引子,尘封的记忆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今天中午,严伊刚一说出“热牛奶”这三个字的时候,陶风澈就想起来了——小的时候为了长高,陶知行每天晚上都会让厨房给他热一杯牛奶送过来,一直等到他上中学,牛奶才慢慢停了。   而在陶风澈的印象中,也确实有个说法,说是小孩子觉浅,喝了牛奶后会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在陶知行的吩咐下,随月生来到陶家之后,衣食住行全部按陶风澈的标准来,每天晚上睡前的那一杯牛奶也自然延续了下来,为了方便区分,徐松还特意找了两个不同颜色的杯子出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陶风澈顺道一并想起了那一年十二月中旬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小孩子总是会觉得别人碗里的饭要更香一些,随月生的那杯牛奶在陶风澈心中简直是奇珍异馐。   出于好奇,陶风澈某天晚上曾经溜进厨房,尝过属于随月生的那杯牛奶。   他做贼心虚,趁着厨师们换班的功夫,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从消毒柜里捞了个白瓷勺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刚一入口就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太甜了,腻得嗓子疼,像是空口吃了一大碗枫糖,甜得都有些反胃了。   这跟他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   陶风澈简直要被难喝哭了,他从来不知道“甜”居然也会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生化武器。哭唧唧的小少爷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去找徐松,问徐伯你是不是想谋杀哥哥。   “是哥哥来了家里之后没钱了吗?我可以少吃点的。”小哭包眼泪汪汪。   徐松哭笑不得,蹲下身跟小豆丁平视,解释道:“少爷,你误会了。随少爷他比较嗜甜,我观察过他早餐时加糖的量,这个真的就是他偏爱的味道。”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个人的口味是不一样的。”   陶风澈懵懵懂懂一点头,回忆起某几次早餐吃面包牛奶的时候,哥哥加糖好像确实加得凶;他之前找了陶知行的咖啡豆问随月生喝不喝,哥哥也是一脸敬谢不敏的样子。   他勉强接受了徐松的解释,等陶知行回家之后,他又专门跑去问了一下,陶知行的说法是“糖在哥哥的国家那边卖的比较贵,又不是生活必需品,哥哥以前的家里条件不好,不是经常能吃到”。   可是哥哥很大方啊。陶风澈不解地歪歪头。家里现在买零食都是他跟随月生一人一半的,但陶知行一直觉得零食对身体不好,不让他多吃,所以总量其实也不多。   每次他把自己那份吃完了,眼巴巴瞅着随月生那边的时候,哥哥总会分他一份。   ……虽然哥哥也会翻个白眼就是了。   相比之下,哥哥比他小学里的那些同学大方多了,后者只会支使他去小卖部里给他们买零食,买完之后才愿意稍微带他玩一小会儿,而且从来不会跟他分享食物。   这么大方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家境不好”呢?爸爸肯定是在撒谎。小小的陶风澈这么想着。   但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偷喝过随月生的牛奶。   现在想来……其实都是哥哥在让着自己,没跟小朋友计较。陶风澈从回忆中醒来,笑着摇了摇头。   陶风澈今天五点不到就到了家,厨房里还没开始做菜,在他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里,厨师们都屏气凝神地站在一边,沉默地注视着他。   ……锅一直在火上烧着,这会儿都有些冒白烟了。   陶风澈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拿油壶,然后往里一倒。   热锅冷油甫一相遇便是油花飞溅,好几个离得近的厨师都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开一步,唯独陶风澈面色不变,巍然不动,很有大将之风。   一屋子的厨师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负责红案的大师傅最先憋不住了,鼓足了勇气提出疑问:“少爷,您这是要炒菜吗?”   “啊?”陶风澈有些茫然,“不是啊,我热牛奶。”   满场倒抽冷气的声音更大了。   一滴冷汗从西点师傅的额头上缓缓滚落,他颤颤巍巍:“少爷,要不还是……我来?您在旁边看着吧。”   陶风澈有些迷茫,他看了看眼前的锅,又看了看西点师傅,不耻下问:“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哪一步做错了?”   “锅拿错了。”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少爷您拿的这个是炖汤的紫砂锅。”   陶风澈:“……”   他握着油壶的手顿了一顿,立马将它搁在桌上,然后不着痕迹地背在了身后。   灶台终于物归原主,陶风澈敢发誓,他绝对听见了好几声饱含欣喜的叹息。   家里面的牛奶是农场里今天一早才送过来的,在陶风澈的注视下,西点师傅将其从冰箱里取出,接着倒入奶锅小火温热,不一会儿便冒出了细密的泡。   “少爷,好了。”   陶风澈盯着翻腾的奶锅,无端有些出神:“加几勺白砂糖吧。”   厨师依言照做,加了两三勺便收了手,陶风澈却在一旁皱着眉:“不够。”   于是厨师又加了两勺。   “还不够。”   “少爷,这……”厨师脸上的表情有些踟蹰,陶风澈干脆挥挥手示意他让开,自己接过了糖罐。   他大把大把地往下撒糖,厨师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惊肉跳。他生怕陶风澈对这些没概念,斟酌半晌后还是开了口:“少爷,这会不会有些太甜了?”   “会吗?”陶风澈偏偏头,拿了个白瓷勺舀了一勺,咂摸两下,发现跟记忆里的味道差不多了,总算是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他一回头就撞上了厨师们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些好笑:“怎么这么看着我?他喜欢吃糖。”   他解释了一句,厨师们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谁也没敢冲上去问“他”是谁。   陶风澈没得到回应,有些不解,继而很快想起家里的人已经全部换过一遍,便也不说话了。   “把牛奶温着吧。”片刻后,他嘱咐道。   不知不觉已经快六点了,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个小时随月生就该到家,陶风澈吩咐厨师们开始做饭,转身出了厨房去找徐松。   “徐伯!”他将徐松喊住,莫名有些踌躇,“我……我在厨房里给哥哥弄了杯牛奶,等他睡前的时候你给他端过去吧。”   “要跟随少爷说是您为他准备的吗?”   “……不了吧,你直接给他就好了。”陶风澈摇了摇头。   真是个别扭孩子。徐松这么想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午夜时分,徐松去厨房里盛了牛奶,拒绝了佣人帮忙的建议,亲手端去了随月生的房间。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随月生抬起了头:“请进。”   他今天难得空闲,洗漱完毕后便上了床,靠在床头翻那几本特意买回来的育儿书籍。   看见推门进来的徐松时,他明显有些讶异:“徐伯?有什么事吗?”   本来还以为是终于学会敲门的陶风澈来他房间里探险呢……随月生有一丝微妙的失落。   “来给你您送牛奶。”徐松走近了,把手上的杯子递给他。   “您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随月生失笑。这都多大了,怎么还把他当小孩儿哄呢?   徐松笑而不语。   看着徐松脸上的神情,随月生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果断伸手将杯子接到手中,喝了一口。   牛奶温热,里面的糖仿佛不要钱一样地往下加,尝着有些腻。   其实他现在已经没有少年时期那么嗜甜如命了。可随月生还是慢慢地将杯中的牛奶喝了个干净,然后将杯子紧紧握在了手中。   “是小澈让您送的吧?”明明是个疑问句,可他偏偏说得笃定。   徐松点头,有些无奈:“是,在厨房里盯了老半天,还加了挺久的糖呢。”   “也就他会在牛奶里面加白砂糖了。”随月生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吐槽了一句,然后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了徐松。   “那我就先走了?”后者问。   随月生点了点头,徐松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慢慢合上了门。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口中的甜腻散干净后才去浴室里漱了口,路过柜子准备取褪黑素时,他却突然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随月生关灯上床,做了个难得的好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十年前,还是个小豆丁的陶风澈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棉花糖,说要请他吃。   他蹲下身把糖接过,然后在陶风澈的脸上亲了一口。   很难说小哭包和棉花糖哪一个尝起来的口感好,也很难说起到安眠作用的到底是不是牛奶,但随月生这天晚上入睡很快,等到天光乍破时,他从睡梦中醒来,上扬的嘴角更是久久没有抚平。 第47章 通话   周六一早,随月生开始办公后不久,突然接到了一通来自江景云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江景云就开门见山道:“我这两天招聘助理时遇到了件事。”   随月生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财务报表,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态。   若是换做旁人跟随月生来说这么一番话,他或许还会怀疑是否是来找他推荐好的助理人选,可打来电话的毕竟是江景云——如果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他绝不会在休息日来打扰自己。   事情果然不出随月生所料。   “我招助理时对性别做了要求,只要男性alpha,但还是收到了不少简历。喻鹤白把它们筛了一遍,又在线上问了几个问题,昨天下午的时候,他通知那些进入终面环节的求职者来办公室参加面试。”   “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全权交给了他来负责,但我昨天刚巧路过会议室,就驻足看了一会儿。”江景云一字一顿,“里面混进来了一个beta。”   随月生皱紧了眉:“喻鹤白难道没发现?”   这不像是喻助理的工作态度啊,alpha和beta都分不清楚,差不多也可以收拾收拾退休了。   “他没发现。”江景云停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因为这个beta身上散发着alpha信息素的味道,如果不是我们很久之前聊过这件事,我估计也一样发现不了。”   随月生瞪大了眼,极度震惊之中甚至不慎碰掉了手边的文件堆。他是极有条理的那一类人,一向都把东西安排的井井有条,但此时他根本无心捡拾,任由各式各样的文件在地板上混成一滩。   他知道江景云想说些什么了。   ——那个去应聘的beta注射了人工信息素,一种极为昂贵,有一定副作用,且放眼全球也只有陶家研究所知道配方的药剂。   虽然陶家暗中的生意基本都和禁药相关,但不论是“alpha”神经兴奋剂也好,还是“标记阻隔剂”也罢,甚至连其他所有的药剂都算上,都无法跟人工信息素相比。   这是禁药中的禁药,完全不在市面上流通,即便是在黑市里也只在陶家的铺子中出售,价格高昂,几十年下来,陶家靠它赚的盆满钵满。   但陶知行一直都对它不怎么认同。   就在两年前,陶知行已经严令禁止了这种药剂的生产,整一条生产线被彻底拆掉,铺子中售卖的和仓库中生产好的一起,全部集中销毁。   因此产生的损失不可估量,但相对应的,人工信息素几乎绝迹,即便真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药剂中掺杂了某种生物活性物质,对储存环境有着极高的要求,且生产出来后的保质期只有六十天,而如果想要药剂起效的话,是需要按月注射的。   也正因为如此,江景云的话甫一出口,随月生就想说不可能,但他转念一想,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陶家早就不是多年以前那个铁板一块的陶家了,在陶知行生前,其实已经隐约有了分崩离析的前兆,否则陶知行绝不会选择将他这个外族omega培养成才,作为一条留给陶风澈的后路。   等陶知行死了,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不管发生些什么也都不奇怪了。   可他明明刚一回国就跟荆宁一起将研究所梳理了个遍,几个叛徒偷偷拷走的资料也全部被搜出来了,会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随月生跟江景云道了谢,抽出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心念微转:“等等,喻鹤白有没有看过他的身份ID?”   “看了。”江景云沉声道,“身份ID的性别栏写的就是‘男性alpha’,甚至可以通过系统的检验,堪称完美的假身份。”   “或许都不能说假。”   “我明白了。”随月生放下手中的笔,伸手揉了揉眉心,“又是他们。师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的想法是……暂时按兵不动。”   江景云问:“你的意思是就当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把这个假alpha留在身边?”   “对。”随月生颔首,“人工信息素在陶家属于绝密的范畴,江家和陶家不是世交的关系,如果不是在国外上学时我们聊到过这东西,你绝对不会发现纰漏。”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师兄你从没见过这种药剂的实物,光听我描述了一下效果和注射后的不良反应,就能判断出那个假alpha的身份不对,证明他们做出来的还只是半成品。陶家当年生产出来的成品,只要按时注射,即使是朝夕相对的枕边人也休想发现不对来。”   “而他身后的人这么着急将其派到你身边去,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随月生说着说着竟还笑了,他转了转手中的笔,声音带着玩味,“毕竟在整个静浦谁不知道,陶氏新任掌门人和风头正盛的江议员关系甚笃呢?”   “是啊,还有说我们即将政商联姻的呢,编的有鼻子有眼,我都快信了。”江景云吐了个槽,幽幽道,“其实作为联姻对象的话,你还挺合适的。我家好几个长辈都来找我打听了,可惜他们没法如愿以偿了。”   江景云声音渐低,最后几近微不可闻,随月生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很快,江景云将话题拉回了原先的地方:“那就这样吧,我会通知喻鹤白将这个人招进来,放在身边观察的。”   “听师兄的意思,这事你是打算瞒着他了?”事情安排完毕,随月生也有心思挤兑人了,他老神在在,“师兄,按理说我们朋友一场,我不该太多过问你的感情问题的,但喻鹤白一个alpha,读大学起就跟着你了,现在不回自己家继承家业,执意跑来给你当秘书,结果你这——”   他拖长了尾音,声音充满戏谑。   “这件事和红帮牵扯太深,我不想让他掺和进来,太危险了。”江景云无声地叹口气,反将一军,“先别急着关心我,你呢?”   “你跟陶家那位小少爷到底处的怎么样?我最近可是听到不少人在传你们俩不合了。”   江景云不是八卦的人,但如果陶风澈像传言中那样跟随月生针锋相对,处处都要跟他反着来,那必定会加剧事情的复杂程度。   而再一联想到随月生当时饭吃到一半,跑去警察局领孩子的事……江景云忽然就觉得这传闻的可信程度还挺高。   光是想起这件事,江景云都是一阵头痛。他周围的朋友几乎全都是alpha,要说叛逆,喻鹤白在其中数一数二,但即便是他,也从没干过让家长去警察局领人这种事啊!   随月生舔了舔上颚,仿佛又尝到了那一阵浓郁的奶香味。   周三晚上陶风澈送过来的那杯牛奶,其实尝起来已经有些变味了。omega从来都是娇生惯养的,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拉肚子拉到脱水了。   但随月生和他们不一样。其他的omega是温室里的花朵,他确是像野草一样长大的。   从家乡来到九州的那段时间,他什么东西没吃过?区区一杯有些变味的牛奶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放在那时,这都属于珍馐美馔的范畴了。   所以他眼睛都不眨地将那杯变味的牛奶喝完了,第二天也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但也不知道是谁点拨了陶风澈,告诉他牛奶不能热太久不然会坏,以致于一连几天小孩儿都用那种饱含歉意的眼光盯着他看。   陶风澈这两天都是趁着晚上去健身的时候溜去厨房热牛奶的,也知道要往牛奶里加冰糖了,味道一点点接近随月生记忆中的样子,可谓进步飞快。   昨天晚上那杯有点浓,今天晚上估计就和以前差不多了。   随月生咂摸半天,回味完了,心情挺好地挑了挑眉:“挺好啊,还不错。”   “那你们之前怎么……”   随月生抿了抿唇,他闭了下眼,沉吟半晌后终是缓缓开口:“他可能……是在怨我。”   “怨我不辞而别,也怨我回国之后没有在第一时间去陪他。”   “你既然知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江景云有些茫然,他劝道,“带孩子不是你这么带的。”   和三代单传的陶家不同,江家子嗣众多,江景云身为他这一辈的长子,从小就跟堂弟堂妹们混在一起,多年下来,积攒了丰富的带崽经验。   随月生的视线在扳指上转了一圈,然后他将通话模式改为扩音,在手机上轻点几下,打开了自己的虚拟身份ID。   在他的名字下方,有一行清晰的监护人信息。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随月生说的很慢,“虽然从很多年开始,我就有为这件事做准备,但当它真的发生了,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父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我当时想着,他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监护人变更这件事。”   而随月生没说出口的事,当时的陶家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内忧外患不断,各种事情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就像是一艘风雨飘摇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了沉没的征兆了。   他太久没有亲眼见到陶风澈了,明明做了很久心理建设,但甫一见面,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招呼。   所以随月生想着,等稍微把陶家整顿好一些再去见他,免得陶风澈从丧父之痛中回过神时,发觉家里彻底乱成了一团。   他至少得替陶风澈守住陶知行留给他的家业,而这也正是他的职责所在。   “但人家刚刚丧父……”江景云无奈了。   他能理解随月生的想法,但对于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alpha来说,随月生的“不闻不问”,绝对是在丧父后的又一重打击。   随月生叹口气:“我后来也一直因为这个而感到自责。”   所以才能容忍陶风澈那么多次的口出狂言,也不断在努力弥补。他没有跟青春期alpha相处的经验,但他尽力而为了,最近甚至在周助理的建议下,买了育儿书籍开始学习。   要不然按照他的脾气……陶风澈早在第一次胡说八道时,就被揍得只剩一口气了。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随姓霸王龙先生这么想到。 第48章 心跳   真真是天意弄人。江景云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对随月生和陶风澈之间的几番纠葛浑然不知,此时听随月生这么说,便以为他是早有准备,成竹在胸了,可江景云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跟随月生相识多年,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虽然天纵奇才,但属实没怎么跟青春期的alpha打过交道,委实有些担心随月生弄巧成拙。   更何况,随月生虽然长着一张清冷美人的脸,但脾气可跟“清冷”二字搭不上边。近几年倒是有所收敛,但再往前数两年,简直就是一座时刻处在喷发边缘的移动火山。   ——江景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随月生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凭着这张脸招蜂引蝶无数。有个见色起意的alpha觉得他是个beta,没有omega那么讲究,更没有omega人权保护协会成天盯着,一个精虫上脑就将他堵在学校的食堂里调戏了。   当时正值饭点,周围人还挺多,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江景云当时正打饭,远远望见之后立即放下餐盘就想去救人,谁料他还没走到,随月生就已经干脆利落地将这个比他宽了近一倍的alpha撂翻在地,揍了个鼻青脸肿。   满场哗然,随月生自此一战成名。   江景云至今回忆起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alpha捂着裆一瘸一拐的样子都觉得一阵牙酸。   他生怕随月生脾气上来了一个没控制住,跟陶家的那位小少爷大打出手,最后落个两败俱伤不说,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江景云斟酌半晌,最终还是试着开口劝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但那毕竟是个青春期的alpha,跟你们beta不大一样,有时候在激素的驱使下会比较冲动,你稍微收着点脾气。小孩儿得慢慢教。”   随月生:“……”   随月生沉默了。   江景云这一番话槽点太多,他竟不知该从何吐起。   不是,谁跟你“你们beta”啊?他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同为少数性别,就你们alpha娇贵?   随月生心中腹谤,但好在他这些年来早就习惯了性别问题,对自己beta的身份也适应良好,便也默默背上了这口黑锅。   不过江景云这话听着,倒是彻底把陶风澈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了?随月生对此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转念一想,苦口婆心的江议员可能还不知道,他跟陶风澈动手都不知道动几回了……   分明没下狠手,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个口无遮拦还喜欢胡思乱想的小混蛋,随月生理直气壮,可此时被江景云这么一数落,却无端有些赧然了。   他轻咳一声,迅速开始模糊重点:“是吗?就跟师兄你高中时那样,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撕卷子?”   江景云:“……”   “还是说像喻鹤白那样,一路追着师兄你去西大陆,最后蹲在你房子外面,拿石头丢你窗户?”   江景云:“……”   偏偏随月生还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在电话那头催促道:“师兄,我说的对吗?”   江景云:“……”   江景云沉默了。   我真傻,真的。我错的真的是太离谱了,我就不该管这两个人之间的闲事。江景云心中喃喃。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回溯时光的机会,那我一定将时间转回到三分钟以前,然后选择闭上自己的嘴。   江景云悔不当初,快刀斩乱麻地找了个借口:“喻鹤白刚来敲门,应该是有事情找我。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去忙了。”   “行,师兄你忙。”成功将重点拐跑的随月生神清气爽地挂了电话。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将散落一地的文件归拢后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窗户前,看了看外面的风景。   陶家祖宅位于山巅,地势极高,随月生所在的位置又是主宅的三楼书房,视野很是开阔。今日风轻云净,极目远眺之时可谓美不胜收。   陶知行葬礼时,前来吊唁的宾客中不乏有人感叹,从陶家往外望去的景致千金不换云云,可随月生却明显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的视线在空中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院子里。   ……当年他跟陶风澈一起爬过的那棵歪脖子树,眼见着这脖子是越来越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们二人的体重给压成这样的。   随月生饶有兴致地研究了半天,正准备回到桌子前继续工作的时候,却在院子里看见了陶风澈的人影——打扮整齐,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正徒步往外走去。   随月生皱了下眉,立刻按了书房里的传唤铃,不多时,徐松敲了两下门,出现在了他眼前。   “随少爷,您找我?”   随月生颔首:“我刚在院子里看见小澈了,他是要出去吗?怎么都没带保镖?”   这话说到后面,责备的意味已经有些重了。但这倒也不是随月生草木皆兵。   在当下这个时局,陶风澈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半个月前他在校外被混混堵在巷子中,如果不是陶风澈自小习武,后者也只不过是些市井流氓……后果不堪设想。   随月生已经为此发过一次火了,却没成想今天还能看见陶风澈孤身一人往外跑。   徐松怔了一下,赶忙道:“随少爷误会了,少爷他是往练武场那边去的。”   “这么早?”随月生皱了下眉,“是去二楼的靶场还是……”   徐松每月都会按时给他发陶风澈的日程安排表,即使是他在西大陆的那些年也不例外。而陶风澈的生活又极有规律,久而久之,随月生对陶风澈的日程表可谓滚瓜烂熟,比起他自己的都要更熟悉一些。   现在不过早上十点出头,按照以往的规律,不管是练武还是打靶,陶风澈都不会这么早就过去。   “都有。”徐松有些为难,他斟酌着措辞,“先生走了之后,少爷他……”   徐松还在组织语言,随月生却直接开口打断:“我知道了。”   他关掉桌上的电脑,往外走去。   徐松赶忙快走几步跟上:“随少爷您这是——”   “我去看看他。”随月生下了楼。   ···   陶风澈对着不断移动的靶子快速点射时,突然听到了一丝轻微的脚步声。   靶场外常年有一排保镖值守,倒不用担心是外人闯入。而会来这里的人左不过是那么几个,不是来当陪练的保镖上来二楼找人,就是徐松忙完了之后过来围观,是以陶风澈没将这一阵动静放在心上,一直等到打完了弹匣中的最后一颗子弹,他才终于收了手。   陶风澈单手摘了降噪耳机,将它和手枪并排放在一起,回头一看,立时便是瞳孔微微放大——   事情实在是出乎了陶风澈的预料,来的人是随月生,此时正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一头一向散落在肩头的淡灰色卷发如今被一根发绳高高地束在了脑后,两鬓垂落下来几缕扎不上去的碎发,衬得随月生的下巴愈发的尖;而以往被鬓发遮住的下颌角也全部露了出来,漂亮的惊人。   即便是在休息日,随月生也一向穿的是偏休闲风的衬衫,陶风澈就连T恤都没怎么见他穿过,可此时他却穿了一身极贴身的衣服,看着有点像健身房中常穿的健身服。   虽然二人家里都有健身的地方,但中考完的那个暑假,陶风澈和汪源二人曾经因为好奇,互相约着去过几次外面的健身房。   他们俩当时选的那家店是会员制,算是九州的高端连锁品牌,店里面的私教业务能力精湛,而会费自然也比较可观,能掏得起这个钱的基本上都是中产阶级。   往来的顾客一个个装备齐全,穿着轻奢的健身服,水杯里装着蛋白粉,喝口水都恨不得要计算卡路里。陶风澈和汪源两个毛头小子混迹期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没过多久二人就都不愿意去了,但理由却各不相同。   汪源是因为在店里遇见了一个女性omega。她面容姣好、性格温柔,情窦初开的小alpha即将坠入爱河之际,才突然得知对方早已嫁人,如今大儿子都三岁了,是生了二胎后来恢复体型的,之所以对他好是因为觉得汪源像她出国读书了的亲弟弟。   陶风澈则是因为……他接受不了那些穿着紧身的健身服到处晃来晃去的顾客。   实在是太辣眼睛了,他完全接受不了这种审美。   可此时他才知道,那不是衣服的错,是人的。   同样的一身衣服穿在随月生身上,哪哪都妥帖,哪哪都好看——紧身的衣服勾勒出了清晰的身体线条,或许是因为身为omega的缘故,随月生身上的肌肉并不像健身达人那样大块隆起,线条优美流畅,纤细而又富有力量感。   砰、砰、砰。   陶风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声音很大,清晰得宛若擂鼓。 第49章 切磋(5k收加更)   电子计分器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室内不断回荡着电子音机械的报数声,可此时的陶风澈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由它产生的血液和那莫名的颤栗一起,从右心房一路流向了左心室,最后又经由主动脉流向全身……   随月生只不过是站在靶场门口,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陶风澈便觉得连指尖都开始发软了。   ……好奇怪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将手背到了身后,继而握紧了拳,再次将随月生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等等。陶风澈意识到了些微妙的不对——随月生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   他一个穿得这么贴身的omega,在到处都是alpha的陶家到处乱晃,就不怕出事吗?!   陶风澈简直瞳孔地震。   靶场中常年有人值守,负责统计工作的保镖见陶风澈摘下了耳机,本想捧着平板上前给他看环数对比的,可抬头一看,却发现这二人间的气氛委实有些古怪,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透明人。   可这明显是无用功——光是他抬起头往随月生那边看的那一眼,就足以让陶风澈觉得不爽了。   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确认从保镖的视角再看不见随月生后,长出了口气,开口问道:“哥哥怎么过来了?”   陶风澈属实有些讶异。对于随月生这种工作狂而言,是没有工作日和休息日之分的,现在这个点明显是他的工作时间,而他来练武场前更是特意绕到三楼看了一眼,书房房门紧闭,他便将邀请随月生一起过来的话重新吞回了肚子。   “我来看看你。”随月生上前几步,抬起头看了眼电子记分仪上的数字,开口夸赞,“成绩不错。”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随月生的身体再次暴露在了保镖的视线范围之内,陶风澈先前的那一番苦心孤诣彻底泡汤,他一阵扼腕,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随月生表扬了,条件反射地就开始移动,试图将随月生再次挡住。   陶风澈忙得不亦乐乎,随月生却突然道:“要不要跟我来比一场?”   陶风澈瞬间便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要!”   自从和随月生重逢开始,他就一直期待着可以跟他像小时候那样再比上一场。   可最开始,他因为误会而跟随月生闹得水火不容,自然没了邀请的机会;等后来回过味来,自觉先前行为过分,又见随月生工作繁忙,实在不愿给他增加负担,便将这个愿望收拾妥当,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从未跟随月生提起过。   却没想到后者竟是主动提出了邀请。天上下起了一场白糖馅饼雨,陶风澈简直要被砸晕了,整个人都幸福地冒起了泡泡。   一旁的保镖审时度势,适时地给随月生送上来了一套全新的装备。   随月生最近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有几天没碰枪了,刚一拿起那把M9便依照着习惯将枪拆卸完重新拼了一便,算是找回了些手感,紧接着便偏过头问陶风澈:“想比些什么?”   陶风澈脱口而出:“50米移动靶怎么样?”   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很久。   从陶风澈十岁开始,陶知行就开始要求他改练移动靶了。用陶知行的话说,在实战中,敌人绝对不会像固定靶那样傻站着不动等你瞄准,打斗过程中瞬息万变,对手冲上来夺枪的情况都实有发生,和这个比起来,移动靶只不过是入门的简易模式。   这么些年下来,陶风澈一直有对这一项做针对性练习,虽然固定靶要更加简单,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在随月生面前挑战高难度,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迫不及待地想让他看看自己的成果。   就仿佛是在跟随月生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有在努力长大。   ……我已经可以保护你了。   随月生却并不清楚他这一番百转千回的心理活动,爽快地点了点头:“行。”   “你要先打机枪热个身吗?”   随月生摇了摇头:“直接开始吧。”   一旁站着的保镖闻言,按下了移动靶的开关。   随月生带上降噪耳机,后退几步,站在了射击线外。   他在射击这一项上极具天赋,多年以来的高强度训练也早已让他养成了肌肉记忆,是否是移动靶、是否热身对他来说都已经没有区别,随月生对自己的成绩心中有数,相比之下……他更加期待陶风澈的成绩。   你会给我一个多大的惊喜呢?他有些不确定地想。   随月生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踏入这间靶场了,更遑论跟陶风澈并排站在射击线外比试。面对穷凶极恶之徒时,他尚且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可此时此刻站在安保森严的靶场,面对着毫无攻击性的移动靶时,他刚一抬起枪就发现,自己竟是有些手抖。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随月生的心情有些复杂,他自嘲一笑,很快便将状态调整过来,瞄准靶心一个点射。   “十环!”   陶风澈戴上耳机前一秒,正巧听见了随月生那边的计分器报数的声音。   哥哥不愧是哥哥,真的好强啊……但我可以比他更强!   陶风澈霎时便燃起了熊熊斗志,他排空了脑内纷杂的思绪,调匀了呼吸节奏,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他眼前那个正快速做着无规律运动的靶子,然后他轻扣扳机——   “十环!”   属于陶风澈的电子计分器也响了起来。   一个弹匣内的子弹打空后,陶风澈摘下了耳机,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自觉这次胜券在握了——他这一次手感奇好,计分器上显示出来的数字更是已经破了他自己的记录。   陶风澈扭开桌上的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偏头问:“谁赢了?”   保镖沉默了一瞬,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是……是随总,随总比您高了0.1环。”   陶风澈:“?!”   他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随月生难得见他吃瘪,不自觉便笑出了声:“小澈,我也一直有在练枪的。”   这倒也是……光是看葬礼上的那一枪就可见一斑了,输给哥哥又不丢人,更何况成绩咬得这么紧,继续努力就行了。陶风澈接受了这个解释,虽然有些失落,但很快便自我开解完毕,伸手示意保镖再次摁下移动靶的开关,又打了几张靶纸。   随月生在旁陪着练了一会儿,趁陶风澈活动手腕的时候突然开了口:“一次性练太久对身体不好,去下面过几招放松一下?”   陶风澈:“?!!”   这这这!陶风澈傻眼了!随月生一个omega,是在跟自己这个alpha提出打斗邀约吗?!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做到方方面面都尽善尽美。随月生在射击上明显下了苦工,但他毕竟是个omega,先天力量就比其他两性要弱,近身格斗绝对是他的劣势。   陶风澈早已打定主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根本就不愿意跟随月生动手,条件反射就想一口回绝。可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拒绝了,随月生大概率会从家里面的保镖中随便抽一个人当陪练……   他光是想想随月生跟一个陌生的alpha凑得极近,你来我往间汗水飞溅,alpha在比试过程中或许还会不断碰到随月生身体的画面,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那还不如我来呢。陶风澈清清嗓子,点了头。   ···   二人一齐下楼的时候,陶风澈便在心里盘算开了:随月生少年时期虽然打架很厉害,但当时他在alpha保镖的手中也成不了多久,更何况他还是个omega,出国后又读的是商科,可自己却一直在家里接受高强度的训练……   哥哥又不是敌人,等下一定要记得放水,不然哥哥没面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下重手的话哥哥会疼的。   陶·贴心小棉袄·风澈下定了决心。   他既然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出拳时的力度便弱了,随月生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出手接下了这一招。   徐松听到这二人开始比试的消息后赶到练武场时,正巧看见了陶风澈刻意放水的一个假动作,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陶风澈不知道随月生这十年来的经历,可徐松身为陶知行的心腹,对此可是一清二楚。少爷这么轻敌,恐怕是要翻车啊,他忧心忡忡地想。   自由格斗没有固定的套路,也并不对规则作出限制,徐松本以为这二人会缠斗很久,可就在他思考之际,顷刻间,胜负已分——   随月生极为灵活地往右一避,移动到了陶风澈的身侧,然后单手直攻他的侧腰,陶风澈下意识地收手回防,却正中随月生下怀!   他一个扣腕,格挡住陶风澈攻击的手,又反手一握,甫一拽紧便是一个过肩摔!   “砰”地一声钝响,陶风澈被狠狠地撂翻在了地上。   场中铺着垫子,摔出来的声音都是钝钝的,也并不怎么疼,可陶风澈却像是被摔懵了,半天都没从地上爬起来。   等等,这个发展怎么跟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身为失败方的陶风澈静静地躺在地上思考人生,获胜的随月生凑过来看了他一眼。   剧烈运动后,随月生束在脑后的头发已经有些乱了,散落下来的鬓发被汗液黏在了脸上,脸颊微微泛红,看着有些狼狈,场内的灯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陶风澈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十八岁生日那天的随月生。   那一天的随月生也是这么一副汗津津的样子,但还是有区别的,曾经发白得像纸一样的唇色如今很是红润,五官愈发精致,看上去比那一天鲜活了许多……   陶风澈不自觉地有些出神,随月生却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见陶风澈意识回笼,随月生挑了挑眉,薄唇轻启:“就这?” 第50章 失效   身为alpha,在切磋途中被omega撂倒在地,还被omega开口嘲讽,简直是奇耻大辱!   陶风澈涨红了一张脸,随月生却还尤嫌不够似的,戏谑地又补了一句:“认输吗?”   “不!”陶风澈一口否认。   他浑身的血性都被随月生这两句话给激了出来,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盯着随月生的眼睛,认真道:“再来!”   陶风澈再不敢轻敌,也不敢再将随月生当成“需要特殊照顾的omega”来对待,他没了放水的想法,活动了下筋骨,摆出了认真迎战的姿势,真正将随月生当做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随月生的目的达成,他笑了下,动作却是与笑容不相符的狠辣,他出手如电,以掌为刃直劈陶风澈的颈部。   这一掌下去,若是劈实了,眩晕都是轻的。   好在陶风澈早有准备,迅速用右臂一个格挡,二人再次缠斗在了一起。   甫一交手,陶风澈便惊讶地发现,即便自己全力以赴,随月生也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虽然他身为omega,先天在力量一项上稍弱,可他出招速度极快,反应敏捷,战斗素养又高,很是难缠。   陶风澈甚至觉得他要比家里很大一部分的alpha保镖都要难对付。若是换了汪源来,估计在随月生手下过不了三招。   可陶风澈也并不是吃素的,他见招拆招,跟随月生打得有来有往,可谓势均力敌。   战况一时间陷入了焦灼。   转眼便是一刻钟过去,随月生单手接住陶风澈攻向他肩部的平勾拳,紧接着便是欺身上前,左手肘部直击陶风澈的肋骨!   这一串动作从防御到进攻简直行云流水,陶风澈躲闪不开,只得硬受了这一击。   因着随月生的这一番动作,两人间的距离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陶风澈忽然间竟是嗅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荔枝味。   ……随月生的信息素?!   陶风澈一愣,想仔细闻个清楚,那一阵荔枝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他努力抽抽鼻子,再没闻到熟悉的气息。   标记阻隔剂是不可逆的,果然还是幻觉吧。陶风澈这么想着,没有注意到随月生脸上闪过的,微不可察的一丝慌乱。   片刻后,陶风澈成功找出了随月生的一个漏洞,他眼前一亮,当机立断,一个勾踢!   这次,摔倒在地面上的人变成了随月生。   这一架打得可谓酣畅淋漓,陶风澈只觉浑身上下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他伸出手,想拉随月生起来。   可随月生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自己起身站定,又主动伸出手,跟陶风澈碰了碰拳。   陶风澈一时间有些出神了。   他小的时候,其实常跟随月生做这个动作,尤其是在配合默契地做了什么坏事后。   ……可当时两人的手大小差距明显,现在看来,竟是已经差不多大了,甚至他的手还要更大上一些。   时间匆匆而逝,一晃竟然也已经这么多年了。   他有些怅然,正想问随月生还要不要再来一局,刚好三局两胜定胜负,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随月生就像有读心术似的,出言打断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等下有个会要开,要提前洗个澡。”   陶风澈难掩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随月生工作繁忙,今天能挤出时间来陪他这么久,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随月生一笑,转身离开,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陶风澈却无端从他的背影中品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陶风澈眼巴巴地瞅着随月生的背影,有些疑惑,正在此时,他的额头上滚落下来几滴汗珠,一路滑进了眼睛里。   一阵刺痛传来,陶风澈被刺激得闭紧了眼,赶忙伸手将汗液捋去,紧接着,他浑身一僵,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他睁开眼,动作极其缓慢地低头一看,心中残存的那一丝侥幸连渣都不剩了。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宽松的运动装,耐不住某处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大,将深色的面料顶出了一个形状清晰的凸起。   陶风澈:“……”   我。操。   怎么会这样……   哥哥刚才不会是因为看见了这个所以才跑掉的吧?!   难怪他看上去那么狼狈!   可这个真的不是他能控制住的,他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听话……   陶风澈敢对天发誓,他真的没有想耍流氓的那个意思啊!   他脸红得像是能滴血,面部表情一片空白,在练武场中僵成了一座孤苦伶仃的雕塑。   借陶风澈十张脸皮,他都不好意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一路走回主宅洗澡,徐松早在十分钟前就有事离开了,就这么几步路,专门叫司机来接又未免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好在练武场的一楼配备了淋浴房,里面各种用品一应俱全,陶风澈在冷水底下站了五分钟,身下的反应总算是平复了下来,他长出口气,终于彻底松懈了下来。   冰凉的冷水冲刷在身上,带走了黏腻的汗液,也刺激得陶风澈连打了几个激灵,停滞的思维也一点点转动了起来。   他洗完了澡,正拿着毛巾擦头发的时候,动作却突然一停——   等等,随月生出国不是读的商科吗?   也正因为这个,老头子才会让他接手家里的产业,毕竟自从楚殷去世,叔叔便一直放浪形骸没个正形,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找替身这一事业中。   这个逻辑链没什么问题,而随月生执掌陶氏后也一直做得不错,他擅长射击这一项也解释得通,可他为什么这么能打?!   自己先前虽然有意放水,可也绝不至于三招之内就被撂翻在地,更何况随月生当时看上去,甚至还十分的游刃有余……   他消失的那十年,到底是去做了些什么?   陶风澈死死地皱紧了眉,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下来,他居然从来没有弄懂过随月生。   随月生的身上有无数个谜团,陶风澈每次觉得自己仿佛解开了其中的一个,都会随之冒出来更多的谜。   他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陶风澈困惑地想。   ···   随月生一阵风一样地赶回了房间,却并没有像之前跟陶风澈说的那样去浴室里洗澡。   他甚至都来不及调匀呼吸的节奏,刚一推开门便一个箭步冲进了衣帽间,从某件西装的口袋中翻出来一个透明的小药盒,匆忙倒出来几片药,就着床头柜上的半杯凉水一股脑将其咽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随月生粗重的呼吸才逐渐平复,他去浴室里洗了把脸,又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恍若脱力一般地在床头靠了片刻后,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许久才终于接通,荆宁有些不满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我这儿忙着呢,你怎么忽然……”   “我信息素外泄了。”随月生没给荆宁讲话说完的机会,一句话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去。   荆宁浑身一滞,再顾不上别的了:“你没吃药吗?”   “吃了,一天三次,一次没落。”随月生伸手揉了揉眉心,很沉地叹了口气。   “可这不应该啊?”电话那边响起了翻书的声音,似乎是荆宁在找些什么东西,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当时在陶家的练武场里跟陶风澈打架。”   荆宁:“……”   “不是你想的那样。”随月生难掩疲惫,“就正常过招。”   “哦哦哦。”荆宁总算反应过来,“那可能是因为剧烈运动,虽然之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先例,但你知道的,我们可以作为参考的研究对象不多。”   “你既然有坚持吃药那就没事,等身体自己调节就好。”   随月生却是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人在所里吗?”   “在啊,做实验呢。”荆宁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随月生的言下之意,他沉下脸,语气严肃,“随月生,我必须提醒你,最近这两年你过来注射药剂的频率和剂量都在上升。”   “你又一直不肯找alpha,这样对身体的损伤真的很严重,而且你……”   “这种废话就不用说了。”随月生开口打断,翻身下床找起了换洗衣服,“我十分钟后从家里出发过来,你要做实验的话尽快。”   他没给荆宁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荆宁很沉地叹了口气。   他熟练地在电脑中找出来了一个加密文件夹,输入密码后打开表格,记下了今天的时间,然后又往前翻了翻。   一开始是每年一次,两年前开始,变成了半年一次。   ……可随月生一个半月前回到静浦时,已经来过一趟研究所了。   身为药剂的研发者也好,身为朋友也罢,不管是哪个身份,荆宁都不能坐视随月生继续这么下去,可他劝不住。   长着那么好看一张脸,可这性格怎么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硬又丑?   简直是冥顽不化!   荆宁无奈到了极点,可又没什么别的办法,他将表格保存后关掉电脑,起身走进私人实验室的门,站到了一个柜子前,取出了里面的一个烧瓶。   柜子缓缓向右滑开,露出来了一个暗格,荆宁输完密码后又验了虹膜,“咔哒”一声响,霎时间便是一阵冷气袭来——那后面竟然是一个小型冰柜,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无菌箱。   他小心翼翼地将无菌箱中的半成品取出,将柜子恢复原样后站到操作台前开始调配,做到一半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来件旧事。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信息素匹配度极高的话,会诱发omega的信息素外泄。   七八年前有个志愿者就是这样,跟他家alpha滚床单的时候突然闻见了自己的信息素,凌晨两点大惊失色地来给荆宁打电话,问是不是alpha的精/液会导致药剂失效云云……   可陶风澈不是还没成年吗?   荆宁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第51章 私心(6k收加更)   周一一早,陶风澈刚一踏进班门,就听见几个同学在议论着6月份的月考成绩,说是成绩单已经贴在了高二年级组教师办公室门口的公告栏上,正互相约着要一起去看成绩和排名。   陶风澈本来也想过去看看,但转念一想,却又歇了这份心思——现在成绩单刚贴出来不久,公告栏附近铁定围了个水泄不通,等中午午休的时候再去看也不迟。   他做完决定后便径直回了座位,正忙着交作业,教室门就钻进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汪源,后者刚一瞅见陶风澈的身影,立时便笑开了:“陶哥!恭喜啊!”   “又是年级第一!”说话间的功夫,汪源已经窜到了陶风澈的身边,张开手臂就是一个熊抱。   陶风澈嫌热,十分嫌弃地伸手将他推开,汪源也不介意,对着他挤了挤眼。   “你猜怎么着?”汪源故作神秘,“蔡泓那厮这次是吊车尾!”   汪源满脸都写着神清气爽,就仿佛用成绩狠狠打了蔡泓脸的人不是陶风澈而是他似的,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   可老虎本尊却很是淡定,只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说实在的,陶风澈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六科之中只有生物稍微偏弱,上课时也不怎么听,全靠考前那几天在家突击自学,但即便是这样,排名也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五;近段时间以来,随月生又一直在监督他学习,严禁抄答案,考试的内容早就提前学完了。   可蔡泓的成绩本就一直挣扎在及格线边缘,六月一日被陶风澈揍了一顿之后,先是在医院养病养了大半个月,学习进度落下不少;好不容易养好伤回学校了,又一直被汪源请来的那几个体育特长生“重点关照”,时刻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考成这样并不出奇。   “等等,你这回考了多少?”陶风澈突然开口问道。   相比起蔡泓,明显还是汪源更值得关心。毕竟汪父先前可是说了,如果汪源这回没考进前一百,就要揍他来着……   这个问题正中汪源下怀,他喜气洋洋地打开了话匣子:“刚好第一百名!诶陶哥你没去看榜都不知道,分数咬得特别紧,排我后面的那小子就比我少了一分,要不是你当时押中的那一道12分的数学大题,兄弟我这次可就没了啊!”   “要我说,陶哥你就是这天上掉下来的那颗文曲星……”   在汪源喋喋不休的马屁声中,陶风澈木着一张脸,心中却不由得一阵叹息:汪源这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可怜孩子,莫不是忘了过两天还有个期末考……以汪叔叔的个性,他下回估计得考个年纪前八十才能勉强过关了。   陶风澈的眼中饱含怜悯,可看着汪源快乐的小表情,他又实在不忍心这么快就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真相。最终,陶风澈也只是伸出手,在汪源的肩膀上拍了一拍:“好,不错,继续努力,为国争光。”   汪源对自己的悲惨未来一无所知,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怎么还没开始早读?课代表为什么也还没把作业搬过去?”冯慧手上抱着一沓卷子进了教室,刚一进门便皱紧了眉,“汪源!回你自己座位上去!”   汪源背对着她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灰溜溜的回去了。   但冯慧这回倒不光是来训话的,今天是语文早读,她将手中的卷子递给了课代表让她发下去后,清了清嗓子,站到了讲台中央,见班里的骚乱渐渐停了,才终于满意地开口。   “占用一下各位同学的早读时间,有件事需要跟大家说一下。开学之后你们就高三了,在即将到来的这个暑假,学校依照惯例组织了一个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这一次的目的地是A国的Z大。”   “我相信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从学长学姐那边了解过这个项目,具体的内容我也就不多介绍了,大概的流程就是参观学校,然后跟着Z大的教授一起学习。在夏令营期间表现优异的学生有机会获得Z大的推免名额,也就意味着提前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冯慧话音刚落,班上便响起了不少交头接耳的声音,她站在讲台上安静地注视着这些学生,并没出言制止。   不怪他们惊讶,就连冯慧自己收到通知时,都吃了一惊——那可是Z大!   A国是西大陆中的最强国,综合国力跟九州不相上下;Z大更是出了名的名校,全球排名一直稳定在前三名,从来不愁生源,极少会举办这种专门面对高中生的暑期夏令营。   这回真的是赶了个巧,这么好的机会,冯慧都有些羡慕了。她给学生们留了点反应时间,片刻后伸手拍了拍黑板,唤回了他们的注意力:“但夏令营的名额是有限的。”   “名额会优先提供给在国家级及以上各类竞赛中获奖的同学,其他的名额则跟大家的考试成绩直接挂钩。”   “年级组会综合大家从入学以来历次的期中、期末考试成绩,然后统一排名,从高到低依次入选。这个星期的星期四星期五就是本学期的期末考了,接下来几天是留给大家的复习时间,我跟其他老师商量了一下,会给大家做一个系统性的总结梳理和查漏补缺,希望大家都能考出满意的成绩。”   冯慧话音刚落,月考的卷子也发完了,她吩咐了课代表在讲台上看早读,抱着一沓作业走了。   原来严伊之前说的是这个,陶风澈恍然大悟。她一直跟冯慧关系不错,提前知道这个消息并不出奇。   Z大是班上不少同学梦寐以求的理想院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令营的事,今天早读的秩序出奇得好,整齐划一的读书声隔着一整条走廊都能听见。   可这琅琅的读书声中却明显不包括汪源的。   一个团成团的小纸条从前排一路滚了过来,最终停留在了陶风澈的桌子上,他将纸张摊开,上面是一行狗爬一样的字迹。   【汪源】:[陶哥,夏令营要一起去吗?]   汪源去年年底的时候拿了全国信息竞赛的一等奖,完美符合夏令营的入营标准;而陶风澈先前跟他透露过在大学专业上的倾向,Z大的生物和化学专业又一直名列前茅,是以陶风澈并不奇怪汪源这么一问。   Z大一直是陶风澈的目标院校,这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这一次,陶风澈还真的不怎么想去。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即使不参加这个夏令营,陶风澈也有顺利拿到Z大offer的自信,他也确实有这个自信的资本。这样一来,夏令营便不是必不可少的了。   而且高二结束后的这个暑假时间很短,统共不过一个半月出头,夏令营直接占去一整个月,如果参加的话,一大半的时间都得耗在上面。毕竟也只是高中生,想必校方也不会让他们接触到什么核心内容,最多也就是在边缘项目组中打个下手,学不到什么知识。   相比之下,还不如去陶家的研究所呢。昨天下午,陶风澈才刚刚收到荆宁的通知,说是可以恢复上课了,陶风澈还挺想去的。   况且高层中的那个叛徒也还没查清楚,陶风澈午夜梦回,总觉得老头子死不瞑目。   千头万绪之下,陶风澈是真的没心思去跟不谙世事的高中生玩过家家。   更何况……他也还有一些私心。   一别经年,他跟随月生好不容易再次相遇,对方日理万机,本身就没什么相处时间,之前还因为误会耽搁了。现在关系好不容易融洽一点,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出个国……   陶风澈扪心自问,他是不舍得的。   想罢,他提笔便写。   【陶风澈】:[我有别的事要做,大概率不去了。]   纸条经由同学的手一路往前传递,物归原主后,汪源震惊地一转头,脖子都险些闪到了,却对上了陶风澈古井无波的一张脸。   片刻后,皱巴巴的纸团又传了回来。   【汪源】:[不是,你这么快就做决定了?不再考虑一下??你家长能同意???]   一连串的问号力透纸背,完美表达了汪源此时心中的错愕。   面对着死亡三连问,陶风澈皱了下眉,大笔一挥。   【陶风澈】:[只要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这件事。]   一直麻烦同学传来传去也挺烦人,陶风澈将纸条团成团丢了回去,再不回复了。   ···   陶风澈对自己的保密能力信心满满,可等到了晚上,却瞬间被打了脸。   随月生今天没有应酬,两人一起在家中吃了晚饭。厨房今天煲了竹荪椰子鸡,陶风澈正盛第二碗汤的时候,却听随月生道。   “你们学校今年是不是有个夏令营?” 第52章 排名   陶风澈僵硬了一瞬,正舀汤的手顿了一下,汤勺和瓷碗撞击在一起,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幸好他不过半秒便回过神来,将盛满了汤的碗放回自己面前,不动声色:“对,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下午的时候收到了校讯通。”随月生看上去有些讶异,像是不明白陶风澈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   陶风澈:“……”   大意了!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软件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发明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让学生在家长面前毫无隐私权吗?!   陶风澈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学渣们的心情。他这会儿倒是忘了自己先前还因为随月生不看校讯通的事而跟他置过气了,满脑子都是对校讯通的愤恨,还暗藏着一丝对随月生的幽怨——先前没看你看软件这么积极啊?   他心中腹谤,面上却还是强行装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试着转移话题:“哥哥要再喝点汤吗?今天的竹荪很鲜。”   大有随月生只要点个头他就来帮忙盛饭的意思。   可随月生却摇了摇头:“不了,我已经饱了。”   这怎么就饱了?陶风澈有些困惑。   随月生拢共就喝了一碗汤,吃了大半碗饭,桌上的菜也没吃几口,本来就算是吃得少的了,有陶风澈这么个正值青春期的alpha在一旁作对比,愈发显得少得可怜。   陶风澈还记得前两天在靶场中看见的那一截削瘦的腰身。二人比斗间难免会有些肢体接触,他那天碰到过几次,感觉自己似乎一伸手就可以直接将随月生一把抱起来……   陶风澈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想劝随月生多吃一些。   可童年时的记忆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了笼——还是在这张熟悉的餐桌上,他见过随月生明明吃饱了,却还拼命往肚子里塞食物的样子。   狼吞虎咽,就仿佛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把八岁的陶风澈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书里面写的饿死鬼。   ……随月生现在虽然吃得少,但至少知道饱了。   陶风澈在心中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开口。他低下头,沉默地喝了两口汤,莫名地有些食不知味。   “我看校讯通上说,你们今年是去Z大?”随月生却冷不丁地开了口,表情看上去有些怀念,“它跟我的母校隔得挺近,周围有一家很好吃的餐馆,你到时候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尝尝。”   陶风澈呼吸一滞。   随月生刚一开口的时候,他本来想直接跟他挑明说自己并不打算去参加这次夏令营的,可再往后,随月生却又偏偏提到了他自己的学校,陶风澈的那一句否认,鬼使神差地就说不出口了。   他实在是对随月生过去十年间的经历太好奇了,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却没想到随月生今天居然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渴求已久的藏宝箱上挂着沉重的铁锁,如今它好不容易有了松动的趋势,陶风澈怎能轻易放过?   “是去Z大。”他点点头,接着随月生的话茬往下问,“哥哥的母校是哪一所啊?”   陶风澈屏气凝神,而随月生也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X大。”   陶风澈知道这所学校,商科特别出名。他满足地点点头,正想乘胜追击,再打听一下随月生的大学生活,却突然听随月生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啊?”陶风澈没反应过来,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   “比如说夏令营的名额之类的,我去跟你们校长商量一下……”   “不用!”   陶风澈迅速拒绝,甚至都没能成功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以致于在空旷的餐厅中引起了回声。随月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可陶风澈此时却已经顾不上了。   陶家从商,随月生去找校长谈夏令营名额的事,终归没有江景云这个议员出面有用。可陶风澈不愿意随月生为了自己的事去求人,更不愿意他去找江景云开口。   ……就仿佛平白无故地低了江景云一头似的。   不过就是个夏令营,考个期末考就能解决的事,随月生就这么不信任他吗?   更何况……随月生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他送出国?是有什么事情不愿意让他知道吗?陶风澈眯了眯眼,心中有个微弱的声音悄悄冒了头。   ——还是说,是要等他出去了之后,给江景云腾位置?   你就有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弟弟都不要了?!   我们将近十年没见了,这两天好不容易关系融洽了点,你怎么一点都不想我似的……   陶风澈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给刺激到了,他又生气又委屈,想开口质问随月生,却又因为之前答应过自己不跟随月生发火,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忍了又忍,低头喝了一大口汤,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可随月生却误将他这个“嗯”,当成了考试来临前的紧张和不好意思。   这微微抿着嘴满脸固执的样子简直跟十年前一模一样,随月生心念一动,不由得探身摸了摸陶风澈的头:“不用太拼的,这几天劳逸结合,一定没问题的。”   陶风澈:“……”   面对着笑眯眯的随月生,陶风澈简直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满肚子的火无从宣泄,看着随月生期待的表情,他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   找不到一个好的拒绝时机,跟随月生的沟通也不怎么顺畅,还平白无故地吃了一大口关于江景云的飞醋,陶风澈一直等到写完作业了都还在为了这个生闷气。   偏生汪源是个没眼色的,急吼吼地冲过来给他发信息,直接一头撞在了枪口上。   【汪源】:[陶哥陶哥!我刚跟严伊那边打听完,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真是欢喜冤家啊,平常拌嘴个不停,现在看来这课后联系还挺紧密?   陶风澈一哂,但他今天实在是心情不好,也没了关心蠢儿子感情话题的心思,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符号。   【陶风澈】:[?]   【汪源】:[严伊找冯慧问过了,除掉给获奖的竞赛生的名额之外,其他的名额是强制分配的,按照综合成绩顺序依次排列,前三十名必须参加,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陶哥,认命吧,别挣扎了,一起去A国转一圈也挺好的。   汪源动动手指,紧接着就是给陶风澈分享了一大串A国的旅游攻略和美食清单,好半晌都没收到来自陶风澈的回复。   【汪源】:[陶哥?陶哥??还在吗?]   别是伤心到自闭了……他正摩拳擦掌准备安慰几句,屏幕上却突然刷出来一条信息。   【陶风澈】:[你别管了,我有办法。]   还,还能有什么办法?找保镖半夜三更拿着枪去爬校长家的窗户,告诉他要么改规则要么死?汪源迷茫地挠了挠头。   ···   从小到大,汪源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脑洞大开的人,但借他十个脑子他都想不到,陶风澈想到的办法居然是这个。   国际高中学生少,老师们的速度又快,七月八日至七月九日是期末考时间,之后的两天批改卷子,十二号就可以回校讲评试卷,顺便发暑假作业下去。   周一早上,汪源起了个大早,兴冲冲地往学校赶。他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一踏进校门就开始冲刺,成功当了那个第一个看到排名的人。   他屏住呼吸,都没来得及找自己的名字,直接看向榜首,指望着陶风澈再一次用成绩隔空扇汪源的巴掌,可状元竟然不是陶风澈。   没事,可能陶哥手误了一下,榜眼也挺好,探花也不错……可这两个地方竟然都不是陶风澈的名字。   汪源简直不敢置信,他一个个往下看下去,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继而开始怀疑陶风澈根本就没来参加考试……   可陶哥明明来了啊?!自己还连着几场都跟他打了招呼呢?!是不是有人嫉妒他成绩好所以偷了他卷子?   汪源满脑子阴谋论,两百来个名字一个个看下去,最后竟是在最后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陶哥。   全年级倒数第一——陶风澈。   汪源:“???”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惊怒交加,掏出手机就想给陶风澈发消息,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居然有人连他陶哥的成绩都敢改,让他知道是哪个老师干的必定不会轻饶……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汪源刚一点开聊天窗口,将自己拍的成绩单发给陶风澈,开始飞速打字,可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等聊天框里长篇大论的小论文写到一半,他的脑海中终于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句话。   汪源的手机啪嗒一下摔到了地上。   看着这个成绩,再一联想到陶风澈前不久信誓旦旦的那一句“我有办法”,汪源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这念头刚一形成他就想矢口否认,但身为陶风澈的发小,汪源扪心自问,又觉得这确实是陶风澈干得出来的事。   他抖着手将手机捡起来,将小论文一点点删掉,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汪源】:[……不是吧陶哥,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片刻后,手机叮咚一下,是陶风澈回复了。   【陶风澈】:[。] 第53章 失望   时针指向数字“2”和“3”之间时,位于陶氏办公楼顶层的那间大会议室,才终于打开了门。   饥肠辘辘的高管们鱼贯而出,满脸都写着疲惫——今天的例会开的时间格外的长,从早上九点钟一直持续到现在,将近六个小时的时间里精神一直高度集中,还得应对随月生一针见血的提问,期间就喝了那么几口水,饶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了。   高管们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各自散去找吃的了。   周助理从茶水间匆匆出来,左手端着杯泡好的茶,右手拿着个手机,逆着人流径直往会议室中走去,架势看上去有点像是摩西分海。   随月生合着眼,静静地靠在长桌尽头的那把老板椅上,面色有些苍白,配上他那张精致的脸,竟意外有了些脆弱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几分怜惜。   即便是跟了随月生许久,深知他真实面貌的周助理,也不由得晃神了一瞬。   ……随总这张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   他心中嘀咕一句,将茶杯放在桌上,轻咳了一声:“随总,茶来了。”   “唔。”随月生缓缓睁开眼,眸中的水汽一闪而逝。   他伸出手端起杯子,将杯中的浓茶一饮而尽,再开口时,眼神复又变得凌厉,就连声音也清晰了不少,仿佛只需要那片刻的喘息时间,就可以再次披上那层不知疲倦的皮。   “说吧,有什么事?”   周助理毕恭毕敬地将公事汇报完毕,临到末了,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陶少爷学校那边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嗯?”随月生从他手中接过手机,定睛一看——   【陶风澈的家长,您好!陶风澈高二下学期期末考的成绩为:语文68分,数学36分,英语43分,理综 77分(其中物理27分,化学29分,生物21分),共计224分,全校排名第240名,相比6月月考退步239名。暑假到来,请督促孩子按时完成暑假作业,做好安全教育工作,谢谢!】   他怔了怔,片刻后竟是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真是忙昏头了,竟然连数字都能看错,等有空了大概得去找荆宁问问,看看是不是药物副作用之类的……   随月生自嘲一笑,闭上眼休息片刻后重新睁开,可屏幕上那雷打不动的“224分”和“第240名”,仿佛是在嘲笑着他的天真。   但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是陶风澈的成绩?随月生想不明白。   如果不是知道校讯通不会有假,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一个恶劣的愚人节玩笑了。   随月生维持着一个姿势,在椅子上安静地坐了半晌,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周助理有些茫然,他用余光扫了眼屏幕,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了起来。   ——陶风澈所在的年级一共八个班,每个班30人,陶风澈这就是最后一名了啊。   陶家这个小少爷不是一直成绩很好吗?这次是在干什么?闲得无聊跳水玩?   周助理想不明白,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随月生的脸色,立时便是噤若寒蝉,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随月生又坐了一会儿,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陡然一变,立刻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拿起西装外套挽在手上,又吩咐道:“备车,我要回陶家一趟。”   “啊?”周助理一愣,“随总,我给您订了饭,要不稍微吃点再回去?”   随月生刚才起身时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虽然他很快便稳住了身形,但周助理看着还是心惊胆战的——随总有轻微的胃病,医生嘱咐说暂时不用吃药,只是要好好养着,可这都快3点了,他连午饭都没吃……   这要是一下子倒下去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用了。”随月生伸手捏了捏鼻梁,“没时间吃,我回去一趟,马上还得赶回来。”   见随月生执意如此,周助理也只好点了点头,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候着,自己去休息室把随月生的午饭给拎着了。   幸好Karlmann King后座的空间大,随月生说是不吃,但周助理将饭递给他时他也没拒绝,由着后者把饭菜摊开,他匆忙扒了两口,总算是填饱了肚子,开始处理一上午积攒下来的文件。   陶氏距离陶家祖宅有一段距离,随月生处理完文件后甚至还有时间稍微打了个盹。他睡得浅,车子刚一停稳在陶家主宅的门口,周助理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他,他便自己醒了过来。   随月生微微皱着眉,都没来得及等司机来开门便自己推门下了车,在门口换了拖鞋,三步并两步往楼上跑去。   面对着陶风澈那糟糕透顶的期末成绩,随月生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到一个理由——陶风澈那两天大概是身体不好。   他自己也是有过这样的经历的。   刚刚注射完秘密药剂时,随月生体内的信息素一直不稳定,时不时就会开始高烧,好在他当时一直待在陶家的研究所里,倒也没出过事。   可他当时偏偏还在接受家庭教师一对一的补习。有好几次课后测验的时候,他写着写着就开始发烧,眼前一阵眩晕,连题目都看不清楚,手中的笔也拿不住,考出来的成绩自然是一塌糊涂。   随月生跟荆宁聊天的时候,荆所长曾经随口说过,即将成年的alpha体内的信息素含量波动极大,有极少部分的alpha甚至会因此生病。   而陶风澈期末考试的那两天,随月生刚巧去了外地出差,一直等到周日晚上才回来,完美错过了考试时间。   他昨天晚上回来的太晚,陶风澈早就已经睡了,今天早上后者又早早的出门上学,现在想来,竟是有好几天都没见上面。   一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陶风澈一个人孤零零地生着病,随月生就心如刀割。   我怎么就一直没发现呢?!   他心中满是自责,心急如焚地跑上楼,甚至都顾不上敲门了,一把就推开了房门:“小澈!”   炎炎夏日,陶风澈房间里的空调比外面还要低上几度,随月生甫一推开门就控制不住地被冻的一激灵。   随月生快走几步穿过书房,来到了陶风澈的卧室前,靠在床上玩手机的陶风澈听到动静,茫然地抬起了头。   “哥哥?”陶风澈将手机放在了一边,看着有些忐忑,“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来看看你。”   随月生走到床上前,俯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温度正常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   “啊?”陶风澈满脸写着茫然,“什么身体不舒服?”   随月生:“……?”   随月生担心则乱,这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来。   陶风澈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切好的果盘,旁边放着一杯加了冰的可乐,正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气泡,而刚才被他随手放在一旁的手机上还开着游戏界面,确实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随月生呆滞了一瞬,正在此时,手机里突然传出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操!陶哥你干什么呢你怎么挂机了?!你这一挂机顺风局秒变大逆风啊!对面把龙都偷了都要来拆家了!”汪源充满愤怒,“打野挂机了这真没法玩啊!”   “……”   陶风澈有些窘迫地拿起手机,将音量拉到最低,紧接着直接关掉游戏,彻底将汪源放生了。   放假了玩个游戏不是什么大事,随月生也一向不管他这个,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心虚呢……陶风澈心中喃喃。   随月生也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很沉地叹了口气,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所以,你最近没有生病?”   陶风澈一头雾水:“没啊。”   随月生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机解锁,打开校讯通界面,递到了陶风澈的眼前。   “你解释一下。”   随月生看上去疲惫到了极点,整个人显得有些摇摇欲坠,陶风澈有些被吓到了,小声辩解:“我会做的,不是我不会才考成这样。”   全对的作业也是自己写的,之前的考试成绩也不是作弊,不是在骗你。他小声在心里补充。   “那为什么?”   陶风澈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也没觉得这件事跟随月生有什么关系,可此时看着随月生的神色,他忽然间就有些惶恐了。   他小心翼翼道:“这个夏令营是按成绩强制参加的,我不想去,所以……”   “所以你就故意考低分?”随月生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陶风澈谨慎地点了点头。   随月生狠狠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整个人都有些发起抖来。   就因为不想去夏令营,所以就故意在期末考考低分吗?!   下学期就要开始申请学校了,到时候是需要参考高中阶段的考试成绩的。随月生不相信陶风澈会不知道这一点,可后者还是选择了考一个这样的成绩出来。   陶风澈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已经是快成年的alpha了,怎么还是一副对自己的人生毫不上心的样子?!   陶风澈这么游戏人间的态度,他要怎么放心地把陶氏交给他?!   随月生惊怒交加,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他高高地抬起了手掌,想把陶风澈摁在地上狠狠地抽上一顿,让他长个记性,但临到最后,前段时间看过的那些育儿书籍忽然冒了个头。   暴力并不是教育孩子的好方法,但面对着这样的陶风澈,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随月生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缓缓地收回了手,又一点一点握紧了拳,用力之大仿佛连指甲都要陷进手心。   “陶风澈。”   随月生一字一顿地喊他的名字。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他很深地看了陶风澈一眼,拂袖而去。 第54章 邮件   从陶风澈说出那句“不想去”起,随月生的太阳穴就开始一下一下地跳着疼,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地泛黑,目光所及之处都像是蒙了一层黑白色调的滤镜一般,渐渐地褪了色。   在房间里时,他一直强忍着不适,没让陶风澈看出些端倪;但等他走到走廊上,那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时,随月生终于有些坚持不住了。   他猛地踉跄了一下,脚下忽地发软,险些就要栽倒在了地上。千钧一发间,随月生倏地伸手扶住了墙,凌乱地喘息了几声,好歹是站稳了。   随月生就这么闭着眼,维持着一个有些狼狈的姿势,等熬过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了,他在终于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脸色惨白如纸,一颗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他抬手将额边细密的汗珠擦去,很沉地叹了口气。   ……又低血糖了。   所幸二楼的走廊上没有值守的佣人,除了随月生本人以外,再没有人会知道他适才的形貌有多难堪。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颗糖,三两下剥开糖纸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碎了,又给徐松发了条信息,让他送点吃的来书房,才缓步向楼上走去。   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有准时吃饭饿出来的,还是先前被陶风澈那一番话给气的,一直等推开书房的门了,随月生的眼前都还有些发黑,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眼下有更加要紧的事需要做。   他验证虹膜后打开电脑,点开了电子邮箱,从草稿箱里找到了一封才写到一半的邮件,收件人是他大学阶段的导师。   ……陶风澈下半年就要开始申请学校了,他本来想请自己的导师帮忙给前者写上一封推荐信,却又担心商科教授的含金量不够高,还打算麻烦导师找找他生物和化学方向的同僚,也帮陶风澈写上一封。   随月生从来都不是喜欢求人的个性,如果不是为了陶风澈的前途,他决计不会向导师开这个口。   而他也确实开得很艰难。   从出差那天开始算起,这封邮件已经断断续续地写了四天,随月生基本将所有的休息时间都耗在了上面,但对遣词造句还是不大满意,也就一直躺在了草稿箱里。   本来还想着今天下班后再改一改就发出去的,现在看来,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随月生静静地盯着这半封邮件看了班上,最终还是将手指搭上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将它删完了。   “随少爷。”徐松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核桃木门,将手中托盘上的食物依次摆放在了他的面前,“您说不用厨师现做,我就自作主张随便挑了点吃的,您看合不合胃口。”   他一转头,见随月生还在木愣愣地盯着一个空白的邮件页面出神,便仔细看了一眼收件人名字,有些好奇:“随少爷这是……要给导师发邮件吗?”   “本来是要的。”随月生回过神来,自嘲一笑,“现在用不上了。”   徐松点点头,见他面色不佳,没敢再多问,留下一句如果不合胃口的话就叫他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随月生并不挑食,徐松又熟知他的口味,送过来的这一桌食物眨眼间便被扫荡了个干净。   胃部传来的额不适终于得到了缓解,他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又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正准备关掉电脑回公司继续工作的时候,电话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随月生扫了一眼屏幕,眼中满是讶异,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甫一接通,随月生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边便响起了一道男声,声音中仿佛都带着夏日的暑气。   “有空出来一起喝个酒吗?”这人开门见山。   “喻鹤白。”随月生一怔,“你打电话给我就为了约我出去喝酒?”   “怎么?现在当大老板了,约你喝个酒都不成啦?”喻鹤白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随月生心念微转,片刻后,他有了个新的猜测,“是不是江景云他……”   “别跟我提那个王八蛋的名字!”喻鹤白瞬间便炸了毛,一口打断了随月生未出口的话不说,还恶狠狠地磨了几下牙,随月生光是听着就觉得一阵牙酸。   片刻后,喻秘书大概是将怒火发泄完了,声音听上去蔫蔫的:“具体情况还是见面聊吧,你等下有空吗?”   ——那当然是没空的,陶氏还有一大堆事等着随月生处理呢。   可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将开口时,随月生却是鬼使神差地应承了下来:“行。我对静浦不熟,地点你来定,我现在从陶家出发。”   “行,我等下把定位发你。”见目的达成,喻鹤白吹了个口哨,迅速挂了电话。   随月生给江景云发了条信息,起身下了楼。   ···   熟悉的Karlmann?King从主宅前缓缓驶离,陶风澈驻足在窗户前看了半晌,一直等车子消失不见后,他才重新坐回了床上。   陶风澈做好了随月生知道他考砸了后暴跳如雷,又将他痛揍一通的心理准备。左右不过一顿皮肉之苦,他没觉得这有什么。   可他没想到随月生居然克制住了没揍他,没想到随月生居然会说那句话,更没想到随月生竟然会……看上去那么受伤。   虽然觉得这件事跟随月生没什么干系,但随月生临走前的那一眼看过来时,陶风澈的一颗心还是很沉很沉地坠入了谷底。   陶风澈想追出去跟随月生解释,想把一切都摊开来跟他说个清楚,但他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时机稍纵即逝,等陶风澈冲出去推开房门,随月生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陶风澈怔怔地在门口站了好半天,才终于转身回了房。   他一贯以为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陶知行在时,多少人慑于他的威视,说话时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他敢跟陶知行拍桌子对吼;陶知行去了,有人敢在他面前对他的家人多加非议,他也能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在巷子里被人围堵,也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可事到如今,他发觉自己竟然还是怕的。   他怕随月生对他失望。   随月生那句话一说出来,他简直心如刀割,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陶风澈在房间里踌躇了很久,期间挂掉了来自汪源的三个电话,可他最终也没有上楼去找随月生,而是静默地站在窗户前,盯了半天随月生离开时的那一阵车尾气。   ……哥哥现在一定又生气又伤心,让他稍微冷静冷静,等他下班回来的时候再去找他解释好了。   陶风澈下定了决心,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这个心理状态有多么像是一头栽到沙坑里试图逃避现实的鸵鸟。   他生怕错过随月生回来的消息,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机,平均每三分钟就要往窗边看上一次。   日暮西山,晚霞将天边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红,渐渐的,天色带上了一层黑,再往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院子中的路灯依次亮起,值夜班的保镖都到了岗……   可随月生还没回来。   已经快一点了。陶风澈抬起头,有些焦虑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他魂不守舍地过了这么小半天,晚饭都只是匆忙地扒了几口,根本没尝出味道,可他期待着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回家。   随月生昨天晚上不是还说,最近一个星期都不用出差了,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时间吗?这到底是去哪儿了?   陶风澈无端有些心神不宁,紧接着,他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他不是迷信的人,但上一次他这么坐立不安的时候是两个月前,一觉醒来后就收到了陶知行车祸的消息。   他拿出手机,给随月生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却传来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   陶风澈彻底坐不住了,他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最终一把拉开房门,跟门口的保镖确定过随月生没有回来后,抬手就给陶氏那边打了个电话。   “小少爷?”留在陶氏值守的保镖有些诧异,“您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了,有事的话请吩咐。”   陶风澈直奔主题:“随总还在加班吗?”   “您问随总?随总下午的时候离开公司之后,就再没回来了。”保镖惊讶极了,“您稍等,我联系一下他的助理。”   这一分钟简直度日如年,再接起电话时,保镖沉声道:“周助理说,随总回了一趟陶家后说是有事,一个人出去了。”   “?!”陶风澈狠狠地闭了闭眼,“所以说,现在是谁都不知道随总的消息了是吗?”   保镖显得有些为难:“理论上来说……是的。”   “那就去找!”陶风澈睁开眼,“怎么找人还要我教你们吗?!”   “属下不敢。”保镖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   ……随月生到底会去了哪儿呢?他一个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会出事吧?   陶风澈理智上明白,以随月生的武力值,出事的可能性极低,但他情感上就是控制不住。   ……万一呢,万一他真的……   陶风澈几乎都想亲自出去找了,却又怕错过随月生回来的消息,只好心急如焚地站在窗户旁,打了好几个电话,在维持主宅的安保工作的情况下,将能调动的所有人手都派了出去。   两点出头,陶家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陶风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窗户前站了多久,可就在他快要失去希望时,他却看见了一盏从远方亮起的车灯。   那并不是随月生的车,但陶风澈的心脏还是因此剧烈跳动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上冲了下去,甚至险些崴了脚。   当他一阵旋风似的冲到门口,看见随月生身影的那一秒,高高悬起的那颗心才总算是落回了胸腔之中。可下一秒,当陶风澈看清事情全貌时,心脏却又仿佛坐了过山车一样,立刻便提了起来——   随月生整个人都醉醺醺的,从后座被江景云半扶半抱着弄了出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陌生的玫瑰香气,和江景云雪松味的信息素混杂在一起,其实还挺好闻。   可陶风澈只觉得被熏的想吐。   这他妈哪里来的alpha味?!   还没等陶风澈想明白,玫瑰信息素的主人就开口了。   “宝贝儿你别走啊,继续喝嘛——!” 第55章 醉酒   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随月生这是出去跟人喝酒了,还是跟人上床了?   ……亦或是两者皆有?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一般迎面袭来,被它无情冲刷着的陶风澈简直像是一颗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白菜,满脸都写着茫然和惶恐。   但在他想明白这几个问题的答案之前,身体的行动早已比思维快上一步——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关上了后座的门。   轿车的隔音很好,那道不依不饶的声音彻底消失了,紧接着,陶风澈劈手便从江景云的手中将随月生夺了过来。   醉酒后的人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处于松弛状态,身体会变得很沉重,可陶风澈分明支撑着随月生全部的重量,却还是觉得他很轻。   随月生像是天边的那一轮月亮,又像是一片云,亦或是一阵风,他永远高不可攀,永远不可捉摸,但此时此刻,他安静地靠在了陶风澈的怀里。   就像是风停驻在了它的树梢。   在拥住随月生的那一秒,陶风澈一整个晚上的心惊肉跳,好像突然一下子就消弭不见了。   他清了清嗓子,假装没看见江景云脸上的震惊,迅速摆出了一副商业微笑:“辛苦江议员送我哥回来,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江议员不如先回家吧,哥哥交给我来照顾就好。”   丝毫不提太晚了开车走山路不安全,不如留下来住上一晚明天早上再走之类的客套话。   所幸江景云也并没有想要留宿的意思,他随月生在陶风澈的怀里靠得稳稳的,周遭又站了一圈佣人,放下了心来:“那就辛苦你了。”   挺正常的一句话,可落在陶风澈的耳朵里,却完全不是原本的那个意思了。   辛苦什么辛苦?照顾哥哥有什么可辛苦的?!   江景云这话说的,就好像他才是随月生最亲近的那个人一样,在叮嘱自己这个外人照顾好他。   陶风澈心中一阵猛虎咆哮,气得恨不得把江景云摁在地上揍上一顿,可他面上却丝毫不显,端的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那是自然,真的挺晚的了,江议员先回吧。”   陶风澈皱着眉,勉勉强强地又补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这便是彻底下了逐客令。   这话要是换了个人来说,江景云或许还能从中品出些潜台词,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陶风澈。   刚刚度过了一个焦头烂额的晚上,此时又面对着一个未成年的alpha,江议员的那一颗七窍玲珑心便彻底下了线,他点点头钻进驾驶座,只觉得陶风澈居然还挺体贴。   江景云并没有立刻开车离开,而是在原地又停了一会儿,眼看着陶风澈揽着随月生慢慢往屋子里走的背影,一时间竟是还有些感叹——之前只以为是个莽撞冒失的青春期alpha,现在一看,居然还挺靠谱。   不说别的,光说他等随月生等到现在,遇到台阶时又把随月生抱上去,就是个好孩子。   江景云心中感叹万千,再一回头,看到后座上那个不断嚷嚷着“江景云王八蛋!”的alpha,两相比较之下,便有些莫名的心累了。   他深吸口气,心中给陶风澈的评价又悄悄往上调高了一档。   跟自家的这个alpha相比,陶风澈简直乖得不行,之前警察局那件事,一定是有些难言之隐。   ——喻鹤白今天下午直接旷了工不说,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再往后还直接关了机。如果不是随月生临出发前给江景云发了信息,说自己跟喻鹤白一起去喝酒了,还顺道附上了定位,江景云还不知道要怎么在静浦找人去。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子,探身过去捏了一把喻鹤白的脸,循循善诱道:“行了,别生气了。人家也只是拜托你给我介绍一个omega,你一没同意,二没跟我说,莫名其妙在这跟我置什么气?”   逻辑链十分清晰,江景云也着实无辜。   可如果能跟醉鬼讲清楚道理,那也就不是醉鬼了。   喻鹤白一双眼睛红的像是兔子,他恶狠狠地盯了江景云片刻,一把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拍开,紧接着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了反方向。   特别冷酷,特别无情。   手劲也特别大,江景云的手背瞬间便红了。   江景云:“……”   行吧,自己家的小祖宗,自己惯出来的,跪着也要宠下去。   江景云叹口气,一打方向盘,缓缓向山下驶去。   ···   如果不是之前的心焦太过于磨人,这个晚上对于陶风澈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   他拒绝了佣人帮忙的建议,一个人亲力亲为地将随月生搀扶进了家门。   他揽在随月生肩头的手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往下滑了一滑,在随月生的腰肢上揽了片刻,便立刻挪回了原位,仿佛无事发生。   但这半秒不到的时间也已经够了。   和陶风澈之前所想象的一样,随月生的腰真的足够清瘦,揽在怀里的时候甚至有了些不盈一握的感觉。   陶风澈忽然间就是一阵心神荡漾。   他先前看书时,见书上说“楚王好细腰”,但想必那满朝的文武大臣,都抵不上随月生的半点风采。   ……但刚才的那个陌生的alpha,是不是也看过随月生的腰,甚至还亲手碰过,摸过?   他心底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整个人忽然一滞,心头立刻便涌上来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就仿佛是有千万只蚂蚁在不断啃噬似的。   陶风澈在门厅处站定,偏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怀中的随月生。   有些人喝完酒之后就喜欢发酒疯,大喊大叫的、唱荒腔走板的歌的,口无遮拦的……各种千奇百怪的样子,陶风澈都一一见过,可他偏偏没见过随月生这种。   随月生喝醉酒了之后不吵不闹,安静得像是个洋娃娃,脸颊泛着一层粉,整个人显得很乖,还一个劲地往陶风澈的身上凑,像是一块黏黏糊糊的麦芽糖,甜的陶风澈简直不知道今夕何夕。   可一想到随月生或许对别人也这样,或者对别人更好,陶风澈就笑不出来了。   他在原地默默思索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满脸严肃地开了口:“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话语中的酸意挡都挡不住。   随月生听到动静后,懵懵懂懂地抬了下头,偏过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陶风澈。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那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已经彻底失了焦距,就像是笼罩着一层雾,好半晌后,他的视线才重新聚焦在了陶风澈的脸上。   随月生又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宛若鸦羽,一下一下挠在了陶风澈的心尖,片刻后,他终于缓缓开口。   “好啦,别生气了,喝酒吧。”   随月生甚至还想伸出手摸摸陶风澈的头,却被后者一歪头迅速躲开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不但没认出来,还把他当成别人了!   陶风澈的一颗心直直地坠入了谷底,他就这么揽抱着随月生站在玄关,脸上一阵风云变色,周遭气氛近乎凝滞,片刻后,佣人站不住了,战战兢兢地凑上前,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少爷,要不我来吧?”   “不了。”陶风澈扶在随月生肩膀上的手猛一收紧,像是生怕随月生被人从他身边夺走一般。   这是个占有欲十足的动作,陶风澈自己都没意识到,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可随月生只不过是吃痛地皱了下眉,他便又将手松开,甚至还笨拙地在随月生的肩头轻拍了几下,像是安抚。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中充满不耐:“我来就可以了,你们下去吧。”   “是。”   有了这么一出,再往后便没有自不量力的佣人想要来接手了,就连徐松也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由着陶风澈慢吞吞地将随月生搀回了房间。   踏进房门时,陶风澈条件反射地扫了一眼。   原先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和相框已经不翼而飞,想必是被随月生换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陶风澈对这一点并不意外,总归褪黑素的事情已经被他解决了,相框里的照片也看过了,他便也没放在心上。   随月生有洁癖,如果就让他这么脏兮兮地睡上一晚,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有多崩溃,可他到底是个omega,AO有别,陶风澈想了半天,还是没敢就这么扶着随月生替他洗个澡。   而除了随月生之外,陶家再没有别的omega了。叫一个beta佣人进来帮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陶风澈连让他们扶随月生上楼都不肯,又岂会让他们帮随月生洗澡?   他沉吟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就这么把随月生放在床上。   随月生大概已经醉懵了,一直粘在陶风澈的身上不肯下来,就跟抱着桉树不撒手的树袋熊似的。   陶风澈心里还在生他的气,赌气似的想,要不干脆一把扯开丢床上算了,可他最终却也还是耐着性子,一点点将随月生从自己身上拉开,又小心翼翼地半抱着他放在了床上,态度之珍重仿佛是在对待一件名贵而又易碎的瓷器。   撤身退开前,陶风澈忽然停了一下。   他眼中像是燃烧着一簇炽热的火,盯着随月生看了半晌,蓦地一下伸出手,动作却是与表情不相符的轻柔。   ——他用拇指轻轻蹭了蹭随月生的侧脸。   如果随月生只是他一个人的哥哥就好了。陶风澈这么想着。   一颗深藏在土里,被埋藏了很久很久的种子,终于悄悄地冒出了一个头。 第56章 山雨   随月生的脸摸起来手感很好,像是一块触手温润的玉,陶风澈刚一碰到便有些不愿挪开,着了魔似的又摩挲了几下。   随月生的头刚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此时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嘴里也溢出来一声轻哼,像是有些不舒服了的样子。   这声音轻得微不可察,如果不是此时房间里鸦雀无声,很容易便会被忽略过去。但这声音落在陶风澈的耳朵里,却仿佛是平地里的一声惊雷,顷刻间便将他唤醒了。   他触电般地收回了手,提心吊胆地观察了半天,见随月生并没有醒转的趋势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陶风澈方才进门时并未开灯,屋子里是深沉的夜色,他直起身子,借着窗外照进来地月光,愣愣地举起手,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老半天。   ——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随月生脸颊的触感。   陶风澈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又微微抿了抿唇。   他刚才到底是在干什么?陶风澈有些解释不通自己的行为。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对随月生动手动脚,跟江景云车上那个让人心生厌恶的玫瑰味alpha有什么区别?   陶风澈拧着眉思索半晌,最终悲哀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俩还是有区别的。   这区别在于,那个alpha明显经过了随月生的允许,而他自己却是趁着随月生熟睡时偷偷摸摸地上手,两相比较之下,他比前者要恶劣多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些什么,反应过来这个事实后,陶风澈心头的那一束无名火越燃越烈了。   他将随月生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视线甚至都没在后者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个翡翠扳指上多做停留,而是极其认真地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一寸寸观察了个遍,发觉上面并没有情事后遗留下来的痕迹,随月生后颈处的腺体上也并未多出个牙印后,心中的一颗大石才缓缓落了地。   随月生跟谁上床是他自己的事,陶风澈无从置喙,但他决不允许有人在随月生喝醉后占他便宜。他很快便为自己刚才的反常行为找到了一个理由。   ……等等,那个alpha没对随月生上下其手吧?   陶风澈再次皱起了眉。   他心中涌上来一股冲动,想把随月生从睡梦中唤醒问个清楚,但一想到后者喝醉后那迷迷瞪瞪的劲,人都认不清了,即使真被人占了便宜估计也不知道……   他莫名其妙地又生起了气来,再不愿在房间里继续待下去,怒气冲冲地往门口走了。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陶风澈本来是想摔门泄愤的,但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随月生那张沉静的睡颜,于是未成年alpha蓄意搞破坏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他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就连脚步声都压到了最低,生怕惊扰了随月生的梦境。   真是没救了陶风澈,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不能吵醒哥哥,他临走前可没想着要给你留句话,出去喝酒前也没想着发条信息,免得家里人担心。   陶风澈自我唾弃三秒,一抬头,却不期然在走廊上撞见了徐松。   “少爷,我已经将派出去找人的人手都喊回来了。”徐松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汇报完工作后又问,“随少爷这是睡了?”   “睡了。”陶风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因着徐松的这一席话,他又回想起了这一晚上的人仰马翻,再一联想到始作俑者的真实去向,没好气道:“厨房里的牛奶还热着吗?”   徐松点头称是。   陶风澈便说道:“直接倒掉吧。”   有了之前那一次的教训,陶风澈已经知道牛奶久煮后会变质了。   以往随月生在家时,陶风澈都是掐着时间下楼煮牛奶的,可今天他一直联系不上对方,又担心随月生回来后没有牛奶喝就又去喝褪黑素,从晚上九点开始,他便维持着每半个小时下楼一趟的频率,不断   换了新的牛奶来煮。   现在厨房里面热着的那一锅,还是陶风澈前不久才刚煮好的,但现在已经彻底用不上了。   “少爷的劳动成果,我可不敢乱碰。”徐松摇头拒绝,又故意逗他,“要不留到明天早上直接给随少爷端过去算了,反正随少爷喝了也不会出事。”   “那怎么行?!”陶风澈矢口拒绝,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正往房间走的脚步一顿,片刻后,他折返方向,往楼梯口走去,“徐伯不去的话,那我自己去倒吧。”   楼梯下到一半时,陶风澈突然反应过来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带了些狐疑:“徐伯,你没跟他说牛奶是我煮的吧?”   “当然没有!”徐松满脸正直,“少爷特意叮嘱过的,我又怎么会多嘴多舌呢?”   只不过是在随少爷问起来的时候接了个话茬罢了!   这怎么能叫泄密呢?!   徐松理直气壮。   陶风澈将信将疑地一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二人甫一踏入厨房的门,便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酸味,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果香。   陶风澈循着味一路走过去,在熟悉的奶锅旁找到了一个用小火慢慢煨煮着的炖锅,锅里翻滚着不少的食材——圆溜溜的青梅,晶莹剔透的山楂糕,去了芯的新鲜莲子,切成片的雪梨……   看着就令人口舌生津。   陶风澈有些好奇:“这是……”   “是给随总煮的醒酒汤。”值夜班的厨师赶忙回答。   随月生刚被陶风澈扶进门,厨房里就收到了他喝醉的消息,于是马不停蹄地煮了一锅醒酒汤,预备着他一醒来就送上去。   陶风澈点点头,伸手将奶锅里的牛奶泼了,准备离开前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这个醒酒汤里各种材料的剂量是严格配比的还是……?”   虽然不明白少爷问这个干什么,但厨师还是如实回答道:“没有严格规定,但现在的这个比例是我们专门研究过,口感最好的一种。”   陶风澈再次确认:“也就是说,原材料的比例只影响它的口感,不影响最终醒酒的效果?”   厨师点头。   陶风澈沉吟半晌:“厨房里还有青梅吗?”   厨师点点头,另一个稍微机灵点的赶忙打开储物柜,将存放青梅的玻璃罐递给了陶风澈。   陶风澈打开盖子,抓了一大把青梅在手上,用水略微冲了冲,一扬手就洒进了锅里。   然后他拍了拍手,转身便走。   “啊这……”刚跟陶风澈对话的那个厨师傻眼了。   “这要怎么喝啊?”陶家的几个厨师面面相觑,试探性地向徐松请示,“随总还醒着吗?要不然我们重新煮上一锅?”   徐松摇摇头,忍俊不禁:“就这么着吧,要不少爷要生气的。随总已经睡了,等会儿煮好了放冰箱里冷藏,到时候端上去的时候记得配糖。”   ···   因着醉酒的缘故,随月生一反常态地睡了个懒觉。   早上九点多,他才缓缓苏醒,整个人头痛欲裂,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喻鹤白是个端起酒杯就不要命的猛人,一贯在应酬场上叱咤风云,昨天又是有意借酒浇愁,在他的带动下,一不小心真的喝太多了……随月生伸手锤了锤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酒精的影响下,他关于昨晚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是模糊,彻底断片前的最后一段记忆,是江景云来酒吧里接人……   随月生看了看四周熟悉的环境,想来江景云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身上穿着的衬衫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像是发酵后的咸菜干,带着一阵诡异的酒气。随月生嫌弃地皱了皱眉,起身拿了换洗衣服,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手机早就没电了,他洗完澡后将它带到了餐厅,交给徐松拿去一旁充电。后者端上来一碗醒酒汤,随月生边看早间新闻边将瓷碗端到了嘴边灌了一口进去,立时便被酸的一哆嗦。   随月生的五官控制不住地向中心聚集,他表情扭曲,条件反射地就想将醒酒汤吐出来,但又觉得实在恶心,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徐松适时地端上来了一碟蜜饯,随月生抓了一小把塞进嘴里,半天才终于缓过劲来。   他刚想开口问徐松这是怎么一回事,突然间心念一动,笃定地问:“这是小澈煮的?”   “是。”徐松意味深长地一点头,又旁敲侧击道,“少爷昨天晚上很担心您,到处找不着人,电话也打不通,派了挺多人手出去找,结果也没找到。”   “好在最后江议员把您送回来了,要不然少爷他估计得把静浦翻个底朝天。”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随月生闻言,叹了口气。   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没想到陶风澈会这么担心他。   虽说随月生还在生气陶风澈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或许就像喻鹤白昨天说的那样,可能陶风澈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心念一动:“小澈他人呢?是还在睡吗?”   徐松将他手边的醒酒汤收走,说道:“少爷七点出头就起床去研究院那边了,您要是有事找他,不如打个电话去给荆院长问问?”   ……是了,研究院那边已经整顿完了,陶风澈既然放了暑假,也确实是要去那边学习的。   怎么就把这件事给忙忘了?随月生心中喟叹,摇了摇头:“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今晚问也是一样的。   随月生打定了主意,低下头开始吃早饭,可却像是老天特意跟他开玩笑似的,非不让他安生地吃完饭。   手机充上电后自动开机,周助理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喜极而泣:“随总!您终于接电话了!”   “在吃饭,没什么大事就等我回公司再说。”随月生一口打断。   “还真有。”周助理收敛了夸张的表情,沉声道,“西大陆那边的生产线出事了。”   “有人在原材料上动了手脚,最近的几批药品全都不能用了。”   “!”随月生狠狠地闭了下眼,“我知道了,我等下发个定位给你,你找个人去那边把我的车开回陶家,然后去机场等我。”   他挂了电话,匆忙往嘴里塞了几口吃的,临出门前,陶家的司机已经开着车停在了门口。   “随少爷,航线已经批下来了。”徐松站在门厅处这么说着。   随月生颔首,将手枪别在了腰后,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晴空如洗,天空比他的眸色还要明亮,他却忽然低叹了一声:“山雨欲来啊……”   “是啊,要起风了。”徐松答道。 第57章 思念   时光荏苒,一个月的时间稍纵即逝。   自从随月生那天清晨匆忙启程飞往西大陆后,时间便像是被某只看不见的手摁下了快进键一般飞速往前转动,各种各样的事情层出不穷,他简直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了。   事情比随月生预想中要麻烦许多。   陶家在九州盘踞多年,从陶风澈爷爷那一辈起,才逐渐开始向外扩张。陶家在西大陆的那些生意,就是老爷子当年建立的基业。   而那个在陶知行的葬礼上倚老卖老,试图逼宫上位的孙老,便是曾经跟着陶老爷子打江山的人之一。   当日,随月生不堪其扰,对着孙老胸口佩戴的白花开了一枪,后者当即便是两股战战,被人一路搀扶着回到家后,更是一病不起了。   可明眼人都知道,孙老这个病生得实在是蹊跷,大概率是个掩人耳目的托辞,背后免不得还要动些手脚。   后续发展也正如他们所料。   随月生和陶风澈二人不和,赵嘉阳涉嫌谋杀陶知行,陶氏的财政状况出了问题……这各种各样的流言,大多都是孙老那边放出来的。   随月生当时刚回静浦不久,陶家又恰逢多事之秋,和丧心病狂的红帮相比,孙老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闹出来的这些事情也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未免就有些不够看了。   可苍蝇虽然不会咬人,但它一直在人的身边飞舞着,还不断发出嗡嗡的噪音,也足够惹人厌烦的了。   于是随月生等稍微腾出些手来后,他便授意周助理出手整治了一番孙老所持有的产业,又顺道铲除了他不少党羽,其中甚至还包含了陶氏总公司中的某个高层。   经此一役,孙老损失惨重,不仅安分了不少,就连家门都不怎么出了。   随月生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觉得他再翻不起什么风浪,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孙老并未偃旗息鼓——他竟然将主意打到了陶家的生产线上面。   陶家在西大陆的那些产业是孙老当年陪着陶老爷子一起打拼出来的,可以说是他的老巢。孙老的独子如今便是在那边任职,陶家位于西大陆的几间分公司中,也有不少孙老的旧部。   让这群人彻底背叛陶家、改辕易辙并不容易,但如果挟恩图报,要求他们在某些事情上适当地装聋作哑却也并不难。   东西两片大陆间到底还是隔了大半个地球,即便是陶知行,也没有办法做到事事尽在掌握之中,更何况是年纪尚轻,经验也尚浅的随月生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C国的某一个生产基地中的药品配比已经全部出了问题,一个多月的工作成果彻底付之东流,其间浪费掉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如果换做别的药品倒也罢了,这点损失对于陶氏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偏偏这一整批药品,是要提供给C国卫生部的omega信息素抑制剂。   七月三十一日是合同上规定的最晚交货时间,且C国政府购买的数量极大,一旦逾期,需要缴纳的违约金即使对于陶氏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更何况,逾期后还会得罪C国政府。一旦如此,陶家日后在C国的生意便也不好做了。   随月生无法,只得亲自飞去了生产基地里盯着,先是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一大批工作人员,继而开始从全球的其他生产线上调货,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期限内把这一大批抑制剂交了上去。   吃一垫长一智,既然都来西大陆了,随月生便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将陶家在海外的产业挨个巡视了一遍,又顺道去哥哥分公司里开了会。   一个月的时间弹指而过,随月生的工作安排才完成了一半,忙得根本没有回静浦的时间。唯一回去的那一次,还是匆忙赶去陶氏总公司签了几个合同,紧接着就赶回机场,彻底成了一个空中飞人,自然也就没有了跟陶风澈见面的机会。   分开的时间一久,再加上距离产生美,即使还不知道陶风澈那么做的缘由,随月生心中的怒气也渐渐消了。   工作实在是太忙,他其实没什么机会想起陶风澈,但也有例外。   一旦碰上开会,原先的时间安排便会变得不可控,随月生有时候甚至会一直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他不爱喝咖啡,为了保持思维的清醒,就会选择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浓茶。   周助理看着那茶水的颜色就觉得舌根泛苦,可随月生总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像是失去了味觉一般。   可有得必有失,茶叶中含有大量的咖啡因,剂量的控制也没有那么精准。   有时候到了深夜,随月生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可大脑还处于咖啡因的控制之中,依旧毫无困意,可留给他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多了——天亮之后,他就得起床,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随月生下意识地就想求助于褪黑素一类的安眠药物,就像是过去那么多年里他所做的一样。   可他伸出手时,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么,忽然就停住了。   “去给我热一杯牛奶吧。”他沉吟良久,对周助理说道。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周助理一头雾水,但也不敢对话,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   周助理是在中产家庭中顺风顺水长大的alpha,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厨,让他热牛奶,他也就把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一分钟,成品和随月生想要的那种自然相去甚远。   不过是跟记忆里的味道不大像,根本就没有到无法下口的地步,可随月生端起杯子尝了尝,莫名地就有些挑食。   他将嘴中的那一小口牛奶咽下,将白瓷杯搁在了一边:“可以了。”   “随总,是不合胃口吗?”周助理表情忐忑。   “没事。”随月生推了推眼镜,交代道:“你回酒店吧,我今天就在这里睡。”   办公室里有配套的休息间,洗浴设备也一应俱全,随月生以往也经常在办公室里留宿,周助理早就习惯了,他点点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可随月生却并没在第一时间去洗澡。   他没急着摘眼镜,单手撑着脑袋发了会儿呆,余光瞥见了手边的牛奶,又顺手翻了翻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忽然就很想陶风澈。   ···   随月生不知道的是,陶风澈其实也在思念着他。   重新去研究院学习的第一天,陶风澈没有直接进组,而是在荆宁的带领下在所里逛了一圈。荆院长的本意是给陶风澈介绍一下近期的研究情况,顺便看看新买的设备,可陶风澈却突然发现,有几个研究员不见了人影。   陶家研究院中的研究员众多,即便是陶风澈,也没法做到记住每个人的长相。可少了的这几个人或多或少他都打过交道,其中有一个叫吴轩的beta,今年年初时还带着陶风澈做过一个小项目。   而且研究院里一共就只有两个beta,除了荆宁荆院长外就只剩下吴轩,是以陶风澈对他印象深刻,却没想到今天没看见他的身影。   研究院中的研究项目保密等级极高,相对应的,人员流动也少,基本不存在研究员离职的情况。   ……那这几个人是去哪儿了?   陶风澈心念微动,开口问道:“荆院长,有几个研究员今天是请假了吗?”   荆宁一愣,险些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是该说“不愧是陶知行教出来的alpha”吗?这也实在是太敏锐了点。   好在他早有准备,不露声色道:“你是问吴轩他们吗?”   陶风澈点头。   “吴轩外派去了西大陆,其他人好像是去了生产基地当顾问。”荆宁”荆宁翻开随身携带的工作记录本看了看,作恍然大悟状,“你要是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其中有一个人的工作内容比较基础,他走了之后,工作都是项目组里的其他人分着干的,刚好你现在来了,不如就你接手吧,不懂的就找人问一下。”   陶风澈:“……”   面对着忽然到来的,堆积如山的工作量,他沉默了。   工作的难易程度是分人的。   对于研究院中平均学历硕士以上的研究员们来说简单的工作,对于陶风澈这个现役高中生而言,那就不仅仅是一个“困难”可以概括的了。   即便他天资聪颖,这么边学边做一天下来,也实在是累得够呛,甚至还破天荒地跟着研究员们一起加了个班,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家。   可他刚一家门,却没找见随月生。   这人不会又去喝酒了吧?!   陶风澈心中那簇愤怒的小火苗重新燃起,正在此时,徐松忽然贴心地开口。   “少爷,随少爷他去西大陆出差了。”   “……”   一阵暴风雨袭来,小火苗可怜兮兮地燃起了一缕黑烟,不情不愿地熄灭了。   从这一天起,陶风澈便过上了在研究院中勤勤恳恳搬砖的生活,时不时的还要应对来自汪源的骚扰。   【汪源】:[图片x10]   【汪源】:[陶哥!陶哥我跟你说!我今天这家店的食物真的绝了,入口即化的苹果派你吃过吗?!]   【陶风澈】:[……]   【汪源】:[打游戏吗!]   【陶风澈】:[在研究院搬砖,不约。]   【汪源】:[哦哦哦你在研究院学习啊,那也行吧。不过你不来Z大的夏令营你监护人没意见吗?]   【陶风澈】:[他出差去了。]   【汪源】:[明白了,等于说陶哥你现在就是静浦留守儿童呗?]   【陶风澈】:[……]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反驳起,右手五指下意识地一个收紧,险些将手中的试管捏爆。   所以随月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陶风澈在日历上又画了一个圈。   他就这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许久,等来了Z大夏令营结束,汪源开启了在A国的逛吃逛吃之旅;等来了手头跟的项目告一段落……   可他就是没等来随月生。   “小陶,你过来一下。”   八月十三日,陶风澈准备离开研究院时,神出鬼没的荆院长忽然出现在了实验室的门口。   陶风澈一愣,刚走到他身边,就听荆宁说道。   “我记得你是从初中开始就来研究院里学习了吧?”荆宁的脸上带了些怀念,“一晃竟然也这么久了。”   陶风澈点了下头,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荆宁打断。   “也该走出象牙塔看看了。下周一开始你就先不用过来了,我找个研究员带你,一起去静浦的那几条药品生产线上转转吧。”荆宁一锤定音。   陶风澈眼睛一亮。   留守儿童可以走出研究院放放风了! 第58章 短信   陶风澈从来都没有去看过陶氏的生产线。   在陶知行的要求下,他从十四岁开始就旁听陶氏的集团会议,也是在这一年,他开始在课余时间去研究院中跟着荆宁学习。一开始只是跟在身后看,渐渐地可以帮忙打下手,等到了现在,他已经成长到可以接手一个研究员全部工作的地步了。   可陶知行一直都没有带他去过陶氏的生产基地,即便最近的那一个离陶宅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之前在报纸上看见江景云去陶氏视察,随月生带着他去看陶氏的生产线时,陶风澈的心中有一丝微妙的嫉妒——这明明是他家里的产业,可他都还没去看过呢,竟然让江景云这个外人捷足先登了。   陶风澈一直以为,自己可能要等到正式进入陶氏工作后才可以得到去看看生产线的机会了,却没想到这次荆宁居然主动开了口。   虽然陶风澈表面上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当时也只是对着荆宁淡淡地点了点头,但只有陶风澈自己知道,他心中有多激动。   虽然今年的暑假只有一个半月,可学校里布置下来的暑假作业却半点没打折扣。九州近年提倡素质教育,除了各科的练习册以外,还额外有一项综合实践的报告要写。   自从陶风澈升上高中,每年寒暑假都会收到这么一项特殊的作业,久而久之,他也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是在去研究院实习的经历中挑挑拣拣,选能说的内容写进报告,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可今年和以往相比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陶风澈的工作量变大了许多,每天起早贪黑,人生中第一次和抨击996制度的社畜有了共鸣,从研究所回到家后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睡觉,只有到了周末,才有写作业的时间。   他是生活很有规律的那一类人,从放暑假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暑假作业拆分成了七周的工作量,每到周末就按计划完成一切都在稳步推进,但这一次,他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周六下午,徐松来送下午茶水果的时候,陶风澈忽然停下手中的笔,假装不经意似地问了一句:“哥哥现在到哪里了?”   徐松回忆一下:“前天晚上刚刚到的H国。”   H国比九州晚12个小时……陶风澈快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时差,对着徐松点了点头。   周日晚十二点,陶风澈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算好了时差后,鬼使神差地给随月生发去了一条短信。   【陶风澈】:[哥哥,我下周要开始去看陶家在静浦的那几个生产基地了。]   陶家祖宅虽然位于山巅,但附近就有一座专供陶家使用的信号塔,区域内信号极好,信息不到半秒就发了出去,可陶风澈等了五分钟,却一直没有收到随月生的回信。   随月生那边是中午十二点,应该已经下班了啊,怎么一直不回信息?总不可能是没开国际漫游吧?   陶风澈摇了摇头,摒弃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他在床上烙饼一样地翻了半天,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会不会是他的手机没话费了?   陶风澈只在电视中看过这种情况,没有亲身经历过,可现在这种“一直收不到信息”的情况,跟电视剧里演的还有些相似。   不过随月生虽然限制了他的生活费,可话费这些应该还是会充的……吧?   陶风澈心下犹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没跟随月生加过社交软件的好友,只能通过短信的方式联系对方。而在这个年代,会选择发短信的人寥寥无几。   陶家祖宅和研究所里都有WiFi,如果真的是忘交话费导致手机欠费,也不会影响社交软件的使用,所以他一直没发现……这个假设是有可能的。   他当机立断,在通讯录中找出汪源的手机号,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陶风澈】:[在?]   汪源秒回。   【汪源】:[在在在。陶哥你怎么忽然发短信找我啊?]   看来不是欠费了……陶风澈撇撇嘴,飞速打字回复。   【陶风澈】:[做个测试。]   【汪源】:[啊?测试什么啊?]   【陶风澈】:[没事了。]   【陶风澈】:[写完的试卷x5]   【汪源】:[!!!]   【汪源】:[陶哥!谢谢陶哥!真的是我再生父母啊!]   【汪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下辈子我给您做牛做马!]   汪源迅速被带偏了思路,带着作业答案千恩万谢地走了。陶风澈抓着手机,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叹了口气。   手机没坏,也没欠费……那随月生到底为什么不回信息?   ……等等。   他举起手机,往上一拉二人的消息记录,一共就可怜兮兮的两条——除了他今天发过去的这一条以外,再上面一条就是从警察局出来那天,他给随月生发过去的那一句“对不起”。   两个多月过去了,随月生一直没有回复,也一直没有给他发过信息。   他不会是被随月生给拉黑了吧?!   陶风澈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在朱老爷子的寿宴上还打通过随月生的电话,越想越觉得事情的真相大概就是如此,整个人像只咸鱼一样摊平在了床上,不断向外散发着了无生气的黑气。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去睡觉了,毕竟明天还要早起去生产基地,可情感上,在没有收到随月生的回复前,他并不愿意入睡。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希望随月生回复些什么。   可遇到这么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分享给随月生,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想跟他一起分享快乐。   更何况,随月生出差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么一个跟随月生说话的正当理由……   你就是回个句号也好啊。陶风澈蔫蔫地想着。   凌晨一点半,在陶风澈彻底被瞌睡打败之前,随月生的回复终于姗姗来迟。   【随月生】:[我刚刚在开会,没看手机。]   【随月生】:[荆宁说让你去生产线上看看?]   陶风澈眼睛一亮,抄起手机就开始打字,手指在屏幕上不断跳跃,快得简直产生了残影。   【陶风澈】:[对。荆院长说最近有几个研究员外派去基地了,我接手了其中一个的工作,项目做完之后他就说让我去生产线。]   他这一番话中暗藏着一丝隐秘的炫耀,而随月生也接收到了他想传递的潜台词。   【随月生】:[真棒。去生产线上记得注意安全。]   【陶风澈】:[哥哥也是,在外面注意安全。]   他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下了一句话。   【陶风澈】:[短信不太方便,我们加个社交账户?]   他屏气凝神等待着随月生的回复,片刻后,对方发来了一个二维码。   陶风澈飞速扫码后填了验证信息,又点开随月生的头像,发大之后仔细看了半天。   ……原来是哥哥自己的背影啊。   见不是跟江景云的情侣头像,陶风澈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   ···   H国。   收到陶风澈的验证信息后,随月生点了通过,又发了条信息过去提醒他早点睡觉,便一扬手,将手机丢给了一旁的周助理。   后者忙不迭地接住手机,而随月生已经转了转手上银白色的枪。   他今天穿了一身的黑,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做这个姿势的时候显得很是闲适,和地面上那个狼狈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吧,这个账目漏洞你怎么解释?钱去哪儿了?”   “我提醒你一下,最好想好了才开口。你是H国国籍,但你也应该知道,在这个国家里,法律不过就是一张纸。”   他微微笑了下,看着甚至有了股弱柳迎风的意味来,可嘴唇开合间吐出来的话,却让被保镖强压着跪在地面上的公司高管如坠冰窟。   “你选吧,是现在说实话,还是一分钟后,我打断你两条胳膊之后再说?” 第59章 告状   清晨,在闹钟不懈的叫唤声中,陶风澈终于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伸出手想将闹钟关掉,一下子竟是没能伸出去——他失去了对于右手的知觉。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几乎是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换了左手关掉闹钟,然后试探性地将右手紧握着的手机取出,又用左手揉了揉右手的掌心。   僵硬的右手不断传来酸胀和刺痛感,陶风澈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   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手指已经彻底不听使唤了。   可这也怨不得谁,是陶风澈自己咎由自取。   昨天晚上,他是看着随月生的朋友圈睡过去的。   正如陶风澈所预料的那样,随月生并不是很喜欢发动态分享生活的那一类人,发过的朋友圈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不一会儿就翻到了底。   陶风澈翻着翻着,甚至看见了一张随月生读大学时的毕业照。   照片中的随月生已经将少年时期那一头长到胸口的卷发剪短了,长度跟现在差不多,面容却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显得有些青涩。他穿着学士服,嘴边噙着笑,看上去挺高兴的样子。   陶风澈偷偷伸出手,摸了摸照片上随月生的脸。   最新的一条朋友圈的发表时间是五月二十五日晚,没有配字,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照片,是从飞机的舷窗口拍的一弯月亮。   ……原来哥哥是这一天回国的。陶风澈心念微动。   再往后,就再也没有新的内容了,不论是接管陶氏,执掌陶家,还是跟陶风澈重逢……随月生一条也没发过,甚至都没往朋友圈分享过一首歌曲。   寥寥几条朋友圈,陶风澈三分钟不到就翻到了尾,可他定定地看了很久,直到失去意识,不知不觉地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说不出来理由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陶风澈用左手慢慢地给右手做了个推拿,将堵塞的血管慢慢揉开,等知觉恢复后,他翻身下床,进洗手间里洗漱去了。   陶氏的生产基地遍布九州,在静浦市中一共有三家工厂,如果以陶家祖宅作为起点的话,最近的开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最远的则需要乘坐飞机。   荆宁派来带陶风澈的那位研究员是个年逾不惑的中年alpha,昨天下午在社交软件上加了陶风澈的好友,自我介绍说姓王,是研究院中合成药物研究室的主任。   他喊陶风澈陶少,然后让他直接喊自己的名字。   陶风澈乍一看到这条消息,便是汗毛倒竖。   陶家祖训,一贯对有知识的人格外尊重,他今天如果真的顺着王主任的话就这么做了,老爷子非托梦来揍他一顿不可。   陶风澈赶忙拒绝,说自己现在既然在研究院中学习,那就是个普通的研究员了,我喊您王主任,您叫我小陶就行云云,王主任拗不过他,便也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他和陶风澈商量了一下,说不如按照离研究院的距离,从近到远看过去,陶风澈乐得如此,二人一拍即合,约定各自从家里出发,在基地前汇合。   在陶风澈的想象中,去生产基地里视察,就是去生产线上看一下具体的操作流程,再抽检几种药剂,可当他跟在王主任的身后进入厂房后,却发现事情跟他想象中的好像不大一样。   在基地负责人的陪同下,王主任带着陶风澈四处转悠,从生产流程一路看到了设备运转情况,又去了原材料和半成品的储存地点,紧接着去了实验室看光谱仪……他甚至还亲自进了一趟无菌操作间,细致负责到了极点。   陶风澈心中一阵咂舌,对这位陌生的alpha有了新的印象。   王主任的效率很高,即便看的这么仔细,一天下来,一个生产基地差不多也就看完了。   周二傍晚,二人分别的时候,王主任找陶风澈要了他的身份ID编号,说是要给他订第二天一早飞往静浦另一端的飞机票,陶风澈点了点头,顺手就给他发了过去。   他没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事,随手在备忘录里记了一下,预备着等到快月底时跟徐松说一声,让他把机票钱打给王主任,便也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周三一早,陶风澈早早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后下楼吃早餐时,他的内心中还有些小激动——陶家有自己的私人飞机,而且不止一架,也正因为如此,他极少会有这种乘坐民航出行的机会。   徐松路过餐厅时瞥见了陶风澈的身影,显得有些讶异:“少爷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早餐等上了飞机再吃也不迟啊。”   陶风澈一头雾水:“因为……飞机餐不好吃啊?”   他就坐过那么一两次民航,但即便是头等舱,餐食的也就是一般水准,和家里的大厨做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而且这次是王主任订票,他都没问对方订的是什么舱位,反正也就一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忍忍也就过去了。   徐松迷惑极了:“飞机上的厨师一直都没有更换过,少爷您之前不是还夸过好吃吗?要是觉得不合胃口的话,我从祖宅这边给您换一批过去?”   陶风澈:“……?”   鸡同鸭讲了半天,他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两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他说的是民航的飞机餐,徐松说的是家里的私人飞机。   “徐伯,你误会了,跟家里的飞机没关系。”陶风澈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我这次跟王主任坐民航过去,上面的飞机餐挺难吃的。”   他站起身,准备出发,可徐松却上前一步,将他的去路拦住,满脸都写着为难。   “可航线已经批下来了,少爷您平常坐的那辆迈巴赫也已经到达了那边的机场等候,民航既不方便带保镖,也不方便带枪,要不您跟王主任商量一下,让他一起坐家里的飞机走吧,也比民航舒服一些。”   陶风澈皱了皱眉,开口就想拒绝。   他一贯都不喜欢保镖的贴身保护,即便现在形势紧张,但不过是去自己家里的生产基地转转,没必要这么风声鹤唳。   再说了,之前的那两个基地不也好好的吗?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徐松:“……”   那当然是因为,之前一直有擅长潜伏的便衣保镖跟着您,只不过您不知道啊。   但这话即使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陶风澈说,只好含糊道:“这次不大一样……”   “现在是个什么局势您也知道,随少爷还在国外,如果您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先不说陶家会如何,等我死了,我有什么脸去见先生呢?”   “您知道的,出了那件事以后,家里的产业已经并不意味着完全安全了。”   徐松长长地叹了口气。   陶风澈心念一动,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忽然一下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徐松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岁数了,陶知行走后,他明显变得苍老了许多。白头发可以靠染发剂染黑,但衰老是不可逆的,徐松脸上的皱纹沟壑,已经藏不住了。   陶风澈叹了口气,小声吐槽:“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是已经准备松口了。   可提心吊胆的徐松却误将陶风澈的这番话听成了拒绝的前兆。他大脑飞速转动,忽然间灵机一动:“要不我给随少爷打电话问问,听听他的意见?”   徐松成竹在胸。如果说还有谁比他更加担心陶风澈的安全,除去赵嘉阳后,就只剩下了随月生。   这件事要是让他知道了,不但会举双手赞成自己的决定,估计还会把保镖的数量翻上一倍,而且随少爷说话,少爷一贯是听的。   他心中暗藏期待,盯着陶风澈,只等着他点头。   陶风澈:“……”   不是,我这不是都准备同意了吗!你怎么还要跟随月生打电话告状?!   他心下一阵腹诽,迅速屈服:“……那就这样吧。”   徐松心满意足地去联系了司机,让他去车库将另外一台车开过来接人,陶风澈心中虽然百般不愿,但还是硬着头皮给王主任发了一条信息,通知对方今天可能需要换一种出行方式。   【王主任】:[是要换高铁吗?我已经快到机场了,现在掉头可能赶不及,要不我们到时候直接在那边汇合吧?]   【陶风澈】:[不换高铁,主任您在机场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王主任】:[不好意思啊小陶,我有点没能理解你的意思。]   【陶风澈】:[您到了机场之后给我发个信息吧,我找人去接您,我们等下坐私人飞机走。]   王主任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回复了一句“好的”。   陶家研究所待遇优渥,他身为高级工程师,工资自然不低,多年下来也有了一定的积蓄,在同学中是收入最靠前的那一批人,说是中产阶级绰绰有余。   他时至今日,一辈子投身在科研工作中的王主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资本的力量。   ···   陶家的私人飞机和大众眼里的那一类小型直升机不大一样,所使用的机型是客机常用的那种,飞机上自带床铺和洗浴装置,甚至还有独立的娱乐室、按摩室和电影放映间,应有尽有,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空中宫殿。   登上飞机后,陶风澈看见了王主任眼中暗藏的震惊,有些担心有自己在的话他会觉得不大自在,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先休息一下,让他自便,接着就径直进了房间。   空姐早就开了夜床,陶风澈嘱咐她满足满足王主任的一切要求后便在床上摊平,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在家里面吃的很饱,对飞机上琳琅满目的早餐便没什么兴趣,一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飞机趋于平稳飞行后,他终于品出了些不对劲来。   ——不对啊,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有正当理由,怎么徐松一说要给随月生打电话告状,就像是大脑突然宕机了一样,瞬间心神大乱,立刻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呢? 第60章 杂草(7k收加更)   虽然说好了陶风澈此次出行会带上保镖,但在保镖的数量上,徐松和陶风澈再次持有了不同的意见。   徐松软硬兼施,陶风澈一口回绝,二人拉锯战了半天,最终各退一步——三个换了便装,枪支武器全部藏得严严实实的保镖陪同着陶风澈一同过去,又跟王承志通了气,对外就说他们是一起过来观摩学习的研究员。   当然,暗中偷偷跟着的保镖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反正只要陶风澈发现不了,那就意味着是零个人,在安保问题上常年“阳奉阴违”的徐管家对此很有经验。   这次去的生产基地位于静浦郊区的一个工业园区内,离最近的机场也还有着一定的距离。即使陶家的司机早早地将迈巴赫停在机场的出口处等候,刚一接到人便马不停蹄地驶向目的地,一行人抵达时也已经是早上十一点多了。   陶风澈和王承志前后脚下了车,伪装成研究员的保镖们紧随其后,站在门口等候着的一群工作人员便迎了上来,领头的是一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中年alpha,顶着一个偌大的啤酒肚,头顶还有着轻微的秃顶。   ……十分符合大众眼中公司高管的人物形象。   陶风澈的视线刚在对方岌岌可危的发际线上转了一圈,就听他自我介绍说姓陈,叫陈军,是基地里的质量总监。   “陈总监好。”王承志笑着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手,“这次带着几个学生过来长长见识,辛苦你来接了。”   “王主任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我们基层指导工作,这是我们的荣幸。”陈军双手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表情诚恳。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在这个过程中,陶风澈一直落后王承志半步,站在后者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地当透明人,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看着就是个透明人的样子。   可天不遂人愿,有好几道自认为隐藏得极好的视线从对面飘了过来,偷偷瞥了他好几眼,陶风澈无法,只得视而不见,装作无事发生。   他心里明白,现在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   虽然王承志没有挑明他的身份,只含糊地说是带新来的研究员长长见识,带来的那几个保镖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alpha,又擅长伪装潜伏,倒也还解释得通,可陶风澈这么一个还没产生信息素的未成年alpha混在其中,就实在是太显眼了。   没成年怎么就进了研究院工作了?依照九州的劳动法,这属于雇佣童工的范畴,违法的公司将会遭到极严厉的处罚,像陶氏这样的行业巨头,绝对不会知法犯法,人为制造一起丑闻。   是以前来接待的这一群人心里面都门清,眼前这位未成年的alpha就是陶家的那位小少爷,陶氏未来板上钉钉的掌权者。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见到豪门继承人的机会,又是自己公司的,可不得抓紧时间多看上两眼?   陶风澈理解他们的心情,可被这么多道灼热的视线注视着,他虽然面上还能勉强维持着泰然自若的表象,心中却是一阵叫苦不迭,冷不丁地还冒出来了一个念头:随月生当时在灵堂里,被各路人马扫视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他这么苦中作乐地一想,嘴角便噙了一点很浅淡的笑,整个人忽地一下便放松了下来。   可其他人却远没有陶风澈这么闲适。   八月份的静浦简直是个火炉,今天又偏偏是个大晴天,太阳不知疲倦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惊人的热浪,仿佛置身于一座由天地构建而成的巨大烤箱之间,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光是在门口寒暄的这一小会儿,就已经就好几个工作人员的衣服被汗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像是能拧出水来。   陶风澈皱皱眉,不着痕迹地往后又退了半步。   人到中年,又一直在实验室里做研究,王承志的身体素质到底还是跟这帮身强力壮的年轻alpha不能比,别人只是被晒出了一身的汗,陶风澈带来的那帮“研究员”更是一脸的处变不惊,可就这么一会儿下来,他都被晒得有些头晕了。   王承志抬手看了看表,心中不由得啧了一声——现在的这个时间点实在是有些尴尬。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他跟陶风澈应该是下午2点左右到生产基地,留出一天半左右的时间工作,明天晚上连夜乘坐航班飞回家,后天还可以正常上班。   可陶风澈居然安排了私人飞机,又有专门的司机在机场口等候,虽说增强了舒适度,也大大缩短了通勤时间,但同时也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如果现在直接进工厂看生产线的话,看不了什么内容就到了午餐时间,等到了下午,又得重新开始,白白浪费一个小时。   等等。   王承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之前荆宁让他来带着陶风澈一起来工作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后者从没去过生产基地,让他多担待一些,既然如此,那不如……   “现在时间有点紧,陈总监不介意的话,要不我们先在基地里转一圈,等下午了再去看生产线?”   陈军赶忙点头,拿起了手中的传呼机,道:“好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来视察的另有其人,这还是王主任第一次来我们基地呢。”   “现在不是提倡环保吗?我们积极响应,种了挺多树的,我让保安他们开几辆观光车过来,带着您在基地里转转。”   “观光车?”陶风澈有些不解。   “对。”陈军解释道,“基地太大了,以往公司或者研究院里来人检查,也是坐这个代步的。”   陶风澈点了点头。   基地里面的观光车就是景区内常见的那种,为了配合陶氏的LOGO,漆成了蓝白相间的颜色,最高速度不超过40码,虽然没有安全带,倒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但即便是如此,陶风澈还是被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地护在了作为正中间,剩下的哪一个则坐在了车尾部反方向的座位上,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将他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观光车上的座位有限,陶风澈跟三个保镖形影不离,这辆车上剩余的座位便被王承志、陈军和一位年轻的实验室qc瓜分了,其他人则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另一部分则换乘另外的观光车,陪同着他们在生产基地中参观。   司机一踩油门,观光车缓缓向前驶去,在陈总监不疾不徐的介绍声中,陶风澈带着些新奇地打量起了周围来。   和陶风澈前两天去过的那两个相对而言位于中心地段,研发为主,仓储制造为辅的生产基地不大一样,这件基地位于郊区,地价便宜,占地面积要大上许多。   举目望去,尽是一排排外墙漆成纯白色,左上角有硕大陶氏LOGO的厂房,造型方正,排列整齐,看上去极富现代感,数量之多甚至一眼望不到边。   “再往前走就是基地里面员工的生活区了,像超市、宿舍楼以及娱乐中心之类的都在那边。基地实在是太远了,我们包食宿,大部分员工都会选择住在基地里,等到周末了再回家。”   观光车驶过基地后门时,陈军介绍道。   “那我们就……先回去?”王承志转头,说是征求一下学生们的意见,目光的落点却只在陶风澈一个人的身上。   他们已经坐着观光车在基地里绕了一圈,该看的地方都看完了,剩下的那个员工生活区没什么好看的,陶风澈早已经大饱了眼福,正准备点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右侧有一处破败的厂房,不像别的厂房一样直接建在沥青路旁,而是稍远一些,周围又栽了几棵参天大树,如果不是他视力好,还真的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他眯起了眼,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批厂房大概有四五间左右,外墙很是斑驳,上面不少的涂层都已经脱落了,露出了下面深褐色的砖块,周围更是杂草丛生,显得很是荒芜,跟刚才他们经过的其他厂房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是把一块不属于这里的拼图强行塞了进来,充满了违和感。   要不是在厂房的左上角依稀看见了陶氏的LOGO,陶风澈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右边那一块是……?”他开口问道。   “哦,您问这个啊。”陈军悄悄咽了咽口水。   他有些震惊于陶风澈的敏锐,又有些埋怨司机经过这里还不开快一点,让王承志一行人看见这么破败的地方,难免会怀疑他们将维修经费挪作他用,或者公报私囊了。   可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既然已经被陶风澈点出来了,他也熄了那份遮掩的心思,说道:“那是之前的中药厂。但静浦这个天气您也知道,春季潮湿多雨,作为原材料的中草药大多都是一年一收,在这种天气下很容易发霉变质,生产出来的膏剂也很容易生虫,虽然可以用设备除潮,但先天条件确实不如北方那边。”   “七八年前公司不是在泰清建了一个很大的中药厂吗,就干脆把这边的废弃掉了,机器也一起晕了过去,这地方也就空了下来,久而久之也就破败成了现在的样子。”   “其实大家一直觉得这片地方空着可惜了,想把它重新给利用起来,但是各有各的主意。员工工会那边想拿走了当活动场,基地的管理层又想开新厂房……双方各持一词,根本吵不出一个结果,也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年修缮厂房的时候都没管这边,空着还修它,那才是浪费钱呢!”   陈军解释完,提心吊胆地瞅了瞅陶风澈的脸色,生怕他动怒。   陶风澈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他这么说完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忽然道:“我没见过废弃的厂房,如果方便的话,陈总监能带我们过去看看吗?”   久居上位的人,就连疑问句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口气。   坐在陶风澈身侧的保镖偏了偏头,不着痕迹地跟陶风澈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看过废弃厂房感到好奇”,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理由。   陶风澈天赋异禀,而徐松亲自选出来保护他的这三个保镖,更是各有各擅长的方向,都是出类拔萃的alpha。   即使隔着这么远,但二人都看到了,厂房门口的那一圈杂草微微向地面弯折,弧度很是整齐,像是被鞋踩出来的痕迹。   ……可一个已经废弃了七八年的厂房,又处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还有人在这附近行走呢? 第61章 刘总   陈军一愣,完全没想到陶风澈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废弃的厂房有什么好看的?里面不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吗?   如果原材料没有清理干净的话,说不定还会有老鼠。   他有些理解不了这个公子哥的思维,但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他犯不着在这件事上得罪陶风澈,便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没问题。但这里面年久失修,为了防止有人偷偷溜进去出事,大门都已经锁上了。”   “钥匙不在我手上,我得先给保卫处打个电话,让他们送钥匙过来。”   “麻烦您了。”陶风澈颔首。   “不敢当,不敢当。”陈军笑着摆摆手,姿态放得很低,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小马啊,你过来中药厂这边一趟,记得把钥匙带着,我得开个门。”   他很快便挂了电话,转过头对陶风澈说道:“保安他们骑摩托车过来,十分钟左右就能到,我们把车开到树荫底下等一等?”   “行。”陶风澈点了点头。   ……事情好像有点太顺利了。难道是他反应过激,那真的就是个废弃的厂房,杂草也只不过是他眼花?   陶风澈心中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不到片刻,便被他按捺了下去。   在没看到现场之前,一切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在打开那个盒子之前,谁也不知道盒子里的猫咪是死是活,正如现在也没人知道厂房里的具体情况。   ……说不定还是有人知道的,如果陈军撒谎了的话。   陶风澈心神微动,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装成了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样子——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感到不耐,所以百无聊赖地刷起了社交网站。   等待的过程委实有些难熬,陈军开始跟王承志攀谈,试图打听出他们这次来视察的目的;几个“研究员”跟实验室的QC聊起了工作;陶风澈则给汪源最新的一条美食动态点了赞。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这声音很特殊,并不是手机自带的那种,陶风澈有些好奇地抬起头,看见陈军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   从陶风澈的视角望过去,只能看见陈军的背影,可他不着痕迹地望向后视镜,却发现陈军看上去简直如临深渊,比之前在门口看见他时要紧张多了。   可这里是陶氏的生产基地啊,陈军见到自己这个继承人都不害怕,打电话的人是谁,竟然让他这么恐惧?   很快,陶风澈便得到了答案。   “刘总。”   他听见陈军这么说着。   也不知道对面那位“刘总”说了些什么,三言两语之间,陈军的额头上便滑下来了几滴豆大的汗珠,他一叠声地应着好,唯唯诺诺的,半点看不出之前介绍工作成果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将陈军反常的反应记在了心里。   一分钟不到,陈军便挂了电话,他支吾了两声,脸上的表情为难到了极点,好半天才终于硬着头皮开了口。   “陶少,现在是这么个情况。”陈军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地伸出手薅了一下头发,头顶那块本就稀疏的头发愈发显得少得可怜了起来。   陶风澈:“……”   等等,他似乎发现了陈军秃头的其中一个原因。   陈军不知陶风澈心中所想,也不知他为何要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刘总,也就是我们基地的负责人,他从外地特意赶回来了,说是中午想请您吃个便饭,您看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   他看上去惶恐极了,薅完头发后还抬手擦了好几下汗,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点破了陶风澈的身份。   好在陶风澈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他的关注点早就已经跑到这位“刘总”身上去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跟生产基地的人打过交道,而王承志常年在研究院中工作,也没怎么跟这些人接触过,对于他们俩而言,对陈军口中的这位“刘总”属实有些陌生。   但从陈军的反应中不难看出,“刘总”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积威甚重的人。   ……或许陈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潜意识中对刘总有多么惧怕。   陶风澈心念一动,颔首同意了他的提议。   如果这片工厂没问题的话,下午来看也无所谓,而如果它有问题……即使这次自己回绝了,对方也总会找到别的理由来阻拦的。   见陶风澈面色平静,不似动怒,陈军暗地里长舒了口气。刘总已经快到食堂了,他还真的有点担心这位陶少爷一意孤行,非要进废弃的中药厂参观,以致于让刘总在食堂里干等……   那自己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陈军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打了个电话通知保安不用过来了,紧接着便让观光车司机掉头,往食堂的方向开了过去。   既然已经一时不慎说漏了嘴,陶风澈看着也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他便也大着胆子一口一个陶少地叫了起来。   正在此时,王承志掏出手机开始回复信息,没了跟陈军对话的人,车内的气氛一下子便陷入了凝固,为了活跃气氛,陈军的话多了很多,绞尽脑汁地开始介绍基地里的各项基础设施。   陶风澈心不在焉,一直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一路上经过的建筑物,只偶尔点点头,或是嗯上一声,态度很是敷衍,陈军却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了下去。   在这样的背景音中,陶风澈忽然在废弃的厂房旁捕捉到了几道稍纵即逝的红光,五秒后又重新亮起,在强烈的太阳光的照射下,如果不是刻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正处在工作状态下的监控摄像头。陶风澈微微偏过头,再次跟身旁的保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正在此时,陈军刚好讲到了基地的安保方面,他充满自豪地表示,基地里的保安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其中还有几个退伍军人,各个都是荷枪实弹,也正因为如此,基地里从未出现过盗窃案一类的事故。   陶风澈表面上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疑窦丛生。   ——别的暂且不论,一个普通的,在陶家的产业中都排不上号的生产基地,需要有这么严密的安保措施吗?   ···   午餐是在基地的食堂里解决的。   一行人还在路上的时候,陈军担心陶风澈他们会嫌弃食堂简陋,已经特意解释过了,说食堂二楼是做小炒的,也有额外的包间,厨师更是专门从大饭店里挖过来的,手艺很是精湛。   “之前杨经理他们过来视察也是安排在这里吃的饭,他还夸过这里味道正宗,陶少今天可以尝尝看。”   他的姿态摆得很低,王承志感觉有些别扭,将手机收起来后接了几句话,陶风澈便也顺着意思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观光车缓缓停在试探门口,旁边恰好停了一辆铁灰色的路虎揽胜,陶风澈的视线在它特制的轮胎上转了一圈,再次在心中的小本子上记了一笔,然后径直走进了食堂。   刚一踏上楼梯,陶风澈便在二楼的楼梯口看见了一道魁梧的身影。   那是个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的中年alpha,身材健壮,站得笔直,一双虎目自带一股威严之气,是久居上位才有的架势。   这人虎背熊腰的,可不像是健身房里能够练出来的肌肉。陶风澈心念一动,余光瞥见一旁的陈军张了张嘴,像是想上前引荐,心中便对此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事情果然不出陶风澈所料。   还没等陈军开口说话,中年alpha便迎了上来,直接对着陶风澈伸出了一只蒲扇似的大手,自我介绍道:“这位就是陶少吧?哎呀,真是英雄出少年,您小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一面,那时候……”   他左手在大腿偏下处比了比:“您才这么高呢,一转眼竟然都这么大了。我姓刘,刘天磊,陶少叫我老刘就行。”   居然真的是那位神秘的刘总!   陈军之前介绍的时候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此时亲眼一见,除了带着些花白的鬓发外,竟是丝毫不显老态,看着就像是四十岁刚出头似的。   陶风澈有些惊讶,但也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这次是以实习研究员的身份出来的,之前去的那两个基地,即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方来打招呼时,也是先跟王承志问好,再转而跟他打招呼,哪像刘天磊,直接就把王承志晾在一边了。   在研究室里待了半辈子的人大多都没什么城府,王承志的脸色立刻便变得不大好看了起来。   陶风澈只能当做没看见,伸出手来:“刘总好。”   “哎哟!”刘天磊双手握住陶风澈的手摇了摇,这才像是刚看见了王承志的人似的,单手伸了过去,“王主任也好啊,我们这地方偏,一路过来辛苦了吧?”   王承志板着脸嗯了一声,刘天磊像是没看见似的,又像是看见了也没放在心上,招呼着一群人进包厢了。   刚一坐定,刘天磊便吩咐陈军去催人上菜,陶风澈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他几眼,却没想到刘天磊忽然间偏过头,问道:“陶少,您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陶风澈霎时间便是呼吸一滞!   他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视线的?   这个刘天磊刘总,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刘天磊浑然不觉,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侧的太阳穴:“陶少不会是被这个吓到了吧?”   他的手指指向的地方,有一道半分米出头的成年旧疤,从额侧贯穿太阳穴,一直到了眼角,衬的他整个人都面目狰狞了起来。 第62章 异常   陶风澈:“……”   刘天磊的这番话,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能对着陶风澈问出“是不是被这道伤疤吓着了”的人,要么就是对陶家暗中的生意毫不知情,要么,就是他认为陶风澈对着一切毫不知情。   联想到刘天磊那不同寻常的敏锐和反应速度,陶风澈更加倾向于后一种答案。   顷刻间,他脑海中掠过了千万种应对方式,然后选择了其中最为恰当的那一个。半秒钟不到,陶风澈便露出了一个带着些羞窘的笑容,像是因为被人抓到头盔而感觉不好意思似的。   “吓到倒是不至于,只是感觉……有些吃惊。”   “嗐!”刘天磊哈哈一笑,姿态很是豪爽,“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个人喜欢喝酒,有一次喝大了之后没留神,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在台阶上磕的。”   “还不仅是这个。”他忽然咧开了嘴,给陶风澈展示了一下那颗色泽明显偏白的门牙,“牙都给我磕掉了半颗,呐,上面这颗牙就是后来补的假牙。”   这是个很合理的解释,刘天磊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大咧咧,这也确实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就连王承志的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陶风澈垂在桌子底下,被桌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却是一下子就拽紧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陶风澈是一个被陶知行保护得太好,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对家里暗中的生意和那些灰色收入一无所知。多年以前,道上还有人开过玩笑,说陶家那个小少爷没准是个装成alpha的omega,要不怎么一直没在道上露过面,金屋藏娇似的躲在家里呢?   这谣言传播的范围很广,甚至都传到了陶知行的耳朵里,但他不仅没有出面解释,甚至还特意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把,让陶风澈“养尊处优”的人物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陶风澈之前一直都不明不白陶知行这么做的用意,还因为这个跟后者发过火,觉得这种流言显得他像是个毫无男子气概的智障,但时至今日,他忽然就懂了陶知行的良苦用心。   ——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伪装。正因为这些人认为他一无所知,所以才会疏忽,才会在他的面前露出马脚。   正如此刻的刘天磊。他的那句话,也就能骗骗王承志这样的真·局外人。   他脸上的那道伤疤长而均匀,绝对不是在台阶上能够磕碰出来的——那是利器划过后留下来的伤痕!   况且看这疤痕的深度,当时持有利器的那个人下手一定很重,得是皮开肉绽的场面。   至于这个疤痕所处的位置……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   这是直冲着太阳穴狠狠扎下去的一刀啊,目的就是为了要他的命。而刘天磊虽然及时仰头避开,却还是被对方划伤了脸。   但刘天磊身为生产基地的负责人,得是干了些什么,以致于让人痛下杀手?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陶风澈在心中暗暗下了判断,别的暂且不论,这么一刀下去,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话,孟婆汤都不知道喝了几碗了。   “原来是这样。”电光火石间,陶风澈想通了事情的关键,紧接着便摆出了一副顿悟的表情,接过话茬调侃道,“能让刘总喝成这样,那得是多好喝的酒啊?”   “那当然是陈年佳酿!”刘天磊神秘兮兮地说完,对着陈军使了个眼色,“小陈啊,你下去一趟,把我车后备箱里的酒拿一瓶上来。”   陈军领命而去,刘天磊则对着陶风澈介绍开了:“这酒是我专门找酒厂那边买来的原浆,很难买,度数也高,但尝起来就是纯正的粮食风味,和其他的酒口感不大一样,陶少要不来点?”   “谢谢刘总的好意,心领了,但我还未成年,真的不能喝。”陶风澈摆手推拒。   九州法律禁止未成年人饮酒,一旦违反,在缴纳高额赔偿金的同时,还会记录在档案之中。陶风澈既然摆出了法律当理由,刘天磊也不好再劝,转而将矛头对准了王承志。   “那王主任,我们俩走一个?”   “……”   王承志一怔,皱了下眉,有些不耐:“下午还要工作,就不喝酒了。”   不用看就知道,他对这位基地负责人的印象已经跌到了最低点。   提出的邀请被连番拒绝,换了其他人,估计都会觉得有些不适,但要不怎么说刘天磊不是寻常人呢,他看上去半点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大咧咧地一点头:“成,那就我喝酒,你们二位自便,茶是泡好了的,要饮料的话让小陈去跑个腿,也别怪我招待不当了。”   等陈军将酒那回来后,他竟也就真的一个人自斟自饮了起来。   半刻钟后,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   陈军没说假话,食堂里厨师的手艺很是不错,可陶风澈心里藏着事,一直食不知味,也没什么心思和人聊天,刘天磊拿不准他的性格,以为他就是这么个寡言少语的人,便开始跟王承志搭话,由着陶风澈一个人待着了。   按理来说,他之前那么不给王承志面子,又提出了在后者眼中分外离谱的邀请,二人应该是彻底闹僵了才对,而一开始,王承志也确实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陶风澈毫不怀疑,等回去之后,王主任铁定要跟荆宁告上刘天磊一状。   可刘天磊三言两语之间,竟是哄得王承志脸色稍霁,再往后,二人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看上去很是融洽。   陶风澈惊异地看了一眼,愈发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刘天磊绝对不是技术人员。   他和王承志坐在一起,气质对比实在是太鲜明了,更何况他还这么能言善道……   陶风澈给身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事情有专业人士代为负责,陶风澈便也放松了不少,酒足饭饱后,他本以为刘天磊会陪着他们一起去车间视察,却没料到后者站起身,竟然是告了个罪。   “陶少,王主任,是这样的,我不是技术岗,让我去生产线上实操还行,但像实验室里那些化学方程式,还有那些研发工作,我一个大老粗,是真的一窍不通。”刘天磊挠了挠头,笑了一下,看着有些憨厚,就连脸上的刀疤都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刚巧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办,就先不陪你们了,但小陈他们几个,还有我们基地里的那些个高级工程师,那可都是文化人!我安排你们先去实验室,让他们陪着慢慢转,我们绝对配合工作!”   这一番话诚意十足,一顿饭吃下来,王承志甚至都已经有了要跟他拜把子的趋势,直接拍板说没问题,刘总你先忙,等你以后有空去研究院的时候一定联系我,我请你吃饭云云。   “那当然,我王哥在呢,绝对去找你蹭饭!”刘天磊双手一抱拳,走了。   陶风澈一行人下楼时,他特意观察了一下,那辆装了防弹轮毂的路虎已经不见了。   果然是刘天磊的车。   ···   刘天磊没有食言。   基地里对陶风澈他们简直是一路绿灯,大开方便之门,王承志刚一进实验室,对着仪器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就亲自上了手,跟几位高级工程师聊着聊着,又激烈地争辩起了学术问题,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   他们讨论的内容早就已经超出了陶风澈的学习范围,他听得一个头变两个大,但还是啥也没听懂,最后只好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当跟班,身边还陪着三个同样无所事事的保镖,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样的空白和茫然。   过了好半晌,王承志回身拿试管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了还有他们这几个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了一声,说让他们先去看看生产线。   这个活陶风澈是会的,他带着保镖转身欲走,身后就跟上来了一个目测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beta,自我介绍说是车间QA,带着他们一起过去。   这正合陶风澈的意。   年纪轻轻,又是beta,级别也不高……最方便套话不过了。   实验室距离车间还有一段路,陶风澈边走边跟beta聊着天,身后的保镖也不时地接几句话,气氛逐渐变得融洽时,他忽然开了口。   “诶,你们那个刘总,怎么吃了个午饭就不见人影了?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没有继承权了,所以就看不起我了?”他端起了飞扬跋扈的少爷样子,眉梢眼角尽是狂妄,“可别忘了,我手里还有陶氏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呢。”   他赌的就是这个beta不知道刘天磊已经在饭局上解释过的事。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beta的脸色转瞬间就变得煞白。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个接待陶风澈的机会,上级更是特意叮嘱过,说绝对不能得罪这位陶少,但现在对方面色不虞,一想到办砸差事后说不定就会丢了工作,他赶忙解释道:“不是的,刘总他不是技术岗,也不负责这些的。”   “哦?”陶风澈挑了挑眉,“那他是学管理的?看着似乎也不像啊。”   在他的注视下,年轻的beta沉默半晌,微微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陶风澈意料之外的答案。   “没人知道他学的是什么。” 第63章 暗访   “哦?”陶风澈挑挑眉,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不是这个生产基地里的一把手吗,怎么会没人知道他学的是什么专业?”   beta见他没再继续纠结是否看得起的事,心中长出口气,赶忙开口解释,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总是十年前空降下来的。”   “我们基地里有老人带新人的传统,我前年跳槽来这里时,负责带我熟悉工作的师傅已经快退休了,平常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喜欢跟我聊天,跟我说了挺多事情。”   “我师傅刚一毕业就在这里工作了,听他说,刘总来之前总有人偷厂里的东西出去卖,别说钢筋药品之类的了,就连实验室里的器械都有人偷。但刘总当时来的时候,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指安保问题,后来也一直特别关注这一块,厂里再没丢过东西。”   陶风澈一愣:“可陈军陈总监之前跟我说,厂里一直都特别安全啊?”   “啊?!”   beta自知失言,但事情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是骑虎难下,左右望了望发现没人后,才压低了嗓门开口:“陈总监他来得比刘总还要晚呢,而且厂里有贼这种事,总归不大光彩,没什么人会特意往外说……”   他的表情看上去为难极了,陶风澈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再说对方的级别摆在这里,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别的来,便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   一直在实验室里兢兢业业工作的小年轻哪是陶风澈这种人精的对手?迅速被他带跑了不说,还以为自己成功打了圆场呢,将陶风澈的怒火消弭在无形之中,因此沾沾自喜了起来。   陶风澈握着手机的手不着痕迹的用了下力,心中疑窦突生。   ……怎么又是十年前?   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出现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些,让他不由自主地便联想到了随月生。   哥哥也是十年前才来到陶家的。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陶风澈便迅速将其否认掉了。   这跟随月生又有什么关系?   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吧。   ···   晚上七点出头,一整天的工作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刘天磊没再出现,陈军忽然建议说不如驱车去几公里外的一家饭店吃饭,晚上再由他做东,安排点别的活动。   “……”   陈军话音刚落,陶风澈的表情便变得复杂了起来,一旁站着的几个“研究员”也是表情微妙,谁都没吭声,只一齐将目光投向了王承志,是要他做主的意思。   王承志平白无故背了一大口黑锅,整个人都槽心极了,最终还是出声拍板,说饭店太远了,就在食堂里炒几个菜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就行。   陈军客套几句,见王承志执意如此,便也顺了他的意。   饭后,一行人乘坐原先的那辆迈巴赫回到了酒店。为了安全起见,徐松一共定了两个套间,陶风澈和保镖住一间,王承志则单独住在他们对面。   和几个高级工程师聊了一下午的科研工作,王承志简直心旷神怡,刷房卡进门时,他还明显有些意犹未尽,叮嘱陶风澈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要早起工作,看着特别迫不及待。   “好的,我知道了,主任您也早点休息。”   陶风澈点头应好,态度极佳,但等到关上房门的第一秒,他便将王主任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他看了一下室内的挂钟,忽然转头问道:“除了你们三个以外,徐伯其实还安排了别的人跟着吧?”   众保镖:“……”   不是?徐管家之前不是说少爷绝对发现不了的吗?!   现在这该怎么跟少爷交代啊?!   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一个接一个地保持了沉默。   陶家的保镖清一色的都是人高马大的alpha,此时跟着陶风澈出来的这三个中,最高的那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比一米八的陶风澈高出了小半个头,但此时一个个在陶风澈面前低着头臊眉耷眼的,简直像是三只鹌鹑。   “行了,我不是要跟你们算账的意思。”陶风澈简直要被气乐了,没好气道,“真要算账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有别的人跟着的话,那就应该也有车吧?比较低调,不会被人认出来的那种。”   “有。”   “行。你给他们打个电话,把车调过来,再抽几个身手好点的跟着我一起,再去一趟那个基地的后门附近。”陶风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陶家的保镖一向令行禁止,立刻便有一人领命而去,陶风澈想了想,又问:“之前让你们去查刘天磊的履历,查出来了吗?”   “还要一段时间,最迟两个小时之后就能收到。”   “行。”陶风澈点点头。   三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保镖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少爷,怎么忽然就要换车了?其他的车没有这么好的防弹系统,万一……”   他没再说下去。   “我清楚。”陶风澈并不是那种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的人,但凡有别的选择,他也不会出此下策,“但那辆迈巴赫实在是太显眼了。”   “他们都以为我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早就被老头子养废了,不会对我有什么防范的,更何况我们今天也只是去看一眼。”陶风澈断言道。   几个保镖充满担忧地互相看了一眼,但也没再出言相劝,只暗暗在心中发誓,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即使拼了命也要保护好陶风澈。   但事情竟真像陶风澈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了下去。   简直就像是被幸运女神堤喀所眷顾了似的,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到了基地的后门,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陶风澈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没人能猜到他今天晚上会带着人前来探秘,自然便没有特意加大巡查力度,而刘天磊养的那批保安,到底还是跟陶家几代人精心培育出来的保镖不能比。   车子缓缓停靠在了监控的死角处,陶风澈给那个擅长潜伏的保镖打了个眼色,后者猫一样轻巧地下了车,迅速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车窗外不疾不徐地吹来了一阵晚风,但就连风都没有被他惊动。   十分钟不到,陶风澈的耳麦中便响起了保镖的声音:“陶少,这里不大对劲。中药厂的大门紧闭,但是从缝隙里透出来了一丝灯光。”   “我还听到了很微弱的一点动静,里面绝对有人。”   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他就说,这个“中药厂”绝对有问题!   陶风澈瞬间便坐直了身子,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针,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部串了起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下令保镖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等待下一步指示,紧接着转过头,像身边坐着的保镖确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海外市场上是不是出现了一批仿制药物?”   陶氏生产的药品,在海外销售时的价格相较于九州本土而言会昂贵许多,尤其是见效快、副作用小的那一批特效药和靶向药,在某些国家甚至一药难求。   但近段时间以来,在某个国家中突然出现了一批仿制品。疗效和陶氏生产的正品相比自然差上许多,副作用也大,但价格足够低廉,迅速便打开了该国的低端市场。   如果仅仅是算药品的生产成本,数字其实并不会高得离谱,但再一加上前期研发时投入的金钱,那就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是。”后者立刻点头,“就是最近这一两个月的事情,对方根本就不是自主研发,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剽窃还是泄密,随总已经在查了。”   “这样啊……”陶风澈抿了抿唇,“我有种预感,那可能不是仿制药。”   陶氏的核心技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模仿的,但如果是出了内鬼呢?   在陶氏自己的生产基地里面,一个众人眼中废弃的、只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进行生产的工厂,再稍微减掉有效成分的剂量……   难怪刘天磊他对安保严防死守,因为他自己就是基地中最大的那个贼!   陶风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伸手摁了一下耳麦,正准备自己下车去探探虚实,忽地一下,却又止住了动作。   也不知道是因为些什么,自从下午听完那个beta说什么“十年”,又因此想起了随月生之后,这人就像是在他的脑海中安营扎寨了似的,时不时就会冒出头来找一下存在感。   就像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随月生前天晚上的那句“注意安全”,哥哥是真的很担心他会出事……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自己真的不小心出了意外,他就会回静浦,会来看看自己?   都已经这么久没见面了……   即便是在陶知行还在世,陶风澈最不懂事的那一段时间里,他都从未干过问问父亲自己跟陶氏谁更重要的事,更别提是用自己的生命安全去争宠了。   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着了魔似的,右手甚至都已经抚上了车门把手。   车子里的空调开得很低,铁质的门把手甫一握上去便冻得人一个激灵,陶风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顷刻间便冷静了下来。   他刚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了让随月生回静浦跟他见上一面,他竟然想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人为地创造出一桩意外来。   暂且不说随月生得知消息后会多么焦急难过,如今陶氏四面楚歌,他身为陶家仅存的血脉,竟然鬼迷心窍地想闹上这么一出,真是疯了。   陶风澈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狠狠地闭了下眼,又调匀了呼吸的节奏,将这出格的想法彻底驱逐出脑海,然后沉声道:“听得见我说话吗?”   “少爷,您请吩咐。”   “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生产出来的成品,能拿多少种拿多少种,我在车上等你。”   “是!”   一个多小时后。   潜伏进了工厂的保镖带着个小盒子回来了,可身上穿的却不是自己原先的衣服,头发也显得十分的凌乱,一看就是出了事。他刚一上车,司机便一踩油门,迅速离开了基地的范围。   陶风澈看了他一眼:“怎么受伤了?”   “周围防守太严密了,整个工厂里就开了一个小门,旁边站了六个人把守。不久前来了一辆货车,工厂里的人开始将药品往货车车厢里搬。我趁其不备,打晕了其中的一个工作人员,换了他的衣服混了进去。”   “那个人身手不凡,绝对经历过系统化的训练,不是只会点拳脚功夫的人。我怕他出声把其他人招过来,一只手得捂着他的嘴,打斗间免不得挨了几下,不是什么大事。”   说到这时,保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陶风澈递过去一瓶水,他一口气干了半瓶,才哑着嗓子继续说道:“一共就只有这一种药品,放在小试管中,还有冷藏装置。”   他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陶风澈。   后者早就考虑过了药剂保存的问题,保镖下车时随身携带了一个小型的温控盒,此时盒子开了冷藏模式,陶风澈接过后打开盖子往里一看,紧接着便是一愣。   这药剂的颜色……他似乎没有见过。   可陶氏生产的药品种类繁多,有那么一两个他不认识的倒也正常,等后天回到研究所,跟所里面保存的药剂比对一下,实在不行就去问荆宁吧。   陶风澈很快做了决定,又对保镖说道:“做的不错,辛苦了。”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少爷不用这么客气。”保镖一笑,悄悄拍了个马屁。   如今已近凌晨,按照陶风澈的作息时间,已经是该睡觉的时间了。他有些困倦,没接保镖的话,只掏出手机给徐松发了个短信,让他月底时给保镖发个奖金。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预备着在车上打个盹,一旁的保镖见状,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将呼吸的声音都降到了最低,生怕惊扰了他。   陶风澈即将入睡的当,安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提示音。   保镖低头看了一眼,神色大变:“少爷,刘天磊的履历有问题。” 第64章 履历   陶风澈的困意霎时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刚睁开眼时,眸中尚且残存着几分倦意,但等从保镖的手中接过平板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大脑便变得无比清醒了起来。   交到陶风澈手上的这份履历,是陶家的保镖从陶氏的后台中调出来,紧接着展开相关调查,最后全部综合到一起的成果。按理来说,除了刘天磊本人那里,这就是最全的版本了,但陶风澈只扫了一眼,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保镖为什么说刘天磊的履历有问题了。   ——这位刘总的履历,竟然是从十年前才进入生产基地工作后才开始的。   再往前的内容全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对于他之前所从事的工作或是所经历的事情,竟是一无所知。   就像他是十年前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但怎么可能呢?他既然能进入陶氏工作,那么一定经历过严格的背景调查……   所以他十年前的履历,到底去哪儿了?   陶风澈拿着平板,一动不动地盯了良久,大脑飞速运转,最终,他忽地一哂,将平板递了回去:“我知道了。”   既然私下调查这一套行不通,那就只能从刘天磊自己透露的信息中寻找那些蛛丝马迹了。   中午吃饭时,刘天磊曾经提到过曾在陶风澈小时候见过他,但陶风澈对他是真的毫无印象,再联想到当时刘天磊所比划的那个身高……   刘天磊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的必要,他应该是真的在陶风澈幼时跟他打过照面。   但能见到陶风澈的人,除了陶知行私交甚笃的友人以外,就只剩下了家中生意的高层人员。可陶知行的朋友自成一圈,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增减,陶风澈并不记得有刘天磊这一号人物,再结合对方迷雾重重的履历,不难得到一个结论——   刘天磊曾经是负责陶氏暗中生意的人,而且级别还不低。   那他空降来这个生产基地中当负责人,就跟流放无异了。这得是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到这种程度的责罚啊?   陶风澈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来。还是等回家之后找徐伯问问吧,他打定了主意。   一行人回到酒店,临入睡前,陶风澈又想起了件事,特意嘱咐保镖道:“今天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外传。”   “少爷放心,规矩我们都是知道的。”   陶风澈颔首。保镖今天走的匆忙,没做好善后工作,他隐隐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第二天一早,众人来到基地时,果不其然地撞上了一片混乱的景象。   容光焕发的王承志带着陶风澈几人站在基地大门口,对上了几个虎视眈眈的持枪保安。   昨天还对着他们点头哈腰的保安今天却像是转了性,彻底翻脸不认人了似的,王承志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只好掏出手机,给陈军打了个电话。   半刻钟后,陈军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王主任,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早过来……”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总算是成功进了基地大门,王承志有些讶异:“基地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可别提了。”陈军苦笑道,“我们员工宿舍都是双人间,今天早上有个员工起床的时候,发现舍友不见了,打电话也一直不接,一问领导,也没请假,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啊?!”陶风澈的脸上三分好奇七分关切,“那最后人找着了吗?”   他演得实在是逼真,陈军半点没把这件事往他身上想,解释道:“找到了,在小树林里面,衣服还被扒光了,身上青青紫紫的,是打斗留下的痕迹,应该是跟肇事者发生过激烈冲突,后颈处的那一击是导致昏迷的主要因素……”   “唉,那还是个刚从学校毕业不到两年的alpha,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种事。现在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不少人都觉得是性/侵案……也不能怪员工们反应过激,谁能想到现在年富力强的男性alpha居然也会遇到这么变态的事情呢?”   陈军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王承志关心地问了好几句,陶风澈则投以关怀的目光,实则心中一阵冷笑。   说什么上班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分明是昨晚搬运药品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吧?   陈军不知道陶风澈在想些什么,也没空去揣测了,他这会儿实在是焦头烂额。   基地里从没出现过这么大的事,可偏偏陶氏的继承人昨天刚来视察,晚上就出现了故意伤人案,而自己昨天竟然还向陶风澈一行人夸耀过基地里的安保工作……   简直就是赤裸裸扇在他脸上的一个巴掌。   陈军整个人都臊得慌,好在陶风澈也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见他满脸焦虑,便让他先去工作,自己跟着王承志随意看看就行。   自从发现晕厥的工作人员开始,基地里面不少的员工人心惶惶,一个个都无心工作,三五成群地聚成一团,可谓是人人自危。陈军赶着回部门给下属开会,顺便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告罪后便匆忙离开了。   陶风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这人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得太像了?   暂且不论陈军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刘天磊身为基地里的负责人,这件事他绝对门清。   但这位刘总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好了,老巢都被人发现了,生产出来的药剂也少了一瓶,还一直找不到肇事者,可他不但硬生生地将这件事往“性/侵”上引,下午陶风澈一行人临走前,他竟然还来送机了。   王承志简直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陶风澈却懒得跟刘天磊虚与委蛇,客套两句后,便借故离开,留下王承志一个人跟他应酬,自己径直进了飞机上的房间睡觉。   一刻钟后,飞机起飞,机翼划破天际,陶风澈睡得昏天暗地,一直等到飞机落地才缓缓转醒。   王承志拒绝了陶风澈送他回家的好意,独自一人坐的士走了,陶风澈打了个哈欠,坐上了陶家的车。   ···   一番舟车劳顿后,陶风澈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他甚至都来不及洗漱,也没换掉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匆忙换了拖鞋后便直奔书房而去。   陶知行是十分谨慎的人,关于陶家暗中的那些生意,他会在书房里放上一些资料,但都不是很多,陶风澈打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期望,但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连暗格都翻遍了,竟然真的没找到任何痕迹。   既然求证失败,那就只能靠诈了……   陶风澈按了铃,通知徐松来书房一趟,后者端着水果刚一推开门,就吃了一惊。   ——陶风澈端坐在老板椅上,十指交叉,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恍惚间,徐松从他的身上看见了陶知行的影子。   果然是父子啊……他心下喟叹,就见陶风澈忽然开口。   “徐伯,刘天磊为什么会被老头子惩罚啊?”   徐松简直要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句话给砸蒙了。   他脸上的惊异一闪而逝,动作也有些微微的滞涩,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机器,在运转的时候忽然卡了一下,但顷刻间他便重新戴上了那张完美的假面,脸上的表情更是恰到好处的困惑:“这个人名我好像有点印象……”   他回忆了一下:“是少爷去的那边厂房的负责人吧?这种小人物怎么跟陶先生扯上关系了?这事儿您是听谁说的,我都没听过啊。”   表情、神态、动作、语言,简直无懈可击。   但从徐松一进门开始,陶风澈就一直注视着他,虽然徐松掩饰的很好,但陶风澈并未错过那稍纵即逝的反常。   “是吗?”陶风澈松开手,五指看似随意地在花梨制成的桌面上敲击了几下,“那就算了吧。”   根据他对徐松的了解,这人绝对没说实话,但徐松素来守口如瓶,要抓住他的破绽实属不易,如今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再逼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   陶风澈点了点头,示意徐松将水果放在桌上,徐管家依言照做,见陶风澈没有别的吩咐了,便退出了书房,又将书房门紧紧关上。   一片静谧之中,陶风澈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很好,还不到十点。   下一秒,他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李律师。   响铃不过三下,电话便被迅速接起:“陶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陶风澈开门见山:“十年前,刘天磊负责的是什么生意?”   一向有问必答、能言善道的李律师,这会儿却像是忽然被人下了禁言术似的,蓦地缄口不言了起来。   在这一阵诡异的沉默间,陶风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李律师,即便你不说,我也有别的途径可以查,只不过相对来说会慢一点,但到了那个时候……”   他拖长了尾音,没在继续说下去,但话语中威胁的意味很是明显。   李律师持续性地保持着缄默。   陶风澈想了想,又加了把柴,但又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忽然提了一句:“陶氏的陶,是陶家的陶。李律师,您是我父亲的心腹,我一直很敬重您,但您现在……到底是为谁服务,又向谁效忠?”   他换用了敬语,可李律师依旧没有开口,但也没有挂掉电话。   话已至此,比的就是耐心了。陶风澈半点不着急,甚至还拿着叉子吃了几口徐松送过来的水果。   八月份,正是吃水果的好时候,切成块状的芒果甜得惊人,他慢悠悠地吃到第五块的时候,李律师终于开了尊口。   “刘天磊做过人口生意,别的我也不大清楚了。”   陶风澈并不愿意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开口逼问道:“是什么人口生意?”   “还能是什么人口生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搪塞敷衍也没什么意思,李律师下定了决心和盘托出,开口反问。   “九州最缺的是什么,少爷不会不清楚吧?” 第65章 生意   ……九州最缺的是什么?   又或者说,九州最缺的是哪一种人?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稍微有些常识的三岁幼童都能回答的出来,可陶风澈却忽然一下陷入了沉默。   倒不是他不知道答案,但这个答案跟先前二人的对话结合在一起,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以至于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恐惧。   陶风澈的瞳孔微微放大,甚至有些维持不住那成胸在竹的伪装了。   他决定给李律师打电话的时候,根本就没预料到事情会像现在这样发展。   “是……”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可久久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律师等了许久,都没继续听见陶风澈说话的声音,耳机里却不断传来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呼吸声,他最终只得选择亲自揭开这个谜底:“是omega。”   陶风澈狠狠地闭了一下眼。   细密的冷汗终于慢慢从毛孔里渗了出来,一点一滴打湿了他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随之而来的,是浑身上下逐渐消失的热量。   立秋已过,可静浦依旧热得像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对于气血旺盛的年轻alpha来说,即使待在空调房里也是一样的心浮气躁。   可陶风澈此时此刻,却感觉到了一丝刻骨的凉意。   他斟酌半晌,终于还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老头子,啊不对,我是说……我父亲他,一直都知道,并且同意这件事?”   他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大脑乱得像是一团被猫咪狠狠蹂躏后的毛线团,根本理不出个头绪,而心中那一尊坚不可摧的神像,忽然间也有了松动的趋势,上面不时滚落下来几个石块,正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反复试探。   陶风澈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从李律师那边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陶知行到底是不是知情者?   如果是的话,他就一直放任,或者说是纵容着手底下的人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吗?   如果不知道……   陶风澈忽然勾起了唇,脸上的笑容有些自嘲。   那又怎么可能呢?   陶知行是掌控欲多强的一个人啊,他从来不允许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规划,他永远运筹帷幄,也永远从容不迫。跪在灵堂中的那三天里,陶风澈曾经回忆过父亲的生平,发觉后者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估计就是他的死亡。   可后来,随月生带着遗嘱和扳指,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推开了灵堂的大门,凭着雷霆之势镇住场,继而干脆利落地继承了陶家……   现在想想,或许就连自己的死亡,都在陶知行的预料范围之中。   这么一个算无遗策的人物,又是这么大的一笔生意,说他不知情,怎么可能呢?   虽然陶风澈嘴上一口一个“老头子”的叫着,进入青春期后,还总是跟陶知行针锋相对,但事实上他一直暗自崇拜着对方,甚至一直希望着可以成为像陶知行一样的人……   事到如今,陶风澈都觉得有些悲哀了。   “先生知道,也不知道。”李律师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等陶风澈提出质疑,他便继续说了下去,“事情跟少爷您想的可能不大一样。”   “少爷您想的,大概是绑架以及贩卖人口?”李律师一语中的。   陶风澈发出了一个含糊的,代表肯定的单音节。   “九州是东大陆最发达的国家,社保和福利制度也最完善,再加上建国之初领导人‘书同文’的政策,所有的附属国都使用九州的语言和文字;即便不是附属国的那些国家,大部分也将汉语列入了官方语言之一,这一点少爷您应该知道吧?”   “嗯。”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开始科普历史,但陶风澈还是点了点头。   “ABO三性之中,omega的数量是绝对的少数。在有些落后的国家中,omega是一种资产,甚至是一种可以共同享有的财物。对于omega而言,生活在这样的国家中是一件非常悲惨的事情。”   “也正因为如此,总有一些走投无路的omega,希望可以来到九州生活。刘天磊,或者说是陶家的某些下属,他们做的人口生意,准确来说应该是偷渡。九州缺omega,别的国家的omega刚巧又想过来,他们就当了中介,成为了两个国家之间的桥梁。”   “这件事在陶家有些年头了,陶先生一直都不怎么同意,继承陶家后本来想取缔的,但有不少通过这个渠道来到九州的omega找他央求,看在你情我愿的份上,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最后还是出事了。”陶风澈笃定道。   “是。”虽然知道陶风澈看不见,但电话那端,李律师还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十多年前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事情出了差错,陶先生发了很大的火,处决了不少人,再往后,这种生意就全停了。”   ……等等。   陶风澈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十多年前?”他开口,语气中带了些逼问的意味,“有准确的数字吗?”   “我想想。好像,好像是……”时间过去太久了,李律师在尘封已久的记忆中翻了又翻,良久后才肯定地开口,“好像就是十年前的事,但这件事陶先生连我都瞒着,又下令封了口,只不过当时处决的人太多,隐约还是传出来了点风声。”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当时事情闹得很大,犯事的人要么就直接死了,要么就被流放去海外囚禁,不过刘天磊既然还活着,当时应该参与得不深……”   李律师还在抽丝剥茧地帮忙分析,可这些话落在陶风澈的耳朵里,全部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外星语言,他彻底愣在了原地。   “十年前”,又是“十年前”。   能让陶知行下这种狠手,又连李律师都瞒着的事,还能是什么?   陶风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雪夜,想起了那个衣着单薄,在陶知行的羽绒服下面瑟瑟发抖,整个人都脏兮兮的omega,想到他说“我叫随月生”,想到他打架很厉害,想到他不识字……   一层层的冷汗下,陶风澈发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随月生身上无数谜团中最大的那一个,而且已经有了解开的趋势。   他不清楚李律师对于随月生的事情知道多少,但多说多错,他强行按捺住了内心的疑问,接着有关刘天磊的话题说了下去:“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做走私生意的,就比如走私药品那一类。”   所以现在接管生产基地后,重操旧业,中饱私囊。   李律师一愣:“准确来说的话,走私人口也算是走私吧?”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陶风澈苦笑一声,半是叮嘱半是威胁地让李律师保密后便挂了电话,继而宛若脱力一般地瘫软在了椅子上。   屋子里兢兢业业工作着的中央空调简直形同虚设,不过打个电话的功夫,陶风澈身上的衣服就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他整个人都被刻骨的疲惫所笼罩,但事情终归还是要求证的。   他慢慢坐直,又调匀了呼吸,正准备按铃时,又忽然改了主意,直接打了个电话,:“徐伯,您来书房一趟。”   徐松推开门,正正好撞上陶风澈看不出喜怒的一张脸,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谁能想到,少爷会将学到的质询技术用在他身上呢?   他心念微转,练声脸上饱含无奈:“少爷,我是真的……”   “徐伯,别装了。”陶风澈直截了当地开口打断,微微挑了挑眉,“我都知道了。随月生是偷渡来的omega吧?但他又是怎么搭上老头子的线的?”   徐松有些讶异:“是李律师告诉你的?”   这些前尘往事,如今的知情者已经寥寥无几了。而陶风澈能联系上的左不过就那么几个,能保证完全封口的,也只有李律师一人。   陶风澈并不意外徐松能猜到事情的始末,颔首道:“他没细说,只说刘天磊曾经做过人口生意,给想要偷渡的omega当中介,以及十年前出了事所以被下放。随月生刚好是十年前来的,而在此之前,我刚巧查了刘天磊的履历。”   他没说撞见对方偷偷生产药物的事,只一字一顿道:“刘天磊十年前的履历,完全空白。”   失策了。   徐松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陶风澈先前可没说他查了刘天磊的履历……   “徐伯,回答我的问题。”陶风澈并不给他喘息的时间,步步紧逼。   见事情瞒不住了,徐松也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少爷其实就是想问随少爷的来历吧?确实是因为他,才把这个生意停掉的,但事情不是少爷您想的那样。”   又是个似是而非的回答。   陶风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想,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徐松便自己说了下去:“这些事情,也是先生之前跟我说的……”   在徐松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十年前的那些往事像是一幅尘封已久的画卷,缓缓地展开在了陶风澈的面前。 第66章 祸星   十多年前,陶家的“人口生意”做得很大。   对于那些处在困境之中的omega而言,九州简直就是现实中的天堂。在他们的口耳相传中,那是一个宛若仙境一般的国度。   有些omega会通过幻想九州omega的生活来麻痹自我;也有些omega会铤而走险,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找到陶家的线人,再通过他们的途径偷渡前往九州。   可天底下不会有白吃的午餐,陶家的蛇头也不是做慈善的。   他们会向这些omega收取一笔不菲的偷渡费,有些omega倾家荡产拿得出来,但也有些omega家徒四壁,是真的一分钱也拿不出。   对于掏的出钱的前者,蛇头会直接安排他们前往九州,如果钱给的够多,抵达九州之后还会帮忙做一个假身份,让他们能够在城市里找一份正规的工作;而对于掏不出钱的后者,蛇头有时会采取垫付的方式——当然,是有前提的。   由蛇头垫付偷渡费的omega,到了九州之后大多数都会直接被安排去嫁人,但总体来说,至少比留在原先的国家中有盼头,不少omega都会咬牙同意。   但依照陶家的规矩,这桩生意是有前提的——omega必须完全知情,并且愿意接受后果。   他得知道自己去往九州后是要做些什么,打工也好,嫁人也罢,蛇头必须将事情跟他说清楚,不允许有任何的欺瞒,尤其不允许有“不将omega带往原先说好的目的地”这一行为发生。   也正是因为如此,陶家在海外的口碑特别好。陶知行当年继承陶家后,想要取缔这桩生意,还有不少偷渡来九州的omega试图找他求情。   直到十年前,出了随月生那一桩意外。   纵观随月生前十八年的人生,可以用“命途多舛”一词来形容。   他出生不久后,在工地上工作的父亲便意外身亡,母亲不堪忍受孤身一人抚养他长大的生活,将他父亲的赔偿金带走一半后远走改嫁,自此音讯全无。   好在他还有个尚在人世的奶奶。老太太心灵手巧,靠做手工活养大了儿子,等到儿子去世了,她又靠着这门手艺,将孙子一点点拉扯大了。   虽然家里住在贫民窟,也没钱送随月生去学校里念书,但奶奶将他教得很好。等随月生长到十二三岁,又将他送到了街头的杂货店老板那里打杂。   老板是个年纪足够当随月生爷爷的beta,年纪上来后有些力不从心,随月生帮他管账收钱,时不时还能带点虽然过了保质期,但还没有变质的食物回家跟奶奶分享,祖孙二人的生活虽然清贫,但也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可时间一天天推移,随月生一天比一天长得漂亮,看上去简直跟这藏污纳垢的贫民窟格格不入。   他的母亲虽然只是个beta,可当年也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否则她守寡后改嫁的速度也不会那么快;同为beta的父亲家徒四壁,也确实是凭借着一张俊美的脸,才讨到媳妇的。   随月生的长相不仅综合了他们二人的优点,甚至还略胜一筹了。   破旧的筒子楼里流言多,碎嘴的大婶们吃完了饭就摆个凳子在门口搬弄是非,家长里短唠个没完,每次提到随月生,就是“丧门的扫把星,长得跟他那个到处招蜂引蝶的妈似的,天生就是个会勾人的狐狸精”;还有些地痞流氓,嘴上不干不净地调戏人,有时还想上手捻油。   可随月生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不打女人,所以不跟那些婶婶们计较,但遇到这些无赖,直接就会上手打架。   奶奶嘴上嫌弃他一个omega脾气这么暴躁以后绝对嫁不出去,见他打架了还会抄起扫帚追着揍他,实际上却是很疼他的。有人在老太太耳边嚼舌根,说随月生跟杂货店老板家的那个儿子不清不楚,都被老太太举着拐杖敲了回去。   等到随月生十六岁那年,他们甚至都攒下了一些钱,正计划着过两年就从贫民窟搬走,去外面租一间一居室,然后他就可以去做些别的工作,奶奶也不用再风雨无阻地推着小推车,四处叫卖自己缝制的手工制品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希望的曙光看上去也在向他们招手,可命运三女神手中的纺锤,从不会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   那一年的冬天,奶奶说眼睛不大舒服,有时候看东西看不太清时,随月生只以为奶奶是因为常年做手工活熬花了眼。   他跟奶奶撒娇,让她不要总是天不亮就爬起床干活,自己在杂货店工作的钱足以负担他们两个人生活,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找份兼职,可奶奶只是笑,说不干活怎么行呢?年纪大了觉少,老眼昏花也是正常的,人老了都这样。   随月生说不过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可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随月生,近段时间以来,她会经常性地感觉到眩晕和头痛,时不时地还会伴随着呕吐。   老太太将这一切藏得很好,可还没等到开春,她有一次盛饭时,忽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伸手四处摸索时,又不慎摔碎了碗。   随月生一直到这时才知道,奶奶从早上开始就有些看不见了,现在更是完全失明。他不顾后者的反对,跟杂货店的老板请了一天的假,然后强制性地将她带去了最近的那个大医院。   他们排了很久的队,直到晚上,才终于从医生那里收到了诊断结果。   ——恶性脑瘤,现在已经进入颅内压增高的晚期阶段了。   前不久那些对美好未来的愿景,一下子就变成了虚无缥缈的泡沫,在空气中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可等到人真正伸出手去触碰时,却“啪”地一下就碎了。   随月生想不明白,生活中的苦难已经那么多了,可命运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他们那么努力地生活,为什么还没来得及带奶奶过上好日子,奶奶就时日无多了呢?   难道他真的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丧门星吗?   他兀自纠结着,可奶奶看上去却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她一口回绝了医生要求住院的医嘱,让随月生一路搀扶着她回了家,第二天一早,又早早地将他赶去杂货店上班了。   等随月生晚上下班后匆匆赶回家,老太太一个人躺在床上,面容平静祥和:“我问过医生了,这个病治起来太费钱,而且也治不好,最多也就拖那么一年半载的,也就别浪费那个钱了。家里还剩下一笔钱,我找了人,等我一走,他就带你去九州。”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来的决定。   随月生如今还未成年,就已经被不少人垂涎着了,他们看着他的目光仿佛是要将他生吞活剥,她偶然撞见过几次,只觉心惊胆战——她一天比一天衰老,也一天比一天护不住随月生。   好在这孩子是个要强的,但她活不了多久了,随月生却还没满十七岁,他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他这么小,还长得这么漂亮……   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花一笔钱,将他远远地送出去,九州总比这里安全,不用担心走在路上就被人打晕……   可那本来是他们决定去外面租房的钱。   随月生不愿意,他想拒绝,老太太却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斩钉截铁道:“反正钱已经给出去了,你要么就现在走,要么就等我死了之后,把我埋了再走。”   她说着说着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随月生实在是不敢再跟她争辩,只好表面应承了下来。   第二天中午,他打听到了那个线人的住所,孤身一人找上了对方。   他想把钱要回来,然后给奶奶治病。   “那你以后怎么办?”线人饶有兴趣地问他。   这是祖孙俩唯一的积蓄了,恶性肿瘤是个无底洞,全部丢进去都听不到一声响,把钱花光了之后,以后要怎么生活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随月生不想跟他多说,轻飘飘地垂下了眼帘。   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只想尽力将奶奶的病治好,稍微缓解一下她的疼痛也好啊。   随月生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有多漂亮。   他的头发是浅灰色,睫毛的颜色也浅,配上那双湖水一般湛蓝的眸子,做出这个动作来,就像是蝶翼掠过清澈的湖面。   老太太爱整洁,虽然随月生身上穿的衣服已经有些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长及肩胛骨的卷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线人略微读过几年书,此时盯着随月生看出了神,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他看呆了一瞬,继而给出了第三种选择:“你对你未来的伴侣有要求吗?”   “嗯?”随月生不解地抬起了头。   线人被美貌所摄,不自在地偏开了眼,不敢同他对视:“如果你愿意到九州之后嫁人的话,我们不但不收中介费,还会额外给你一笔钱。不多,但足够给你奶奶治病了。”   须臾间,随月生迅速点了点头,就像生怕线人反悔似的。   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情爱,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对于结婚更是没什么概念。在他的想象中,不外乎就是跟另外一个人共度余生,听上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而且,如果就让他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在痛苦中去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线人还算得上是言而有信,第二天一早,他就找了人,带老太太去住院了。   虽然老太太的病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是药石罔效,所有的措施只不过是安慰剂,但能开些止痛药,让老太太通向死亡的路走得不是那么痛苦,周围又随时有医护人员照料着,随月生已经很知足了。   “你哪儿来的钱?”随月生当晚下班去探病时,奶奶忽然开了口。 第67章 偷渡   脑瘤已经压迫到了视神经,她早在住院前就已经失明了,眼睛因此显得很是浑浊。随月生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当她看过来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呼吸抑制。   那目光简直就像是一把锐利的箭,直直地插入到他的心底。在这样一道视线的注视下,所有的谎言都无所遁形。   随月生下意识地错开了眼,再不敢跟她对视。   病房里很安静,一时间只能听见墙上挂钟走动时发出的嘀嗒声。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随月生想象中的叱责并没有到来。   奶奶只是很沉很沉地叹了口气,紧接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索着拍了拍他的头,又轻轻摸了摸,力道很轻,就像是小时候她哄他睡觉时所做的那样。   然后她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另一道叹息:“老太婆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没用,还得让你用这种方式来救我。”   随月生莫名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不祥的意味来。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得模仿着某些来杂货店中买东西的omega聊天时所说的那样,骗奶奶说,那个即将成为他丈夫的alpha特别英俊,家里有钱不说,还对他特别好。等他以后嫁过去了,每天都有牛奶喝,还有吃不完的肉。   于是奶奶就笑了,再一次揉了揉他的头,说是吗,那真好啊,我的崽崽要去过好日子了。   谎言说得久了,就连随月生自己也信了。   时间如流水,老太太强撑着病体,陪着他过完了十七岁的生日,但最终还是没有熬过那个酷热的夏天。   八月份的某个早晨,她一反常态,看上去精神极好,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按响了病床上方的呼叫器,跟医生要求出院。   随月生得到通知后仓促赶来,见医生目光为难,又微不可察地对着他点了点头,脑海中“嗡”地一下,什么都懂了。   ——奶奶这是回光返照。   于是他带着奶奶回了家。   她看上去特别精神,仿佛一瞬间回溯时光,回到了生病前精神矍铄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个癌症晚期的病人。虽然看不见了,但她还是指使着随月生将屋子里收拾干净,然后躺在床上,嘱咐随月生找个人来,给她拍一张照片。   随月生当时就已经隐隐预料到了些什么,可他强自忽略了心头涌上来的那一阵惊慌,完美地配合了奶奶所有的要求。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爬起床,煮好了一锅软烂易消化的粥,可推开门去叫人时,却发现奶奶已经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老太太走得很安详,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像是从来没有被疾病所惊扰过,是寿终正寝的一样。   随月生愣了半晌,徒劳地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她有些冰冷的身体。   ……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不会摸着他的头,笑着喊一声他的名字了。   随月生的鼻尖有些发酸,他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突然地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从嗓中溢出了一丝悲鸣,像是只孤独的小野兽。   自从奶奶住院,所有的开销都是线人那边掏的,家里的积蓄其实没怎么动,随月生花光了身上的钱,在城郊的墓地里给奶奶买了一块很小的墓,又立了一块很矮的墓碑,最后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直接旷了工,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仓促吃了点东西后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神通广大的线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掐着点敲响了他家的门,通知他可以启程了。   用对方的话来说,他什么都不用带,到了九州后自然会有人准备。随月生没听他的,简单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又找了几块布,将家里简陋的家具盖好,然后慢慢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仿佛要将它的样子永远铭记在心底。   在线人的耐心耗尽之前,他锁上了屋子的门,转头说道:“稍微等一下,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你还有什么事?”线人的表情充满狐疑。   “你放心,我不会跑的。就算要跑,也没地方可去了。”随月生看清了线人视线中的不信任,又道,“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跟着吧。”   线人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一同走到了长街尽头的那家老旧的杂货店。老板坐在橱窗后的破木凳上半梦半醒,随月生见怪不怪,伸出手敲了一下橱窗。   “要买什么自己看……”老头睁开眼,见到他的身影后立刻瞪起了眼,“你小子,这两天跑哪儿去了?店里一堆事没人干,还不滚进来干活?”   “奶奶昨天走了,我去处理了一下她的后事。”随月生抿了抿唇,“我要去别的地方了,今天是特意过来跟您请辞的,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但有件事情要麻烦您帮下忙。”   手脚这么勤快的伙计不好找,老板有些不乐意,但随月生执意要走,他也没法阻拦,便垮着脸没好气道:“什么事?”   “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奶奶的墓离这不远,想麻烦您每年过去帮忙除个草。”随月生说完,伸手在衣兜里翻了翻,却只摸出来几枚漏在衣服里的硬币。   钱已经在治丧的时候用完了,他有些为难地转头看了看,线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掏出钱包随手点了几百块钱,一把拍在橱窗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老头当即就想发火,但他瞪着一双浑浊的眼一看,忽然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突然就知道了随月生的去向,也知道老太太到底是哪儿来的钱去住院了——像他们这种人,一辈子都在生存的边缘挣扎,老了后要是生了病,都是在家里躺着。小病慢慢的就自己好了,大病的话,躺着躺着直接走了,未尝也不是一种解脱。   半晌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钱收了下来:“你放心走吧,只要我在,都会去的。”   言下之意是,等他去世后就无能为力了。   随月生也知道他家里的儿子是个什么情况,点头道谢后转身欲走,老头却又忽然开口:“你……路上小心。”   随月生脚步一顿,抬起头环视了下自己工作了四五年的店。老头其实人不坏,就是嘴毒,但其实人不错,知道他们祖孙俩日子不好过,偶尔还会分点东西给他们。   “我会的。”他没转身,跟在线人的身后径直走了。   随月生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路。   去往九州的旅程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得多。   偷越国境这件事,即使做得再大,到底也还是见不得光。在线人的带领下,随月生跟同城的其余omega一起,坐了几夜的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了一座靠海的小城,又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中住了小安个月。   旅馆收费便宜,环境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床单上有发黄的陈年污渍不说,提供给客人的水杯中也有厚厚的一层水垢。同行的omega中有个看上去就家境不错的,一直皱着眉怨天尤人,随月生倒是接受良好,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   半个月后,货船到了。   船上的待遇比旅馆里还要差上许多。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们这群偷渡的人不被允许踏上甲板,只得一直在最底层的船舱里闷着,吃喝拉撒都在同一片地方。   说是舱室,其实只不过是用木板隔出来的空间,大小和囚笼差不多,还挤了四五个人,餐食是发黑的面包,和稀得能数清米粒的粥,一天两顿,勉强维持着饿不死人的水准。   船舱里常年潮湿,时不时还有老鼠飞奔而过,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洗澡明显是个奢望。   随月生和其他的omega一样,一直咬牙忍耐着,可那个娇弱的omega却受不了了。他跟随月生同舱室,住进来的第一天,身上就气满了红色的疹子,每天都在抽抽搭搭地哭。   随月生听着烦,吼了他几句,没气到什么效果,也就作罢了,又过了几天,舱室里的其他人忍无可忍,一起将那个娇气包揍了一顿,后者总算是安静了。   又过了没几天,娇气包使尽浑身解数,勾搭上了那个来给他们送饭的alpha船员。他有时会跟着对方一起出去,然后浑身带着青紫的痕迹回来,腿上还有或深或浅的指印,但相应的,他的吃食要比其他人好上不少,偶尔还能分到一小块水果。   大概是因为随月生是唯一没揍他的那个人的缘故,他一直很亲近随月生,有时会挪到随月生身边跟他比划,说船员今天带他上甲板看了一眼,大海很大,海风很咸……   随月生瞥他一眼,懒得说话。   货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行驶,间或在城市中停靠,船舱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随月生上船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还有一多半的舱室是空着的,可这么一路航行下来,舱室也慢慢满人了。   关在舱室中的生活不见日月,没法靠大自然的活动判断时间的流逝,随月生只能通过一天送饭两次这一点来粗暴地计算日期,等他数到十月份时,货船终于停了。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它静悄悄地停在了泰清的一个偏僻码头。   别的omega陆陆续续地都下了船,有人踏上地面时,甚至跪下来亲吻了脚下的泥土,随月生想跟着他们下去的时候却被带船的蛇头拦住,紧接着,后者又点了几个omega的名。   “还没到你们的目的地,你们的丈夫住在更繁华的地方。”   然后他让人领着这群omega去了船上的浴室,冲了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澡。   清洗干净的omega们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连夜坐上了一辆货车。   随月生混在其中,不着痕迹地将他们打量了一遍——押运他们的两个alpha看上去人高马大的,而留下来的这群omega长相明显更加出色,之前跟他同舱室的那个娇气包也在其中,新奇地左右打量个没完。   他们还是躲在货车的车厢中,但这一次,吃食要比在船上时好上许多,每餐都能吃饱不说,有天晚上,每个人还分到了满满一杯牛奶。   众人均是欣喜若狂地一饮而尽,唯独娇气包嘟起了嘴——他肠胃不好,在家的时候一喝牛奶就吐,干脆就把牛奶递给了随月生。   随月生无可无不可,帮着他喝掉了。   当天夜里,他被尿憋醒时,迷迷糊糊地听见了那两个看押他们的alpha议论的声音。   “强哥,这批货里有几个人长得不错啊,尤其是那个灰头发蓝眼睛的那个,要我说,送去嫁人太亏了,直接按照老规矩,送到黑市里拍卖了吧。”   被叫做强哥的那个不屑地“啧”了一声,“呸”地往车窗外吐了一口口水:“这还用你说?老大早就安排好了,娼馆那边缺人,到时候让他们先挑,挑完了之后的再送去拍卖。”   “咱俩都上点心,这一趟走下来,钱少不了。”他说着说着还笑了出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淫邪,“不过你小子这张狗嘴里总算还是说了几句人话,这批货里有几个那是真的漂亮,到时候要是被娼馆挑走了,咱哥几个攒攒钱,还能爽上那么几次。” 第68章 救赎   随月生简直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两个人是在说些什么?   什么娼馆接客,什么黑市拍卖?   他们这些omega背井离乡来到九州,难道不是为了嫁人的吗?   奶奶当时还说了,她找的这个中间人很有经验,在附近名气很大,而且他是为九州这边特别大的一个家族工作,所以很靠谱。   那个家族是姓……姓什么来着?   随月生有些想不起来,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蜷缩在车厢中,周围除了几个睡梦中的omega以外,就只剩下了一堆集装箱,里面全是作为掩饰的货物。   这个姿势睡起来并不舒服,尤其是在惊醒之后,脖子简直都要被硌断,尿意也愈发急迫,可随月生动都不敢动。   他甚至都改变自己呼吸的频率,一时间只觉得就连前座传来的交谈声都减弱了,只有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仿若擂鼓。   以前的时候,也有一些不长眼睛的小混混欺负他们老弱妇孺,想轻薄他,全都被他揍了回去,可事到如今,随月生却只能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暴躁。   现在形势比人强,随月生确实脾气爆,但他并不蠢。   刚从泰清上车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这两个人长得膀大腰圆不说,裤腰里还都别着枪,跟之前那些弱不禁风,走路还喜欢一摇一晃的小混混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在船上连着饿了几个月,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跟以往完全没法比,那两个alpha的大腿看着比他的腰都粗,一看就知道打不过。   事已至此,唯有忍耐这一条路可走。只要一直忍下去,总会找到机会逃跑的……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听听看他们还有没有透露些什么别的信息。   可天不遂人愿,两个alpha至此之后便迅速转移了话题,高谈阔论地聊起了女人,随月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同时不断在心中数着时间,预计着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后,他便刻意地在车厢中制造了点动静出来。   “怎么了?”前面的人很是警觉。   随月生伪装成了刚刚睡醒的模样,用犹带困倦的声音开口道:“我有点想上厕所……”   “早不上晚不上,偏偏这个时候来折腾人?”前面狠狠地骂了句娘,听说话的声音,像是强哥,“你找个瓶子直接尿车里得了。”   随月生喏喏点头,可强哥转瞬间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算了,我们等下靠路边停车,你下车自己解决,只此一次啊。”   “好好好。”随月生赶忙道谢。   他的本意是想下车观察一下周边的地形,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跑,可随月生没想到的是,他下车之后,那两个人居然也跟在他后面下了车,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他们虽然没有走上前来真正做些什么,但一直站在不远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见随月生一脸窘迫地站在原地不动,还出言催促道:“你愣着干啥?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要我说,你们omega就是事多,拉裤链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需要人教?还是说……”   强哥忽然笑了两声,声音中带着满满的不怀好意:“要我帮你脱了,再给你扶着?”   随月生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丝屈辱,他咬紧了牙关,力度之大恨不得要将智齿碾碎,但他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强自镇定着脱下了裤子。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怕真正上手后一个控制不住咬了他的腺体,之后没法交差,这两个alpha并没有上前来,只是站在不远处,用贪婪的,仿佛是兽类一般的眼神,将随月生从上往下舔舐了个遍,嘴里还充斥着污言秽语。   ……迟早有一天,他要将这两个人碎尸万段!随月生暗自下定了决心。   可短时间内,他这句心声明显也只能是无奈之下的泄愤之语。   为了防止在高速上经过收费站时被检查,货车专挑小路行驶,时不时还会停靠在路边修整一番,于是本就漫长的路途被加倍延长。   随月生一直没找到逃跑的机会,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得老老实实地待在车厢里,等待着危险一天天逼近,就像是在等待断头台上的镰刀慢慢落下。   钝刀子割肉最为磨人,好在有了先前的那一出,他开始特意留心这两个alpha的对话,渐渐发觉他们在白天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少之又少的几个深夜,才会聊到一些关键话题。   于是随月生略微调整了一下作息。   他开始在白天休憩,晚上则伪装成睡熟了的样子,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前座传来的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间一天天过去,还真的让他听到了些内容。   去除掉那些无关痛痒的话,重要的其实只有寥寥几句。   ——他们的目的地是静浦,现在已经离得很近了,而那里正是陶家的大本营。而陶家的掌权者,也就是他们嘴里的“陶爷”,似乎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某天晚上,稍微年轻些的alpha忧心忡忡地问:“强哥,陶爷还不知道这些事儿呢,到时候如果查起来,我们可就……”   “想什么呢你?!又不是只有我们一派这么干,走私人口,提着脑袋干的活啊,结果就赚那么三瓜两枣的中介费,谁干啊?兄弟伙们暗地里其实都做些手脚,陶爷那么忙,哪有空管这些小事。”强哥不屑一顾,“再说了,即使真的出事,那不是还有大哥在前面顶着吗?”   ……原来真正的掌权者并不知道这些事,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到时候自己跑走了,他们事后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只得咬牙认了这个哑巴亏?   随月生心念一动,再加上最近这几天他观察地形时发现,货车正行驶在山区之中,觉得差不多快到行动的时间了。   他准备找准时机开始逃跑,但看到无知无觉,时不时还凑过来找他一起幻想婚后生活,计划着要生一个可爱的alpha孩子的娇气包,忽然间又陷入了纠结。   ——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呢?   那两个alpha偶尔也会聊起被押韵的这一批“货物”,语气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挑剔。随月生记得他们聊起娇气包时,说的是“那个棕色头发的,虽然最值钱的腺体还没被人碰过,但到底是在船上被人玩过好几次了的,拍卖会那边肯定不会要,娼馆里给的价格估计也不高,挂出来之后定价也低,到时候就是被人玩死的命,要不我们先解解馋”……   在后面,就全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了。   可是娇气包虽然娇气了些,但他对随月生其实不错,只不过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所以总是对事情抱有天真幻想的小少年罢了。   随月生有时候其实有些羡慕他。   只有从小无忧无虑,一直在宠爱中长大的人,才能在孑然一身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骄纵挑剔的样子。   所以随月生最终还是选择了告诉他实情。后者简直吓得六神无主,整个人先是陷入了一阵幻想破灭的崩溃,继而开始浑身发抖,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再往后,他一把扯住了随月生,像是溺水的人拽住了最后一块浮木,怎么都不肯松手,拼尽全力也想爬上去。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可又怕被前座的那两个alpha发现,所以就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我看得出来,你比我们所有omega都厉害,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一起走?”   “我发誓,我发誓我会很乖很听话——”   每隔三天,他们会有一次下车放风的机会,原本计划着趁着下一次放风时逃跑的随月生蓦地呼吸一滞。   他人生地不熟的,周围又全是荒郊野岭,原本也只是打算看看逃出去后能不能碰运气找到一个村子,但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逃跑的成功率本就不高,如果再带着这么一个身娇体弱的omega……   拒绝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可看着梨花带雨的omega,他忽然一下就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你到时候跟紧点,掉队了的话我不会管你。”   他最终也只能这么回答,后者赶忙点点头,千恩万谢的,要不是随月生执意阻拦,他恨不得跪在地上给他磕三个响头。   ……但至于其他人,随月生也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次日晚,随月生趁着看守的alpha上厕所的机会,带着人撒腿就跑,一头扎进了半人高的杂草丛中艰难穿行,身后发觉丢了人的alpha很快便带着枪追了上来。   发觉追不上后,alpha当机立断,对准二人逃跑的方向就扣下了扳机。夜晚视线受阻,alpha只能判断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娇气包又一直咬牙跟在随月生身后,子弹原本应该是刚好擦着他过去的,鬼使神差之间,他却下意识地往前侧方一扑!   ——千钧一发间,他替随月生挡下了一颗子弹。   子弹洞穿了他的肩膀,那应该是很疼的,夜色深沉,可随月生还是见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色,但那人这次没有哭,甚至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对着他比了个口型——弟弟,别管我,跑,快跑!   嘴上说着掉队了绝对不管你的是随月生,可临到头来,内心挣扎的还是他。   后方追击的人已经很近了,见他愣在原地,娇气包忽地伸出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随月生顺着惯性一个趔跄,差点摔倒在地,下一秒,他迈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飞速往前奔跑——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只要,只要能够逃出去……   随月生咬紧了牙关。   可这一次,幸运女神并没有站在他这一边,就像之前的许多年一样。   他们最终还是被抓住了。   随月生这张脸生得实在是太漂亮,也太值钱,两个alpha最终也没舍得对他动枪,只是恶狠狠地举起了沙包大的拳头,想狠狠地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可随月生当时还没被绑起来,又怎么会由着他们打?   他毫无章法地跟这二人扭打在了一起,虽然因为体型差距太大,以及精力消耗过多,没几下就被对方制服住,但还是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给他们留下了好几道深深的伤痕。   他甚至连牙齿都用上了,在强哥的手腕上硬生生地撕下了一片肉。   “嘶——!”强哥龇牙咧嘴地捂着手,指挥着另一位将他用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跟娇气包丢在一起,“这他妈的也太烈了!”   “操!强哥!我帮你再打他一顿!”   “没事,你把他看紧了,这美人性子还挺烈。”真打伤了之后不好卖钱,强哥拒绝了小弟的提议。   在严加看管之下,随月生再也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   不过也托这一顿架的福,几天后他们抵达静浦,其他的几个omega陆陆续续都被人带走,就连娇气包也被领走了,唯独随月生被留了下来。   ——性子太暴,不管是娼馆还是黑市,都怕他野性难驯,到时候动手伤到客人,想先让他们管教几天,驯服了之后再买走。   于是随月生被强哥带到了他大哥手底下的铺子里。   他被关在铺子后面一个类似地下室一般的地方,周遭乱糟糟的堆满了货物,地板上是陈年的灰尘,环境很是恶劣。而这一群人驯人的手段也十分简单粗暴,随月生很久以后看书的时候才发觉,有点像是古老的游牧民族在熬鹰。   他们只给他很少的食物和水,同时24小时内不间断地用强光照射他的脸部,并且轮岗监督着他,不让他有片刻休息的机会,只得一直维持着清醒。   这是强哥的老大审犯人时常用的手段,在这样的情况下,最长的记录是41个小时,受刑的还是敌对帮派派来的间谍,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一个未成年的omega,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行刑者对此信心满满,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们等到最后也没等来随月生低头,只等到了他忽然昏迷。   随月生硬生生地熬到了自己失去意识,也没对着这群人认输。   等他再醒过来时,还是待在那个熟悉的房间里,可周围的探照灯已经全部撤掉了,手上则挂着吊瓶,里面是营养液,被强哥叫老大的那个小头目说,直到黑市元旦的拍卖会来临之前,他会一直待在这里。   “你要么就吃饭,要么就像现在这样输液,至于死?”那人轻蔑一笑,“你想都不要想。”   随月生那时已经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看了看低矮的房顶,疲惫地合上了眼。   时间逐渐推移,就在随月生以为未来只能如此的时候,事情忽然发生了转机。   有一天下午,前面的铺子里传来了很大的动静,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变得很匆忙,站在门口看守他的人也撤了。   “快快快,陶爷来了!”   那些人陆陆续续全都走了,随月生靠在集装箱上,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线希望。   ……那两个人之前不是说,那个陶爷对此并不知情吗?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救了?   期望越大,落空之后的失望也越大,随月生不敢太认真地去想这个假设,可他竟然真的等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口,紧接着,传来了一道饱含威严的声音。   “为什么把仓库的门关着?怎么,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随月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他所有的营养需求全靠直接注射进血管的营养液供给,整个人早已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但面对着或许是最后的救赎,他还是张开了嘴。   万幸的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爱闹腾,也不会哭喊着骂街,所以这群人从来都没有拿东西堵住他的嘴过。   他不知道这个房间的隔音如何,也不知道外面站着的那个人能不能听见,听见之后又有什么反应,但他还是尽自己所能地发出了声音。   ——“救……救救我!” 第69章 朋友   这声音实在是太嘶哑也太拼命,简直就像是垂死之际啼血的悲鸣。   别说知道内情的强哥之流了,就连陶知行都被吓了一跳。   陶氏公务繁忙,他继承陶家后又一心洗白,工作重心早就渐渐转移到公司的事情上去了,至于这些暗中的生意,大部分都交给了赵嘉阳这个“二当家”在管,他只负责把控全局。   可偏偏前不久陶风澈在校门口出了事,险些被人绑走了。   虽然绑匪开得车没走多远便被陶家的司机逼停,陶风澈本人看上去也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最近在家休养也时吃得饱睡得香,可陶知行每每想到这件事,都是一阵后怕——如果司机当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或是绑匪还有别的同伙……   那陶风澈绝对凶多吉少。   他只有陶风澈这么一个孩子,向来视若珍宝,如果他真的出了意外……即便这只不过是一个假设,陶知行也不敢多想。   得知陶风澈出事的那天夜里,他想了很久,是不是自己近些年来太过于修身养性,让人误以为他已经金盆洗手不管事了,又或者是将他当成了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以至于胆敢把歪心思动到陶风澈的身上去。   也正因为如此,陶知行这段时间以来又开始重新管起了暗中的这一摊生意,将高层们全部敲打了一遍不说,时不时地还会去各个铺子里转一转。   今天也是一样,他刚巧在附近跟另一个公司的老总谈生意,结束得早,想起来这一片好像有个陶家的铺子,便顺便过来看了一圈。   他这个决定做得突然,没提前通知过任何人,负责这个商铺的小头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让手下将随月生藏好,就听到陶知行说要查账。   小头目提心吊胆,好不容易伺候着他查完了账,正准备将这尊大佛送走,谁料陶知行竟是又突然心血来潮,说是要去铺子后面转一转。   饶是小头目在心中不断地求神拜佛,陶知行这么一转,也还是出了事。   陶家做的是药品生意,储藏室中本该只存放着售卖的药剂,最多再有些枪支弹药,见里面关着门,陶知行本以为跟之前查过的某间铺子一样,有人手脚不干净偷药剂出去卖,以至库存对不上,却没想到房间里传出来那么一道声嘶力竭的求救声。   而他上一秒,还在问里面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想到下一秒就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身边陪同着的这些人霎时间便是面色惨白,还没等小头目绞尽脑汁想个理由,陶知行便沉下了脸,都没问上一句怎么回事,就向右偏了偏头。   跟着他一同前来的陶家保镖立刻便走上前,只两脚,便将上了锁的房门给踹开了。   烟雾跟着灰尘一起飞了起来,保镖伸手按了开关,打开了室内的灯,伏在水泥地上的那个omega便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看到这个身影的第一秒,陶知行就皱了皱眉。   十二月初的静浦早已入冬,最近又有寒潮来袭,今天上午刚刚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暴风雪。气温早就已经降到了零下,前面的铺子里开了暖气,稍微暖和一些,但这间房里简直冷得像是个冰窖。   即便是陶知行这样正当壮年的alpha,乍一处在这样的气温中都有些不适,可里面的那个瘦小的omega,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身上披着一件脏兮兮的羽绒服,上面还有着不少的血渍,一看就是别人不要的那种。   ——陶知行那时还不知道,这是某个alpha怕随月生冻死,才将自己穿脏了不想要的羽绒服丢给他的,还顺手在他身上捻了好几下油。   omega一头灰色的头发打着结,脏成了一缕一缕的,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身上弥漫着一股汗液发酵后的酸味,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马路边的小乞丐一样。   但也只是“像”。   毕竟乞丐可不会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大概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缘故,乍一打开灯后突然出现的这一道光源让omega很不适应,他茫然地抬了下头,紧接着便死死闭上了眼,于是那张脸便彻底暴露在了人前。   即便衣衫褴褛,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冻得嘴唇青紫,头发乱得仿若杂草,面部更是半点血色也无,但他还是漂亮的,甚至漂亮的都有些刺眼了,跟这周遭混乱的环境,和满地滚落着的废弃药瓶简直格格不入。   “这是从别的地方带来的omega?”陶知行的目光扫过他跟九州人迥异的发色和长相,又扫过水泥地上的药瓶。身为陶家的掌权者,他对各类药物都心下有数,略微估算了一下数量后便皱紧了眉,“至少关了一个多月,你们就每天给他打营养剂吊着命?”   数九寒冬,可陶知行这么两个问题问下来,小头目贴身穿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还不等他开口,陶知行便继续问道:“不是应该一到九州就给送走吗,他怎么待了,或者说,被你们关了这么久?”   完了。   彻底完了。   小头目不意外陶知行会看破这omega的出身,但他没想到陶知行会这么敏锐,一下子便点出了事情的重点。   他被问的浑身一抖,自知时日无多,正想开口为自己狡辩几句,随月生就已经重新睁开了眼。   他还是不大适应白炽灯的光亮,眨了眨眼,显得有些迷茫,但他还是努力分辨出了那个站在人群中的中年alpha,看那周身的气势,大概就是主事者了。   ……这就是“陶爷”吗?看上去出乎意料地年轻,他还一直以为会是那种六七十岁的老头呢。随月生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   陶知行没有说话,整个人不怒自威,随月生有些瑟缩,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别的了。   他充满执拗地开口,声音沙哑地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救……救命……”   这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可屋子里这么静,陶知行一字不差地全听到了。   然后他看着随月生,幅度很轻地点点头,陶家的保镖便走上前,将随月生从地上慢慢搀扶了起来。他实在是太虚弱了,一时间甚至都做不到独自站稳,保镖显得有点为难,最终在陶知行的许可下,在屋子里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货箱,扶着随月生坐在了上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等到保镖忙活完了,陶知行才复又开口,将问题又问了一遍。   小头目已经彻底不敢回答了。   以他的身份,按理说是没资格见到陶知行的,但他擅长溜须拍马,曾经有一次,他的老大叫他去跑腿时,远远地见过陶知行一次。今天是他第一次跟陶家的掌权者离得这么近,先前陶知行查账时,随口夸了他一句账做得挺清楚,都让他高兴了好半天,甚至都做起了升官发财的美梦……   现在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陶知行是谈完事后从会议室直接过来的,身上穿着一套纯黑的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长及膝盖的深色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再加上面容英俊,看着简直就像是个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商场精英,可现在他面沉如水,声音不大不小,听上去不辨喜怒,却莫名地弥漫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势。   于是小头目满脑子想好的谎言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张口结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整个人都微微发起了抖。   大哥不说话,后面的那一帮小喽啰自然也不敢开口,其中有些人还充满天真地妄想着,左右不过是一个omega,只要大家今天都不说话,就可以将这件事搪塞过去。   但他们面对着的是陶知行。   陶先生叱咤风云半辈子,还从没遇见过审不出来的事。他一言不发,随手便从保镖那里摸了把勃朗宁手枪,打开保险栓后在人群中随便指了个人:“说。”   不说的话还有可能逃脱升天,一旦说了,那就是掉脑袋的事。被点出来的那个alpha支吾着不敢开口,下一秒,他便被陶知行开枪打断了脚踝,摔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腿哀嚎不断,简直像是一滩烂肉。   除了陶家的保镖外,众人均是吓了一跳。   小头目尚且还有机会远远地见过一次陶知行,其余的这些人,是真的从来都没见过他。在他们口耳相传的传闻中,陶家的这位掌权者该是个三头六臂,虎背熊腰,力能扛鼎的壮汉,今天见到真人时简直大所失望,却没想到对方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耳边回荡着堪称惨烈的背景音,但陶知行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不改色地点了第二个人:“说。”   等点到第三个人时,人群中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一个个处决的气氛了,他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地把事情全都招了,陶知行越听脸越黑,到了最后,眼神中已经满是阴鸷。   哄骗omega来到九州后,将其运往黑市或者娼馆,当做货品一般贩卖,而且omega还完全不知情……   这完全违背了陶家的处事原则,而看他们这熟练的架势,估计阳奉阴违的时间也不短了。   可笑他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先是外面的人胆敢绑架他儿子,现在内部的人又两面三刀做出这种事来,还真当他陶知行这么些年是吃斋念佛去了不成?   这还是他今天碰巧撞见了的,那他没发现的呢?遭受这样无妄之灾的omega还有多少?还有多少人沆瀣一气,在做这种事情?   ……这还只是一个人口引渡,陶家暗中生意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部分,那别的呢?   陶知行狠狠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暴虐已经全部都散了,整个人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小头目长出口气,以为他是见事情牵扯甚广,所以不打算追究,正打算阿谀奉承几句时,却听陶知行说道:“可以了,全部都处理了吧。”   陶家的保镖点了点头,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大部分人都没听懂“处理”二字的意思,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之中,可小头目却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而这一次,他的想象成真了。   陶知行对着他的眉心扣下了扳机。   他只亲手开了这么一枪,再往后,陶家的保镖对付起眼前的这群人来,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现场血肉飞溅,宛若地狱再临,水泥地上出现了一条由鲜血制成的小溪,他站在其中巍然不动,只给心腹打了个电话。   “去查,去查这么干的还有多少,不管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一律全部处决,最后记得封口。”他交待完了,又忽然问,“负责这一片的是谁?我印象中是刘天磊?”   “顺便查查他到底知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话也处理掉,不知情的话……让这种废物留在位置上也是祸害,给他吃个教训长长记性,随便找个地方发配去养老吧。”   陶知行打完电话,身边的保镖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现场的时候,他不经意间一扭头,忽然发现了那个坐在箱子上的omega。   ……他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陶知行甚至都忘了他的存在。   陶知行饶有兴趣地眯了眯眼。亲眼目睹了这么血腥的场景,不但没有像别的omega一样哭哭啼啼,脸上居然还有着一丝大仇得报的痛快,再一联想到之前那个涕泗横流的alpha交代的“因为脾气太烈,所以暂时留在这里管着”……   实在是有点意思。   “去把我车上的羽绒服拿下来。”陶知行吩咐完保镖,转而对着随月生问道,“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他本来是想做件好事,给一笔钱然后把对方送回国的,随月生却摇了摇头,说没有。   后者的身上还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是个还没成年的omega,陶知行想了片刻,本来打算将他送去陶家参股的孤儿院里,可去而复返的保镖将羽绒服递给他后,他却又忽然改了主意。   这件完全有悖陶知行审美的羽绒服,是陶风澈怕他冷,执意要买的。可陶知行身为大佬,绝对不允许自己穿的这么臃肿地出现在人前,但这又是儿子的一番孝心,于是便一直放在了车上。   ……小澈一个人在家,刚巧缺个玩伴,而这个omega被他救了一命,暂时也不用担心会有二心。而且,这还是个omega……   “我有个儿子,他刚好缺个小伙伴,你要不要跟我走?”他问道。   随月生有点迷茫:“你儿子?”   陶知行点点头,想到陶风澈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起来:“是,是个alpha,今年八岁了,这么高一点,白白嫩嫩的,但是有点爱哭,你要是跟我走的话,得帮我照顾他。”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陶风澈的身高。   ……这么一个生杀予夺的大佬,居然有个爱哭的儿子?   随月生想象不能,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陶知行一哂,伸出手,亲自牵着他往外走去:“好像还得重新给你起个名字,让我想想啊,叫什么好呢……” 第70章 心痛   “之后的事情,少爷应该也都知道了。人口生意被全部停掉,涉嫌拐卖omega的这一批人也被全部处死。刘天磊当时是静浦某一个片区的负责人,虽然调查结果显示他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但手底下的人背着他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他竟然就真的没有发现半点不对,先生嫌他无能,就随便找了个生产基地发配过去了。”   徐松不疾不徐地给这个漫长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那他额角的那道疤,就是老头子那次弄的?”陶风澈忽然问道。   “怎么可能。”徐松哭笑不得,“先生的性格少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要么就不动手,一旦亲自出手了,就是一击毙命。刘天磊是从底层慢慢爬上来的,那道疤有些年头了,好像是年轻时跟人械斗时落下来的伤。”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人看上去一脸的忠厚正直,实际上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喝醉之后下楼梯时不小心摔的”,现在想来,估计就连那句“你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你一面”都要打一个问号。   按照徐松的说法,他之前也不过就是一个片区的负责人,在陶家最多也就能算是个中层,或许确实机缘巧合碰见过一次,但绝不可能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亲近。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又在心中给刘天磊记上了一笔。   刘天磊的事情就像是个绝佳的缓冲剂,陶风澈在脑子里把这件事的疑点处理完了,才总算是做好了些心理准备,开始直面徐松话语中那庞大的信息量。   他慢慢地将徐松所说的内容在心中过了一遍,有些不可思议:“这些事徐伯你是怎么知道的?”   倒不是陶风澈不信任徐松,实在是后者转述的有些太过于详细了,就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般。   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人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但按照徐松的说法,那些肇事的alpha早已经不在人世,而随月生……   以陶风澈对他的了解,哥哥绝对不是那种将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苦难挂在嘴边,时不时就要讲上一遍博取同情的人。不管经历过多少磨难,他都只会沉默着,将这些往事全部背负在肩头,就像是一根在暴风雨中傲然挺立的竹。   “毕竟是给少爷准备的玩伴,当天晚上,在先生把随少爷带回家之前,就已经盘问过他一遍了。”徐松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随少爷当时说得不多,只说自己无父无母,是由奶奶抚养长大的,奶奶患了重病后,他为了筹钱给她治病,答应来九州嫁人,结果没想到最后被人绑到了这里。其中比较详细的部分,都是先生后面一点点派人去查的,直到确保他说的内容都是真的后,才放行让他来陪少爷玩。”   语毕,徐松暗自观察了陶风澈的表情,见他有些出神,便又解释道:“先生这也是关心您,不得已而为之……”   “徐伯,我知道的。”陶风澈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语。   徐松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不是觉得陶知行干涉太多,因此感到震惊,他只是觉得……   原来这些光是听着就让他难过得无以言表的事情,都是在随月生身上真正发生过的,而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对此一无所知。   陶风澈的心头霎时间便涌上来了一股酸意,鼻子一阵一阵地发着涨,像是喝了一大口陈醋,又像是不慎跌入深海,肺部的空气消耗殆尽,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   随月生从不会为这些事流泪,可陶风澈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后,却特别想替随月生哭上一场。   他从不是那种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又一次回想起了那个暴风雪肆虐后的夜晚,和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   随月生当时那么瘦,裹在羽绒服里轻微发着抖,像是一阵风吹来就能被吹跑;他第二天就开始发烧,医生偷偷跟徐松说他营养不良;他的吃相跟长相毫不相符,从来都是狼吞虎咽,再怎么不喜欢的食物都会全部吃掉……   就像是看电影一样,陶风澈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随月生当年的样子,最后定格在了那一天的清晨——随月生裹在被子里打点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扎着针的手背也泛着青,医生皱着眉跟徐松说话,他却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微微偏着头,通过床边的那一扇落地窗,很认真地看着窗外的云。   陶风澈当时还小,只觉得神仙哥哥看着简直不似凡间人,仿佛随时都会乘云而去,回到天上去一样,所以他总是缠着他,想给哥哥沾上点人间的烟火气,这样他就飞不起来,就不会走了。   可陶风澈现在想来,却觉得随月生当时大概是疲惫到了极点。   他很想伸出手,去抱抱当时的随月生,那个身处异国他乡,孑然一身,刚刚逃出魔窟的十七岁少年,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回溯时光的魔法,现存的科技也不足以让他跳出时间线,而时至今日,二十七岁的随月生已经不再需要这样轻飘飘的怜悯。   那枚代表权柄的翡翠扳指早就已经戴在了他的手上,他代替陶风澈持有百分之六十的陶氏股份,在明,他是随总,在暗,他是随先生,他早就已经足够强大。   ……可这并不意味着曾经的那些伤害就不存在了。陶风澈还是想替他做些什么。   他从未产生过如此暴虐的心情,他想把那些伤害过随月生的人全部揪出来,然后让他们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反省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将随月生曾经遭过的罪十倍、甚至是百倍奉还。   相对于他们做出的那些事来说,一死了之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这些丧心病狂的恶人,即便碎尸万段也不能解陶风澈心中之恨。   可是偏偏这件事,早在十年前陶知行就已经做完了。   所有的涉事人员都被秘密处死,尸骨早就不知道身在何方,以陶知行的个性,让他们曝尸荒野都算是轻的,大概率是拿骨灰去拌了水泥,绝对不可能替他们收敛遗体,更不要说立碑了。   解气确实是解气,但陶风澈现在就算是想把这群人从坟墓里拽出来鞭尸,都无能为力。   寻仇无果的陶风澈满腔的怒火无从宣泄,对随月生的心痛也碍于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无从施展,一张脸上写满了暴戾恣睢,即便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徐松,也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间胆战心惊,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   “这帮畜生……”真是挫骨扬灰都不足以平他心头之恨!   陶风澈目眦欲裂,最终一拳砸在了书桌上。   他半点没留力气,和桌面接触的手腕处迅速青肿了起来,徐松吓了一跳,正准备凑上前看个究竟,却被陶风澈摇头制止。   这么一拳下去当然很疼,但生理上的疼痛再怎么剧烈,也无法跟他心中的痛苦相提并论。   如果他今天是八岁,而不是十八岁,绝对会扑上去抱紧随月生大哭一场;如果二人之间没有那杳无音信的十年光阴,十八岁的陶风澈也绝对会这么做,可是……   没有如果,所有的假设都不存在,陶风澈现在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而他实在是太痛恨这种感觉了。   陶风澈想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个替哥哥挡过子弹的omega呢?他现在在哪儿?”   这个人可以说是救了随月生一命,陶风澈很想给他点什么,让他养尊处优地过完余生,也算是感激他当年的所作所为。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可徐松却踟蹰了半晌,才斟酌着语言道:“这么多年以来,随少爷一直有找人在查。当年随少爷来陶家之后就查过了,说最后的踪影是在一家暗娼馆里,挂牌出来后没几天就被一个中年富商给买走了,再之后,消息就断了。”   陶风澈狠狠地闭了闭眼。他已经听懂了。   如今科技发达,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汇聚成数据的洪流,最终流向网络的大海。以陶家的势力,这么久都查不到一个普通omega的踪影,除非对方真的处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从不跟外界发生交互,就只剩下不在人世了这一个理由。   但那些人掏钱把omega买回去,就是为了玩的,哪一种可能性最大简直是昭然若揭。   随月生经历过了那么多的恶意,而那些曾经给过他一点点善意的人,不管是奶奶,还是这个不知名的omega,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徐松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怕陶风澈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查后失望,又旁敲侧击道:“其实随少爷这次回国之后,也有继续在查这件事,但一直没什么成果……”   话里话外都是让陶风澈不要做无用功的意思。   徐松是一片好心,可陶风澈的心脏却因为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再一次揪成了一团。   三言两语之间,“娇气包凶多吉少”这个答案简直呼之欲出,而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随月生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但这么多年以来,随月生一直都没有放弃,甚至在继承陶家后还坚持寻找……   他从不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但别人对他一星半点的好,他全都记得。   陶风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拽紧了,他有些愣愣地想,原来书里面写的心痛如绞,是真的存在的。 第71章 喜欢   陶风澈半晌都没开口,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浑身紧绷,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其间像是有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要将周遭的事物一并燃烧殆尽。   徐松光是看着都觉得有些心悸,房间里的温度仿佛也随之升高了,他强行克制住抬手擦汗的冲动,鼓足了勇气道:“少爷……”   四周一片静默,徐松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置身熔岩之中,良久,陶风澈终于哑着嗓子缓缓开口:“我没事。”   他闭了闭眼,克制住心中翻涌情绪的同时,也将眼中的阴鸷一并掩埋。   虽然年纪尚轻,但陶风澈一向擅长于自控,可今天偏偏三番五次处于失控爆发的边缘,好半晌,他才重新缓过劲来,问道:“知道哥哥来历的这些人,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是的。”见陶风澈的情绪总算降到了安全阈值内,徐松长出口气,赶忙回答,“涉事人员全部处死,而当天傍晚陪着先生去过铺子的保镖,十年前就已经全部退休,由陶家出钱,送往海外养老了。”   陶风澈还想提问,徐松便又知情识趣地补充道:“少爷您也不用太过于担心,随少爷当时的状态实在是太差,少年时期的长相跟现在也有很大的差别,而且他现在身居高位,即便是真的有人觉得眼熟,也不会往那个方向联想。”   他一字一顿:“更何况,还有保密协议。”   “那就好。”陶风澈点了点头,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哥哥知道。”   只要随月生不主动跟他提起自己以前的遭遇,陶风澈就可以一直不去过问,也会一直假装毫不知情。   徐松喏喏连声。   陶家主宅里的家具从主宅建起时就在了,一水的红木制品,连坐垫都没配,看上去庄重典雅,坐着也很是硌人,可陶风澈此时却像是失去了知觉,全身脱了力一般,合眼在凳子上靠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看上去实在是太疲倦了,徐松不敢出声,沉默着走上前,将桌上的果盘收走,就连脚步声都压到了最低,可等他走到书房门口时,忽然却听陶风澈问道:“哥哥他一开始来九州,是为了嫁人的?”   陶风澈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便觉得荒谬到了极点。   明明有比这个更值得问的问题,可他怎么就问了个无关紧要的废话?他正想搪塞几句将话题掩盖过去,徐松却已经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回答。   “是。夫人去世之后,家里再没有别的omega,自然也就没有备那些omega常用药品。随少爷成年那天事发突然,别的地方也不放心,我便做主让人送他去了研究院里注射了缓释剂。他在院里休养的时候,先生特意找了他一次,跟他聊了很久,最终决定将他秘密培养起来,作为一条留给您的后路。”徐松斟酌着措辞,“当然,随少爷是个omega,先生其实也有点这个意思……”   陶风澈:“……!!”   他瞬间便睁开了眼,猛地一下站起身来,手边“砰”地一声巨响,是桌上的茶杯被拂倒在地后碎裂的声音,可他连头都没偏一下,只死死地盯着徐松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在他的注视下,徐松点了点头,表情看上去还有些不解,像是不明白陶风澈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剧烈。   “不是,你让我冷静一会儿……”陶风澈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向这一步发展,他往侧边走了一步,方便徐松过来打扫地上的碎片,紧接着便仿若困兽似的,在屋子一连转了好几圈。   他的脑海中像是有一道堪比哥德巴赫猜想一样的难题,下面写满了五花八门的解题思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块突然出现的橡皮擦将其余的解析挨个擦掉,只留下了最重要的那一条线索——   “你们至少也得尊重一下他的意见吧!”陶风澈拔高了嗓门,脸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   徐松:“……?”   啊?可是……随少爷对这件事接受良好啊?   徐松满脸茫然,不懂陶风澈在想些什么。明明少爷跟随少爷相处还不错的……难道是比较喜欢自由恋爱,不喜欢长辈代为确定关系?   徐松揣摩不透陶风澈的心思,不过好在事情也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陶知行当年只是有这个意思,虽然随月生心里明白,但并没有直接挑明;而他原本计划着等陶风澈成年之后再告诉他这件事,可偏偏天意弄人,还没等到陶风澈成年,他就意外去世了。   陶家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家庭,随月生被陶知行所救,并不意味着他就被卖给了陶家,陶知行当时跟他达成的协议也只是“帮陶风澈守住家产”,并没有“一定要嫁给陶风澈”这一条。   徐松没有后代,一直把陶风澈当做自己的孩子在疼,但随月生当时来到陶家,他上下操持,也是用了心的。   对于老管家而言,这两人都是他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能在一起当然最好,但如果他们二人都没有这份心思,也没必要强行将他们捆在一起……   他含糊几句,见陶风澈没有追究的意思,只一味站在原地发怔,便慢慢退出去,合上了书房的大门。   但陶风澈不是不想追究,他只是震惊到失去语言能力了。   虽然徐松刻意留心了,关门的声音并不大,但沉重的核桃木大门合上时还是发出了一声响动,陶风澈浑身一抖,整个人像是被惊醒了一般。   不会吧,老头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九州改制都几百年了,他怎么还在搞包办婚姻啊?!   这是让哥哥给他当童养媳的意思吗?!   不,不太好吧……哥哥是人,又不是物品,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人生,而且他现在跟江景云相处得也挺好的,看样子过不了久都要订婚了……   陶风澈脑海里乱糟糟的,像是口袋里纠缠的耳机线一般理不出个头绪,他烦躁极了,又觉得耳边格外嘈杂,可他抬起头茫然四顾,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现在还不到保镖换岗的时间,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蝉鸣。   陶风澈皱着眉关上窗,片刻后终于找到了噪音的来源——是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仿若春日里的声声惊雷。   它怎么跳得这么快啊……?陶风澈有些迷茫地想。   而他又是为什么,因为徐松的那几句话,而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呢?   ···   陶风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书房里走出来的。   他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晃回了房间,下楼梯的时候还险些因为心神不宁而一脚踩空,周遭侍立的佣人被吓了一跳,陶风澈本人却完全没意识到,一直等到洗完澡后躺上床,他离家出走许久的智商才终于回了笼。   陶风澈盘腿靠在床头,有些困惑地伸手揉了揉脚踝,搞不懂它为什么会不断传来钝痛,下一秒,手腕上的伤口也被牵扯到了,出其不意地刺痛了一下,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   但比起探究脚踝为什么会疼,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陶风澈拿起手机,打开聊天软件。   【陶风澈】:[睡了吗?]   几乎就是发出信息的下一秒,手机便震动了一下,收到了回复。   【汪源】:[陶哥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我这边现在是早上十一点。]   【汪源】:[你找我有事?]   陶风澈看着聊天窗口,有些出神。明明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可事到如今,却没来由地有些难以启齿。他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将那个困扰他好久的问题写在了聊天框内。   【陶风澈】:[如果你突然知道你爸给你安排联姻了,你会怎么办?]   【汪源】:[?]   【汪源】:[陶哥,你是不是傻掉了?像咱们这种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一辈子都要为家族奉献,婚姻也不过就是个筹码,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汪源】:[怎么今天忽然问起这个,咋,你那个便宜哥哥终于准备把你拾掇拾掇卖了?卖给谁家了啊?快给我说说,我去通知严伊一声!]   字里行间都是藏都藏不住的幸灾乐祸,陶风澈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汪源满肚子坏水一脸挤兑的样子。   若是换做往常,汪源都挑衅到这份上了,陶风澈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可偏偏他今天有求于人,只得忍下这口气,假装没看见汪源的挑拨,继续追问道。   【陶风澈】:[那你会怎么想?]   汪源有些傻眼,不明白陶风澈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但还是老实回答。   【汪源】:[能怎么想?既来之则安之呗,反正也反抗不了,好好相处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处出感情了。实在不行那就各玩各的,这不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吗?]   面对着这个跟他预料中不一样的答案,陶风澈皱紧了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几乎快出了一道残影。   【陶风澈】:[那你不会感觉到期待吗?]   【汪源】:[啊?期待什么?]   【陶风澈】:[……呃,我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感觉有点期待……]   “噗!”汪源刚喝了口咖啡,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全喷出来了不说,还呛了个半死,整个人躬成了只虾米,咳得撕心裂肺。   他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补暑假作业。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落地窗外是静静流淌着的河流,周围间或传来克制着音量的交谈声,一切看上去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完美符合旁人对上流阶级悠闲生活的向往。   现在全毁了。   汪源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咖啡厅中的不少人都望了过来,目光中暗藏着一丝鄙夷,附近还响起了带着嫌弃的窃窃私语声,可汪源已经旁若无人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迅速拿起手机,用纸巾擦了擦屏幕上的咖啡,迅速用一屏幕的感叹号刷了屏。   【陶风澈】:[?]   下一秒,汪源的信息继续到来。   【汪源】:[卧槽卧槽卧槽……当然不会啊陶哥!]   【汪源】:[你红鸾星动了啊你没发现吗!我靠真是大新闻,这事儿说出去多少beta跟omega都得心碎一地啊!]   【汪源】:[怕你这个刚开窍的朽木脑袋听不明白,我再把答案给你一遍:不管那个婚约对象是谁,你喜欢他。]   陶风澈愣在了原地。   ……喜欢?   他喜欢随月生?alpha对omega的那种喜欢?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他哥哥!   陶风澈下意识地就想矢口否认,可反驳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而另一道动静已经大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陶风澈缓缓伸出手放在心口,用力摁了摁,像是想让心脏跳动的速度慢上一些。再这么跳下去,它就要从胸腔中直接蹦出来了。   那颗在随月生喝醉酒的夜晚中破土而出的种子,在陶风澈不知道的时候,一直静悄悄地向上生长,终于在这一天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而陶风澈也终于意识到了它的出现。 第72章 纠结   半小时后。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唯二的光源来自于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和院子里暖色的路灯,勉强能够让人分辨清物体的轮廓,和床上那一个隆起的鼓包。   陶风澈裹着被子平躺在床上,眼睛发直地盯着天花板,像是上面有什么亟待解决的世纪难题,可他目光的落点却四散在空气中——一言以蔽之,毫无焦点。   自从得知自己的心意后,陶风澈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床上躺了大半个小时了。   一天之内辗转静浦两端,又费尽心机跟两只老狐狸打机锋,按理来说,他应该一沾上枕头便睡过去,可他现在毫无困意,心中还像揣了只过于活泼的兔子,也不知它是在他的心脏上疯狂蹬腿还是玩命蹦迪,总之,陶风澈被它踹得心律紊乱,以至于无法保持稳定的呼吸频率。   空气中像是飘荡着朦胧的灰尘,可当陶风澈定睛去看时,它却又忽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从眼眶中四散开来,眼球干涩得要命,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瓶眼药水。   清澈的液体滴入眼中,带来一阵熟悉的薄荷感,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陶风澈闭着眼转了转眼珠,长长地出了口气。   ……说起来,他第一次滴眼药水,就是随月生给他滴的。   陶风澈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便又出了神。   他小时候睫毛长,很容易就会掉到眼睛里,用手揉一揉也就出来了,偏偏那天一直揉不出来,整只眼睛都红了,像只可怜巴巴的兔子。   徐松手里拿着眼药水,焦急地站在一边,却又帮不上忙——陶风澈对于滴眼药水这件事特别抗拒,他刚才又试了几次,结果后者不是条件反射闭眼,就是拼命挣扎,怎么都滴不进去不说,几次下来,小朋友的眼里包了一泡泪,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随月生冷着张脸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冷不丁地开口:“我来试试吧。”   陶风澈抽噎两声,抬头瞄了一眼哥哥,内心挣扎半秒后,乖乖地凑了过去。   两分钟后,陶风澈的头枕在随月生的大腿上,被随月生摁在怀里,人生中第一次滴进了眼药水,凉得他整个人一激灵。   再往后,这个牌子的眼药水他一用就是很多年,前两年这家公司爆出桃色新闻,股票暴跌的时候,他还授意徐松拿他的压岁钱买过他们的股票,美其名曰投资练手,股票抄底,实际上就是怕公司倒闭,以后没有眼药水用。   ……这样下去不行。   眼见着回忆有刹不住车的趋势,陶风澈赶忙从中抽离出来,心中喃喃自语,躺平放空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决定顺应本心。   他翻身,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验证面容ID后解锁,然后打开聊天软件,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在心里模拟了许多遍的结果。   紧接着,陶风澈面对着那个备注为“哥哥”的聊天窗口,陷入了沉思。   [哥哥,我好想你!]   不行不行,太热情了,显得有点幼稚。   陶风澈迅速将这一行字从输入框中删除,无意识地咬了下嘴唇,重新打字。   [哥哥,牧场那边最近送了新的牛奶。]   不行不行,这个好像也有点怪,而且这么一说,随月生肯定就知道每晚的睡前牛奶都是他煮的了,其中包括那杯变了质的,也是他的手笔……   陶风澈的脸上写满了惨不忍睹,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再次将输入框清空,微微皱着眉开始重新打字,仿佛面对着的不是一个聊天窗口,而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战役。   他斟酌着措辞,力求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成熟一些,像是一个可靠的男人,而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地跟在随月生的屁股后面到处乱跑的小鬼,然后他端起架子,矜持地打下了一行字。   【陶风澈】:[哥哥,我已经安全到家了,工作一切顺利,明天继续去研究院学习,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上一次联系随月生是两天前——他给后者发了条短信,汇报自己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当天晚上,他等了近两个小时,随月生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陶风澈抓住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还成功缠着随月生加了社交软件的好友,这是他们第一次用软件交谈,陶风澈已经做好了至少等一个小时的准备,可这一次,随月生的回复却来得很快。   【随月生】:[还好,没遇到什么事情。你去研究院学习是一方面,但学校那边也不能落下。你的暑假作业完成的怎么样了?]   “……”   陶·成熟男人·风澈的伪装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迅速戳破,立刻便被打回了原型。   闷闷不乐的男高中生抿了抿嘴。   【陶风澈】:[写完了,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信息刚一发出去陶风澈就觉得有些不妥,这话像是带着怨气,饱含对随月生的不满。他手忙脚乱地想撤回信息,可聊天框上面的那行备注已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符,他眼一闭心一横,试图转移话题。   【陶风澈】:[需要我拍照给你检查吗?]   “对方正在输入……”一直持续了几分钟,就当陶风澈开始怀疑随月生是否写了一篇小论文时,后者的回复终于来了。   【随月生】:[不用拍照,我过几天就回来了,等回来之后直接检查吧。]   【随月生】:[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带点礼物回来。]   ……犯规了啊!哥哥你犯规了啊!   陶风澈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的回答,空气中像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枫糖味,甜得有些发腻。他浑身僵硬了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陶风澈瞪大了眼,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继而一路蔓延到了嘴角。   【陶风澈】:[只要是哥哥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陶风澈】:[家里这边一切有我,你不用着急,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让徐伯去接你。]   随月生一哂。他那辆Karlmann King还停在陶氏总公司的停车场里,到时候让司机直接过去接他就行,根本就没必要劳烦祖宅那边的人。   但陶风澈话语中暗藏的关心让他感到熨帖极了,于是他没提醒陶风澈这件事,回忆片刻后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财务报表,又翻了翻随身携带的本子。   【随月生】:[好啊,不过还是有点事情要做的。]   【陶风澈】:[是公司那边的事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随月生】:[这个你可能帮不上忙。]   不是,什么事儿这么重要啊?   他堂堂陶氏准·继承人,现存于世的唯一一个陶家血脉,怎么就帮不上忙了?   不会又是跟江景云有关吧?   陶风澈皱紧了眉,伸手恨恨地戳了一下屏幕,仿佛隔着屏幕戳了一下随月生的脸。   对面的回复很快便传了过来。   【随月生】:[得回来给你开家长会啊。]   随月生心情极好地打下了这么一行字。   陶风澈开学之后就升高三了,摸底考试之后有一次全年级的家长会,放暑假前,冯慧曾经专门发过一条校讯通强调过这件事的重要性。   自从陶风澈抱怨过他对自己的事情不上心后,随月生便专门把跟他有关的事情记在了本子上,还在周助理那边备了份,甚至连手机里的日历也加了上去,力求成为一个完美的监护人。   今天忽然一下收到陶风澈的信息,随月生沉吟三秒,迅速误解了陶风澈的用意。   ——他以为后者是来拐弯抹角地提醒他不要忘记家长会,而那一句“什么事”,则被他误认为了钓鱼执法。   可他这次没忘,所有跟陶风澈有关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随月生勾了勾唇,伸手剥了颗糖丢进嘴里,垂眸看向手机时,却发现一向秒回信息的陶风澈,久久没有发来回复。   他瞥了眼时间,花了半秒算完时差,觉得陶风澈大概是睡了,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摘掉眼镜滴了下眼药水,拿起报表接着之前的位置继续看了下去。   ···   第二天一早,陶风澈黑着张脸坐在车后座,盯着昨天晚上的这一段聊天记录来回看个不停,心中像是有一个拳击台,上面站着两个小人,正在疯狂互殴。   其中一个小人唉声叹气:“随月生其实就是把你当小孩吧?他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完全就是老头子自作多情疯狂添乱,现在好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单相思。”   它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浑身上下发着圣光,宛若圣母玛利亚再世,下一秒,另一个小人气势冲冲地冲上前,一个上勾拳就将它揍远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随月生工作多忙啊!还那么关心他,就连家长会这种事都一直放在心上惦记着!”它据理力争。   鼻青脸肿的小人从另一端爬起,愤愤不平:“这不刚好意味着随月生只把他当成小孩子吗?!”   “但家长会这种事以前不都是徐松开的吗?陶知行去给他开家长会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那也不意味着……”   “你放屁!听我的!”   两个小人迅速掐成了一团,陶风澈根本不知该听谁的好,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脸上的表情活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五彩缤纷。 第73章 故人   陶风澈今天从上车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甚至都忘了升起后座跟驾驶座之间的挡板。等红灯的间隙,司机悄悄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排的情况,心中立刻便是咯噔一下。   ……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微笑的,一个人演完了一整场的戏,是吃错药了还是被人魂穿了?   从这一刻开始,司机便时不时忧心忡忡地通过后视镜往后面看上一眼,陶风澈的表情每变换一次,他的心脏就跟着一颤,还要兼顾复杂的路面情况,一趟车开下来可谓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他长出口气,试探着往后瞄了一眼,陶风澈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车身长达6.5米的迈巴赫嚣张至极地横在研究院正门口,虽然研究院的保安认出了车牌,并没有上前驱赶,但司机瞥了一眼车上的显示屏,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鼓起勇气,壮着胆子开口:“少爷,我们到了。”   您再不下车的话,就要迟到了!   “嗯?”神游天外的陶风澈这时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然后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哦。”   他重新戴上了那张沉稳的面具,伸手取过放在一旁的书包,背在身上后下了车。   研究院的管控十分严格,进出都要通过安检,可陶风澈毕竟身份特殊,身为陶氏的继承人,保安刚走上前,他便突然开口:“我快要迟到了。”   陶风澈并没有拒绝检查,只是皱着眉,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可保安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虽然陶风澈是以“学习”的名义进入研究院的,身份卡上也写的是“实习研究员”,但保安却不敢真的将这位少爷跟旁人一视同仁,真的将他扣在原地仔细检查完后才放行。   他权衡片刻,只随意走了一下形式,用探测器匆匆在陶风澈身上扫了一下便放他进了门,根本就没检查出他书包里装着的那个温控盒。   成功通关,可陶风澈的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他面色不变,步伐不停,径直走向了荆宁的办公室,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得到回应后便伸手推开:“荆院长,我回来了。”   “嗯。”荆宁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实验报告上,“你是不是要开学了?”   “对。”陶风澈点点头,“下学期就要申请学校了,我今天想先在实验室里转转,找一找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言下之意是今天暂时不想跟组了。   “行。”荆宁抬头瞥了他一眼,同意了。   虽然陶风澈是过来学习的,但他也没真的打算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实习生来压榨:“院里你都熟,我也不找人带你了,自己到处转转吧,决定了之后过来跟我说一声。”   荆宁对陶风澈很是放心,说完话后便挥挥手,低头继续看起了报告,将陶风澈给赶走了。   陶风澈放轻脚步,退出去合上了门。   ——他确实需要去挑一挑自己未来的学习方向了,可今天却并不是为了这个。   想到书包里装着的温控盒,以及里面藏着的那瓶药剂,陶风澈的眸色暗了暗。   但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陶风澈的预料。   前天晚上,保镖潜入“中药厂”后,带出来的药剂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他本以为自己会在研究院中找到答案,可他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将研究院搜查了个遍,甚至连专门储存样品的陈列馆都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相同颜色的制剂。   而根据他对那个生产基地的印象,似乎并不足以研制出太先进的药物,至少不可能超越每年研发经费以“亿”为单位计算的研究院。   可惜的是,保镖当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真正进入“中药厂”中查探,只是打晕工作人员后偷取了一份药剂,现在并不能完全排除药剂是自主研发的这这个可能……   陶风澈从计划表上最后一个实验室中出来,跟负责人挥手道别,然后脱掉身上的无菌服,站在走廊里拧眉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去找荆宁一趟。   即便这位荆院长在葬礼上旗帜鲜明地对随月生表示了支持,看上去完全枉顾陶知行的知遇之恩,但有了昨天夜里跟徐松的那一番长谈,陶风澈已经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缘由——一切都是陶知行预先安排好的。   而在谈话发生之前,陶风澈也从未怀疑过荆宁的忠诚——如果问他现在的陶氏最不可能产生二心的人是谁,排除掉徐松外,荆宁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陶风澈曾经思考过这件事,最终得出了一个荆宁或许比他更不想陶氏垮台的结论。毕竟除了这里,没人会愿意给他一个beta如此之高的信任度,且无条件支持他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只要荆宁开口说是跟科研有关系,陶氏的财物便会直接给他拨款;涉及到敏感领域的,走的是陶家暗中的那一份私账;再特殊些的,类似于定向刺激海马体的那种药剂,研究经费甚至是从陶知行的私人账户里出的。   如今陶家虽然换了随月生掌权,又从上到下彻查了一番,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牵扯到荆宁半分。是以陶风澈对他完全信任,并抱有极高的期待——荆宁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果真的不巧连他都认不出来,那就刚好在他的私人实验室里借个仪器分析一下其中的成分。   但陶风澈敲开荆宁办公室的门,将温控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到他面前后,后者却忽然脸色大变。   荆宁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即使是在陶知行的葬礼上,面对着那些杀人如麻的老家伙,也依旧是游刃有余地跟人打着机锋,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站起了身,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翻了座椅。   身后“咚”地一声巨响,他却不管不顾,一把将药剂瓶从陶风澈手中夺过,声音微微发着抖:“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陶风澈发誓,他从荆宁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惊慌失措。   可这得是什么东西,才能将荆宁都吓到呢?总不会是什么生化武器吧……   他想不明白,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一个废弃的生产线那,地址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荆宁一口打断:“这个东西除了我以外,你没有给任何别的人看过吧?”   “当时是家里的保镖替我潜进去拿的,除了他以外,没人见过了,保镖是家里养的,徐伯挑的人,嘴很严。”   “那就好。”荆宁沉着脸点了点头,上前两步将办公室的门反锁上,右手紧紧地拽着那瓶药剂,头也不回地往里间的私人实验室走去,“你跟我来。”   ……不会真的是生化武器吧?那种定向编辑基因,杀伤力极大,可以直接毁灭一个种族的?   陶风澈意识到有些不对了起来,尤其是在他跟着荆宁进了实验室的门,眼睁睁地看着后者开了信号屏蔽装置,又将药剂放进了暗格里后。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陶风澈喉咙发干,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   “是一种……早就已经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药。。”荆宁看着那个暗格,眼神很是复杂,里面竟是陶风澈看不懂的情绪。   “是干什么用的?”陶风澈追问道,“是只在黑市上售卖的药品,还是从未面世便被销毁的那种?”   荆宁久久没有开口,像是在组织语言,陶风澈也不急,耐着性子等他答复。   五分钟后,荆宁突然开口,却问了一个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你对楚殷了解多少?”   “你是说……婶婶?”陶风澈一开始还以为荆宁问的是某个同名同姓的人,见他颔首后才惊讶地发现,对方说的竟然就是他脑海中的那个人。   楚殷已经去世两年有余,为了避免触及到赵嘉阳的伤心事,所有人都心有灵犀地避免在生活中提到他,寥寥无几的那几张合照也都被收了起来,就仿佛他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似的。   但今天猛地一听荆宁提到他的名字,陶风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长辈。   陶风澈几乎是转瞬间便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人物形象。   楚殷是九州人,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长及后颈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有些泛棕,再加上体弱多病,所以面色也有些苍白。   他喜欢吃辣,尤其热爱火锅,但医生要求他饮食清淡,所以总是被赵嘉阳管着,不给吃这不给吃那,逢年过节才偶尔吃上那么一次,没尝两口就不给碰了,任凭楚殷怎么撒娇服软也不同意。   陶风澈的记忆里一直记得那么一个画面,他当时还在读小学,楚殷也就三十出头,趁着赵嘉阳不注意,偷偷从鸳鸯锅的红汤里夹了一筷子鸭肠,对着他挤挤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立刻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   楚殷面容清冷,平常也不怎么笑,但他拿陶风澈当亲生孩子,见到陶风澈时总是笑得特别温柔,四十岁之后眼角产生了一点细微的笑纹,除此以外一点皱纹都没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殷满足了陶风澈对“母亲”这个角色所有的幻想。   即便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刻,陶风澈回想起这位长辈后,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起来,他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语带怀念:“婶婶啊……”   “他身体不好,不怎么出门,好多人在暗地里说他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但他其实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omega,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特别好看。”陶风澈说得很慢,“他没有孩子,但一直在做慈善,却不在乎那些虚名,那些年里陶氏资助的孤儿院和福利院之类的,大部分都是他的意思,也是他掏的钱,但都挂的陶氏的名字……”   荆宁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但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陶风澈没来由地有些惴惴不安,他止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说得有多么低微,荆宁甚至都有些不忍心开口了。   可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有一点错了。”   “什么?”陶风澈下意识地追问。   “楚殷是个beta。” 第74章 魔盒   怎么可能!   陶风澈瞪大了眼,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蹩脚而又低俗的三流玩笑,还是刊登在五元一本的劣质杂志上的那种。   楚殷怎么会是beta?!他明明是一个梅花味的omega!   时至今日,陶风澈都还清晰地记得楚殷信息素的味道——清冽的梅花香沁人心脾,带着一种很淡的幽香,被这样的气息包围久了,会产生一种微醺的错觉;而当楚殷和赵嘉阳一同出现,梅花和白茶味融合在一起时,就像是一场跨越季节、超脱时间,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瑰丽的梦。   陶风澈立刻就想张嘴反驳,想问荆宁是不是现阶段的研究进入了困境,或者是经费不够却不好意思找随月生开口讨要,以至于走火入魔、思维混乱,开始拿逝者开这样恶劣的玩笑。   虽然楚殷已经去世,也没有后代,但正如赵嘉阳之前所说,他和楚殷一直拿陶风澈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而陶风澈决不允许有人这么侮辱他。   他简直想抛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修养于不顾,像是那些站在村口,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的泼妇一样,伸出手指指着荆宁的鼻子破口大骂,说荆院长你是不是疯了……   种种出格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打转,可回到现实,陶风澈却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仿佛已经被荆宁的那一句话震慑到灵魂出窍。   他心底有一道非常微弱的声音,很小,但态度很坚决,它在说……荆宁从来都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尤其是在这么严肃的时刻,讨论的对象还是逝者的情况下。   九州一贯有死者为大的传统,无论生前有再多的纠葛,去世后都不应妄论是非,荆宁没理由违反这一准则。更何况陶风澈从上中学开始就在研究院中学习,和不少研究员都打成了一片,他年纪小,又没什么架子,研究员们聊天时大多不会刻意避开他。   每当被荆宁训斥后,研究员们总是会聚在一起偷偷吐槽,说荆院长要么就是研制出来的超强人工智能,被创造初始就没有搭载幽默模块,要不就是天生的情感功能失调,并且缺乏幽默细胞。   如果,如果荆宁说的是真的的话……   那就证明他一直生活在一场由谎言构建而成的盛宴之中。陶风澈有些茫然地想。   他不愿意接受这种可能性,所以迫切地在脑海中翻找着那些久远的回忆,试图找出可以用来反驳的佐证,可怀疑的种子甫一落在地面便迅速生根发芽,继而变得枝繁叶茂,而他原本奉为圭臬,从未怀疑过的东西,竟然愈发摇摇欲坠,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   楚殷和赵嘉阳一直没有后代,陶风澈先前只以为是他身体太弱,不适合生育,再加上赵嘉阳体检报告上那明晃晃的“非梗阻性无精子症”,实在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可如果楚殷真的是beta的话,即便赵嘉阳并没有患上这种疾病,他们也是不会有后代的——男性beta的生/殖/腔早就已经退化得近似于无,受孕的可能性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陶风澈继而又联想起了他数月前见到解玉书的场景。   后者当时跟着赵嘉阳一起来到陶家,后颈处的牙印边缘泛着青紫,不像是标记,倒像是恨不得狠狠撕下一块肉来,很符合赵嘉阳攻击性极强的形象,可楚殷后颈上的咬痕一直都很浅淡,甚至更像是一个温柔的吻。   陶风澈之前一直以为那是赵嘉阳对楚殷格外珍重的证明,但现在想来,如果楚殷是beta,那他的后颈处根本就不存在腺体,赵嘉阳之所以会咬那么一下,也不过是在装个样子。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回忆接踵而至,谎言如影随形,随之而来的真相逆流而上,陶风澈想抓住它的尾巴,却又没有勇气细想下去。他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在原地晃了两下,赶忙伸出手扶住了一旁的实验桌,才总算是稳住了身体,没有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于是反驳的话再到嘴边时,便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你有什么证据?”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都有预兆,他想起来的事情越多,产生的怀疑也就越多,但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陶风澈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看向荆宁,目光中破天荒地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乞求。   荆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在陶风澈开口前,他一直保持着缄默,只用一种很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他,看着他神色飞速变换,看着他表情挣扎,看着他险些摔倒……   他一直都没有动,就像是一尊已经失去了情感的佛像,可眼底却蕴藏着很深的悲伤,直到此刻陶风澈出言询问,他才终于伸出手,指了指那个暗格。   “你带过来的这个东西,就是证据。”   荆宁的语气很复杂,若是要深究的话,其中还藏着一丝怀念,和另外一些陶风澈暂时还不能明白的情感。   好在荆宁没有继续卖关子的意思,没等陶风澈追问,他就给出了答案:“我们叫它人工信息素。”   “我当年进入研究院的时候才二十一岁,直接就进了我老师的实验室。当时他已经把这种药剂的一代品研制出来了,并且已经在黑市上开始流通。我加入之后,跟着老师一点点将它完善,将它改良升级,让它趋于完美,效果更加惊人……”荆宁的话轻的像是一阵拂面的风,却又像是一声喟叹,“当年我还太年轻,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给人类打开了一扇窗,会因此流芳百世……”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大概是遗臭万年的命。”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人类进化的新方向,它是那个属于潘多拉的魔盒。”   陶风澈从来都没有在荆宁的身上见过那么深沉的悲哀,厚重得像是雷电交加之际的天空,压得人喘不上来气,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人工信息素?是改变性别的东西吗?”   “不。”荆宁摇了摇头,“ABO三种性别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虽然人类已经踏上了征服宇宙的征程,但依然没有人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分化成这三种性别之一。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一切超出我们现有认知范围的内容,都属于神学的范畴。所以我们将分化称为‘上帝的旨意’。”   “如果我们能够研制出二次分化的药剂,那意味着我们重新定义了‘上帝’,但至少在现阶段,人类还无法企及到神明的领域。我们研制出来的只是一个伪装,可以让beta散发出类似于omega或者是alpha的信息素。”   荆宁一哂,笑容中有些自嘲:“可还是有无数的人,愿意不惜代价,耗费重金,甚至倾其所有……来换取这样的一个谎言。”   “值得吗?”陶风澈有些不解地反问。   按照荆宁的说法,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不懂其中的意义。   “你说值得吗?”荆宁看向他。   这个一向被称为“beta中的异类”、“怪胎”、“人工智能”的院长,露出了一个无比人性化的表情:“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你都还没有跟我说过,你怎么就断定我不会明白?   青春期的alpha最不能接受的事就是来自他人的否定,陶风澈下意识地想顶撞回去,可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却忽然绷紧,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荆宁说的是对的——他似乎真的没有办法理解。   因为他天生就是alpha,还是出生在陶家的alpha,更是陶知行的独子。   陶家传承近千年,即便是在九州改制之前,也依然做的是药品生意,下面设有类似于研究院的机构。   而荆宁是唯一一任性别为beta的院长。   即使他上任之后大力推进改革,如今研究院中beta员工的数目依旧寥寥无几,处于关键岗位的几乎没有,毕竟这里是“陶氏中央研究院”,即便是对于alpha们来说,也是个需要挤破头才能进来的地方。   如果beta想要在这里有一席之地,那么他/她必须比其他人要优秀千百倍。   但陶风澈也只能理解到这一层为止了。   ABO三性早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结构,处于最上端的alpha最为强大,占据统治地位;次一等的omega身体娇弱,需要被保护,而人数最多的beta则默默无闻。   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民智的发展,在发达国家中,omega早就已经挣脱了无休止的生育枷锁,omega平权协会和omega保护组织很好地维护了他们的权益不受侵害,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可以站在跟alpha平等的地位竞争。   ——毕竟“omega平权”已经属于政治正确的范畴,一旦违反,气势汹汹的O权组织绝对会找上门来算账。   可数目庞大的beta就像是蚁群中沉默的工蚁,也像是一对夫妇三个孩子中排行第二的那那一个。老大寄予期待,老幺百般疼宠,唯独中间的那个孩子,常年都处于被忽视的地位。   就像数目庞大,却大多从事着底层和平庸工作的beta一样。   陶风澈叹了口气,不愿意再继续谈论这个政治问题,转而问道:“如果只是价格高昂的话,为什么要叫它潘多拉的魔盒?九州最不缺的就是富人,总有人买得起的。”   荆宁也没有要跟他探讨的意思,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因为它给人以虚假的希望,又亲手将它打碎。”   “简单来说的话,它是一种类似于激素的药物,注射进人体后跟特定的靶细胞产生反应,继而激活一组基因, 从而催化beta形成他们的信息素。换言之,如果这些beta出生时分化成了alpha,或者分化成了omega,就应该是这个味道。”   “研发它实在是花了太多钱了,再加上原材料昂贵,又是只此一家的专利,所以价格常年居高不下,而且药剂中含有某种生物活性物质,制造出来后保质期只有六十天,但如果想要他一直起效,是需要按月注射的。”   “而且它对寿命有一定的影响。楚殷是最惨烈的那个例子。” 第75章 楚殷   陶风澈的大脑里发生了一场堪称惨烈的核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将他所有的脑细胞一齐摧毁完毕,以至于让他彻底失去了理解能力。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做完灾后重建工作,从一片废墟中将自己的思维找回,继而像是年久失修、运转困难的机械一般艰难地思考了好半晌,才总算是将这一句话消化完毕。紧接着,他又花了挺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这个一贯如臂指使的器官今天却像是回到了他牙牙学语的婴儿时期,没来由的不听使唤。   一向急性子的荆院长此时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耐心,从头至尾安静地注视着陶风澈,并没有出言催促。   “婶婶,我的意思是,楚殷他……”陶风澈张口结舌,“他是因为人工信息素而去世的?”   荆宁颔首:“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   陶风澈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荆宁的私人实验室中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冰冷的气体在他的肺部转了一圈,还没被捂热,便被吐了出来。   或许是太过于冰冷的气体起到了一定的镇静作用,陶风澈浑身打了个激灵,再开口时,看上去已经比先前要冷静多了:“他一直体弱多病,到底是先天的原因,还是因为注射了人工信息素?”   他抬头看向荆宁,眸色锐利,说出口的话理智得近乎残酷。   在这样一道目光的注视下,很容易让人产生胆寒,或是被猛兽盯上的错觉,可荆院长毕竟不是常人,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楚殷是你爷爷的养子,可以说是从小就寄养在你们家里,你觉得我有可能拿到你们家家庭成员从小到大的体检报告吗?”荆宁反问。   不等陶风澈开口,他就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注射了一段时间了,而我当时只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研究员。”   荆宁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这里时却又忽然戛然而止,半天都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再跟陶风澈对视,视线的落点转而变成了地面,同时他的手指开始不断快速敲击实验桌的桌面。   他看上去非常焦躁,表情显得有些不耐,好半晌后,他复又抬起头,却依然拒绝跟陶风澈发生眼神交流,将目光投向了后者身后的墙壁。   这是个下意识的逃避动作。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   紧接着,荆宁开口,仿若呓语:“我劝过他的。”   “我劝过他。”他无意识地将这句话重复又重复了一遍。   陶风澈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他不明白荆宁的身上为什么突然涌现出这么沉重的悲哀,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经历了一场海啸。   可陶风澈从未听楚殷提起过他和这位研究院的院长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或许这是一种同为beta的物伤其类?他只能这么猜测。   而荆宁终于缓过劲来,又仿佛是从那一句呓语中得到了一些勇气,他再次重复:“我劝过他,但他不听。”   “人工信息素对寿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更何况他的身体情况一直糟糕,我劝过很多次,最好还是停药,或者至少减少一下注射的频率。他常年深居简出,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出现在公众面前,而他最亲近的那些人,其实都知道他的真实性别,维持那么高频率的注射根本就没有意义。”   “可他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人。”荆宁的声音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于是到了最后,雪崩来了。”   他用“雪崩”做了楚殷去世的隐喻。   楚殷去世那年,陶风澈已经十六岁了,他清楚地记得,楚殷的身体是突然间衰弱下去的,就仿佛从那一天起,他的身体里住进了一只贪婪的,以生命力为食的恶兽。   他病情恶化的速度太快了,赵嘉阳和陶知行联手,请来了全球最好的医生团队,不惜一切代价试图从死神手上抢回他的生命……   他们全力以赴,最终却一败涂地。   很长时间里,荆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他脸上的痛苦已经明显到了不能忽视的程度,陶风澈暗中打量着他,觉得他们或许真的是朋友。   那种虽然不常联系,却一直把对方放在心里的朋友。   这种时候开口说话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但陶风澈不能这么看着荆宁一直缄默下去,他最终还是成为了那个打破寂静的人:“所以这种药在市面上绝迹,是因为楚殷?”   他不知不觉地开始直呼楚殷的姓名,而不是用“婶婶”来代指,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是的。但我一直没有找到人求证。”荆宁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大概两年多前,你有没有见过你父亲和赵嘉阳吵架?”   他终于再度看向陶风澈,而这一次,他目光中的渴求和期盼险些灼伤了陶风澈的眼,于是不自在地错开眼神的换了一个人。   ……两年,两年前……陶风澈微微皱着眉,开始在脑海中翻找。   赵嘉阳跟陶知行是发小,又是过命的交情,二人一直兄友弟恭,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关系极好,但如果要说吵架……   似乎还是有那么一次的!陶风澈瞪大了眼。   当时学校里组织了一场竞赛,他到家的时候比往常晚了一些,刚好撞上了那一幕。   刚进门时,陶风澈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问徐松是否来了客人,后者回答说是赵爷来了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   楚殷当时的病情已经恶化,在医院的ICU常驻,身上连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时不时就要推进手术室抢救,从他住进医院开始,赵嘉阳就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一边,时刻准备着为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雪花一样多的病危通知书签字。   陶风澈想不明白叔叔这会儿为什么来家里,可他上楼时,却忽然听见了很大的争执声。   主宅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陶知行早年曾经在里面处置过一个叛徒,一直等下面的人进去将那血肉模糊人拖出来,紧接着又打扫现场,陶风澈才发现这件事,可那天的争执声却大得他站在楼梯上都能听见。   虽然听不清他们争执的内容,但陶风澈还是有些担心,便没有按照原计划回到房间写作业,而是脚步一转,踏上了通往三楼的台阶。就在那时,核桃木的大门被用力推开,赵嘉阳像是一只暴怒而又颓唐的雄狮,满脸怒容地走了出来,继而像飓风一样从楼梯上席卷而下,甚至都没跟陶风澈打个招呼。   陶风澈有些被吓到了,盯着赵嘉阳的背影惴惴不安地看了半晌,有些拿不准自己是该顺应本心继续上去,还是打道回府。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畏惧,他蹑手蹑脚地往上走,深吸口气后站在书房门口探头往里望去——   简直就是一片狼藉。   陶知行作风老派,嗜好古玩,去年刚从拍卖会上带回来了一尊砚台,一直摆在桌上,此时这个曾经爱不释手的珍宝却在地面上摔成了无数碎片,价值不菲的摆件也碎了好几个,看上去就像是发生了一场战争。   陶知行闭目靠在那张红木椅上,表情冷酷而又疲倦。   陶风澈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边摆着的那把格洛克,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这两人是怎么闹到要动枪的份上了?!   这可不是个提问的好时候,陶风澈没有拔老虎胡子的爱好,当即就想转身离开,却被早已发现他行踪的陶知行喊住了:“回来了?”   “恩。”陶风澈自知逃不过了,转过头,硬着头皮跟他打了个招呼,“爸,你吃饭了吗?”   楚殷生病后,赵嘉阳彻底当了甩手掌柜,整个担子全部压在了陶知行一个人的身上,陶风澈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跟父亲见面了。   “恩,你叔叔他走了?”   “走了。”陶风澈老实回答,“我上楼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下去。”   陶知行沉默颔首。   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可陶风澈回想起赵嘉阳刚才的脸色,再看书房里这仿若狂风过境的架势,心里简直像是有猫在抓,他沉吟良久,最终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到底怎么了?”   “你婶婶病了,你叔叔他太着急了,有些冲动。”陶知行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起了陶风澈的学业。   陶风澈不是没眼色的人,老老实实回答完,便也回房写作业去了。   要是说吵架,陶风澈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但他并没有听到这二人争执的内容,并不觉得自己能给荆宁提供什么帮助。   但他还是三言两语将事情简要概括了一遍。   荆宁沉吟半晌:“那我猜的应该没错。”   他对着暗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东西被完全封禁,市面上流通的全部撤下,陶家也彻底砍断了这一整条生意线,用强硬的手段合上了这潘多拉的魔盒。”   他看向陶风澈,目光中一片清明,再没有之前沉浸在回忆中的那些情绪,显得格外冷静而又尖锐:“所以,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之前想说的时候你非打断,现在倒是又主动来问了。   莫非这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第76章 荆宁   陶风澈心下一阵腹诽,但现在并不是任性的时候,于是他认命地开口,将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回答说出了口:“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   话音刚落,荆宁就想追问更多的细节内容,但陶风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其实我还有件事想问一下您。”陶风澈飞快地另起了一个话题,“院里消失的那几个研究员,其实不是外派去工作了吧?”   他至今仍然十分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荆宁给出的那个回答。当时他并没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可他今天在研究院里转了一圈后,却敏锐地意识到了某些不对来。   ——这些消失了的研究员,分属于不同的项目组,所从事的工作也各不相同。那些处于关键岗位的,去生产基地里当顾问实在是有些屈才;而那些工作无足轻重,尤其是那个连陶风澈都能替代他全部工作的实习生,则并不足以去监管一整个生产基地。   至于外派去西大陆的吴轩,则是其中最为可疑的一个——陶风澈一开始以为他是参加了院里的某个培养计划,但他今天午饭时跟研究员们闲聊时,却意外得知了一些细节。   其中有个alpha大概是跟吴轩积怨已久,借着这个机会,冷不丁地就开始给后者上眼药:“吴轩那个小子真的就是走了狗屎运,当时上午下班后就直接走了,再也没来过公司,据说是出国深造了。这个时候哪儿有什么培养计划啊?反正我没听说过,真不愧是荆院长看重的人,明明是beta却这么受宠……”   他还在为吴轩的特殊待遇愤愤不平,可陶风澈却觉得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尤其是在荆宁说出“人工信息素应该早就已经消失在世界上了”之后。   于是陶风澈将目光投向了荆宁,将这一个疑问句说得无比笃定。   荆宁明显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陶风澈居然会猜到这一层。不过现在对方已经知道人工信息素这等绝密了,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坦言道:“是,研究院中有一些人被红帮策反,偷偷带了资料出去。陶先生葬礼之后之所以不让你过来,也是在处理这件事。”   陶风澈不置可否地微微偏了下头。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但荆宁心里十分清楚,从陶风澈问出那一句话起,两人之间的形势便已经悄然逆转了——陶风澈俨然处于上风。   他现在不是以荆宁学生,更不是以实习研究员的身份在跟他对话,而是以陶氏未来的继承人,或是陶氏百分之二十五股权持有者的身份在诘问他。   而他是否追责,则要取决于荆宁是否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   虽然陶风澈尚且是个未成年的alpha,陶氏现在的掌权人又是随月生,可在这样慑人的气势下,荆宁并不敢怠慢半分。他微微低了下头,隐晦地宣告了服从:“当时事情太多,随总那边已经处理完了,再加上你还要念书,便也没跟你说。”   陶风澈颔首。   这个答案在他的预料范围内,随月生甫一在灵堂亮相他就意识到了,这两人绝对交情不浅,现在想来,就连随月生身上那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的信息素,估计都是荆院长的手笔。   而他问这个问题也并不是为了追究责任,只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个猜测,而现如今他也终于明白刘天磊为什么可以生产出人工信息素了。   答案很简单——叛变的研究员将生产资料拷贝给他了,有了配方,生产基地里又不缺机械,刘天磊当了近十年的负责人,要搞到原材料并不困难。   随月生这段时间一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陶氏仅仅在九州就有几十个生产基地,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现在,倒也没必要将这件事告诉随月生。   他人在西大陆,又赶着在九月之前回国,本身就已经够忙了,这么点小事没必要让他烦心。   更何况,陶风澈迫切地想做出点成绩,从而在随月生面前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必须生活在他庇护下的小屁孩,而是一个跟他处于平等地位的alpha。   他不想跟随月生继续维持“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了。只有让随月生意识到他的成长,他才能拥有追求随月生的机会。   即便这个机会渺茫得宛如水中花镜中月,他也想要去追逐一下。   顷刻间,陶风澈心念微转,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看向荆宁,目光中藏了几分警告:“这件事不要跟哥哥说,我有别的安排。”   “嗯。”荆宁不知道在想什么,两秒后才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单音节。   陶风澈不打算再多探究荆院长的心理活动,他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准备告辞离开。   今天陡然得知了这么大一堆信息,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理顺一下思路,更何况现在比往常下班的时间晚了许多,司机如果一直接不到人的话,立刻变会通知徐松,如果后者一个着急,再联系随月生……   事情可就不妙了。   但荆宁却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开了口:“你不要怪他。”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其中的蕴含的意思,和“他”所指代的对象,二人都心知肚明。   下一秒,陶风澈迅速皱起了眉,心中饱含不悦。   斯人已逝,怪罪也好,怨恨也罢,都不再有意义,他好不容易才决定不在这件事上再做纠缠,专心思索着要怎么处置刘天磊,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可荆宁偏偏就要旧事重提。   他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陶风澈有些没好气:“那他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他终于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还是被自己眼中的家人蒙骗。得知楚殷的真实性别后,陶风澈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傻瓜,他满心都是委屈,却又不知道向谁宣泄。   身为当事人的楚殷早已不在人世,陶知行又意外身故,至于赵嘉阳……陶风澈又实在是不忍心在他面前提起楚殷。   叔叔已经够难过了,何必在这种时候再去戳他心口上那个溃烂发炎,从未愈合过的伤口呢?   但是荆宁跟赵嘉阳在他心中并不能相提并论。   “因为……”荆宁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痛苦,“楚殷不愿意让你知道,或者说,楚殷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可以是一个omega。”所以所有的知情者都愿意陪他演这么一场戏。   荆宁看向陶风澈,眼中种种情绪翻涌,陶风澈几乎要被那化为实质的悲伤压垮。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一秒,他产生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猜测——   “荆院长,你是不是喜欢他?”   没头没脑的一句呓语,可荆宁却忽然之间神色大变,陶风澈立刻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探究他人的感情问题并不符合他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更何况事件的主人公一个是他视若老师的荆宁,另一个则是他的婶婶。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窘迫,懊恼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地问了那个问题,语无伦次地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总感觉越描越黑,最终只得颓然地叹了口气。   陶风澈放弃了辩解,看向荆宁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歉意。   好在荆宁并没有打算跟这个莽撞的未成年alpha计较的意思,他一哂,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天记得准时过来。”   这个台阶给的十分生硬,可于陶风澈而言,简直如蒙大赦。他立刻抓住机会,逃也似地转身走了,看着还是挺得体的,唯独步速越来越快,简直像是有只猛兽在他身后狂追不舍。   荆宁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下一秒,荆宁朝出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却没急着出去,而是伸手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一片死寂中,他再度回到了暗格的面前。   荆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楚殷了,毕竟他们之间的交情实在是不深,至于陶风澈的那个问题……   他想了片刻,忽然间自嘲一笑。   是喜欢吗?   济宁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陶风澈询问时还感觉有几分惊讶,但现在自己静下心来琢磨了半晌,却也没想明白。   对于他来说,楚殷是完全的相反面。   荆宁出生在中产家庭,从小不愁吃喝,但家里会一直为阶级下滑担忧,好在他足够聪明,也足够争气。身为beta,在无数的alpha中杀出一条血路,凭借优异的成绩加入陶氏,最终坐稳了研究院院长的位置。   这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他从来都没觉得身为beta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那些不如他的alpha才应该感觉到丢人,而他现在处于这个位置,比他强的alpha其实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所以荆宁一直对自己的性别接受良好。   可楚殷不一样。   他身体赢弱,一直以来深居浅出,交际圈窄的不可思议,狂热地期盼着可以成为omega,对自己的性别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那份执念太深太重,简直就像是飞蛾扑火,让荆宁这个旁观者仅仅是看着,都会产生被灼伤的痛觉。   荆宁见过很多很多的beta,大多数都是平凡且碌碌无为的,但在念书的时候也遇到过那么几个佼佼者,可楚殷是独一无二的。   他那么虚弱,可又那么偏执,荆宁不懂他在想什么,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他从没遇见过这种人。   楚殷一直维持着每月一次的频率来研究院注射人工信息素,一开始荆宁还是研究员的时候,这个工作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身上,可一直等到他当上院长,再不用做这种小事的时候,荆宁还是没有将这件事假以他人之手。   时间久了,二人之间可以称得上一声熟悉,楚殷偶尔也会跟他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可荆宁从来都看不懂他。   就像现如今他扪心自问,也弄不懂自己对于楚殷的敢情。   ……是震惊?是怜悯?还是像陶风澈所说的,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爱?   百般情绪纠缠在一起,如果仅仅用“爱情”为之作为注脚,未免显得太过于浅薄了些。   荆宁冷着一张脸,专注地盯着那个暗格,毫无顾忌地剖析着自己的心理。   楚殷走了两年了,他还是没能弄懂,不过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他。   荆宁这么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恍惚间感觉楚殷的脸仿佛又近在眼前了。   那是个大晴天,他刚加入实验组不久,就要接待这么一位患者,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抱着文件刚一推开门,便在凳子上看见了一个背影。   那人穿着白衬衫,棕色的发丝显得很柔软,听到动静时回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很客套的笑:“你好,你就是那个新来的beta研究员吧?我是楚殷。”   那天阳光很好,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荆宁记性极好,所以这一幕便也被牢牢地记了许多年。 第77章 计划   荆宁并没有沉思很久。最多不过五分钟的光景,他就已经从久远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回到了现实。   他将暗格复原,关掉了实验室中的信号屏蔽器,然后回到了办公室的那张宽大桌子后,在键盘上轻敲几下,打开了电脑上的那个监控终端。   在确认陶风澈所乘坐的那辆迈巴赫早已驶离研究院的范围,再不存在听见接下来谈话的可能性之后,荆宁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甚至都没有浪费时间去计算时差,而事情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电话铃声刚响了一下,便被迅速接了起来。   “荆院长,在你开口说话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预先提醒你一句。”从另一端响起的那道声音中的困意还没散,仔细品味一下,似乎还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暴躁,“我这边现在是凌晨四点,我刚刚睡下不到三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我还要继续起床工作。”   “你最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随月生的声音里简直像是冻着冰碴子。   这一段话中的威胁藏都藏不住,他也没打算要藏。荆宁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被打扰了睡眠的随姓暴君立刻就会将他修理一顿,即便他们之间现在相隔大半个地球。   不过荆宁完全不担心。   “你肯定会感兴趣的。”他跟随月生相识近十年,知道对方不少秘密,二人关系匪浅,他早就不会轻易被随月生唬住了。荆宁老神在在,“我找到那批突然出现在市面上的人工信息素的线索了。”   “哦?”电话那端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便是脚步声和水声,荆宁猜测随月生大概是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去洗了把脸。   “陶风澈刚才带了瓶人工信息素来找我,说是在一个废弃的生产线那边发现的。”荆宁说得笃定,“他总共就去了三个生产基地,都处在静浦的范围内,我估计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这跟我们先前收到的信息也对上号了。”   “行,我知道了。”随月生语气淡淡的,“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一切都等我回来之后再处理。”   听上去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终结对话后上床再睡一会儿的样子。   荆宁刚想顺势挂掉电话,忽然又停住了手,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他不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好像有自己的计划,你到时候可别出卖我。”   随月生:“……”   饶是聪慧如随月生,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半晌后,他哑然失笑,戏谑道:“荆院长,我不得不说一句,你这反水的速度实在是有点太快了。”   凭借他对陶风澈的了解,小孩绝对是从荆宁那里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才离开的。不过要不怎么说荆宁不愧是当院长的人呢?做起这么两面三刀的事情来竟然都能这么泰然自若。   面对着好友的指责,荆宁显得很是无辜:“我可没答应他。我就单纯‘唔’了一声,是他自己想太多。”   “……”随月生一哂,“行了,没别的事情的话我挂了,明天还要开会。”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荆宁。   随月生的平静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不过倒不是因为人工信息素。   这么大的一件事,随月生早在出国前就已经制定了完备的计划,只等引蛇出洞,即使荆宁今天不通知他,随月生要查出这件事的原委也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有线索毕竟方便一些,荆宁也就例行知会了一声。   至于其他的,就实在有些不符合随月生一贯的作风了。   ——荆宁有时候都觉得随月生继承陶家之后简直是把陶风澈当成儿子在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碎了,半点都不像是那个生杀予夺的随总,倒像是个带崽的鸡妈妈。   自从知道陶风澈暑假要来研究院学习后,随月生就在第一时间打来了越洋电话,千叮咛万嘱咐,生怕陶风澈在这出了什么问题。   荆宁当时被他烦得恨不得翻上十个白眼。随月生不在国内的这些年,陶风澈一样在研究院里学习,不也没出过事?光看随月生这紧张的程度,就好像他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可随月生自己明明就是研究院的常客!毫不夸张地说,研究院中的那个秘密实验室简直就是随月生在静浦的另一个家,何必搞得这么紧张?!   荆宁当时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药剂又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抑制成分失效,随月生体内的雌性激素随之飙升,导致他人生中第一次和其余的omega共情,浑身上下都开始弥漫着母性光辉。   不过这话他是没胆子跟随月生说的。   但另一句可以。   “你不担心?”今天这么沉着冷静,不像随月生的风格啊。   “嗯?”随月生有些不解,反应过来后有些无语,“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就这么几天时间,陶风澈又每天都要来研究院实习,出不了什么差错。再说了,还有陶家的保镖跟着他呢。”   “荆院长,保护欲太强了啊,是不是单身太久了?”他打了个哈欠,甚至还有闲心调侃荆宁两句,看上去是真的完全不着急。   荆宁:“……”   到底是谁保护欲太强?   你看看自己之前干的事,现在居然也好意思在这里开嘲讽?   他深呼吸三次,努力克制住自己讥讽回去的冲动,最终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行,可以,没问题,你开心就好。”   下一秒,他立刻挂断了电话,没给随月生再说话的机会。   ···   陶风澈刚一上车,便升起了挡板。他今天从研究院出来的时间有点晚,果不其然撞上了静浦的晚高峰。   即便是将近八位数的豪车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特权,加长防弹的迈巴赫委委屈屈地堵在了水泄不通的高架桥上,车内回荡着轻柔的古典乐,陶风澈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陷入了沉思。   他实在是没想到,陶家居然会在楚殷去世之后放弃这么大的一条产业链——这完全就不像是陶知行会做出来的事。   多年的耳濡目染下,陶风澈对自己的父亲极为了解。陶知行是个非常纯粹的商人,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是绝对的利益至上主义者,大多数时候,陶知行理智得近乎不近人情。   陶风澈对人工信息素不甚了解,但光是听荆宁的描述他也能猜到其中巨大的经济潜力,陶家绝对从中狠赚了一笔。   虽然楚殷是陶知行的发小,但他实在是想象不出父亲为了对方放弃一块巨大蛋糕的样子。   尤其是在这块蛋糕只属于陶家的情况下。   ……不过这么说来,他大概明白那次书房里的争执是怎么一回事了。   陶风澈这么想着,漫不经心地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的那一丝凌厉。   人工信息素可以说是楚殷死亡的催化剂,它带走了赵嘉阳此生唯一的挚爱。叔叔对婶婶的离去无可奈何,便想将这个罪魁祸首从世界上完全抹去,但陶知行却不愿意为此放弃巨额利益。   于是情同手足的发小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不过到了最后,陶知行还是选择了屈服。   或许是婶婶的死亡给他敲响了警钟?亦或是叔叔愤怒的情绪让他想起了自己逝去的妻子?   联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陶风澈的心中实在是有些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堪称诡异的念头——看来老头子也没那么冷血啊。   下一秒,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用力之大甚至连嗓子眼都感觉到了疼痛。   ……大抵是在天上的老头子终于忍不住出手收拾他这个妄议长辈的不孝子了。   陶风澈从来都不是迷信的人,但这个喷嚏产生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他有些悻悻然地揉了揉鼻子,掏出手机准备给徐松发条信息,临到头了却又忽然改了主意。   这事绝对不能让徐松知道。自从陶风澈八岁那年险些被人拐走之后,徐松简直就在他的安保问题上罹患了严重的PTSD,若是知道了他的计划,绝对会极力反对他以身涉险的行为。拉上随月生一起劝阻都还是轻的,指不定还会将他反锁在家里,再派上几个贴身保镖,即使他上厕所也坚定不移地跟在身后……   陶风澈打了个寒颤,转而将信息发给了汪源。   【陶风澈】:[你最近有空的话,帮我查一个人的行程?]   汪源秒回。   【汪源】:[有啊,谁啊陶哥?是蔡泓吗?要揍他吗?揍的话能不能等我回国再揍?]   【陶风澈】:[……不是,是我家里一个下属,我怀疑他手脚不大干净。等下把具体信息发你。]   他没跟汪源多说,汪源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他却忽然又有点不放心,补了一句。   【陶风澈】:[你也别折腾蔡泓了,马上就高三了,你想背处分吗?]   【汪源】:[……我这是为了谁?!]   【陶风澈】:[……]   他没再多说,回到家后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写完的暑假作业全部拍照,整理成压缩包后发到了汪源的邮箱,作为后者帮他黑程序的报答。   收到邮件的下一秒,汪·特别好哄·源瞬间便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再度跟好友握手言和。   汪源并没有辜负自己九州高中生信息竞赛一等奖的身份,第二天下午便将刘天磊的行程单发了过来,陶风澈扫了一眼,惊喜地发现刘天磊下周五就有一趟来静浦市中心的航班。   汪源同时还附了一段话。   【汪源】:[陶哥,我黑了他秘书的电脑,扒了一份行程单,发现他有个特别规律的行程,就顺道又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这人在静浦有个情妇!静浦大学刚毕业的omega,长得还挺漂亮的,他还给她在学校边上买了套房。而且他过来的频率特别规律,平均一个月1-2次,捞公司的钱养情妇,啧啧啧。]   ……情妇吗?   陶风澈心念微动,心中逐渐产生了一个计划——这种买给情人的房子一般隐蔽性都很好,在那里行动,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将刘天磊的航班和情妇的住址都记了下来,又预先想好了一个万全的理由调动家里的保镖,准备在二十七号晚上直接动手。只要他先斩后奏把事情办完,即使是随月生也拿他没辙。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想到临到头来事情还是出了岔子。   周三傍晚,陶风澈从研究院回到家,忽然发现门廊上的拖鞋少了一双。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客厅里隐约传来新闻节目的声音,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见到他的佣人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一个半月,四十四天,一千零五十六个小时,他终于又见到随月生了。   分别的时候,他还只把随月生当成哥哥,而现在,他已经明白那些无端产生的情绪、突然加快的心跳以及不受控制的吸引,叫做“喜欢”。 第78章 礼物   随月生好像睡着了。   他一路从西大陆风尘仆仆地赶回国,时差都还没能完全倒过来,他坐在沙发的最左边,一手支在扶手上撑着头,另一只戴着扳指的手则松松地握着电视遥控器。   屋内回荡着新闻节目女主持说话的声音,报道上说某某议员又去视察了某某公司,随月生却安静地合着眼,眉毛微微蹙起,似乎是困得在看新闻时直接就睡着了。   红木沙发上雕龙画凤,是陶家的先祖特意请来了能工巧匠制成的,看上去气派极了,几乎每个来到陶家做客的客人都为它的精巧大气赞叹不已,但相对应的,沙发上没有坐垫,更没有靠枕。   陶风澈困意上来时,也靠在沙发上打过盹,知道这么睡有多难受,按照常理,他应该走过去,将随月生从睡梦中唤醒,让他去房间里睡,或者将他抱上去也行——陶风澈常年接受训练,将随月生打横抱起送回房间不是件难事。   可他只是杵在原地,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随月生实在是睡得太香了,陶风澈不忍心打扰他的睡眠,更何况他仅仅只是靠在沙发上,就让陶风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随月生分明就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见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陶风澈深知自己心中对于随月生的渴望,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根本就不敢上前惊扰。   仅仅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确定随月生回到了家,就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满足了。   陶风澈的心里软得不像话,像是有一大碗熬煮到粘稠的蜂蜜,中央空调的温度开得有些偏低,他示意佣人拿了床毯子过来,然后接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   大概是到家之后先去洗了个澡的缘故,那头柔软的灰色发丝看上去要比平日里更加卷一些,还带着些许的潮气,凑近了能闻到洗发水的味道,冷冷淡淡的薄荷味,很符合随月生平日里对外所展现的形象。   但他今天却没再用高定的西装三件套将自己全副武装地包裹住,而是换了一件看上去就很柔软的棉质T恤,洗得微微有些发白,将他平日里如出鞘利剑一般凌厉的气质完全中和掉了。   随月生现在看上去特别居家,年龄也平白无故地小了好几岁,再加上他现在合着眼,呼吸平缓,简直就像是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大学生。   从陶风澈认识他开始,随月生的穿着打扮就一直偏向成熟化,即使是在十年前,陶风澈也没怎么见过他在夏天里穿过短裤,到了如今,随月生更是常年都穿着衬衫西裤,恨不得将所有的皮肤都用昂贵的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   可他今天偏偏穿了一条宽松的牛仔裤。   从牛仔裤的边缘露出来的那一截脚踝纤细得简直不盈一握,那个明显的突起被莹润的白皙皮肤所覆盖住,弧度几乎可以用脆弱形容。陶风澈控制不住地一路往下看去,白色拖鞋里的脚趾微微蜷缩,指甲盖圆润得像是上好的珍珠贝,还透着些微的粉。   “咕咚。”   他不自觉地滚动了下喉结,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口干舌燥。   像是为了刻意遮掩些什么,陶风澈忙不迭地张开了手中的毯子,试图轻手轻脚地将他盖在随月生的身上,他几乎已经要成功了,可下一秒,随月生却忽然睁开了眼。   他刚睡醒,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迷茫,一双灰蓝色的眸子中雾气弥漫,像是含着水。在生理反应的驱使下,他打了个哈欠,于是眼中的水汽便更浓了。   看清来人后,随月生明显有些惊讶:“小澈?”   这声音含糊不清,像是从嗓子眼里咕哝出来的一样。   陶风澈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视线犹疑一瞬,扫过墙面上的装饰后,最终还是回到了随月生的脸上。他没急着开口,沉默地将毯子盖好,然后后退了几步。   在随月生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次再见面时要跟对方说些什么,腹稿都打了四五个版本,可此时随月生真切地出现在他眼前,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等着他的回答时,陶风澈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心中分明有千言万语,张开嘴时,却只剩下了干巴巴的一句:“你回来啦。”   陶风澈的嗓音干涩,像是用没擦松香的提琴弓直接接触了琴弦。   随月生人都在眼前了,不是回来了,还能是全息投影,或是什么跟他长着同一张脸的机器人吗?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听上去甚至还有点蠢,就连陶风澈自己,话一出口都有些懊恼。   可随月生却点了点头。   他没跟陶风澈说自己最近有多忙,也没说为了能准时回来加班了多久,更没说这次出国遇到了哪些困难,公司又出了哪些恼人的麻烦事,只是嘴角噙着笑,将这个带着傻气的问题回答了一遍:“我回来了。”   于是陶风澈也笑了。   随月生本来就是坐在这里等陶风澈回家,结果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既然陶风澈现在已经回来了,他也就没了继续睡下去的意思。他伸手将陶风澈刚刚搭好的毯子挪开,又将遥控器放在茶几上,站起身后看了眼陶风澈,有些惊奇。   “你长高了?”   他记得自己临走前陶风澈还是跟他差不多高的,现在却似乎长高了一两厘米,稍微比他高了一些。这生长速度未免也太快了,该说不愧是alpha吗?随月生有些咂舌。   “是长高了一点。”身高终于超过随月生这件事让陶风澈很是欣喜,他咧嘴一笑,笑容中带着些傻气,“最近有时候睡醒了会觉得腿疼。”   “青春期生长痛,正常现象。”随月生趿拉着拖鞋,往前走去,“先吃饭,等下跟徐伯说一声,让厨房这两天多炖点骨头汤好了。”   很平常的一段对话,可陶风澈的心却忽然定了。   楚殷、人工信息素、家里的叛徒……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这些东西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过眼云烟,虽然还是让他想要探究,但再也不足以让他感到烦恼和苦闷了。   随月生回来之前,陶宅只是一栋房子,可他回来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家。   “今天好像炖了藕汤!”   陶风澈快走几步,追上了随月生的步伐。   ···   藕是江州的软藕,又在灶上小火慢炖煨了几个小时,绵软得入口即化,陶风澈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瓷勺舀着汤,看上去有些食不知味。   他的视线不住地在随月生的身上打着转,像是想确定他真的回到家了似的。   这样亮晶晶的眼神和灼热的视线,随月生想忽视都做不到,可他沉吟半晌,却会错了意:“先吃饭,吃完了之后再把礼物给你。”   小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随月生心下念叨。   陶风澈:“……”   他其实并不是想要礼物,好吧,其实也想,毕竟是随月生千里迢迢给他带回来的,但相比之下,他更想看看随月生。   他上一次见到随月生还是一个多月前,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随月生当晚醉酒归家,第二天一早又一言不发直接飞去了西大陆。未免打扰到随月生工作,他连信息发得都不多,更不要说视频通话了。   ……随月生看上去似乎比之前还要更瘦了些,眼下也泛着青黑,估计又是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了。   陶风澈这么想着,伸手给随月生夹了一筷子菜:“哥哥也吃。”   他没换公筷,但一贯有洁癖的随月生却什么都没说,不动声色地将他夹过来的菜吃完了,又道:“别忙着给我夹,你也吃。”   陶风澈很乖地点了点头。   这二人间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侍立在餐桌旁的徐松目睹了这一切,几乎都要泪眼朦胧了——随少爷回来了就是不一样!少爷多久没这么乖过了?简直就像是穿越时空,回到了八岁似的。   在陶风澈眼中漫长无比的晚饭时间其实也不过就是二十分钟,吃饱喝足后,他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再度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随月生。   ……好乖啊。想伸手揉揉他的头。   被这么一道饱含信任的目光注视着,随月生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来:“你不是马上就要参加语言考试了吗?我就给你带了一些特色的教辅……”   陶风澈:“……?!”   陶风澈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哥哥出国一趟,就给他带回来了一沓教辅?!   不会是西大陆版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吧?!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陶风澈眼前一黑,恨不得立刻晕厥过去。 第79章 电影   虽然是卷子,但这毕竟是随月生的一番心意,又是他千里迢迢从西大陆特意带回来的,更何况他工作还那么辛苦……   想到这里,突然遭受到会心一击的陶风澈,坚强地挤出了一个十分艰难的笑容。   “谢谢哥哥,辛苦了,我很喜欢……”   他靠意志挺过了那一阵铺天盖地的崩溃,搜肠刮肚地想着感谢的词语,脸上的表情活像是打翻了一个调色盘,看上去既憋屈又可怜。   简直就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面对着不喜欢的肉骨头也依旧强颜欢笑,努力摇着尾巴哄人类开心似的。   饶是恶趣味且铁石心肠如随月生,也难免动了些恻隐之心,不忍心再继续逗下去了。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他轻咳一声,“我给你带了一些当地特产的零食,有一些是我自己尝了之后感觉不错,让周助理去买的,还有一些是他查攻略后挑的,都已经让徐伯拿到你的房间里去了。”   陶风澈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徐松,后者忍俊不禁地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陶风澈:“……”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行吧,吃的就吃的,虽然总让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陶知行出差回来给他带零食,感觉随月生似乎还是在把他当小孩子看,但总比堆成山的卷子和教辅资料要好。   要不怎么说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呢?有西大陆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珠玉在前”,再面对宛若哄小孩一样的外国特产,陶风澈不但释怀了,甚至还品出了一点甜来。   他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望眼欲穿盼着家长回来的小孩子了,就连他曾经等待着的家长都已经不在人世,他迅速长大成人,将应承担的责任和应尽的义务一肩挑起,比大多数的成年人做得都要好。   ——外人都说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说陶知行这个幼子不容小觑,他已经成长到会被人忌惮的程度了,但在随月生眼里,他好像还是那个可以任性撒娇的小朋友。   陶风澈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他花了一点时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紧接着跟随月生聊起了彼此这段时间以来的见闻,暗搓搓打听随月生生活细节的同时,也不着痕迹地给随月生展现出自己成熟的一面,试图让哥哥感受到他的成长。   ……计划很美好,可惜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孔雀开屏一样的陶风澈注定没法达成自己的目的,因为随月生根本就心不在焉。   他虽然摆出了一副倾听的架势,不断点头附和,还在恰当的时机给予回应和评论,对陶风澈提出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完美对话者的样子,可实际上他的关注点早已跑偏。   随月生一直在耐心等待着一个机会。终于,在陶风澈完全沉浸在聊天中,无暇他顾的下一秒,他飞速偏过头,给徐松使了一个眼色。   ——赶紧去小澈房间把那沓卷子抱出来!   徐松深知事情的严重程度,如临大敌地一点头,迅速领命而去。   陶风澈全身心投入在跟随月生的交谈之中,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   一脚踏上楼梯后,万能管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笑容。   真好啊。他欣慰地想着。   ···   经历了一番舟车劳顿后,随月生好不容易才回到静浦,又一直强撑着等到陶风澈回家,再陪他吃了顿晚饭,即便是铁人,也有些撑不住了。   饭后聊天时,他身上显露出来的疲惫简直要化成实体,陶风澈看着心疼,拐弯抹角地劝他先回房间休息,可随月生却莫名其妙的执著,坚称自己在飞机上睡过了一点都不困,紧接着就转移话题,问陶风澈今天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陶风澈当然有。   在他的计划中,后天就是收网的日子,要去刘天磊的情妇家逮人,他本来计划着吃完饭后将后者小区的平面图再看上几遍,找到一条最方便快捷的路线,还要在几个制高点安排狙击手……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没。”   面对着随月生不信任的眼神,他干巴巴地补充道:“本来是打算看个电影的。”   “那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   “嗯?!”   陶风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下一秒,无尽的欣喜便从心底迸发了出来。   他清楚地知道随月生现在应该去休息,他亟需充足的睡眠来补充体力,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已经被狂喜所淹没了。   毕竟两个人上一次一起看电影,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他幼年丧母,是陶知行一个人带大的。这位大名鼎鼎的教父对于育婴师有关于亲子活动的建议一向嗤之以鼻,他没空陪陶风澈玩积木,也没法保证每天给陶风澈读睡前故事,更别说每周带陶风澈去游乐场,亦或是“跟孩子一起学一项新技能”之类的了。   但他每个月都会挤出一点时间,在陶风澈写完作业后的某一个晚上,跟他一起看一部电影。父子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陶风澈喝饮料,陶知行喝茶,面前摆着厨房做好的糕点和饼干,一起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这是陶风澈记忆中非常温暖的一幕。   等随月生来到陶家后,沙发上的人就变成了三个。   可现在又只剩下两个了。   陶风澈心中一痛,不敢再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虽然他很期待跟随月生一起看电影,但心中对随月生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他正想开口劝阻,却听随月生道:“如果小澈介意的话,那就算了吧。”   “不!”陶风澈矢口否认,“怎么会?!我的意思是……”   他完全没办法拒绝随月生,更不忍心让他失望,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   面对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灰蓝色的眸子,陶风澈的脑海中简直就像是有一团粘稠的浆糊,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   他最终泄气地叹了口气,确认随月生今天晚上没有别的工作后,跟他一同往家庭影院的方向走去。 第80章 混蛋   陶家祖宅里有专门的家庭影院,不管是荧幕还是音效都是超一流的水准,对于陶风澈而言,去外面看电影反而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还是在汪源的力邀之下,一同去电影院看了某部同学间口碑极好的大作,主演是解玉书。   从电影院出来后,看着周围好评不断的观众,陶风澈简直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是不是跟大众脱节,连带着对电影院都产生了些微妙的心理阴影。   所以二人今晚当然还是选择了待在家里。   陶家的家庭影院有专门合作的院线方,后者会定期将片子拷贝过来,大多数时候甚至比院线上映的时间还要早,根本就不用担心影片的时效性问题。   最近适逢暑期档,电影院里一连上了几步投资过亿的大片,在门户网站的评分都不低,若是放在平时,陶风澈或许还会上网搜一下影评,再挑拣一番,但今天不一样。   “跟随月生一起看电影”这件事,意义远远大于了电影本身。陶风澈对影片内容完全丧失了要求,即使是让他跟随月生一起看那只长得像吹风筒一样的粉红小猪主演的少儿益智片,只要随月生没意见,他也能乐呵呵地看下去。   随月生一连选了几部,陶风澈都说好,他干脆也就不问了,随便选了一个评分不错的科幻片,跟陶风澈一同靠在了沙发上。   两个人坐得很近,肩膀微微相抵,夏季衣服布料轻薄,陶风澈甚至能感觉到随月生瘦削的肩胛骨。   ……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陶风澈心中喃喃。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就连心脏都为之停跳了一瞬,下一秒,它变本加厉地跳动了起来,像是要从嗓子眼中直接飞出来似的,陶风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调匀了呼吸的节奏。   家庭影院是陶家唯一一处不是中式古典装潢的地方,沙发选用的是国际一线奢侈品牌的家居线,靠上去很是柔软,不过片刻,随月生就彻底松懈了下来,像是一把归鞘的宝剑,敛去锋芒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虽然随月生前两天都还在电话里跟荆宁嘴硬,说什么“家里有保镖特别放心”,可实际上,他还是担心得不行,要不然也不会刻意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硬生生将原定一个星期完成的工作挤在四天内搞定,又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静浦了。   房间里气温适中,沙发很软,令他牵肠挂肚的那位未成年alpha也没惹出什么事,此时正坐在他边上,呼吸声很是均匀,一切都让随月生觉得很安心。   即便耳边回荡着音效极好,让人身临其境的枪林弹雨声,在这样的氛围中,随月生还是小声打了个哈欠。   紧接着,他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地微微眯起,继而便像是涂了强力胶水一般粘合了起来,再往后,他终于被扑面而来的困意所击倒,脑袋顺着惯性在空中狠狠一点——   在随月生即将栽倒的上一秒,陶风澈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他扶住了。   从随月生自以为不着痕迹的那个哈欠开始,陶风澈的全副心神就已经放在了他的身上,一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前者的举动。   “英雄救美”后,他偏过头仔细看了看,确认随月生已经睡熟后,便试图将他的头揽到自己的肩膀上来。   ……这样总比他悬空睡舒服点,要不然脖子会疼的。   陶风澈在心中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再一次忽略了那个“直接将随月生叫醒”的选项。   为了保证观影效果,室内的灯光已经全部关闭,全靠荧幕上的画面照明。随月生坐在陶风澈的右手边,他刚才便是用左手将对方扶住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陶风澈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摸索着抚上随月生的头,想让他顺理成章地靠过来,可落点却一个没找准,一个不慎,拇指擦上了随月生的唇。   他不是故意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直接松开就好了,可陶风澈却彻底愣在了原地,下一秒,他鬼使神差地按了一下。   触感柔软,像是某种上好的琼脂,又像是海中的旋涡,亦或是林地中的沼泽,仅仅只是这么一下,陶风澈便感觉自己要陷进去了。   理智告诉陶风澈,他现在应该赶紧收手,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可那一贯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却忽然间离家出走,他像是着了魔,拇指像是被黏在了随月生的下唇上,他甚至还轻轻抚摸了一下,态度之珍重宛如面对着某样举世无双的无价之宝。   ……这么软,应该很适合接吻吧?   陶风澈定定地看着随月生微张的唇,忽然间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念头。   下一秒,心魔骤生。   毕竟隔了十年光阴,从在陶知行葬礼上见到随月生开始,他的态度就一直带着些疏离,像是镜中月,水中花,像是所有虚无缥缈、不可据为己有的东西。   人如其名,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轮高不可攀的月亮。   可他现在睡着了,还睡得很沉,对适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这样的时机简直千载难逢,只要凑过去,就可以亲上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了,而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陶风澈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他眼中的渴求与偏执几乎能将人点燃,屏气凝神地凑过去,顷刻间,二人的距离瞬间便拉得极近,随月生平缓的呼吸落到他的脸上,吹拂起那些细微的绒毛,陶风澈整个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刻骨的酥麻,就连手指都微微发着抖。   他几乎都已经要亲上去了,可忽然间却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寒意在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跟之前那些伤害过随月生的人有什么区别?   那些被挫骨扬灰的alpha至少还没有行动,而他这个被随月生当做家人的弟弟,却已经付诸实践了。   随月生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自己?   ……他得多伤心啊。   陶风澈心中猛地一痛,心魔以摧枯拉朽之势呼啸而过,又被他强行压回了心底。   人体在冷到极致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温暖的幻觉,而陶风澈此时整个人都开始发烫,仿佛被串成了串放在火上炙烤,他僵在原地没有动弹,唯独一张脸上青红交加——既懊恼自己刚才鬼迷心窍的想法,又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真正付诸行动,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对随月生的埋怨。   ——你怎么就这么不设防啊?!   一点警惕心都没有,简直对不起手上戴着的那个扳指,又好像是打定主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似的。   是因为在弟弟面前,所以很放心吗?   可我一点都不想当你弟弟。   陶风澈狠狠抿了抿唇。   那双尾端微微下垂的眼睛肿满是暴虐,像是在酝酿一场飓风,但随月生却置身于飓风的最中心,最平静不过的地方,饶是周围飞沙走石,他这里也依旧风平浪静。   陶风澈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泄气地退开了。他将随月生安置在沙发上,又给他找了个抱枕充当枕头,再找了张毯子给他盖好,做完这一切后,他迅速起身,再顾不上看电影,逃也似地转身走了。   他亟需去洗个冷水澡清醒一下,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控制得住。   “咔哒。”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合拢,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响,下一瞬,随月生睁开了眼。   他眼中困意犹在,脸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唯独一双耳朵红的像是能滴血,烫的他差点打了个哆嗦。也幸亏是在光线昏暗的影院里,要不然陶风澈绝对会发现他的清醒。   随月生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他眨眨眼,伸手碰了碰仿佛快要自燃了的耳朵,又摸了摸挺翘的鼻尖,最终碰上嘴唇,在陶风澈适才抚摸过的位置停了良久。   他终于开口,吐出一句几不可闻的呓语。   “小混蛋……” 第81章 少年   静浦傍晚的景色很好看。   金乌西沉,粉红色的晚霞将天空也染作了粉蓝色,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依次亮起了灯,站在阳台上往外望去,满眼尽是灯红酒绿,踩在这样一片繁华景象和炫目灯光之中,难免让人产生一种位于世界之巅、权力尽在手中的错觉。   章馨雨穿着一身真丝睡袍站在窗边,手中摇晃着的高脚杯底有一层很浅的红酒。她垂下眼,看了看指尖精致的美甲,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夜景,虽然晚饭只吃了一小碗蔬菜沙拉,远远达不到饱腹的水准,但她依旧因此而获得了一种精神上的极大满足。   托女性omega的性别、较好容貌以及火辣性别的福,她已经给刘天磊当了三年的情人了。   她一直喜欢泡吧,上了大学后更是肆无忌惮,也因此认识了一群酒肉朋友,其中不乏做外围的和当小三的。大二那年,有个专门负责拉皮条的beta朋友找上她,说自己认识的某位老板想找个伴,看过照片后对她有点兴趣,问她愿不愿意。   beta暗示说,只要她搭上这位“刘总”,好好伺候着,即使只陪个一年半载,下半辈子也足够吃喝不愁了。   章馨雨没有犹豫很久便点了头,事实证明,她的这位朋友确实没有骗她。   刘总全名叫刘天磊,是个从事医药行业的alpha,虽然已近花甲之年,但外貌丝毫不显老态,在床上也是一派年富力强的架势。他妻儿都在国外,一年也回不了一次静浦,大概是因为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出手也就格外大方。   二人刚认识不久,刘总就在她学校附近全款买了套房,让她从宿舍里搬了出来,去年她过生日,他还买了辆车送给她当生日礼物,和房产不同的是,这辆车写的是章馨雨的名字。除此之外,他每个月定时打钱,逢年过节只要她撒个娇就有红包拿,除了在床上有些奇怪的嗜好外,是个很完美的金主。   虽然经常被折腾得下不来床,有那么几次甚至还被送去过医院,但章馨雨对此还是满意的。毕竟有得必有失,她学校里的那些同学,除了本身就家底丰厚的富二代以外,没人过得比她现在好。看着朋友圈里那些996的社畜,她自认自己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尤其是最近这一年,章馨雨可谓是心想事成。   大四的实习是刘天磊帮忙盖的公章,她一天没去,一直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吹空调;论文是花钱代写,答辩前一天晚上看了几遍,也顺利毕了业;毕业后不想工作,刘天磊也由着她;刘天磊工作所在地离她学校挺远,即使坐飞机也要将近两个小时,以往对方时不时还会叫她去公司那边陪床,她为此旷了不少课,可最近一年,刘天磊说心疼她来回奔波实在太辛苦,转而由他自己每个月过来两三次。   突然一下多了大把的时间,一直逛街做美容也没什么意思,章馨雨想了想,给自己报了个瑜伽班,在床上能玩的姿势多了,刘天磊对此也很满意。   十分钟前,刘天磊刚一进门便急吼吼地去洗了澡,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亲手做了烛光晚餐,红酒也在醒酒器里醒好了,只等刘天磊一从浴室出来便黏上去,一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alpha的精/子活性一直很强,或许过两天偷偷把避孕药给停了,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看看能不能更进一步?再不济多捞点钱也是好的。   “叮咚。”   正在章馨雨默默盘算的同时,门铃声响了。   她有些诧异,端着红酒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门口站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整齐的物业制服,手上还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   我没点外卖啊……?章馨雨有些困惑,但还是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又向内一拉。   刘天磊之前也干过几次在外卖平台下单,让跑腿的外卖员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润滑剂和安全套的事。她住的这个小区治安严格,外卖快递一律不准进小区,都是送到保安亭后由物业代送上门的,想必这次也是一样。   “辛苦了,东西直接给我就好。”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拉开门后伸手去接外卖的袋子,高脚杯都还端在手中。   可对方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撒开手。   章馨雨有些狐疑地抬起头,忽然却感觉腰间像是被某种冰冷的东西给抵住了。   她的脑内疯狂敲响警钟,第六感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终于跟来人对视,对方眼里没什么情绪,像是某种化作人形的冷兵器。   章馨雨整个人定格了一瞬,仿佛忽然变成了某种卡壳的机器,她控制不住地低头望去,脑袋里嗡地一下——   那不是刀,而是一把纯黑色的枪,从穿着物衣服的alpha的袖口滑出来,死死抵在她的腰间。   她左手一软,高脚杯脱手而出,红酒泼洒在大理石瓷砖上,像是一滩暗红的血,可杯子却在落地前被来人伸手抓住,动作快得她都看不清。   章馨雨嘴唇发抖,冷汗“唰”一下便从额头上冒了出来,顷刻间便浸湿了后背。   刘天磊现在还在洗澡,即使她现在大声叫人,在他出来之前,自己大概率已经被击毙了。可她还这么年轻,她一点都不想死!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物业就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吗?!   章馨雨呼吸急促,像是老旧的风箱,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跟歹徒对话:“你好,你是想要钱吗?玄关那边有散钱,不多,但也有几千块,更值钱的东西在保险柜里,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拿,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她吞了吞口水,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将这番话说的又轻又快。   九州的枪支管理十分严格,手枪的持枪证极难考取,她并不确定对方手中的这一把是否是真的,但她也并不准备用自己的命去赌这个可能性。   来人没说话,冷汗从她的脸颊不断往下滑落,与此同时,忽然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章馨雨下意识地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去,紧接着,她看见了一个瘦高的人影。   没闻到信息素,她不确定那是个beta还是过于年轻的alpha,不过如果光看长相,章馨雨更倾向于后一个答案。穿着黑色短袖T恤搭配深蓝色牛仔裤的少年姿态闲适得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然后停在了“物业”身后两步的位置。   他长着一张十分桀骜不驯的脸,可微微下垂的狗狗眼偏又中和了那过分锐利的气势,如果在平日里看到这样的一个帅哥,章馨雨是会发信息给朋友们分享的,可此时此刻那双眼只能让她联想到某种凶悍的野兽,诸如雄狮,或是独狼。   少年将食指竖在嘴边,微微嘟起了唇,很可爱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是十足的危险:“嘘——”   “物业”适时地将枪管又往前送了送,冰冷的铁器陷入她腹部柔软的肌肤,章馨雨几乎已经产生了子弹穿过皮肉的痛觉。   ……子弹穿过人体时,会形成空腔效应,她会因此断成两截吗?   章馨雨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紧接着,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像是个突然发病的癫痫患者。   “监控被我们黑了,你不用想着拖时间,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少年,也就是陶风澈,偏了偏头,问,“不打算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章馨雨自然没胆子将这当做一个疑问句。   “当,当然。”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请进。”   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抵在她腹部的枪一路挪到了后腰,她就这么一路被顶着往前走去,一路退进了客厅。   大门缓缓关上,章馨雨鼓起勇气抬起头,一颗心坠入了谷底——事情比她设想中还要糟糕许多。   在“物业”和陶风澈进门之后,大门处鱼贯而入了近十个成年alpha,每一个身上都带着浓郁的杀伐之气,将所有的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刚才他们就一直安静地守在走廊上,可章馨雨竟然一直都没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英俊的少年旁若无人地站定在了餐桌前,伸手端起桌边的红酒,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瓶身,又凑近嗅了嗅:“D国的甜红?品味不错,但年份太近,我比较建议你加点水果煮成热红酒。”   这里分明不是他的地盘,可他却像是一个巡视自己领土的帝王一般闲庭信步,他甚至还有闲心点评了一下她挑红酒的品味。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房子的真正主人还浑然不知地在洗澡,准备迎接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徒留她一个靠出卖肉体维生的omega在外跟人对峙……   简直就像是一个荒诞不经的黑色恐怖片。   章馨雨僵硬地挤出来了一个笑容:“好,好的,我下次会注意的。”   “或许没有下次了。”陶风澈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将红酒放回了桌面。   他弯腰的时候T恤随之绷紧,露出一截清晰的脊骨和匀称的肌肉,像是蛰伏着,时刻等待出击的猛兽。   章馨雨抖着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狠狠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你……”她颤抖着开了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82章 伏击   “章小姐,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领头的少年耸了耸肩,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在将这句话问出口时,章馨雨设想过很多种回答,或许是仇人,或许是有所图谋,又或许只是反社会人格随便挑人下手……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警告。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群人的身份跟她原先所想的不一样了。   刚开门的时候,章馨雨只以为这是一群铤而走险的抢劫犯,但当看到那悠闲自在的少年后,她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除了那个漫不经心拿起红酒瓶看了看的少年人以外,这群人进屋之后没有碰任何东西,更没有按照她之前所说的,去玄关处的柜子里取钱,只是沉默着将所有的出路全部堵了个严实,将这套房子彻底变成了一座守卫森严的监狱。   这简直就像是一支只会出现在动作电影里的特工小队,可章馨雨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资格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天啊,她只不过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靠出卖身体维生的那种!   难,难道是刘天磊做了什么?   章馨雨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几乎能听见高速运转时的嗡鸣,刹那间,她的瞳孔迅速放大——她产生了一个全新的猜测。   陶风澈从开口警告完她后便没再说话,靠着餐桌旁若无人地开始放空,而他带来的那群手下更是格外擅长隐匿自己的存在,此刻除了浴室里隐约传来的水声外,屋子里就只能听见她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呼吸。   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章馨雨的心理压力大得仿佛在遭受一场漫长且没有尽头的凌迟,她强自按捺半晌,疑问还是脱口而出。   “你,你们是来找他的吗?”她瑟缩着蜷在沙发上,穿着物业制服的alpha依然将手枪稳稳地抵在她的腰间,于是身后柔软的抱枕再也不像以往那样能让她感受到舒适和愉悦,“求求你们了,把我放了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句话说到最后,已经是撕心裂肺,章馨雨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紧接着,她想起来对方之前的要求,赶忙伸出手捂紧了嘴,逼着自己将所有的呜咽声都吞了进去。   她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再不复十分钟前站在阳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放心,你要是真的不知情,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陶风澈慢悠悠地说道。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性omega在眼前濒临崩溃,可陶风澈却没产生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他将腰后别着的那把格洛克拿了出来,拆卸完毕后重新组装,一套流程走完,他看着及时“冷静”下来了的章馨雨,大发慈悲道:“表现不错。这样,我给你一个问问题的机会,只能问一个,再之后,保持安静。”   章馨雨拼命点头,做了无数个深呼吸来强迫自己控制情绪,抖着嗓子问:“你……你是他儿子吗?”   影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豪门世家抢起继承权来六亲不认,九州以前还是帝制的时候,不乏为了夺权杀兄弑父的例子。更何况,这样一来,他们为什么对她动手也说得通了——抓小三。   陶风澈:“……”   章馨雨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顷刻间,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尤其是那几个全副武装的alpha,眼神中蕴含的意味十分复杂,像是震惊,像是疑惑,又像是“天啊她居然敢这么问”的微妙赞叹。   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在沙发上团得更紧了些。   陶风澈拆枪的手一顿,手中的零件险些掉在地上,他将它握紧,死死地皱起眉盯着章馨雨,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只单细胞的史前生物,还是没进化出大脑的那种。   “当我父亲?”半晌后,陶风澈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不屑,“他也配吗?”   他再没用漫不经心来掩饰自己身上的锋芒,章馨雨下意识地呼吸一滞,紧接着,她恐惧到了极点,甚至因此产生了想要呕吐的念头。   章馨雨从没有真正接触过上流社会,她和她的那群朋友不过是一帮在最外围盘旋打转的,食腐的苍蝇。于她而言,刘天磊已经是她所见过身份最高的人了,她无时无刻都在为对方的权势所着迷。   换作平时,如果有人敢跟她说这么一番话,她一定是要狠狠讥讽说话者狂妄自大、自视甚高的,但它由眼前的少年所说出来,却格外令人信服。   因为他足够锋芒毕露,也足够高高在上。他仿佛天生就处于那个于她而言遥不可及的世界,并牢牢地掌控着其中的话语权。   章馨雨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离谱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走投无路的歹徒?   他之所以那么气定神闲,是因为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而身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又怎会惧怕蝼蚁呢?   她想开口补救,想涕泗横流地求饶,可眼前的人却又忽然恢复了先前慢条斯理的模样。   “好了,章小姐,你提问的机会已经用完了。”陶风澈耸了耸肩,“现在,保持安静。要不然,我就只能让他们找条毛巾把你的嘴塞住了,相信我,那可不怎么好受。”   章馨雨瑟缩着点头,在沙发上蜷缩的像是只刚出壳的鹌鹑。她动作的幅度有些大,真丝的摩擦力又小,于是本就系得松散的墨绿色睡袍便往外滑开,露出胸口好大一片洁白的肌肤。   春光乍泄,她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立刻伸手去捂,再抬头时,却对上了几道漠然的视线。   章馨雨一贯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即便她穿着普通,走在大街上也总是会有人来找她要联系方式,可如今这满屋子的alpha却完全无动于衷,看着她的目光跟看案板上的猪肉无二。   章馨雨拢了拢睡袍,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陶风澈对她的识趣很是满意,他将装好消音器的枪顺手放在桌边,冷着一张脸转而开始擦随身携带的军刀。   ……虽然他一脸的成竹在胸,处变不惊,可事实上他现在慌得不行。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频繁地检查武器,并且对那个女性omega不假辞色,这一点都不符合他从小所受到的绅士教育。   但陶风澈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倒不是因为独自带人深入虎穴而慌张,更不是因为要面对刘天磊,一场恶战即将来临而惶恐,而是因为……   他今天是趁着随月生去参加晚宴的功夫,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   周三晚从家庭影院落荒而逃后,陶风澈一个人躲在浴室里冲了近半小时的冷水,才勉强控制住内心的躁动,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敢再踏出房门一步。   翌日清晨,陶风澈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准备,鼓足勇气来到餐厅后,却发现随月生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出门上班了。   等到他晚上从研究院回到家,二人共进晚饭时,他暗中观察了随月生好久,后者面色如常,言行举止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么看来,哥哥是真的不知道了。毕竟是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如果随月生知情的话肯定早就发作了,挨打都是轻的,指不定要被怎么收拾一顿。   顺利逃过一劫,陶风澈长出了口气的同时,也产生了些微妙的失落。   他决意装作无事发生,蹲在厨房一边煮牛奶,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支开随月生,单独带着家中保镖出门办事的理由。   等到牛奶煮好,他支使着徐松将它端上去,几分钟后,后者将托盘端了下来,说随少爷还在书房看文件,陶风澈立刻三步并两步地窜了上三楼,将腹稿又在心中过了一遍,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随月生带着一副金丝边的防蓝光眼镜,浅灰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他听到动静后抬头望门口望去,睫毛长得仿佛自带眼线,从陶风澈的角度看过去,美得惊心动魄。   更何况随月生的唇边还带着一抹奶渍,大概是喝得太急,不小心沾上的。   陶风澈下意识地错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将手背在身后,拼命用手掐着自己的手心逼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冲动,但还没等他将自己编好的理由说出口,随月生就先开口了:“小澈,有事吗?”   “没,就……想把作业给你看看。”陶风澈脱口而出。   打好的腹稿呢!想好的理由呢!怎么说了个这么蠢的借口!   陶风澈懊恼到了极点,随月生却忽然笑了:“还在记恨我天天检查你作业?等过两天我一起看吧,现在还有点事。”   “我相信你,肯定已经做完了。”他对着陶风澈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文件,又补了一句。   哥哥!说!他!相信!我!   陶风澈抿了抿唇,眼睛亮亮的,心情之激动不亚于当年第一次陪着陶知行参加完集团会议,成功回答出父亲提问后受到表扬。   他耳尖泛着点红,正想再说些什么,随月生忽然又问:“明天晚上钱董那边有个慈善晚会,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陶风澈一愣。   如果换个时间点,他是绝对要跟着的,以来洗刷一下陶家兄弟二人不合的传闻,二来,哥哥这么漂亮的一个omega,外面多得是对他垂涎三尺的alpha,他得贴身盯着点,不然实在是不放心。   可这次实在是不行,他明天晚上还得去抓刘天磊呢。   陶风澈心中滴血,摇头拒绝了随月生的邀请,后者也没放在心上,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他便默默告辞了。   一直等到今天点人出门的时候,陶风澈都依然沉浸在懊悔的情绪之中。不过懊悔归懊悔,他并未因此影响到工作状态,除了先前陪着他去过生产基地的几个保镖以外,他又特意选了几个嘴严的,瞒着徐松直接将人带出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可回家之后要怎么解释呢……   陶风澈都不敢去想随月生的反应。   “咔嚓。”   正在陶风澈心下烦躁的当,寂静的房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浴室的门开了。   刘天磊赤裸着身体,只在下半身裹了一条浴巾,一无所知地踏出了浴室。下一秒,他正对上了两个把守在房间门口,荷枪实弹的保镖,以及他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   常年行走在钢丝绳上的经历使刘天磊拥有极强的第六感,他几乎在眨眼间便意识到大事不妙,当即就想踹上房门后回屋取枪,可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刘总,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是不会乱动的。”   陶风澈从客厅的方向缓步走来,手上把玩着一把格洛克,架势宛若摩西分海。   刘天磊从来都不是言听计从的人,正准备闪身躲开,忽然间却浑身僵硬地定在了原地,像是不慎直视了美杜莎之瞳,因此变成了一尊石像——   随着陶风澈平淡的话语,室内悄然出现了一个调皮的红点,它在他的鼻尖调动了一下,像是跟他打了个招呼,继而往上移动,停在了额头中央。   对于刘天磊而言,这个红点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是狙击枪的准心! 第83章 不妙   陶风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或者说,他怎么会带着这么一群荷枪实弹的保镖出现在这套房子里,甚至还安排了占据制高点的狙击手?!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里地址的?!   刘天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谁,他心念微动,顷刻间脑海中便闪过了百八十个念头,紧接着,他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一路贯穿太阳穴直至眼角的刀疤和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显得有几分滑稽。   “哎呀,陶少,您怎么来了?”刘天磊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多一分少一分都会显得虚假,“是陶氏出什么事了吗?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您跟我说一声就行,发短信打电话都成,再不济让下面的人通知我一声,犯不着弄这么大的阵仗……”   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一边暗自揣摩着陶风澈的心思和来意,一边用余光暗暗打量着周遭保镖的站位,试图找到一个能够逃脱的机会。   可刘天磊心中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陶家在静浦绵延近千年,家里一代一代养着的这些私人保镖,与其说是护卫者,不如说是一支独立的私人武装更为恰当,这么多年以来行动几乎没有出过纰漏;陶风澈更是为了今天的行动计划许久,整个小区的平面图都在他的脑子里,几个制高点上都安排了狙击手,保镖的站位也是研究过的,即便刘天磊忽然间物种变异,长出了一对翅膀,也难从这样严密的包围中脱逃。   因此,陶风澈虽然发觉了刘天磊的小心思,却也没有点破,只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枪支,静静地看着刘天磊唱念俱佳的表演。   和早有准备的陶风澈不同,一直被保镖严加看管,蜷缩在沙发上的章馨雨,此刻却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从听到开门的动静开始,她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卧室那边的动静。   一开始,她还暗自期待着刘天磊出来之后能震慑住来人,再不济也是展开一场势均力敌的谈判,可听完刘天磊赔着小心的奉承,她便彻底不抱希望了。   那个从来都拿鼻孔看人,在她眼中无所不能,几乎要被捧上神坛的刘总,居然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简直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幻想破碎的痛苦,又有对那“陶少”身份的揣测,更多的,还是对于未来的恐惧——她今天真的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吗?   陷入对峙之中的二人对客厅中omega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不过就算是知道了,这二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刘天磊自顾自地将设想好的台词说完,一双虎目中满是诚恳,眼巴巴地盯着陶风澈,试图博取他的信任。陶风澈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刘总心里难道不清楚吗?”陶风澈反问道。   “我……应该知道吗?”刘天磊脸上是实打实的茫然,“陶少为什么会这么说?”   即便是跟在陶知行身后,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陶风澈也不得不承认,刘天磊的演技实在是精湛,而且和他的个人气质完美融成一体,若不是他手中铁证如山,一个不小心,或许都要被他蒙骗过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陶风澈不开口,刘天磊也不说话,只满脸冤枉地盯着陶风澈,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无辜,像是在跟陶风澈攀比耐心似的。   最终,先憋不住的还是陶风澈。   他拿不准随月生什么时候会从慈善晚会出来,一切都已迫在眉睫,他并不准备继续跟眼前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干耗下去了。陶风澈偏了偏头,身后的保镖立刻便上前一步,递了几张照片给他。   陶风澈将照片拿在手中看了片刻,不轻不重地将其往刘天磊的身上一丢。他准头好,手劲也大,一沓照片直接抽在了刘天磊赤裸的胸膛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留下数道红痕,继而在地面上四散开来。   刘天磊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这种程度的疼痛自然不足以被他放在心上,可陶风澈此举中轻蔑意味极重,简直就是扇在他脸上的一个巴掌,或许不疼,但足够耻辱。   他一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从大字不识几个的地痞流氓摇身一变,成了陶家的中层,即便因为监管不力的缘故被下放到了生产基地,也依然被人奉承着叫一声刘总。如今人生已经过了大半,他出行有司机,妻儿全部送往国外,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他自认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但此刻却被陶风澈这么轻飘飘的一个举动,一下子给抽回到了从前。   那个没有人瞧得起他,睡在桥洞里,吃不饱穿不暖,活得连有钱人家里的狗都不如的从前。   刘天磊的眸色陡然变深,呼吸也随之变得粗重的起来。   陶风澈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地上的那一摊相片,就仿佛他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怎么,刘总不打算看看吗?”   周遭站着的一圈保镖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视若无睹。   “看。”刘天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借着俯身捡照片的功夫,遮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毒,“当然要看。”   雄才大略如越王勾践,尚且要卧薪尝胆,更何况他刘天磊呢?!他打定了主意,无论接下来陶风澈还要怎么羞辱他,都要咬牙忍耐下去,等到日后事成,一定要将今日的屈辱百倍、千倍奉还!   就在刘天磊蹲下身捡照片的这几秒钟内,他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复仇计划,可当他真正将照片从地上捡起,定睛一看,猝然便变了脸色。   刘天磊脸上血色全无,就连拿着照片的手都有些微微发起抖来。   他已经快六十岁了,即便alpha天生五感出众,到了晚年也难免会退化,刘天磊自然也不例外。他有了些轻微的老花眼,刚才陶风澈突然来了那么一下,他并没有看清照片上是什么东西,此时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几张照片上拍摄的内容各不相同:黑暗中亮着灯的中药厂;堆得整齐的温控箱;搬着货物来来去去的员工……当然,还有最要紧的——   一支完整的药剂,安静地躺在一个陌生的冰柜中,深绿色的溶剂中有点点荧光,像是漫天的星辰。   刘天磊努力控制住自己抬头的冲动,死死地盯着照片,心神巨震——那天晚上,居然是他的人!   那第二天的时候,这小少爷居然还能装出一幅无事发生的样子,跟在王承志的身后扮学生,一直等到今天,抓住自己落单的机会了才来发难?   好深的心机,好缜密的谋划。   他现在可才不到十八岁,假以时日,前程必定不可估量。   刘天磊收起了心中对陶风澈的轻视,转瞬间又想了个主意,在抬头时,已经彻底换了一张面孔。   他目光游移,像是不敢直视陶风澈的脸,脸上满是被人抓住小辫子的羞窘和难以启齿:“陶少,这事是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我儿子在外面读书,您知道的,花钱的地方多。再加上我老婆陪着儿子去陪读了,一年回不来一次,我一个人在九州太寂寞了,一个鬼迷心窍没把持住,就养了个小的……”   “小章她年纪小,爱撒娇,又有点喜欢攀比,见到别人买了什么好的也闹着要,我一年的工资和分红就那么多,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一个没把持住就……”   他脸上的沉痛挡也挡不住,几乎就要老泪纵横了:“我这回真的是一时糊涂,陶少,求您饶过我这一回,孩子读研究生还要钱,求您了……!”   刘天磊在赌。   他在赌陶风澈还不知道这药剂到底是什么,想把事情往公报私囊上引。   他这话说得太诚恳,感情也太充沛太真挚,就连沙发上偷听的章馨雨,都因此产生了些微妙的不解,继而就是愤怒——刘天磊的意思是,他贪污公款都是为了要养她,是她胃口太大?!   她确实是没毕业就被包养了没错,但她也不是傻逼,像刘天磊这么有钱的人,给她买包买车的钱那都不过是九牛一毛,闹着玩似的小钱,看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是他惹出来了更大的事。   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一个omega的身上?她可不干!章馨雨就连抽噎声都止住了,如果不是拿着枪的“物业”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她都能直接冲过去让刘天磊给个说法。   可陶风澈却完全无动于衷。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刘天磊手中的照片,药剂瓶中星星点点的荧光刺痛了他的眼。   楚殷柔和的笑容,荆宁格外诡异的沉默,赵嘉阳的狂躁,陶知行的颓唐……太多太多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最终定格在那天晚上书房里的一片狼藉,和陶知行的一声叹息。   他终于彻底丧失了耐心。   “刘总,别装了,这么久了,你演戏演的不累吗?”陶风澈嗤笑一声,拉开格洛克的保险栓,将枪口对准了刘天磊,“我之前跟着王主任去基地视察,说自己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大懂,一切全听王主任安排,那是自谦,是我给王主任面子,你还真把我当孩子哄啊?”   “如果只是违规生产,倒卖药品,我犯得着带这么多人来这里走上一遭吗?”   “这东西是人工信息素。”陶风澈一字一顿,一语道破天机。 第84章 利诱(8k收加更)   完了。   刘天磊呼吸急促,狠狠地闭了下眼。   陶家这个小少爷不怎么出现在人前,仅有的那么几次也不是他能够接触到的,但他一个多星期前见到陶风澈时,他明明是个混不吝的草包小少爷,怎么会知道这个?!   难道陶知行死之前,还特意把这些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真是失策了。   他在心底啐了一口唾沫,飞速想着应对的策略,再睁眼时,伪装出来的阿谀奉承已经全没了,刹那间,他凶相毕露,面容狰狞宛若修罗再世:“陶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没成年吧?”   刘天磊并不指望陶风澈会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压低了声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中饱含威胁:“这件事不在你的能力范围内,继续查下去,对谁都没好处。陶爷那么雄才大略的人,都做不到斩草除根,你觉得你能办成这件事?陶少,听我一句劝,你还小,你没法禁止它的流通的。”   “老刘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那句话还是听过的——‘当利润达到百分之百,他们就敢于践踏人世间的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他们就敢于冒绞刑的危险’。”他放缓了语速,冷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陶风澈的自不量力,“你知道这玩意儿的利润有多少吗?”   “百分之三百?他妈的,在它面前这算个屁!”   刘天磊再没有特意去控制音量,他嗓门极大,言辞粗俗,空旷的室内回荡着他狂妄的宣言,仿佛只要手握人工信息素的生产配方,他就已经立足于世界之巅。   陶风澈一直没有开口打断,沉默着听刘天磊说完后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将手中枪支的保险栓拨回原位,原本直指刘天磊心脏的枪口也微微往下偏了偏。   刘天磊见状,暗中松了口气。   陶风澈动摇了,亦或者说,他的态度松动了。   既然这样,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那就好说了。   刘天磊立刻打蛇随棍上,问道:“陶少,陶爷去世之后,您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不怎么容易吧?明明是个alpha,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丧失了继承权,硕大的家业落到外人手中。赵爷纵情声色,对您不管不顾,害您落得个被beta拿捏在手心,事事听他命令的下场……更何况,这个beta还跟您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您的日子想必不大好过吧?”   陶风澈骤然间拧紧了眉,死死地盯着刘天磊的眼睛,目光中满是阴鸷。   他不满于刘天磊话语间对随月生的鄙夷,以及对他们二人之间关系的挑拨,而刘天磊则顺理成章地将这理解成了自尊心极强的少年人,被外人戳中伤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果然还是个小孩儿啊。刘天磊一哂,声音中充满了诱惑:“这样吧陶少,要不您跟我合伙?您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我这边人工信息素的利润,一律跟您二八分成。您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的。”   陶风澈不发一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陶少要是嫌不够,那我们三七?”刘天磊试着往上加码。   但陶风澈依然不为所动。   这个小兔崽子,贪心不足蛇吞象,迟早被撑死!刘天磊在心中狠狠咒骂了一声,换做往常,这么贪婪的合作对象,他早就翻脸了,可他现在毕竟被对方带人堵了个正着,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他咬了咬牙,将各项数据在脑内飞快地过了一遍。   中药厂里的这一条生产线几乎可以说是刘天磊一手建立起来的,所有的收入和支出在他心里都有一笔账。   虽然如今走上正轨还不到半年,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暗中做些生意,但是利润已经不可估量了。如果能成功拉陶风澈入伙,借着陶知行独子,陶家下一代继承人的身份……那能做的买卖可就多了。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找个机会揭竿而起,将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beta拉下马,再扶着这小少爷上位当傀儡……刘天磊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将开支过了一遍,再排除掉要给那个人的分红,眼一闭,心一横,努力忽略自己心中滴血的声音:“四六,陶少,真的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话我那边……”   他想顺势卖个惨,可陶风澈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话还没说完,陶风澈就已经恹恹地瞥了他一眼。他甚至都没有重新拉开保险栓,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原本一左一右站在刘天磊身侧,仿若门神一样的两位保镖便伸手将他架了起来,站在房内各处的保镖也整齐划一地拉了一下保险栓,等待着陶风澈接下来的吩咐。   “五五!我跟你五五分成!陶少!陶少!”   被这么多把枪指着,刘天磊终于也有些慌了,他再也不敢拿乔,不顾面子地嘶吼出声。   陶风澈却依然保持着沉默。   他不言不语,只饶有趣味地盯着刘天磊看,看着他脸上不断冒出冷汗,又不断往下做自由落体,像是忽然对这一物理现象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刘天磊却没他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在保镖的挟持下,他玩命挣扎,片刻后,腰间围着的那块浴巾已经有了脱落的趋势,但此刻他已经无暇他顾——   陶风澈迅速地错开眼,很槽心地伸手捏了捏眉心,再度挥了挥手。   他只是想教训一下刘天磊,并不打算挺身而出,献祭自己的眼睛去看他的生/殖器官……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一左一右夹着刘天磊的保镖立刻松开了手,确认他可以自己站直之后便回到了原位,但却微微向外移了半步。不多,最多也就二十分米,但却给刘天磊留出了一个喘息的空间;其余方位的保镖们也将枪口垂下,像是一尊尊沉默的雕塑,唯独狙击枪的准心一直不曾移开,一直稳稳地跟随着刘天磊的动作左右移动。   但这依然让后者长出了口气。   即便是对于刘天磊而言,腰间的浴巾险些掉落这件事也有些尴尬,他老脸一红,赶忙将浴巾围紧,然后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滚落的冷汗,对着陶风澈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陶风澈却并没有搭理他的奉承。   他将格洛克插回后腰,转而开始把玩那把刚刚才擦完的军刀——刀片薄如蝉翼,削铁如泥,是实打实的凶器。可这冷兵器在他   他指尖起舞时却无比乖顺,简直像是一只已经被驯服了的,乖顺的宠物。   刘天磊目光一凝,明白这又是陶风澈的一次隐晦震慑——后者绝不是他想象中娇生惯养,只凭智谋取胜,靠着家中保镖狐假虎威的小少爷,他的武力值一样不低。   他再不敢轻易开口,暗中揣摩着陶风澈的心思,还没琢磨明白,忽然间便听陶风澈问到:“人工信息素是陶家早些年就研发出来的药剂,这么多年下来,可以说现在已经不存在研发成本这个东西,直接照着流程生产就行了。”   刘天磊虽然不懂他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陶风澈缓缓道:“那如果有人来抢我们的生意怎么办?” 第85章 原因   陶风澈忽然开始问起生意相关的话题,这是准备入伙了?   刘天磊心中暗喜,忙道:“这个的话,陶少不用担心。我跟您保证,现阶段只有我这边可以生产人工信息素,即便日后真的有人想横插一脚,那……”   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指了指保镖手中的枪:“那也得问问它们啊。”   陶风澈抿了抿唇,手中军刀起舞的速度忽然变慢了些。   他神情挣扎,刘天磊一看便知他内心中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拉锯战,赶忙屏气凝神,不敢惊扰。良久后,陶风澈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某个很沉重的包袱,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紧接着,他开始向刘天磊询问起了一些更为细节的问题,从原材料的采购地点一路问到运输方式,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刘天磊并不是那种毫无戒心的傻白甜,陶风澈不过是一个刚刚决定加入的合作者,这种程度的内部信息,他并不愿意现在就跟他分享。   可惜事与愿违。一来,陶风澈身份特殊;二来,周围站着的一圈持枪保镖还在虎视眈眈,他只得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些内容,陶风澈边听边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虽然陶风澈尚未成年,也并没有系统性地学过心理学的内容,但他到底是陶知行言传身教培养出来的准·继承人。即使现在他丧失了继承权,但这并不意味着之前耳濡目染学到的知识就跟它一样随风而逝了。   陶风澈深谙质询时的禁止性规定,一次只问一个问题,再根据刘天磊所给出的回答不断往下深挖,一旦有前后矛盾的部分便立即指出,言辞尖锐,愣是把刘天磊逼问得汗如雨下,不知不觉便把真相交代了个七七八八。   可陶风澈却依旧不动如山,半点看不出大脑高速运转,正在跟人勾心斗角的样子。   刘天磊毕竟上了年纪,精力和陶风澈这种尚且年轻的alpha无法相提并论,再加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心情起伏又大,他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呼吸急促的同时,眼前也一阵一阵地发晕,只好主动讨饶。   “陶少,你看我跟您说了这么多,知道的也差不多都说完了,您能来这里堵我,应该也知道我今天的行程。我刚一下飞机,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直接过来了。我年纪大了,现在实在是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与此同时,刘天磊已经下定了决心。   陶风澈毕竟年纪小,见识浅,他并不打算真的像自己刚才所描述的那样,等陶风澈入伙后便奉他为主,而是决定先将这个年轻人糊弄过去,一等回到自己的地盘后便可以掌握主动权,同时还要将身边的人从上到下肃清一遍。   ……毕竟陶风澈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一定是因为有人泄密。   他打定了主意要给陶风澈挖一个深坑,给后者好好上一课,但脸上依旧挂着一个讨好的笑容,像是眼巴巴地盼望着陶风澈高抬贵手似的。   陶风澈微微拧了下眉,手中刀片跃动的速度近乎停止,是个思索的样子。半晌后他手腕一动,挽了个漂亮的花后将刀入鞘。   看到希望曙光的刘天磊喜上眉梢,却只听这个尚且年轻的活阎王缓缓开口:“那行吧,今天就先这样。”   “处理干净。”紧接着,陶风澈慢条斯理地吩咐了一句。   ……处理干净?   处理什么?   刘天磊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他身侧的两个保镖就已经凑上了前来。二人分工合作,一人如闪电般出手将他制住,防止他逃脱,另一个人则迅速将枪口抵在了他的头上。   刘天磊目眦欲裂,终于明白了陶风澈片刻前那句“处理”的意思。   操他妈的,这个小兔崽子根本就没有想跟他合作!他就是想套完话之后卸磨杀驴!   可怜他刘天磊一世英名,临到头来,居然还是被鹰啄了眼!   在死亡的笼罩下,刘天磊剧烈挣扎了起来。谁都没想到一个精疲力竭的中老年人居然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两个保镖甚至都有些制不住他,赶忙跟同伴使了个眼色,又上来了两个人才勉强将他控制住。   刘天磊被压得像是条案板上的鱼,他动弹不了了,却还是拼命抬起头,一双虎目中充满了怨毒,死死地盯着陶风澈不放,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生啖其肉。   面对着这么瘆人的目光,站在陶风澈身后的保镖立刻就想上前,强行将刘天磊的眼睛合拢,可陶风澈却微微抬了下手,令他停止,然后歪了歪头,真情实感地反问:“刘总,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入伙啊?”   他的表情充满茫然,还夹杂着恰到好处的天真,配上那双狗狗眼,活脱脱一个置身事外的无辜高中生。   “你不能!你不能——!”高高挂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落下,刘天磊再顾不得跟陶风澈虚与委蛇,他放弃了使用敬语,再一次开始玩命挣扎,拼着被枪击中也要从陶风澈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可怜保镖们没接到可以开枪击毙刘天磊的命令,一时间竟是左支右绌,一不小心竟然隐隐落了下风。   陶风澈半点不慌,他后退一步:“我为什么不能?”   他反问的理直气壮,刘天磊被他拿话噎了一下,还想反驳,却又被他打断:“你放心,你的基地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话已至此,刘天磊心知自己今日凶多吉少,即便勉强苟活,估计也要被陶风澈囚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终老此生。他是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对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残酷手段心知肚明,此时竟是忽然止住了挣扎,随之大笑出声。   “陶风澈,你真的太他妈嫩了,陶爷也是真的走得早啊,就这么把你放出来了。”刘天磊五官扭曲,整个人状若癫狂,“你以为你弄死我一个,这件事就了了?”   “你以为你杀了我就有用?!”   “你以为我为什么敢背着你你弄这条生产线出来?!”   陶风澈死死地皱紧了眉,偏过头不愿再听,保镖知情识趣,立刻便进了浴室找毛巾,预备将刘天磊的嘴堵住,后者却抓住这个机会再一次嘶吼出声,宛若笼中困兽:“你以为我是怎么拿到的资料,又是怎么拿到的情报?!”   “你知道我身后站着的是谁吗?”   “睁开眼看看你周围的人吧陶少,我要是陶爷,看着你被人这么忽悠,我死不瞑目啊!” 第86章 挣扎   联手压制着刘天磊的四个保镖立时俱是脸色一变,几人对视一眼,再次加大力度,其中某个保镖更是用脚猛地踹上了刘天磊的腘窝,迫使着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被死死地桎梏住,再也无法轻易动弹。   可被挑衅的陶风澈却半天都没有出声。   他只是狠狠地眯了下眼,然后用舌尖死死地抵住了右边的腮帮,用力将其向外顶去,一直等到舌根酸痛才终于卸了力,紧接着他闭上眼,低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等他再度睁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双膝跪地的刘天磊时,原先眸中的漫不经心已经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得让人心悸的暴戾恣睢。   陶风澈单手抽出别在后腰的格洛克,剥开保险栓后将其对准刘天磊的心脏,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就连一直稳稳瞄准着刘天磊额心的狙击手都为之胆寒了一瞬,准行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转瞬后又重新回到了原位。   周遭保镖们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刘天磊艰难地抬起头,直视着那宛若旋涡一般的枪口,呼吸滞涩血液停转的同时,脸上居然还产生了一分微妙的释然。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下一秒,陶风澈便会直接扣动扳机,将刘天磊当场击毙。可陶风澈的手指停在冰冷的扳机上,却迟迟都没有摁下去。   明明是早就重复过千万遍,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又是这么近的距离,即使是闭着眼睛,陶风澈也有信心不错分毫地将子弹送进刘天磊的心脏,让他一命呜呼。   可临到头来,陶风澈却是犹豫了,脸上也隐隐出现了几分挣扎。   大概是因为自知死到临头,熬过先前的那一阵呼吸不畅后,刘天磊竟然还出言挑衅了起来:“怎么了陶少,为什么还不开枪?你是怕我说出幕后主使你不敢听,还是……”   他这话说得极慢,也没期待着能收到回答,自顾自地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嗤笑道:“不是吧陶少,你不会是还没亲手杀过人吧?这可不行啊……”   刘天磊说着说着居然还叹息一声摇起了头,表情很是遗憾,仿佛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陶风澈一直都没有出言制止,保镖也不敢妄动,只得任由着刘天磊将这一番话说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了。从刘天磊出言嘲讽开始,几个保镖手上便下了死力,硬生生地将刘天磊的两条胳膊拗出了一个完全违背生理常识的诡异弧度,安静的屋子里几乎都能听见骨骼和肌肉相互摩擦时所发出的那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可他竟然还是坚持着把话给说完了。   ……是个硬骨头。保镖的心中忽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陶风澈还是没有开口。   一片死寂中,除了刘天磊的汗水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音外,屋子里只能听见陶风澈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呼吸声。   下令让别人动手是一回事,自己亲自动手开枪杀人又是另一回事。   陶风澈直到今天都还记得,陶知行当年跟他说过,一旦亲自动手杀了人,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知道老头子的意思。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是他无法选择的命运,但如果可以的话,老头子还是希望他能是干净的。   但情势所迫,想要彻底置身事外,又谈何容易?   毕竟九州还有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真正扣下扳机,也就是那么一呼一吸间的事。陶家势大,有无数方法可以将这件事遮掩过去,随便编造一个刘天磊出国了的理由,再不济就伪造一起事故……想要一个人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对陶风澈而言,实在是太简单了。   即便真的东窗事发,警察局那边查起来,也多的是人会挺身而出,心甘情愿地替他去顶罪……   但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为了刘天磊,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踏上那条再也回不了头的单行道?   陶风澈的心中天人交战,迟迟都拿不定主意。周遭保镖们脸上的担忧再也掩藏不住,刘天磊则强自忍耐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脸上得意的笑容越拉越大——   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先前去外间浴室取毛巾的保镖终于赶了回来。   刚一进门便撞见这么剑拔弩张的对峙,他下意识地便屏住了呼吸,有些拿不准自己现在是应该按照原计划走上前去,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很怕自己一时不慎当了催化剂,促使陶风澈做出了某个日后会后悔的决定,一时间便有些进退两难。可也正因为他的到来,屋子里近乎凝滞的气氛终于打破,陶风澈内心的激烈斗争也随之停止。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陶风澈深深地吸了口气,空调吹出来的冷风一路沿着呼吸道落进肺里,冻得他整个人一激灵,大脑仿佛从未如此清醒过,他微微眯起了眼,枪口微微下移,然后扣动了扳机。   陶风澈学过人体解剖,子弹也仿佛长了眼,穿破空气后一头扎进了刘天磊的腹部,却敏锐地避开了后者身体中所有的重要脏器和动脉。   这一枪下去,刘天磊会疼得生不如死,但绝对不足以致命。   刘天磊的瞳孔剧烈收缩,在他痛呼出口的前一秒,拿着毛巾的保镖一个健步上前,迅速将自己手中拿着的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确保它完全抵住了他的舌根。   刘天磊还在拼命支吾,但却再也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少爷,这……”地面上迅速洇出了一滩血,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保镖心下惴惴,为难地看向陶风澈,试着征询他的意见。   陶家家养的这些保镖可以说是看着陶风澈长大的,即便这一次跟着他出来的都是正当壮年的年轻alpha,其中有两个甚至比他大不了几岁,但他们看着陶风澈时,依旧带着一种身为长辈的慈爱。   陶风澈今天这么生气,他们看向刘天磊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埋怨——这人也是真的不识相,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不说,竟然还敢提起逝去的陶爷,还挑拨少爷和亲人的关系……   这岂止是在戳少爷的逆鳞啊,简直就是拿铲子在翘它。   陶风澈将格洛克别回后腰,神色恹恹:“弄一场车祸出来,就说刘总不慎出了意外,然后将人接到家里的医院看好。”   “把我给他看好了,一定不能让他死。”他定定地看向领头的保镖,一字一顿。   刘天磊能从底层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或许贪婪,但绝不会是个蠢人。刚才的那一番话除了反击之外,也有故意激怒陶风澈后一心求死的缘故。   但刘天磊要是不把他所知道的东西都给交待清楚,陶风澈是绝对不会让他死的。   一死了之?   对他而言,这实在是太仁慈了。   陶风澈微微抬了抬手,保镖便立刻拿着调配好的麻醉剂上前几步,对准刘天磊的动脉注射了进去。半分钟后药剂起效,刘天磊彻底瘫软在了地上,人事不知。保镖娴熟地将他的伤口用纱布简单地包裹起来,然后将人抬走,剩余的保镖则有条不紊地开始打扫现场,分工十分明确。   一切走上正轨,陶风澈有些倦怠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抬腿向外走去,走到客厅时,却忽然对上了沙发上章馨雨惊恐的目光。   娇小的omega已经彻底被他们毫不掩饰音量的对话和刚才的那一声枪响给吓傻了,更何况刚才被抬出去的刘天磊还是一副不知生死的样子,地上开满了鲜血滴成的花,在沙发上抖如筛糠。   陶风澈瞥了她一眼,疲倦地对着保镖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带着注射器上前一步,不顾章馨雨的挣扎,直接将其注射了进去——托罗师傅妻儿的福,荆院长针对海马体的新药得到了一手的人体实验报告,现在已经出了第一阶段的成品了。   “打扫干净现场,找个催眠师过来,然后通知狙击手撤离,我先下去了。”陶风澈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跳着疼,继而牵扯到心脏,他再没心思在屋子里继续待下去,转身往楼下走去,只留下一个略显清瘦的背影。   ···   回程的车上,陶风澈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脸上的神情有些晦暗,让人拿不准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刘天磊突然癫狂,说出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俱是心中一颤,而陶风澈险些开枪杀人也足够让人心惊,保镖们你看我我看你,担心今天发生的事会对陶风澈造成太大的影响,又谁都不敢开口,最终一齐将目光投向了他们之中最年轻的那一位。   后者比陶风澈大不了几岁,共同话题也多,平日里跟陶风澈关系也不错,在同僚期待中暗藏警告的目光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试图跟陶风澈搭话。   他搜肠刮肚想着能说的话题,想了半天依旧没什么头绪,最终只好干巴巴地开口奉承:“少爷真是运筹帷幄,刘天磊走出浴室后见到我们时,脸上的表情那真是五颜六色的——”   “没。”陶风澈摇了摇头,“这次真的就是赶得巧了,刚好碰上他来这边会情人,如果是在基地那边动手,我们没什么胜算,也基本不可能抓到人。”   没人不喜欢被人奉承,有些人即便面上推拒,实际上也依旧不能免俗,保镖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个由头,却没想到陶风澈竟然活得这么清醒,一句话就终结了话题。他思维全部被这一句话打乱,胡乱地点了点头,有些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总不能直接问:少爷您没事吧我们都好担心您。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不知何时,陶风澈已经将头偏了过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眸色清明,仿佛可以看破世间一切虚妄。   在这样一道目光的注视下,保镖不知不觉便就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他刚才好像已经打算供出幕后主使了,少爷为什么不把他的话听完?” 第87章 牵挂   “嗯?”   陶风澈显得有些意外,像是没想到保镖想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紧接着,他忽然陷入了沉默。   就在保镖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转移话题的前一秒,陶风澈忽然开口。   “因为我没法确定他说这句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缓缓道。   保镖的脸上依旧写满了不解,陶风澈便又多解释了几句。   “谁知道他是坏事做尽后良心发现,决定把一切的真相全盘托出。还是想拉个人垫背,趁着这个机会拽几个之前便跟他有过节的人下水呢?”   “又或者说,他只不过是想挑拨离间,将现在的局势搅得更动乱些。反正他也活不久了,能害得陶氏动乱,甚至因此分崩离析……”   “毕竟听他的口气,可是直指高层。”陶风澈的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   保镖点点头,有些赧然:“原来是这样,是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没事,这本来就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内。”陶风澈笑了下,“不过还有件事得麻烦你们去办。”   “少爷请吩咐。”保镖正色道。   “医院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吧?”   “是。”领头的保镖点了点头,“我派了四个保镖乘坐另一辆车押送刘天磊去医院,病房和抢救室都已经请出来了,等到了之后立刻就可以做手术取子弹。少爷您的枪法很准,不会出意外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陶风澈摇了摇头,“等他到了医院之后,留几个人盯着。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保洁人员,只要是能接触到他,知道他存在的工作人员,全部都多签一份保密协议。”   “他现在在陶氏投资的医院里住院这件事,绝对不能走漏风声。”、   保镖队长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少爷您是担心……”   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即可,陶风澈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如果刘天磊想说的内容是真的,他实在是有些担心他会被人灭口;反之,他也担心刘天磊会跟人串通一气,故意制造出自己被谋杀的假象,用以栽赃陷害。   ……或许他确实想得有点多,但未雨绸缪总是没坏处。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这么想着。   念头转瞬即逝,下一秒,陶风澈转移了话题:“今天辛苦大家了,回去之后好好放几天假,还会发一笔额外的奖金,你们有什么想买的吗?我看着来定一下奖金的额度。”   保镖们对视一眼:“谢谢少爷!”   换作以往,话题进展到这里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可他们今天实在是有些担心陶风澈,怕看着长大的未成年alpha会困在负面情绪中出不来,七嘴八舌地就开始活跃气氛。   “想买的东西那可就多了,这两天新出了个游戏机,大厂还又出了个3A大作……”   “我女朋友看上了个包,三万出头,她生日快到了,我想趁着这次休假给她买了。”   “三万?”陶风澈想了想,笑了,“那奖金还是够的。”   “少爷阔气!”爱闹的几个立刻就开始起哄。   保镖们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车厢中沉闷的气氛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回跟着陶风澈出来的保镖都是些年纪不大的alpha,聊起天来热闹极了。   陶风澈笑着拒绝了其中几位想约他一起打游戏的好意,继而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在这个与喧闹隔绝的小角落,他疲惫地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其实陶风澈的内心远远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刘天磊的话甫一出口,陶风澈心中立时便是咯噔一下,紧接着便是一阵惊涛骇浪,可他强行将这些翻涌起来的情绪全部都压下去了。   二人当时尚在激烈交锋,他决不能在刘天磊的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否则便会被后者抓住软肋,再也别想立于上风。   更何况……   无论刘天磊口中的那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究竟是谁,也无论他/她是否存在,在真正查到确切的证据之前,陶风澈都不能怀疑,也不敢怀疑。   更不愿怀疑。   他绝对不能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从而陷入思维定式。   人工信息素这件事牵扯太广,也牵连太多,必须慎之又慎。   可他眼前现在还是一片错综复杂的迷雾,放眼望去尽是灰白,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如何下手。   但事情不解决不行。   陶风澈在心中叹了口气,试着将事情慢慢理出头绪,就像是举着蜡烛在迷雾中摸索——   当务之急,是将静浦郊区的那一条生产线彻底查封,然后就是查基地的公账和刘天磊的私人账户,看看是否能找出端倪……   可是这件事要交给谁去办呢?   陶知行从来都不是事必躬亲的掌权者,也一直教育自己的独子要知人善用。依照陶风澈多年耳濡目染所形成的经验,他应该直接联系徐松,或者是赵嘉阳,又或者是随月生,然后让他们找人来查,可是……   刘天磊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就仿佛是丢进湖泊的一粒石子,没法造成很大的影响,但到底还是激起了一片涟漪。   陶风澈有些颓唐地靠在座椅上叹了口气,片刻后他伸出手,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几个人选在他心中转来转去,半晌后,他掏出手机,给汪源发了一条信息。   【陶风澈】:[你前两天发朋友圈说想买的那几双鞋买了吗?]   对面秒回。   【汪源】:[没呢,我刚回国,旅游的时候买了一堆东西,现在兜比作文纸都干净,只能等下个月了。]   陶风澈默默地算了一下自己私藏的小金库,以及能用“朋友过生日”这一理由从徐松那边支出来的钱。   【陶风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共三双,其中还有一款是跟球星的联名?]   【汪源】:[对……我认识的黄牛已经开始接单排队了。]   【陶风澈】:[其他的都还好说,联名款的话错过这次了不好买。我送你好了。]   【汪源】:[?!]   【汪源】:[陶哥!我生日都过了快三个月了,而且生日礼物你也送了,这又不逢年又不过节的,你总不能是来给我庆祝升上高三的吧?而且你哥不是把你卡停了吗,怎么,他忽然给你涨零花钱了?]   陶风澈:“……”   涨什么涨!还是一千块钱一个月,都没达到静浦市的低保标准。   【陶风澈】:[你就说要不要吧。]   【汪源】:[要要要!谢谢陶哥,陶哥我好爱你!陶哥么么哒!]   陶风澈还没来得及将占据了一整个输入框的省略号发过去,汪源的信息又来了。   【汪源】:[等下,陶哥你这次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啊?大哥您吩咐,这次我们查谁?!]   陶风澈没料到汪源这么上道,讶异地挑了挑眉。   不过既然如此,也就不用绞尽脑汁想措辞了,他心情极好地打字回复。   【陶风澈】:[还是之前的那个人,刘天磊。但这次我想再查一下他和他家人的银行账户,连着他情人的一起查,看看有没有异常交易。]   【汪源】:[明白了,查钱款去向是吧?这个我懂,但是工作量有点大,银行后台也不大好黑,你急着要吗?]   【陶风澈】:[不太急,你慢慢来。]   【汪源】:[好咧!陶哥,不是我吹啊,我办事,你放心,用过的都说好!]   【汪源】:[唉,其实呢……咱们俩这兄弟一场,即使你不送我鞋我也会帮你查的,只不过吧,你看你这都送上门来了,我又刚好缺双鞋,你看这不就巧了吗……]   【陶风澈】:[行了,我明天早上就让徐伯去办,直接寄到你家里,别废话了赶紧滚蛋,马上开学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汪源】:[快了快了,实在不行还有你给的答案呢。不劳您费心,我这就滚!]   汪姓活宝一溜烟地滚走了,也了了陶风澈的一桩烦心事。   陶风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可一想到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他的太阳穴又开始跳动了起来,连带着心脏一起,一下一下地抽着疼。   ……今天发生的事,到底要怎么跟哥哥解释啊?   ···   纠结万分的陶风澈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随月生也收到了一条短信。   【徐松】:[随少爷,有件事得跟您汇报。少爷他一个多小时前带着几个保镖出门了,我当时在忙,以为他是去见朋友,便也没拦着。可刚才我问了一下家里执勤的保镖,都说不清楚少爷的去向。]   衣香鬓影的慈善晚会中,随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手机传来的震动。   他单手端着香槟,对正在交谈的那位女性alpha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紧接着掏出手机解锁屏幕,顷刻间脸上便是血色尽失。   “随总,随总?您怎么了?”女性alpha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家里出了点事。”   随月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女性alpha的瞳孔里倒映出他难看至极的表情,可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粉饰这些了。   他微微低下头,余光中看见杯中的香槟泛起了波纹。   ——不是杯子里有什么特殊的机关,是他的手在抖。   随月生的手一贯很稳。二十岁那年,他就已经可以端着狙击枪,趴在制高点上一动不动,于千里之外取目标首级了。   可他现在竟然端不住一个轻飘飘的酒杯。   随月生很慢地做了个深呼吸,不断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然后他抬手叫过侍者,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后者端着的托盘上。   紧接着他转过头,对着女性alpha露出了一个笑容。有些僵硬,不过还好,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alpha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钱小姐,真的很抱歉,我家里出了急事,现在得赶回去,来不及去跟钱董打招呼了,还得麻烦您跟您父亲说一声。”   “我得回去。”随月生小声地将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得又轻又快,话一出口便散在了风里,除了他以外,没人能听见。   又或许这本身就只是一句说给他自己听的话。 第88章 着急   “这有什么麻烦的?”钱心妍爽朗一笑,“随总真的太客气了,您有事的话尽管去忙,今天晚上说是慈善晚宴,实际上也不过就是找个机会把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罢了。”   她耸耸肩,脸上露出一个可以称作诙谐的笑容:“我父亲他们那一辈人总是这样,随总您刚回国不久,可能还不大清楚,不过最多半年之后您就会发现——只要他们愿意,他们有无数种理由来办一个宴会。”   钱心妍拖长了尾音,又对随月生挤了挤眼睛。   想到那些纷至沓来,在周助理的办公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各式请柬,随月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是对的。   虽然二人刚认识不久,但跟钱心妍聊天实在是比跟那群老狐狸话里有话地打机锋有意思多了,如果不是收到了徐松的信息,随月生很乐意跟她多聊几句。   可惜现在发生的这件事,在他这里处于绝对的优先级。   正当随月生单手拿着手机,飞快地打字的时候,钱心妍又适时地开口了:“需要我帮您叫车吗?”   随月生一愣:“多谢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我的司机就在停车场,我刚给他发了信息,马上就到。”   “那好吧。”钱心妍优雅地往外迈了一步,给他让出来了一条通道,“希望随总一切顺利。”   “也祝钱小姐有一个美好的夜晚。”随月生礼貌地点点头,跟她擦肩而过。   在随月生看不见的地方,钱心妍盯着他往门口走去的背影,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她对随月生脸色大变的原因很是好奇,可她并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随月生若是愿意告诉她具体缘由,早在第一句话时就该说出来了,她也就并没有刨根究底。   不过在钱心妍看来,理由其实并不难猜。   整个静浦的上层阶级都知道,随月生这个凭空冒出来的beta,跟陶知行视作珍宝的独子水火不容。   虽然二位当事人从未对此正面回复过,但众人都心知肚明——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个人平白无故地夺走了你的家产,你会跟他和睦相处吗?更何况他还是个控制狂,甫一接手你家的家族企业便大动干戈,开除了不少员工。   虽然这二人在朱家的寿宴上很努力地表演了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但基本没人相信,更何况他们不和这件事,还得到了其中一位当事人同班同学的有力佐证。   说起来,陶家的那个小少爷是不是快成年了?即将产生信息素的青春期alpha冲动而又易怒,估计是惹出了什么事,需要身为监护人的随月生去给他擦屁股。   之前不是还有人传,小少爷在街头打群架被抓进警察局了吗?钱心妍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脑海中转过这么一个念头。   虽然随月生只是个beta,但工作能力实在是不容小觑,更何况他现在还是陶氏的当家人。   beta这个第一性别虽说平庸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无论是alpha、beta或是omega,都有可能跟他走入婚礼的殿堂。   虽然近日盛传江景云和随月生即将政商联姻,但这二人一直都没有承认过,这也就意味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随月生还是单身。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随月生,既想通过婚姻将他绑住,以此撬开陶氏的口,又想让他为自己的家族效力。   钱家当然也不例外。   钱心妍对beta兴趣缺缺,他们没有能产生信息素的腺体,也没有omega那样柔软多情的生**,更不擅长生育。作为这一代唯一的未婚适龄人选,被父亲推出来时她不情愿极了,却没想到今天跟随月生打了个照面,居然还有点意思。   那可真是个锋芒毕露的美人,像是风中摇曳着的罂粟花,让人不由自主地便为他着迷。   ……可他那个便宜弟弟,实在是太难搞了。   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试试倒也无妨。她还没跟beta上过床呢。   相熟的好友站在不远处笑着点了点头,钱心妍一边缓步走过去,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随月生可不知道有人正琢磨着跟他发展一夜情的事,此时他已经穿过人海,走到宴会厅的大门口了。   却没想到撞见了两个熟人——并肩而来的雪松玫瑰二人组。   ——毕竟这两个人信息素的味道凑在一起还意外地挺好闻,随月生便偷偷在心里给他们取了个组合名。   “不是吧?我们开完会才赶过来的,确实迟到了,但晚宴总不至于已经结束了吧?”喻鹤白笑着调侃。   随月生的目光扫过江景云唇角诡异的破皮,对这二人迟到的真实原因持怀疑态度,没有回答。   江景云适时地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只要遇见随月生,就会突然变得大大咧咧的自家恋人挡在了身后,正色道:“发生什么了吗?”   随月生一贯礼数周全,即便是大学时期的社团聚餐,他都从来不会无故早退,更何况他现在脸色很差。   喻鹤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随月生表情有异,还没来得及开口关心,就听随月生道。   “小澈不见了。”   喻鹤白和江景云对视一眼,脸上俱是不加掩饰的震惊。   “不是绑架。”随月生一看便知道他们俩误会了,疲惫地叹了口气,补充道,“他带了好几个保镖出门,但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保镖跟着的话应该没什么大事。”江景云出言宽慰,“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车库里少了哪辆车?需要我出面联系警察局那边调监控吗?”   “管家给我发了短信,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得等回去之后才知道。”   江景云颔首:“我今天不大走得开,要不让鹤白陪你一起回去吧?”   喻鹤白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一旁拼命点头附和。   随月生失笑:“不用。”   江景云还想说话,随月生又补了一句:“喻鹤白今天是以你秘书的身份陪着你来的,还是以喻家独子的身份来的?”   江景云:“……”   Karlmann?King缓缓停在了酒店门口,江景云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只伸出手拍了拍随月生的肩:“别着急,会找到的。”   随月生嘴角勾起了一道僵硬的弧度,勉强可以称之为一个笑容,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道别,也算是对江景云这句话的回答。   他转过身,没再多言,只给二位alpha留下了一道清瘦的背影。   一贯能言善辩,靠嘴皮子吃饭的议员先生看着好友匆匆离去的身影,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废话。   ——随月生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第89章 委屈   车流如织,纯黑色的车身穿梭其间,仿佛是一只翱翔于夜空中的蝙蝠。   车厢中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像是一个宿主只能靠超声波交流的蝙蝠巢穴。   从跟雪松玫瑰二人组分别开始,随月生就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司机还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随总在宴会中途匆忙离场,沉着一张脸坐在后座,整个人气压极低,像是一场正在酝酿的飓风。   他不敢大意,将车开得像是能起飞,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陶家,车辆刚一停稳在主宅门口,还没等他下车绕到后座给随月生开门,后者就已经亲自开门下了车。   随月生长腿一迈,三两步跨上门口的台阶,跟赶来迎接他的徐松匆匆打了个照面。   “小澈还没回来?”   即便心中早已经隐隐预料到了答案,但当看见徐松摇头时,随月生的呼吸还是无可避免地变得粗重了些。   “我检查过了,车库里少了两台车,但家里的司机都在,应该是直接让保镖开车走的。但是跟着少爷一起出门的那几个保镖也联系不上。准确来说,他们甚至都没带手机出门。”   随月生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如果陶风澈主动叫保镖出门,那么对于后者而言,这便是一次任务。出任务的时候不带手机是常识,也是规定。   “而小澈的手机已经关机了。”随月生缓缓将话补全。   他回程途中已经试过了,无一例外的机械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是,而且……少爷手机里安装的定位软件,只有在开机的时候才能工作。”徐松小声道。   随月生当即便是眼前一黑。   一阵无法抗拒的眩晕袭来,世界仿佛忽然颠倒了个,他在徐松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下一秒,他仓促回头,想转身上车亲自出门去找。   可理智拼命敲响了警钟。   静浦太大了,在对陶风澈去向和动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这么出门去找简直是大海捞针,而且有极大概率会跟归家的陶风澈错开。   如果想在第一时间见到人,最好的选择就是待在家里等待。   “随少爷,随少爷?您没事吧?是不是没吃晚饭啊?”   徐松担心的话语不断传来,随月生闭了闭眼,极慢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虽然艰难,但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徐松建议他先回房洗个热水澡,再不济至少换掉身上穿着的西装,可随月生一口回绝了他的建议。   他甚至都没有脱掉西装外套,只是随手扯掉了领带,又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吧?”   “派了,除了祖宅今天执勤的安保人员以外,已经全部派出去了。”徐松赶忙回答。   随月生微微颔首:“如果两小时后还没找到人,就联系警方。”   “这……”   毕竟陶风澈带了十多个保镖出门,还不确定带了多少枪支弹药,失去消息的时间又短,其实并不适合这么快就通知警方,大张旗鼓地全城搜寻,徐松立刻就想出言劝阻,但看清随月生脸上的表情时,他下意识地将这番话吞回了肚子里。   “好。”他只能这么回答,“马上要入秋了,晚上风有大,随少爷,我们进去等?”   随月生点了点头,却没有像徐松希望的那样去往书房,而是执意留在了客厅,盯着虚空开始出神,目光落在空气中,毫无焦点。   他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失魂落魄,徐松简直都要后悔自己先前通知他的举动了。   但不通知又不行。   ……万一陶风澈真的出事了呢?   徐松根本就不敢细想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再度为自己的监管不力道了歉,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出言宽慰:“还有那么多保镖跟着呢,随少爷也不要太担心了……”   “徐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随月生将头转向他,灰蓝色的眸子中弥漫着一股无机质的锋芒,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某种活气,“我也知道,小澈他出事的概率很低,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陶家的保镖一个个都训练有素,每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而且陶风澈还带了那么多人一起。   “可我做不到。”   随月生喃喃自语。   他当然知道陶风澈不会出什么事,但他没有办法不去担心。   他已经快二十八岁了,从故土漂洋过海来到九州,紧接着孤身一人去往西大陆,又风尘仆仆地赶回静浦……这么多年下来,他经历过无数凶险的场合,甚至有那么几次命悬一线,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足够沉着,再大的风浪也不会让他心中产生一丝涟漪。   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当发现陶风澈有可能身处险境的时候,他依旧担忧得坐立不安、不能自已。   随月生不断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陶风澈只是一时兴起出门转悠转悠,可这种程度的自欺欺人根本不起作用。   他实在是太了解陶风澈了。   小澈那么需要独立空间,那么讨厌保镖贴身保护的人,如果只是想出门转转,他又怎么会主动带着这么多保镖一起出去?而且还特意选在了自己出去赴宴的时候。   他肯定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随月生控制不住地产生了几分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赶回国?   之前隔着大半个地球的时候都还好好的,陶风澈乖乖地待在研究院里跟着荆宁学习,现在他回来还没两天,这小混蛋不但赶以身涉险了,居然还敢玩失踪……   是因为自己回国了,所以给他涨了底气吗?   ……那么如果他一直留在国外,是不是还会好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徐松派出去的人一直都没有发来回复,随月生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又像是一座时刻处在喷发边缘的活火山。   陶家的佣人早就已经彻底换了一批,对这位新任家主还不大熟悉,但随月生进驻陶家后对他们一直都很客气,态度也足够疏离,更是没刁难过人,可此时此刻,他们还是感受到了一丝迫在眉睫的危险。   客厅里空荡荡的,就连空气也仿佛凝固成了胶水,佣人们有意避开这一片区域,于是活物只剩下了徐松和随月生两个。   门口传来“少爷”的惊呼声时,枯坐在沙发上的随月生还以为自己已经因为过度思念和担忧产生了幻听。   虽然不抱什么期望,但他还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下一秒,他瞪大了眼。   居然真的是陶风澈。   如果说上半身黑色T恤上的暗沉尚不明显的话,那深蓝色牛仔裤上喷射状的褐色痕迹就完全不容忽视了。   随月生几乎都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如同X光一般在陶风澈身上来回扫视,确认他身上没有多余的伤痕后才终于长出了口气。   正当他准备开口呵斥一声不吭玩失踪的alpha时,后者却忽然开了口。   “哥,我今天差一点就开枪杀人了。”   陶风澈说得很小声,声音听上去甚至还有点委屈,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耷拉着耳朵,正因为不小心咬烂了主人心爱的手势而不知所措。   所有的不满、愤怒、暴躁……霎时间便消弭无踪,随月生简直方寸大乱,恨不得上前几步,将陶风澈揽进怀里,然后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有人欺负你了吗?”随月生哑着嗓子开口。 第90章 拥抱   五分钟前。   “少爷回来了!”   陶风澈今天没坐他那辆标志性的迈巴赫,而是选了一辆较为低调的车,舒适度自然也有所下降。他满身疲惫地从车上下来,跟保镖们道别后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紧接着便跟侍立在门口的佣人对上了眼。   后者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她扬声唤了一句,声调有些过于高昂,激动得仿佛即将破音,陶风澈心念一动,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可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脑子钝钝的,像是一台运转过度的机器。他没心思跟佣人聊天,随意点了点头后便站在门廊上开始换拖鞋,琢磨着先跟徐松交个底,再一起商量要怎么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随月生。   “徐伯人呢?”他问。   “在客厅里。”佣人回答完,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后压低了嗓门,小声道,“随总也回来了,现在跟徐管家在一起。”   完了。   陶风澈浑身一僵,死到临头的危机感将他笼罩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让他产生了几分撒腿就跑的冲动。   预先做好的计划全部付之东流,陶风澈的脑子乱得像是被猫抓过的毛线团,完全理不出头绪,但有一点他还是清楚的——会喷火的人形霸王龙随先生,估计正虎视眈眈地守在客厅,手里拿着一把长戒尺,预备着见到他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揍上一顿。   陶家历史悠久,自然也是有家法的。   上好紫檀制成的戒尺传了几百年,几乎都要被陈年血迹包上一层浆,即便是陶知行,年少的时候也没少被父亲用这东西抽。   可陶风澈却一直都没有遭受过这种待遇。   用陶知行的话来说,自己被戒尺抽过后就知道它打人有多疼,他一贯溺爱幼子,根本舍不得用它来打陶风澈。自从戒尺传到他手上后,便一直摆在祠堂里,即便是最生儿子气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把它从祠堂请出来,握在手上包含威胁地挥一挥。   ……不过现在陶家当家的是随月生,今天估计是逃不掉这一顿皮肉之苦了。   陶风澈自知理亏,在门口吹了半天的冷风,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眼一闭心一横,迈步往客厅走去,却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严阵以待的随月生,而是沙发上的一道落寞人影。   随月生从宴会上回来后没换衣服,就连方形的钻石袖扣都没摘下,剪裁合身的高定西装勾勒出了他清瘦的身形。   客厅里灯光大亮,随月生微微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肩背挺直得像是一杆竹,漂亮得几乎可以直接拉上T台走秀,可陶风澈却觉得他整个人都窄窄的,被奢华的红木沙发一衬,愈发显得形单影只,瘦削得仿佛可以整个抱进怀里。   听到动静后,随月生望了过来,灰蓝色的眸子里俱是茫然无措,陶风澈的心脏随之停跳了一瞬,整个器官忽然变成了一大颗还未成熟的青皮柠檬,酸涩的汁水替代了血液,刹那间充盈了血管,继而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难过得都有些无法呼吸了。   ……你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是谁让你这么伤心?   那个人怎么舍得?!   陶风澈愣愣地想。   下一秒,随月生微微瞪大了眼,眸中像是忽然间燃起了一把火,刹那间冰雪消融,他整个人都变得鲜活极了,宛若九天仙子坠入凡尘。   陶家的客厅很大,随月生坐在沙发上,陶风澈站在门口,两人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可陶风澈却清晰地从随月生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是我吗?   是我让你这么难过吗?   自责化作一把利剑,从头顶一路穿透下来,将陶风澈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使他动弹不得。他确信随月生看见了他身上的血迹,因为后者站起了身,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   可是没有他预想中的暴跳如雷,没有劈头盖脸的训诫,更没有戒尺。   陶风澈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鬼使神差地将那句干巴巴的“哈哈哥哥好巧啊你不是去参加晚宴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咽回了肚子里,全凭直觉,说出了一句甚至有点像是在撒娇的隐晦抱怨:“哥,我今天差一点就开枪杀人了。”   这句话甫一出口,别说随月生,就连陶风澈自己都被惊呆了一瞬。   ——怎么就不知不觉地把心里话给说出口了?!   他一直想在随月生面前表现得像是一个成熟的alpha,也正因为如此,才背着后者偷偷行动,想借此邀功。   结果这下好了,简简单单十三个字,让先前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人物形象霎时间变成了回家之后抽着鼻子,哭哭啼啼地找大人撒娇的小屁孩。   跟陶风澈预想中的成熟稳重半点搭不上边。   他懊恼到了极点,如果地板上有条缝的话,他能立刻挥舞着铲子掘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一直等到这阵使他羞愤欲死的尴尬过了之后才钻出来。   赶紧想个理由,将这句话搪塞过去啊!   陶风澈不断命令自己,可大脑已经完全陷入了宕机状态,嘴唇也不听使唤,脚底下更是生了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随月生将刚才的那一句话彻底消化完毕。   可随月生接下来的举动,却大大超出了陶风澈的预料。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突然走上前,给了陶风澈一个紧紧的拥抱,严丝合缝地将他心口的空洞填了起来。   陶风澈比谁都清楚随月生的洁癖有多严重,可此时此刻,后者却像是忽然转了性,丝毫不介意自己身上一尘不染的西装被血渍污染:“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这话温柔得几乎流淌着蜜酒,陶风澈简直都要醉到在里面人事不省,可随月生却还犹嫌不够似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   陶知行不信神,连带着陶风澈也是个无神主义者,可此时此刻他居然开始期盼神明的存在,这样他就可以跪下来向满天神佛祈求,请祂将这一瞬间无限延长,一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陶风澈拼命摇了摇头,然后狠狠地抽了抽鼻子,试图以此开克制住鼻尖涌上来的那一阵令他想要落泪的酸意,可这完全是无用功。   眼泪在随月生肩头洇开水痕的同时,陶风澈恍惚间似乎又闻到了那一阵甜得发腻的荔枝香,熏得他整个人都昏昏然了起来。   这甚至都打败了他哭泣的冲动,泪腺不再勤勤恳恳地制造眼泪,陶风澈试着抽抽鼻子去嗅闻,却又只闻到了随月生衣服上的熏香。   ——陶风澈的奶奶信佛,徐松是她老人家带出来的人,作风老派,至今依然要求陶家的佣人将他们穿的衣服用熏香一一熏过,挨得极近时便能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   明明用的是同一种香料,可陶风澈却总觉得随月生衣服上的熏香比自己的要好闻一些。   荔枝香气并不存在于他的鼻尖,只存在于他的脑内,十年以来魂牵梦萦,使他一直不得解脱。   陶风澈没有说话,随月生便也没有动,任由陶风澈伸出手将他回抱住。   片刻后,陶风澈忽然发现随月生穿得其实很单薄。   他身上的西装是为晚宴准备的,布料并不厚,静浦入秋以后天气渐凉,再加上随月生年少时伤了底子,一到冬天便手脚冰凉,陶风澈八岁时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时不时就拿自己的手去拉他的,或者往他怀里钻——反正他天生火气旺盛,热腾腾得像是个人形小暖炉。   或许是畏冷,又或许是因为陶风澈当年还是个孩子,随月生从来没有将他推开。   可十年弹指一瞬,陶风澈现在毕竟不再是八岁的稚子,又对随月生怀着那样的心思,幼年时那些亲昵的举动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已经不适合再做了。   他想开口劝随月生去加衣服,却又不忍心从这个拥抱中挣脱出来,正在天人交战之际,随月生却率先说话了。   “你穿得太少了,徐伯没让你多穿点吗?”他一边轻轻拍着陶风澈的后背,一边这么说着。   陶风澈这时才意识到,他穿着短袖,又在空调房中跟刘天磊对峙许久,回程途中心烦意乱,直接正对着车上的出风口吹,加之刚才站在门口做了大半天的心理准备,自己身上其实也是冷的。   可和随月生抱在一起,他只觉得满足妥帖到了极点,于是便只觉得热,不觉得冷了。   “唔。”   陶风澈哼了一声,权当作答,随月生便也没再说话,只沉默着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似的。   “别怕。”随月生这么说道。   一别十年,托徐松常年按时传递信息的福,随月生虽然人在国外,但仍然对陶风澈的经历心中有数——别说杀人了,陶风澈的枪口基本上就没怎么对准过活物。   随月生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开枪杀人时的惶恐,以及瞬间涌上心头的呕吐欲,和沉甸甸的心理包袱。   他将这一切强行压抑住,没让人看出什么端倪,但等回到房间独处时,脑浆混合着血液在眼前迸裂开来的景象依然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冲到了马桶边,抱着它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来,而他不希望陶风澈也像他当时那么痛苦。   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有人陪伴,这样他是不是会感觉好受一些?随月生这么猜测着。   因为他当时吐得浑身发抖时,也很想要一个拥抱。   他自然而然地将陶风澈微微的颤抖当成了恐惧。   可事实上,陶风澈现在有一点尴尬。   随月生身上冷得像是一块冰,可刚发觉自己心意不久的青春期alpha抱着自己的心上人,却感觉像是抱着一捧沸腾的岩浆,让他整个人浑身发烫,甚至都……快要硬了。 第91章 坦白   意识到这一点后,陶风澈彻底没了任何想要流泪的念头。   他不自然地在随月生的怀里挪了挪,试图让下半身离后者稍微远一些——一个alpha在跟omega拥抱时起了生理反应,即便他还未成年,这也足够让随月生去omega保护协会那里告他性骚扰了。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风澈并不准备这么早便让随月生意识到他对他抱有的那份见不得光的情感,以及渴望。   此时二人正紧密拥抱在一起,陶风澈挪动得有些艰难,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不愿意撒手。   随月生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陶风澈的头,间或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动作有点像是在给某种大型哺乳动物顺毛。   可惜除了八岁那年的那一群战斗力爆表的大白鹅以外,陶风澈再也没养过别的宠物,自然也就没能意识到这点。他只觉得自己被随月生摸得很舒服,甚至还用上了几分定力,以免自己不知不觉溢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哼唧。   他们俩旁若无人地拥抱着彼此,看上去似乎有一直抱到天荒地老的趋势,站在客厅一角,努力将自己伪装成透明人的徐松几乎都要老泪婆娑了。   ——考虑到陶风澈已经知道陶知行当年想给二人“订亲”的念头,随月生对此也从未直言拒绝,这么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落在徐松眼中,便突然间变了个味。   随少爷不排斥,少爷现在的态度看上去也有些暧昧,或许……还挺有戏?   老管家在旁默默地琢磨开了,与此同时,屋内忽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   “咕——”   怀中抱着的未成年alpha浑身僵硬了一瞬,随月生微微挑了挑眉,率先松开了这个拥抱,宛若实质性的目光在发出声音的地方——陶风澈的肚子上转了一圈,存在感高到无法忽视。   ……这也太尴尬了。   陶风澈努力克制着自己伸手摸鼻子的冲动。   随月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就溜出门了?”   他用了“溜”字。   听上去就鬼鬼祟祟的,可他明明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离开的啊!陶风澈很想指出随月生话语中的这一漏洞,但毕竟理亏,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牙背上这一大口黑锅,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先去吃饭吧。”   随月生话音刚落,徐松便已经极有眼色地走出客厅,传唤佣人去厨房端菜了。   事情还没交代完,陶风澈没什么吃饭的想法,刚想回绝说自己现在还不饿,屋子里却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咕——”   陶风澈十分肯定,这一次发出声音的绝对不是他自己的肚子。   徐松已经出去了,偌大的客厅中只有他跟随月生两个会喘气的活物,声音的来源简直昭然若揭。   随月生不自然地快速眨了下眼,浓密而又卷翘的灰色睫毛扇了扇,像是挠在陶风澈的心脏上。他脸上面色如常,可一抹绯红却飞快地爬上了他的耳朵,尤其是一对耳朵尖,红得像是秋日湖畔摇曳的红枫。   陶风澈一眼便扫见了这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但他并没有戳破随月生的伪装。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哥哥陪着我再吃一点吧?”他摆出了一张无辜的脸,一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中饱含祈求,一个劲地盯着随月生瞧。   在这样一道目光的注视下,随月生坚持了不到两秒,便迅速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好。”   陶氏现任的统治者和继承者肩并肩地往餐厅的方向走去,随着走动的步伐,他们的肩膀偶尔不可避免地摩擦在一起,像是一个另类的牵手。   ···   厨房里常年备着菜,徐松刚一吩咐下去便很快将饭菜端了上来。   晚餐依旧维持着厨房的一贯水准,美味而又丰盛,两人肚子都饿了,没怎么交谈,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开始喝汤的时候,陶风澈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回家后铁定逃不过一顿痛揍,甚至已经洗干净了脖子等死,也做好了等挨打完后三言两语将事情搪塞过去的准备,可他没想到随月生看上去会那么脆弱,对待他时却又那么温柔。   打好了腹稿的谎言在嘴边转了又转,可陶风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但全说实话也不行。   人工信息素这件事牵扯太广,其中甚至还混杂着楚殷死亡的真相以及他的真实性别,陶风澈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对于他而言,楚殷是婶婶,是亲人,可对于随月生来说,那只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如果将这一切跟随月生全盘托出,那后者查证的同时势必便会牵扯到楚殷,不但牵连逝者,还会对赵嘉阳再一次造成伤害。   但那可是看着陶风澈长大,又将他视若己出的叔叔。   陶风澈心念微动,端起碗将其中残存的汤汁一饮而尽,开口道:“哥,我今天晚上去找一个生产基地里的负责人了”   随月生放下了手中的汤勺,灰蓝色的眸子盯着陶风澈,是一个倾听的姿态。   “我之前去生产基地那边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明面上废弃了,但实际上还在工作的生产线。我让保镖暗中去查探了一下,发现刘天磊——也就是那个生产基地的负责人,涉嫌倒卖药品。当时研究院的王主任也在,他是技术人员,我怕跟刘天磊挑明后他当场翻脸会出事,就没问。”   “等回来之后,我让人查了一下刘天磊的航班,发现他今天因为私事要来这边一趟,我就带着人去他家里堵了他,问了问他这件事。”陶风澈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结果他说话特别狂妄,还挑衅老头子……我一个冲动就开枪了。”   随月生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人现在还活着吗?”   “还活着。我没想要他的命,对准腹部开的枪,也避开了重要器官,人已经让保镖送到医院去了。”没等随月生询问,陶风澈就接着说道,“我也通知了医院那边清场,还让保镖准备了保密协议,在他出院之前,家里的保镖会一直在医院里守着他。”   “做得不错。”随月生微微颔首,夸奖道。   即便换做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式了。陶风澈成长得这么快,又这么好,想必陶知行的在天之灵应该会感到很欣慰——就跟他现在一样。   不过骄傲归骄傲,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的。   餐桌是圆桌,二人今天又坐得近,随月生伸出手,很轻易地就可以碰上陶风澈的头,然后用力揉了揉:“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光是听陶风澈转述的内容,随月生心中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如果他带着保镖进门的时间不巧,刘天磊的手上刚好有一把枪;或者刘天磊并不是孤身一人,还带了其他的随从;又或者刘天磊干脆鱼死网破,拼着命不要,也要拽着陶风澈一起去死……   随月生见多了穷凶极恶之徒,知道他们对于生命有多漠视,当时的情景又会有多凶险。   如果陶风澈出了事……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随月生根本就不敢细想下去。   从被陶知行从仓库里救出来,又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开始,前尘往事便如滚滚东流的逝水,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毫不夸张地说,陶知行给了随月生第二次生命。   而来到陶家,出国读书,回国掌权……全部都不过是为了陶风澈。   如果陶风澈不在人世了,那“随月生”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随月生不敢想,也不愿想。   灰蓝色的眼眸宛如一片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潮起潮落间裹挟的全是陶风澈看不懂的情绪,后者本就心里没底,下意识地错开了眼,拒绝跟随月生继续对视下去。   将近十岁的年龄差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陶风澈怨恨于这一条人力无可逆转的时间长河,而在他还不够成熟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好意思将真正的原因说出口——要怎么才能跟随月生说,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想通过这件事证明我已经长大了,我想展现alpha的魅力,想证明我已经可以追求你了?   尤其是他刚才还鬼使神差地因为开枪杀人跟随月生撒了娇,还因为后者的拥抱和温柔不受控制地哭鼻子了的情况下。   陶风澈不是天真无邪的幼童,他对陶家暗中的生意心中有数。他见过陶知行在书房惩治叛徒,也见过随月生在灵堂毫不犹豫地开枪——哥哥和父亲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生杀予夺的那一类人。   相比之下,他现在还太稚嫩了,远不足以跟随月生并肩而行,更遑论超越。   他沉吟良久,最终也只得含糊地开口:“你太忙了,这种程度的小事我不想麻烦你,怕给你添乱。”   “小澈。”随月生忽然唤他。   陶风澈下意识地抬眼,正正撞进随月生的眼里,清晰地从其中看见了自己倒影的同时,也看见了其中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严肃。   “对于我来说,只要是跟你相关的事情都不是‘小事’,你也永远不用担心会给我添麻烦。”随月生一字一顿,说的很认真,态度之郑重仿佛是在说一个誓言,“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陶风澈点了点头。   无言的沉默在餐厅中迅速蔓延开来,随月生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又问:“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跟我说?” 第92章 午夜   当然有。   不但有,还有很多。   人工信息素、种种“巧合”之下构成的丧父、刘天磊口中的靠山、身份成谜的叛徒、不知该从何开口的爱……桩桩件件全部堵在陶风澈的心头,沉甸甸地往下坠去的同时,也将他一路推上了陡峭的山坡,最终停在了悬崖的边缘。   再稍微往外站上一点,他便要坠入崖底,摔得粉身碎骨了。狂风裹挟着碎石呼啸而过,吹得他站立不稳,但祸不单行,与此同时,陶风澈又敏锐地发觉了脚下石块的隐约松动——   命悬一线之时,随月生却开着一架救援专用的直升机而来,悬停在了他的正上方,然后对着他伸出了手。   只要陶风澈向上伸出手跟他交握,便可在他的帮助下彻底摆脱困境,逃出生天了。   可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驱使下,陶风澈鬼使神差地缓缓摇了摇头。   “没了。”   他甚至犹嫌不够似的,多补了这么一句。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陶风澈再不敢随意错开视线,他屏气凝神,逼迫着自己坦然地与随月生对视。   最多也就不过半秒钟的时间,可这一瞬间却在陶风澈的脑海中无限延长。   然后他看见随月生点了点头,说好。   陶风澈如释重负,赶忙转移话题:“那我等下把那个生产基地的地址发给你,还有那条违规生产线的大致方位,后续的事情就全部交给哥哥来处理了?”   随月生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人工信息素的事情,要不然早就该发作了。而违规生产、倒卖药品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影响确实很恶劣,但远不足以到需要随月生亲自出面处理的地步。   凭陶风澈对随月生行事风格的了解,后者大概率会直接任命一个心腹去将整条生产线直接封禁,再对售卖渠道进行进一步的追查。   以随月生一系一脉相承的霹雳手段,刘天磊怕是再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这样一来,事情应该就解决了吧?   陶风澈心下惴惴。   “好。”随月生颔首,又用公筷给陶风澈夹了一筷子菜,“给小澈记一功。”   “这就算是奖励了?”虽然已经吃饱了,但毕竟是哥哥亲手夹的菜,陶风澈一边将其放入嘴中一边调侃,“随总,你未免有点太小气了吧。”   “我可没说这是奖励。”随月生微微挑了挑眉,一哂,“你想要点什么?”   想要哥哥。   但陶风澈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明显属于痴心妄想。   最想要的东西虽然现在无法得到,但无论随月生送的是什么,他都很喜欢。   他对着随月生露出一个笑来:“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只要是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真的?”   陶风澈抽了张纸巾擦嘴,对上随月生充满戏谑的目光,心中霎时间警铃大作,赶忙补充道:“不要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其他的教辅书也不行。”他小声念叨,生怕一时不慎被随月生钻了言语的漏洞,最终收到一座教辅山。   随月生一时失笑。   从西大陆千里迢迢带回国,前两天又让徐松紧急从陶风澈房间里搬出来的那一堆教辅书,现在还在他卧室里藏着呢,陶风澈怎么会觉得他还会送这个?   随月生小时候没上过学,成年之后便格外珍惜读书的机会,一想到要给陶风澈带礼物,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便是教辅资料。   可他没想到陶风澈会这么抗拒。   被退回来的礼物没有存在的意义,但对于随月生而言,知识属于无价之宝,如果说要扔,他一时间还真的有点舍不得。   ……总之先藏着吧,说不定哪天还能用得上呢?随月生这么想着。   话题终于成功地从刘天磊的身上扯开了,二人闲扯几句后,先前当着随月生的面偷偷掉眼泪的那一阵羞窘情绪消化完毕,陶风澈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跟随月生天南海北地聊着天,一时间其乐融融。   在徐松老怀甚慰的注视下,陶风澈暗自擦了把冷汗——跟刘天磊有关的事,现在应该算是彻底翻页了……吧?   ···   陶家的生意遍布全球,随月生去西大陆出差近两个月,虽然最重要的一批文件都已经远程处理完了,但余下的那些还是在书房里堆成了一座小山,等待着他一一批复。   白天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随月生只能选择回家后继续加班,一连忙了几天,文件山依然没什么减少的倾向。   晚饭后,陶风澈回到房间里洗漱学习,为即将到来的摸底考试做准备,随月生则继续前往书房和成山的文件奋战。时针转过表盘上的数字“12”,他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下楼回到了房间。   从浴室里出来后,随月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伸手关上了房间里的灯。   他是外国人,生得一双灰蓝色的浅眸,天生在黑暗中便比深瞳色的人看得清楚,再加上他还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能照常视物。   更何况陶家的院子里还亮着灯,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也足够交界,这种程度的黑暗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随月生目不斜视地走到床边,端起床头柜上的牛奶喝了一半,又走到衣帽间里翻出藏好的药瓶,就着牛奶将药丸吞服下去后,回到卧室,盯着一面空荡荡的白墙出了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但在这个房间里,却像是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月生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便被接起,荆宁充满怨气的声音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随总裁,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你上次也是这么叫醒我的。”随月生语气淡薄,轻巧地将荆宁余下的抱怨全部堵了回去。   “……行吧。”荆宁从床上坐起来,用手错了把脸,“出什么事了?”   “陶风澈今天晚上瞒着我去找刘天磊了。”   随月生三言两语将陶风澈的转述概括完毕,又道:“他把基地和生产线的具体位置都给我了,但是他没跟我说那是人工信息素。”   荆宁:“!”   荆宁脑海中残存的困意瞬间清空,他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随月生的言下之意,他知晓了他打电话过来的缘由。   若不是时机不对,他简直想一把撂下随月生的电话,然后飙车去往陶家祖宅,把陶风澈从床上叫起来,跟他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   从随月生十八岁生日那天被紧急送往研究院,注射了当时还在临床试验期的特殊抑制剂算起,转眼也有快十个春秋了。   二人相识多年,荆宁对随月生的大部分事情几乎了如指掌,于荆宁而言,随月生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志愿者”,他们是忘年交,更是挚友。   可是他身为陶氏中央研究院的院长,一个如假包换的科研工作者,确实是有生物和化学的双学位……可随月生打这通电话过来,明显就是来找他谈心的,但他又没有学过心理学!   怎么还得在半夜一点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给朋友来当私人心理医生啊!   荆宁虽然心中叫苦不遂,却也没有真的罢工。   “随月生,你听我说。”他不再使用那个调侃意味过重的称呼,转而直呼大名,语速快得像是能起飞,“陶风澈当时来问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告诉他你对这件事知情。”   “你还记不记得,他当时还跟我说了,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来着?”   “嗯。”   “所以从他的角度来看,你对人工信息素这件事一无所知。你也知道这件事背后牵扯有多广,再加上他很可能还考虑到了楚殷的事情,就没跟你说。而且他毕竟没有亲自接触过这些,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复杂,可能还以为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决,不想拉你下水。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又是alpha,你得理解。”   “嗯。”   荆宁说得口干舌燥,可随月生却一直用单字回应,他拿不准对方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到了重点:“你千万不要想太多,陶风澈绝对不是在怀疑你。”   随月生:“……”   他沉默良久,两边房间里俱是死一般的寂静,一时间只能听见秒针转动时所发出的滴答声。先前还抱怨随月生打扰自己睡眠的荆宁此时却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好半晌后,随月生忽然一哂,笑容中有几分自嘲。   “我知道,可是……”   “随月生,你相信我吗?”荆宁忽然问。   “我信。”   不然他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后,第一时间便给荆宁打了电话。   “特殊抑制剂是激素类药物,跟市面上种类繁多的气味抑制剂不同,它直接作用于内分泌系统,只要计量足够,再配合特殊的药物,可以直接抑制O1和O2的形成,简单来说就是,它可以让注射者在气味上暂时变成beta,也不受发/情/期的影响。”   “可是它是从未面世的禁药,而且因为它的特殊性,当年我们做的人体实验其实远远不够,这一点十年前我就跟你确认过,你也签过知情书。”   “这么多年下来,其他的志愿者或多或少都有过性行为,只有你,从第一次发/情/期开始,一直到现在,纯靠特殊抑制剂和药物来控制,换言之,你一直在强行压抑自己身为omega的天性。你注射药剂的时间太久了,近两年无论是剂量还是频率都在上升,这意味着你的身体其实已经开始抗议了。”   “人体不过是更精密一些的机械,一切的变化都有迹可循,内分泌的紊乱会对情绪产生一定的影响,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陶风澈确实在查人工信息素的事情,而且他成长的速度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我相信他不久之后便会把人工信息素的重新面世跟红帮,再跟陶先生的死亡挂上钩,甚至有可能他现在已经想到了。”   “但是你放心,他不管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荆宁笃定道,“我们九州有句老话,说‘三岁看到老’,他七八岁的时候你们朝夕相处了半年,出国以后,陶先生那边又一直在给你传递他的信息,某种程度上说,他是你看着长大的。”   “陶风澈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最清楚,他绝对不会怀疑你。”荆宁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第93章 试探   他清楚吗?   荆宁说得肯定,随月生有些困惑地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应该是清楚的。   随月生记忆中的那个小小的陶风澈,几乎就是个头顶光环背生双翼的小天使,虽然有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有点熊,但是自带治愈的天赋技能,简直就是个温暖的、会发光的小太阳。   随月生一直在泥沼中挣扎,面对这一缕划破黑暗的阳光,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却又害怕会被灼伤……更害怕自己会使他染上黑色,最终一齐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他一直觉得,不用离得太近,远远地看着,知道他过得不错就已经很好了。   可惜命运三女神手中的纺锤转了又转,无数个巧合凑在一起,他最终还是重新踏上了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亲眼见到了长大许多的那个人。   虽然正值青春叛逆期,偶尔嘴欠得让人恨不得将他胖揍一顿,但大多数时间里,他比以前还要温暖。   随月生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荆宁瞬间长出了口气。他生怕随月生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赶忙岔开了话题:“你最近作息一直很紊乱,信息素还稳定吗?”   随月生自从回国以后就没保证过八小时的睡眠,再加上他前不久才发生了信息素外泄的事情,荆宁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生怕哪天起床全九州的头版头条都是“陶氏掌门人当场发情,真实性别竟为omega”一类的新闻,而这一不安的情绪在接到随月生今晚打来的倾诉电话后达到了高峰——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随月生的信息素就彻底无法纯靠药物抑制了。   这句话在荆宁的心中转了又转,可他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跟随月生开口。   ——难道让他直接告诉对方:如果你还想把信息素藏严实,假装自己是个永远不会被信息素控制的、平庸无害的beta,那就赶紧去找个匹配度高的alpha上床,最好发展成固定性伴侣,让他给你一个临时标记之后再适当注射药剂和服用药品……?   可是以随月生的性格和极强的自尊心,让他为了抑制自己的信息素去跟一个alpha上床,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于随月生而言,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以荆宁对他的了解,如果他真的敢这么跟他说,随月生只会有两种反应——要么觉得他杞人忧天过于婆妈,要么觉得他精神失常已经疯了。   荆宁已经旁敲侧击暗示过随月生许多次,该说的话也翻来覆去说得耳朵都快要起茧了,可随月生却依然稳坐钓鱼台,将这一切全当成了耳边风。   现如今除了让他自己吃个亏,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以外,荆宁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   ……上帝保佑随月生依然保持着随身带药品和枪的习惯。   荆宁暗暗祈祷。   随月生可不知道荆宁在打什么算盘。话题转的太快,他险些没跟上荆宁的思路,有些茫然地回答:“一切正常。”   除了先前因为剧烈运动导致的那一次意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没出过什么岔子,而且他一直都有遵从医嘱,按时服药。   “那就好。”荆宁心中一颗大石落地,赶忙道,“时间不早了,你赶紧睡吧,睡不着的话可以适量吃一点褪黑素,但最好还是少吃安眠药物。”   “我知道,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褪黑素了。”随月生忽然正色,“总是服用安眠药容易产生药物依赖,对身体不好,小澈现在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热牛奶,挺有用的。”   荆宁:“……”   之前那么多年里,我苦口婆心劝了你多少次少吃安眠药小心成瘾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荆宁永远都不会忘记随月生那幅嗤之以鼻的表情。   ……而且,这句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怎么听都感觉重点像是落在了后半句,仔细品一品,其中似乎还暗藏着几分炫耀……?   有弟弟了不起啊!   刚才不是还在跟我打电话“哭诉”吗!现在就又嘚瑟起来了?!   荆宁心下一阵腹诽,总觉得再这么被随月生折腾几次,自己的头发都能白上一半。   从不服老的院长先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那你赶紧把牛奶喝完上床睡觉,晚安。”   “好。”随月生没再多说,将手机从耳边移开后,摁下了挂断键。   杯子里的牛奶早在服药的时候就已经喝完了,一滴多余的都没有,唯独嘴里尚且还残留着几分香甜醇厚的余味。随月生砸吧砸吧嘴,一时间甚至都有些舍不得去漱口。   但他最终还是凭借着惊人的自制力逼着自己进了浴室,一丝不苟地刷完牙后,又用漱口水认真地漱了漱口。满嘴都是薄荷味的随月生翻身上床,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   周三就要正式开学,周二一早,陶风澈将手头的工作跟研究院中新招的研究员交接完毕,又去找荆宁开了这两个月的实习证明,十二点不到便坐车回了家。   托陶风澈这个暑假里时不时就传点作业答案过去的福,汪源开天辟地头一回提前“写”完了作业,而不是在开学前两天的夜晚挑灯夜战,整个人扬眉吐气,可谓是咸鱼翻身。   刚一听说陶风澈忙完回家了后,汪源便迅速发来了信息,诚挚邀请陶风澈一同去游戏里厮杀一番,放松身心的同时,顺便也祭奠一下一去不回的暑假。   忙碌了一整个假期,和在研究院中打工以及带枪抓人相比,坐在教室里读书明显要安稳多了,也幸福多了。即将回归单纯学生身份的陶风澈拢共花了办不到半分钟时间考虑,便欣然应允,然后打开了电脑中的游戏软件。   就当劳逸结合吧,陶风澈这么想着。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么一玩便不知不觉地玩到了晚上,将近十点,随月生开完越洋会议来检查暑假作业的时候,陶风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天甚至都忘记了要去健身。   ……人果然不能放纵自己,垃圾游戏,毁我青春!   陶风澈心中哀嚎不已,面对随月生时更是一阵没来由的心虚,甚至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低着头把写完的作业一项项推到随月生面前,彻底夹着尾巴做起了人,如果长出了一双毛绒绒的耳朵,大抵也是要怂了吧唧地折成飞机耳的。   可随月生却并不觉得陶风澈偶尔玩个游戏有什么问题——他当时出国读书,见惯了飙车飞叶子嗑神经兴奋剂的青春期alpha,相比之下,陶风澈已经很乖了。   他全当没看见陶风澈迅速关掉的游戏页面,一项项地将后者的作业检查完毕,又在实习证明的最后龙飞凤舞地签了名,问:“你的实习证明之前是怎么操作的?需要盖陶氏的公章吗,还是我的私章就可以了?”   大有陶风澈只要一点头,就立刻把周助理叫到家里来,将文件送去公司盖章的架势。   “不用不用。”陶风澈连忙摆手,“我去研究院实习,研究院那边盖完章,再加上荆院长签字就可以了,不用特意拿回总公司那边。”   而且盖总公司的章加董事长的私章,看上去也太纨绔子弟了一点……   陶风澈暗自吐槽。   “好。”随月生没有相关的经历,也不清楚国内学校的标准,被陶风澈拒绝了也没放在心上,回忆了一下自己明天的日程安排后,忽然问,“明天需要我送你去学校吗?”   “啊——?!”   陶风澈坐在书桌后面,随月生站在他旁边,此刻他充满惊讶地一扭头,动作幅度之大险些扭到了脖子。   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以免在随月生面前露出龇牙咧嘴的丑陋表情,却依旧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你升高三了,又是开学第一天,想送你过去。”   随月生语气平静,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唯独最后半句话省略掉的那个主语,能让陶风澈窥见他一星半点的心情。   ……随月生在紧张。   回绝的话就在嘴边,这下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送什么送啊,又不是刚上一年级的小朋友,去上个学还得家长接送,老头子都没送过我呢……陶风澈心下嘀咕,却又难以抑制地因为“随月生要送他去上学”这件事而感到窃喜。   陶风澈确实没谈过恋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恋爱中的那些基本操作一无所知。   暂且不论beta跟omega那些充满暗示的眼神和话语,光是有汪源这个交友广泛的热心alpha在,陶风澈就别想置身事外。   他被迫接受了不少“知识”——情侣头像、朋友圈背景换成对方的照片、中午凑在一起吃饭、手拉手一起上学放学……   即便就读于国际高中,学生们一个个非富即贵,谈起恋爱来也左不过这么几项。   而现在,随月生说要送他去学校,而且陶风澈相信,只要他开口要求,甚至都不用挑明,随月生即便再忙,也会腾出时间,主动要求来接他放学。   心中的小恶魔涨红着脸,扑腾着翅膀在空中翻腾不已,甚至还做了几个高难度的空中杂技动作。陶风澈强行将它摁住,佯装体贴:“会不会太耽误你工作了?” 第94章 清晨   “不会。”随月生笑着摇摇头,“我明天不用开会,几点到公司都行。”   “毕竟没人敢查我的考勤。”像是害怕陶风澈会不同意似的,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   于是陶风澈也笑了出来:“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随月生将实习证明对折好,放在桌面上,转身欲走,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叮嘱道,“明天早上去学校,得早点起来,你玩游戏不要玩到太晚,记得早点睡。”   陶风澈:“……!”   他涨红着脸,整个人羞愤欲死:“我没玩了!”   随月生的视线在陡然关掉的电脑显示器上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一个包容的笑来:“你说没玩就没玩吧。”   听着似乎还挺有个大家长的样子,唯独一双满含戏谑的眼睛,将他的潜台词暴露了个彻彻底底。   陶风澈大脑一时短路,还没想好该怎么反驳,深谙逗小孩要点到即止的随月生就已经心满意足地转过身,背对着陶风澈挥了挥手:“晚安小澈。”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陶风澈:“……”   他在原地呆坐了半晌,最终泄愤般地抓起鼠标,右键选中电脑桌面上的游戏图标,正打算一气呵成点击卸载,犹豫片刻后却又还是没舍得,只将桌面上的快捷方式扔进了回收站。   彻头彻尾掩耳盗铃的举动,但做完这一切后,陶风澈整个人都如释重负,仿佛因此而得到了某种救赎。   然后他给汪源发了一条信息,略过前情不提,只说自己刚才打游戏中途被家长抓包,因为不可抗力而导致掉线,今天也不玩了云云。   前一秒还在义愤填膺,怒骂陶风澈身为dps打boss打到一半居然敢挂机,导致小队团灭的汪源,收到信息后迅速遗忘了所有的不满,感同身受地发来了一长串的感叹与安慰,充满了难兄难弟抱头取暖的意味。   陶风澈假装没看见那扑面而来的同情,以及微妙的“原来陶哥你在家也被管得这么惨”的优越,顺手回了他几个表情包,将书包收拾妥当,照例下楼煮好牛奶,又在跑步机上跑了半小时,才重新回到房间中洗漱。   一切忙完之后已近凌晨,陶风澈躺上床,被如同云朵一般的柔软织物包裹住,正要去会见周公的前一秒,却又忽然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人恍若如梦初醒,满脸都写着震惊。   ——等等,所以说,随月生明天是真的要送他去上学了……?!   在空中翻腾着的小恶魔红得像是刚出锅的大闸蟹,由于温度过高,头上甚至还冒出来了几缕白烟,紧接着,它噗通一下摔倒在地,桃心状的尾巴尖徒劳地晃了两下,再也动弹不得了。   ···   翌日清晨,陶风澈洗漱完毕,睁着一双因为失眠而布满红血丝的眼飘下楼梯,又一路脚不沾地地荡去餐厅,却猝不及防地跟随月生打了个照面。   随月生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并没有穿他标志性的西装三件套,而是穿了一件黑色的休闲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一截幽深的锁骨,袖口也向上挽起。碍于角度,陶风澈看不见他下身穿的什么,只能看见他面前摆着的食物——   木质的笼屉上摆着几个小笼包,而随月生低着头,正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瑶柱虾仁粥。   大概裤子也穿得比较休闲吧?陶风澈有些不经意地想。   秋日清晨的阳光刚刚好,不像仲夏季节那般晒得人头晕,也不像深冬时节那般毫无温度,从窗边洒进来的阳光给周遭的一切加上了一层金色的滤镜,照得人暖洋洋的,仿佛回到了幼时母亲温暖的怀抱。   随月生一如既往地披散着头发,阳光将他浅灰色的发丝照得愈发的浅,混在这满屋子黑发黑眸的九州人之间,越发出挑得不似凡间人。   陶风澈完全没想到一大清早就能见到这样一幅画面,他嗓子有些发紧,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一下,佯装镇定:“哥,早上好。”   “小澈也早。”随月生将嘴里的粥咽下去,望过来后笑了一下,“入秋了,厨房做了蟹粉小笼,味道挺不错的,来尝尝吗?”   “啊?好。”陶风澈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甚至有点不敢直视随月生的眼睛。   十年前陶风澈就知道,随月生的那双眼睛长得很美。   眼尾微微上挑,波光流转间便带了些许的妩媚,可谓是顾盼生辉。而那对灰蓝色的眸子更是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换颜色,有时候甚至会蓝得有些发绿。   但无论是八岁还是十八岁,陶风澈一直觉得,此时此刻绝对是最漂亮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随月生的眼睛彻底变成了钴蓝色,看过来的时候简直摄人心魄,比他见过最美的化学反应还要令人着迷。   陶风澈整个人都被他盯得晕乎了起来,像是被摄魂怪亲吻过了似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机械性地坐下来,又夹起了一个小笼包一口塞进了嘴里。   滚烫的汤汁在他嘴里炸裂开来,烫得他整个人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   “好,好吃!”   陶风澈强行按捺着将食物吐出口的冲动,含糊地说道。   完了,舌头肯定要烫出水泡了。他心中暗暗叫苦。   坐在对面的随月生简直啼笑皆非——怎么这么着急啊?   “你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随月生放下了手中的瓷勺,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来,“时间还早,你慢慢吃,别着急,我上楼换件衣服。”   陶风澈死死地低着头,整个人依旧处在刚才的那一阵尴尬中,囫囵点了点头。   从今天早上见到随月生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件事了。   随月生有轻微的洁癖,因此便有了些在旁人看来会稍显奇怪的习惯,这便是其中之一——如果需要出门,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会在吃完早饭后换一身衣服,免得身上一直带着食物的味道。   但是如果一整天都在家里待着,他倒也不介意一整天都穿着那身“家居服”。陶风澈小时候特别喜欢粘着随月生,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喜欢哥哥身上甜滋滋的牛奶味,和暖融融的食物甜香。   不过只要是离开家门,无论是去商场买东西,还是仅仅只是在山上散个步,随月生都是一定要换一身衣服的,久而久之,陶风澈已经非常习惯于等待随月生了。   可这一次不一样。   随月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的下一秒,陶风澈警觉地抬起头,确认自己已经身处随月生的视线范围之外后,立刻悄悄地伸出了一截舌尖,不动声色地晾晒在空中散热,看着有点像是某种大型犬类。   徐松憋着笑,递过来一杯冰牛奶,陶风澈赶忙将其接过,在嘴里含了半天,总算是缓解了些许火辣的痛感,能正常进食了。   有了先前那一遭的经历,他心有戚戚,在包子侧面开了个小口子,小心翼翼吸吮着鲜美汤汁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堪称诡异的念头——自己现在等随月生换衣服的样子,简直就跟电视剧里,等待新婚妻子一起上班的丈夫一模一样。   ……我操。   等下,陶风澈你他妈的想什么呢!   回过神后,陶风澈简直怀疑自己脑子里搭错了筋,以至于思维混乱胡言乱语。他努力想将这个奇葩的想法踹出脑内,可却又控制不住地因为它,可随之产生的那些画面而露出微笑。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事件的另一主人公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打趣道。   随月生现在看上去优雅极了。他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同色系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微微收腰的马甲妥帖到了极点,与瞳色颜色相近的袖扣在阳光下折射出深邃的光。   这是一身非常标准的商务风打扮,在静浦CBD的写字楼中,多得是类似穿着的商业新贵。   可只有随月生右手大拇指上会戴着翡翠扳指,也只有他有那么一头浪漫多情的卷发,和一张与九州人迥异的面容。   ……他分明穿着得体的西装,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分多余的皮肤,却依然美得锋芒毕露,像是风中摇曳着的罂粟花。   也依然让陶风澈心驰神往,为之目眩神迷。   校服裤的剪裁很是宽松,陶风澈去年冬天甚至在徐松的强迫下在里面套过秋裤,可此时他却忽然觉得它有些发紧。   桌上铺着桌布,除非随月生有透视眼,不然他绝对看不出什么异常,可现在毕竟是早上,某些部位格外精神抖擞的男高中生还是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又掩饰性地垂下眼,像是对桌上的笼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最终强装正经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脸上的面具戴得并不怎么完美,随月生看出了端倪,却贴心地没有戳穿。   陶风澈也这么大了,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有些怅然,但随月生能够理解。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有一大堆不能告诉陶风澈的事情呢。   随月生一哂,没有继续追问,摆出了一副被成功糊弄过去了的模样:“你慢慢吃,我先去车上等你。” 第95章 上学   陶家豪富,车库里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豪车,从来都没出现过车子不够用,需要拼车出行的情况。再加上随月生跟陶风澈的目的地一直不同,平日里,二人都是分别乘坐各自惯用的车,分开离去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   随月生要先送陶风澈回学校上课,之后再掉头前往陶氏,开两辆车着实有些累赘,也显得太夸张了。徐松跟陶风澈提出这一点后,后者想都没想,立刻便给自己的司机放了假。   等陶风澈吃完早饭,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随月生的那辆Karlmann King早就已经停在主宅门口了。   这辆车是随月生回国之后现买的,跟他原先在国外开的那辆一模一样,但不管是哪一辆,陶风澈都没坐过。   刚一上车,陶风澈的眼睛便亮了。   他跟后座捧着平板电脑看工作邮件的随月生打了个招呼,紧接着,一双眼睛便像是涂了胶水一般,死死地黏在车上,盯着那极具现代感的内饰和操作台看个不停。   “哥,你这辆车是照着蝙蝠战车定制的吗?”陶风澈啧啧称奇。   随月生没接这个话茬,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酷吗?”   “超酷!”陶风澈用了简短有力的两个字作为回答,看上去只是普通喜欢的样子,可一双直直盯着中控台不放的眼睛却将他的内心想法暴露无遗。   但凡是男性,就没有不喜欢车的,陶风澈眼睛发亮,随月生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有趣,恨不得伸出手在他头上用力揉几下,将少年人好不容易打理整齐的头发揉成鸟窝。   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一哂:“那我跟你换一辆车?”   陶风澈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挣扎。   ……这是舍不得自己那辆加长的迈巴赫了?   随月生暗自揣测,刚想开口说我去车库里随便挑一台开也行,就见陶风澈摇了摇头。   “不了,这辆车开去学校的话太张扬了。”   ……而且这种车,就是要配哥哥这种锋芒毕露的大美人才对。   陶风澈没胆子将真心话说出口,只在心里小声念叨着。   随月生闻言,却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陶风澈还没满十八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孩子。而且他对这台车的喜爱也是显而易见,随月生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的回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是陶风澈会说出来的话。   他没再开口,只微微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些。   如果周助理在车厢内,看到现在这一幕的话,是要很震撼的。   ——从还在西大陆的时候算起,他已经给随月生当了很多年的私人助理了。   周助理工作能力极强,尚在西大陆时,帮着随月生将分公司管理得服服帖帖;等回到九州,无论是陶家明暗两条线的工作,还是随月生的一些私事(大部分是跟陶风澈有关的),他都心中有数,全心辅佐,且随叫随到。   他拿着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工资,但与此同时,他的私人时间也被压到了最小值。还在西大陆时,他甚至就住在随月生的对面,时刻处在待机状态,只等随月生传唤。   但自从随月生回到九州,又搬到陶家祖宅居住,周助理就不再给随月生当贴身跟班了。   考虑到祖宅跟公司间的距离问题,和陶风澈对周助理本人的隐晦排斥,随月生干脆出资,给周助理在陶氏附近买了一套公寓,每天早上直接在公司会面,再开启一天的工作。   是以他此时并不在车上,也因此避免了惊掉下巴的“飞来横祸”。   ——随月生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只是单纯因为开心,真情实意地笑过这么多次。   以往他显露出笑意时,大多都是带着讽刺或是轻蔑意味的冷笑,怒不可遏时,甚至会露出一种灿烂得近乎诡异的笑容,周助理见得多了,已经不再会被蛊惑,更体会不出一星半点的美感,只觉得胆寒。   可是陶风澈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此刻获得的是什么皇室级别的超VIP待遇。   他只觉得随月生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跟随月生同处在一个小型密闭空间里又感觉很放松,整个人一松懈下来,条件反射地就打了个哈欠。   “困了?”随月生的目光停留在平板上,头也不回地问道。   “嗯。”陶风澈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明知随月生看不见,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陶风澈有些过于心潮澎湃,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大半夜的饼,一直等到天边快要破晓时,才刚刚陷入睡眠,还没能睡多久,闹钟就响了。   好在他年纪轻,又是alpha,要不然身体肯定扛不住。   “车上没有抱枕……”随月生看完这封邮件的最后一行,伸手关掉平板,又顺手升起了后座跟前座间的挡板,表情显得有些犹豫。   他从小在贫民窟长大,后来来到九州后又经历了那样一番折磨,早就习惯吃苦了。即便现在已经有条件了,只要身处的环境整齐干净,他就已经很满足了,更没有养成那些骄奢淫逸的坏毛病。   上车之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继续工作,偶尔困得不行的时候,也会倚着车窗将就着小憩片刻,但却从没想过要给车上添点什么装饰。   ——除了一张很暖和的毛毯。   即便来到陶家之后百般调养呵护,十年前的那一番遭遇,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随月生畏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车上常年备着一张毛毯,感觉冷了就搭在腿上捂一会儿,可枕头却是真的从没想过要去准备。   随月生看上去有些为难,但陶风澈却并不意外会收到这样的答复。   这辆Karlmann King看上去简直就跟蝙蝠侠的战车是一个系列的,无论是那极富现代感、棱角分明的冷硬车身,还是纯黑色的真皮内饰、极富科技感的操作系统……简直就像是从超级英雄电影里走出来的。   如果这辆车上真的出现了一个毛绒绒的抱枕,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   陶风澈把抱枕的颜色预设为粉红色,又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眼睛都被辣疼了——   完全就是个穿模的bug,得是多不负责任的创世主才能将它们如此粗暴地拼接在一起啊!   他在心里疯狂吐槽,就在此时,随月生的下半句话也来了。   “要不……你靠着我睡一会儿?”   陶风澈:“?!”   他整个人怔愣在了原地,像是中了某种奇异的石化咒语,半晌后,陶风澈好不容易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刚想开口,却见随月生微微抿了抿唇,捏着平板的手也略微紧了紧。   ——随月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自在。   陶风澈一眼窥破了他的伪装,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又实在是不舍得拒绝。   ……那毕竟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上的人,对他提出的邀请。   陶风澈心一横,假装没看出随月生的忐忑与挣扎,鼓足勇气靠了过去,然后轻轻地将自己的头搁在了随月生的肩头。   下一秒,他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   随月生太瘦了,肩膀上只有一层单薄的肌肉,肩胛骨甚至瘦得有些嶙峋。陶风澈深知随月生的武力值有多惊人,后者根本就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omega,他可以轻易撂翻一个久经训练的alpha,比绝大多数的alpha还要能打。   自从数月前练武场那次比试后,陶风澈再不敢轻视随月生半分。可此时此刻,他刚一靠上去,便瞬间僵直了脖子,不忍心将自己的重量落在随月生的肩头。   就仿佛在担心自己会将随月生压垮似的。   陶风澈动作的幅度很小,可耐不住随月生的那头卷发柔顺得宛如丝绸。动作间,他耳侧的鬓发顺其自然地拂过了陶风澈的脸颊,像是一阵吹过山谷的微风,自顾自地飘然而去了,只留下森林里的一阵颤栗——   酥酥麻麻的痒意从皮肤表面一路渗进了皮下组织,继而进入了经脉之中,陶风澈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迅速地冒了出来。   他心脏狂跳,心中的那头小鹿一头撞上南墙,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摔得头晕眼花了都还拼命蹬着蹄子,大咧咧地彰显着存在感。   陶风澈心中忐忑不已,生怕被随月生窥探到他心中的情感,下一秒,随月生却忽然开口。   “等等。”   陶风澈触电般向外弹开,脸上写满了仓皇失措。   随月生假装没看见他的异常,伸手将靠陶风澈一侧的头发往另一侧撩去,确认再不会有头发弄得他不舒服后,才终于开口:“好了。”   他彻底露出来的脖颈修长白皙如同天鹅,陶风澈瞬间跟奇幻中的吸血鬼达到了共情。   口吐白沫的小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偷偷摸摸地继续往南墙上凑去,陶风澈将它好好地揣在心里,也小心翼翼地凑回了随月生的肩头。   这一刻实在是太过于美好了,在陶风澈最不可告人的绮丽幻梦中,也从未出现过这般美满的画面。   他努力睁着眼,竭尽全力地跟那排山倒海的困意所抗衡,可在这样一个带着寒意的秋日清晨,车内开了一点暖气,他靠在随月生的肩头,鼻尖萦绕着随月生衣服上浅淡的檀香,和发丝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香气,耳畔又是随月生均匀的呼吸声……   实在是太安心,也太好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陶风澈迷迷瞪瞪地嘀咕了一句:“哥哥,你头发好香啊……”   声音很轻,可随月生一个字不落地听见了。   他的目光并未从平板上移开,甚至还回了一封邮件,要求对方将广告方案重做,但却压低了声音,将它控制在跟陶风澈一样的音量:“护发素的味道。”   陶风澈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在随月生肩膀上蹭了蹭,又咕哝了几下,发出了几声难以分辨的呓语,像是忽然间时光倒转,回到了跟随月生朝夕相伴的幼年时光。   十年前,随月生没少哄陶风澈睡觉,对后者彻底入睡前的这一套已经很熟了,都没费心思去分辨他在嘟囔些什么——左不过就是几句怪腔怪调的“哥哥”。   随月生对此很有经验,没说别的,只放软了嗓子:“睡吧。”   下一刻,陶风澈彻底被睡意击倒,陷入了梦乡。   耳边传来的呼吸趋于平稳,心跳的节奏也平缓有力,随月生受过训练,能分辨出是装睡还是真睡,他心里清楚,陶风澈现在是真的睡着了。   他打字的速度逐渐放缓,将正看着的邮件回复完毕后关掉平板,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肩头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陶风澈虽然还是少年人,但长开之后的五官已经很俊美了,脸部棱角分明,眉眼深邃,睫毛纤长,不用想就知道,绝对是校园中万众追捧的存在。   可他现在就这么静静地靠在随月生的肩头,毫不设防,睡得很沉,周身凌厉的气势也收了,因为角度和动作问题,前额略长的头发还垂下来,搭在了眉毛上,看着软乎乎的,简直就像是在主人怀中睡得四仰八叉,露出柔软肚皮,爪子也收回去了,任由人把玩肉垫的大型猛兽。   不过还没完全长大的小alpha,比起狮虎一类的猛兽,果然还是更像大型犬类吧?   随月生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悄悄碰了碰陶风澈的指尖,又握在手心里轻轻捏了捏。   陶风澈一动不动,依然睡得十分安稳,是完全信赖的模样。   随月生松松地握着陶风澈的手指,心中百感交集,复杂到了极点。   ……对于他们这一类人来说,常年行走在钢丝绳上,与刀光剑影相伴,警惕心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就像那句话说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随月生自己的枕头下就常年压着一把上好了子弹的沙漠之鹰,衣帽间和浴室里也藏着枪,而他心里清楚,比起他这边,陶风澈房里的枪支弹药只多不少。   可现如今,陶风澈静静地睡在他肩头,表情十分安详,随月生毫不怀疑,如果路程再长一些,半小时后陶风澈就会开始打小呼噜。   ……他是真的没有对他产生怀疑,也是真的没有竖起心房,提前防范。   随月生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荆宁说破了嗓子都没做到的事,陶风澈在梦里就自然而然地将其解决了。随月生心中沉甸甸的郁结终于彻底消失不见,整个人都释然了。   他微微动了动肩膀,给陶风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偏过头,将繁重的工作置于不顾,盯着陶风澈沉静的睡颜看了许久,仿佛在看一个触手可及的幻梦。   Karlmann King在早高峰的车水马龙中自如穿梭,司机技艺精湛,车子开得十分平稳。没有外力打扰,随月生如愿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良久后,他忽然心血来潮,右手依旧松松地握着陶风澈的指尖,继而用左手轻轻点了点陶风澈挺翘的鼻尖,还犹嫌不够似的,悄悄捏了一下。   睡梦中的陶风澈呼吸不畅,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微微皱了皱眉,又皱了皱鼻子。   随月生用手将他蹙起的眉峰抚平,俶尔笑了起来。 第96章 探查   “小澈,醒醒,我们到了。”   陶风澈被这一道称得上是温柔的声音所唤醒时,头脑还并未完全清醒,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一时间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甚至都没搞清楚梦境和现实的距离。   这一觉实在是睡得太香了,以至于陶风澈恍惚间误以为自己坐上了穿梭时空的机器,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那时陶知行年富力强,尚在人世,他还是那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小少爷,刚从一场漫长的午睡中清醒过来。家庭教师已经到了,而随月生正半蹲在他床边,试图将他从床上叫起来,去上下午的课。   陶风澈皱了皱眉,并不情愿这么快就去接受知识的熏陶,他只想一头拱进随月生的怀里,蹭一蹭,再撒撒娇,以此博得他的些许同情,好在床上再赖上一会儿。   就像他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而他几乎也真的就要那么做了。   如果他不是感觉到身下的触感不大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然后看见了那陌生中又带着些许熟悉的车厢的话。   顷刻间,意识回笼,陶风澈意识到他已经身处学校门口了。   随月生并没有说话。灰蓝色的眸子平静的像是海面,一直用一种充满包容的柔软目光看着他,而正是因为这个,陶风澈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无地自容的窘迫。   ——为他自己刚才情不自禁的失态。   陶风澈错开眼,不再跟随月生对视,继而发现了一些异常。   他的指尖上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暖意,陶风澈动了动十指,有些不大确定那是什么——是错觉,是牵手,还是……暖气开得有点太足?   他兀自盯着指尖发愣,因此错过了随月生眸中一闪而过的局促——刚才失态的并不只有陶风澈一人,只不过他藏得很好,陶风澈至今为止依然毫不知情。   他看见了陶风澈隐约显露出来的眷恋,也看见了他下意识凑过来的那个动作。随月生几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张开怀抱,让困倦的少年在自己怀里蹭上一蹭,等他心满意足地撒完娇,他就可以板起脸来训斥对方晚上不好好休息了。   可陶风澈并没有凑上来。   少年人眼中的困意犹在,但清醒的情绪已然占了上风,八岁的陶风澈不过是惊鸿一瞥,即将年满十八岁的陶风澈便重新回到了躯壳。   随月生有一丝被掩盖得极好的失望,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这一点。   他礼貌而又克制地坐在原地,扮演着一个称职的监护人的角色——前提条件已经不复存在,直接开口呵斥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更何况陶风澈还在很专注地盯着他自己的指尖发愣。   这让随月生感觉到了一点尴尬。   那是他的情不自禁,就像是一朵只在陶风澈意识不清醒时才会偷偷绽放的昙花,花期稍纵即逝,如同随月生刚才隐藏得极深的纵容。   他绝不会在陶风澈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做出类似的举动,更不会让陶风澈意识到他曾经做过。   ……可陶风澈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再让他这么沉默着思索下去,说不定就要探究出那个真相了。   说点什么,随月生,说点什么。   意识决定行为,在它的不断催促下,随月生微微探身,将陶风澈搁在一边的书包拎到了他的面前:“小澈,你要迟到了。”   书包靠着陶风澈一侧的车门,随月生的这番举动明显多余,可惜陶风澈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异常。   他只以为是自己发呆的时间太久,故意拖延时间,想跟哥哥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多待一会儿的企图被发现了,有些窘迫地伸手将书包接过,都来不及将它背好,单手拎着就准备下车,可随月生却又忽然将他叫住。   “小澈?”   陶风澈动作一顿,回过头来:“嗯?”   随月生再度探身,只不过这一次,是将他拥进了怀里。   陶风澈呼吸一滞,目光不受控地在随月生颈后,腺体附近的那一小块皮肤上来回打转,上面没有任何的痕迹,就跟周围一样光滑莹润——天啊,不管是江景云,还是那个玫瑰味的花花公子,又或者是别的谁,他们怎么能忍住不咬下去的?!   这都能控制得住,到底还是不是一个正常的alpha了?!   陶风澈的思维迅速发散开来,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内容,细究之下,甚至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堪称诡异的不忿。   “我收到你们班主任的信息了,说在正式开学之前,会有一个摸底考试。”随月生伸出手,摸着陶风澈背上凸起的脊骨,斟酌着措辞,“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   纷杂的思绪消散,陶风澈顷刻间便回到现实,开口将随月生打断:“我知道。”   随月生手底下的力度很巧妙,介乎于摩挲和抚摸之间,在这样的安抚下,陶风澈奇异地保持了一种平静。   自从一个半月前的那一次不欢而散后,二人心照不宣地规避了一切跟考试有关的话题。此时此刻,随月生忽然旧事重提,原本提到这件事就容易变成刺猬,进入攻击模式的陶风澈,破天荒地收起了身上的尖刺。   他不再充满抗拒,更不再显露出那幅咄咄逼人的姿态,平静地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哥哥,我会好好考的。”   随月生沉默着将手松开,微微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目光在空中跟陶风澈交汇,像是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有了之前的那一出,自己在哥哥这里的可信度似乎下降了许多。陶风澈心中喃喃。   他有些难过,可这毕竟是他自作自受,逃避更解决不了问题,大脑飞速转动,下一刻,陶风澈想出了一个应对方案。   他没有发怒,更没有消极应对,而是带着些戏谑地笑了一下:“拜托,哥,信我,这次又没有夏令营了。”   陶风澈有意模糊了自己故意考低分的缘由,随月生也不知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继而轻轻摁了一声,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随月生的力道很轻,控制在一个不会将陶风澈的头发揉乱的力道:“去吧,考试加油。”   适才那一瞬间的气氛太好,陶风澈甚至都有些怀疑随月生是否会给他一个吻,即便只是落在额头中央的那一种。   可即便是在他幼时,随月生也极少会亲吻他,唯一的那次,还是除夕夜那天,他厚着脸皮找随月生讨来的——后者一脸嫌弃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没什么诚意,但陶风澈依旧心满意足,乐呵呵地拽着随月生一起出门放烟花去了。   好在陶风澈对这个吻成真的概率心知肚明,并没有对此抱有很大的期待,所以幻想破灭后也并不怎么觉得失望,点头答允后便推开车门下了车,跟随月生挥手道别后,又站在校门口目送着他离开了。   不得不承认,陶风澈先前拒绝随月生的那一番话是很有预见性的。   从Karlmann King大大咧咧地停在校门口开始算起,到他跟随月生道别完,司机驱车离开,全过程满打满算都不到五分钟,可周围却已经响起了一阵刻意压低着声音的议论。   这辆车太招摇,再加上陶风澈本身就是校内的风云人物,他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但无论是来自于异性的追捧还是同性的羡慕,在经历了这一整个暑假的纷纷扰扰后,都不足以再在陶风澈的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它们都没有跟随月生道别重要。   陶风澈甚至有些自我怀疑,如果再来一次蔡泓的事情,或许他都能心平气和地将后者当做一只恼人的苍蝇……   不,不能置之不理,这家伙嘴太贱了,还是再揍一顿吧。   陶风澈思索片刻,愉快地做了决定。   他迈开步伐,往校内走去,与此同时,第六感也飞速敲响了警钟。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右后方快速逼近。   陶风澈下意识地摆好了防御反击的姿势,却又在感受到那一阵熟悉气息的同时,迅速卸下了浑身的防备。   “早啊陶哥!”喜气洋洋的汪源冲了上来,伸手一拍陶风澈的右肩,紧接着长臂一揽,强行将左手搭在了陶风澈的肩上,拗出了一个哥俩好的造型,“你换新车了?”   幸好汪源近些年减肥成功,如果他还是小时候身高跟体重一比一的那个小胖墩,这么一下扑过来,即便是陶风澈,估计也会被他砸得一个趔趄不可。   ……甚至还有可能跟他一起摔个狗啃泥。   陶风澈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将那一口老血,可险些被砸出来的一声粗口咽回了肚子里:“没,那是我哥的车。”   “今天就是他送我过来的。”他补充道。   可惜粗神经的汪源并没能体会到陶风澈话语中潜藏的炫耀。   他大惊失色:“啊?!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关系一般吗?!这么快就和好了?!”   不就是去A国参加了个夏令营,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他还时刻跟陶风澈保持着联系,怎么像是忽然少追了一季的剧情似的?!   汪源百思不得其解。   陶风澈:“……”   行吧,虽然没能get到“我有个送我上学的哥哥”这第一层意思,更没get到“我喜欢的人不辞劳苦送我上学,你喜欢的人从早到晚跟你互怼”这一深层含义,但至少汪源品出了字面意思。   “也不算吧?我们之前关系也挺不错啊。”   汪源:“……”   汪源沉默了。   你说的关系不错,是指停掉你银行卡,一个月只给你一千块钱,还给你充了高额饭卡,指望你在学校食堂吃到死的关系不错吗?   还是总是不给你玩游戏的关系不错?   汪源体会不到这二人间暗潮涌动的兄弟情深,更无法达到共情,最终只能干笑两声,努力给陶风澈捧场:“是吗,那挺好,挺好。”   陶风澈矜持地点了点头。   汪源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见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俩,忽然道:“你前两天让我查的那个人,我查出来一点苗头了。”   陶风澈眸色一凝。   “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妻儿,账户都特别干净,甚至可以说,干净得近乎诡异。”汪源耸了耸肩,“可谁让他那个藏得很严实的情妇被我找到了呢?”   “章馨雨有一个私人银行的账户,我这两天弄到很晚,昨天晚上总算是抓住了一个漏洞潜了进去,发现了好几笔频率非常稳定的大额交易,而且这个额度大得超乎寻常,不过说实在的,她一个情妇,有私人银行的账户就已经很不对劲了。但你也知道,银行那边的系统漏洞很难找,我好不容易逮了一个,刚扫了两眼,立马就被他们发现了,我还得扫清入侵痕迹,免得警察找上门……”   汪源叹了口气:“对不住了啊陶哥,具体的钱款流向可能还得等一段时间,短期内多次入侵太危险了,而且现在也开学了……”   “没事。”陶风澈打断了汪源的话,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这么多年了,别说见外的话,接下来你慢慢来就好,安全第一。”   事情尚未明朗之前,知道刘天磊背后是真的还有一个操纵者,这就已经够了。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眸中的晦暗一闪而逝。 第97章 考试   陶风澈现在是真的不怎么着急。   刘天磊身处陶氏参股的私立医院中,一直待在ICU里,门口24小时都有保镖站岗,被牢牢地控制了起来,再翻不出什么风浪,消息也被重重封锁,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凭空蒸发了。   幕后凶手联系不上人,又不敢报警,只能亲自下场重新布置,事情繁杂,难免会自乱阵脚,露出纰漏。   虽然年纪尚轻,偶尔会有冲动之举,但大多数时候,陶风澈都是个耐心极好的猎手。   事到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那个人自投罗网了。   陶风澈垂下眸子,将计划在心中想了片刻,忽然一笑,跟汪源肩搭着肩,一起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升上高三后换了新教室,但座位表却依然沿用了上学期期末的那一个。陶风澈刚一踏进班门,坐在角落里的蔡泓便迅速往墙角缩了缩,恨不得将身上的肉都挤成直角形,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虽然前不久才被陶风澈在心中拿出来鞭尸了一番,但事实上,自从被汪源请来的体育特长生教训了几顿之后,蔡泓这段时间一直都特别安分守己。   别说是像从前那样主动挑衅了,蔡泓现在就连去食堂吃饭都恨不得绕着陶风澈走,半点看不出之前鼻孔朝天的猖狂样子,待在角落里的样子像极了一大颗发霉的蘑菇。   恼人的苍蝇终于回到了他自己的茅坑,陶风澈对此很是满意。   他走到座位上,做好了放下书包打扫卫生的准备,却意外看见了一副擦得锃亮的桌椅,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在他回来之前,已经有人帮他把卫生做完了。   “陶哥,艳福不浅啊。”汪源伸手,锤了一下陶风澈的肩。   这件事每年都要发生那么几次,汪源早就习惯了,却还是免不得要酸溜溜地调侃上一句。   陶风澈没接话,抬起头环视了一下班级:擦桌子的、交作业的、抓紧时间复习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看不出是谁帮他打扫了卫生。   就跟之前的那么多次一样。   ……其实没必要,他一个alpha,自己有手有脚的,擦个桌子能有多麻烦?   陶风澈无声地叹了口气,汪源已经去洗抹布准备擦桌子了,他抓紧时间,开始交暑假作业。   就在此时,后桌的严伊忽然叫住了他:“陶风澈,你没去参加夏令营,那你暑假去哪儿了?”   从见到陶风澈进班开始,严伊的眼睛就唰一下亮了起来——一个暑假不见,陶风澈又帅了好多!   算起来,他也快成年了吧?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跟他又坐得这么近……   上学期期末,她牟足了劲学习,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个夏令营的名额,就为了能跟陶风澈在异国他乡共度一个半月,看看能不能暗生情愫,谁能想到陶风澈考了个石破天惊的倒数第一,直接失去了参加夏令营的资格。   不过现在也不晚嘛!   严伊喜滋滋地盘算开了。   陶风澈本来对她就没有那方面的兴趣,现在明白自己喜欢随月生了,更是心如止水。不过他对严伊倒也算不上讨厌,便挑着能说的部分跟她说了几句,严伊刚讲到想去生产基地看看的时候,拿着抹布的汪源回来了。   “严伊你不是吧,你不是决定去学艺术史了吗,你去我陶哥家里的生产基地干什么?难道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吗,现代工业机械也有艺术美了?”   严伊毫不客气,跟他针锋相对:“一来不是去你家的产业,二来也没说让你带我去,你管那么多干嘛?”   “人家很忙的,你去了会打扰别人工作。”汪源摆出一张苦口婆心的脸,“再说了,我跟我陶哥这么多年的发小,你麻烦他那也是麻烦我啊。”   “切。”严伊不屑一顾。   俩人飞快地斗起了嘴,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挤兑个不停,谁也没空搭理一旁的陶风澈了。   陶风澈顺利交完作业,满脸欣慰地围观了好一会儿。   他一直都觉得这俩人活脱脱一对欢喜冤家,过不了几年,等严伊想明白她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之后,便会在一起。再加上他这一整个暑假都辗转在成年人的世界之中,直面各种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前两天更是在灰色地带转了一圈,此时看见这种青春洋溢的校园限定场景,只觉得怀念得不行。   就连大家叫苦不遂的摸底考试,此时此刻在他看来都是好的。   陶风澈旁观够了,跟前来搭话的同学聊了会儿天,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背起书包,跟这旁若无人的二人打了个招呼:“我先去考场了。”   考场按成绩划分,他上次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这回得去高三(8)班考试,跟1班都不在同一层,比不得这俩人这么悠闲。   陶风澈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徒留吵架的一A一O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   “看吧,这就是学神,即便是走向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位置,步伐也依旧轻快,细品之下,甚至还有几分从容不迫……”汪源喃喃自语。   相比之下,他现在简直就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   上学期期末,汪源超水平发挥,终于艰难地爬进了第二考场,即便是坐在最后的那张凳子,也依旧是他人生中的一块重大里程碑。   全年级第六十呢!汪父大喜过望,老怀甚慰地跟所有的生意伙伴都吹嘘了一遍。昨天晚上更是耳提面命,说牛已经吹出去了,这次考试排名只许进不许退,要不就是折了他老人家的面子,不成功便让汪源成仁。   ……可是汪源这一整个暑假已经玩疯了,根本就没怎么学习,就连暑假作业也都基本上是抄陶风澈的。   实不相瞒,他现在已经都想好遗嘱了。   可严伊一点都不体谅汪源此刻的心情。   陶风澈走了,她再不用顾忌着形象,老实不客气地翻了个结结实实的白眼:“那是他之前身体不好,你等着看吧,他这回肯定重回年级前三。”   “要我说,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严伊幸灾乐祸。   汪父吹嘘的对象中,也有她父亲一份。   被插刀的汪源:“……”   不是,你都跟他不在一个考场,怎么就知道他身体不好了?   再说了,身体不好能连着四场考试都身体不好啊?224分,恨不得是他平时成绩的三分之一诶!   他根本就是不想去夏令营,可是家长又不同意,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好吗!   汪源只恨自己这一双眼睛看透了太多。   他想开口回怼,却又觉得揭露兄弟隐私不大好,最终只得默默认栽,将一口老血咽回了肚子里,险些没被噎死。   ……行吧,且看陶哥这回怎么“逆袭”好了,不过倒也没人等着他来打脸。毕竟……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上次考试失常属于意外事故。   汪源默默地奶了陶风澈一口。   ···   这一回,汪源的毒奶没有生效。   两天的摸底考试考下来,陶风澈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一贯偏弱的生物,这次也觉得格外得心应手。   或许是随月生的祝福buff生效了?他漫不经心地想。   周四下午,陶风澈写完英语作文的最后一句,盖上笔帽揉了揉手,心中对这次考试的成绩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   整个年级一共240个学生,一边考试,老师一边改前一科的试卷,再加上英语这一科选择题占比重,答题卡一过机就能知道个大概,成绩出来的特别快。   陶风澈考完试,回到班上领了新一学年的课本和教辅资料,又听冯慧在台上讲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打响,正准备回家跟随月生报喜的时候,却被冯慧叫住了。   “陶风澈,你先别急着走,跟我过来一趟。”   她没带着陶风澈去办公室,而是在走廊上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陶风澈一头雾水,不知道冯慧找自己干什么,落后半步跟在后面,只等她开口。   冯慧站定后转身,双手环于胸前:“英语考完感觉怎么样?”   “还行。”陶风澈老实回答。   “还行是什么意思?”   “题目没有很难,算是正常发挥吧。”   冯慧点点头,沉吟片刻,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自己的皮肤:“你其他几科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如果英语没什么问题的话,这次全年级第一还是你的。我跟其他几个任课老师都聊过,对你,我们一直都是很放心的,之前还开过玩笑,说今年就等着你们几个尖子生给学校长脸了。”   “但是你上次考试那个成绩……”冯慧叹了口气,“陶风澈,你跟老师说句实话,你上回到底是怎么了?”   她上学期期末就想找陶风澈聊聊了,可后者一等讲评完试卷就溜的不见人影,到处都找不到人,她想着毕竟是暑假,学生赶着回家也是人之常情,便也没急着找。   可现在已经开学,陶风澈的成绩又重新恢复了正常,她必须得找他聊聊了。   “是……跟家里闹矛盾了吗?”冯慧试探着猜测。 第98章 伤口   冯慧也是后来看新闻的时候才知道,陶风澈家里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也正是因为这个,后续蔡泓被几个体育特长生围堵恐吓,她见没闹出事,蔡泓也没来找她求助,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突逢巨变,她能理解陶风澈的心情,也能理解青春期少年偶尔会产生的自暴自弃的想法。可陶风澈急需端正学习态度,即便跟家里闹了矛盾,也不能拿他自己的学习成绩开玩笑。   这是他自己的人生,他必须为之负责。   这次只是一场期末考试,虽然影响到了暑期的夏令营,但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但如果是语言考试呢?   或者再过一点,升学考试?   ……那就全完了。   冯慧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陶风澈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用充满为难的语气,将早就想好的理由说出了口。   “我当时身体不大好,考试的时候也有点不舒服……”   他没继续说下去,给冯慧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间。   “这样。”冯慧点点头,“那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暑假也一直有在调养。”   “那就好,你们现在可是关键时期,身体是重中之重,千万不能生病,一旦请假,落下来的进度是很难再补回来的,千万不能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当回事。现在也入秋了,千万不要贪凉,早晚都多穿点衣服,最好把外套带在身上……”   冯慧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陶风澈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乖乖点头表示受教,半晌后,冯慧扭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终于将酝酿已久的话问出了口。   “陶风澈,是这样的,明天下午呢,年级里有个家长会,你看你是……?”   她神色有异,语带犹疑,眼神中还带着些许歉意,陶风澈十四岁开始就陪着陶知行一起参加集团会议,混杂在一堆老狐狸中,冷眼旁观他们勾心斗角,冯慧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扫上一眼就知道。   跟蔡泓打架那回,冯慧一个劲地探听他家里的情况,他一气之下便直接告诉冯慧自己没有家人,冯慧不信,依旧执意请家长,结果来办公室领人的是徐松。自此之后,冯慧看向他的目光里,便总是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像是在可怜他的身世。   可陶风澈讨厌这样小心翼翼的问话方式。   他忽然间感觉到了一阵无从排遣的烦躁,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用力之大以致于指关节发白,修剪圆润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可他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是刻意伪装过后的不动声色:“老师您放心,徐伯会来参加的。”   但凡换了徐松,或是陶家的任何一个人,此刻都会知情识趣地闭上嘴,或者至少换上一个话题——因为陶风澈看上去已经处于发怒的边缘了。   可冯慧只是一个刚接手班级不久的高中老师。她从没跟陶风澈朝夕相处过,不了解他的身体语言,更不知道陶家暗地里的那些手段,在她的眼中,陶风澈只是一个身处叛逆期,且无父无母的可怜学生。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触及到了陶风澈忍耐的底线,正一无所知地踩在那条警戒线上翩翩起舞。   “这样啊……”冯慧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三分痛惜七分慈爱,“行,那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陶风澈看着她,胃部涌上来一阵不适,像是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几欲作呕。   ——其实陶知行尚在人世时,也没给他开过几次家长会。   陶家的生意做得太大,他一直忙于公务,家长会基本上都是徐松来开,班上同学家里的情况也都大同小异,要么就是担任母亲角色的omega来开,要么就是管家代替,少有父亲参与其中。   徐松来开家长会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陶风澈想不明白,冯慧为什么要这么高高在上地对他施以同情?   ……难道就是因为,其他同学回到家里还是能见到父母,而他如果想见到他们,只能去墓园里扫墓?   陶风澈讨厌这样的目光,也讨厌被这样对待。   还未愈合的创口依旧淌着脓血,他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躲好,等它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愈合,可偏偏总有人要来反复揭开他的伤疤,将创口越撕越大,不断提醒他,他受伤了,他没有家人了,他没有家了。   就好像他即便再怎么富可敌国。锦衣玉食、有权有势,却依然是一条虚张声势的丧家之犬。所以再怎么不如他的人,也都可以凑上来踩他一脚——因为他们有家人,所以都比他高上一等。   他想不管不顾地发怒,想用绝对的暴力和尖锐的语言来宣泄心中的愤懑,但冯慧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性omega。她一无所知,天真而又愚蠢,根本就不明白自己触及到了什么,只是想着自己身为老师,有必要来拯救一个走上歧途的学生。   可谁又稀罕她来拯救?   陶风澈简直恨死了这种自认为“好心”的举动。   他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呕吐和动手的欲望,匆忙跟冯慧点了点头权当告别,紧接着便逃也似地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他浑身不适的场所。   他走的太快,没看到身后冯慧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惜,和暗中下了决定的神情。   一直等到再看不见陶风澈的背影后,冯慧走到了走廊上的风口处,花了半刻钟将脑内的思路理顺,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随月生的电话。   “随先生您好,我是陶风澈的班主任冯慧,没有打扰到您工作吧?”   “没有。”随月生放下手中的钢笔,单手摘了鼻梁上挂着的防蓝光眼镜,对着正汇报进度的周助理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冯老师您找我有事?”   “对,是这样的随先生,我刚找陶风澈谈过了,他上个学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是带病考试的缘故。其实这次摸底考试的卷子已经差不多改完了,我看了一下他的成绩,已经回到原先的水准了,您不用太过于担心……”   随月生:“……”   什么带病考试?!他就是不想去参加夏令营!   这个撒谎不眨眼的小混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嗯了一声:“我明白的,谢谢冯老师。”   “还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冯慧清了清嗓子,“之前我跟您打电话的时候也有提过,高三阶段特别关键,尤其是上半学年,申请完学校后差不多就大局已定了。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吧,将成人又未成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对家庭是很依赖的。您现在是他的监护人,应该也清楚他家里的情况,陶风澈他家里比较特殊……”   随月生眸色一凝,迅速出言打断:“不好意思冯老师,我冒昧打断一下,您刚才没跟陶风澈提这个吧?”   “没,没吧?”冯慧拧着眉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   按理说,前不久才发生过的事情,她不至于想不起来,可随月生气势太盛,打断的又太突然,她被吓了一跳,记忆便也变得有些模糊。   随月生狠狠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将就在嘴边的粗口咽了回去。   如果冯慧不是陶风澈的老师,而是他的下属,即便她是个女性omega,这会儿也要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了。   陶知行意外去世,陶风澈本来就接受不了,之前还一直跟他拧着劲,现在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了些,就连他都尽量避免跟陶风澈提起这个,冯慧一个外人,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个什么毛病?   要不是最近实在是太忙,分身乏术,随月生都恨不得给陶风澈的校长打个电话,约他出来吃顿饭,跟他聊聊学校里老师的言行举止,再友情赠送几本《说话的艺术》。   冯慧浑然不觉自己正在丢工作的边缘来回试探,自觉自己铺垫的差不多了,拐弯抹角地便说到了重点:“身为监护人呢,还是要对孩子多加关心,摸底考试结束之后,学校根据惯例,安排了一个家长会,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三点半,就在学校里面,应该也不会太久,您看看您——”   随月生的办公室位于陶氏顶层,空旷而又静谧,冯慧站在走廊的风口处,说话的声音本就不小,再加上随月生没带耳机,周助理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二人通话的内容。   随月生抬起眼,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周助理回忆了一下随月生的时间表,赶忙摇了摇头,可下一秒,随月生收回视线,点头说了个好。   那边厢,冯慧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收了线;这边厢,偌大的办公室静得落针可闻,随月生脸上满是郁色,眼睛里冒着火,分明盯着手中的文件,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屋内的空气好像忽然间变成了水泥,周助理屏气凝神,生怕自己一时不慎触到了大魔王的霉头,引火上身。可他毕竟是随月生的助理,在工作素养的迫使下,他硬着头皮开口提醒。   “随总,明天下午钱董那边约了您喝茶,晚上还要一起吃饭,您之前已经答应了……”   随月生头也不抬:“帮我推了。” 第99章 明镜   “陶哥,待会儿去操场上转几圈?”下午第一节 课上完,汪源迅速收拾好书包,窜到了陶风澈的座位旁边。   家长会的地点直接安排在了各班的教室,这也就意味着,学生需要给即将到来的家长们腾地方。   下午第一节 课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是三点十分,等到三点半,家长会就要开始了。中间的这二十分钟,是无关学生自动离场、课代表下发试卷、以及班干部打扫卫生,布置教室的时间。   但是按照校规,学生需要等到正式放学时才可以离开学校。   以往开家长会时,被占用课室的学生们要么就在校园里闲逛,要么就去图书馆里写作业,也有住宿生会回宿舍补觉,其中也不乏胆大包天的,会偷偷摸摸翻墙溜出去。   这段时间冯慧盯得太紧,陶风澈想了片刻,打消了翻墙的念头,点了点头。   汪源得偿所愿,一边围观陶风澈收拾书包,一边长吁短叹地抱怨开了:“陶哥,你兄弟我这回真的是死到临头了,我知道我会退步,可我没想到会退步这么多……将近二十名啊陶哥!我都能想到我爸提着棍子来揍我的样子了!”   “你说今天怎么偏偏就是周五呢?!要不然我还能在宿舍躲躲……”汪源皱起眉盘算片刻,忽然一锤掌心,“诶,要不我助跟你回家玩两天吧,就说你找我有事?”   你这躲得过初一,难道还躲得过十五?   陶风澈想戳破汪源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又提不起怼他的兴致,最终只点头说了个行字。   汪源:“?!”   他满肚子的废话全被陶风澈这一个不带任何起伏的“行”给堵了回去,愣了一秒,总算是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陶风澈的面前:“怎么了陶哥,心情不好啊?”   陶风澈看了他一眼,勾勾嘴角,扯出来一个十分牵强的笑容:“还行。”   ……你当我瞎啊!   你这哪里是个还行的样子!   汪源在心底疯狂呐喊,可他看着陶风澈的脸色,最终也没开口,只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   陶风澈只觉得肩膀一沉,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心整理课本。   他不是故意要给好友摆脸色看的,事实上,自从昨天下午跟冯慧谈完话后,陶风澈的心情就一直特别糟糕。   陶氏的公务堆积成山,陶风澈回家时,没有看见随月生的身影,问过徐松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随少爷还在加班,晚上还有应酬,今天不回来吃”的答案。   他一个人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想按照原先的计划给随月生打个电话,或是发条信息报喜,手机都已经拿在了手上,却又忽然停住了。   ……要不还是不发了吧?反正哥哥过几天也会收到校讯通的,特意找他说这个事,不但打扰他工作,还显得有些幼稚。   就像是特意讨赏撒娇似的。   陶风澈这么想着,便又收起了手机,独自回到了房间。   连考了两天的试,都没正式开始上课,自然也没有作业要做。陶风澈拿出课本翻了翻,明明想着是要预习,可看了半天,知识一点都没进脑子,盯着漆黑的显示器看了一会儿,也提不起打游戏的劲。   他在书桌前枯坐半晌,最终合上书本,下楼换鞋,去练武场。   一个多小时后,他大汗淋漓地进了淋浴房,草草冲洗完毕后回到主宅,顺道去厨房煮了牛奶。   一直等到牛奶煮好,陶风澈才想起来随月生还未到家,他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嘱咐厨师将其放进冰箱,等随月生到家之后重新热上一遍。   该干的事情全部干完了,他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在楼梯口杵了良久,内心激烈挣扎,最终还是顺应本心,推开了主卧的大门。   虽然现在陶家的掌权者是随月生,但他重返陶家后并未搬进主卧,而是住在了自己少年时期曾住过的那间房中。   自从陶知行去世,这间专属于陶家家主的卧室已经空置了近四个月。虽然无人居住,但佣人一直都有按时打扫卫生,是以陶风澈推开门时,并没有见到灰尘漫天的景象。   与之正相反,房间里一尘不染,家具和摆件都还放在原位,就连陶知行看到一半的书籍都还搁在床头,一切都还维持着陶知行生前的样子,可陶风澈站在门口看过去,却只觉得这里像极了样板间。   奢华、整洁、却又没有人气,陶风澈甚至都没有勇气走进去,就仓促关上了门,像是封锁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书房里也是一样的景象——陶知行从拍卖会上带回来的那几件格外昂贵的古玩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率是被放进了仓库;书桌上的文件按照随月生的习惯分类,上面还摆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陶风澈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能想象出随月生带着它的模样。   半年的时间都不到,陶知行在这个家里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少了,想必在陶氏里也是同样的结果。   ……会不会有一天,老头子留下的痕迹会完全消失,就像是他从未存在过这个时间上一样?   陶风澈的心底忽然产生了一阵无法言喻的惶恐,以及无能为力的颓然。   他关上门,像是逃离一场噩梦一样飞速跑到一楼,正跟佣人吩咐些什么的徐松很诧异地望了过来,陶风澈做了个深呼吸,将那些难以言表的情绪藏好。   然后他通知徐松,明天下午有个家长会。   “好的少爷,我会准时到的。”徐松点头应允。   事情完美解决,陶风澈不用担心会发生无人到场的困窘局面,徐松常年帮他开家长会,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可陶风澈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随着家长会的迫近,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汪源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和担忧,陶风澈可以对冯慧嗤之以鼻,却无法对这样的发自内心的关怀视而不见。他将预先准备好的笔记本和中性笔摆在桌面上,深吸了口气。   “我真没事……”   汪源满脸都是不信,陶风澈被他盯了三秒,宣布投降:“好吧,我昨晚没睡好。”   他撒了个谎,但一贯傻白甜,且对他毫无戒心的汪源,顺理成章地没发现任何不对。   “哦哦,这样啊,那你今天多睡会儿。”汪源恍然大悟,又突发感叹,“诶,你说假期怎么就这么快啊?一眨眼就过去了,开学好几天了,我每天早上从宿舍的床上睁开眼,都觉得自己死了一回……”   陶风澈背着书包,跟汪源一同走出班门,耳边满是汪源的碎碎念,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汪源的话题都已经蔓延到昨天晚上在宿舍楼底下看见一对AO闹分手了。   包括严伊在内的不少人都非常好奇,陶风澈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汪源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alpha做朋友,还一玩就是这么多年,但很多时候,陶风澈都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汪源才一直是那个给予者。   就像现在,从汪源充满活力的吐槽声中,陶风澈得到了不少的慰藉。   已经陆陆续续有家长到校了,楼梯上除了背着书包往下走的高三生以外,间或也混杂着几个“逆流而上”的家长,二人都是alpha,天生五感发达,那些窃窃私语的八卦声不可避免地被他们听了个遍。   beta和omega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其中甚至还混杂着不少的alpha,嘴里叽叽喳喳讨论的似乎都是同一个人。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我看见了!戴墨镜的那个对不对?真的好帅哦,像明星一样,但我没闻到他的信息素,应该是beta吧?”   “我靠你居然还凑近闻了!要不要脸啊!”   “你有胆子你也去闻啊!”   “你有胆子你也去闻啊!”   “别吵别吵,我觉得不是帅,是漂亮。你们说他一个beta怎么可以长成这样啊?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你可以什么啊!你先减减肥吧!你一个alpha还没人家beta高,跟人家站一起一对比你不觉得惭愧吗?”   “我这不是还在长身体吗……!”   汪源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会儿,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哀叹不已:“我的天,这不是家长会吗,来的那都是有孩子的家长了吧?他们宁愿去看有孩子的beta也不看看我这么一个优质单身A吗?!”   汪源摆出了一副顾影自怜的样子,可陶风澈这会儿已经没空去看他装疯卖傻,更没空给他捧场了。   他心跳快如擂鼓。   长得好看的beta太多了,其中不乏会来参加家长会的,而他甚至都没跟随月生说家长会的事,他们讨论的人会是他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但……万一呢?   万一真的是他呢?   理智不断敲响警钟,可那隐隐的期待就像是落在枯草上的一点火光,窜起丈高的火苗,顷刻间便已是燎原之势。   陶风澈一边唾弃自己异想天开,一边停住了向下走的步伐,下一秒,他转过身,迈开长腿便往楼上跑去。   “陶哥?!陶哥?!你去哪儿啊?!你漏拿东西了吗?!”   汪源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却被陶风澈连带着理智与自控一齐丢在了风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冲去,高三(1)班就在楼道口,他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躬下身,在隐隐发痛的膝盖上撑了一撑。   陶风澈顾不上周遭同学诧异的眼神了,也顾不上那些因为他的失态而产生的窃窃私语,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调匀呼吸,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抬起头,充满期待地往前望去——   这一次,幸运女神终于垂怜了他。   随月生面无表情地站在班级门口,微微抬起头看着门牌,像是在确定是否来对了地方。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丝绸质地的衬衫垂感极好,纯黑色的牛仔裤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脸上戴着一幅墨镜,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翠绿欲滴,不像是陶氏的总裁,也不像是陶家的家主,简直就像是个大学生。   不,大学生不会有这么摄人心魄的一张脸。   那些情窦初开的beta和omega没有夸张,他真的美得像是明星,生来便该受万众瞩目,像是风中摇曳着的罂粟花,你明知它足够危险,却又忍不住想要去伸手触碰。   但与此同时你也知道,这不是你能够拥有的东西。   陶风澈一时间像是被剥夺了语言和行动能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随月生望过来,摘掉墨镜,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唇边露出来一个微笑。   刹那间冰雪消融。   “怎么跑这么急?”随月生问,“你带纸巾了吗?”   陶风澈张了张嘴,想回答,却又发不出声音。   走廊上围观的一个陌生omega适时地递过来一包纸巾,随月生伸手接过,对他点头道谢,omega红着脸连连摆手,随月生抽了一张,给陶风澈擦了擦额角微微溢出的汗。   他动作生疏,力度也没控制好,力气大得都有些粗鲁,陶风澈的脸被纸巾蹭的发疼,但他一动不动,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随月生在他脸上摆弄。   “好了。”随月生收了手,仔细看了看,很是满意。   陶风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他没来由的有些委屈,深呼吸了一下,喃喃开口:“……你怎么来了啊?”   怎么,我是不能来了还是怎么的?   随月生挑挑眉,当即就想反驳回去,再调侃上一两句说你要不想见到我的话那我走就是了,可看着陶风澈现在这副模样,又被那双可怜兮兮的狗狗眼盯着,到底还是没忍心欺负他。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捏了捏陶风澈的脸:“我是你的监护人,我当然要来。”   啧,陶风澈现在长大了,脸上都没什么肉,手感跟小时候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随月生收回手,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指尖,回味了一会儿十年前的手感。   ……所,所以只是监护人而已啊。   小小的失落悄悄冒出了头,陶风澈站直身体,对着随月生点了点头。   “哦。”   他用一个单音节隐晦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陶风澈永远不会知道,现在的他在随月生眼中有多傻,又有多可爱。   少年人自以为自己将心动藏得极好,实际上却根本藏不住事。心中的喜欢满得都从眼睛里溢了出来,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就连智商都随之降低,整个人都变得傻乎乎的。   随月生甚至都看见了陶风澈那条并不存在的尾巴——刚才还摇得像是能起飞呢,现在已经没精打采地垂下来了,委屈的要命。   可他还这么小,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喜欢。   他……他只是没搞清楚亲情和爱情的距离,他只不过是丧父之后,自然而然地对自己产生了移情。   等陶风澈看到更广袤的世界,就会明白自己现在的想法有多可笑了,甚至会羞愤欲死,不敢跟他碰面。   到那时候,陶风澈会庆幸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份错位的感情的。   所以随月生可以一直假装不知道。   随月生心中澄澈如镜,可他没法抵御陶风澈这样的眼神,最终还是伸出手,在陶风澈头上胡乱揉了一把。   可他也就放纵了片刻,回过神后,随月生眸色一凝,悬空的手一顿,立刻便想后撤。   现在在学校里,周围全是学生,陶风澈又一贯是个死要面子的alpha,应该是不喜欢被这么揉的吧?等会儿恼羞成怒闹起别扭来可就不好了。   随月生有些忐忑,可下一秒,他却发现陶风澈不着痕迹地伸了下脖子,往他手的方向凑了凑,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催促他继续。   ……啧。   随月生控制不住地在心里爆了句粗。   这个小混蛋,多大年纪了还撒娇,犯规了啊!   你之前在大街上骂人的劲呢?怎么忽然间这么乖了?   他心下腹诽,可动作却是与之毫不相符的温柔,他将手放了回去,在陶风澈的脑袋上又摸了摸。   然后他收到了少年alpha难以察觉的一个蹭蹭,柔软的发丝搔过掌心,有些痒。   随月生心神一颤,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收紧了。 第100章 说媒(上)   “陶风澈,陶风澈?”   耳边不断传来的清脆女声像是只恼人的蚊子,陶风澈想假装听不见,可这道声音的主人却又格外执着,硬生生地将他从下午跟随月生的甜蜜回忆中拽了出来。   “行了啊唐大班长,我还没瞎呢。”陶风澈有些无语地挥开了她在自己眼前不断挥动的手。   “那我刚才叫你半天你都不理人?还以为你傻了呢。”唐菀馨撇撇嘴,以一种跟她名字完全不相符的豪放动作,一屁股坐在了陶风澈的旁边,“你怎么在这儿躲着啊?害我找好久。”   陶风澈看向她,微微挑了挑眉。   见他一脸不信,唐菀馨连忙大声叫屈:“是真的!我刚一忙完就来找你了,现在家长会都快结束了才找到,给你发信息也没回,我还以为你去汪源宿舍补觉了。”   “手机调静音了,刚才也没看手机。”   “这样。”唐菀馨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陶风澈瞥了她一眼,没主动开口,也没往旁边挪,继续将视线转向眼前的篮球场,盯着场上热火朝天的景象开始元神出窍。   唐菀馨一直大大咧咧的,不像有些omega那样扭捏,又全身心扑在江景云的身上,对陶风澈没有爱情方面的兴趣,跟他相处一直都挺自然,两个人关系也一直不错。   陶风澈不说话,她也没有上赶着开口,伸手扒拉了一下陶风澈身边的一圈水杯,眯起眼看了看场上挥汗如雨的alpha,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汪源和其他几个眼熟的人影,再转过头来看着浑身清爽的陶风澈,眼里就带了几分狐疑。   “诶,你今天怎么没上场?坐在树荫里给他们看水杯,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陶风澈一脸的云淡风轻:“昨晚没睡好,有点累。”   他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上场后疯狂走神,打了三分钟就被汪源从场上撵下来当替补的。   唐菀馨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她隐约感觉到陶风澈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干脆另起了一个话头。   五分钟后,口干舌燥的唐菀馨宣布举手投降。   也不知道陶风澈今天到底搭错了哪根筋,她东拉西扯了一堆,这人都始终摆着一张兴趣缺缺的脸,回答更是明晃晃地透着敷衍,她没话找话跟他聊了这么久也烦了,干脆往陶风澈那边挪了挪,用手肘一怼他腰侧:“诶,跟你打听个事呗?”   距离那个班门口的揉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他总觉得额头上依然残留着随月生的体温,不由自主便会陷入回忆之中。陶风澈努力将注意力从随月生的身上拽走,眯起眼看向场内汪源扣篮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你说。”   “嗯……我说了你别生气哈,今天来的那个就是你哥啊?继承你家公司的那个?”   “对。”   “你俩看上去关系不错,他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一点?”   “是。”……吧?   联想到随月生身上那无数的谜团,陶风澈心中有些发虚,但他绝不愿意在人前展现出这些,所以回答的很是笃定,没让唐菀馨看出半点端倪。   “咳,是这样的。”唐菀馨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他谈恋爱了吗?”   陶风澈:“?!”   今天第一次,唐菀馨得到了陶风澈全部的注意力。他惊恐地扭过头,死死地盯着唐菀馨的脸,从始至终都十分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喜欢的不是江景云吗?!”   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看上随月生了啊?   陶风澈一时间竟是不知道,他是该先感叹随月生魅力非凡,不愧是自己喜欢的人,因此与有荣焉好,还是先抱怨随月生来开个家长会都能招蜂引蝶,平白无故惹来一大堆情敌好。   他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好半天都没拿定主意,最终也只好恨恨地磨了磨牙,十分大逆不道地在心中戳了一下随月生的脸。   “哎呀不是!你想哪儿去了!”唐菀馨涨红着脸连连摆手,“不是我,是我姐啦!她研究生刚毕业,我之前看新闻,你哥不也就二十来岁吗?你看啊,他要是单身,这B未娶O未嫁……”   她嘿嘿两声,对着陶风澈挤挤眼:“你懂的。”   陶风澈:“……?”   不,我不懂。   什么B未娶O未嫁,随月生他是个omega!两个omega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发情期一起打抑制剂打到死吗?   再说了,怎么现在连omega也盯上随月生了啊?他每天严防死守那一群alpha还不够吗?!   再这么下去,他是不是就得六种性别无差别防范了?   陶风澈心中有千言万语,只恨自己口拙嘴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他很想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戳破她不切实际的妄想,可随月生一直将自己的真实性别藏得很好,如果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想要一直隐瞒下去,那么陶风澈会是他最好也最忠诚的共犯。   唐菀馨还在充满期待地盯着盯着他不放,眼中满是跃跃欲试,陶风澈并没能想出一个恰当的理由,但留给他思考和沉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最终缓慢地摇了摇头:“这个你就别想了。”   “为什么啊?”唐菀馨不愿轻言放弃,“哦对,你没怎么参加过聚会,是不是没见过我姐?我姐真的特别漂亮,配你哥不亏的!”   陶风澈实在是没想明白唐菀馨为什么这么积极,微微眯起眼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间福至心灵:“你是不是看到那几个新闻了?”   “什么新闻?”唐菀馨装傻。   “我哥跟江景云的新闻。”陶风澈一语道破天机,“你是指望着把你姐介绍给我哥,借此契机,再让我哥给你介绍江景云吧?”   ……倒也不全是,还有一半是大家都在传你哥跟江景云好事将近,想着一箭双雕,试试能不能顺路解决一个情敌吗。   当然,这话唐菀馨没胆子当着陶风澈的面说。她吐了吐舌头,干脆认了下来,理直气壮:“你既然知道你还不同意?我们同窗五年,五年的情谊啊陶风澈!你忍心看我这辈子都没法跟江景云谈恋爱吗?!”   “你找个什么晚宴,让你爸介绍不行吗?”陶风澈试图跟他讲道理。   “那不一样!他关系不错的朋友介绍认识的,才是介绍女朋友!”见陶风澈不为所动,唐菀馨又摆出了一副泫然泪泣的脸,开始扮可怜,“求你了陶风澈,你跟你哥说一声就行了,他同不同意那是他的事,你就帮我带句话,又不会死……”   陶风澈:“……”   不,其实是会的。   你逼着我主动给自己制造情敌是怎么一回事?   万一随月生真的点头同意,跟唐家的omega踏入婚礼殿堂了,那他还不知道能到哪儿哭去呢。   陶风澈心力交瘁,却又不敢直接说出“我喜欢我哥,这辈子都不可能帮着给他介绍恋爱对象”这个真实理由,一时间进退维谷,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收藏了。   “小澈?你们聊什么呢?”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随月生的声音。   陶风澈吓得手腕一抖。 第101章 说媒(下)   经过昨天那件事之后,随月生实在是不愿意跟冯慧发生任何跟陶风澈有关的一对一对话了,来开家长会之前,他还一直有些担心,对方会用班主任的身份强行将他留下来面谈。   如果冯慧再一次对陶风澈表现出过分的关心和同情,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当场爆发。好在他的担忧没有成真。   冯慧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陶风澈这个过于年轻的监护人,虽然之前在新闻中看到过几次,对他过分优越的长相心中有数,但她毕竟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omega,别说单独对谈了,随月生坐在台下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就屏住了呼吸,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脸。   随月生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外貌居然还能起到这种作用,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对于这个结果,他倒是乐见其成。   冯慧刚一在台上宣布散会,他便把桌上的东西一手,戴上墨镜走出了教室。二人分别前,陶风澈说过会在篮球场等他,随月生随便在路上找了个学生问路,后者很好心地一路将他领到了目的地,他刚跟对方道完谢,一抬头便猝不及防地撞见了陶风澈的背影。   可他的身旁还有一个omega,二人在树荫底下并肩而坐,姿态很是亲密。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他们的身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微风吹过时扬起少女漆黑的发丝,即使是随月生也知道,这是校园偶像剧中的经典场景。   更何况那个omega他一个小时前还见过——陶风澈他们班的班长,在家长会开始前负责给家长们引路,性格特别开朗,学习成绩也好。   而且她姓唐,方方面面都跟陶风澈很配。   随月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却又没来由的有些心烦。他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在一阵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驱使下,忽然上前几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陶风澈还没成年呢,信息素都没有,现在谈恋爱有点太早了。再说了,即使他真的谈恋爱了,自己身为监护人,也有必要替他探看一番。   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随先生很快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   树下的一A一O迅速扭过头,看清楚来人后,脸上的表情是两个极端——陶风澈煞白着脸,唐菀馨满面惊喜。   随月生的目光在这二人脸上转了一圈,心中忽然一沉。   陶风澈这是……不满他打扰了他约会,还是少年人被家长抓住早恋后感到不安?   随月生这段时间看了很多育儿书籍,自问现在也是半个青少年青春期问题专家了。他知道他们在青春期时激素不稳,极其容易对异性产生爱意,也知道这种爱意的对象或许不止一个——这种例子太多了,西大陆那边甚至还有个专门的单词用来形容这种情感:crush。   就像陶风澈对他产生“爱意”一样。   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了,也清楚地明白陶风澈对他的喜欢当不得数,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随月生还是觉得太快。   ……分明就在不久以前,陶风澈还用那种无比专注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只要看见他就感觉到无尽的喜悦与满足,就好像……他是他的全世界。   空气逐渐变得胶着了起来,随月生有些轻微的呼吸不畅,他抿了抿唇,微微张开嘴,正准备切换成口呼吸,那个面容娇俏的少女却说话了。   “哥哥好,我叫唐菀馨,既然你是陶风澈的哥哥,我又是他朋友,那我就直接叫你哥哥啦。”唐菀馨难掩兴奋,“我爸是唐正明,在静浦银行当副行长,我还有个亲姐姐,是omega,马上满二十五了,静浦大学研究生毕业,长得特别漂亮,人也好。哥哥你要是单身的话,有没有兴趣跟她认识一下啊?”   “啊?”随月生呆滞了一瞬,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好在有墨镜遮掩,才没让他发直的眼睛暴露在空气中。   “菀馨你好,我是随月生,可以这么叫你吧?”随月生微微一笑,见她点头后才继续说了下去,“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现在刚接手公司,实在是太忙了,分身乏术,暂时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他说了一个万金油的理由,如果换了别的人,这会儿早就顺坡下驴了,可惜唐菀馨的字典里就没有“知难而退”这四个字。   她目光灼灼:“那哥哥你不是正好需要一个善解人意的omega陪在你身边吗?我姐姐她不是那种粘人的omega,你们加个好友先聊聊呗,即使谈不成恋爱,当朋友也行啊。”   她还指望着把随月生忽悠成姐夫,然后顺理成章打进他的交际圈,勾搭上江景云呢!   身为江景云的头号女友粉,唐菀馨绝不轻言放弃。   随月生:“……”   他开始感觉有点头痛了。   他回到静浦这几个月以来,不是没遇到过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但一般他开口拒绝,对方也就见好就收了,从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偏偏她又是个女性omega,还是陶风澈的同学,他说起话来就还得留点分寸。   二人你来我往打了半天太极,唐菀馨越挫越勇,依然没有任何想要放弃的趋势,随月生无奈之下,只得举手投降。   他搬出了那个无往不利的杀手锏。   秋日里天黑得早,如今已是夕阳西下,即使是对于随月生而言,现在的阳光也不至于影响他视物了。他伸手摘了墨镜,露出那双宛如海面浮冰的灰蓝眸子。   “其实……”随月生抿了抿唇,低下头直视少女的双眼,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为难,细品之下,还夹杂着几分羞涩,“我有喜欢的人了。”   唐菀馨脸颊飞上一抹红色,条件反射错开眼,不敢跟他对视,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啊,那我就明白了,哥哥你之前怎么也不早点说?”   再一联想到之前二人的对话,即便是她也有些窘迫了。   勾搭随月生进唐家门的愿望彻底破灭,唐菀馨也没了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说家里司机还在校门口等着,挥挥手转身跑了。   随月生不清楚他们学校里那条“五点半才能出校门”的校规,自然也没发现她只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带着礼节性的微笑目送她离去后,整个人都如释重负。   随月生扪心自问,即便是在他所遇见过的所有omega中,唐菀馨的难缠程度也排的上前三,那股不依不饶的劲实在是让他头大,还得耐着性子跟她周旋,比审犯人都要辛苦。   ……毕竟审犯人可以用枪。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随月生长出口气,再一转头,对上了陶风澈充满幽怨的眼神。   一句话都插不上的少年alpha,已经这么牢牢地盯着他好久了。   随月生背脊一凉,无端感觉有些发毛。 第102章 篮球   随月生喜欢的人会是谁呢?   是江景云,还是那天夜里惊鸿一瞥的,醉醺醺还带着玫瑰味的alpha?亦或是某个别的,他不认识的人?   嫉妒与愤怒混杂而成的复杂情绪将陶风澈包裹,他很想开口质问随月生,问他为什么从没提起过这件事,在他失去父亲之后,他们难道不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吗?   他们的监护关系甚至写在公安局的档案里。   可仅存的理智制止了陶风澈的冲动之举。联想到那杳无音讯的十年光阴,这其实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别经年,他凭什么笃定随月生还会跟他无话不谈?   ……更何况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随月生都依然是那个充斥着谜团的随月生,他从未想过要把自己的一切经历对陶风澈和盘托出。   陶风澈还没有被嫉妒冲昏头,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心脏像是被一根细小却尖锐的银针捅了个对穿,伤口不大,但却足够疼痛,扎得陶风澈整个人都喘不上来气,让他想蜷成一团缩进被窝,再将脑袋死死迈进枕头里,在柔软的丝绸上偷偷擦拭掉脸上的泪痕。   但这一切都只存在于陶风澈的想象之中。   现实中,他只是愣愣地待在原地,微微仰着头,在随月生看不见的地方执拗地盯着他的背影,既想开口去找他讨要一个答案,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   在知道答案前,他还能勉强自欺欺人,骗自己随月生不过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来打发唐菀馨,或是那个被随月生暗恋着的幸运儿早已已婚有子,如今跟随月生天各一方,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然后一头扎进幻想的沙砾组成的沙漠之中,像只怯懦的鸵鸟一样逃避现实。   但一旦他开口问了,随月生给了肯定的答复,告知他这个人真实存在,他也正准备去追他……那就全完了。   陶风澈想得出神,不知不觉中,随月生和唐菀馨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随月生转过头来,与陶风澈的目光短暂交汇。   察觉到随月生视线的那一瞬,陶风澈迅速垂下眼,避开那让人无所遁形的注视,将那些嫉妒、挫败以及藏得极深的自卑掩盖住,又胡乱扯了个话题,试图将随月生的注意力从“他喜欢的人”身上扯开,以免他去思念那个让他嫉妒得发疯的宠儿。   “你开完家长会了?”   陶风澈发誓他努力过了,可声音听上去还是干巴巴的,像是在冷冻室里放了一年的黑面包,而且这句话也足够愚蠢。   还没等他急急忙忙地做些补救,随月生就已经微微扬了扬眉,戏谑道:“不然我还能是逃出来的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陶风澈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越着急脑袋就越乱,半天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随月生权当没看见他的语无伦次,对着他伸出手,又贴心地转移了话题:“我们现在直接回去?”   陶风澈如蒙大赦。   他当然可以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但他绝不会说出这么扫兴的话。他乖乖地将手放在了随月生的掌心,由着后者一个发力,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随月生的手心一点都不软,掌心全是常年握枪留下的茧,摸上去硬硬的,不过好在陶风澈自己的手也没软到哪里去。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陶风澈甚至因此而长出了口气——为自己不会咯到随月生的手,与此同时,喜悦混杂着幸福油然而生。   这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牵手,陶风澈刚一站稳,随月生便迅速撒开了手,动作之迅速甚至透着些避之不及的意味来。   陶风澈有些讪讪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现在还不行。”   “嗯?”随月生有些不解。   陶风澈解释道:“五点半才能出校门,现在还差了十几分钟。”   “那刚才……”   “唐菀馨骗你的。”陶风澈毫不留情地戳穿了omega的伪装。   随月生啼笑皆非。   他想说小澈你再这么耿直下去是不会有omega喜欢的,可又觉得这么冷着一张脸揭人短的陶风澈有些可爱,两种矛盾情绪互相冲突,他还没想好到底要说些什么,陶风澈就已经扭过头来,问了一声。   “怎么了?”   随月生这才意识到,他不知不觉将那声“小澈”叫出了口,且久久都没有说出下文。   他赶忙开口掩饰:“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校门口等吗?”   “不,那太傻了……”忽然被叫到小名的陶风澈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却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一个回答,他难掩失落,还没细想便脱口而出,“呃,你想去超市买个雪糕吃吗?”   话一出口陶风澈就懊恼得恨不得抽自己一顿——都入秋了还吃什么雪糕?!随月生又不是alpha,而且他本来体质就差……   他刚想开口将这个提议糊弄过去,却没料到随月生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行啊,超市怎么走?”   “你刚才开家长会的那栋教学楼旁边就有个小卖部,但是里面东西挺难吃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穿过篮球场往宿舍楼那边走走?”陶风澈补充道,“那边有个很大的超市。”   “行。”随月生颔首。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篮球场的边缘往远处的宿舍楼走,场上挥洒汗水的汪源见陶风澈溜号,眼珠子一转便将手中的篮球丢了过来。   他是直冲着陶风澈去的,可惜准头不怎么好,篮球朝着随月生的方向一路飞了过去。   完了,大祸临头。   汪源死死地闭上眼,甚至都不敢去看后果,甚至都做好了跪在地上道歉,以及被父亲一路押送着去陶家负荆请罪的未来。正在此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就见陶风澈甩下书包一个起跳,凌空将篮球在空中截住。篮球在空中调转了方向,以势如破竹的力道冲着他就来了。   汪源赶忙向旁边一闪,一道劲风掠过,篮球险而又险地跟他擦肩而过。死里逃生的汪源还没喘匀呼吸,耳边就响起了陶风澈怒气冲冲的斥责声。   “汪源!你打篮球能不能长点眼睛?这是篮筐的位置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跟你打个招呼,结果手滑了!”汪源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你差点砸着我哥了!”   “那你不是砸回来了吗!”   “你!”陶风澈的怒气值迅速拉满,恨不得撸起袖子上前跟他干上一架。 第103章 约会   随月生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陶风澈替他出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他确实脾气不好,也无法容忍有人想对他出手——这么多年以来,敢动这个念头的人全都被他狠狠教训过了,甚至还亲手送了其中几个罪大恶极的去见阎王。   但现在是在学校,篮球场上的汪源更是煞白着一张脸,随月生一看便知道后者是无心之举,他也犯不着跟一个莽撞的高中生置气,而且那还是陶风澈的朋友。   更何况他身手极好,篮球飞过来的那一瞬间,随月生的身体就已经自发地做好了准备,即便陶风澈没有起跳扣球,篮球也绝对不会砸到他。   枪林弹雨都走过来了,随月生根本就没把这么一个小篮球放在心上,也根本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事,可看着陶风澈紧张兮兮地挺身而出,又为了他在这凶巴巴地跟朋友吵架,随月生还是因此心头一软,仔细咂摸几下,还有一阵不容忽视的甜。   而且……看着这两人充满活力的样子,就像是被带着回到了他从没能拥有过的中学时光。   如果他当年有机会念书的话,或许也会在学校里这么跟朋友打打闹闹吧?   能来开家长会的机会不多了,围观陶风澈在学校里跟朋友斗嘴的机会更少,随月生想了想,迅速打消了上前劝架的念头。   反正也闹不起来,以他对陶风澈的了解,只要汪源低头认个怂,由着陶风澈吼两句,这件事也就翻篇了。   可偏偏汪源今天就是不肯低头。   他跟陶风澈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了嘴,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认输,眨眼间连“你上小学的时候早饭没吃饱,课间肚子饿了悄悄掉眼泪!”“你体测摔跤趴地上哭的涕泗横流!”这种旧账都翻出来了,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两个即将成年的高中生,幼稚程度不堪直视。   随月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听见陶风澈的童年糗事。   这可是意外之喜,他微微挑了挑眉,努力憋着笑,看着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实际上竖起耳朵听得特别起劲,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就差当场掏出手机开始录音了。   陶风澈也万万没想到,汪源居然会当着随月生的面揭他的短。   他还没从醋坛子里爬出来呢,满心都是对假想敌的愤怒以及急于成长的迫切,谁料汪源直接给他扣了一大口哭包的黑锅——他现在明明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爱哭了!   超级要面子的少年alpha黑着一张脸,撸了撸袖子,是真的有点想揍人了。   汪源脖子一凉,立刻意识到自己一时不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大庭广众之下,都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实在是没脸迅速认怂。   ……但他深谙陶风澈的武力值,对自己也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自知自己绝不是陶风澈的对手,一旦交手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章,更何况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可是……   汪源一时间陷入了两难境地。   “好了。”随月生适时开口,打了圆场。   看热闹是一回事,打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随月生并不准备带着陶风澈一起去冯慧办公室挨训,况且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汪源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没被砸到,消消气,别冲动。”随月生伸出手拽住陶风澈的胳膊,有些担心怒气冲冲的少年alpha会甩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跟汪源打成一团。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拦不住陶风澈,实在是今天穿的衣服不方便动手,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跟陶风澈过招。   小澈那么要面子,在家里比试还行,如果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被他撂倒在地,是要涨红着脸生气的。   ……半夜可能还会偷偷躲在被子里掉眼泪,被气哭了。   随月生想了想那个画面,有些为难,不过好在陶风澈并没有真的被怒气冲昏了头。   虽然随月生替汪源说话这件事让他有些不满,但他也明白随月生其实是在护着他,更何况他自己心里清楚,汪源的行为不过是一个催化剂,让他满腔的情绪有了一个宣泄的渠道。   ——但陶风澈是坚决不会承认,他是在迁怒汪源的。   “可它差一点就砸到了!”陶风澈据理力争。   随月生失笑:“那不是没砸到吗?”   “想要砸你也不行!”陶风澈满脸倔强,不讲道理。   “我没有!我就是手滑了一下!”汪源委屈到了极点,但也极有眼色地顺坡下驴,迅速认怂,“对不起啊随哥,我不是故意的,就想跟陶风澈打个招呼,结果今天打球打久了,有点手软。”   “没事,以后打球小心点,有空的话可以来家里吃饭。”随月生一笑,松开拽着陶风澈胳膊的手,又亲自弯下腰,将陶风澈起跳时甩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递到他面前,“喏。”   陶风澈哼了一声,狠狠瞪了汪源一眼,没再说话,带着随月生往宿舍楼的方向走了。   “源呐,那美人谁啊?”一直等到陶风澈二人走远了,一同打篮球的alpha才鼓起勇气凑了过来,戳了戳汪源。   “还能是谁啊。”汪源双手抱着篮球,充满敬畏地盯着随月生的背影,“陶风澈他监护人,那个便宜哥哥。”   兼第一驯兽师。   他撇撇嘴,小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   虽然表面上放过汪源了,可一直等到吃上冰淇淋,陶风澈都还在为那个从天而降的篮球生气。   他眉眼深邃,微微拧着眉的样子很是帅气,活脱脱一个带着怒意,值得beta和omega们倒抽冷气的校园男神,可这幅画面落在随月生的眼里,却只觉得看见了小时候气鼓鼓的那个小哭包,伸手拽着他衣角不放,眼睛还包着一团泪的那种。   他差点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却又不好但这陶风澈的面笑出声,只好赶紧咬了一口雪糕作为遮掩,强忍着笑意转移话题:“好了小澈,别生气了。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陶风澈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有些奇怪:“都耽误一下午了,你不用回公司吗?”   “回去也没用。”随月生耸耸肩,对上陶风澈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最近公司附近在修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周助理打电话过来,说施工现场那边把电缆挖断了,附近一片全停电了,不过已经开始抢修了。停电了到底不方便,我干脆让周助理通知各部门休假,让他们提前回去过周末了。”   陶风澈的眼睛慢慢亮了:“意思是说……你今晚不用加班了?”   “也不算,书房里堆着的文件还没看完,不过不用开会,时间相对自由很多。”   “所以去外面吃也可以吗?”   “可以啊,为什么不行?”随月生反问道。   陶风澈咧开嘴笑了起来。   随月生搞不明白陶风澈为什么忽然这么兴奋,想着是不是陶知行出事后陶家草木皆兵,一直把陶风澈关家里,把他憋坏了,特别盼望出去吃点东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出去吃个饭罢了,有他陪在边上也出不了什么事,随月生想了想,微微颔首:“你要是真的想去外面吃的话,我等下跟徐伯说一声,让厨房今天晚上不用做饭就行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这个先不急。”陶风澈这会儿倒是又不着急了,眼巴巴地盯着随月生,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就我们两个人吗?”   他是真的很怕随月生把江景云,或是什么别的人给捎上。   “你想约汪源一起吗?还是有别的同学想约?”随月生一头雾水,没能对上陶风澈的脑回路。   “没没没!没有的!”陶风澈矢口否认,连连摇头,“就我们两个人就行了!”   跟随月生单独出门吃饭,四舍五入一下,那不就是二人约会吗?!   随月生搞不明白陶风澈莫名其妙的兴奋点,干脆视而不见:“我才回国不久,出去吃饭也都是应酬,对这周围不熟悉,你有什么店推荐吗?”   “我想想啊……老头子之前带我去过一家私房菜馆,从学校开车过去的话差不多半个小时,但家里在那边有个包间,不用预约,现在告知菜色过去差不多就能吃上了。你要是不太饿的话我们就去这家?”   “行啊。”随月生无可无不可。   “那我现在给那边发信息,让他们开始做饭。”陶风澈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姜和蒜都少放,最好偏清淡偏甜……”   他边打字便碎碎念,对随月生的口味简直了如指掌,随月生瞥了眼屏幕,发现他点的菜差不多也都是自己爱吃的口味。   随月生没想到陶风澈竟然还会记得这些,但一想到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出现在床头柜上的那杯甜牛奶,却又觉得顺理成章。   ……那他之前还偏要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别扭样子,不管干什么都要刻意反着来?   口嫌体正直的小混蛋。   随月生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中的雪糕上,实际上余光一直盯着陶风澈,眸中笑意很深。   随月生不知道的是,陶风澈也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他。   尤其是他不经意间伸出舌尖,将唇边沾上的雪糕卷走的时候。   陶风澈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鬼使神差地加了一条信息。   【陶风澈】:[再加一壶冰糖雪梨,汤的话做清热下火的就好,没有别的特殊要求了。] 第104章 事故   升上高三后,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原本和蔼可亲的老师们一夕之间集体转了性,现如今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不再纵容那些上课打瞌睡的学生,一旦看见了便立刻将人提溜到教室后面罚站醒盹;口头禅也变成了“辛苦一学年,幸福一辈子”,千叮咛万嘱咐着高三这一年,尤其是高三上学期的重要性。   但其中最为夸张的还要数冯慧。   大概是任教之后第一次带毕业班的缘故,冯慧可谓是严阵以待,正式开始上课的第一天早上,她便扛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牌进了课室,然后将其钉在了黑板边,要求唐菀馨每天早上到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新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又跟其他几个老师合谋,共同加大了作业量,并对音乐美术一类的副科伸出了魔爪。   高压政策之下,人人叫苦不遂,汪源被作业压得喘不过气来,篮球都没时间打了,几次撺掇着陶风澈跟他一起揭竿起义,却被后者残忍拒绝。   ——毕竟对于陶风澈而言,他并没感觉到有什么很大的差别。   随月生工作繁忙,只在开学第一天送他去了学校,再往后,陶风澈还是坐着那辆熟悉的迈巴赫S600 Pullman Guard上学放学,中午跟汪源一起在食堂解决午饭,回家写完作业就下楼健身,顺便给随月生热好牛奶。   如果碰上随月生在家,他会在睡前专门去跟对方说一声晚安,如果不在,他就自己回房睡觉,周末抽空去靶场练枪,生活很有规律。   ……但也还是有区别的。   排除掉随月生出差在外的七夕节不算,这是随月生回国后的第一个九州传统节日,意义分外重大。更何况即便是在十年前,二人也从未共度过中秋——随月生来到陶家那天是十二月初的一个雪夜,等到第二年惊蛰,他便离开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陶风澈对此格外上心,也格外期待。   他提前一个多星期便去厨房里转了一圈,跟白案主厨敲定了月饼的口味,还特意吩咐了徐松,让他去静浦的那几家老字号糕点铺里多买几种口味的蛋黄酥,又让佣人们将祖宅院子里的凉亭打扫干净,预备着中秋当日跟随月生一同赏月。   可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节日到来的时候,事情却突然出了岔子。   中秋节前的那一个周六下午,陶风澈从练武场出来后,顺道去家里的酒窖里转了一圈。将藏酒清点一遍后,他意外发现库存的桂花酒不多了。   陶风澈不常喝酒,只在陶知行偶尔兴致上来时才会陪着父亲小酌几杯,但也不过是浅尝即止,并不贪杯。   可陶知行爱酒,且作风老派,讲究时令,陶风澈耳濡目染之下,也受了些影响——其中之一便是:九月金桂飘香,宜品桂花酿。   自从陶知行去世之后,陶风澈便再也没有端过酒杯,拧着眉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哪个酒庄的桂花酿更甜更好入口,一直等到跟随月生共进晚餐的时候,这个问题都还盘旋在他的心头。   ……要不就让徐伯按照惯例去订货,等买回来之后自己提前去尝一遍好了。   陶风澈做了决定,如释重负地抬起头,跟随月生随意聊了聊学校里的趣事,后者边听边点头,片刻后却忽然换了个话题。   “前两天在篮球场上遇见的那个同学,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汪源吧?”   陶风澈心中警铃大作,拿不准随月生的用意,充满警惕地点了点头。   ——随月生跟汪源根本就没什么交集,这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他怎么还记得他啊?   “徐伯之前跟我提起过他,说你们俩读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以来也一直关系不错?”   陶风澈点头。   “我前两天开会的时候遇到他父亲了,他想约我吃顿饭,你想一起去吗?”   这就是在问是否有必要将商业洽谈改成更为亲近的家庭聚餐了。   “汪源是我发小,他家是做实业的,跟陶氏没什么业务往来,汪叔叔这次约你吃饭,应该也不是想聊合作……”陶风澈说得很慢,末了忽然一笑,“我去不去都行,不过汪源应该挺想去的。”   随月生微微挑眉:“怎么说?”   “他住宿生啊,在学校里关着呢,最近老师们管得紧,他说都快学吐了,成天盼着有个机会能逃出来透透气。”   “那就定在月考完之后?”   “也行。”陶风澈戏谑道,“你要是真想救他,干脆就挑我们月考放榜当天,说不定还能帮他逃一顿打。”   随月生一哂,没跟陶风澈一起调侃他的朋友,却也把这个提议记在了心里。   既然都已经聊到汪源了,随月生干脆便借此机会,逗着陶风澈讲了讲他跟汪源之间的旧事。正当陶风澈绘声绘色地讲到他跟汪源一同去电影院体验生活,结果看了一部超级大烂片时,随月生的手机忽然响了。   “今天不是周末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找你啊?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陶风澈止住话茬,撇了撇嘴抱怨了一句,语调亲昵得像是在撒娇。   随月生很吃这一套,却也有些无奈:“没办法啊,工作就是这样的。”   陶风澈还是满脸不满,随月生只好伸出手给他顺了顺毛:“我接完电话就回来陪你吃饭。”   陶风澈勉勉强强地点了头,随月生这才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的声音不大,语速又快,饶是陶风澈听力过人,一时间也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几个零星的词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随月生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薄唇紧抿成线,紧接着骤然间便站起了身。   沉重的红木椅子在地板上拖出了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陶风澈下意识地捏紧了筷子,可随月生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脸上满是厉色:“你带人过去,我马上就到。”   出事了。   陶风澈心头一颤,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事情不出陶风澈所料,随月生说完后便挂了电话,转头嘱咐徐松备车,紧接着便急匆匆地上了楼。   等他再从楼梯上下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熨烫服帖的黑色西装上一丝褶皱都无,袖扣和领带是同一色系,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流光溢彩,绿得几乎都有些扎眼。   这副模样的随月生是很漂亮的,可陶风澈看着他,却只觉得他又一次把自己包在了坚硬的铠甲中。   陶风澈再也没了吃饭的胃口,他推开椅子站起身,大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随月生今天晚上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即便再忙,至少也随身带点吃的,要不然晚上会胃痛的。   他攒了满肚子劝说的话,可随月生站在门廊的台阶上,正全神贯注地跟保镖吩咐着些什么,根本无暇分给他一个眼神。   陶风澈只好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随月生有条不紊地改了家里的安保部署,又在各个地方加派人手,好不容易等到随月生吩咐完,刚想开口,随月生就已经偏头看了过来。   “小澈,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没什么事的话尽量不要出院子了。”   “好,你要不——”   Karlmann?King风驰电掣而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门廊下面,陶风澈甚至都没来得及讲话说完,随月生就已经匆忙对他点了点头,权当告别,然后转身钻进了佣人打开的车门。   灰色的卷发在夜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跟它的主人一同被黑洞般的车厢吞噬,继而迅速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陶风澈被丢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空气中残存的一串尾气,有些愣神。   他眨了眨眼,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忽然低下头,脚尖蹭了蹭地面,好像忽然间对门廊上的地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似的。   主宅里开了暖气,陶风澈在屋子里的时候穿着短袖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站在门口,秋风带着凉意席卷而来,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迅速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陶风澈满脸的无动于衷,佣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相劝。最后还是徐松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放低了声音劝道:“少爷,外面天冷,先回屋吧,再不济加件衣服再出来也好啊。”   “要不我去给您拿一件外套吧?”   陶风澈沉默良久,好半晌后,他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   他终于将视线从地砖上移开,眯起眼看了看深沉的夜色,和院子中间忽然增多的保镖,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就回去了。”   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陶风澈拒绝了徐松让厨房重做一份的提议,食不知味地将碗中残存的菜肴扒进了嘴里,整个人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随月生刚才接的那通电话里,他听到了几个零星的词语,其中就有“医院”二字。   家里出了件需要随月生深夜亲临现场的大事,可随月生不仅不愿意让他陪同,甚至都不愿意让他知道发生了些什么。随月生只要求他在家里好生待着不要添乱,便独自一个人出了门,去面对外面的那些腥风血雨。   可陶风澈生来就是被当做陶氏的继承人培养的,他是alpha,不是温室里娇嫩的花朵,不需要随月生一个omega这么严密的保护。   他喜欢随月生,想跟随月生并肩而行,想保护他,可随月生不允许。   随月生甚至都不允许他知情。   海潮一般席卷而来的沮丧和颓唐几乎要将陶风澈淹没,他呼吸困难,在海水中挣扎,满心都是愤懑,却又不知道该恨谁。   ——恨自己跟随月生之间的年龄差?   恨随月生对他的保护欲?   还是……恨陶知行死得太早,只好把他托孤给了随月生?   桩桩件件都说不过去,陶风澈仓促四顾,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还能恨些什么,最终也只能选择恨他自己。   ——都怪他不够强大,不够成熟,所以他在随月生的眼里仍然只是个需要保护孩子,无法让随月生将他放在平等位置上看待。   陶风澈放下手中的碗筷,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端着枪的保镖在家中来来去去,快速地把守住了各个位置。虽然他们努力压低了脚步声,但回荡在空旷室内的声音还是显得有些嘈杂,尤其陶风澈还是个五感出众的alpha。   他皱着眉盯着保镖们看了一会儿——自从陶知行的葬礼过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驻主宅,在室内站岗。   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他们如此严阵以待?   难道是跟跟红帮发生了一场激烈冲突,有某个大佬中弹被送往医院抢救了吗?   陶风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还因此感到了一阵刻骨的憋闷。他在餐厅中枯坐半晌,最终起身回房加了一件外套,走到大门口时,却被保镖拦住了。   “少爷是要出去吗?”站在主宅门口的两个保镖微微侧过身,隐隐挡住了门。   陶风澈失笑:“我不出去,就是有点手痒,想去靶场转一圈。”   “现在是多事之秋,少爷要不就还是待在主宅里吧,弟兄们都在这里站岗,也安全些。”其中一个保镖低着头,嘴里说着劝阻的话,动作却没有留下丝毫商讨的余地,“如果少爷想运动的话,健身房也足够了,如果想要陪练,我现在就找两个兄弟过来。”   “想要练枪的话,地下室也足够了。只要少爷同意,我现在就找几个兄弟去布置场地。”   姿态摆得很低,态度也很谦卑,可话里话外全是不让陶风澈出门的意思。   陶风澈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受到阻拦,更没想到自己会被自家的保镖堵在大门口。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陶风澈一时间都有些啼笑皆非,可他盯着二人看了片刻,惊异地发现他们竟然是认真的。   陶风澈呼吸一滞,微微眯起眼踱了两步,将他们从上看到下,心里评估着动手的胜算,不动声色道:“那如果我执意要去呢?随月生也只是吩咐你们不让我出院子吧?靶场可在院子里面。”   “这都是随总的意思,还请少爷不要为难我们,但如果您真的坚持……”保镖缓缓伸出手,当着陶风澈的面摸上了后腰,“那我们也只能得罪了。等随总回来之后,听凭少爷处置。”   陶风澈顺着他的动作望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研究院出品的特效麻醉枪,跟他前段时间带去威胁刘天磊的是同款。 第105章 死亡   陶风澈从来都没想过,这种专门研制出来对付敌人的东西,有一天竟然会对准自己。   他抬起头,将眼前的这两名保镖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牢牢记在心底。   保镖低垂着头,挡在大门口的身体一动不动,任凭陶风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像是两尊沉默的石像。   陶风澈的记忆力很好,之前去基地视察的时候,他只需要半天就能将主要负责人记全,更何况是这些常年在家中驻守,可以称得上是朝夕相处的保镖——每一个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仅仅四个月前,在陶知行的葬礼上,眼前的这二人还挡在他的面前,跟其他保镖一同组成了一面坚实、能够让人放心依靠的墙,沉默着对随月生举起了枪,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开枪射击。   可现在,他们却听从了随月生的吩咐,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挡在了门口,手中的枪口也转而对准了他。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保镖反水,或是随月生收买人心的速度太快。   陶家训练保镖是按照九州历史上训练死士的标准来的,保镖只听命于陶家家主,也就是翡翠扳指的所有人。如果家主没有开口吩咐,那么过往的情谊还能起些作用,可以稍作通融;但一旦与家主的命令发生冲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家主的指令。   陶风澈小的时候听徐松讲了不少保镖们忠心耿耿的故事,在中二病泛滥的青春期,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从父亲手上接过权柄,被他们宣誓效忠的未来——一定是如臂指使的感觉吧?   可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保镖们尽忠的对象不是他,并且对他露出了獠牙。   再一联想到葬礼那天的情状,虽然现在场合不对,但陶风澈还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风水轮流转的情感。   保镖们已经态度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陶风澈心里清楚,如果自己决意硬闯,他们是真的能做出用麻醉枪将他扎昏的事。   他并不准备以身试法,亲身体验一下特效麻醉剂的药效,于是微微后退半步,以示退让。   两名保镖见状,心中俱是长出了口气——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也并不想跟陶风澈动手。即便现在陶家的家主是随月生,可陶风澈毕竟姓陶,更是现存于世的唯一一条陶家血脉。   但陶风澈却并没有像他们期盼中那样转身离去。   他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后倏然嗤笑几声:“虽然已经这样了,但我还是多嘴再问一句。你们今天是铁了心不让我出去,即使我只是去靶场,对吗?”   二人闻言,均是更加用力地低下了头,脸部肌肉崩在一起,牙关紧缩,种种迹象显示,他们的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可在陶风澈的注视下,他们最终还是为难地点点了头,小声喊了一声少爷,没有再多说任何一个字。   “好。”陶风澈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拉越大,最后扯出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好啊。”   他声音拔高,将这个字又重复了一遍,保镖们低垂着头,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看他,但还是固执地不肯挪开步伐。   陶风澈再不愿在门口跟他们干耗下去,一语作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径直走向了位于主宅一楼的健身房。   他走到门口时,有个保镖大概是从无线电中得到了指令,换了一身作训服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预备着进来给他当陪练,被陶风澈直接轰出了门。   ——他对于打人肉沙包泄愤没有兴趣。保镖将他拦在门口只不过是职责所在,如此忠心耿耿,“不畏强权”的下属,是该赏而不是该罚的。   但陶风澈因此而产生的满腔憋闷与怒火也切实存在着。   他反锁上健身房的门,沉默地脱下外套,用力将其摔在地面,又在手上仔细地缠好绷带,对准垂下来的沙袋挥拳而出。   一个多小时后,陶风澈赤裸着上半身,一手拎着汗透了的衣服,另一只手推开了健身房的门,身后躺着两个被锤爆了的沙袋。   健身房中一片狼藉,宛如龙卷风过境,陶风澈又面沉如水,众人均是噤若寒蝉,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这位少爷的霉头。他上楼时,把守在楼梯口的保镖甚至下意识地侧过身,恭恭敬敬地给他让出来了一条通道。   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少爷都已经这么生气了,不如就让他去靶场里玩一会儿吧,反正都是在院子里,不会出事的。   就连徐松都保持着静默。   陶风澈回了房,一扬手将手中的衣服丢进了脏衣篓,又去衣帽间里拿了干净衣服去冲澡,温热的水流带走了身上的汗水与灰尘的同时,也带走了些许暴躁焦虑的情绪。   可当陶风澈洗漱完毕后走出浴室,站在浴室的落地窗前,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院子,看见那成群结队巡逻的保镖时,他预先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都泡汤了。   负面情绪再一次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将他整个吞没。   陶风澈想起自己上楼时看到的那些保镖,想起那无孔不入的注视,和那两个说是在楼梯口巡查,实际上目光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保镖。   明明是在家里,又是在自己从小住到大的熟悉房间中,可陶风澈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忽如其来的窒息。   空气变成了粘稠的水泥,将他的气管堵得严实,陶风澈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推开窗户大喊两声,以此排解心中万分之一的焦躁。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陶风澈已经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主宅这栋楼里了。   陶家祖宅占地面积极广,主宅更是大得像是一座城堡,有关系亲近些的生意伙伴前来做客时,俱是对其赞不绝口。   但一旦被软禁在其中,再好的房子也不过是一个装饰华美的高级囚笼罢了。   陶风澈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从书房溜达到衣帽间,最终回到卧室,宛如一头在笼子中来回打转的困兽,当他不自觉地沿着这条路线走到第八圈时,他终于回过神来,停下了脚步。   ——这样下去不行,再走下去,他都要怀疑自己出现刻板行为了。   他在窗边站定,不再徒劳地来回转圈,伸出手一把拉上了落地窗前的窗帘,将院中的景致和保镖们暗中的窥视遮了个严实,然后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长夜漫漫,不如睡觉。   等睡醒了,一切应该就好起来了。   陶风澈自我安慰着。   可惜天不遂人愿。或许是心里藏着事的缘故,陶风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几个小时,直到两点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五点出头便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梦境中生死一线的感觉实在是太真实,到处都是残肢断骸的景象也让人过于身临其境,即便挣扎着回到了现实,陶风澈也依旧能回想起那种弹药告罄的恐慌。   他呼吸急促,浑身都是冷汗,伸手将枕头底下的沙漠之鹰摸出来,拆卸完毕后检查了一遍弹匣,又重新将其组装完成,呼吸的节奏随着这一番动作逐渐趋于稳定,他将手枪放回原位,站起身出了房间。   在各处保镖无声的注视下,陶风澈沉着一张脸走到厨房,从冰箱里翻出来了一大瓶柠檬水。   值夜的佣人和厨师对视一眼,前者小心翼翼地开口:“少爷,您想吃点东西吗?”   陶风澈摇了摇头,找了个玻璃杯出来,将柠檬水倒进去,又往里面加了大量的冰块。   佣人光是看着都觉得牙根发软,连忙出声委婉劝阻,可陶风澈置若罔闻,一口气将其喝完,又慢吞吞地嚼了一块冰块,浑身打了个冷颤的同时,萦绕在脑海中的血色也终于变淡了些许。   他将玻璃杯搁在流理台上,长出了口气。   “随月生回来了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佣人无端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实话。   “……还没。”   “好。”   陶风澈微微颔首,没再多言,他出了厨房,回到房间,躺进犹带余温的被窝,再一次回到了那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第二天早上九点,陶风澈端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虾饺,半点看不出被噩梦纠缠了一晚上的样子。   徐松微微躬着身在旁服侍,不时伸手加满陶风澈杯中的豆浆,后者头也不抬,等将蒸笼中的虾饺吃完了,才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哥哥他人呢?”   徐松一愣:“随总他去公司了。”   陶风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道:“他一晚上没回来?”   语调不像是个问句,倒像是句笃定的陈述。   “……”   徐松无端感觉到了一阵压力。自从陶风澈跟随月生关系放缓,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面对过这幅模样的陶风澈了。   他屏气凝神,揣摩着陶风澈的心思,赔着小心:“是。”   陶风澈“嗯”了一声,好像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似的,然后拿起勺子,搅了搅碗中的黑米粥,又舀起一勺,仔细看了看。   黑米粥炖的软烂粘稠,陶风澈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数清其中的米粒,然后心满意足地将其放进嘴里,缓慢咀嚼了好半晌,才终于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徐松本来都以为事情翻篇了,可看到陶风澈这般作态,心脏忽地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   果不其然,陶风澈吃完这口粥后,便挥了挥手,屏退了周遭的佣人。   “昨天晚上那通电话,跟家里暗中的生意有关吧?”陶风澈问道。   “是。”徐松苦笑,“少爷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   “这种话就别说了。”陶风澈嘴角向下撇了撇,问,“阵仗这么大,死的人是谁?”   话是这么问,可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几个人选,俱是在陶知行葬礼宣读遗嘱环节时旁听的人物,其中有老有少,就连如今称病在家的孙老也榜上有名。   可饶是陶风澈想破脑袋,也没能猜中徐松给出的那个答案。   “死者是……刘天磊。” 第106章 怀疑   陶风澈猝然瞪大了眼,失声道:“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还未等徐松回复,他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陶风澈抬起手,制止了徐松将要出口的话,然后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片刻后他抬起头,眸色清明,语气也是刻意调整过后的平静。   “找到凶手了吗?”   他一副镇定自如的样子,唯独从那双略微发着抖的手上能窥见他一二分的真实情绪。   徐松心中长叹一声,假装没看出陶风澈伪装的纰漏,垂下眼避免跟陶风澈对视,脸上的表情是十成十的恭敬:“没有凶手。刘天磊是自杀的。”   “到底怎么回事?”陶风澈微微拧起眉,“他不是一直都被关在ICU里,门口也二十四小时有保镖站岗吗?怎么找到的自杀机会?凶器又是什么?”   “凶器是一把吃西餐时用的餐叉。”对上陶风澈疑惑的视线后,徐松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提供给他的。”   徐松语气平缓,不慌不忙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刘天磊腹部的枪伤早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能够正常下地行走,之所以还待在ICU,是因为这里不允许探视,能接触到的人也十分固定,有利于监管,这一点少爷应该知道吧?”   见陶风澈颔首,徐松才接着向下说去。   “昨天傍晚吃完饭后,刘天磊忽然说想要洗澡。他以往也时不时会有晚饭后洗澡的要求,没有收到额外命令的情况下,保镖们会在允许的范围内适当迁就他。刘天磊提出要求后,保镖按照惯例去了浴室里搜查,确认一切正常,且没有任何会威胁到生命的器械存在后才允许刘天磊进入,同时在门口把守监视。”   “出于隐私原因,医院浴室的门并不是透明的,也就是说,保镖们站在门外,实际上是看不到里面情况的。刘天磊洗澡的时间一般在十分钟左右,但这一次过去十五分钟后,他依然没有出来,保镖去拧门把手时,却发现浴室的门被从内锁上了。”   “他们喊了刘天磊的名字,可浴室中只有水声传来,破门而入后,却发现……刘天磊全身赤裸地栽倒在地面上,喉咙上插了一把钢叉,叉子近乎全根没入。”   随着徐松的叙述,陶风澈在脑内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景象——空旷的浴室中,鲜血染红地面,又被水流稀释,倒在地上的中老年男性躯体冰冷,喉间的利器闪着金属的光泽……   虽然主人公大相径庭,但这一幕竟然微妙地跟纠缠了陶风澈一整夜的噩梦对上了——故事的结局全是死亡。   陶风澈用力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过于血腥的画面,以及再度翻涌而来的梦境,但这完全是无用功。   片刻后,他有些泄气地睁开眼,放任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在脑海中盘旋,问道:“昨天晚上哥哥接到电话的时候,就是保镖发现刘天磊尸体的时候吧?”   “是。他们在浴室里发现刘天磊后第一时间就把人送去了抢救室,然后给随少爷打了电话。随少爷带着痕迹检验的人赶过去后,却发现……”   “叉子上只有刘天磊一个人的指纹。”陶风澈打断徐松,替他将这句话补全了。   “是。少爷英明。”徐松肯定了他的猜测。   “要是有其他人的指纹,那才是奇了个怪了。”陶风澈一哂,笑容中带了几分讽刺,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语气平静,声音中无甚起伏,徐松也听不出喜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陶风澈将吃到一半的饭碗推开,又站起身来,吩咐道:“我回房了,等下把电子版的现场照片送上来。”   ···   陶风澈回到房间后,等了不到五分钟,徐松便捧着平板电脑上来了。   他伸手将平板接过,盯着那跟自己脑内描绘的景象基本无二的照片看了许久,甚至用双指不断将照片放大,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观察着各种细节,但却跟陶家派过去的人一样,没能看出任何的反常。   就仿佛真的是刘天磊日夜祷告,然后神祗回应了他的呼唤,赐给了他一把餐叉,好让他拿着它了解自己的生命,求得解脱似的。   ……但怎么可能呢?   陶风澈是无神主义者,素来不信神佛,更不相信“神爱世人”的谎言。更何况,即便神灵真的存在,像刘天磊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又怎配得到衪的垂怜?   他微微眯起眼,思索半晌后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将照片投送到了自己的手机里,然后将平板递回给了徐松:“还没找到那个给他餐叉的人吗?”   “没有。”   “消息封锁了?”   “是,随少爷第一时间就吩咐下去了。”   陶风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忽然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向了徐松。   他没开口让徐松退下,徐松也不敢轻易离开,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陶风澈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像是想找出什么破绽。   徐松一动不动,目光没有丝毫的偏移,满脸坦然地跟陶风澈对视,浑身上下都写着无愧于心。   即便陶风澈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将他从头看到尾,他也依然是这样一副表情。   谁也不知道陶风澈盯着徐松看了多久,时间在这间屋子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许久后陶风澈终于率先移开了视线,就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又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徐松微微弯了弯腰,无声地退到了门外,还贴心地替陶风澈关上了房间的门。   “咔哒。”   陶风澈原本腰板挺直地坐在书桌前,这一道声音传来后,他倏然弯下了腰,整个人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红木的椅子很硬,尤其是上面的那些精致的雕花,美则美矣,实际靠上去却一点都不舒服,只觉得硌人。可陶风澈却像是忽然失去了知觉似的,在椅子上蜷起身来。   陶风澈合上眼,将这庞大的信息量在脑内梳理了一遍。   刘天磊自杀的事,处处都透着蹊跷。   从始至终,除了家里的保镖以外,知道刘天磊在这家医院里的就只有三个人——他、徐松、随月生。   首先排除掉他自己;徐松叛变的可能性微乎及微;即便家里的保镖真的有人产生了二心,他从刘天磊情妇家回来的那一晚,将事情告知随月生后,后者肯定已经把前往医院值守的保镖梳理了一遍,确保人选万无一失……   ……难道是随月生出了纰漏?   但那可是随月生,说不通啊。   陶风澈的眉间拧出一个川字,好半天都想不出一个头绪,有一条线索在脑海中若隐若现,他拼命思索,终于拽住了它的尾巴,却又不敢相信那个答案。   ——如果蓄意杀害刘天磊的人是随月生,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确实是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那个人,但如果是他……陶风澈不愿去想那个可能。   就在几个月前,他才刚刚怀疑过他,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现在每当想起这件事他都悔恨万分,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掐死那个口无遮拦的自己。   他们才重逢不到四个月,排除掉随月生出差在外的日子,相处的时间微乎及微。   那是他第一个,也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喜欢上的人……   陶风澈不愿细想,更不愿深究,但很多时候,人并不能单凭自己的喜恶来决定自己的行为。   他毕竟是陶知行的独子,被当继承人培养了那么多年,他没法对那些疑点视而不见。   他还没被名为爱的情绪冲昏头脑,还不至于被情感操纵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随月生确实一贯会骗人,就比如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beta。   但如果他想错了呢?他又一次误会随月生,再一次伤害他了呢?   陶风澈死死地抿着唇,用力咬着口腔内壁,内心剧烈挣扎着。   现在一切不过都是他自己的推测,他没有证据,根本站不住脚。如果仅仅凭借这个就怀疑随月生,认为他在贼喊抓贼……   ——有了!   陶风澈忽然间灵光一现,他掏出手机,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通讯录。   虽然现在陶家的家主是随月生,但他毕竟是仅存的陶家血脉,还是有一定权限的。   随月生下令不让他出去,保镖们便坚决执行,但是当随月生没有下令的时候,其中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的——就像前不久他趁着随月生去参加晚宴时,吩咐保镖陪同他出去一样。   保镖们不会多问,事后也不会多嘴。   不过如果让现在驻守在家里的这一批保镖出去的话,很难说随月生有没有下令说监控他的动向,到时候他们一向随月生汇报,后者很快便会知道他的用意。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即使随月生吩咐了家里的保镖,但他不一定通知到了所有人——比如说,那些现在刚巧在休假的保镖。   陶风澈赌随月生没有将自己被禁足的消息广而告之。   他这么想着,也终于在手机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人选。   夏俊,陪着陶风澈去过中药厂,也陪着他去过刘天磊情妇家,是那一批保镖中最年轻的一个,大不了陶风澈几岁,性格很是跳脱。二人年纪相仿,还聊过几次天,陶风澈便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他记得夏俊当时说要拿奖金给女朋友买包,从刘天磊情妇家回来之后,他没隔几天便请了年假,说是想陪陪女朋友,销假的日期好像也就是最近几天了……   陶风澈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清清嗓子,拨通了他的电话。   “少爷,有什么吩咐?”   电话很快便被接了起来。   “我记得你现在是在跟女朋友一起住?现在说话方便吗?”陶风澈忽然问。   “方便。我女朋友前两天回老家办事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   陶风澈颔首:“我遇到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虽然你现在还在假期中,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你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是要出外勤吗?”夏俊心领神会,“少爷您吩咐就好,我这两天一直都待在屋子里打游戏,骨头都快躺软了,能出去转转再好不过了。”   “那就好,少了的假期之后给你补回来。”陶风澈笑着允诺,没再跟他寒暄下去,转而说了正事,“之前静浦郊区的那个‘废弃’中药厂,你应该还有印象吧?我需要你过去一趟。”   “立刻出发,不用进去,远远地看一眼它是否还在正常运转就好,查清情况后打电话通知我。但是有一点一定要注意。”陶风澈放慢语速,一字一顿,“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我明白。”夏俊见状,立即便收了调笑的心思,肃然道,“少爷您请放心,我这就动身。”   “好。”   陶风澈挂掉电话,合眼靠在椅背上,良久后长出了口气。   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现在开始,只有等待。   陶风澈伪装出了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像是忽然一下子打消了出门转悠的念头,照常在屋子里学习、复习,下午和傍晚改在健身房中健身,甚至都没有再拒绝保镖们对练的要求。   随月生一整天都没有回来,陶风澈也没有多问他的去向,让提心吊胆的徐松和保镖们俱是长出了口气。   晚上十点出头,陶风澈在浴缸中泡澡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扫了一眼,来电人那里明晃晃地写了“夏俊”二字。   陶风澈像是被绑上了一辆失控的过山车,心率快得失调,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终于摁下了接听键。   “喂?”   “少爷,中药厂一切如常,正常生产,运输车前来的时间和频率也是正常的。您吩咐说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就没有去偷药剂,但是我躲在近处看了,控温盒的形状和大小,都跟那天晚上带回来的无二,应该是同一样东西。”   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利刃所向,陶风澈无从遁形,被扎得体无完肤。   心脏沉得像是成吨的铁铅,直直地向下坠去,陶风澈浑身发抖,根本握不住东西,手机啪嗒一下自由落体在了浴室的地板上,又在惯性的作用下,沿着光滑的瓷砖一路溜出去了好几米。 第107章 账户   “喂,喂?”手机中传来了夏俊的呼唤声,在空旷的浴室中不断回响着,“少爷,少爷?您还好吗?”   “我没事。”   陶风澈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迈出浴缸,弯腰将手机从地上捡了起来。刚才的那一下摔得太狠,屏幕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密布,然后他伸手,在屏幕上滑动了两下——虽然反应有些迟钝,但还能用,看上去似乎没有摔到内屏。   真是祸不单行。   陶风澈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毛巾擦干了屏幕上的水珠,与此同时,听筒中传来了夏俊关切的问话声:“少爷,刚才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在洗漱,手机放在洗脸台上,台面太滑,一不小心摔到地上了。”   陶风澈点开扬声器,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得知发出巨响的是手机而不是陶风澈本人后,夏俊也终于放下了心来。   “辛苦了,事情办得不错,现在时间太晚,你在附近找个酒店睡一晚吧,明天早上睡醒之后再回来,房费我等下转给你,机票等回来再找我报销。”陶风澈说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一句,“等到原本的假期结束之后你再回陶家销假,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   “少爷放心,我知道轻重。”   得到夏俊的肯定答复后,陶风澈才终于放心地挂了电话,又在碎裂的屏幕上艰难地操作了几下,点开了社交软件。   他原本想给夏俊转两千块钱,但输入密码时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返回,将数额改成了一千——他名下的银行账户依旧处于冻结模式,一个月一千的生活费额度也一直没变过,好在这几个月没怎么花钱,之前在支付平台里买着玩的一小笔黄金前两天也抛掉了,但总共加起来也就不到两万的可使用资金……还是省着点花吧。   转完账后,陶风澈将手机放到浴缸边的架子上,疲惫地跑回了浴缸中。   还没正式开始审讯,身处ICU病房重重监护下的刘天磊,居然搞到了一把餐叉自杀身亡,与此同时,大半个月前就该被随月生派人关停的中药厂一直到现在正常运转,再一联想到刘天磊口中那个身居高位的幕后主使,随月生的嫌疑实在是大得难以忽视。   但在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驱使下,陶风澈总是不愿意去怀疑随月生。   哥哥可能不知道人工信息素的事情,只觉得是有人在倒卖药品,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出差回来实在太忙,一不小心就忘了,刘天磊的钢叉可能是在哪捡到的……   但又怎么可能呢?随月生做事那么周密,刘天磊的病房也被围得水泄不通,以陶风澈对家里保镖的了解,那是恨不得连飞进病房的蚊子都要先搜身的。   这个假设根本就说不通,而现如今他唯一得到的线索,直截了当地昭示着随月生的可疑。   陶风澈的脑子里乱得像是在裤兜里揣了大半个月的耳机线,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更遑论将它解开,陶风澈想不明白,继而就连太阳穴也抽痛了起来,就仿佛有人正拿着锥子在其上钻孔。   他头疼得几欲作呕,整个人头晕脑胀,甚至难得地产生了想要逃避的念头。   ——事情好多,谜团好大,想不明白,头痛欲裂,不如把自己淹死算了。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然后人为地将自己沉进了水底。   但当肺部仅存的空气消耗殆尽时,他最终还是将头探出了水面。胸腔疼得像是要爆炸,他扒着浴缸边缘连连呛咳,缓过劲后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人间,脑袋也清明了不少时,手机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怎么又有电话?   他已经够烦了,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吗?   陶风澈眉关紧缩,嘴唇抿得有些发白,满脸不快地将手机拿到眼前,扫了一眼来电提示——汪源。   他跟汪源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瞥一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对汪源的来意就有了个大致的猜测——这个时间点打过来,要么就是作业写不完了,想借作业抄;要么就是作业写完了,想约着一起打游戏。   陶风澈很少会拒绝汪源,但他今天实在是心情不佳,如果是前者还好说,但打游戏他是真的没什么兴致。不过汪源这小子一向都看不懂眼色,十分难缠,陶风澈光是想着就觉得太阳穴再次开始抽痛,不是很想接他的电话。   可朋友毕竟是朋友,而且他苦恼的这件事跟汪源又没什么关系,后者甚至还帮了他不少……   陶风澈的内心剧烈挣扎着,正当此时,电话铃声忽然断了。   ——好吧,那这就不是他不接电话了。   明天汪源要是问起来,就说人在洗澡,手机搁卧室充电没听到吧。   陶风澈转瞬间便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心安理得地将手机放回来原位,可安静了还不到五秒,手机就再一次唱起了歌——汪源不依不饶地再一次打了过来。   ……逃不过了。   陶风澈无声地叹了口气,摁下接听键和扬声器的同时,也做好了如果汪源约游戏,就跟他说自己身体不适的准备,可他今天心烦意乱,即便努力告诫自己不要迁怒,开口说话时,语气还是显得有些不耐:“喂?”   若是换了别人,听到陶风澈这种口气,早就已经诚惶诚恐地夹紧尾巴做人了,但大脑明显缺了根筋的汪源,明显不属于“一般人”这个范畴。   他根本就没听出陶风澈的恶声恶气,语速飞快,语调高昂地嚷嚷了起来:“陶哥陶哥,我查出来啦!”   “啊?”陶风澈被穿破屏幕的炫耀糊了一脸,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道,“你查出来什么了?”   “就那个账户啊!”汪源欢快地接了一句。   陶风澈立刻便是呼吸一滞。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端就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陶风澈猜测汪源大概是在找水杯,片刻后,果然传来了汪源吨吨吨喝水的声音,以及一声舒爽的叹息。   紧接着,汪源得意洋洋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今天下午那会儿,那家私人银行可能是在系统维护,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漏洞,我一直盯着呢,立刻抓紧机会潜进去了。章馨雨账户里的那几笔大额支出都是同一个收款方,我记下来之又顺藤摸瓜地查了过去。”   “你猜怎么着?”汪源笑嘻嘻道,“还是私人银行的账户,不过那个银行位于A国。”   A国。   陶风澈眼前一阵发黑,随之而来的便是心悸,像是爬了十二个小时终于爬上山顶,却被人从山巅一把推下,扑面而来的失重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A国,西大陆最大的国家,也是陶风澈他们学校今年举办暑期夏令营的场所Z大的所在地。而随月生听到这则通知后,曾经随口提到过他在Z大隔壁的X大念过书。   陶家在西大陆的产业和市场俱是陶风澈的爷爷开辟下来的,老爷子当年带了不少人一同打江山,其中不乏接管海外市场的,但绝没有人在A国——孙老留在九州,他的儿子在C国掌管生产基地,其他几位元老的情况也大同小异。   A国毕竟是A国,那里的分公司,一直都牢牢处在陶家直系的掌控下。   自从陶风澈得知随月生曾在X大念书,陶知行又有意培养他来辅佐自己开始,他就解开了心中那个名为“随月生接管陶氏为什么上手这么快”的谜题——他在A国读书时,陶知行大概就已经让他接手分公司的一些生意了。   而现如今,那个秘密的收款人,刘天磊口中的“幕后主使”,所使用的账户恰巧就是A国的。   桩桩件件全是疑点,种种线索全部指向随月生,陶风澈想假装看不见都做不到。   ……可是,这个A国的账户,也不一定就是随月生的啊?A国可是有好几亿人呢。他的心底有道声音悄悄探出了头,微弱却坚定地说着。   陶风澈沉默了很久,汪源半天都没收到答复,有些疑惑地将喝空的可乐瓶扔到一边,随口调侃道:“怎么啦陶哥,怎么不说话?被我的牛逼程度给吓到了?”   “……确实挺厉害的。”陶风澈终于开了口,思索片刻后组织着语言,“汪源,问你个事,你最近忙吗?”   “忙啊,命都快忙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摸底考试退步了快五十名,我爸吹出去的牛皮收不回来,恨不得拿把刀把我这个不孝子杀了,说这个月底的月考考不好就扒了我的皮……”汪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大倒苦水,忽然间却又开心了起来,“不过下周四就是中秋节了,加上周末,一共四天假呢,应该还行。”   他说着说着,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陶风澈语气中的不对劲来,试探着开口:“咋啦陶哥,又有事求我啊?”   他做好了被陶风澈怼回来的准备,却没料到后者干脆利落地给了一个“是”字。   汪源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正怀疑陶风澈是不是吃错药了的功夫,后者便又道:“能不能麻烦你尽快查一下那个海外账户的所有人?”   “怎,怎么了吗?”汪源极少听陶风澈用这种语气说话,小心翼翼地问到。   陶风澈想了想,没跟他说与随月生有关的事情,模糊了一下重点,只道:“唯一的证人意外身亡了。”   汪源一愣:“是……跟伯伯有关吗?”   “是。”陶风澈微微颔首,“现在我手头上的线索,只剩下账户这一条了。”   “我明白了。”汪源沉吟半晌,下定了决心,点头承诺:“交给我就好了,陶哥你放心吧。”   “……好。”   汪源难得知情识趣,没有多说废话,只宽慰了他几句便将电话挂掉,手机屏亮起复又熄灭,陶风澈撩起浴缸中的水,用力搓了搓脸。   他在浴室里待了太久,浴缸中的水早就已经凉了,可陶风澈甚至提不起拧开水龙头兑点热水的力气。   在一声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叹息之后,他脱力般地靠在了浴缸上,满脸都是颓然,唯独一双眼眸亮如星辰。 第108章 推论   汪源的电话可以算得上是意外之喜,虽然真相依旧被重重迷雾所遮掩,但线索却又多了一条。   而且陶风澈隐隐有种预感,现如今,他离它已经很近了。   陶风澈在冰冷的水中泡了许久,体表的温度不断降低,体内血液的流速随之加快,到了最后,他甚至都产生了几分温暖的错觉。   陶风澈清楚自己的下丘脑已经因为长时间的低温而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可他依旧一动不动,直到确定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后,才站起身,放掉了浴缸中的水。   他裹上睡袍,赤着脚一路走到书桌前坐下,然后抽了张白纸摆在面前,手里拿着笔,不断在上面写写画画,辅助自己理清思路。   ……如果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梳理一遍的话,不难发现,它们似乎都是围绕着“人工信息素”而展开的。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在白纸的正中央写上这五个大字,然后试着开始推导。   保密程度高如人工信息素,就连他都是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那条幽灵一样的生产线,又拿着药剂样本去找荆宁,后者才将这种药剂的存在告诉他,由此看来,知道这件事的人肯定不多。   虽然人工信息素只是一种伪装,并不能真正改变注射者的第二性别,价格也足够高昂,但光是“让beta在旁人眼中变成omega/alpha”,就足够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了——从它当年给陶家带来的巨大利益中,便可见一斑。   可ABO三性早就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结构,这是社会发展与和谐稳定的基础,人工信息素的出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影响到了社会的根基。   也正是因为如此,陶风澈完全能够理解陶知行他们在这件事上对他的有意隐瞒——人工信息素被研制出来的那一年他才刚刚出生,停止流通时他也不过十六岁,陶知行又身强体壮,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该知道的东西。   但随月生不是陶风澈。   他被陶知行从仓库中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成年了,后来又被陶知行特意培养起来,作为留给陶风澈的一条退路,可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保密权限极高。   更何况,随月生还跟荆宁相熟——他那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的信息素,以及他服用的,比市面上流通的药效好上几倍的标记阻隔剂,绝对是荆宁的手笔。   随月生有接触到人工信息素的机会。   ……但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赵嘉阳也有嫌疑。   毕竟陶知行在世时,他是毫无疑问的“二当家”,陶知行去世后,他虽然因为楚殷的离去不怎么管事,但也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爷”。   陶风澈在纸上写下他的姓名,又在旁边打了个问号,思索片刻后,却又用很大的一个叉号将其划去了。   ——不可能是赵嘉阳。陶风澈十分笃定地想。   他还记得楚殷重病时,陶知行和赵嘉阳那场激烈的争吵,书房里一片狼藉,这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疲惫和颓唐,眼底是藏得极深的痛苦。   他也记得楚殷下葬那天,赵嘉阳满眼都是红血丝,几乎要将黑色的瞳仁一并吞噬,陶风澈那天看到他时,还以为他的眼睛中含着血。再后来他跟陶知行一同去给楚殷扶灵,发现棺盖上有好多难以察觉的深色圆点,还泛着湿气,他乍一看还以为是棺椁发了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泪痕。   楚殷去世已经两年有余,这些年来,赵嘉阳看似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辗转在各种年轻娇软的omega之间,但他的那些情人,或多或少都跟楚殷在相貌上有些相似。他只不过是在他人的身上寻找逝者的影子,以此来获得些许微弱的慰藉罢了。   可赵嘉阳以前不是这样的,陶风澈还记得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人工信息素带走了楚殷,带走了赵嘉阳此生唯一的挚爱,也带走了他的半条命,将他变成了现在这样行尸走肉的样子,而他也为此跟陶知行爆发过激烈的争吵,迫使后者放弃利益,关停这一整条生产线……   他又怎么可能再碰这个,更遑论帮助它重新面世?   光是触景伤情这四个字,就够赵嘉阳喝一壶的了。   可赵嘉阳没有动机,随月生是有的。   笔尖再一次移到了随月生的名字上,在半空中停滞许久,最终落到纸面,用一个圆圈将其圈住,又连打了好几个问号。   ——随月生一直以beta的形象示人,他从来都没有接受过自己的第二性别,也从来都不愿意当一个只能依附于他人的omega。   陶风澈之前一直不明白,随月生为什么不愿意当omega,但自从他从徐松嘴中得知了随月生遭受过的苦难,可那些淌着血的过往后,他终于理解了——这个性别给随月生带来了太多的灾祸,和太多的伤害。   即便日后千百遍地报复了回去,即便那些给予伤害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可那些陈年的伤疤并未痊愈,它们依然渗着血珠,甚至有可能陪伴随月生终身。   如果换做他是随月生……   陶风澈一出生就是alpha,又顺风顺水地长大,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很难在这件事上做到感同身受,但他拧着眉,努力换位思考,觉得自己大概也是不愿意再继续当omega的。   但随月生实在是太倔强也太要强,他抵触自己的第二性别,却也并不愿意直接去到它的相反面——他并不屑于成为一个用信息素压制旁人的alpha。   他太骄傲了,自负自己即便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也比alpha要强,他也乐于去展现这一点——从陶知行去世后,他在灵堂跟孙老对峙那次便可见一斑。   仅仅出于“对自己的第二性别感到不满”这一个原因,随月生就极有可能支持人工信息素的再次面世,更何况,人工信息素对他也并不是毫无益处。   陶风澈曾经领教过随月生的枪法与格斗技巧,后者在西大陆留学时过的绝对不是闭门读书的生活,更何况随月生继承陶氏,又戴上扳指后,更是以雷霆之势将明暗两边的生意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陶风澈虽然不怎么出现在社交场合,但也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贵族omega,那些人对随月生的评价,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淬毒的罂粟花,那张脸有多美,为人就有多么心狠手辣。   若非如此,随月生也镇不住公司和帮里那些虎视眈眈的鬣狗,更别说是跟红帮斗得有来有往了。   而随月生这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陶风澈咬着口腔内壁,转了转手中的笔。   随月生既然能做到为了遮掩信息素,让自己在旁人眼中变成beta,就服用标记阻隔剂,跟无数alpha上床,那他也能做到重启人工信息素的生产线,再用刘天磊的命来洗刷掉自己身上的嫌疑。   反正像刘天磊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杀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更何况,刘天磊这个人其实并不怎么聪明,陶风澈之前一诈,他便洋洋得意,发现自己生命受到威胁后,更是什么都敢说。   有点小本事、贪婪、愚蠢、却又自视甚高……这是最好用的棋子,必要的时候直接舍去也不会心疼,毕竟还有大把的备选。   人工信息素是一种类似于激素的药物,服用后会跟人体内的特定靶细胞反应,从而激活基因,使beta产生类似于alpha或omega的信息素,但如果将它的效果反过来,那就是——抑制特定的靶细胞,从而冻结alpha或omega产生信息素的基因,这样一来,他们看上去就变成了beta。   它的反向效果,绝对是随月生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果能够将其研制出来,他就不用再跟那些alpha上床了。   陶风澈想到这里,笔尖在白纸上用力划过一道,几乎要将纸张割破。   在他意识到自己对随月生的那一份特殊情感名为喜欢之前,他就一直对随月生有一种特殊的占有欲——发现随月生跟江景云上床,又误会他对自己不闻不问时,陶风澈甚至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说了格外过分的话。   再往后,即使他发现随月生并没有对他置之不理,跟那些alpha上床也是事出有因,他也还是对出现在随月生身边的所有alpha都感到不爽。   等意识到自己喜欢随月生后,他更是将出现在随月生身边的所有alpha都当成了假想敌,常年泡在陈醋坛子里不肯出来,整个人都被腌入了味。   到目前为止,经过陶风澈持之以恒的观察,周助理看上去没什么威胁,已经排除了嫌疑;那个玫瑰味的花花公子也只在随月生酒醉那天夜里出现了一次,陶风澈一颗心全都系在醉醺醺的随月生身上,没看清他的脸,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江景云,这个跟随月生交往甚笃,甚至一度传来订婚传言的alpha,却是静浦万众瞩目的的政坛新星。   这也就意味着,江景云几乎是活在镜头下的,一言一行都有人拿着放大镜去观察。   不管是报刊、杂志、电视、还是网络自媒体,只要是江景云跟随月生共同出现的有关报道,陶风澈都存了起来,就连路人发在社交网络上的偷拍,他都尽可能地收集了,然后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次,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两人之间没有爱情。   陶风澈喜欢随月生,见过陶知行去扫墓时的神情,也看过赵嘉阳和楚殷相处时的模样,他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怎样的表现,江景云跟随月生对视的时候,眼里绝对没有任何跟爱情沾边的情绪。   他们上床,他们抵死缠绵,但这只有关于利益和性,绝对没有爱。   发觉这一点后,陶风澈的心中简直百感交集,不知自己是该先为随月生在性上的开房感到不满,还是先为江景云和其余alpha的捷足先登感到愤怒,还是先为随月生跟他们之间没有爱情,自己还有追求随月生的机会感到欣喜好。   可此时此刻,陶风澈越想却越觉得心惊,虽然汪源那边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感觉自己已经隐约触碰到了真相——随月生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或许可以为了利益一时出卖自己的身体,但他绝对不会出卖一辈子。   他绝不甘于趋于人下,他是一定要站在世界之巅的那一类人。   不知不觉中,好好的一张白纸已经被陶风澈画满了鬼画符,上面尽是难以辨认的字迹和各式各样的符号,陶风澈眯起眼研究了一会儿,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   ——他之前的愤怒与崩溃全部源自于欺骗,如果随月生没有选择隐瞒,而是选择将这件事对他和盘托出,他是能够理解,并且能够接受的。 第109章 安保(9k收加更)   他从来都拿随月生没办法,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然。   暑假快结束时,荆宁带着陶风澈进了他的私人研究室,在那里,他向陶风澈描述了人工信息素的危害性。   荆宁辞色俱厉,将它形容为潘多拉的魔盒,说它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陶风澈洗耳恭听,实际上却并不怎么能够理解。   在刚刚得知人工信息素的存在时,陶风澈甚至还产生了一个有些幼稚的念头——如果人类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第二性别,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在此之前,他刚刚得知了发生在随月生身上的那些惨烈往事,况且现在科技发达,只要连上网络便置身于信息的海洋,陶风澈见过太多的性别歧视,也见过太多因第二性别而造成的伤害。   虽然人工信息素仅仅只是一种伪装,并不能真正改变人体的第二性别,但它能让注射药剂后的beta在其他人眼中变成alpha或是omega,这就已经是偷天换日了。   陶风澈一开始还不明白,觉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明白那些注射者为什么会愿意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来换取一个谎言,即便骗得过别人,难道还能骗得过自己?可后来他沉下心来想了想,倒也能够理解。   ——人生在世,实在是有太多的痛苦和太多的不得已而为之,将一个谎言说了太多次之后,说谎的人也渐渐信了,带着周围的人一起,活在由谎言编织而成的世界中。   在旁观者看来,这样活着或许太过于荒谬,但在某些事情上,人是需要骗一骗自己,才能继续咬牙活下去的。   活得越清醒的人越痛苦,而逃避痛苦,是人类的本性。   个体在自我意志的操纵下做出的选择,旁观者永远都没有权利去横加指责——年龄、性别、生活条件、遭遇各不相同,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即便再怎么努力,其余的人也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换位思考与共情。   陶风澈很同情这些选择注射人工信息素的beta,也想试着去尊重他们的选择,就像赵嘉阳和陶知行当年尊重楚殷的选择一样。   ……可人工信息素最终还是害死了楚殷,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也带走了赵嘉阳的一部分生命。   所以陶风澈也能够理解陶家当年关闭生产线,又将市面上流通的所有人工信息素全部收集销毁的举动。   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情绪交杂在一起,在陶风澈的脑内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拉锯战,他不愿意在这二者之间选择一方站队,更不知该如何抉择,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如果重启人工信息素,他其实有一点点乐见其成。   可假若事情真的如他所料,站在刘天磊背后的那个幕后主使就是随月生,而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被当做猴子耍弄……   愤怒之余,陶风澈还有一丝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随月生了。   十年前,随月生来到陶家,当时赵嘉阳按照惯例,带着楚殷飞去了温暖的南半球养病,他跟这两人素不相识,也没什么交情,自然便不用像陶知行那样,因为友谊和朋友的离世,从而选择关闭生产线。   可是将随月生从仓库里救出来,将他带到陶家,给了他新生的人是陶知行。   关闭生产线的命令,也是陶知行下的。   而陶知行去世,随月生接手陶氏满打满算还不到四个月,便已经将他之前的指令抛在了脑后,这改弦易张的速度也实在是太快了些。   更何况陶风澈曾经去过那个生产基地,也从保镖的描述中大致清楚了那间“中药厂”的情况,那里已经形成了一条十分成熟的生产线,仅仅四个月的时间,要做到这么完备的程度是很困难的。   ……或许,在陶知行生前,随月生就已经在暗中部署、阳奉阴违了,又或许,就连陶知行的死也跟他脱不了干系,要不然,要不然他怎么能回来的这么快?   毕竟……他一直很擅长骗人,不是吗?   老头子也不是万能的,或许他也有被人蒙骗的时候呢……?   陶风澈愣愣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笔,用力之大甚至连指关节都泛着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胸口发痛,游荡在外的意识重归体内,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有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梗在了脖颈中——刚才的那一段时间里,他竟然连呼吸都忘了。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陶风澈试着恢复了呼吸的节奏,又将手中的中性笔扔到了一旁,那张被划得如同天书一般的纸,也在刚才那段灵魂出窍的时间里被他攥出了褶皱,他很有耐心地将它们慢慢抚平,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的思维已经走入了死胡同,还有越来越偏激的趋势,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证明陶知行的死亡和随月生有关。   至于人工信息素……不管怎么样,在汪源那边还没有查出收款人姓名的情况下,即便随月生的嫌疑再大,他也不能就这么仓促地给他定罪。   即便是在法庭上,被告人也还有申诉的权利呢。   陶风澈做了决定,将纸张拿在手里,又在书桌的角落里翻出来一个打火机,走进了浴室。他在马桶旁边蹲下,用打火机将纸张点燃,看着火苗将上面的字迹吞噬殆尽,紧接着便摁下了冲水键,将灰烬一并冲到了下水道里。   再然后,他打开了厕所的窗户,任由瑟瑟秋风穿堂而入,将浴室中残留的气味一并卷走。   打扫干净现场后,陶风澈脱下浴袍换上睡衣,抬手摁响了传唤令。   五分钟不到,徐松便推开了门:“少爷。”   陶风澈已经重新回到了书桌前,桌子上摊着一本读到一半的推理,听到徐松进来的动静后,他头也不抬,道:“徐伯,麻烦你帮我拿一台新手机上来。”   在徐松暗藏不解的目光里,他坦然自若地解释了一句:“刚才洗澡的时候把手机放在架子上听歌,结果一不小心摔下去,把屏幕摔碎了。”   这是个很合理的理由,书桌边缘那个屏幕碎成了蜘蛛网的手机也证明他此言不虚,徐松半点没有起意,点头应允后带上了房门,片刻后便将一个崭新的包装盒放在了陶风澈的书桌上。   ——在当下,手机已经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工具,而生活中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难免会造成手机的损毁,陶家的储藏室中常年备着几台最新款的手机,以备不时之需。   陶风澈的目光在上面扫了一圈,并未动手去拿,而是抬头看向徐松,略微挑了挑眉:“里面没有装定位装置吧?”   “没。”徐松垂着头,态度十分恭敬,“少爷您不喜欢这个,您用的手机上都没装。”   陶风澈扯了扯嘴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将包装盒拆开,当着徐松的面,将手机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定位装置和软件后,才“唔”了一声。   他微微颔首,又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徐松退下。   房门被徐松小心翼翼地合拢,室内重归寂静,陶风澈将电话卡换到新手机里,又将旧手机的数据迁移,最后将它恢复了出厂设置。   他盯着那台退休的手机看了半晌,本想直接扔进垃圾桶通知佣人将其损毁,临到头来却又忽然改了主意,拉开书桌的某一格抽屉,将它藏在了最深处。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恢复数据的新技术,还是留着最保险。   他关上抽屉的门,收拾好书包后回到卧房,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看。   漫天的乌云将点点繁星和天边的那一弯上弦月一并遮掩,失去月光的照耀后,院中全靠路灯照明,难免显得有些昏暗,可站岗和巡逻的保镖比起昨日来却只多不少,陶风澈眯起眼往院门的方向看了看,没有看见那一辆熟悉的Karlmann?King。   虽然早知如此,但他还是感到了一阵烦闷,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用牙齿将唇上的死皮撕了一块下来。血液争先恐后地从破损处溢出,也唤回了陶风澈的注意力。   他毫不在意地舔了舔唇上的伤口,用舌尖将血珠卷进嘴中,继而将窗帘合拢,翻身上床。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陶风澈果不其然没在餐桌上看到随月生的身影,他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逼着自己将早餐吃完,站起身准备出门时,却发现身后跟了三条影子。   ——站在餐厅里的三名保镖,跟着他一起动了。   他微微回过头,扫了他们一眼,沉下了脸:“怎么?现在就连我去上学也要跟着了?”   为首的那位垂下头,态度不卑不亢:“现在是非常时期,还请少爷理解。”   “又是随月生的意思?”陶风澈微微挑了挑眉。   他久违地不再用“哥哥”这个亲昵的称呼作为指代,而是选择了直呼其名,若是徐松没有一大早就启程前往酒庄,这会儿是绝对要跟保镖们使眼色,再说几句转圜的话的。   可惜徐松不在,而这些保镖也并没怎么见过陶风澈跟随月生两人的相处模式,没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只是满面难色地杵在了原地,没有回答。   这也就是默认了。   “有司机在场了,还不够吗?”陶风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只不过是去上学。”   “……少爷。”保镖没有多说,将头埋得更低了。   陶风澈盯着他们,双唇紧抿,又眯起了眼。   周围的气压低得仿佛化作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良久后,陶风澈忽然冷笑一声。   “行,想跟就跟着吧。”   他率先走出了餐厅。   从这一刻开始,陶风澈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沉默中所蕴含的愤怒,强烈得将众人的呼吸与舌头一并夺走。   没人敢大声呼吸,更没人敢接他的话,迈巴赫里全程维持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沉默,就这么一路开到了学校。 第110章 缺勤   车子刚一停稳,坐在副驾驶上的保镖都还没来得及下车,陶风澈便自己推开车门,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头也不回地跟其他学生一起走进了校门。   跟几乎坐满了保镖的迈巴赫相比,让无数学生避之不及的学校简直都可以称作避风港了。   被陶风澈扔在车上的三名保镖倒也并没有追下去。坐在副驾驶的那位右手摁着别在左肋的枪套,另一只手虚掩着外套,沉默地注视着陶风澈的背影,看着他踏进校门,又在校道上渐行渐远。   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陶风澈的身影后,他才掏出手机,给随月生发了一条信息。   【程海】:[随总,少爷已经安全到校了。]   片刻后,他收到了下一步的指令。   【随月生】:[好。]   “收队,回去吧。”程海沉声道。   司机踩下油门,一打方向盘,迈巴赫重新汇入了车流之中。   陶风澈对身后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知,从保镖们无孔不入的视线下逃脱后,他只觉得浑身松快,就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前不久在餐厅门口跟几名保镖对峙的时间虽然不长,陶风澈也因为赶着上课而主动选择了退让,但到底还是耽搁了一些时间,出门比往常要晚,又撞上了静浦的早高峰,一向提前到校的陶风澈今天可以说是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进的班。   但即便如此,在踏进班门的那一刻,陶风澈还是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课室——有人忙着抄作业,有人抓紧时间趴在桌上补觉,也有人早就拿出了课本开始背单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教室里乱得跟菜市场一般,跟以往没什么不用。   ……如果不是没能看见汪源的身影的话。   陶风澈的视线从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上掠过,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汪源昨天晚上十点多还待在家中,跟他打电话分享账户的最新进展。他家里住得远,又没在周日晚上提前回到宿舍,不管是起不来床睡过头了还是堵车都有可能。   可一直等到早读结束,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打响,冯慧抱着教案走进班门的时候,汪源的座位上还是空的。   陶风澈的目光在空置的座位和冯慧身上转了一圈,有些紧张——虽然国际高中的校风比普通高中要自由宽松许多,但在出勤这一项上还是查得比较严格的。早读,晚修不在还能适当通融一二,上课时间无故缺课,一律按照旷课处理,甚至还会记入档案。   ……也不知道汪源现在赶到哪了,像冯慧这么铁面无私的人,说不好真的给他在档案里记上一笔,到时候即使消掉了,简历也不大好看,会影响到下一步申请学校的。   要是冯慧没看见就好了。陶风澈的心里直犯嘀咕,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不大可能——一间坐满了学生的课室里空出来了一个位置,就跟一盒排列整齐的鸡蛋少了一个似的,特别突兀,也特别显眼。   下一瞬,陶风澈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   他确定冯慧看见了那个空缺,可她却像是没看见似的,站在讲台上,打开了PPT。   这样一幅对汪源的缺勤视而不见的态度在班级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冯慧拎起黑板擦,用力敲了敲黑板。   “看来同学们今天的状态都还不错?我还以为周一早上第一节 上语文,你们会困得东倒西歪呢。”冯慧笑了笑,“既然这样,我们来玩一个抽背文言文的游戏吧。为了保证公平,我会用电脑里的抽奖软件来抽。”   教室中一片哀嚎遍野,冯慧权当没听见,抬手看了下表:“给你们三分钟复习。”   周遭全是翻书的声音,陶风澈虽然早就背熟了,但也并不准备特立独行,翻开课本将文章默读了一遍。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大早被保镖们折腾出来的烦闷情绪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陶风澈一心二用,眼睛看着课文,心中却记挂着汪源——现在还没来学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黑进系统找资料这件事,虽说是利用了原本就存在的漏洞,也没有以此牟利,但归根究底,还是属于非法入侵的范畴,游走在灰色地带中。   是不是他昨天晚上给汪源施加了太大的压力,以致于他铤而走险……   现在正是申请学校的关键时期,如果汪源被网络安全部门的人抓住,即便汪家能够找关系将他捞出来,却免不了会留下案底。   那样的话……汪源的未来可以说是毁在他手上了。   陶风澈心中沉甸甸的,连冯慧叫了他学号都没听见,还是后座的严伊用笔盖戳了戳他的背,他才反应过来,站起身将课文流畅地背了一遍。   看在陶风澈背完了的份上,冯慧并没过多责备,只说了句上课的时候注意力集中便示意他坐下,可下一个学生却没陶风澈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个字都背不出来的蔡泓被冯慧骂了个狗血淋头。   要是换了今年年初,他是绝对要暴跳如雷,跟冯慧对着干的,可自从上学期因为嘴贱被陶风澈摁在地上暴揍,又被汪源找来的体育生“问候”了几次之后,蔡泓终于学乖了。   他怂眉耷眼着挨训,冯慧花了将近五分钟训完人,终于大发慈悲地批准了他坐下,而结果也是显而易见。   因为在抽背和训人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没法在剩余的时间里完成原定四十分钟的教学内容,分轨选择了拖堂。   她宣布下课时,离第二节 课开始只有三分钟了。陶风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咬了咬牙,还是追了出去。   “老师,老师您等满肚子的等!”陶风澈在走廊上拦住了冯慧,“有件事想问一下,您知道汪源今天为什么没来学校吗?”   他问得直接,冯慧答得倒也爽快:“他家长打电话给我请了事假,说家里有事。”   陶风澈一愣。   他跟汪源是发小,对汪父的教育理念十分了解,那可是个发烧不到38.5度就不允许汪源请病假的严父,能让他亲自打电话来给汪源请假,难道是汪家出了什么变故?   可是最近也没听到风声啊……而且如果真的出了事,汪源昨天晚上怎么还能那么淡定?   陶风澈心下狐疑,追问道:“您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吗?”   冯慧耸耸肩:“他家长没跟我说,我就没问。”   这已经是学校中一条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学生们家里非富即贵,请假的具体原因,请假之后要去做些什么……他们不主动说,老师们便也不会问,只要监护人同意便会批准。   陶风澈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知道从冯慧这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又听冯慧说道。   “你要是担心汪源,你可以自己打电话去问他啊?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陶风澈一怔。   冯慧见他脸上神情有异,自认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正准备当场开展一段以青春期正确交友为主题的说教,上课铃便已经打响了。   她满肚子的话全堵在了嗓子里,叹了口气,又摆摆手:“你先回去上课吧。”   陶风澈长出口气,自知逃过一劫,赶忙趁势溜了。   一上午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陶风澈既担心汪源,想打电话过去问问,又怕汪家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贸然一个电话打过去会给他们添乱,两相为难之下很是拿不定注意,纠结之下,一个上午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陶风澈的人缘很好,虽然跟汪源关系最近,但其他朋友也多,他跟班上的几个alpha一起去食堂里吃了饭,饭后,同学们约他去社团活动室里看电影,陶风澈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他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容,然后在食堂门口跟他们分道扬镳。   学校里并不强求学生一定要留在教室里午休,就连住宿的学生也不是全部回到了宿舍午睡,学校里到处都是自由活动的学生,稍微偏僻些的校道上,还有小情侣手牵着手在踩银杏叶。   陶风澈在操场上散步消食,走到第三圈时,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走到主席台后的僻静处,拨通了汪源的电话。   汪源是重度网瘾患者,一向手机不离身,即使是在睡觉,电话响铃最多五声便会被他接起来,可这一次,陶风澈一直等到了快要自动挂断,汪源的声音才姗姗来迟。   ——要是在慢上一秒,陶风澈都要主动挂电话,决定下次再打了。   “喂,陶哥你找我啊?”汪源打了个哈欠,声音中的倦意挡都挡不住。   汪源的声音既不像是被警察抓走,也不像是家里出了事,陶风澈总算放下了半颗心:“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没呢……”汪源这么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陶风澈见状,赶紧直奔主题:“长话短说,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   “嗯?”汪源一愣,声音中充满了迷茫,像是还没能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开口时声音中便充满了幽怨,“还能是为啥,我在忙啊……陶哥你不是给我派活了吗——” 第111章 戏谑   “我之前不是一直都在找系统漏洞,再通过漏洞潜伏进去找数据吗?但是这样做效率太低了,时间不等人,你跟我说这个账户是最后的线索之后,我就想了一个新的办法。”   汪源洋洋得意,很为自己的新思路和能力感到自豪:“我现在在忙着敲代码编程序,等程序编完之后我就去抓几只肉鸡,然后操纵肉鸡直接攻击服务器的防御短板。只要能成功黑进系统,找起用户资料来那就易如反掌了。”   陶风澈虽然对这些专业知识不大了解,但从汪源的描述中,他也能听出来这一举动的难度和危险性。   他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打断了汪源的侃侃而谈:“但是如果这样做,就完全属于黑客的范畴了吧?”   汪源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其实……之前那种也算。”   陶风澈:“……”   他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他想劝汪源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一旦被网络安全部门抓住,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他又急需知道账户收款人的姓名,而现在除了汪源以外,他不知道还能把这件事拜托给谁。   ——自从上周末被保镖们变相软禁在家中后,陶风澈便在心中对这些人打了个问号。   他们的忠诚度毋庸置疑,只不过,现在他们宣誓效忠的对象不再是他了。   而如果保镖都不再值得信任,陶知行的那些旧部就更是如此。   更何况,陶风澈心里清楚,账户的事情迫在眉睫,而汪源现在所提出的办法确实是最好的。   他好半天没出声,然后叹了口气:“那行,但你千万要小心,一旦拿到资料就撤,别在人家系统里闲逛,也别忘了收尾……”   这倒不是陶风澈杞人忧天。   二人刚上高中的时候,汪源有一次在一个论坛上跟人叫板,跟对方纠缠了几个小时才终于成功入侵系统,一时间激动忘形,把人家电脑里存的AV删了好几部,最后逃走的时候还差点没扫干净入侵痕迹,差一点就被对方给抓住了。   相比起陶风澈的紧张,汪源就显得漫不经心多了:“没事,我设了好几个跳板呢,先别说跨国执法有多麻烦,即使他们真的要查,最后也会发现我的IP在北半球的一座冰川上,跟我无关,都是北极熊干的。”   说着说着,汪源脑补了一下一只北极熊坐在冰层上一脸严肃地敲电脑,旁边有一只虎鲸头顶信号发射塔的画面,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陶风澈一头雾水:“你在笑什么?”   汪源摇头,努力憋笑,“忽然间想到了一件有点好笑的事情……”   “……行吧。”陶风澈无声地叹了口气,并不打算探究汪源脑海中的那些奇思妙想,转而问了另一个关心的话题,“我早上去问冯慧了,她说是汪叔叔帮你请的假?你怎么说动他的?”   以陶风澈对王源智商以及行事风格的了解,他真的有点担心后者会跑去冲一个多小时的冷水澡,使尽浑身解数把自己折腾病,好说服他那个铁石心肠的老父亲。   汪源轻咳一声,声音中带了些赧然:“其实一开始吧,我是想看看能不能装病,或者说弄个小病出来的……”   陶风澈眼前一黑。   “但是。”汪源清清嗓子,提醒陶风澈这里有个转折,“我刚跟你打完电话,准备付诸实践的时候,我爸他推门进来了,问我怎么还没去学校。我当时电脑都开着,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借口,就说了实话,说要帮你查点东西。他问要查什么,我说跟你家里公司有点关系,他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让我也不要跟其他人多说,又问我还需要多久。”   “我当时脑子一抽,说可能要个几天时间,想请个假,落下的学习进度到时候找你帮我补,他想了半天,居然同意了。”汪源说着说着,一拍脑袋,“哦对陶哥,你会帮我补的吧?”   “当然。”陶风澈心中五味杂陈,再次重复了一遍,“当然。”   “那就好,我还有点怕到时候没法跟他交差呢。”神经比钢筋还粗的汪源根本没有听出来任何异常,还在感叹个不停,“诶你说,他这一次怎么这么好说话了,我都没想到他能同意……”   耳边全是汪源的絮絮叨叨,陶风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刚才好像听见你打了好几个哈欠?你刚起来吗?”   汪源震惊:“我靠,我还以为我动静很小呢,这你都听见了?”   陶风澈没好意思说,其实他还听见了汪源那边电脑机箱的散热声。   “没有,你不是着急吗, 我就想着敲完代码再睡好了,结果没想到工作量这么大,写到现在了都还没弄完。等写完手头这一段我就去眯一会儿,你别担心。”   汪源的声音一如往常,大大咧咧的,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陶风澈的心头却骤然间涌上来了一阵感动。   他很想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谢,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却都觉得词不达意,而且他跟汪源这么多年的好友,互相都不习惯说太煽情的话,沉默良久,最终也只调侃了一句:“你悠着点啊,别一不小心猝死了。我今年真的不想再参加一场葬礼了。”   “这个你放一万个心。”汪源掰了块巧克力丢进嘴里,声音显得有些含糊,“我游戏还没玩够呢,也还没跟omega谈过恋爱,死了我都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去你的。”陶风澈哭笑不得,“行吧,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一定告诉我。”   “你别说,这还真有。”汪源正色道,“我家厨师请假回老家奔丧了,这两天都是保姆在做饭,我的天啊,味道跟猪食有的一拼。你打电话过来前我正准备点外卖来着,既然你开口了……”   汪源拖长了声音,嘿嘿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陶风澈一哂:“行,你等着吃吧。”   他言出必行,挂掉电话后思索片刻,跟离汪源最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发了信息,让他们给辛勤工作的汪源送点吃的过去,点完菜又转完钱后,陶风澈揉揉太阳穴,疲惫地叹了口气,却又微微扬起了嘴角。   ——虽然前路艰辛,好在还有朋友互相扶持,不至于踽踽独行。   这就够了,他已经很满足了。   那边厢,汪源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对即将到来的午饭充满了期待。   他用力地想了几道想吃的菜色,期盼陶风澈能够远程接收到他的脑电波,然后伸手从桌上捞起一罐喝到一半的功能饮料,一口饮尽后用丢篮球的姿势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继而跟垃圾桶中四五个喝空的易拉罐撞在一起,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好球!”汪源自言自语,抬手揉揉眼睛,然后将双手放上键盘,继续投入到了数据的海洋中。   ···   放学后,陶风澈上了停在校门口的迈巴赫,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那三个熟悉的保镖。   ——一个坐在副驾驶,另外两个坐在中间排,坐姿跟早上一模一样,双眼死死盯着他不放。   ……就好像他会趁人不备开窗跳车似的。   陶风澈心中嗤笑一声,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升起了后座和前座间的隔音玻璃,又将其调成了不透明状态,继而戴上耳机,开始闭目养神。   陶风澈的不满几乎要化作实体,两名保镖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摇摇头,均是一脸的苦笑。   一路无话,时针指向“6”和“7”之间是,车子终于停在了主宅门口。   陶风澈照常将书包递给候在门口的佣人,换了鞋往餐厅走去。饭菜还没端上桌,但餐桌上已经摆了两副餐具。   他偏头看向徐松,微微挑了挑眉,表示询问。   徐松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肯定了陶风澈的猜测:“随少爷今天回来吃晚饭,已经在路上了。”   陶风澈颔首:“那等等吧,通知厨房先别上菜。”   他的命令很快便被传达下去,徐松看向陶风澈,眼中满是欣慰——少爷现在真的是长大了,也懂事了。虽然不喜欢被保镖跟着,但是知道这样是为他好,所以也没闹脾气……   殊不知,陶风澈内心的真实想法跟徐松带着滤镜的猜测可以称得上是南辕北辙。   他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刷着朋友圈,实际上根本没有仔细看上面写了些什么,脑海中全被各种各样的思绪所填满。   斟酌良久,陶风澈终于下定了决心——等随月生回来后,他一定要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一切反应都要做到跟前几周没有区别。   如果幕后主使是随月生,这么做是确保他自身安全的最佳选择。   他绝不能让随月生意识到他已经发现了端倪。   陶风澈听过太多大家族夺权的故事,只有那些显得愚蠢而无害的人才能够保命。他实在是不想被扣上一顶精神病患者的帽子,继而被丢到某个人迹罕至的小岛上的疗养院“养病”。   而如果幕后主使并不是随月生,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猜测,那么他就更不能露出任何的异常了。   他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喜欢随月生,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从随月生刚回国时期的争锋相对变成了兄友弟恭,若是他露出抵触一类的负面情绪,或是口出恶言,再次伤了随月生的心……   那他这辈子估计都别想成功抱得美人归了。   “追到随月生,跟他谈恋爱,结婚”这件事本就希望渺茫,现在已经是困难模式了,陶风澈并不打算自己动手,亲自将其调为地狱模式。   陶风澈没有饿着肚子等上很久,最多不过一刻钟时间,随月生便到了。   天气预报上说这两天有一股冷空气袭来,静浦全境降温显著,陶风澈已经穿上了校服外套,随月生则穿了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风衣。   他步伐迈得极大,整个人风一般地从门廊来到了餐厅,看到陶风澈的身影后,才堪堪停住了脚步。   追赶在随月生身后准备取衣服的佣人长出了口气,上前一步帮着他将风衣脱掉,又接过他解下来的袖扣,将它们一起送去了衣帽间。   随月生站在原地,将衬衫的袖子向上挽起,视线却一直盯着陶风澈不放,等到确定他安全无虞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看向陶风澈的时候,陶风澈也在看着他。   随月生看上去跟前两天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一张摄人心魄的脸,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就连头发丝都妥帖到了极点,可陶风澈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他没睡好。   ——随月生的眉宇间隐隐藏着一股倦色。   多说多错,陶风澈不断在心中警告自己保持沉默,不要多事,更不要露出端倪,但在某些时候,身体总是会快大脑一步。   他脱口而出:“你这两天是不是没睡好?”   完了。   话一出口,陶风澈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还没有跟随月生打招呼,用这一句话作为开场白,实在是太突兀了,而且他的语气还这么冲。   要是听不出反常,那就不是随月生了。   陶风澈心中满是懊悔,正想再说些什么作为补救,随月生却自然而地将话接了下去。   他嘴角微微上扬,点了点头,在餐桌边桌下,语气中满是戏谑:“是啊,毕竟出门在外,没有小澈给我热牛奶了。” 第112章 秘密   随月生走进餐厅,看到陶风澈的第一眼,就发现后者面色有异。   少年人沉着一张脸看着手机,眸色比往常要暗一些,滑动手机屏幕的力度也有些过大,双唇更是很严肃地抿在一起,嘴角有个略微向下的弧度,看上去有些别扭。   就好像正在跟什么人暗中较劲,或是在跟什么人闹脾气似的。   随月生对陶风澈这种态度的缘由心知肚明——自己这周末把他强制性地关在家里,上下学时又特意加派了保镖贴身保护,对于对于天性热爱自由,极度需要私人空间的少年alpha而言,这已经是变相囚禁了。   可是现在危机四伏,如果不这样做,随月生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   作出决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料到了陶风澈的不悦,今天下班回家的途中,他还专门琢磨了半天要怎么来应对。   陶风澈年纪还小的时候,基本上没怎么跟他闹过脾气,今年他刚回国时,陶风澈倒是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别扭,他被激怒之后,还下狠手收拾了他几次。   不过时间一长,陶风澈自己也就缓过劲来了,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示好,他再顺着毛摸上两下,即使真的有什么事也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是以随月生根本就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想着等回家后耐着性子哄哄陶风澈也就好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陶风澈竟然会像是个点燃的炮仗一样忽然炸开了口,气势汹汹地“逼问”了起来。   可惜他也只是看上去凶狠,实际上话语中的担心藏都藏不住,浑身上下都写着“色厉内荏”四个字。   ……简直就像是个在炭火上烤焦了的棉花糖,外壳硬邦邦的,可只要咬上一口就会发现,里面全部都是又甜又软的夹心。   进入青春叛逆期的少年apha总是不愿意好好说话,随月生本来以为这么几个月下来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可被陶风澈“突然袭击”了这么一下后,他才发觉自己的道行远远不够。   他现在真的特别想走上前,揉一揉他的头发,再捏一捏他的脸。   也就两天不见而已,小澈怎么忽然一下变傲娇了?   随月生心下腹诽,眼中笑意加深,最终也还是没有将想法付诸行动,而是开口调戏了一句。   他本来只是想转移一下陶风澈的注意力,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陶风澈的反应竟然会那么好玩。   ——他简直方寸大乱,猛地一下抬起头,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柿子。   随月生心中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几乎都要克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陶风澈的心里则是像经历了一场飓风。它一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又一路席卷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呆若木鸡的他。   汉语博大精深,随月生的这句话说得又轻又快,陶风澈根本就摸不准他的重点——是“小澈”热的牛奶,还是“牛奶”?   情窦初开的少年alpha很执着地想从心上人那里得到一个正面的回应——让你念念不忘,又让你爱一夜好眠的,到底是我,还是我热的牛奶?   陶风澈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就脸红了起来,脑海中也随之出现了一块橡皮擦,将其余的念头全部擦的一干二净,只留下这么一道用加粗字体写就的,令他浮想联翩的问题。   ……不,决不能就这么把它问出口,这也太直接太愚蠢了,   陶风澈反复告诫着自己,努力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可另一句话却无法抑制地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完了。   还不如问之前的问题呢,这下更傻了。   陶风澈心中哀嚎,不愿面对这个愚蠢的自己,几乎想要伸手掩面。   不过这样倒也有好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都很好地维持了那个在随月生面前不断犯蠢的高中生人设,这样一来,随月生绝对不会发觉他的那些猜测,以及暗地里小心翼翼的查证。   陶风澈努力自我说服,而在熬过那一阵羞窘之后,好奇的枝叶也悄悄冒出了头——他其实还真的挺好奇,随月生是怎么发觉牛奶的真相的。   莫非是徐松走漏了风声?陶风澈想不明白。   随月生笑而不语,沉默地注视着陶风澈,直到后者感觉有些坐立不安时,他才终于开了尊口:“我从第一天起就知道了。”   陶风澈:“?!”   随月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抛出来了一个问题,陶风澈简直好奇疯了,可面对他的追问,随月生却只是老神在在地转过头,示意徐松通知厨房上菜,然后不疾不徐地吐出了两个字。   “秘密。”   其实随月生倒也不是有意瞒着陶风澈,或是故意逗他玩,实在是出于无奈——总不能直接告诉陶风澈,说是因为你放错糖了吧?   多伤小澈的心啊。   随月生抿抿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笑意。   陶风澈拧着眉,执拗地盯着随月生猛瞧,仿佛遇到了什么亟待解决的人生难题,一副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随月生看着他这个样子,终于放下了心来——事实证明,他找了个好话题,小澈现在比他刚才进门那会儿看着要鲜活多了。   他微微一笑,蓦地转移了话题:“没生我气吧?”   陶风澈一愣,诸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宛若潮水一般从海滩上退去,理智与危机感重新上线,他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试图通过装傻充愣的方式来蒙混过关:“什么?”   随月生并没有给他打太极的机会,直接挑明:“加派保镖的事。”   不等陶风澈回话,他又主动解释道:“现在的局势动荡不安,除了这样,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随月生难得示弱,可陶风澈却不愿轻易上钩。   ……随月生到底是怕他出事,还是怕他发现某些不该发现的事情,所以只好选择将他严密地监视起来,才能做到高枕无忧?   他略微挺直了腰背,态度很是乖顺:“我知道的。”   随月生没料到陶风澈今天会这么好说话,有些诧异地看过去,陶风澈坦然地跟他对视,目光如水。   先错开眼的人是随月生。   他一贯奉行少说多做的原则,极少会跟人开口解释自己行为的动因,向陶风澈坦诚自己的心路历程这件事让他很是不适,条件反射地就另起了一个话题。   “今天下午,我让人去超市给你买了一桶冰淇淋。还是C国的牌子,已经送回来放到冰箱里了,你要是想吃的话,等会儿吃完饭之后可以让佣人去拿。”   陶风澈愣在了原地。   被封锁起来的久远回忆,因为触碰到了“冰淇淋”这个关键词,再一次被唤醒了。   ——他读小学那会儿,陶知行一直觉得零食对身体不好,一直不让他多吃,也让徐松少买这些东西,可他越是不让吃,陶风澈就越馋。   那年冬天,徐松曾在春节前带着他跟随月生一同下山去市中心采买年货。其实该买的东西早就已经买完了,徐松不过就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带两个小孩一起出门溜达放风。   在便衣保镖的陪同下,几人边吃边逛,走到冰淇淋店时,陶风澈忽然一下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过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徐松猛瞧。   老管家坚持了三秒,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陶风澈的目光攻势,掏钱给他跟随月生一人买了一个圆筒冰淇淋。   随月生那个时候的身体还不是很好,吃起冰的东西总是吃的很慢,相比之下,陶风澈简直就是暴风吸入,五分钟不到就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然后将垂涎的目光投向了随月生。   既然哥哥会跟我分享其他的零食,那冰淇淋也会的吧?陶风澈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随月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冰淇淋,又看了看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馋猫。   “想吃?”   陶风澈疯狂点头。   随月生沉默片刻,三两口将手上的冰淇淋吃完了,连蛋筒都没给陶风澈留。   希望破灭的小哭包眼里迅速包了一大团的泪,却又还记得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哭出声,猛力抽抽鼻子,很坚强地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试图将眼泪摁回去。   随月生被冰淇淋冻得一个激灵,眼瞅着陶风澈哭了,跟身边的徐松和保镖对视一眼,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的忍俊不禁。   可惜未成年人忍耐力总是比成年人要弱上一些。   十七岁的随月生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破了功,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哥哥坏!!”   陶风澈义愤填膺,尾调都带着颤音,试图震慑住随月生,却只让后者更加乐不可支。   小小的陶风澈下定了决心,要跟随月生绝交一天。   可等到即将离开商场,徐松去往收银台付款时,随月生却跟保镖挤了挤眼,一行人偷偷绕回了冰淇淋店前,给陶风澈重新买了一个迷你版的圆筒冰淇淋——成年人两口就能吃完,可对于八岁的陶风澈而言,已经很大了。   面容精致的少年佯装恶声恶气:“赶紧吃!”   陶风澈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呢,瞪大了眼,微微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不吃的话我吃了?”随月生作势要将手收回去,陶风澈赶忙拦了下来。   “吃!”他吸溜了下鼻子,看看冰淇淋,又看看随月生,期期艾艾的,“哥哥一半我一半。”   “……”随月生撇撇嘴,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语带嫌弃,“谁要跟你一人一半,趁着徐伯还没回来,吃快点吧。”   陶风澈才不管他说什么呢,反正哥哥一直都是这种别别扭扭的个性,他已经不会被吓到啦!   小哭包捧着冰淇淋,吃的心满意足。   ···   时间转回到十年后,陶风澈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神色复杂地看向随月生,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想说其实上了中学之后,陶知行已经不拦着他吃零食了,储藏室里常年堆满了吃的,冰箱里更是常年备着不同口味的家庭装冰淇淋,他一开始特别馋,猛吃了半个月,过了那阵瘾之后,也吃腻了。   更何况他自己有钱,要是想吃冰淇淋,完全可以自己买,随月生根本就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   可陶风澈无法否认,他确实被随月生的这番举动所感动到了。   他没想到随月生还会记得这些,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会将这些陈年往事当做珍宝一样记得一清二楚——八岁的孩子会对年长的玩伴念念不忘,但如果反过来的话,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或许他真的有机会可以追到随月生?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陶风澈却又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委屈——一别十年,他跟随月生都在对方不知道的地方改变了太多,他们真的分别太久了。   如果两个人一直一起长大,他跟随月生的感情会不会更加水到渠成一些?   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真,随月生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看上他。   陶风澈莫名地有些庆幸,与此同时,理智却又奋力地在脑海中敲响了警钟,试图将他从恋爱脑的旋涡中拽出来。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随月生为什么会忽然提到冰淇淋的事?   他是想借故转移话题,还是准备开始打感情牌?   冷汗慢慢地从背上的毛孔中渗了出来。   陶风澈的脑海中转过了许多念头,实际上现实中才过了不到三秒。而当他若无其事地望向随月生时,后者已经自顾自地拿起了筷子,准备开始吃饭了。   “好啊,我写完作业就去吃。”   陶风澈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没有开口,垂下眼专心致志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像是很感兴趣似的,可他被桌布遮掩的手却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几道月牙般的刻痕。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开口质问随月生的冲动,也努力克制着起身去拥抱他的欲望。 第113章 放学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在这段时间里,汪源一直都没有来过学校。   一开始,陶风澈还不怎么适应,可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等到周三,他看见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时,已经不觉得出奇了。   陶风澈的朋友很多,汪源没来学校他就跟其他朋友一起吃午饭,吃饱之后给汪源发条信息或者打个电话,确认他还没有因为熬夜编程猝死,然后在汪源的拼命要求下,给他点上一份外卖。   有时候陶风澈跟朋友们聊天,甚至会产生几分汪源不在学校也不错的感觉——现在只要他沉下脸,或是隐晦地表现出了些许微妙的不快,众人便会心领神会地转移话题,或是知趣地保持沉默。   而在这种情况下,永远读不懂空气的汪源,只会持之以恒地聒噪下去,像是夏日里恼人的蝉鸣。   汪源没来学校,耳朵都清净多了。陶风澈有些无奈地想。   但有些事情可以习惯,有些事情则不行——就好比那三个像幽灵一样寸步不离的保镖。   陶风澈每天上下学,在车上看见他们几个的时候,都感觉自己要被逼得窒息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周三下午上课前,高三年级组的级长开了广播通知“明天中秋,有很多同学反应家里有事,年级组讨论决定今天下午提早一节课放学”后,陶风澈思索了不到三秒,便决定不将这件事告诉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更不告诉徐松。   监狱里的劳改犯尚且还有放风的权利呢,难得有个能躲避保镖监视的私人时间,陶风澈实在是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了。   周遭满是欢呼声,同学们俱是一脸喜色,不知道前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在过年。   趁着上课前的这几分钟,严伊鼓起勇气,给陶风澈递了一块月饼,又佯装不经意地问了问他放学后的安排,字里行间都是想趁机约他出去看电影的意思,陶风澈笑了笑,借着中秋节要提前回家的名义拒绝了。   再往后,他又用同样的理由回绝了约他去篮球场打篮球,或是活动室看电影玩游戏的alpha们。   放学铃打响后,陶风澈有些迫不及待地背起书包,跟周围的同学道别后走出班门,沿着校道慢慢往校门走去。   陶家的司机一般会提前五到十分钟驱车抵达校门口等候,也就是说,他来之不易的自由时间只有三十分钟,其中还包括了赶回校门口的,只有这样才能将这件事隐瞒过去。   符合以上条件的去处只有学校周边的商业街,但陶风澈在这上了两年多的学,中午时不时就去那边吃饭,就算是想逛,也早逛腻了。   陶风澈微微拧着眉,边走边思索着还有哪里能去,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来到了校门口。他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却忽然被路边的一辆车给抓住了目光——那是一辆磨砂黑的乔治·巴顿战车。   从陶风澈的视角望过去是无法看见车牌的,可他的心脏还是因此剧烈跳动了起来。   即便是在静浦,这种车型和颜色都并不常见,而陶风澈又恰好认识一个偏好用它当座驾的人。   可那个人明明前些天还在西大陆。   陶风澈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猜测,却又难掩期待,快走几步出了校门,竟然真的看见了那副熟悉的车牌。   后座深色的防弹玻璃窗降了下来,露出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英俊逼人的脸:“小澈。”   赵嘉阳笑着跟他挥了挥手。   “叔叔!你什么时候回国的!”陶风澈很是惊喜。   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看见赵嘉阳了,后者七月底就飞去了海外,陶风澈当时忙着在研究院实习,隔着时差也没怎么跟他聊天,但时不时还是会在社交平台上看见他的花边新闻——前两天还是在时装周上跟设计师交谈甚欢,过两天就是被狗仔拍到深夜跟某某超模幽会,再过几天在另一个国家被狗仔拍到时,身边却又换了一个人。   行踪神出鬼没不说,换情人的速度也比换衣服都快,当时同在西大陆的汪源看到报道后酸不溜丢地找上陶风澈,说你这个叔叔真的是艳福不浅,一个alpha这辈子能活成他这样也算是死而无憾了云云。   陶风澈隔着屏幕翻了个白眼,懒得接汪源的话茬,更懒得跟他科普那些前尘往事,但也总算是放下心来——感谢发达的互联网,和无孔不入的狗仔队,让他知道赵嘉阳现在依然安然无恙,也还是在游戏人间。   前座的司机下了车给陶风澈开门,陶风澈在赵嘉阳身边落座,闻着后者身上传来的陈醇的白茶香气,整个人忽然一下心就定了。   “昨天晚上到的静浦。明天是中秋,想着提前接你吃个晚饭,又怕随月生他不放人,就干脆提前来校门口等了。”赵嘉阳笑道,“本来以为要等至少一个小时的,没想到小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们今天提前了一节课放学。”陶风澈头也不抬地解释道。   他把书包扔到了地上,熟门熟路地探身去冰箱里捞了一罐可乐出来,拉开拉环就准备往嘴里灌,赵嘉阳无奈地看了全程,到了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好笑地伸手将他拦住。   “直接对嘴灌,脏不脏啊?”他伸手抽了根吸管递给陶风澈,“就这么急着喝?”   陶风澈撇撇嘴,辩解道:“我渴了——”   对于陶风澈而言,陶知行去世后,赵嘉阳就是最亲近的长辈了,在赵嘉阳的面前,他整个人都是完全放松的状态,大大咧咧地将吸管插进去,一口气喝了大半罐可乐,然后张开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陶风澈进入青春期后,赵嘉阳难得看见他这么孩子气的举动,目光中充满了宠溺和慈爱:“还喝吗?”   “一罐够了。”陶风澈对着赵嘉阳晃晃瓶子,后者一哂,拿了罐啤酒出来陪着他慢悠悠的喝。   当然,是直接对着瓶口吹的那种喝法。   陶风澈斜着眼控诉赵嘉阳双重标准,指望着他良心发现,谁料赵嘉阳泰然自若地笑道:“我是大人。”   陶风澈:“……”   陶风澈一时气结。   司机一打方向盘,乔治·巴顿汇入车流之中,陶风澈拿起遥控器关闭车载电视,又喝了两口可乐后,气也差不多消了,转头望向赵嘉阳,有些好奇:“叔叔怎么还专门提前一天来接我了,你明天有约了吗?”   之前陶知行还在世时,像中秋这种九州传统节日,他们一直都是一起过的。   赵嘉阳一哂,伸手揉了揉陶风澈的头,不顾少年人的反抗,将他精心拾掇的发型揉成了鸡窝:“你傻不傻,我跟随月生又不熟,生意场上吃个饭,宴会上碰面了点个头还行,家宴就算了吧,你还嫌不够尴尬?再说了,就剩我们爷俩了,去哪吃不都一样?”   ……也是。   陶风澈自知失言,在心底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陶知行一向对那些往事讳莫如深,唯独今年春节,他喝到半醉的时候,跟陶风澈说了那么一星半点。   ——赵嘉阳的父母均是当年跟着陶老爷子一起开疆拓土的人物,可以说是他的左膀右臂,可惜天意弄人,后来他们夫妻二人在西大陆遭遇了一场恐怖袭击,不幸罹难。   赵嘉阳当时才不到五岁,陶老爷子想了想,便把他接回了家中抚养,而楚殷的情况也大同小异。   再具体的事,陶知行便没有细说了,陶风澈只知道楚殷是遗腹子,父亲是陶老爷子的心腹,可惜母亲身体不好,陶老爷子便拍板做了主,将他也接回了陶家,算起时间来,没比赵嘉阳晚上多久。   作为养父养母的陶老爷子和陶老太太早就撒手人寰,两年前楚殷离世,今年年初,陶知行又因故身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嘉阳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虽然他身边繁花似锦,各种情人层出不穷,争奇斗艳,但当那个散发着梅花香气的beta离开人世后,他心中那座热闹的花园便永远荒芜沉寂的下来。   像中秋这样阖家团圆的节日,对于赵嘉阳而言,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凌迟。   自从陶风澈知晓“喜欢”和“爱”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后,他对赵嘉阳的同情瞬间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清清嗓子,佯装无事发生,紧接着便转移话题,问起赵嘉阳怎么忽然就跑去看时装周了云云。   “不是很像你的风格,我刚一听说你去西大陆那边了,还以为你是去买酒庄或者马场的呢。”陶风澈补充道。   “我本来也不想去的。”赵嘉阳耸耸肩,“品牌那边给我送了邀请函,我随手扔桌上就没管了,结果被身边的一个小孩儿看到了,特别感兴趣,求了我好几天,我被缠得烦了,刚好又没什么事,干脆就带上他一起过去了。”   对上陶风澈暗藏控诉的目光,赵嘉阳无奈道:“真没什么好玩的,你收到offer了要是还想去,我也带你去玩。哦对,我当时看到几套衣服还挺适合你的,今天上午已经让人送到你家里去了。”   陶风澈早就过了那个眼巴巴地期待礼物的年纪了,但这种长辈出门在外,不但记挂着他,还用心给他挑了礼物带回来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就好像他还是那个生活在父亲的庇佑下,可以任性妄为的小孩。   于是他笑了,又认真地点了点头,很期待的样子。 第114章 火光(1w收加更)   陶知行去世后,陶风澈近乎自虐一般地逼迫着自己飞速成长,赵嘉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见他露出这么天真的表情了,心情莫名地有些复杂。   他伸出手,拍了拍陶风澈的头:“眼睛这么亮,背地里偷偷磨了多久刀了?就等着宰你叔叔呢?笑得这么开心,想必这段时间学习不错?我怎么听说……”   在陶风澈惊恐中夹杂着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赵嘉阳一字一顿,戏谑道:“前段时间,某些人好像考了倒数第一?”   这下,陶风澈是真的瞳孔地震了。   “叔叔!”他右手一抖,易拉罐中的可乐险些被洒了出来,他赶忙将它放在杯架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他作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会引发一些议论,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议论居然能传到赵嘉阳的耳朵里。   赵嘉阳摇摇头,笑了:“先说好,我可没有特意去打听。你可别忘了,你们的成绩单是直接贴出来公示的,贴出来的第二天,半个静浦的社交圈就都知道这事儿了。那段时间我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什么‘陶家幼子难成气候’,‘陶家大厦将倾’之类的传闻。”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不就是个期末考试吗?”陶风澈瞪大眼睛,啼笑皆非,“这帮人怎么这么闲啊,到处嚼舌根也不嫌累的吗?”   “小澈,你要清楚,端着香槟杯穿梭在宴会中,窃窃私语的所谓‘上层阶级’,某种程度上来说,跟村口老树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东家长李家短唠个不停的大娘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聊的对象要更有钱一些。”赵嘉阳挑挑眉,“毕竟人类的本性就是八卦。”   陶风澈不屑地撇了撇嘴,可沉思片刻后,却又不得不承认赵嘉阳说的是对的。这下,他是真的有些头痛了:“叔叔你信我,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就是不想去西大陆参加那个夏令营……”   即便是赵嘉阳,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耿直理由时,也是一时失笑,最终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你啊……”   看着像是长大了,实际上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想一出是一出,做事全凭喜好来,都不考虑后果的?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赵嘉阳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摆出长辈的架势对陶风澈开展一番说教,车厢内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来电铃声。   二人用的是同一款手机,不仅赵嘉阳条件反射地去摸手机,就连陶风澈也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他。   片刻后,陶风澈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震动和声音都是从他自己的外套口袋里传出来的,手忙脚乱地将它拿出来一看——   来电显示那里明晃晃地写着汪源的名字。   陶风澈呼吸一滞,冥冥之中有了预感——这段时间以来,令他辗转反侧的事情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在此之前,他每分每秒都对这个时刻期待不已,但事到临头,他竟然窦生了一种惶恐,一时间竟是对那个未知的答案产生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以致于不敢接起电话。   他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半空中,好半天都没有摁下去。   而他这幅情态落在赵嘉阳的眼里,也实在是反常到了极点。   联想到陶风澈的年纪,赵嘉阳心中有了个肯定的猜测,老神在在地开口问道:“是喜欢的人吧?”   他的态度坦然极了,半点都没有身为长辈的高高在上,可陶风澈还是猛地一下转过了头,用力之大险些扭伤了脖子。   他满脸震撼,完全想不通赵嘉阳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猜测。   喜欢的人。汪源。   天啊。   先不说AA恋并不是社会主流,陶风澈光是脑补了一下自己跟汪源谈恋爱的场面,都感觉到了一阵窒息,以及毛骨悚然。   简直就是一部恐怖片。   他试图开口反驳,可赵嘉阳却又将他打断:“时光催人老啊,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围着我跟你婶婶打转,说要跟你父亲还有我们俩过一辈子,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小澈也有喜欢的人了。”   他语带感伤,陶风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又实在想知道那个答案,一时间左支右绌,只好愣在原地,余光频频瞥向手机。   赵嘉阳一时间没能崩住那副伤感的表情,笑出了声。   “行了行了,孩子大了不中留,我早就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小澈已经不是那个被爸爸凶了就拽着我跟你婶婶的衣服,说要跟我们回家的小孩咯。”他挥挥手,满脸揶揄,“你接电话吧,就当我不存在就行。”   “不需要叔叔戴耳塞吧?”他犹嫌不够似的,又补了一句。   陶风澈要是还没听出来赵嘉阳的蓄意打趣,他就是个傻子了。   他涨红了脸,奋力分辨:“叔叔你说什么啊!那是汪源!”   他生怕赵嘉阳不记得,或是听成了某个同名同姓的人,赶忙又做了注解:“就是我那个发小!”   陶风澈满心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洗刷冤屈,再不会横生枝节,可这话落在赵嘉阳的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欲盖弥彰。   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陶风澈半晌,目光中满是包容:“好,叔叔知道了,你接吧。”   看上去彻头彻尾一个慈爱的长辈的形象,若不是他先前开口调侃,此时的嘴角又压都压不下去,陶风澈估计都要信了。   ……完了,越描越黑。   陶风澈眼一闭心一横,干脆挂断了电话。   反正这么多天都等了,也不急着这几分钟,到时候到餐厅之后借故说要去上厕所,再给汪源回电话就好了。   再说了,汪源的这通电话也不一定就是要说账户的事情,指不定就是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了他们几天提早放学,然后心生不满,打电话过来找他吐槽唠嗑的呢。   【陶风澈】:[我现在有点事,不方便接电话。]   他回了一条快捷短信给汪源,然后将手机摆在了二人间的座椅扶手上,身体力行地表示了在电话跟叔叔之间选择了叔叔,所以绝对没有在偷偷谈恋爱。   可赵嘉阳并不愿意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又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陶风澈本来就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陶知行去世后,他更是愈发少年老成了起来。   但赵嘉阳心里清楚,陶风澈并不是舍掉了七情六欲,他只不过是将很多情绪都压在了心底,而这样过度的克制,对身心健康均是有害无益。   于情于理,陶风澈都需要有适当的发泄,现在就挺适合的——他难得见到陶风澈这么活泼的样子,心里想些什么全写在脸上了。   而且他本身就喜欢逗陶风澈玩,完全就是乐在其中。更何况,陶知行去世后,他便是陶风澈唯一的长辈了。赵嘉阳自认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应该教一教他的。   “小澈,你父亲去世前,有没有跟你聊过一些东西?”他斟酌着措辞。   “嗯?”陶风澈有些不解。   难道是说明暗两边的生意,或是一些具体的部署吗?陶风澈这么想着,呼吸便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AO交往那方面的,以及一些具体的常识,比如说,标记。”   在陶风澈暗含期待的目光下,赵嘉阳缓缓开口,给出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怎么还在说这个啊!   陶风澈窘迫到了极点,恨不得咆哮出声,求赵嘉阳换一个话题。   可他还在襁褓中赵嘉阳就抱过他了,又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镇压起他的反抗来就像如来佛祖镇压齐天大圣一般轻而易举。   于是陶风澈只得涨红着脸,强忍着羞窘,听赵嘉阳给他进行一对一的alpha青春期性教育。   ……被长辈面对面科普性知识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戏剧化了,简直就是一场劫难。   受刑中的陶风澈只觉度日如年,也不知具体过了几分钟,放在扶手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一声短信提示音,短信的内容也随之自动显示在了屏幕上。   陶风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般,迫不及待地低头看下去。   【汪源】:[陶哥,刘天磊那个海外账户的收款人名字查出来了,系统显示叫“Yin Chu”,你认识这个人吗?]   Yin Chu。   这是西大陆的语序,如果改成汉语的话,是Chu Yin——楚殷。   陶风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的心脏瞬间坠入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窟,冷汗顷刻间便将衣服浸透,再一次体会到了“汗如雨下”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柔软的织物黏在肌肤上的触感让陶风澈恶心得想吐,谁都没有动,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突然被树脂袭击了的虫子,困守在粘稠的液体间动弹不得。   他漫无边际地思考着。   手机屏幕因为无人操作而暗了下去。   陶风澈和赵嘉阳的视线终于在漆黑的屏幕上交汇了,后者慈爱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眼中逐渐泛起阴鸷,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分明不久前才喝了大半罐可乐,此时却干涩得像是沙漠中久违饮水的旅人。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错了车,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待他如父如兄的叔叔,又或许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直到这一秒,真正的赵嘉阳才从那个放浪形骸的躯壳中探出头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陶风澈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发誓自己从嗓子眼里感受到了几分血腥气。   在他不到十八年的短暂人生中,从未产生过如此迫人,仿佛命悬一线的危机感。   赵嘉阳叹了口气,突然间笑了起来。   “小澈,你知道了。”   他说得笃定,将还剩半听啤酒的易拉罐像揉一张餐巾纸一样在手中揉成了一团,任由那些残存的金色液体在自己手中肆意狂奔。   然后他抬手将罐子往地上一抛,昂贵的真皮瞬间被污染了个遍,却连一个施舍的余光都没能得到。   赵嘉阳用残存酒液的手揉了揉太阳穴,目光中带着些怅然:“睡会儿吧。”   陶风澈的记忆停留在颈部传来的剧痛,赵嘉阳向自己伸出来的手,以及他的脸上。   赵嘉阳的表情居然是哀伤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一团炽烈燃烧着的,疯狂的火,将周围一并点燃。 第115章 失踪   对于随月生而言,这本来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工作日。   周三下午没有会议要开,七八月去西大陆时积攒下来的文件也批复的差不多了,但陶氏正常运转的过程中产生的,需要他审阅的文件也依然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   即便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随月生也依然穿着全套的西装,仅仅只解开了外套的扣子,里面修身的马甲一丝不苟。   他腰板挺直地坐在书桌前,时不时用钢笔在文件上勾画一些细节,再翻到末尾写下批复意见。   手机上设好的闹钟每隔一个小时便会响起一次,然后随月生会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稍微活动一下,休息一下眼睛,几分钟后再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   他一直维持着这样一种有条不紊的工作节奏,直到临下班时,周助理推开办公室的门,打断了他。   “随总,我来跟您汇报一下今天剩余的日程安排。”   随月生的视线停留在文件上,手握钢笔在某处画了个圈,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晚上七点,东耀建工的王总约了您在青悦吃饭,并表示会带上家属……”   随月生微微皱了皱眉:“还有别的安排吗?”   周助理看了下手中的平板电脑,再次确认后摇了摇头:“没了,本来有个临时会议,已经挪到第二天了。”   随月生微微颔首,周助理悄然退出去后,他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不用想也知道,王总嘴里的家眷,就是他那个还在上大学的omega儿子。后者前段时间在一个宴会上见到他后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再然后,从来没有过生意往来的王总便开口邀约了饭局。   随月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可既然对方没有开口挑明,他也不好一口回绝。生意场上,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将注意力继续转到手头的文件上,可看了还不到两页,刚合上不久的大门就被重新打开,周助理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短时间内被连着打断两次,随月生有些不悦地抬起头,只听周助理说道。   “随总,有您的电话,来电人是程海。”   程海?接陶风澈放学的保镖?随月生心里一跳,莫名地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而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程海语速极快,电话甫一接通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事情汇报完毕:“随总,出事了。五分钟前我们到达校门口时,发现学校里的学生已经差不多走完了,打少爷的电话也显示关机。询问校门口的保安后,我们才知道今天提前了一节课放学。现在我派了一个兄弟跟保安一起去了校园里找人,暂时还没有收到回复。”   随月生做了个深呼吸,又闭了闭眼,沉声道:“我知道了。你让人继续找,再亲自去一趟监控室,查学校里的监控。”   程海听出随月生暂时没有追责的意思,松了口气,赶忙称是,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需不需要我们开广播找人?说不定少爷 他就躲在哪个位置……”   “不。”随月生一口回绝,声音中带着森然冷意,“暂时不要声张,有消息后立刻通知我。”   站在几步之外的周助理听不到通话的全部内容,但仅仅只从随月生的只言片语中,他也能猜出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整个人噤若寒蝉,小心地观察着随月生的脸色。   后者自从挂掉电话后就维持着一个低头沉思的动作,柔顺的灰色卷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侧脸。周助理无法看清随月生的面容,但能感受到室内紧张的气氛。   片刻后,随月生下了决定,转头看了过来:“你替我给王总的助理打个电话,随便编个理由,说我实在走不开身,然后把晚上的应酬推掉,请他谅解,然后说我会另找时间向他赔罪。”   “是。”周助理领命而去。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随月生再没了看文件的心情,将它放到一边,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几下,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了起来。   陶风澈不是罔顾大局的人,在如今这么紧张的局势下,他即使再不喜欢被保镖跟着,也不会故意关机玩失踪。就算手机真的意外没电关机了,他也会找别人借电话来报平安的。   就算记不住保镖的,也不可能记不住他的啊。   想到这儿,随月生掏出私人手机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错过任何通话。   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陶风澈是被人带走了,或者说……被人绑架了。   可是陶家树大招风,商场上多得是想等着陶家垮台,好从中分一杯羹的竞争对手,在外更有视人命如草芥的红帮虎视眈眈。换言之,仇家实在是太多了,如果陶风澈真的被绑架了,随月生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是谁干的。   因为每个人都有嫌疑。   他沉思了几十秒,忽然间灵光一现——   前段时间,陶风澈查到了人工信息素的事,那会不会……   随月生迅速点开手机通讯录翻了翻,找到了赵嘉阳的电话。虽然二人至今都没怎么在私人场合接触过,但互相还是留了电话的。   他盯着呼叫键,陷入了沉思。   自从六月份接到江景云通知,说出现了人工信息素的注射者后,随月生虽然嘱咐江景云暂时按兵不动,实际上却一直在紧紧盯着这条线索,暗地里也有派人调查,可惜九州幅员辽阔,一直没有什么显著的进展。   等到八月中,荆宁打电话过来,说陶风澈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人工信息素的生产线。他当时人尚在西大陆,让荆宁暂时按兵不动,一切等他回来之后再说,却没料到陶风澈立功心切,趁他不备直接杀到了刘天磊家中,开枪要了后者半条命,闹出来不小的动静。   虽然他第一时间就派了人手将刘天磊囚禁在医院中,又让保镖严防死守,但到底还是打草惊蛇了。   他让手下的人加快了调查和审讯刘天磊的进度,得知这件事和赵嘉阳有些关系时,他没花太长时间便决定暂时引而不发,继续搜查更多的证据——赵嘉阳毕竟是“二当家”,仅凭这些就想扳倒他还远远不够。   可没过几天,刘天磊就不明不白地在医院了自杀了。   随月生知晓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立刻加派了人手保护陶风澈的安全,甚至不惜用了软禁的方法,却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可徐松说了,赵嘉阳是看着陶风澈长大的,二人情同父子……   会是他吗?   他会对陶风澈出手吗?   但如果真的是他……这件事就难办了。   随月生理不出头绪,干脆摁下了通话键,想试探一番——就说接管陶氏后一直很忙,好不容易腾出空来,想请赵总吃顿饭,请教请教好了。   他想好了万全的借口,谁料听筒里却传来了一道毫无起伏的女声。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随月生屏住了呼吸,就连心脏都停跳了一瞬。墨菲定律又一次成真了。   他不愿再等程海的回复了,豁然起身,迅速拨出了一个电话:“现在能调动的人手有多少?在维持安保的前提下,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带枪去人工信息素的生产线那里,把它围起来,确保所有的员工,以及之后前来运输的那些人,都被堵死在里面。”   “好的随总,需要我们带信号屏蔽器过去吗?”   “不。”随月生灰蓝色的眼眸里一闪而过了一种无机质的锋芒,“要的就是他们把信息传出去。”   临挂电话前,他又叮嘱了一句:“尽量不要见血。”   “是。”   下一个电话打给了江景云。 第116章 技侦(1w1加更)   一贯言行得体的随月生这次甚至都没有问江景云方不方便接电话,一等他接起便直奔主题:“师兄,我需要你出面联系静浦警察局。我要查市内今天,尤其是陶风澈学校附近的所有监控录像。”   江景云此时正在办公室里跟幕僚开会,就某个提案的内容做修改,闻言立刻伸手捂住听筒,偏过头,跟一旁的喻鹤白对视了一眼。   喻鹤白心照不宣地微微点头。   江景云松开手,将手机放回耳边说了句话:“你等等。”   他伸手扣了扣桌面,示意会议暂停,众人鱼贯而出,喻鹤白走在最后,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将其余人关在了外面,也挡住了江景云助理窥探的目光。   在江景云的印象中,随月生一直都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仿佛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的人。他很少见到自己这位师弟有什么很剧烈的情绪波动,更别说是用这么焦躁的语气说话了。   一等清场完毕,江景云便立刻开口:“发生什么了?你先别急,做个深呼吸冷静一下,我这就让喻鹤白去联系。”   说着,他给喻鹤白使了个脸色,后者点了点头,又笑了下。   随月生依言做了个深呼吸,空气慢慢充盈了肺部,又被他缓缓吐了出来,他努力告诫自己保持冷静,可再说话时,声音还是有些不稳:“陶风澈失踪了,有很大概率是被赵嘉阳绑架的。”   这句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了,江景云一时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片刻后,他低声爆了句粗口。   “我……算了,我这就去跟局长打电话,你现在人在哪里,我们警察局见?”   “我在公司,这就出发。”随月生快走几步,伸手抓过架子上的风衣,单手推开门后边走边穿衣服,又抽空瞥了一路小跑跟在他身边的周助理一眼,“通知司机,我们去警察局。”   ···   收到陶风澈失踪的消息时,是下午五点一刻出头,随月生飞速安排好一切后,时间还不到五点半。   司机将车子开出了飞机的架势,硬生生地将原本所需的时间压缩了快一半,随月生风驰电掣地赶到静浦警察局的时候,时针刚刚划过了数字“6”。   他在警察局门口跟喻鹤白碰了头,二人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来得及多说,便一齐进了最大的那间会议室,包括局长,刑侦,技侦在内的专案小组成员,已经全部到齐了。   有局长和议员坐镇,又是陶氏的继承人失踪这么大的一桩案子,谁都不敢大意,可随月生和江景云又额外加上了保密和对外封锁信息的要求,喻鹤白甚至专门带来了保密协议,要求专案小组的成员全部签上一份,于是很多显得有些大张旗鼓的刑侦手段便不能用了。   最后的选择只剩下了监控和信号定位两条。   技侦小组的警员,尤其是几个图侦显得很是为难,一个劲地看向局长,指望着他能说几句好话,告诉随月生和江景云他们的要求是在额外增加难度云云。   局长看懂了他们的眼神,也确实开了口,可说出来的话却跟他们所期待的相距甚远:“就按随总说的来吧,先从学校周边开始查起,所有的监控都要调全,不仅要看道路口的,居民和商铺私自设的摄像头也要查。”   他一语定了生死,饶是警员们心中哀嚎不已,也只得选择服从。   “是。”   警员们各司其职,专案小组迅速运转了起来,直到此时,随月生才终于脱力般地靠在了椅背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喻鹤白心生不忍,正想凑上前安慰几句,江景云却伸手将他拽住,缓缓摇了摇头。   “你干嘛?”喻鹤白皱着眉跟他比口型,江景云没说话,态度却很是坚定。二人僵持了片刻,喻鹤白倒也妥协了,无声地他了口气。   江景云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一刻钟后,负责定位的技侦匆匆汇报,两部手机最后一次跟基站交换信号时的定位都在学校附近,手机卡也从手机里拆了出来。   这条线索硬生生地断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它成真时,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颓然,随月生尤为明显——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从兜里拿了根发绳,将头发全部束在了脑后,又用指尖碰了碰腰间别着的沙漠之鹰,依靠这冰冷器械的存在才总算让大脑冷静了下来。   周助理去外面接了杯温水递给他,随月生接过,实在是喝不下去,只微微沾湿了嘴唇,便将纸杯搁在了桌面上。   十一点出头,陶家的人打来了电话,汇报说已经将生产厂围了个水泄不通,之前有人想偷偷溜出去,已经被扣了下来,局面也彻底控制住了。   毕竟身在警察局,随月生不好多说,只问:“没出什么事吧?”   “小事,那边也有枪,一拨人想突围,另一拨人想偷溜,免不了打上一场,出了点血,但没闹出人命,现在都被看得好好的。”电话那头的保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笑道。   “行,辛苦了。”随月生没再多言,挂了电话。   凌晨一点,会议室中依然灯火通明。   从交管局那边拿到监控后不久,几个图侦就发现了陶风澈的踪迹——校门口的那个监控清晰地拍到了陶风澈上车的始末,每个人都是精神一振,技侦更是立刻展开了追踪,可不久之后,车子便失去了踪影。   这是预料之内的事情——乔治·巴顿太扎眼了,即使是最愚蠢的绑架犯,也不会开着它到处跑。   可没人想到赵嘉阳会换那么多车。   他,或者说他的司机,对静浦实在是太熟悉,反侦查能力也太强了。   他们专挑那种市政道路监控系统拍不到的小路走,然后在死角位置换车,技侦只能不断通过黑进车辆失踪位置前后路段的私人摄像头,来试图找出他们行车的轨迹,与此同时,图侦也在浩如烟海的监控录像中一点点比对,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这个难度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原本一尘不染的会议室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地板上全是吃了没几口的外卖盒,擦得锃亮的会议桌上摆满了凉透的黑咖啡和浓茶,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与此同时,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了一阵铃声。   年纪最小的那个图侦被吓得手腕一抖,屏幕上的监控录像飞快地跑过一大截,他痛苦地皱起眉,只得认命地从头看起。   其他人的反应虽然没有他这么大,但也均是被吓了一跳。   随月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个虚拟号码。   他跟江景云对视一眼,立刻将手机送到了技侦组长的面前,后者眼睛瞬间亮起:“快快快,去拿设备!”   每个人俱是精神一震,安静的会议室瞬间陷入了混乱模式,喧闹得像是个菜市场。   “仪器来了仪器来了!”   “调整好设备,保持安静!谁都别出声!”   小小的手机摆在桌面上,众人看着它的眼神仿佛是被宙斯惩戒的人类在看普罗米修斯盗来的天火。   技侦组长张开嘴,想嘱咐些什么,却被随月生一口打断:“尽量拖延时间,跟他谈判,同时不能让他知道我现在在警察局,对吧?”   “对对对!还要确保认知的安全,最好问问他能不能直接跟人质通话。”   随月生摇了摇头,小声喃喃:“他不会撕票的。”   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祈求。   会议室内安静了一瞬,喻鹤白再也忍不住了,出言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充满焦急:“你倒是接电话啊!设备都就绪了还在等什么啊!再不接来不及了!”   随月生做了个深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第117章 谈判   “随总,别来无恙啊,这段时间过得还行吧?”   随月生开了免提,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语气慢悠悠的,像是老朋友叙旧。   技侦显得有些茫然,拿不准来电人的身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局长,后者表情严肃,飞快地打了个手势,又比了个口型:赵嘉阳。   技侦瞪大了眼,赶忙开始操作手中的设备,警局特聘的谈判专家也匆忙进入工作模式,拿出平板开始在上面飞速打字。   随月生偏过头,跟江景云短暂对视,二人均是一脸的肃然——赵嘉阳的声音没有经过任何的机械变声处理,也不知道是不屑于隐藏姓名,还是狂妄自负到了极点。   又或许是二者皆有。   二人视线错开,随月生正要开口,谈判专家就举起了手中的平板,用力地点了点屏幕,示意随月生跟着上面显示的内容鹦鹉学舌,随月生飞快地扫了一眼,看到上面委婉客气的寒暄之语后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他将目光挪回桌面上的手机屏幕,语调冷淡:“行了赵总,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这么晚了,我们互相都节省点时间。陶风澈在你手上吧?你要怎么才肯放人?”   谈判专家瞪大了眼——纵观他的职业生涯,就没见过敢这么跟绑架犯说话的人质家属,他恨不得上前捂住随月生的嘴让他不要乱说话,却又碍于后者的气势不敢开口,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相对温和许多的江景云,指望着他能劝上几句。   在他的殷殷期盼中,议员先生无奈地耸了耸肩,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也拿随月生没辙。   谈判专家呼吸一滞,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有些不敢去面对绑匪被激怒的后果。   “随总大气。”赵嘉阳竟是直接默认了。   随月生对他的赞赏无动于衷,沉默着等待着下文。   “这样,你把生产厂周围围着的人全都撤走,然后把人工信息素上市。你这边一搞定,我立刻放人,保证全须全尾地把小澈给你送回去。”   江景云面色一沉,疯狂给随月生使眼色,谁知后者瞥都没瞥他一眼,张嘴就是一句:“不可能,药监局也不会同意的。”   满场只有他们俩知道,赵嘉阳的条件到底意味着什么。   “随总说笑了,我又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不会让你明天就把它上市的,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嘛,对不对?”赵嘉阳又笑了,竟是苦口婆心地摆出了一副商量的态度:“你看,你可以先把手下撤走,明天一早就把新闻发布会开了,先让大众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接下来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比如通过舆论给药监局施压之类的……对吧?”   在其他人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很优惠的条件了,就连警察局长思索片刻后都对江景云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再谈——不就是个药剂吗,上了就上了,实在不行,他们可以一起去找药监局谈。   可随月生还是沉默地站在原地,面沉如水,像是一座跟周围完全隔离的孤岛。   他不清楚赵嘉阳为何会提出这样的交易条件,但他听得出赵嘉阳藏在轻佻语气下的执着。   陶风澈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是死是活全凭赵嘉阳一句话。随月生每次只要想到这点都觉得一阵心悸,他敢说,自己是全世界最希望把陶风澈救出来的人。   如果他有选择的权利,他宁愿被赵嘉阳绑架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陶风澈,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陶风澈平安回来。   可人工信息素不一样。   这是上帝的权柄,是潘多拉的魔盒。人工信息素的面世不仅意味着少数人终于获得反抗天意的钥匙,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生不由己的可怜人被卷入命运的漩涡。   更何况,不走到最后一步,没有人会意识到自己为了它付出了多么惨烈的代价。   ……要同意吗?   空气仿佛变成了一团粘稠的胶水,技侦的手指飞快地在设备上移动,谈判专家大幅度地打着手势,试图夺取随月生的注意力,催促他赶紧说话,江景云满脸担忧,一旁的喻鹤白则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握住了江景云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   可身为人群焦点的随月生却谁也没看。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微微垂下头看手机的姿势,目光久久地停在手机屏幕上,内心剧烈挣扎着。   半晌后,他狠狠地闭了下眼,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嗓子发紧,语调却是与这一切完全不相符的平静:“赵总,换个条件吧。”   “随总,话不要说的太死,要不你再想想?”等待良久后却再度收到了拒绝的回复,赵嘉阳却依然维持着惊人的好脾气,又或许是胜券在握的坦然,“你心上人可还在我这儿‘做客’呢,免费送你一个小情报,他现在还挺健康的,但是之后……”   他微微叹了口气:“我要是一着急起来,那就不敢保证了。我毕竟还是他叔叔,真出什么意外的话,我也不想的,你说对不对?”   谁都没料到赵嘉阳竟然会主动告知他们陶风澈的情况,虽然他正在拿后者的生命安全作为威胁,但得知人质目前情况良好后,众人还是长出了口气。   可随月生的态度却跟他们截然相反。   赵嘉阳……在拿陶风澈威胁他?   他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意识到有些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似乎悄然脱离了掌控。   他死死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不断告诉自己保持冷静,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讥讽:“什么心上人?赵总,你这又是开什么玩笑呢?整个静浦都知道我跟陶风澈关系不睦,你拿他的生命威胁我?”   “赵总可别忘了,陶氏的股份和扳指现在都在我手上,可惜我现在只是代管,但你要是动手把陶风澈给除了,那我可就省心了。”随月生的嘴角勾起僵硬弧度,“赵总动手后千万要记得知会我一声,我立刻让手下备一份厚礼送到您府上去。”   说到最后,随月生刻意换了敬称,可话语中却无半点尊敬,甚至显得愈发讽刺了些。   满场哗然。   就连见多识广的警察局长此时脸色也变了,众多警员面面相觑,虽然碍于电话处于接通中不敢出声,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随月生这么说,是生怕陶风澈活得太久了吗?   既然他这么不在乎陶风澈的命,那为什么又要折腾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这帮有钱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旁观者神色各异,技侦的手在仪器上快出残影,谈判专家的额头上更是溢出了豆大的汗珠,喻鹤白不经意间瞥到他的表情,用手肘怼了怼江景云的后腰。   江景云偏头看过去,感觉对方看上去像是需要吸氧。   可赵嘉阳竟然笑了,还笑得很开心。   “随总,你是外国人,可能不大清楚,我们九州有句古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说你跟陶风澈不共戴天……”他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你当我不知道你办公桌上那个相框有夹层呢?”   随月生骤然瞪大了眼,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死死地定在了原地,耳朵尖却迅速红了起来。他满脸写着不敢置信,其中还夹杂着几分被人戳中心事的茫然。   赵嘉阳,赵嘉阳是怎么知道的?!   相框先是在他的床头,没过几天就被他特意挪进了办公室,是徐松,还是……周助理?   随月生的胳膊上冒出了一排细密的小疙瘩,大脑飞速转动,数秒后,他终于抓住了某个一闪而过的尾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九月初的那次停电……”   “是我做的。”赵嘉阳爽快地承认了。   随月生徒劳地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谈判专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已经彻底放弃了提供场外援助,正当此时,听筒中却突然传出来了一阵骚动声。   那噪音打破了赵嘉阳从开始以来气定神闲的状态,让他匆忙丢下句最后期限是周日上午便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时,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江景云却是从适才的那一段对话中品出了些别的意味,露出了几分了然的神色,喻鹤白的脸上更是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随月生任由喻鹤白充满兴味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不断扫视,盯着手机看了半晌,像是想透过它穿越空间,传送到通话的另一边去——   刚才的那一阵动静……难道是陶风澈醒了?   他现在还好吗?   他……听见了多少?   随月生不愿再细想下去了,红色从他的耳尖一路向耳垂蔓延开来,像是熟透了的石榴。   谁也没先开口,会议室中维持着一种近乎于诡异的沉默,像是忽然间被抽成了声音无法传递的真空。   最终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一位技侦小心翼翼的声音。   “刚才电话的坐标……”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条件反射地吞了吞口水,有些不习惯一下子变成人群焦点的感觉,努力找回着自己的舌头。   随月生再也顾不得那一阵羞窘的情绪了,他豁然转身,快走几步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坐标在哪?!”   不管是他的外貌还是话语,亦或是身上的气势,都太具有侵略性了。技侦分明是个男性alpha,却还是下意识地往椅背上靠了靠,声音有些发抖:“定位显示,绑匪在泰清附近的公海上,移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远远超出了现在的科技水平。我猜他大概是黑进了基站后台,然后修改参数,做了一个假的定位。”   ……难怪,难怪赵嘉阳那么坦然,一点都不着急,还优哉游哉地跟随月生聊天,原来是早有准备,压根就不担心会被定位到的事。   江景云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才出现的线索又断了,会议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喻鹤白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瞥随月生,那双浅淡的灰蓝色眸子颜色开始变深,他吞吞口水,感觉自己像是看见了一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 第118章 苏醒   眩晕,喧闹,颠簸,像是不断在几个载体上辗转,最终归于宁静。   陶风澈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他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头痛得像是被成群结队的马匹轮番踩踏过,长久没有饮水导致喉咙干渴,泛着一阵又一阵的血腥气。   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痛苦的低吟,声音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陶风澈觉得有些吵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想让那人停止制造噪音,可却没什么成效。   好半天后,他忽然意识到,这道声音是从他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   我……不是在做梦?陶风澈有些茫然地想。   下一秒,脖颈处不断传来的疼痛终于拽回了他的意识,纷扰的记忆潮水般涌入他的脑内,过量的信息让他有些过载,好半晌后,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被赵嘉阳从学校门口带走,或者说,绑架了。   身体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导致血液流动不畅,躯体僵硬而又发麻,像是有千万只虫蚁潜藏在皮肤下啃噬他的血肉,他微微咬紧了牙关,忍耐着那伴随着刺痛的麻痒,试着小幅度地抬了抬手——动不了。   手腕被某种冰冷而又坚硬的金属束缚在了一起,陶风澈猜测那大概是手铐;身体也被固定在某个并不舒服且带有靠背的硬质家具上,或许是椅子?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   但直到目前为止,还是有些好消息的——至少他现在四肢健全,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体上的疼痛大多来源于被迫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而不是在昏迷中被殴打,或者被做成了人彘。   所以……赵嘉阳到底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陶风澈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已经是傍晚时分,现如今胃部传来的饥饿感还没有剧烈到他无法忍受的地步,他从这一点推测出自己昏迷的时间应该没有很久,可他现在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隔着眼皮感受到一道格外刺眼的光芒。   ……是阳光吗?   可又不太像。   他条件反射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来缓解这一阵不适,想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来观察一下周围,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不远处响起来了一道很熟悉的说话声,可惜声音不算很清晰,陶风澈不敢动弹,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终于确定了声音的来源——赵嘉阳。   他好像正在跟什么人通话。   陶风澈屏住呼吸,不敢制造出任何多余的动静,调动起全身的注意力试图探听到一点通话的内容,好在赵嘉阳似乎并未意识到他的苏醒,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聚精会神去听也还是能听清楚的。   陶风澈很快便判断出跟赵嘉阳通话的人是随月生,他的心中因此而涌上来了一阵柔软的酸涩,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无法忽视的羞愧。   人工信息素的幕后主使是赵嘉阳,可在此之前,他竟然一直都在怀疑随月生,却对赵嘉阳毫不设防。现在他被自己信任的赵嘉阳绑架,却还得劳烦随月生来救他。   ……他到底自作聪明地办了什么蠢事啊?   陶风澈懊恼到了极点。   他并不意外赵嘉阳会提出人工信息素作为交换条件,也不意外赵嘉阳会用他的人身安全来作为威胁——否则他为什么要将他绑走?可当听见赵嘉阳那句“心上人”时,陶风澈像被人从后敲了一记闷棍一样愣在了原地。   随月生的心上人……是他?   开什么玩笑?!这也太荒谬了,赵嘉阳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陶风澈认定赵嘉阳是在信口开河,也毫不意外随月生会选择否认,可他万万没想到,赵嘉阳会提到“相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陶风澈就是有种直觉,赵嘉阳嘴里的相框,就是之前随月生床头柜上倒扣着的那一个,纯木质,里面放着随月生奶奶的照片,他出于好奇拿起来看了看,却被随月生大声呵斥,继而很快转移了话题,再往后,那个相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现在想来,随月生那天的反应确实有些反常。   赵嘉阳说的那么笃定,所以说……那个相框夹层里的东西,跟他有关系?   或许再大胆一点猜测,是他的照片?   陶风澈的心中无法控制地窦生了一股欣喜,虽然还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但仅仅只是随月生“可能”喜欢他这件事,就足以让情窦初开的少年alpha感到一阵千金不换的满足了。   身体上的疼痛和腹中的饥饿好像在这一秒暂时远离了他,陶风澈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一朵棉花糖做成的,甜腻的云朵上,让他想要尽可能地舒展四肢,再在上面满足地打个滚……   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摸到了那蓬松的触感——   连接手铐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到了一起,发出一阵细碎而又清脆的响声,陶风澈僵在了原地,感觉像是听见了炸弹的倒计时。   出走的理智跟疼痛一起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中,心脏一阵快一阵慢,像是坐上了一辆失控的过山车,不断经历加速和骤停的过程,在校服外套下,他胳膊上的汗毛根根倒竖,陶风澈恨不得伸出手掐死数秒前乱动弹的自己。   他在心中疯狂祈祷,祈祷赵嘉阳没有听见那一阵动静,继续跟随月生闲聊,给后者周围的技术人员定位坐标,然后来营救他的机会——   可神祇并没有回应他的祷告。   赵嘉阳匆忙掐断了电话,室内重归宁静,下一秒,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咔,咔,咔。”   是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而且离他越来越近了。   第六感在脑内疯狂尖叫,陶风澈紧紧地闭着眼,努力维持着均匀的呼吸节奏,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座会呼吸的石像,期望可以将先前的疏忽遮掩过去。   可他还是听到了那一声低语,语气平淡,可在陶风澈听来却像极了恶魔的低吟。   “你醒了?”   死神终于挥下了他手中的镰刀。   既然已经被发现,再装下去也就没意义了,陶风澈迷茫地睁开眼,装出一副刚醒来的样子,实则抓紧时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白炽灯管发出刺眼而又冷漠的光,将周围照得宛如白昼,除此之外,天花板上还有许多裸露的,带有铁锈的管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壁是水泥色的,跟脚下踩着的水泥地浑然一体。   房间很大,唯一的家具就是陶风澈坐的那把椅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连窗户都没有,像是个密闭的箱笼,房门口能看到两个一左一右持枪把守的彪形大汉,再远的地方看不太清楚,可陶风澈猜测,外面应该还有很大的空间。   这到底是哪儿……?   一味等待随月生前来营救太不现实了,他得努力自救才行。   陶风澈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探究的目光,对着赵嘉阳点了点头,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叔叔……”   陶风澈试着跟赵嘉阳对话,可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便往外走了出去。到门口时,赵嘉阳停住脚步,陶风澈的心中燃起了他是否要跟自己说些什么的期待,但赵嘉阳却只侧过头,轻飘飘地跟手下吩咐了一句:“给他弄点吃的。”   赵嘉阳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陶风澈盯着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铐,和身上绑着的麻绳,苦笑了一下,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听上去有些瘆人。   行吧,虽然赵嘉阳不乐意跟他说话,但至少还没打算把他饿死。陶风澈苦中作乐地想着。   片刻后,一个alpha一手拎着塑料食盒,一手拎着一大瓶矿泉水走了进来,造型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居家——如果忽略他肩上背着的伯奈利M4,虎背熊腰的身材,以及目测接近两米的身高的话。   他沉默着将矿泉水放到陶风澈的手边,又将食盒拆开,前三层是菜,最后一层是跟塑料餐具放在一起的米饭,菜色看上去很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唯一的优点可能是分量充足。   陶风澈将来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自知自己全盛状态下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的手现在还被手铐靠着,人也被捆在椅子上,便很识时务地打消了突围的念头,盯着食物看了看。   “你先吃。”他忍耐着胃部的灼烧感,哑着嗓子开口。   陶风澈心里清楚,赵嘉阳还需要留着他作为跟随月生谈判的筹码,在食物上做手脚的可能性很低,而且后者如果要动手,大可以选在他昏迷的时候,但他还是没有办法排除这个可能,也无法说服自己毫无准备地将这些饭菜吃进肚子。   毕竟他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而这样的事,有一次已经够了。   肌肉男看了他一眼,陶风澈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片刻后,他拿起筷子,将每道菜都尝了一遍,甚至拧开矿泉水,率先喝了一口。   吃完后,他沉默地看向了陶风澈。   “还有米饭。”   肌肉男再一次照做,陶风澈试着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判断他的权限范围和底线:“我的手被靠着了,没法吃。”   肌肉男拿起筷子,像是想说些什么,可陶风澈却又立刻补上:“不要你喂。”   肌肉男的眼睛眯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危险,然后他左手向身后一伸,摸上步枪裸露的枪管,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上迅速一划,威胁意味十足。   陶风澈一脸坦然地看着他,满脸都是骄纵任性,活脱脱一个被家里宠坏的小少爷。   陶风澈对这张脸毫无印象,他赌对方跟对自己毫无了解,也赌赵嘉阳命令中的转圜余地。   这一次,他赌对了。   或许是因为赵嘉阳的吩咐,又或许是因为觉得陶风澈看着就没什么威慑力,总而言之,肌肉男把陶风澈的手解开了,又为了避免他再提出要求,甚至还把束缚着他的麻绳一道解了。   双手终于获得自由的感觉很好,陶风澈迫不及待地揉了揉手,一口喝干了大半瓶水,然后接过对方手中的筷子,将它倒转了方向,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才终于将饭菜扒拉进了嘴里。   重油重盐的调味让陶风澈很不习惯,若是换在平常,这样的饭菜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可现在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吃上东西,又还能吃上些什么,陶风澈努力给自己洗脑味道重的食物好下饭,竭尽所能地将餐盒里的食物风卷残云地扫荡了个干净。   他吃得太多了,油腻的饭菜一直顶到嗓子眼的感觉很不好受,陶风澈努力忍下那一阵呕吐的欲望,拿起矿泉水慢慢地喝了两口,总算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即便现在暂时被松了绑,又填饱了肚子,陶风澈也不觉得赤手空拳的自己打得过眼前的这位壮汉,更何况外面还有持枪的手下把守,即便他真的能把来人撂翻,也绝对走不出这个房间的门。   夺走对方身上的伯奈利M4然后单枪匹马突围成功的概率就更低了,更大的可能是他在抢夺的过程中,对方就掏出枪,避开动脉对着他的四肢点射,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后再将他重新绑回凳子上,再严加看守。   ……那就得不偿失了。   陶风澈的脑海中一连转过数十种逃亡的方法,却又被他一一否定,沉吟半晌后,他试探着开口:“大哥,辛苦您给我送饭了,有个事想跟您打听一下,现在是几点了啊?”   能让赵嘉阳派出来跟他正面接触的,绝对是足够忠心的属下,陶风澈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让对方反水,但还是想尽可能地了解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特意没问地点,而是选了个相对好回答也相对无害的问题,想循序渐进着跟对方套套近乎,却没想到肌肉男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将餐盒收拾干净,然后对着他张开了嘴。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模糊的截面。   这个人没有舌头! 第119章 旧梦   鸡皮疙瘩迅速爬满陶风澈的胳膊。   极度的惊惧之下,他手腕微微发抖,连带着握在手中的塑料筷子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在此之前,或许是赵嘉阳并没怎么对他动粗的缘故,陶风澈的内心还残存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此时此刻,当他看见眼前这个被人为切断舌头,只为了确保他能够保守秘密的alpha时,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所熟悉的那个赵嘉阳,他的叔叔,已经完全消失了。   现在的赵嘉阳,是个彻头彻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危险分子。   陶风澈脸色煞白,可肌肉男却面色如常,或许是不觉得有什么,又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反应。他伸手抽出陶风澈紧握着的筷子,后者大惊失色之下没什么防备,手上的力道也卸了,轻易便被他得手。   肌肉男将筷子放进餐盒,收拾好后将其搁在地上,然后拿起放在一边的手铐,举到陶风澈的眼前晃了晃,意思很明显——你是打算自己乖乖戴上,还是我用武力逼迫你戴?   他穿着黑色的背心,外面穿了件夹克,手臂上肌肉虬结。陶风澈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老老实实地伸出手去,由着对方将它们重新扣在一起,又用麻绳将他绑回了原先的模样。   再一次失去自由的感觉并不好受,陶风澈不自在地在凳子上挪了挪,试图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无果。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表示自己的无害以及驯服,好让肌肉男换一个捆绑的方法,后者却忽然从夹克口袋中取出来了一块湿润厚实的白毛巾。   陶风澈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在他惊恐的注视下,肌肉男用白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不用想也知道,毛巾浸泡过会使人昏迷的药物。他赶忙闭上嘴,屏住呼吸,死死地闭上眼,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作为抵抗。可惜肌肉男耐心十足。   数分钟后,陶风澈肺部的呼吸消耗殆尽,胸口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闷,紧接着就是难以言喻的痛感,像是有人拿铁锤在敲击他的胸部。   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呼吸的欲望了。   第一口新鲜空气伴随着吸入式麻醉剂进入鼻腔的那一刻,陶风澈大脑的运转速度开始放缓,思维也逐渐陷入了混沌,紧接着,躯体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他再一次回到了那条熟悉的河流之中。   ···   期望值越低,幸福感越高,陶风澈之前觉得这不过是一句无稽之谈,可现在他却觉得,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一个有力证据就是,当他再一次睁开眼,发觉像上一次那般在昏迷中经历场景变换的事情没有发生,自己依旧身处于那个看守严密的空旷房间里时,他居然油然而生了一种类似于庆幸的心情。   ——至少从这一点可以推测,即便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不是赵嘉阳最终的目的地,也至少是他的一个固定据点,而他又是在这里给随月生打电话的。只要他们一直停留在这,随月生找到他们的概率会高上不少。   陶风澈长出了口气,下一秒,他被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吸引了目光。   赵嘉阳正坐在他的不远处,侧对着他的方向抽烟。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烟蒂,他嘴里还叼着一根,微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点燃的烟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赵嘉阳隔了许久才将香烟在嘴里抽出来,轻磕几下抖掉烟灰,又重新将滤嘴放回嘴里,动作十分娴熟。   陶风澈知道赵嘉阳抽烟,但很少会看见他抽。今天骤然一见,他盯着后者的侧影看了一会儿,竟是觉得有几分寂寥。   像是在天地间踽踽独行,没有来处,也不知要前往何方的旅人。   陶风澈忽然之间对赵嘉阳产生了几分怜悯,但转头一看自己身上捆着的麻绳,又觉得不该对绑架了自己的犯罪分子产生这样的正面情感。   他在心底悄然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可赵嘉阳却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陶风澈这次苏醒没有闹出任何的动静,他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竟是一直都没能发现陶风澈的情况。   半晌后,陶风澈做好了心理准备,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的同时,也唤回了赵嘉阳的注意力。   赵嘉阳看了过来:“醒了?”   赵嘉阳语调平淡,脸上也什么多余的表情,好好的一个疑问句硬生生地被他说成了陈述句。   这分明是个跟上次苏醒时差不多的问题,可陶风澈就是没来由地觉得,这一次的赵嘉阳要比上一次和蔼许多,语气也并不像上一次那般酝酿着风暴,就连目光似乎都没那么疯狂了。   要不是自己手腕上还带着手铐,人也被绑在椅子上,陶风澈几乎都要怀疑以前的那个叔叔回来了。   到底时过境迁。   陶风澈试探着点了点头,鼓起勇气道:“叔叔……”   他试着再一次叫出这个熟悉的亲昵称呼,而这一次,赵嘉阳并没有像上次那般冷着脸转身离开,但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开口接话,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陶风澈从这一眼中蓦然燃起了几分希望,他再接再厉:“现在几点了?”   被关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又一吃饱就被迷晕,很容易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觉。上次清醒时陶风澈还能按照胃部的饥饿感来判断时间流逝的范围,可他这次昏迷前吃了太多食物,远远超出了他日常进食的标准。   有得必有失,短时间不用担心会被饿死的同时,陶风澈也无法靠这个来推测时间了。   “早上十点。”赵嘉阳将西装外套的袖子往上拉了拉,看了眼手表,说了个准确的数字:“十点二十七。”   ……居然已经是第二天了。   距离被赵嘉阳绑架已经过了将近十七个小时,也不知道随月生报警了没有,如果报警了,现在又进展到了哪一步。   陶风澈在心中叹了口气,将这些会致使他变得焦躁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   他先前的想法没有错,今天的赵嘉阳状态要比昨天好上许多,至少他现在已经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了。   只要愿意回答问题,那就有沟通的可能。   正当此时,赵嘉阳忽然开口,问得有些突兀:“饿不饿?”   陶风澈的思路被这个问题彻底打乱,愣了片刻后赶忙摇头:“不饿。”   这是实话,他昨天晚上吃得太多,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   赵嘉阳嗯了一声,再没说话了。   一片寂静中,陶风澈深吸了口气,再次打好腹稿,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埋藏在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叔叔,你这么做是为了婶婶吗?”   出乎陶风澈意料的是,赵嘉阳没什么反应。他维持着跟先前无二的姿势,食指跟中指夹着香烟,沉默地滤嘴递到嘴边,深吸一口气,让尼古丁进入肺部。   好半晌后他才张开嘴,徐徐地将烟圈吐了出来。灰白色的烟雾弥漫在空气中,遮住了赵嘉阳的脸,也挡住了他的表情。   陶风澈意识到,赵嘉阳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   他权当赵嘉阳是默认了,半点没有被冷处理的尴尬,自顾自地接了下一句:“我都知道了。婶婶他是个beta。”   陶风澈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这一次,赵嘉阳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中却还是有些惊讶的,微微张开嘴,像是准备说些什么。   赵嘉阳没想到陶风澈能查到这个。但他转念一想,陶风澈既然误打误撞去了那个生产基地,又一直在荆宁手下实习,知道这一点也并不出奇。   赵嘉阳忽然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丢在了地上。   灰白色的烟雾像是个显示屏,隔着这一层朦胧的雾气,诸多回忆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楚殷生得一双杏眼,偏生右边眼角却有一颗很小的泪痣,颜色也淡,要凑的很近才能看清楚,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漂亮。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楚殷瘦小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两只眼睛大得像是骷髅。身上更是布满了青紫交错的伤痕,以及一块又一块被指甲掐出来的印记,全身上下竟是没有一块好皮。   在陶家好好养了几年后,总算是给养出来点肉来,可惜身体还是不好,请了家庭医生来看,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没法根治,只能调养。陶老爷子不放心让他去上学,和妻子商量后,干脆专门请了家庭教师来教他。赵嘉阳跟陶知行一同放学回来后,时不时会去他的房间里转一圈。   或许是同样寄人篱下的缘故,楚殷一直很懂事,对陶知行这个大哥也很是尊敬,但一直特别黏他。原本乖乖巧巧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见到他来就笑了,偶尔还会凑过来晃他的袖子,求他帮忙写下作业,说是想去院子里玩秋千。   再然后……   是进入青春期,红着眼跟他吵架,一定要当omega,怎么劝都不肯听,格外固执的楚殷。   还有他久病浮肿的脸,白色病床上枯瘦如柴的手,以及最后,最后……   赵嘉阳不愿意再回忆下去了,可那些他牢牢记住的,和他刻意遗忘的片段还是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回。   像是一个永远无法得到解脱的梦魇。   赵嘉阳沉默了很久,可他最终却也只是从西服外套的口袋中掏出烟盒,重新抖出一根点燃,很深地抽了一口,又掸了掸烟灰:“算了。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屁。”   陶风澈满心期待着他的回答,却没想到赵嘉阳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有些失落,一时间竟然忘了反驳。   等他想起来的时候,赵嘉阳的目光又变得很远了,像是透过空气看到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赵嘉阳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沉默的幕布笼罩下来,将整间屋子一并遮掩,也压在陶风澈的心头。   地面上全是抽完了的烟蒂,赵嘉阳右手没有带表,抬起手抽烟时,手腕从衬衫中探出来一小截,上面星星点点的针孔很是扎眼。 第120章 瓶颈   早上九点。   静浦市警察局。   会议室中灯火通明,技侦的手不断在键盘上敲击,图侦则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监控录像。除了桌面上越来越多的咖啡和浓茶,几个烟灰缸中堆满的烟头,以及众人脸上愈发明显的焦急和其中隐藏的沮丧外,和前一天晚上没有任何的区别。   沮丧是有理由的。毕竟谁也没想到,经过了一整个晚上的高强度工作后,竟然还是没能找到赵嘉阳和陶风澈的踪迹。   这倒不是因为专案组内的警察们工作能力不够,实在是赵嘉阳的反侦察能力太强了。   试图通过通讯基站定位赵嘉阳位置的方法宣告失败后,技侦便将他的通话记录以及住宅全部筛查了一遍,可惜结果并不乐观——通话记录干干净净,挑不出任何的差错。而赵嘉阳名下的那些豪宅,要么住着他的情人,要么就完全闲置。   技侦黑入物业系统,再逐个调取出各个小区近半个月的监控录像,依然没有任何的发现。   静浦占地面积极广,且人烟稠密,赵嘉阳使用的那些汽车多为套牌,更换频率高,司机又专挑没有监控的小道走,图侦忙活了一晚上,还是没能查出他所在的位置。   虽然海关那边没有赵嘉阳和陶风澈的出入境记录,航空管理局处的私人飞机航线申请也一切正常,更没发现任何的异常航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被困在了九州境内。   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赵嘉阳直接驱车前往港口,然后搭乘船只驶往公海,最终乘坐小型直升飞机,也是可以离境的。   这也就意味着,专案组全员到齐,忙了一个通宵,最后谁也不知道赵嘉阳人在何处,甚至连他是否还在九州的土地上都不清楚。   警察局局长今天还有会议要开,凌晨四点多便先行离开,江景云和随月生一同把他送出了警察局的门,目送他离开。紧接着,随月生支开江景云,一个人在寒风中站了半刻钟,再度回到了会议室。   六点出头的时候,喻鹤白第一个撑不住了。询问过警员后,他熟门熟路地去往办公室,搬了一张行军床来会议室。他将它2在支在会议室的角落,又把大衣抖开当被子一样盖在身上,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时针快要指到数字“8”时,就连江景云都单手支着脑袋,坐在桌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半小时后,江景云突然惊醒,却惊讶地发现随月生还保持着清醒,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头的屏幕。   随月生一夜未眠。   结束跟赵嘉阳的通话,又得知定位失败后,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努力克制着自己爆发的欲望,逼迫着自己坐回了凳子上。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后,他走出门打了几个电话,通知陶家剩余的保镖立刻加入搜查的队伍。   再次回到会议室后,他主动去图侦那边要了一台电脑,帮着他们一起查起了监控录像,一直到了现在。   破案工作陷入瓶颈,被绑架的是陶家的独苗,又有一名位高权重的议员在这不眠不休地陪守,所有警员俱是严阵以待。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除了哒哒的键盘声外,就只有间或交换进度时响起的小声交谈声。   “咚,咚,咚。”   打破宁静的是一个行走如风的外勤,他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靴子敲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月生依然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江景云四下望了望,认命地承担起了交际的工作,起身问道:“怎么了?”   专案组长对着外勤点了点头,示意后者可以将进展告知。   三人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半晌后,江景云推开门,走到随月生的位置前,用食指的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随月生抬起头,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这才发现江景云手中拿着两个透明的证物袋。他微微挑了挑眉。   “外勤那边找到了一点东西。”江景云斟酌着措辞,“但不是什么好消息,对破案也没什么帮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听吧。”   随月生右手端起桌上凉透了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被酸苦的液体刺激得眯了眯眼,大脑也随之清醒了些。胃部绞痛得像是有一台疯狂脱水的洗衣机在里面旋转,在桌面的遮掩下,随月生不着痕迹地用左手将它死死摁住,沉声道:“你说吧。”   他是天赋异禀的好演员,江景云果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赵嘉阳和陶风澈手机卡定位的最后位置是在一起的,都在离陶风澈学校几公里的一个地方。查出大概方位后,几个外勤出去找了找,最终找到了两部手机。手机卡还插在手机里,可惜手机已经被车轮碾成了碎片,直接丢在了马路边。”   江景云说着,将手中的证物袋往随月生面前一递:“都在这里了。但是专案组长刚才告诉我,碎成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任何恢复数据的可能性了。”   江景云讲解完毕后随月生才意识到,原来证物袋里那些七零八碎的电子碎片来源于手机。   他将证物袋接过,没有选择将其打开,而是仅仅隔着袋子仔细看了看。片刻后,他开口说道:“右边的那个,应该是陶风澈刚换不久的新手机。”   前不久他还在餐桌上见陶风澈用过它,可现在它已经变成了一堆难以辨认的碎片。   那么陶风澈……   随月生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很深地叹了口气,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了椅背上,像是忽然被造物主抽走了骨头。   江景云沉默看着随月生,感觉后者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在江景云的记忆中,随月生一直都是衣冠楚楚的样子,好像随时都可以直接去参加时装周。二人相识多年,即便是在期末DDL成山的噩梦考试月,或是随月生扛着时差来给他帮忙的竞选期,他也没见过随月生不修边幅的模样。   喻鹤白很久以前还开过一个玩笑,说随月生这个人要么就是机器人转世,要么就是洁癖晚期。三人当时正在咖啡厅赶论文,随月生对喻鹤白露出一个饱含威胁的笑,没有肯定,但却也没有否认。   可今天的随月生却跟这一切完全搭不上边了。   他一夜没睡,更别说洗漱,原本熨烫妥帖的手工西装如今全是褶皱,就连领带也变得蔫巴巴的。技侦们靠抽烟提神,随月生虽然没抽,但也被迫吸了一整晚的二手烟,浑身都是被熏出来的焦臭烟草味。   这样的随月生,对于江景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江景云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要不先睡会儿吧?警察局里有很多午睡时用的床,他们加班的时候也常用,喻鹤白已经拿了一张,说还有多空余的。确实比较简陋,条件也艰苦,但至少能躺着睡上片刻。”   “你要是要的话,我给你拿一张进来,到时间了我叫你?”   江景云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面对着好友的善意,随月生努力挤出来了一个笑容,想让他放心,看上去却比哭还要难看。   然后他摇头拒绝,嗓音嘶哑:“你让我怎么睡?”   他满眼都是熬夜熬出来的红血丝,配上那双钴蓝色的眸子,显得格外吓人。脸色和唇色惨白如纸,和浅灰色的发丝有得一拼,看上去简直像是西大陆传说中死去多年的吸血鬼。   可随月生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也困,要不然也不会靠咖啡因提神。身体不断向他提出抗议,他很想睡觉,但是他不敢睡,更不敢合眼。   他怕自己会因为沉睡而错过第一手信息,也怕闭上眼时出现的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   他枪法高超,武技精湛,想也知道在西大陆过的不是什么风平浪静,一心学习的生活。他很早就可以做到眼睛都不眨地开枪杀人,对那些脑浆迸裂,残肢断骸的景象波澜不惊,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当事件的主人公变成陶风澈,或者仅仅有可能是陶风澈的时候,他还是因此而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心悸,以至于夜不能寐。   江景云沉默良久,最终也没开口,只是伸出手,沉默而又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   片刻后,寂静再一次被打破了。   “诶诶诶,给你们送吃的过来了啊!手上拿满了,赶紧给开开门!”   几个内勤大大咧咧地在会议室门口嚷嚷开了,一个年轻的图侦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去给他们开门。   江景云跟随月生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俱是惊讶。   或许是被打前锋的图侦告诫过了,得知议员还在里面后,几个内勤进门时便正经多了。他们将凌乱的桌面收拾出来了一块位置,将手中装满餐盒的袋子放在了桌面上。   “有辆大G停在门口,下来了个挺年轻的alpha,说是陶家送过来的吃的,我们就顺手给带上来了。”   几个内勤都知道跟案情相关的东西不能问,说完这句便走了,徒留一会议室的人对着餐盒大眼瞪小眼。   江景云看向随月生,有些惊讶,用眼神暗示:你派的人?   随月生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他一向做事周全,但陶风澈被赵嘉阳绑架,他关心则乱,是真的没想到这一茬。   ……那会是谁?   如果是周助理来送,不会打着陶家的旗号啊。   他沉吟两秒,掏出私人手机瞥了眼,果不其然有一条来自徐松的未读短信,内容也正如他所想。   “徐伯办的,我昨晚出门的时候给他打了电话。”随月生小声而又快速地跟江景云解释完毕,然后清清嗓子,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真的辛苦各位警察同志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看诸位一直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就自作主张,让家里人送了点吃的过来,餐食比较简陋,还请不要嫌弃。”   随月生的姿态摆得很低,众人都挺讶异,但也有些为难——无他,随月生现在的另一重身份是人质家属,而这些东西,他们一般都是不收的。   ……可是真的好饿。   没东西吃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热腾腾的食物放在面前,饥饿便显得难以忍受了起来。   警员们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老大,专案组组长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随月生也终于放下心来。   江景云略微落后他半步,看着随月生的背影,感觉像是见到了一朵暴雨天中的罂粟花,虽然枝干笔直,实际上全靠一口气撑着,随时都有拦腰折断的危险。 第121章 转机   徐松不愧万能管家之名,送来的食物全是陶家大厨出品,种类多分量足,警员们吃得赞叹连连,就连专案组长也自发加入了吃饭的大军。   美味的食物落进胃中所带来的满足感大大缓解了会议室中原本沉郁的气氛。   可江景云却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就去吃饭,而是走到角落,轻轻拍了拍在大衣下蜷成一团的喻鹤白:“醒醒,吃早饭了。”   喻鹤白睡眼惺忪,闭着眼睛提出疑问:“哪儿来的早饭啊?”   “陶家送过来的。”江景云极有耐心,又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二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再加上有江景云的身影作为遮掩,没有任何人发现了角落里的动静。   喻鹤白闭着眼睛哦了一声,揉揉眼睛坐了起来。他伸手在西裤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两颗便携漱口水递给江景云,又指了指随月生,示意江景云拿给他,然后一路脚不沾地地飘出了会议室的门,找卫生间洗漱去了。   江景云回身一看,却发现随月生竟然已经坐回了原位,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的监控录像,一帧一帧地往后拉着进度条,半点都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江景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回过神后又觉得有些无奈,只觉得自己近两天来叹的气比过去一个月都要多。   铁打的身体也不是这么造的,即便是机器人,也需要定时充电保养,更何况随月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再这么废寝忘食下去,身体迟早得垮不可。   随月生的助理昨天晚上就不见了,喻鹤白又跑去洗漱,一时半刻回不来,江景云环顾了一圈会议室,发现好像也只有他自己能肩负起劝随月生吃饭的责任。   ……他好好的一个市议员,怎么都得干起这种老妈子的活了?   腹诽归腹诽,江景云到底还是认命地走到了随月生面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不去吃饭?”   随月生视线受阻,有些不耐:“没胃口。”   “吃不下也得吃啊。”江景云在他身边坐下,苦口婆心,“别搞得到时候还没找到陶风澈,你自己的身体先撑不住了,真到了那个地步,你是打算一边打吊针一边坐镇会议室吗?”   随月生避开他的视线,默认了。   江景云简直要被随月生这消极应对的样子给气乐了:“你清醒一点,陶氏可还靠你撑着呢。”   “……有小周在呢。我昨天晚上就已经让他回去了,在找到陶风澈之前,陶氏的事务由他负责,每天晚向我汇报。”   ……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江景云气不打一出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将椅子拖近,压低了声音:“那陶家暗中的生意呢?你也打算让周助理一起盯着?”   随月生沉默了。   江景云伸手拍拍他肩,把漱口水递了过去。   随月生漱了漱口,将其吐在了一次性水杯里,扔进垃圾桶,然后去拿了一碗粥回来。   江景云长出口气,趁着喻鹤白出去洗漱的当,抓紧时间开口:“要不……你就先答应赵嘉阳的要求吧?”   随月生没急着回答,视线在会议室中转过一圈,再开口时,声音中便带上了几分了然:“专门趁着他不在才来劝我?”   “是”。江景云微微颔首,“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希望他在这件事中牵扯太深。”   随月生微微挑了挑眉,目光跟江景云一触即分,片刻后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了个带着些苦涩的笑容。   这种事哪是靠“希望”就能做到的?   喻鹤白已经掺和进陶风澈的绑架案了,昨天晚上更是直接听到了人工信息素的名字。他是喻家的独苗,好奇心又重,现在不问只是因为信任,真要查起来,那也就是几天的事。   但世间种种,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没有权利去说江景云异想天开,毕竟……他自己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想让陶风澈踏进人工信息素的泥沼,更不希望陶风澈去调查陶知行死亡的真相。他希望陶风澈能够好好学习,远离这些刀光剑影,结果陶风澈一意孤行地自己跑去查了,最终落得现在这般田地。   ……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跟陶风澈开诚布公地讲清楚呢。   可是又哪有如果?命运这种东西,从来都半点不由人。   随月生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江景云看他似乎有了软化的迹象,赶忙趁热打铁:“你我都心知肚明,破案黄金期一共四十八个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了,可除了赵嘉阳打过来的那一通无法定位的电话外,我们一无所获,甚至可以说是连具体思路都没有。到目前为止,情况非常不乐观,再拖下去……”   江景云微微停顿了一下,将想法和盘托出:“我想了想,要不我们就先答应赵嘉阳的要求?我来安排记者,到时候要么不发稿,要么小范围报道后将它压下去,具体操作可以等下开个会一起讨论。总之我们就先演一出戏给他看,把陶风澈先救出来,之后再从长计议。实在不行,多套电话也是好的。”   随月生偏过头,微微眯了眯眼,灰蓝色的眼睛中泛着无机质的光。   江景云沉声道:“这也是组长的建议。”   ……原来他们之前出去了那么久,是在讨论这个。   随月生心下了然,但还是摇了摇头:“行不通。赵嘉阳不是傻子,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就肯定不是在一个与世隔绝,没有信号的地方。报纸电视也好,网络热搜也罢,他是一定要看到人工信息素在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的。”   他微微抬了抬手,止住了江景云未出口的话:“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现在看来,这好像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专案组长不清楚人工信息素是什么东西,难道你也不清楚吗?赵嘉阳就是个嗑药把脑子嗑坏了的疯子,正常人是没法揣度疯子的心理,也没法跟他讲道理的。”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陶风澈回来,但不能用这样的方法。”随月生一字一顿,一语作罢后紧抿着唇,态度很是坚决。   江景云沉默片刻,还想再劝,随月生的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喻鹤白进门的身影,赶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江景云刚闭上嘴,喻鹤白就到了。他的目光在这二人间转了一圈,显得有些狐疑:“你俩背着我说什么呢?”   江景云一哂:“能说什么?随月生太着急了,吃不下东西,我劝了几句。”   喻鹤白看了眼那碗一动没动的粥,信了,伸手拍拍的肩:“你稍微放松点,我跟你说啊,我们九州有句老话,叫天无绝人之路,会没事的。”   随月生眨眨眼,看向喻鹤白的眼神中充满了包容。   喻鹤白看他不信,赶忙补了一句:“你要信我!我预言很灵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公然在司法机关搞封建迷信,将这没来由的推论说得极有气势。随月生一时失笑,看了看一无所获的监控录像,点了点头:“好。”   时间不等人,众人匆忙吃过早饭,再度投入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侦破工作之中。   十点出头的时候,随月生的电话又响了。   所有人的心脏再度提到了嗓子眼,视线向它聚集,随月生瞥了眼屏幕,摇了摇头,很好地掩盖了那些许的失落:“不是他,是公司的事。”   警员们的表现就明显多了,一个个怂眉耷眼,有沉不住气的年轻人还大声叹了口气,被一旁的前辈狠狠拍了拍头。   ——现在没有来自赵嘉阳的信息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在他们以往经手的案件中,并不缺乏绑架犯切掉人质的身体器官作为要挟,以此来催促赎金的例子。   江景云坐得近,一眼便扫到了屏幕上“荆宁”二字。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他听说过陶家研究院这位传奇beta院长的经历,跟随月生对视一眼,眼神中是如出一辙的讶异。   ——不是放中秋假了吗,荆宁忽然打电话过来是要做什么?莫非……是来送信息的?   喻鹤白的预言难道这么灵吗?   江景云看了看自己吹牛不打草稿的恋人,有些怀疑。 第122章 线索   事情或许要让江景云失望了。   随月生接起电话后,就听荆宁问道:“陶风澈在家吗?在的话你帮我叫一下他,我刚才打他电话显示关机。这都快十点了,他难道还在睡懒觉吗?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随月生对上江景云关切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想的那样发展。   “怎么了?”随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了个疑问出去。   荆宁如实答道:“陶风澈今年暑假在研究院实习的时候进了一个项目组,但是现在他负责的实验报告出了点问题。”   随月生:“?!”   “接替陶风澈工作的实习生找到了项目组的负责人,说看不懂陶风澈留下的实验记录,负责人也没看明白,就找上了我。我刚才看了一下,也没看懂他是怎么得出来这一组数据的。”荆宁无奈地摇摇头,“重做实验很费时间,但是这组数据如果真的出错了,我们又在它的基础上开展下一阶段的工作,影响很大,我就想着打电话问他一下。”   虽然早就知道荆宁一个搞科研的知道陶风澈去向的概率很低,但看着信誓旦旦的喻鹤白,随月生的心中难免还是产生了几分微弱的希望。   而当这好不容易才产生的希望落空时,感受到的挫败就愈发剧烈。   随月生用力地闭了闭眼,将那一闪而过的脆弱掩埋,缓缓回答:“我也不知道陶风澈在哪。他被绑架了。”   荆宁沉默了一会儿,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继而抛出来了一连串的问题:“什么时候的事?有线索了吗?你联系过江景云了没?陶家的人找不到的话,或许政府和警方那边会有办法。监控、监听、信号定位……”   随月生赶在荆宁将他所知道的所有破案方式挨个报上一遍前开口打断:“昨天下午的事。江景云和我现在都在警察局,已经成立专案组了,但是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线索。基本上你能想出来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手机卡早就彻底损毁,最后的位置在陶风澈的学校附近,监控没拍到,赵嘉阳换了太多的车……”   荆宁骤然开口,厉声将随月生的话打断:“是赵嘉阳干的?!”   “对。”都说到这份上了,随月生干脆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全盘突出:“陶风澈是放学的时候被他带走的。昨天凌晨,赵嘉阳通过一个加密的虚拟号码打来电话,提出来的条件是:公开人工信息素的存在和药效,然后安排上市。”   这一次,电话那边的沉默时间格外得长。   就在随月生怀疑是否是通话信号出了问题的时候,荆宁不敢置信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是不是疯了?”   随月生苦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忽然间,荆宁又问道:“你试了那个皮下定位了吗?”   忽然出现的陌生词汇让随月生有些迷茫,他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你不知道吗?”荆宁十分惊讶地反问,又在随月生开口前主动解释道,“就是陶风澈前两年打疫苗的时候植入的那个定位芯片。”   随月生拧着眉回忆了片刻,没在记忆中搜寻到任何相关的信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陶先生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不过现在估计已经被赵嘉阳挖出来了。”   光是想着陶风澈的身体被刀片切割,和挖出芯片后血肉模糊的样子,随月生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眼前也有些发黑。   他心率失调的厉害,脸色也愈发苍白,江景云和喻鹤白担忧地看向他,随月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心里清楚,自己一夜没睡,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情绪波动剧烈,这些反应全是身体发出的无声抗议。   但是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这个倒还真不一定。”荆宁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这项技术一直到现在都处于保密阶段,给陶风澈植入,是陶先生的意思。陶风澈不喜欢被保镖跟着,更讨厌被人监视,所以才挑了打疫苗的时候,瞒着他本人进行植入。”   “注射疫苗和植入芯片都是由我亲自动手的,这件事连徐松也不知情。我一直以为你知道,但是现在看来,既然陶先生连你都没告诉,那么赵嘉阳……”   荆宁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微微拖长,给随月生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随月生微微拧起了眉,觉得荆宁这简直是个无稽之谈。   除了陶知行以外,谁也不知道这个芯片的存在,那这个芯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陶知行出事了呢?   ……不。   不对。   陶知行是无法预料到自己的死期的。   从十八岁开始,他便被陶知行秘密培养起来,作为留给陶风澈的一条后路。如果一切按照陶知行原本的计划发展下去,那么在他放权后,陶风澈会接管陶氏研究院,手握核心技术,随月生则负责帮他打理陶氏,以及将陶家暗中的生意逐渐洗白,最终再交还到陶风澈的手中。   他是陶知行留给陶风澈最锋利的那把刀。   可那场车祸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也太猝不及防了。   他在开会途中接到李律师的信息,让他暂停一切工作,带上信得过的手下乘专机回国,其余一概没说。他隐隐感觉到或许是出了什么大事,半分钟也不敢耽搁,带上人立刻便走。   李律师直接站在静浦机场的停机坪上等候,他在空中飞了十几个小时,刚一踩到地面便听李律师来了一句:“陶先生去世了。”   说一句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陶知行意外身故,没有留下任何遗言,除了那份每年年底都会做一次更新的遗嘱外,再没留下任何话语。很多事情陶知行都没来得及跟他交代,陶家树大招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明暗两边的生意都有人给他设坑,内部还有人跃跃欲试,或是想篡权夺位,或是想从中分一杯羹……   他回国的这半年里可谓如履薄冰,每天忙得连轴转,却还是难免吃了些亏。   既然陶知行连生意上的事都没来得及交代,也没给陶风澈留下什么遗言,那么……芯片的事情没来得及说,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这样严密的保密手段,也确实像是一贯多疑的陶知行做得出来的事——一直到颁布遗嘱的当天,包括赵嘉阳在内的所有人,才知道了随月生的存在。   随月生想着想着,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脸上也隐隐有了几分喜色。   江景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喻鹤白的预言居然真的成真了?   喻鹤白见状,得意洋洋地戳了戳恋人的腰,又戏谑地对他挤了挤眼。   江景云一时失笑,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喻鹤白的手,一触即分。   正在这二人浓情蜜意的当,随月生却突然间站了起来。凳子腿在瓷砖上发出一道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警员们纷纷侧目,随月生却浑然不觉,只对着听筒厉声道:“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让人来……”   “不。”随月生迅速将这半句话否定,语速越来越快,“我马上过来找你。”   相比起随月生难得的失态,荆宁显得冷静了许多:“我在研究院带着他们加班,但你不用过来。主控终端,或者说主控程序不在我这。”   “那在哪?!”随月生歪着头将手机夹在肩膀跟耳朵中间的位置,艰难地穿着大衣,完全忘了还有把手机放下,连上蓝牙耳机的这一选项。   “我也不知道。”电话那边的荆宁耸了耸肩,“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做的那个终端交到陶知行手上后会被他拆成什么样。”   那个名叫希望的,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再一次被人残忍地戳破,随月生简直像是被人从头泼了一桶冰块与冷水的混合物,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随月生的嗓子有些发紧:“那……”   “或许你可以试着去陶家找一找。除了书房以外,最好也去找找陶先生的房间。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是要放在最放心的位置,而他潜意识里其实特别在乎家庭。”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修了心理学的博士学位?”随月生苦笑,“你这完全靠猜吧?”   “是。”荆宁毫无心理负担地直接承认了,又道,“你就当是科研工作者的直觉吧。还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我们做的那个终端大概就跟U盘差不多大,但里面起作用的其实就是一块很小的芯片。陶先生很有可能找了另一拨人,把芯片拆出来,装在了一个电子设备上。”   “但我个人认为,是手机的概率很低。”荆宁下了结语。   “……谢了。”随月生迈步走到会议室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身后隐隐传来喻鹤白的呼喊声:“你这么急你去哪儿啊你!”   “回陶家一趟,荆宁说那边可能有线索。”随月生心急如焚,匆忙道。   喻鹤白跟江景云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于是他一把捞过桌上的车钥匙,迅速往外追去:“你不拿车钥匙是打算靠两条腿走回陶家啊?!你这个样子也没法开车,你等会儿!我送你!”   随月生三步并做两步往门口走去,喻鹤白缀在他的身后毫无顾忌地在警察局内大声叫嚷,江景云看着恋人和好友忽然焕发出活力的背影,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起来。   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是多云的天气,天空也一直都是这么显示的。可就在此时,遮挡住阳光的雾气和云朵却忽然散去了些许,一缕金色的暖阳透过云层的间隙,从会议室的窗外洒了进来,正正好照在随月生盯了一整晚的电脑屏幕上。   像是一个隐晦的预言。 第123章 岁月   随月生是无神论者,但当他在陶知行床头柜的暗格里找到一张芯片卡,用它成功打开书柜后的暗门,进入一间狭窄的密室后,他还是产生了几分感谢神灵的想法。   ——密室里的布置十分简单,除去摆在墙角的保险柜外,就只剩下正中间摆着的那一张木桌。   而木桌上有一台合拢的笔记本电脑。   虽然电脑还处于关机状态,但是随月生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预感:就是它了。   随月生快走两步,打开电脑后直接摁下了启动键。   电脑开机还需要一段时间,随月生已经有超过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除却精神上的疲倦外,身体上,尤其是眼睛处的疼痛与酸涩也不容忽视。   他抓紧时间闭了闭眼,试图缓解这一阵让他的视线无法聚焦的痛觉。   紧随其后的喻鹤白瞅了瞅随月生发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在祈祷吗?”   随月生闭着眼答道:“如果这样就能找到陶风澈的话,那么我会的。”   “那你想好向谁祈祷了吗?”喻鹤白有意缓解随月生绷得过紧的神经,故意打岔,“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陶家的院子里不是有个佛堂吗?你试试拜拜如来佛?”   随月生:“……”   他沉默着睁开眼,瞥了喻鹤白一下。他的本意是想翻个白眼,忽然间却被屏幕上的密码摄取了全部的注意力,随口搪塞道:“再说吧。”   喻鹤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时便是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哀嚎出声:“不是吧?!光是找到这个密室就废了半条命了,他竟然还要给电脑设密码?!陶知行他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   陶知行房间里的秘密不能让旁人知道,于是搜查的活就只能他们自己来干。两人关着房门,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一寸一寸地将陶知行的房间翻了个遍,一直到现在,喻鹤白都觉得直不起腰来。   随月生身体上的痛感比起喻鹤白只多不少,但他并没接腔,只微微撇了下嘴,表示这是个很好的笑话,紧接着便盯着电脑屏幕陷入了沉思。   ——为了方便记忆,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将密码设置成一串有特殊意义的字符。或是一段话的开头字母,或是像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一般有特殊意义的日期,又或者干脆就是身份ID的后几位数……   荆宁的猜测没有出错,陶知行本质上是个十分看重家庭的人。整个静浦的社交圈都知道陶知行对亡妻情深似海,随月生一开始觉得密码或许会跟陶夫人有关,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   如果事情真的像他们想的那样,这台电脑里安装了陶风澈体内芯片的定位程序,那么密码很大概率会跟陶风澈有关。   一共十位数,会是什么?   随月生试着输了下陶风澈身份ID号的后十位,显示密码错误,他想输陶风澈的出生日期,却又少了两位。   他拧着眉沉思了一会儿,输了个13,发现不对后又将其改成14。   这一次,他敲下“enter”键后,电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继而进入了开机页面。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有喜色,也有忐忑。   喻鹤白一头雾水:“前面那几个我大概猜得出来,是陶风澈的出生日期。你最后输的那两位数是什么?”   “是小时。陶风澈以前跟我说过,他是下午出生的,我就试了一下。”   片刻后,电脑开机完成,一个定位软件自动启动,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红点出现在了屏幕上。   随月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盯着那个生机勃勃的小红点,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或许过了几秒,又或许过了很久,红点始终待在原位,没有消失,也没有移动,随月生终于吐出了那口气,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随月生回国不到半年,出行又都是司机开车,对地图不是很熟。他正想掏出手机调出地图软件,喻鹤白就已经飞快地记下了经纬度,又操作键盘将地图缩小,仔细看了看。   “这个位置还在静浦市的范围内,我们现在出发的话,估计下午四点多能到。”喻鹤白说着,看了眼手表,贴心地报时,“现在是十二点十三分。”   “好。”随月生颔首,一把捞起电脑抱在怀里就往外走,又道,“你把这个地址给江景云也发一份,让他通知专案组。”   “你在质疑我的职业素养吗?我早发给他了。”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一直候在三楼楼梯口的徐松见到他们的身影后赶忙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担忧:随少爷,有少爷的线索了吗?”   “已经找到陶风澈了。”随月生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下楼梯,语速和步伐一样快得能起飞。他说完后想了想,又顺口给徐松报了一下经纬度。   一直跟着他们往下走的徐松突然站定,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这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却还是没逃脱随月生的眼睛,后者在台阶上站定,转过身望向徐松,语带狐疑:“徐伯,怎么了吗?”   徐松迟疑了一瞬,随月生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眸色冷厉,像是能直达人心:“徐伯,你知道这个地方?”   喻鹤白愣住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竟是有些不敢开口。   “……是。”徐松心知时间紧迫,僵持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服了软,“楚少爷,也就是楚殷,他母亲家以前住在附近。但是楚夫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送去疗养院了,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算起来的话,她去世的时间也就比楚少爷晚上那么几天。”   这下错愕的人换成了随月生:“是我想的那种疗养院吗?”   “是。”徐松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道,“楚夫人她……精神有些不太稳定。”   随月生颔首,没有再追问下去。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触碰到了某个名为过去的尘封木匣,即将揭开那张蒙在上面的轻纱,但他站定看了看,却选择了转身离去。   ——时间紧迫,他无暇去探究赵嘉阳的内心世界,也对这些陈年往事漠不关心。   不管赵嘉阳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目的又是为何,这都不是他绑架陶风澈来当做谈判筹码,危机陶风澈生命安全的理由。   随月生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鸷,原本别在耳后的鬓发随着惯性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小半张脸。随月生伸手将它捞回耳后,对着徐松点了点头,准备带着喻鹤白一同离开,徐松忽然却开口问道。   “随少爷,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随月生沉思半晌:“帮我们准备一架直升飞机吧。”   “好。”   徐松点头答允,正准备转身离去,喻鹤白却匆忙上前一步,将他拦住了。   “等等!”喻鹤白看向随月生,表情格外严肃,“这里是九州,不是西大陆。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不管是出于朋友,还是出于江景云助理的身份,我都不建议你调私人直升机。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随月生看了喻鹤白一眼,神色很是平静,后者却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随月生将他身体的潜意识看在眼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喻鹤白长长地出了口气。他跟随月生相交多年,后者从来没跟他动过手,就连吵架都少,最多也就是拌个嘴。可刚才那一瞬,他竟是觉得眼前的随月生十分陌生,并且产生了几分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好在现在的随月生又恢复正常了。   “那我找个司机来开车?这样的话,随少爷跟喻先生都能休息会儿。”   随月生笑了笑,同意了。   徐松一路将二人送到了主宅门口,亲手帮他们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又问:“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随月生本来已经略微弯腰准备上车了,这会儿却生生止住动作,回头看了徐松一眼。   他比徐松要高一些,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看到老管家满头黑发下混杂着些许灰白色的发根。岁月不饶人,徐松毕竟也是知天命的人了,即便看上去还是精神奕奕,一手操持陶家事务的样子,但时光到底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些痕迹。   刚才出门的时候,徐松执意给随月生换了一件大衣。他现在身上穿着的这件要比原先的暖和许多,上面也不再是在会议室中被腌透了的焦油味,而是熟悉的檀木熏香。   随月生想了想,弯腰上车,像是刚才些许的停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徐伯,等我们走了,您帮我去佛堂里上柱香吧。”   徐松微微躬身,应了:“好。”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随月生他们乘坐着的车辆远去,然后转过身吩咐下人,让他们去领钥匙,打开佛堂关闭多年的大门,再打扫卫生,摆上贡果。   他思维清晰,步伐稳健,一如四十年前来到陶家,将陶知行、赵嘉阳和楚殷这三人带大时的模样。   唯有脸上的沟壑,和微微有些弯曲的腰背,昭示着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   而那些封存在久远回忆里的过往,也早就已经物是人非。 第124章 营救(1w2加更)   桐海路富源加工厂旁。   专案组和特警队的车辆全部停在居民楼附近,专案组长和特警队长正对着几张图纸争执不休,江景云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安静旁听。   道路的尽头,一辆林肯以秋名山飙车的架势飞驰而来。   这一片区域早已荒废多年,老式的混凝土路面上全是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灰尘,被车轮全部扬到了空中。隔得近的几个警员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紧接着便响起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随月生裹挟着一身逼人的煞气从后座走了下来。   浅灰色的卷曲发丝被束在了脑后,黑色的风衣下是一把沙漠之鹰,后腰上还别了一把HK P30L当做备用枪,紧身裤的口袋里放着蝴蝶刃的匕首,眉宇间一派冷肃:“现在是什么情况?”   专案组长忙于部署现场,江景云自发担起了对外沟通的职责,迎上去后解释道:“特警那边的人已经到了,他们找本地警方要来了加工厂的平面图,程组长正跟他们队长一起研究。目前讨论出来的想法是,在附近的制高点上安排狙击手,然后派一支小队秘密潜入,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先把人质抢出来再说。”   随月生微微眯了眯眼,江景云解释道:“陶风澈毕竟身份特殊,要是选择强攻,最终出了什么意外,谁都担不起责任。”   “这个我理解。”随月生点头,下一秒却又道,“但是行不通。”   “赵嘉阳现在就跟亡命之徒没什么两样,陶风澈要么被他带在身边,要么就被关在最里面。如果不把他们一网打尽,能把陶风澈带出来的概率很低。还是考虑带一个小队突击吧。”   随月生停顿了一瞬,像是还想说些什么,片刻后却又道:“算了,我过去看看。”   他对着江景云点了点头,便将后者甩在身后,大步往特警队长的方向去了。   特警队长从警二十余年,从未遇见过人质家属插手营救计划的情况,刚一看见随月生的身影便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陶家富可敌国,他对随月生这个新上任的总裁也有所耳闻,虽然年纪轻轻,又是个beta,但手段不凡,将偌大一个商业帝国治理得服服帖帖,是个很成功的商人。   但这里毕竟不是商场。一个外行人非要过来提意见,可不就是添乱吗?   特警队长顾忌着旁边还有个位高权重的议员在,搜肠刮肚想找几句软和些的话语将随月生劝退,可随月生却已经极其自然地看了看图纸,又很是自来熟地抽走了他手中的笔,在一张空中俯拍图上画了个圈。   随月生语气平静:“在这个位置再加一名狙击手吧,你的人要是不够,就我的人上。”   特警队长顾不上指责随月生在重要图纸上乱涂乱画的行为,先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你的人?”   “陶家养的保镖。”   特警队长双眉间的沟壑沟壑更深了,刚想开口让随月生不要添乱,无意中瞥了一眼图纸,将出口的话便堵在了嗓子里。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认真地看了看图纸,惊讶地发现随月生的说法竟然是对的——在这里安排一名狙击手的话,能够防止绑匪带着人质从后门撤离。   他再不敢像先前一样轻视随月生,抬起头嗫喏着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专案组长打量了下这两人,心中一阵泛苦,正准备出言打个圆场,随月生冷不丁地却又开口了。   他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图纸上,没分给旁人半个眼神,只道:“说全部可能有些夸张,但是陶家的保镖,绝对比你手下大部分的特警要好。你要是不信,或者觉得指挥起来不顺手,全用你的人也行。别的话不要说了,看图纸吧。”   特警队长刚要出口的软话被随月生这一句气焰嚣张的话全部堵死,可又没法反驳,最终也只得冷哼一声,低头看向图纸,投入了推演的工作中。   一刻钟后,一切尘埃落定。   特警队长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使用陶家的保镖,随月生对此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对着自己带来的人点了点头。   跟着随月生来桐海路的这几个保镖跟半年前跟着他从西大陆回国的是同一批人,其中一个保镖立刻出列,走到自己的车上拿出一件防弹衣递给随月生。后者伸手接过,然后自然而然地脱下了自己的风衣,和里面的外套。   保镖保持着缄默,尽职尽责地给随月生当着衣架;警察们交换了几个诧异的眼神,不懂随月生想干些什么;喻鹤白跟江景云对视一眼,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你要亲自进去?!”   随月生平静地点了点头,理直气壮得仿佛喻鹤白问了个类似于“一加一等于几”的愚蠢问题。   “你……”特警队长开口,语气有些迟疑。   先前质疑随月生时,他已经被后者打过脸了,但是部署计划是一回事,亲自涉险救人又是另一回事。加工厂里可全是持枪的歹徒!   随月生没开口,只是忽然伸手抚向腰侧,掏出那把装了消音器的沙漠之鹰,直接跳过瞄准的步骤,拉开保险栓便对着远处的行道树一个点射。   除了陶家的保镖以外,谁都没料到随月生会突然来这么一招。   天边残阳如血,随月生动作太快,扣动扳机时又太果断,一时间竟是没人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随月生将保险栓拨回原位,又将枪放回后腰,语调平淡,仿佛刚才骤然开枪的人不是他似的:“树下面有一只中弹的麻雀,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让你的人去看。”   警员中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特警队长脸上惊疑不定,最终还是朝一个属下点了点头。后者依言上前,扒了扒树下茂密的荒草丛,找到了一只被子弹穿胸而过的麻雀。   alpha仓促回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周遭立时响起了一阵小声的惊呼——这中间少说也有一两百米,又是那么小的一个目标,随月生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是一个经商的beta吗!   随月生早就习惯了成为人群瞩目的焦点,他云淡风轻地开口:“我有自保的能力,也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出事了我自己负责。现在我能进去了吗?时间有限,你总不会还打算派几个下属跟我打一场吧?”   特警队长不是聋子,听得出随月生语气中的森然冷意,像是泛着冰碴子。   他下意识地看向江景云,后者跟喻鹤白俱是一脸的无奈和不认同交杂的复杂表情,但是谁也没有开口阻拦。于是他只得苦笑一声:“当然。”   随月生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将防弹衣整理好,又穿上那件黑色的风衣。   全场忽然安静了下来,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身为始作俑者的随月生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伸手将扎成马尾的头发解开,又仔细地将其重新束好。   喻鹤白一直等到随月生扎完头发才凑上去,语带揶揄:“你动作快点啊,速战速决,说不定出来的时候还能跟陶风澈一起看月亮呢。”   随月生低着头给枪上子弹,没搭理他。   喻鹤白半点不觉得尴尬,凑到随月生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或许……是两个月亮?”   随月生死死地皱着眉,终于看了他一眼。   喻鹤白勾起唇角,又对着他挤挤眼,笑容十足戏谑。   随月生:“……”   他就知道这事没这么好糊弄过去!   赵嘉阳在电话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别人可能不清楚,江景云和喻鹤白那绝对是听懂了的。江景云出于礼节不会多说,可喻鹤白这人……从来都看热闹不嫌事大,见到火烧起来了条件反射就往里面浇汽油,从来都不会想着说要去拿灭火器灭火的。   但他是真没想到,现在都这种时候了,喻鹤白居然还有闲心来调侃他跟陶风澈的事,真是……   随月生无奈了:“你做好你自己的事行不行?”   “我做完了啊。”喻鹤白满脸无辜,“新的保密协议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就让他们签。你放心,我特意加了恋情部分。”   他把“恋情”这两个字说得又轻又快,随月生瞬间黑了脸,片刻后却又突然一哂。   被喻鹤白这么一闹腾,他心中的暴躁和郁卒也确实缓解了些许。随月生领了这份情,伸手在喻鹤白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忽略掉后者刻意的龇牙咧嘴,跟江景云打了个招呼:“走了。”   江景云没有多说,只很郑重地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会的。”随月生摆了摆手。   ···   富源加工厂,主营业务为纺织品,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附近的居民楼也在数年前挂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动工。   原先的居民们早就已经搬到了数公里外的回迁房中,如今这附近杂草丛生,很是荒芜。   狙击手们占据了附近的各个制高点,传来消息称,已经确认厂房中有一个十多人的队伍,但是暂时没能看到赵嘉阳和陶风澈的身影。   行动队的队长管晖想了想:“那就是说,他们要么就在狙击手的视线死角,要么就是……已经转移了。”   随月生侧过头,对着不远处的属下比了个手势,后者飞快地窜回车上,片刻后重新出现,也回了一个手势。   随月生转过头,说的笃定:“定位没变,一定还在厂里。”   管晖点点头:“行,那就按照原计划行动。”   众人在居民楼的转弯处停住步伐,做最后的准备工作。随月生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在几个驻守了狙击手的位置上转了一圈,继而挪到老旧墙体上那个大大的“拆”上,心中窦生了几分狐疑。   ——即使放在数十年前,这栋居民楼也算不上什么高档住宅区。既然楚殷以前就住在这,那他又是怎么跟赵嘉阳他们认识的?   随月生没什么头绪,与此同时,管晖安静地做了个行动的手势。特警们排成作战队形,小心翼翼地往前方走去,随月生赶忙跟上,摒弃掉了脑中杂乱无章的想法。   五分钟后,行动队的警察进入厂房后跟赵嘉阳的属下打了个照面,后者想也不想地便扣下了扳机,子弹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   半小时后。   战斗进入尾声,位于加工厂一二两层的绑匪全部被制服,有两个特警在交火中不慎中弹,好在子弹没有打中要害,也没有出现有警员阵亡的情况。   整支队伍在管晖的安排分成了两批,一批负责看管被缴械后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绑匪,另一批负责拿着枪在加工厂内寻找漏网之鱼。   数分钟后,管晖的对讲机响了:“报告管队,没有找到嫌犯和人质的身影!”   管晖问:“全部搜过了?”   “都搜过了,厂房一共就两层,连天台都彻底找了一遍了,到处都没人。是不是刚才趁乱从后门溜了?”   耳机里传来一阵沙沙声,片刻后,狙击手的声音响了起来:“报告管队,我这边没有看到任何人出现。”   几个狙击手全部汇报过一边,竟是都没看到这二人的身影,而与此同时,定位软件上代表陶风澈的那个小红点虽然挪了挪,但依旧处于加工厂的范围内。   专案组在加工厂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赵嘉阳绝对插翅难逃。可这两个大活人现在到底是去哪儿了?管晖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随月生想了片刻:“搜搜看有没有什么暗道,最好是通往地底的。”   “怎么说?”管晖望了过来。   “赵嘉阳既然把陶风澈带到这里来,那么他肯定在这里有所布置。我们拿到的平面图是很久以前的了,加工厂废弃了十多年,周围又荒无人烟,像挖个地下室这种事,只要他不闹出太大的动静,都是能瞒过去的,再不济花点钱也就打发了。他是陶氏的大股东,最不缺的就是钱。”   “更何况,如果我是赵嘉阳,也会选择地下室,这样一来,狙击手就派不上用场了。”随月生一字一顿。   管晖的眼睛慢慢亮了,他一把抓起对讲机,语带急促:“所有人来一楼集合,给我一寸一寸摸过去,我就不信还找不到那个暗室!”   秒针咔哒咔哒地在表盘上转动,也转在众人的心上。流逝的时间让人心焦,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值得他们等待的。   “报告管队!找到了!”特警的声音难掩激动,“在西北角,有一个很小的机关,打开之后有一道上了锁的暗门!”   管晖立刻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一帮绑匪:“钥匙在谁手上?!”   为首的那位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随月生出手拦住将要发怒的管晖,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别费这个功夫,拿枪轰开就行。”   被绑匪当面挑衅,管晖脸上余怒未消,随月生却已经先走一步:“我先过去了。”   事实证明,随月生的方法是有效的。   铁锁被子弹轰烂,失去保护的厚重铁门应声而开,露出一条仅能供一人行走的狭窄楼梯。楼梯修的盘旋曲折,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头。   随月生执意要做开路的那一个,管晖本来想劝说太过于危险,但也知道他担忧陶风澈的安慰,僵持片刻后便也退让了:“行吧。”   楼梯里没有灯光,随月生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持枪,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身后跟着一队的特警。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隐透出光亮,随月生跟身后的管晖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均是激动。   ——就在前面了!   随月生将手电筒关闭,改为双手持枪,加快了步伐。   片刻后,他绕过最后一个转弯,眼前豁然开朗——这底下竟然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空旷空间,被数不尽的白炽灯照得宛如白昼!   而陶风澈就坐在中央,穿着被绑当日的那身校服,被麻绳死死地固定在凳子上,双手也被绑在身后,嘴里还堵着一大团毛巾,看上去很是可怜。   但他是四肢健全的,也没有出现随月生想象中鲜血淋漓的场面,虽然看着有些凄惨,但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的伤痕。   更令随月生感到惊喜的是,陶风澈此时竟然是完全清醒的,看到他的身影时,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随月生那颗忐忑不已的心终于定了。   他努力对着陶风澈挤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想要告诉他自己来了,可下一秒,凳子上的陶风澈却拼命地摇了摇头,还支吾了几声。   ……怎么,是我笑得太难看了吗?   随月生有些摸不着头脑,顷刻间,他耳尖微微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某道微不可闻的声音。   他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下一瞬,随月生的瞳孔迅速放大——   一枚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子弹悄无声息地从枪管中射出,正对准他所在的位置,破空而来! 第125章 埋伏   十五分钟前。   陶风澈抬起头,眯起眼看了看头顶的白炽灯,观察了一会儿它四周散开的朦胧光晕,又将目光投向虚空,盯着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颗粒出了神。   好半晌后,他眨了眨眼睛,发现那些灰尘逐渐开始在虚空中缓慢移动。他忽然就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视力在无法感受到时间流逝的长久关押中得到了进化,还是他已经出现了幻视的迹象。   陶风澈再一次将目光挪向了赵嘉阳,他依旧沉默着坐在不远处,微微低着头盯着地面出神,像是大海中央的沉默礁石,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自从早上十点多的那一场短暂谈话后,不管陶风澈怎么努力,赵嘉阳都再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等到后来,赵嘉阳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分给陶风澈了,任由他一个人在那边唱独角戏。   陶风澈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把自己折腾得口干舌燥,却连口水都没得喝,赵嘉阳也依旧不搭理他。即便再怎么不甘心,陶风澈也只能闭上嘴,选择了放弃。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陶风澈套不出赵嘉阳的话,又睡不着觉,只得瞪大眼睛,百无聊赖地开始消磨时间。   先前赵嘉阳还愿意说话时,曾经问过陶风澈饿不饿,陶风澈拒绝后他便再没提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陶风澈腹中的饥饿感逐渐复苏,他下意识地看向赵嘉阳,后者却依旧毫无反应。   陶风澈只能选择忍耐。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跟赵嘉阳一直耗到天荒地老时,一直紧闭着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来人是个虎背熊腰的alpha,目测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身高超过一米九,染了一头金棕色的头发,之前他在外轮岗时,陶风澈听到有人叫他“灰熊”。   灰熊身上穿着防弹背心和战术裤,快速走动时作战靴敲在地面上的“咚咚”声像是在打鼓。   鼓声一下比一下急促,催得陶风澈心里一阵发慌。   他连看都没有看陶风澈一眼,径直走到了赵嘉阳的身后,俯下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灰熊说话的声音太低,陶风澈什么都没能听清,只能从赵嘉阳的反应中来猜测内容——后者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   赵嘉阳表情平静,目光却没什么温度,像是面对着一件死物。陶风澈心里有些发毛,片刻后,赵嘉阳忽然吩咐。   “把他带出去。”   去哪儿?   陶风澈有些茫然,门口却又进来了一个alpha,将他整个人压制住不让乱动,与此同时,灰熊从裤中掏出一把三棱刺,切断了他身上的麻绳。   血液冲破堵塞血管所带来的酸麻感让陶风澈险些跪倒在地,灰熊却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和同伴一左一右地将他架牢,一路拖到了外面大厅的正中央。   外面的区域要比陶风澈想象中大上许多,看着简直就像是里面的房间被等比放大了似的,十多个全副武装的alpha在其中不断走动。   陶风澈瞪大了眼,贪婪地观察着周围,想尽可能多地了解自己身处的位置,可灰熊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一把将陶风澈摁在了椅子上,将他戴着手铐的双手反铐在椅子后面,又用麻绳将陶风澈死死地捆了起来,动作像是在捆一头死猪。   和之前的哑巴相比,灰熊下手时的力气极大,麻绳隔着衣物深深地陷进肉里,陶风澈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是一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乃伊。   陶风澈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试探性地张开嘴想问一下情况,下一秒便被灰熊往嘴里塞了一大团毛巾。   粗糙的纤维抵在舌根处的感觉令人作呕,陶风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在场的alpha们以三人为一组在四周分散开来,继而打开了一个类似于幕布的东西,在手中的机器上操作几下后躲在了后面。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跟周围水泥色的墙面融合在一起,不管是谁,看过去的时候都会觉得那不过是一块空地。   陶风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其中一组人凭空消失的位置不放——他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了。   今年年初时,陶知行曾经跟他提过,陶家赞助的一位科学家开发了一种可以做到3D立体全屏投影的幕布。幕布会自动锁定目标的视网膜然后进行计算,然后呈现出可以完美融入周围环境的样子,为躲藏在其后的人员提供完成任务的掩护。   陶风澈对它很感兴趣,但陶知行说幕布还没投入生产,科学家和他的实验室也全在另一个城市,等他放假了再带他去看。可惜……   可陶风澈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了它。   赵嘉阳身为二把手,能拿到这种幕布并不奇怪,但他又为什么会突然把它拿出来,又派手下埋伏在后面?   ……莫非,是有人要来救他了?   那……随月生会来吗?   陶风澈的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他希望随月生来,又害怕随月生真的会来。   这几十个小时像是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他实在是太想念随月生了;可他现在身处险境,赵嘉阳这边又明显是做了万全准备,挖好了坑只等有人来跳,实在是太危险了。   两种互相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陶风澈理不出主次,彻底心乱如麻。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寻找赵嘉阳的身影,却发现后者就站在他左后方两米左右的位置,在灰熊和哑巴的陪同下,站在了一块幕布中央。   捕捉到陶风澈的视线后,赵嘉阳干脆看了过来,甚至还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堪称冷酷的笑容。   哑巴手里拿着机器,十指如飞,片刻后,赵嘉阳也消失在了空气中。   此时此刻,整个大厅看上去便只剩下陶风澈一个人的身影,而那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大了。   陶风澈的心中像是有一根高高悬在空中的麻绳,下面吊着一个装了大半桶水的水桶。水桶高高悬起,在空中晃晃悠悠,里面的液体也随着惯性不断起伏,水桶每晃荡一下,陶风澈的心脏就跟着飘忽一次,心跳的频率也忽快忽慢。   就在陶风澈被自己的心跳折磨致死前,他正对着的那一段楼梯上却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大气都不敢出,盯着那半截身子不放,直到来人终于露出全部的身形——   灰色的卷发,灰蓝色的眼眸,目光中隐隐带着些不耐。   是随月生。   是让他魂牵梦绕的梦里人。   他竟然真的来了,看到陶风澈后,还对着他笑了一下。   陶风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他被一阵狂喜所淹没,目光贪婪地将随月生一寸寸扫过,继而却又忽然想起来这周围危机四伏的情况,赶忙便想大声提醒随月生注意。   可他行动受限,嘴里也塞着毛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陶风澈拼命地用舌根去推挤那团毛巾,想将它从嘴里吐出来,可是棉制品吸水后比原先涨得更大,这一番努力除了让他舌根酸痛,呕吐的欲望愈发强烈外一无所获。   他拼命挣扎,可这只让他身上的麻绳越勒越紧。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子弹从某个方位射出,对着随月生袭去。   随月生下意识地侧了下身,子弹从他的右臂擦过,血迹迅速在黑色的风衣上洇开了一块不明显的痕迹,然后不断往外扩大,像是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陶风澈目眦欲裂。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轻信——如果他之前没有那么轻易地便对赵嘉阳放下戒心,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至少也不会发生得这么惨烈。   随月生只感觉到一阵凉意从手臂上掠过,下一秒,剧痛袭来。   电光火石间,随月生咬紧牙关,迅速侧身,抬起受伤的右臂对着子弹传来的方向射击——即使在他的眼中,那里只有一堵普通的墙——紧接着,传来了一声压抑着的陌生痛呼,以及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赌对了!   随月生迅速往后一闪,撤回到了楼梯间内,身体紧紧地贴在了墙面上。   虽然二人手中的枪都装了消音器,但随月生的枪伤和那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没有作假。就在二人对枪的那一瞬间,跟在随月生身后的特警们也反应了过来。   管晖满脸严肃,示意特警们全部按照随月生的姿势靠墙隐蔽,然后看了过去:“什么情况?”   随月生接过特警递过来的绷带,直接隔着大衣在伤口上缠了几圈压迫止血,然后用牙齿将绷带咬断,打了个结:“他们用了一种会产生视觉欺骗的东西,然后躲在后面进行攻击。我们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那是一堵普通的墙。进去之后注意埋伏。”   管晖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有个年纪稍轻的特警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那该怎么办?”   话一出口他便自知失言,赶忙低下头道了歉,管晖摇摇头,没有出言叱责。   这是他人的地盘,又是敌暗我明的情况,对方手中还有视觉遮蔽装置,进去之后不就是给人当靶子吗?   同样的疑问盘踞在每个特警的心头,就连管晖自己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只是他们都没说出来而已。   管晖迅速跟随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沉下嗓子稳定军心:“只是视觉欺骗,又不是真的从房间里消失了。只要他们还在里面,我们就能把他们揪出来!注意听脚步声,排成战术队形,搜!”   “收到!”   特警们手持冲锋枪,有序地从楼梯口进入。   虽然已经预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看见空荡的大厅,以及孤零零地坐在中间,拼命挣扎的人质时,众人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谁也没有选择退缩。   特警们以两人为一组,排成“人”字形,往外探去。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第126章 劫持   大厅中安静得近乎诡异,除了特警们特意压低的脚步声外,就只有他们刻意放轻后仍然显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就好像埋伏在这里的那些alpha真的人间蒸发了似的。   管晖有意识地做了个深呼吸,松了松过于紧绷的胸膛。   片刻后,他眼角瞥见了一缕波纹状的扭曲光线,立刻便对着那个方位甩出了一梭子弹。   空气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串弹孔,分散在四周的特警靠了过来,管晖迅速更换弹匣发出指令,赵嘉阳手底下那些鬼魅般的alpha终于被逼了出来。   特警们早在参与行动前便收到了通知,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而能被选中参与到此次行动队中的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再加上他们手中枪支弹药齐全,人数也占优势,随着时间的推移,胜利的天平逐渐开始朝着警方倾斜。   和用火力压制着敌方,目的是歼灭嫌犯的特警们不同,随月生根本就没有拿冲锋枪,也丝毫没有恋战。   从双方开始正面交火的那一刻起,随月生就开始一边射击一边往陶风澈的方向移动。   场中一片混乱,按理说随月生的行动不该引起太大的注意,可惜他的发色实在是太过于惹眼,片刻后,敌我双方都有人察觉了他的意图。   赵嘉阳的手下试图开枪阻拦,随月生就地一滚灵活躲过,同时抓住机会顺势反击;紧接着,管晖派来掩护他的两名特警也一左一右地护在了他的身边,同时加大了火力输出。   数分钟后,胜利的曙光终于近在咫尺——随月生和陶风澈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十步了。   与此同时,几个分散在不同方位的alpha忽然从作战裤中掏出了一个卵形的装置,拧开弹盖后小指勾上拉火环套迅速一扯,紧接着便向前掷出——   管晖瞳孔迅速扩大,嘶吼出声:“手榴弹!卧倒!”   下一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但预想中的冲击波和漫天碎石却并没有到来。   灰色的滚滚浓烟组成了一道烟墙,笼罩了整个场地。   ——是烟雾弹。   特警们对此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身处于封闭环境中,烟雾无法得到有效的驱散,烟雾缭绕间,不断传来闷闷的呛咳声。   烟雾弹散发出的刺鼻气体使人呼吸困难的同时,视线也随之受阻,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听觉却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随月生忽然听见了一阵十分纷乱的脚步声,并且有不断靠近的趋势。   电光火石间,他迅速明白了来人的企图:烟雾弹只是掩护,他们想趁机将陶风澈掳走!   随月生听清了方位,但却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开枪的话,极有可能会误伤到陶风澈。千钧一发间,他下定了决心,朝着印象中陶风澈所在的位置快走几步,然后往前一扑——   预想中人体的触感并没有来临,他只碰到了一张犹带体温的椅子,和椅面上散落着的一把粗粝麻绳。   他慢了一步。   陶风澈又一次落到赵嘉阳手中了。   随月生很明显地顿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急促地在座椅上空挥了挥,像是想驱散眼前弥漫的烟雾,好看清他们的去向,又像是想要穿越时空,拽住片刻前跟他擦肩而过的陶风澈。   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败感与低落笼罩了他。就在这一刻,陶风澈再一次从他身边消失了。   ···   这些烟雾弹的发烟时间并不像军用烟雾弹那样长得恐怖,特警们反应过来不是手榴弹袭击后便迅速起身,恢复了作战队形。   在特警们的职业生涯中,曾经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也接受过很多相应的训练。虽然视线受阻,但他们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聚拢在一起后便对着烟雾中不断扫射,很快便打空了几个弹匣。   再一次更换弹匣后,管晖敏锐地发现,眼前的烟雾开始有了变淡的趋势。而随着烟雾的逐渐散去,随月生孤零零跪在场中的身形分外惹眼,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有一名alpha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他,管晖眼疾手快,对着他的手部便是一枪。alpha吃痛后手腕不稳,子弹打在了随月生身侧的地板上,溅起一阵尘土。   生死攸关之时,管晖再也无心顾忌随月生的身份,一把拽过对讲机大声呵斥:“随月生!你发什么愣呢?!”   “他们把人质带走了。”随月生自知失误,没有出言辩驳,迅速撤到了椅子后方。他的目光像x光一样在场内不断扫射,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行快速移动的人影。   “东南方向,找到他们了。后面交给你,你把人拖住,我去追。”   随月生自顾自地撂下一句话,不等管晖回复,拔腿便追。   枪林弹雨间,那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十分显眼。   管晖完全没有劝阻的机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随月生远去,心中怒骂了一句脏话。   真他妈的肆意妄为啊,行动不听指挥就算了,现在还单枪匹马跑去追带枪的绑匪?!   简直无组织无纪律!等行动完了非让他交三千字手写检讨,站在全队人面前朗读不可!   下一刻,管晖忽然想起,随月生是强行加入行动队的编外人士,根本就不是他手底下那些会服从命令的警察。他暗骂一句,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对之前护送随月生的两个特警使了个眼色:还不跟上?   ···   从灰熊逼近开始,陶风澈便意识到了他的企图。   他双手被反铐在凳子后,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嘴也被堵住,没有办法出声提醒前来营救的警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灰熊解开了他身上的麻绳。   可陶风澈并没有坐以待毙。   刚一获得自由,他便迅速用手腕向灰熊的额头袭去,同时用脚勾向他的膝盖,试图将灰熊绊倒。   灰熊迅速低头躲过了陶风澈的第一下攻击,却没能躲过第二下。但他体重接近两百斤,完全不是还饿着肚子的未成年alpha能撂得倒的,只略微晃了一瞬便稳住了身形。   陶风澈还想进攻,灰熊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向后一扭。陶风澈眼前痛得一阵发黑,意识在这一瞬间仿佛离开了身体,等它再度回笼时,陶风澈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僵在了原地。   ——一双蒲扇似的大手锁住了他的咽喉。   他艰难地侧过头,余光看到了哑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陶风澈再不敢乱动,哑巴强制性地将他揽进了自己怀中,一手依旧紧扣着他的咽喉,迫使他跟上自己前进的步伐;灰熊则站在赵嘉阳的身侧,护送着他一同离开。   虽然行动受制,但是陶风澈的视线却没有受到影响,他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片刻后得出结论:一行人的目的地正是之前的小房间。   ……来救他的那些特警们还困在烟雾中,他们知道他已经被带走了吗?   陶风澈的心中倏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紧接着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从哑巴身侧擦过的子弹。   陶风澈心中顿时便是一喜,可腰侧中弹的哑巴却像是失去了知觉,手上的力道半点没卸,一直等到将他拖进之前的那个小房间,才终于松了些力气。   陶风澈抓住机会仓促回头,瞳孔霎时间便是急速缩小——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人是随月生。   他身上满是尘土,扎起的头发也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得散乱,脸颊泛起潮红,汗珠从额角不断滚落,胸口起伏的幅度很大,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狼狈。   陶风澈从没见过这样的随月生。他是知道随月生有多爱干净的,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却又不合时宜地产生了几分怦然心动之感。   赵嘉阳已经带人撤到了小房间内,灰熊转过头把枪指向随月生试图将他逼退,与此同时,随月生也将沙漠之鹰的枪口对准了赵嘉阳。   “你把枪对着他没用的。”赵嘉阳忽然开口,语气中甚至带着些笑意,“随总不怕这个的。”   下一刻,哑巴迅速放下了扼住陶风澈脖颈的手,然后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枪顶上了陶风澈的太阳穴。   冰冷的硬物猛地一下抵上皮肤,陶风澈脑海中所有的旖旎心思和落泪的欲望瞬间消弭。他浑身发冷,像是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里被人泼了一大桶冷水,瞬间便被冻在了原地,连手指都挪动不得。   随月生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拼着受伤不顾,先把赵嘉阳击毙的准备。沙漠之鹰的保险栓早就已经被他拨开,食指也扣在了扳机上,正准备扣下之时却看到了这一番动作,整个人立刻便僵在了原地。   随月生牙关紧锁,用力抿了抿唇。   他最恨这种受制于人的准备,可赵嘉阳现在却又真的捏住了他的死穴。   随月生的食指在扳机上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摁下去,却也不敢率先将它放下——有枪在的时候还能勉强震慑一番,要是把枪放下了,赵嘉阳直接对着陶风澈开枪怎么办?   一行人陷入了僵持。 第127章 诉求   两名特警本就慢了随月生一步,又一直跟在他身后替他扫清障碍,此时匆匆持枪赶到支援,看清场上的形式后却也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激怒绑匪,以至后者做出什么对人质不利的举动。   假若是在地面上,此时狙击手早就将这几个绑匪挨个爆头了,哪儿还轮得着他们在这儿耀武扬威?   特警们有些愤愤不平地想着。   随月生逼着自己做了个深呼吸,反复在心底告诫自己保持冷静。他将后槽牙咬得太紧了,导致一阵发酸,脸部肌肉也有些微微发抖。可他持枪的手却还是很稳,就像是身处射击场内,无数次面对那些熟悉的定位靶一样。   片刻后随月生开口,声音竟然也很是平静:“赵嘉阳,你到底想要什么?”   赵嘉阳微微眯起眼,目光在房间内的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举目远眺,看了看外面的情景。警方做了万全的准备,房间外的手下伤亡惨重,而现在他身边也就剩下了哑巴与灰熊两人。   赵嘉阳心知大势已去,但他再度将视线转到随月生身上时,却还是一副十分从容的姿态:“让你的人撤,我们单独谈谈。”   “单独?”随月生慢慢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单独。”赵嘉阳沉声道,“你的人撤了,我的人也会走。”   两名特警跟陶风澈均是神色一凝。   陶风澈顾忌着额头上顶着的枪,不敢做出幅度太大的动作,只得拼命用眼神示意随月生拒绝。而在陶风澈不知道的地方,随月生的耳机里也传来了管晖急促的话语。   “随月生,我知道你担心陶风澈的生命安全,也知道你那边现在一定是十分紧急的情况,但你千万不要答应这个条件。这是绑匪的地盘,谁知道他会不会耍诈,又有什么后招?你千万要保持冷静,慢慢跟他周旋拖延时间,等我这边处理完赶过去之后再……”   管晖还在喋喋不休,随月生却已经伸出手,关掉了对讲机的开关。   耳边终于恢复了寂静,随月生看向陶风澈,将他的担忧与焦急都看在眼里。半晌后他勾起唇角,露出了个安抚性的笑来,又比了个口型:“别怕。”   陶风澈闭了闭眼,知道随月生已经做了决定——如果能听得进别人的劝告,那他也就不是随月生了。   随月生看向赵嘉阳,抿了抿唇,像是在盘算着胜率,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好。”   “你们先撤吧,去帮管队。”他转而对身旁的特警们说道,“这里我能应付。”   特警们还想再劝,但也实在是拗不过这个一意孤行的人质家属,最终也只得保持着持枪指着赵嘉阳一行,手指扣在扳机上的姿势往后退去,等他们退到十米开外后,赵嘉阳也挥了挥手。   灰熊走到房间的后方,在墙壁上摸索片刻后往下一摁,机关声响起,一条密道轰然出现。他回头看了赵嘉阳一眼,走入其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特警们退到三十米以外后,赵嘉阳从哑巴手中接过了那把顶在陶风澈额头上的枪,然后偏了偏头。   哑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咬牙对赵嘉阳点了点头,也沿着密道走了。   屋子内只剩下了三个人,赵嘉阳忽然一哂:“随总,给我们一个安静的谈话空间怎么样?”   随月生眯起眼,又略微磨了磨牙,食指在扳机上像弹钢琴一样地跳跃了一下,保持着面对赵嘉阳二人的姿势,倒退着走到房门附近,将它合上了。   他并没有将房门关严,而是虚掩着留下了一条缝,赵嘉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开口。   房间里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随月生跟赵嘉阳心照不宣地对视,却谁也没有说话,像是在进行一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怪异游戏。   数分钟后,陶风澈忽然拼命地支吾了几声,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有话要说。赵嘉阳瞥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将他嘴里的毛巾拽掉了。   陶风澈猛地咳了几下,喘匀了气后感觉大脑有些缺氧,却又觉得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他维持着目视前方,直盯着随月生的姿势,话却是对赵嘉阳说的:“老头子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陶风澈的话语中没什么起伏,其中蕴含的意味却很重。他死死地咬着口腔内壁,甚至尝到了几分血腥气。   赵嘉阳沉默片刻,突然哼笑出声。   陶风澈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压抑着的痛苦和愤怒。他感觉太阳穴上的枪管似乎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一下,他的心脏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可下一瞬,枪支又稳稳地停住了。   “他是被自己的傲慢和冥顽不化杀死的。我只是推了一把。”   陶风澈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就连心脏也在极寒下停跳了一瞬,血液流动的速度逐渐放缓,他几乎能听见血液中混杂的冰碴互相碰撞的声音。   他从来都没想过,曾经被他认为最是荒诞不经,刚一冒出来便被他否认了的假设,居然是真的。   而在问出这个问题前,他都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赵嘉阳的枪就顶在他的额头上,他怎么还对赵嘉阳抱有这样愚蠢的期待?   陶风澈因为自己的识人不清和优柔寡断而感到一阵自我厌恶,但与此同时,他又产生了一阵茫然。   如果赵嘉阳就是那个叛徒,那个让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杀父仇人,那“叔叔”又是什么?   之前将近十八年的那一切,那个“家”,全部都是假的吗?   “为什么?”他哑着嗓子开口,带着些执拗地想找赵嘉阳要一个答案。   赵嘉阳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笑声逐渐变弱,直至微不可闻。   一切尽在不言中,陶风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愤怒与颓然同时将他控制,赵嘉阳身上陈淳的白茶味信息素一如往常,可这曾经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的味道,此时闻着却十分令人作呕。   陶风澈不再直视随月生了,他错开眼,垂眸看向水泥色的地面,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看着地面上的浮灰,又像是在看着写别的东西。   随月生冷眼旁观地看着他们聊了这么久,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冷不丁地出声道:“你们聊够了没?赵嘉阳,你到底想要什么?”   赵嘉阳这次没有再提什么条件,也没说让随月生放他走的话。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说得笃定:“我想要一个每个人都快要自由选择第二性别的世界。”   “赵嘉阳,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就别扯这些空话了吧?”随月生嗤笑一声,并未当真,话语中充满了不屑,“说点实际的吧。厂房上面的人已经被我们解决了,地下室里剩余的这些人不过是在负隅顽抗,撑不住多久的。加工厂外面已经被特警包围,四面八方的制高点上都有狙击手,你逃不掉的。”   “你现在要是把陶风澈放了,我还能保证让你活着从这儿走出去然后上法庭。管队长可没我这么好说话,要是等到他待会儿带队强攻……”   随月生微微拖长了尾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的话语中饱含威胁,赵嘉阳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挑了挑眉,又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他笑得太厉害,甚至都笑出了点眼泪,但尽管这样,枪管依旧牢牢地顶在了陶风澈的太阳穴上,没有露出任何的纰漏。   “随总,你觉得我会怕这个?”他伸出空闲的左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摇了摇头,反问随月生,“我根本就没想过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陶风澈和随月生二人均是为这番话中隐藏的意味吃了一惊,而赵嘉阳的话还没说完。   “小澈是个好孩子……”他缓缓说着。   随月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嘉阳,不放过任何的小动作。就在这时,赵嘉阳持枪的右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第128章 同归   随月生脸色大变。   赵嘉阳自称自己已经看破了生死,话语中也带了死志,可他的下一句话却又扯上了陶风澈,再加上他持枪的右手那几近微不可察的颤抖——他莫非是想拉陶风澈陪葬吗?!   自从得知陶风澈失踪的那一刻开始,随月生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绷到了极致。过刚易折,随着时间的流逝,它逐渐变得不敢重负了起来。   此时此刻,飓风呼啸,弦上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牵连终于彻底崩断。惊怒交加之下,随月生倏然扣动了扳机。   陶风澈的瞳孔在刹那的放大后迅速紧缩!   0.44英寸的大口径子弹破空而来,转瞬间便到了眼前,可在陶风澈的眼中,这一刻的时间却被无限延长,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帧都在陶风澈的眼中不断定格。   大脑运转到了极致,陶风澈似乎什么都想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而与他活跃的大脑截然相反的,是他宛若缺失了关键齿轮,以至于无法听从大脑指令如常转动的躯体。   他只能像是根棍子一样直愣愣地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子弹以摧枯拉朽之势向他袭来。   带着一丝无可奈何,陶风澈缓缓闭上了眼。   可他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一股大力忽然从太阳穴袭来!   陶风澈毫无防备之下被顶的往前一扑,险些栽倒在地。他趔趄两步,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像是被彻底格式化后的硬盘,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数秒后意识回笼,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猝然回头,用力之大几乎要将脖子扭伤。   陶风澈满脸仓皇地望向赵嘉阳,眼中尽是不可思议——赵嘉阳既然杀了陶知行,又将他绑架了当做跟随月生谈判的筹码,那也应当是盼着他死的。   以刚才两人的站位,对于赵嘉阳而言,他就是绝佳的人肉盾牌。可赵嘉阳为什么又要用枪将他顶开,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一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随月生直勾勾地盯着赵嘉阳,脸上的神情是跟陶风澈如出一辙的复杂。   可这到不全是因为赵嘉阳的离奇之举。   赵嘉阳将陶风澈顶开后,身前便再也没有任何遮挡。子弹沿着原定的轨道直奔而去,正中他的右肩。   随月生亲眼看着子弹将赵嘉阳击中,也确定自己的子弹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此刻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血液渗出的痕迹。   赵嘉阳只是被冲击力逼得倒退了一步,从始至终从容不迫的表情也变了一瞬——他痛苦地皱了皱眉,牙关也随之咬紧,像是正遭受着什么无法言喻的痛楚。   但这跟子弹穿透肩胛骨形成空腔效应后所应该具有的表情完全不同,脸上痛苦的等级也无法相提并论。   更何况,片刻之后,这些外露的表情就再一次从赵嘉阳的脸上消失了,而他的右臂也完全行动如常。   ……赵嘉阳穿了很高级的防弹衣。   随月生眯了眯眼,双唇不自觉地抿紧成线,心中有了计较。   因为赵嘉阳刚才的举动,陶风澈此时跟他之间有一段距离。他满脸空白地盯着赵嘉阳的“伤口”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转过身,朝着赵嘉阳的方向走了两步。   但也仅仅只走了这么两步。   像是主控程序终于重启完毕,又像是在运转的过程中忽然死机,陶风澈骤然停在了原地,直勾勾地看向赵嘉阳,嘴唇有些发抖,似乎想问些什么。   ……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话就在嘴边,陶风澈努力地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事已至此,无论问什么似乎都显得有些多余。   陶风澈看不透赵嘉阳。他既想知道答案,又怕赵嘉阳不会如实回答,更怕自己听完那个答案后再一次心软。   而他已经被心软和对赵嘉阳的信任害过一次了。   “咳咳。”   赵嘉阳忽然咳嗽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他需要用空闲的左手捂紧嘴,再控制不住地弯下腰,佝偻得像是只熟透的虾米。   不管是陶风澈还是随月生,都没有开口打断。片刻后,赵嘉阳终于止住了咳,从兜里套了张叠得整齐的白手帕出来擦了擦手。   陶风澈离他最近,隐约看见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红。他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正要定睛去看时,赵嘉阳却已经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了,又将用脏了的手帕揣进了裤兜里。   然后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目光在面前这神色各异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表情格外坦然:“很多先驱者都曾经被人当做是疯子。随总,你们才是妄图抵挡历史洪流的人。”   陶风澈的眼中泛起了一丝迷茫,不懂赵嘉阳想要说些什么。   随月生冷着一张脸,左手持枪,食指在扳机上摩挲片刻,又重新将其握紧,对准赵嘉阳的枪口一动不动,灰蓝色的眸子里泛着冷冽的光。   赵嘉阳将二人迥异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他偏头看向陶风澈,突然问道:“小澈,你还记得你婶婶他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吗?”   “茶花。”   陶风澈下意识地回答。   赵嘉阳点了点头,笑了一下,笑容中不见曾经的阴鸷与疯狂,而是带上了些许的欣慰和温柔,还掺杂着些陶风澈看不大懂的东西。   “对。”赵嘉阳右手拇指在枪把上滑了一滑,又道,“你有空了就多去看看他。他一个人……挺孤单的。”   下一秒,他倏然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很多人说,人临死之前会看到这一生的走马灯,可赵嘉阳却只看到了楚殷离去时的那一天。   天空已经很多天都没有放晴过了,天色银城,带着些浑浊的暮色。   傍晚时分,医生走了出来,对着他摇了摇头,说进去吧,和他最后说几句话。   赵嘉阳不敢耽搁哪怕一秒。   护士正在帮楚殷撤走他戴着的呼吸机,后者盖在被子下的身体只有些微的起伏,瘦得像是一片纸。   赵嘉阳不忍再看下去,却又不舍得错开眼。   “是不是很丑?”楚殷察觉到他的情绪,笑着问。   赵嘉阳强忍着悲伤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楚殷枯瘦的,向内凹进去的脸颊,拼尽全力挤出一丝笑来:“没有,很好看。”   如果在这个时候落泪,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又骗人。”楚殷还是在笑,温温柔柔的,眼角却又泪滑落,“别笑啦,你笑得好丑。”   他的呼吸浅而急促,像是破败的,到处漏风的老旧风箱,即便有再多的空气注入也无济于事,全部从另外的孔洞中逃离了。   “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等我变成omega再来找你。”楚殷咳了咳,努力喘匀了气,艰难地说完了下半句,“你过几年有空的时候,记得多去幼儿园或者孤儿院里转转。说不定里面就有你未来老婆呢。”   赵嘉阳拼命调动着脸部的肌肉,想要扯动嘴角给楚殷的笑话捧场,可这一次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不敢开口,艰难地控制着自己喉头的哽咽,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哭出声来。   ——如果有下辈子,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当beta?   赵嘉阳很想这么不管不顾地问出口,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在最后的时刻,这样去蔑视楚殷的执念。   于是他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要榨干全身上下仅存的力气似的。然后他弯下腰,握住楚殷的手,感受那残存的热量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指缝间。   “滴——”   心电监护仪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直线,继而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护士沉默着在一旁站了很久,赵嘉阳却一直固执地将楚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将它烘暖。   他原本是弯腰站着的,后来腰背肌肉实在是坚持不住,便变成坐在楚殷床边上。   当意识到无论自己付出再多的努力,这只手都在无可逆转地变得更冰冷更僵硬后,泪珠终于放弃抵抗地涌出了赵嘉阳的眼眶,又顺着楚殷的小臂一路流下去,逐渐濡湿了蓝白条纹的衣袖。   脸部的肌肉终于听使唤了一次,他艰难地勾起唇角,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喃喃。   “那你要是转世成了alpha怎么办啊?笨蛋。”   记忆且行且停,恍惚间,他似乎看到病床上的楚殷笑了起来,很俏皮地歪了歪头,紧接着蹙起眉,像是在面对一个顶复杂的难题。   赵嘉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带着些满足与释然地合上了双眼。   万事万物在这一刻都归于寂静,世界重归混沌与黑暗。 第129章 偷香   赵嘉阳用的是9mm口径的格洛克G17,子弹冲击力极大。   鲜红色的血液混杂着黄白相间的脑浆从弹孔处迸裂开来,其中有一些甚至溅到了陶风澈的脸上,留下了几道分外刺眼的痕迹。   赵嘉阳的身体前后摇晃了两下,继而轰然倒地,溅起满地烟尘。   微不可察的尘埃聚集在一起,在半空中飘浮了片刻后又缓缓降落,其中有一些还落到了赵嘉阳的身上。血液与脑浆交融在一起,汩汩地流了满地。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完全超出了随月生的预料。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左手哆嗦了一下,险些没能握住枪。   他将沙漠之鹰别回腰上,实在没搞懂赵嘉阳为什么忽然选择开枪自杀——折腾这么久,最后饮弹自尽了,是在图什么?   莫非是自知无路可退,干脆一死了之,好逃脱日后的制裁,也给自己留个全尸?   但以他对赵嘉阳的了解,后者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随月生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赵嘉阳,可他再也不会给出答案了。   赵嘉阳安静地闭着眼躺在地上,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是忽略周围的混乱,死相称得上宁静。   陶风澈目光发直地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先是惊愕,继而变成了一片空白。   灵魂在这一刻仿佛忽然离开了他的身体。陶风澈步履蹒跚,失魂落魄地走到了赵嘉阳的尸体面前,屈膝跪坐下去时还晃了一晃。   在随月生复杂且充满担忧视线的注视下,陶风澈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到了赵嘉阳的鼻尖,探了探他的呼吸。   没有任何动静。   子弹从赵嘉阳右侧的太阳穴贯入,继而从左侧射出,贯穿了他的整个颅骨。不远处的地面上,带血的黄铜色子弹壳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没有任何医治可能的致命伤。   陶风澈对此心知肚明,却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即便此刻赵嘉阳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了,但陶风澈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他还有那么多问题没有问他,还有太多疑惑没有得到回答,赵嘉阳怎么能,又怎么敢……?!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陶知行?   你说你只是推了一把,那你具体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对人工信息素那么执着?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又跟楚殷有什么关系?   太多太多的问题堵在他的喉间,可他再也没有问出口的机会了。   陶风澈茫然无措地将手收了回来,链接手铐的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   可陶风澈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像是忽然失聪了似的,颓然地低下了头。   命运死死地压在他的肩头,这重量太沉,几乎要将他压垮。   人死如灯灭,赵嘉阳带着无数的谜团一同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给陶风澈留下了满腹的疑惑与冲击,还有酸楚。   即便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陶风澈内心中对赵嘉阳还是有不舍的。   ……其实赵嘉阳一直都没有真的伤害到他。   虽然将他绑架到了这里当做人质,但赵嘉阳如果真的打算拿他作为跟随月生谈判的筹码,大可以在一开始就让他吃点苦头:切断他一根手指寄给随月生,威胁后者如果不同意他的条件就再切几根,又或者给他放点血……   可赵嘉阳一直都没有这么做。   与之正相反,赵嘉阳不但没有对他进行什么人身伤害,甚至还记得让哑巴来给他送饭,而在随月生的子弹袭来的那一刻,他居然还把陶风澈给推开了。   陶风澈不怪随月生朝赵嘉阳开的那一枪,如果换位而处,他也会选择这么做。更何况赵嘉阳是开枪自尽的,随月生的子弹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可他还是觉得有点……无法适应。   一切都发生的有些太快了。   这一年以来,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摁下了快进键一样,他被卷进了时间的洪流中,被裹挟着一路往前奔涌。他想要反抗,但在这种人力无法抵抗的力量面前,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无用功。   即便同样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但身为管家的徐松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赵嘉阳的死亡是压垮陶风澈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素未谋面的母亲,再到奶奶,楚殷,陶知行……最后到赵嘉阳。   陶风澈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生死相隔,而赵嘉阳离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长辈了。   陶风澈盯着赵嘉阳的尸体,有些愣愣地想。   赵嘉阳的尸体忽然出现了几个重影,陶风澈有些怀疑赵嘉阳是否服用了什么药物,导致尸体会逐渐消失。可当他试图伸手去触摸那些影子的时候,却又扑了个空。   他终于发觉,那是因为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的缘故,脸上也有些湿润,   ……发生什么了?忽然下雨了吗?   陶风澈想不明白。   一股很浅淡的檀香味忽然出现在了陶风澈的身边,他觉得这股味道有些熟悉,可脑海中却像是有一团粘稠的固体,使他思维运转的过程困难到了极点。   赵嘉阳去世后,他身上那股陈淳的白茶香气也随之消失了,陶风澈有些不安地抽了抽鼻子,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也不记得曾经闻过这样的信息素。   随月生看着陶风澈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头发乱糟糟的,双手被手铐铐在一起,跪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去碰赵嘉阳逐渐冰冷的尸身,满脸都写满了仓皇,可怜兮兮的,像是只走丢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家的小狗。   随月生对赵嘉阳的情绪有些复杂:他对陶风澈习惯性的回护是真的,但陶风澈之所以置身于危险之中,也是因为赵嘉阳将他绑架了当人质的缘故。   随月生对这一点很是气愤,无论赵嘉阳有怎样的苦衷,都不能成为他伤害陶风澈的借口。   可对于陶风澈而言,这是他的叔叔,他仅剩的亲人。   随月生能理解陶风澈对赵嘉阳的不舍与哀悼,但他完全无法产生任何类似的情感。看着这样的陶风澈,他甚至都还有些气闷,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将他骂上一顿。   但一看到陶风澈行动受限的手,还有他的眼泪……随月生就彻底没辙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弯下腰给陶风澈擦了下眼泪。   随月生右手臂有伤,条件反射就用了左手,一下子有些没能控制好力度。   陶风澈脸上一痛,不由得皱了下眉,紧接着便忽然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有些窘迫,微微偏头躲开了随月生的手,抽了抽鼻子,想伸手给自己擦一擦泪,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戴着手铐。他行动间带着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动作看上去也很是别扭。   “啧。”   随月生转过身在赵嘉阳身上摸了摸,最终在裤子口袋里翻出来了一个钥匙,一并带出来的,还有赵嘉阳刚才用来擦手的那块手帕。   手帕看上去跟赵嘉阳的风格十分不搭,左上角居然还有一朵梅花状的暗纹,但更加刺眼的,是手帕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赵嘉阳刚才咳血了?   随月生目光一凝,却什么都没说,只快速地将手帕放回原位,然后面色如常地转过身,将陶风澈的手拽过来,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手铐。   陶风澈的手腕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随月生看着只觉得刺眼极了,干脆伸手给他揉了揉。   随月生一贯手冷,陶风澈一直都是个热乎乎的小暖炉,可此时此刻,他的手居然是冰凉的。   也不知道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月生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只有左手可以如常活动,没法像以前一样将陶风澈的手拢在一起,只得将陶风澈的两只手轮流握在掌心揉捏。   随月生的力气大得简直不像是个omega,陶风澈还小的时候,他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他都要哼唧几声,可陶风澈今天却一声都没出。   于是随月生也保持了沉默。他低着头,视线停留在陶风澈的手上,全神贯注得像是在对待什么几百亿上下的大生意,但只有随月生自己知道,他是在逃避陶风澈的眼泪。   ——他一直都看不得这个。   一直等到陶风澈的手有了回暖的趋势,随月生才终于抬起头,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陶风澈居然还在一声不吭地默默流泪。   仿佛是泪失禁了一样,陶风澈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可那双眼睛却变成了泉眼,眼泪一刻不停地从里面涌出,然后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滑,像是要把这段时间以来没流的眼泪全流完,不把自己体内的水分哭干誓不罢休。   随月生从没见过陶风澈哭得这么惨,他担忧地盯着陶风澈看了半晌,有些担忧——陶风澈是不是吓傻了?   随月生曾经见过比赵嘉阳要惨烈百倍的尸体:   霰弹枪的子弹从相同的位置穿透过去的话,可以轰烂半个脑袋,碎骨和脑浆混杂在一起的场景足够让最坚强的人反胃呕吐;如果是在高处远程狙击酒店里的目标,尸体顺着惯性从窗口栽下去,会摔成一滩烂肉;若是踩中地雷,半个身体都会被直接轰烂……   但被陶知行捧在手心里的陶风澈是绝对不会见到这些的。   半个多月前,陶风澈对着刘天磊的腹部开了一枪后都是那么惶恐慌乱的反应,可如今赵嘉阳是当着他面去世的。而对毫无经验的少年alpha来讲,满地脑浆与血液混合物的死状足够可怖。   随月生很沉地叹了口气,在陶风澈面前蹲下身来。   然后他在大衣上挑了块干净些的位置擦了下手,左手拇指拂过陶风澈的眼角,一点一点拭去了那些涌出的泪水。   随月生眼神专注,动作细致,却没起到任何作用——他刚一擦完,眼泪就又流出来了,不像是泉眼涌水,倒像是水库泄闸。   ……但是至少陶风澈现在不再双眼放空地看着赵嘉阳的尸身,而是愿意分给他一个眼神了,还是有进步的。   随月生这么想着,然后沉默着伸出手,将跪坐在地上的陶风澈拉进了自己怀里,给了他一个坚定的拥抱,然后单手摸了摸他略显单薄的背。   手指顺着少年人突起的脊椎一路往下滑,到达尾端后便重新往上,反复十数次后,随月生轻轻揉了揉陶风澈的肩胛骨,然后微微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灰蓝色的眼眸和深黑色的眼珠无声对视,片刻后,随月生凑上前,跟陶风澈双额相抵。   这是十年前他惯用的伎俩,可以称之为杀手锏,对付哭泣的陶风澈时总是很有用。   可现在陶风澈毕竟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哭包了,这样远远超过安全社交距离的动作做起来总是有些尴尬。   两人间的距离近乎于无,两道节奏迥异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随月生甚至能感觉到陶风澈呼出的热气拂上他的脸颊,吹起脸部细微的绒毛,像是惊动了琴弦上的松香,继而带来一阵直达灵魂的微颤。   细微的电流从两人肌肤相触的部位产生,继而顺着血液一路流进四肢百骸,就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右手臂的枪伤处不断传来的痛楚在这一刻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打了一支立竿见影的麻醉剂。   陶风澈还是在哭,那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被泪水润得晶莹剔透,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上去时,杀伤力更是成倍的上升。   随月生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喉咙也有些发痒,想要轻咳两声推开。   ……陶风澈已经这么大了,再做这么亲昵的举动,果然还是太超过了。   他这么想着。   可一直像是尊石雕一般任由着随月生动作的陶风澈忽然动了。   他眼中情绪翻涌,顷刻间便是一次潮起潮落,片刻后,他下定了决心。   陶风澈莽莽撞撞却又毅然决然地凑上来,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吻上了随月生的唇。   随月生惊慌失措地扭过头,于是这个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第130章 告白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轻得像是初生的羽毛扫过唇角,只带来了细微的痒意,又因为随月生的回避一触即分,稍微迟钝些的人甚至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可随月生的耳尖还是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他惊怒交加,灰蓝色的眼眸中仿佛经历了一场海啸,瞪向陶风澈时却险些被少年alpha眼中燃烧的火光所灼伤。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火被水所克,却没有半点要被浇灭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随月生下意识地错开了眼,片刻后却又逼着自己重新跟陶风澈对视。   陶风澈是吃错药了,还是被赵嘉阳的死刺激得脑子出问题了?竟然敢强吻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随月生不明白陶风澈在想些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感到愤怒。   他深吸了口气,将那一丝羞窘牢牢地压在了最深处。又沉下脸,试图在拉开二人间的距离后出声呵斥他刚才是鬼迷心窍,回去之后好好反省,绝对不允许有下一次云云。   随月生脾气暴躁,下手又狠,面无表情酝酿怒意时便格外令人生畏。不仅是身为亲信的周助理,就连陶风澈往常看见这样的表情出现时也会收敛许多。   可这一次,随月生无声的震慑却并没有作效。   在他开口将酝酿好的训斥说出口前,陶风澈忽然伸出了手,牢牢地拽住了他的左手腕,不让他离开。   他一点力气都没留,像是溺水的人死死地拽进了汪洋之上的最后一块浮木,怎么都不愿意松开。随月生感觉到了痛,他拧着眉望向陶风澈,惊觉此刻后者的眼神中满是执拗,先前的那半分犹疑已经完全被不知缘何而来的坚定所压倒。   随月生无端心惊了一瞬,冥冥之中有了今天的事无法轻易搪塞过去的预感。   他试着左右扭了一下手腕,果不其然没能挣脱陶风澈的禁锢。随月生如今受制于人,再加上右手有伤,又不能真的像对付敌人那般跟陶风澈动手,再加上顾忌着陶风澈刚才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只得顺了陶风澈的意留在了原地。   但他还是微微往后仰了仰头,以免被陶风澈再度偷袭。   “哥哥,赵嘉阳昨天晚上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其实是醒着的。”陶风澈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在相框的夹层里放我的照片?”   随月生没有开口,避开陶风澈探究的视线。   陶风澈倒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后来想了想,唯一能对得上号的,就是那个摆在你床头,我上学期进你房间后就忽然消失的相框吧?”   “我记得我当时想要拿起来看,你匆忙从浴室中出来,沉着脸让我把它放下。”陶风澈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远,像是在翻阅那些久远的回忆,片刻后他复又开口,话语中有些微的不确定与忐忑,还有期待,“其实……你也喜欢我吧?”   陶风澈还在流泪,却选择了“也”字,不容随月生回避地将这一切直接挑明。   他第一次在随月生面前正视自己心中的情愫,同时也逼迫着随月生去面对。   从赵嘉阳仓促挂断电话开始,随月生便知道陶风澈可能会听见那一番交谈,也有可能推断出相框的真实情况。他原本做好了准备,打算一口否认,或是咬死说只不过是亲情,含糊几句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可他没想到陶风澈会选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开口。   随月生抿了抿唇,想按照原计划进行,忽然却有些失语。   他心中乱糟糟的,仿佛有一团不知从何而来,又被猫咪的爪子玩得凌乱的红线,让他没有办法好好思考。他不得不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成年人,又比陶风澈年长,不能让这一切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陶风澈年纪太小,又骤然丧父,一时间分不清对亲人的依恋和对爱人的渴望很正常,其中或许还有几分对兄长的占有欲作祟,可随月生是明白的。   就像他清楚自己对陶风澈感情的实质一样——   亲情与爱情互相交杂,被从泥沼中拯救的感觉混杂着无法逃避的责任,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变得乱糟糟的,即便是随月生有时也不明白这是什么。   他对爱情一直都没什么期待,但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alpha共度余生,他只愿意选择陶风澈。这也是他当年听懂陶知行的潜台词,又默许的缘故。   但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日后陶风澈后悔,或是分手了该怎么办?   随月生见过太多的爱侣变成怨侣,最终老死不相往来。   他不想跟陶风澈走到这一步。   只要不把这一切挑明,不在一起,他们还能一直当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使有再多的矛盾,也还是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但至少现在,他无法承担失去陶风澈的可能。   他是因为能给陶风澈作伴才被救出魔窟的,后续又作为陶风澈的退路被养大,这是他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随月生深吸了口气,决定为这一段感情做下注解。   陶风澈隐约感觉到随月生想说的内容绝对跟他期望的大相庭径,他不愿就这么放弃,突然开口,想再争取一次。   “哥哥。”   片刻后,他换了个称呼。   “随月生。”   “叔叔他是因为婶婶的死才变成这样的。”陶风澈沉默了一瞬,压住了喉头的哽咽,口吻绝望,“我知道你也在吃药。”   “我不知道你吃的药会有什么样的副作用,又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寿命。我几个月前就意识到我喜欢你了,但我当时怕你拒绝,怕你为难,又怕你会觉得我不够成熟,不配跟你并肩而行,所以一直都没有开口。”   陶风澈抽了抽鼻子,右手依旧牢牢地扣住随月生的手腕不放,转而用左手的袖口胡乱蹭了蹭眼泪,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当听到那个电话,又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我不想再等了。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浪费时间。我不想等到失去你的那一天再来后悔,自己甚至都没有跟你说过一声喜欢。”   即便是对于陶风澈而言,接下来的话也有些难以开口,他抽抽搭搭地做了个深呼吸。   而在一股不知缘何情绪的驱使下,随月生竟然也没有开口打断,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陶风澈,等他把话说完。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陶风澈过于灼热的视线,将目光的落点放在了他的鼻尖。   “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陶风澈缓缓道。   虽然在陶风澈开口时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听见这句话时,随月生的心中还是产生了几分类似于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的情绪很复杂,其中有无奈,有辛酸,也有怅然。   耳尖滚烫得像是即将自燃,随月生却只能强装镇定:“小澈,你还太小了。”   他忍着疼痛,抬起受伤的右手,很轻地摸了摸陶风澈的头。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残忍,但他别无选择:“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你只是不小心弄混了亲情和爱情的界限……”   他很少摆出这样温和的长者姿态,难得一次却竟然是为了埋葬他自己的心动。随月生自己都觉得这一刻简直充斥着黑色幽默,可他的灵魂却像是离开了身体,漂浮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躯壳将这一段预先构思好的话,用最冷静最残酷的口吻说出了口。   陶风澈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受伤,他再次用衣袖蹭了蹭眼角,又头拒绝了随月生想给他拭泪的手。   “那你呢?随月生。你说我模糊了界限,你想说我只是一时糊涂,那你对我又是什么样的感情?”陶风澈重新抬起眼,咄咄逼人,“哥哥把弟弟的照片摆在桌上很正常,但是什么样的哥哥,才会把弟弟的照片藏在另一张相片的背后?”   “我确实比你小,但我不是那种看不懂自己内心的傻子。我说我喜欢你,是对恋人的喜欢,是想要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在枕头旁边看见你,然后跟你接吻,是想要这辈子都跟你一起起床的喜欢。”   陶风澈越说越顺,那些赤诚直白的话语不经思考便从他的齿间流出,他最终缓缓为自己的感情下了定义:“是爱。”   “我爱你。”   他再一次凑上前去,动作缓慢,声音逐渐变低,近乎于喃喃自语,但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尊重你的想法,你的顾虑,你的选择。你可以拒绝,也可以现在就推开我……”陶风澈话语中的渴求与期待浓得无法忽视,但他还是流着泪,带着祈求地说,“但是我们能不能不要错过?”   他硬生生地剥开层层血肉,挖出了那颗跳动着的心脏,将其放在了随月生的面前,用一种近乎绝望与献祭的姿态,逼着随月生正视,逼着随月生给予回应。   随月生几乎也要被他逼出泪来了。   他深吸了口气,想再次摆出那种慈爱的样子来拒绝。陶风澈是最要面子不过的人,如果这一次真的将他推开,就再也不会有以后了,他们可以维持一辈子兄友弟恭的关系。   这是随月生一直以来都期待的事,如今它即将成真,他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欣喜。   他想推开陶风澈的手上仿佛带上了沉重的枷锁,将近一个地球的重量使他动弹不得;在会议桌上可以将对手反驳得无言以对的舌头也不听使唤,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久经训练,每一块肌肉都无比灵活的身体也逃脱了大脑和理性的控制,逼迫着他正视自己的心。   他沉默着望向陶风澈,安静地与他对视。   陶风澈被绑架了两天,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是凄惨。他还是在哭,泪水不断从睫毛滑落,就连睫毛都变得湿漉漉的,上面坠着泪珠,像是不堪重负一般地往下垂着。   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眼睛却还是亮得惊人,其中的火苗也没有熄灭,像是普罗米修斯盗来的天火。   ……恃宠而骄,不依不饶的小混蛋。   在这样炽热得仿佛要将他也一并点燃的目光下,随月生很沉地叹了口气,像是要将肺里的浊气连带着残存的理智一并吐出。   他认栽了。   随月生没有再拒绝陶风澈的亲吻,也没有躲避,二人间最后那一厘米的距离,他主动迎了上去。   唇上传来温软触感的那一秒,随月生闭上了眼。   是咸的。 第131章 归巢   双唇相碰的那一瞬,一直以来在随月生心中徘徊不去的彷徨终于找到了一个落点,像是漂泊无依的旅人终于回到了故土。   他缓缓闭上了眼。   自从十年前漂洋过海来到九州,随月生就一直感觉自己跟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与东方人迥异的外貌。   他十分清楚自己远离故土,身在异乡,但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早已离世,在他亲手将她下葬后,故乡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东西了。   而在被陶知行救出,得到一个崭新的名字,将往事埋葬在那个被付之一炬的仓库中的那一刻起,随月生就已经认定,自己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近十年来,他一直是一只孤身飞渡太平洋的无脚鸟,不知疲倦地扇动着自己的翅膀,可跟陶风澈双唇相触的这一瞬,他终于来到了终点,找到了那一座属于自己的岛屿。   他长出了口气,终于落了下去——又怎么会真的感觉不到累?只不过一旦停止,就会坠入汪洋大海之中,所以只能咬着牙,拼了命也要飞得更高更远。可他现在终于到家了,所以休息一下也没关系,显露出些许的脆弱也没关系。   时至今日,对于随月生而言,陶风澈代表着“家”这个词的所有解释。   而他心里清楚,在亲人们接连离世后,陶风澈也是这么看待他的。   还有怎样的情感会比这更加牢不可破?   难道有人能够永远背离他的家吗?可以永远抵抗内心对于温暖和特殊亲昵关系的渴求?   陶风澈不行,随月生也不行。   名为爱的枷锁将他们困得严严实实,特殊且永恒的羁绊永远将他们相连。   世间万物纷纷扰扰,但外面的世界再怎么五光十色,世人最终还是要归家,就像落叶也要归根。   即便看上去再怎么坚不可摧,可随月生毕竟还是肉体凡胎。在下定决心不再压抑,正视并且顺应自己心中情愫的这一刻,他终于得到了救赎。   一丝叹息从唇边溢出,他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心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同意陶风澈在互通心意的五分钟内就跟他舌吻。   随月生推开陶风澈,擦了擦嘴角横过他一眼,眼神饱含警告。   陶风澈迷茫又委屈地呆了片刻便重振旗鼓,再次黏黏糊糊地凑上去讨亲。   随月生简直拿他没办法。   “不许伸舌头。”他警告着。   陶风澈很乖地点点头,像是大型猛兽见到了驯兽师,瞬间变成了粘人听话的狗狗,再诱人的食物摆在面前也只敢嗅嗅香味,不得到批准绝不敢动爪子。   随月生嘴角微微上扬,下一秒,他吻了上去。   陶风澈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随月生又一次!主动亲他了!   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舔了舔随月生的嘴角,同时悄悄将手向下探去,用力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痛感跟随月生的怒瞪同时传来,可陶风澈已经顾不上前者了——他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狂喜所淹没,赶忙将舌尖收回去,满脸老实,佯装无事发生。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激动。   即便是那般真挚地袒露了自己的心意后,陶风澈也没有敢奢求过随月生的回应。   他太了解随月生了,知道他是多么固执己见的一个人,不敢期待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改变想法。在他的想象中,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随月生沉默地选择了纵容。   可现在,随月生不但同意并接受了他的爱,还以他自己的爱意作出了交换。   在内心深处叫嚣已久的占有欲终于得到了满足,即使太久没有进食的身体还是饥肠辘辘,但他却在精神上得到了无上的饱足。   也就在这一刻,陶风澈终于下定了决心。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他不再酸溜溜地纠结随月生消失的信息素了,也不再追问随月生曾经吻过多少人,又有过多少入幕之宾。   从这一刻开始,随月生属于他,正如他属于随月生,这就够了。   也正因为这个,即便只是单纯的双唇相碰,陶风澈也亲得很认真,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跟随月生接吻这一件事——他希望这个吻对于随月生是特殊的。   ……所以身为alpha,五感出众的陶风澈,没能听见那一阵脚步声。   这是随月生第一次跟人接吻,他有些想要发笑,耳朵却从耳尖一路红到了耳垂。对于初尝风月的人而言,仅仅只是一个吻就足够意乱情迷。随月生甚至都有些想要伸出手,将陶风澈环住。   他几乎都已经伸出手了,可下一瞬间,他捕捉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随月生:“!”   他瞬间惊醒,原本冲着陶风澈背部而去的手转而落在了他的肩上。   随月生一把将陶风澈推远,然后迅速低头整理起了仪容仪表。方才的旖旎气氛霎时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陶风澈满脸受伤,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望向随月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若是换了往常,随月生绝对顶不住这样的眼神攻势,怎么都得揉揉陶风澈的头,好生安慰几句,可他现在已经没时间跟陶风澈解释了。   “砰!”   一声巨响。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管晖怒气冲冲的声音响了起来:“随月生!你行动前能不能听一下指挥!”   耳机中半天没传来随月生的回复时,他就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可心中还是残存着几分期待——说不定是信号问题呢?   可片刻后,耳机里传来的汇报轻易地击碎了管晖的妄想:随月生答应了绑匪的要求,让特警们全部撤离,独自留在屋内跟用枪指着人质脑袋的绑匪对峙。   管晖脑内嗡地一声,再一次痛恨自己今天为什么要选择值班——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质家属!孤身跟绑匪对峙,他以为自己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吗!   他第一时间就想带人支援,却又被那群打法完全不要命的alpha困住,只得尽力加快枪战的速度。战斗接近尾声时,他将手下还能动弹的特警一分为二,一队留在原地收尾,另一队人跟在他身后,以最快速度接近这间屋子。   踹门前的那一刻,管晖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人质已经遭遇了不测,可开门后的景象却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满地都是鲜血,人质跪坐在绑匪的尸体旁边,脸上全是眼泪,另一边还坐着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伤员,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这是什么路数?在这哀悼绑匪的离世呢?   管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突然出现的一大群人让陶风澈目瞪口呆,勤勤恳恳制造眼泪的泪腺都被吓停工了。   他能接受在随月生面前掉眼泪,不代表他能接受让其他人看见,赶忙背过身去,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羞愤欲死。   随月生此时的窘迫也没比陶风澈好到哪去。   他既气陶风澈不看场合,居然选在这种时候亲他,又懊恼自己一时间意乱情迷,居然真的就同意了,险些被外人撞个正着,若是地上有条缝,恨不得直接钻进去才好。   但即使真的也要跟陶风澈算账,也得等回去之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随月生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顺手将束发的皮筋扯掉,状似整理发型,实则是用披散的发丝遮住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然后站起身来。   他面色如常,端的是古井无波的架势:“犯人畏罪自杀,人质安全无虞,可以收队了。”   管晖点头,没有怀疑,也没有追问犯人自杀的始末。   随月生对此很是满意——赵嘉阳的事牵扯到陶氏密辛,管晖身为负责这次救援的行动队队长,有充分的过问理由。但他如果真的问起,搪塞起来还有些麻烦。   等回去之后在警察局长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好了,随月生想着,转身望向陶风澈,这才发现他已经止住了哭。   “还能走吗?”   陶风澈点头:“能。”   随月生伸手将陶风澈从地上拽起,发觉他行动之间有些趔趄,知道是跪久了血液流速不畅的缘故,不留痕迹地给他撑了一撑,免得他摔跤掉面子。   哥哥真好。陶风澈喜滋滋的,看不见的尾巴得意洋洋地翘起来,又晃了一晃。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受了什么暗伤?还是被绑匪打了?”管晖充满关切的声音插了进来,“你身上有伤,让他们来扶吧。”   管晖说着便给手下的特警使了个眼色,一名壮实的特警便走到陶风澈的身边,对着他伸出了帮扶之手。   再一次被破坏了亲热机会的陶风澈,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   他沉默着看向特警,试图用眼神将其逼退。   可特警并不是陶家那些最会看人眼色的保镖,不但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反而还上前了一步。   陶风澈:“……”   陶风澈快要窒息了。   随月生心下好笑,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陶风澈在这身体力行地跟特警们对着干,将陶风澈递给特警,顺便不留痕迹地给先前的举动打了个补丁。   “我刚才给他做过检查了,身上没有外伤,应该没有遭到殴打,等回去之后好好调理就行。”   管晖点了点头,视线在陶风澈通红的眼睛上转了一圈,有了猜测——劫后余生的人质们基本都要哭上一场,并不出奇,但像这么别扭的……有些少见。   他做了个收队的手势,边走边劝,语带关心:“刚才是哭了吧?别怕啊,都过去了,现在很安全。”   First Blood.   “让警察扶一下没什么,你还没成年呢,千万不要逞强。”   Double Kill.   “不过以后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随便就跟人走,即使是熟悉的人,也要事先联系家长……”   Triple Kill.   面对行动队队员的时候,管晖是不苟言笑的队长,但面对被营救出来的人质,他是和蔼的警察叔叔。   陶风澈简直要窒息了,几次想要打断都没成功,下意识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随月生。   随月生忍着笑,久违的恶趣味再次上线,假装没看见陶风澈的眼神,率先往前走去。   在管晖的追问中,一行人渐行渐远。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走到了尽头。 第132章 牵手   从富源加工厂离开并不意味着一切尘埃落定。   警方想将赵嘉阳的尸体一并带回解剖室,交由法医解剖后送往火葬场火化。随月生听到处理方案时便皱了皱眉,再一转头,看到执意旁听的陶风澈惨白的脸色,什么都懂了。   他叹口气,对喻鹤白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瞪大了眼,满脸控诉,比了个夸张的口型:“怎么又是我?!”   话是这么说,可喻鹤白还是上前把专案组长拉到了一旁小声交涉。   影响如此恶劣的一桩绑架案,主犯的尸身不是小事。专案组长满脸为难,二人拉锯半晌,谁都不肯让步,事态一时陷入僵局。   最终还是由江景云出面作保,事情才有了转机——   此次行动最终被定义为“收到线人举报后的一次扫黑除恶专项整治工作”,静浦市警察局高度重视,与下属特警支队通力合作,与意图危害社会稳定的犯罪分子在富源加工厂内展开激烈枪战,最终取得了胜利。   而在经历了一番艰难的谈判后,几人终于在赵嘉阳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他的死因被定为心脏衰竭,尸体交由陶家带回后秘密下葬,短时间内不举办葬礼,也不对外公布他去世的消息。   新的保密协议中的条款是喻鹤白与周助理在视频会议中一条条仔细核对过的,上到江景云,下到行动组内的技侦,每一个参与到此次案情中的人都要签署,案卷也被一并销毁,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简直就像是一场幽灵行动。”结束会议前,喻鹤白感叹了一句。   周助理没接话,笑着点了点头。   喻鹤白透过视频窗口看了他片刻,眼神中带上了狐疑:“你以前……是不是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   周助理一哂,不置可否:“喻秘书,下次再会。”   他摁下了挂断键。   警方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陶家私底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身为随月生的左膀右臂,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周助理呢。   赵嘉阳亲口承认了他跟陶知行的死亡有关,可陶知行对外公布的死因是脑溢血,跟车祸没有半点干系。更何况此事还牵扯着陶家暗地里那庞大的灰色产业链,根本无法交由警方破案,只能由陶家私底下展开追查。   好在他们也并不是毫无头绪。   随月生在厂房中跟那些alpha交过手,俱是身手敏捷,枪法过人之徒,对他们的身份也有了一些猜测:不是在道上混的亡命之徒,就是赵嘉阳重金请来的雇佣兵。   ——毕竟普通人可没有这样好的身手,更做不到在意识到大势已去,翻盘无望后便直接咬破了藏在口中的含毒胶囊,不到片刻便毒发身亡,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警方将他们带回警局后逐一审问的计划宣告破产,专案组长气得够呛,可人死不能复生,最终也只能选择将尸体带回,由市局的工作人员负责,在公安系统的户籍档案中对嫌犯的外貌进行比对,试图查明他们的身份。   警方不知道的是,陶家早已快他们一步得到了信息,且没有任何要跟他们共享情报的意思。   陶家的保镖没能参与到营救行动中,但打扫现场,搬运尸体的工作他们还是参与了的。   当天夜里,随月生收到了一则来自保镖的信息。   [随总,有几具尸体看上去特别眼熟,若无意外,事情跟红帮脱不了干系。]   随月生并没有一直逗留在现场,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便带着陶风澈先行离开,去往陶家投资的私人医院中检查身体。   他太久没有合眼,精神又一直绷到极致,如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司机又将车子开得十分平稳,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等他看到信息,已经跟陶风澈一同坐在诊疗室中了。   他瞥了一眼屏幕,心中有一个想法逐渐成形,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回复这条短信。   随月生的拇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删去短信,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医生,眼神关切:“检查结果怎么说?”   如今已是午夜,年老的主任医生在睡梦中被唤醒后匆忙赶来医院,又陪着陶风澈去各个科室内做了全身检查,脸上却没有半点不耐。他推了推眼镜,缓缓道:“血糖有些偏低,心率也偏快,但都在正常范围内,除此之外各项数据都很正常,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受了点惊吓,再加上饥饿……”   陶风澈感受到随月生投来的目光,赶忙解释:“对,确实有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医生低下头,在病历上记了几笔后将其合上,又拉开抽屉拿了一块面包放在上面,一并推到二人面前,“吃点东西,回家好好睡一觉就行。”   随月生终于放下心来,陶风澈将面包接过,礼貌地低头道谢,正组织语言想请医生帮忙看看随月生的手时,后者便开口了。   “……相比之下,随总应该要更严重一些。您右手手臂上是有伤吧?”   “嗯?”随月生一愣,半秒后终于反应过来,“哦,是受了点伤,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些年来受过的伤多了去了,腿都骨折过一次,只不过因为年纪轻,又不是疤痕性皮肤,所以愈合快,也没留下伤痕,即使脱光了衣服也看不出端倪。   相比之下,如今这一道子弹的擦伤根本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早就已经处理过了。随月生的困意已经上来了,洁癖也开始发作,只想赶紧回家洗澡睡觉。   医生就是喜欢大惊小怪。他这么想着,随口敷衍了一句。   可陶风澈不这么想。   “哥,让医生看看。”他满脸严肃地望向随月生。   随月生想走:“我困了。”   陶风澈格外固执:“看完就走。”   “……”   二人对峙片刻,随月生最终泄气地脱掉大衣,将袖口卷起,露出被纱布包得严实的伤口。   医生没有询问他受伤的缘由,利落地用剪刀剪开纱布,用酒精棉球给伤口消毒后喷上药剂,重新包扎。   “都说了是小伤。”   随月生本以为这个伤口可以作为佐证,话说完了却半天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却发现陶风澈的眼睛已经红了。   他被陶风澈这说来就来的眼泪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得闭上嘴,沉默着任由医生动作。   一直等到医生包扎完毕,陶风澈才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一碰那层纱布,临到头了却又怕弄痛随月生,刚一凑近便触电般地收回手来,片刻后才又凑上前,隔着虚空小心翼翼地抚了抚。   “……很痛吧?”   声音里有强压住的哽咽,看着又是要哭的样子。   受伤的是我,你在这哭个什么劲啊?随月生无奈地叹口气:“不疼。”   “不可能!”陶风澈瞪他,“这么大一个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说了你又不信,却又偏要问,真是……   随月生莫名地一阵憋屈,半天都没能找到准确的词汇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简直拿陶风澈没办法,只得伸出左手在他额头上轻拍一下,故作凶狠:“不许哭!”   然后认命地待在原地,听着医生说完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还要忍受陶风澈在旁边要了张纸边听边记,不时还要就几个不明白的地方提问几句。   看这架势,期末背书的医学生都没他劲头足。   随月生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嘴角却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一套检查做下来时间不短,再加上陶风澈出奇的勤奋,离开医院时已是月上柳梢。回陶家还有一段路程,但两人谁都没提直接在医院中凑合一晚的事。   皓月当空,随月生掏手机通知司机来医院正门接人时,陶风澈偷偷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看到上面那个数字“1”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期待已久的中秋节居然已经过了。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了一下这两天跌宕起伏的经历,心中一阵叫苦:这跟他原本的计划完全大相径庭!   但……却误打误撞地跟随月生在一起了。   ……应该是在一起了吧?毕竟亲都亲了,还亲了好几次。   如果直接去问,他总觉得随月生不会正面回答。   陶风澈纠结万分地跟在随月生的后面上了车,坐在了他的旁边。   随月生早已经靠着车窗合上了眼,眉宇间有些疲倦,陶风澈盯着他看了半晌,试探着去碰随月生的手。   随月生睁开眼瞥了他一眼,没有动弹,也没有拒绝。   随月生的手指自然并拢,指尖带着凉意,陶风澈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去,扣住随月生的手背,跟他十指交缠。   陶风澈拽的太紧,随月生微微晃了晃手,示意他松开些许,然后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由着陶风澈拽着自己的手,不过片刻便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他呼吸的力度很清浅,睡得不算熟,但确实是睡着了。   在自己的身边睡着了。   陶风澈看着随月生安稳的睡颜,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 第133章 信任   到底是精力旺盛的少年alpha,即便被绑架了整整两天,情绪也经历了好一番大起大落,可等回到家后一觉睡到自然醒,陶风澈就又满血复活了。   时间不早,窗外已是日上三竿。秋天的阳光不似夏日毒辣,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时像是金色的天然暖炉,晒得人懒洋洋的。陶风澈打了个哈欠,克制着想睡回笼觉的念头,下床去浴室冲澡。   残存的困意被水珠带走,陶风澈洗漱完毕,又用漱口水仔细漱了漱口,才换好衣服下楼。   可他在一楼转了整整一圈,连茶室都找过一遍,也没看见随月生的身影。   陶风澈转头就去找徐松:“哥哥呢?”   “随少爷还在睡,他这几天太辛苦了,一直都没合过眼。”徐松答完,又试探着问,“少爷您有事找他吗?如果很着急的话……我现在去叫他起来?”   “不!”陶风澈赶忙伸手将徐松拽住。   徐松的目光暗藏诧异,陶风澈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迅速将手收回来,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没什么事,就是没看到他人随口问一句,让他睡吧。”   “好。”徐松心念微动,却没说什么,点头答允后又问,“少爷饿了吗?我去通知厨房上菜?”   陶风澈颔首:“也行。”   他迈步往餐厅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忽然想起些什么,又转过身绕回徐松面前:“哦对,哥哥他手上有伤,昨天医生说需要忌口,饮食也要清淡一些。我写了个清单,你等下拿去厨房……”   他边说便摸口袋,想把单子拿给徐松,却摸了个空。陶风澈一愣,紧接着便想起来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纸条也被他拿出来,搁在了床头柜上:“单子被我放在房间里了,等会儿我拿给你吧,然后让厨房备着点,等他起来再做……”   徐松一直没搭腔,只静静地看着陶风澈,眼中的笑意逐渐加深。   陶风澈被他看得心中有些发毛,止住话头,有些狐疑:“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徐松笑道:“没有。只是觉得很欣慰,少爷长大了,也会照顾人了。随少爷要是知道您这么关心他,一定会很开心的,不过——”   他将尾音微微拖长,又说:“纸条我去拿就好。”   陶风澈发誓自己从徐松的眼睛里看到了藏不住的戏谑。   不。   徐松根本就没打算藏。   老管家的眼神像是能洞察人心,陶风澈总觉得自己心中暗藏的情愫和秘密已经被他看了个底朝天,但这也怪不得徐松——毕竟从局外人的视角来看,陶风澈实在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陶家独子,任性妄为,敢跟他父亲拍桌子吵架的小少爷什么时候这样关心过人?还拿纸笔把忌口的食物都记下来,陶家养着的厨师是吃白饭的不成?   陶风澈越想越觉得自己行为失常,恨不得穿越回三分钟前将自己的嘴缝上。   他强忍着抬手摸鼻子缓解尴尬的冲动,含糊两句后抬脚便走,活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身后穷追不舍似的。   一直等到吃完饭,陶风澈才从这一阵令人窒息的尴尬中缓过劲来。   刚换没几天的新手机早在被赵嘉阳绑走那天便不翼而飞,陶风澈估计它早已经被赵嘉阳销毁了。但在智能化移动设备高度普及的当下,没有手机可谓寸步难行。   好在还有徐松这个万能管家在。   陶风澈早上睡醒时,就发现有一部崭新的手机摆在书桌上,卡槽里还插着补办的手机卡,常用的软件也已安装完毕。   存储在云端的数据备份在陶风澈登录账号后便开始下载,如今这台新手机使用起来跟原先的没有任何差别。   陶风澈刷了一会儿朋友圈,本意是想看看自己这两天有没有错过什么事情,却被众人晒出来的各种各样的赏月照片糊了一脸——多角度多焦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进行一场摄影比赛。   看不到这种图片的时候还好,一旦看见了,陶风澈就再次被迫想起自己流产的中秋计划,意难平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心脏。   他定定地盯着某个学长发的图片看了半晌,目光从照片右上角的那一轮圆月一路转到左下角相互依偎的一对有情人,脑海中忽然蹦出来了一句著名俗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好巧不巧,今天就是农历八月十六。   “徐伯!”陶风澈放下手机就去问徐松,“上周末让你订的桂花酒送回来吗?”   “已经送回来了,一共五种,都在酒窖里。”   陶风澈点点头,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这可是跟随月生重逢后的第一个九州传统节日!   他绝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地让中秋过去。   “少爷在想什么?”徐松适时开口,“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有。”   陶风澈将自己的想法描述了一番,又不放心地开口叮嘱,“但你可得帮我瞒着哥哥……”   徐松的嘴角高频率地抽动几下,终于破功。   “少爷放心吧。”他忍俊不禁地说。   ···   事实证明,陶风澈的担忧完全是空穴来风。   一直等到傍晚六点出头,随月生才从楼上下来,然后在餐桌边捕捉到了一个正在低头玩手机的陶风澈。后者一听到他的动静就立刻抬起头,然后笑意从眼睛一路蔓延到嘴角。   随月生被取悦到了。   他很喜欢被陶风澈这样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就好像他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因此而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随月生笑了:“早啊,小澈。”   “不早了,哥。”陶风澈抬手餐桌旁的佣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通知厨房上菜,然后转过头来,问道,“太阳都要下山了,你才醒吗?”   “嗯。”随月生拉开凳子坐到陶风澈对面,打了个哈欠,“前两天一直没睡,太困了。”   陶风澈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佣人上菜的间隙,他忽然问:“睡得好吗?”   “还行。”   实际上,超过十五个小时的连续睡眠让随月生有点头晕,太阳穴也有些跳着疼。但他比陶风澈年长,没必要说出来让他担心。   随月生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十二点出头。”陶风澈一看就知道随月生还想问些什么,忙道,“吃了午饭,下午看了会儿书,没做剧烈运动,也没做费脑子的事。放心吧,我真没事,就算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医生?”   陶风澈目光诚恳,说得话也有理有据,可随月生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心中直犯嘀咕:就看昨天那医生对子弹擦伤小题大作的样子,还真不怎么值得信任。   随月生到底还记得那是位德高望重的名医,没将心里话说出口,见佣人们把菜上齐了,微微一哂:“先吃饭吧。”   桌上的三菜一汤严格遵照医嘱,可谓一比一复刻了昨日医生推荐的菜色,口味更是清淡到了极点。   随月生喝了口汤后便微微扬了下眉,余光瞥见陶风澈小心翼翼的眼神,面不改色地将汤咽了下去。   陶风澈长出口气,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整顿晚饭的途中,随月生都一直感受到了陶风澈时不时投来的眼神——不,准确来说,陶风澈的目光几乎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只有低头吃饭时会消失一瞬,不到片刻便又重新黏了上来。   他只是自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罢了。   可随月生曾经经受过的那些训练,和比陶风澈多活的那十年,又不是白来的。   ……陶风澈好像有什么事想说。随月生这么想着。   他神色自若地垂下眸子,假装对陶风澈的目光一无所察,专心致志地吃饭,耐心等待着陶风澈自己憋不住跑来招供的那一刻。   耐性很好的猎人这一次也没有空手而归。   晚饭过后,随月生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节目时,陶风澈蹑手蹑脚地凑过来了。   他清清嗓子:“哥,你晚上有事吗?”   随月生摇了摇头。   陶风澈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什么?”随月生偏头望向他,有些好奇。   陶风澈穿了一件黑白渐变的卫衣,右手揣在口袋里没拿出来,像是在握着什么东西。   随月生的视线在他的口袋上转了一圈,莫名地有些心里没底——这是藏着什么?   联想到昨天的那几个吻,随月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陶风澈缓缓将手抽了出来,手心攥着一条黑色的缎带,三指宽,长约半米。   还好还好,不是他担心的戒指。   随月生心中一颗大石缓缓落地,可陶风澈的下一句话和举动却让他再次提起了心。   “惊喜说出来的话就不是惊喜了。”   陶风澈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作势要蒙住随月生的眼睛。   随月生呼吸一滞,立刻就想就拒绝,视线却在不经意间与陶风澈在半空中相触,清晰地看见了后者眼中暗藏的忐忑。   ——即使说得那么坦然,可陶风澈心中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担忧?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他比谁都知道这样的举动有多亲密,又有多超过界限:对于他们这一类人而言,警惕是刻在基因上 的东西。   更何况随月生还是这样的一副性格,他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失去视力。   可陶风澈还是这么问了,也这么做了。   昨晚车上的那个牵手也好,今天拿出来的黑色缎带也罢,他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在反复地试探着随月生的底线,无声地询问着那个难以启齿,却又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问题:   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对你而言,我到底有多特殊?   你会愿意为了我而改变你的原则,违背你的天性吗?   ……   面对自己的爱人时,陶风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提着一口气,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随月生的答复,同时也做好了随月生要是拒绝该如何圆场的准备。   但在他期待的眼神中,随月生这一次也没有让他失望。   “行。”他主动伸出手接过了那条缎带,用它遮住眼睛,又利落地在脑后打了个结。   纯黑色的缎带、灰色的发丝以及雪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遮住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后,随月生脸型中的精巧就愈发明显,还带上了一种脆弱感。   陶风澈的喉结轻轻一滚,上前两步去牵随月生的手:“我带你过去。”   随月生顺从地站起身,跟他十指紧扣,微微落后陶风澈半步。   这是个充满依赖的姿势,但随月生这辈子就没怎么试过去依赖他人,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喊着别扭,不自在到了极点。   无法视物的黑暗让他感觉很不好,他讨厌这种事情失去控制,连走路都得靠别人牵引的感觉。   一种冲动在他心中不断咆哮,催促着他一把拽掉眼睛上的遮挡物。   可这是在陶家,随月生清楚一切物品的摆放位置,闭着眼睛都能如常行走。   可牵着他的人是陶风澈,温暖源源不断地从双手交握的地方传来,将他心头的烦躁慢慢抚平。   “你看着路。”随月生最终也只是冷下嗓子威胁道,“要是把我摔了……”   他没继续说下去,微微一笑,语调森森。   陶风澈无端打了个哆嗦,瞬间脑补出一万种凄惨的死法,赶忙打包票:“放心吧,绝对不会摔着哥哥的。”   “要是真的摔了,我给你当垫子。”陶风澈补充道。   又是一记直球。   随月生没说话,陶风澈便当他默许,认真谨慎地牵着他往前走去。   随月生脑补了一下两人此刻的姿势,感觉陶风澈像是牵着一个盲人。   下一刻,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则曾经看过的新闻:导盲犬经历过的训练很是严苛,遇到危险情况会大声示警,要是主人一时不察,它们甚至会主动给主人当垫子……   ……和陶风澈刚才的话简直是异曲同工之妙。   随月生被这个想法逗得轻笑出声,并拒绝回答陶风澈关于“哥哥你到底在笑些什么”的追问。 第134章 双标   黑暗会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能力,陶风澈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开口*跃气氛,于是二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   走着走着,随月生忽然听见了一些水流声,又一连被陶风澈带着上了好几级台阶,对他们的目的地有了些猜测。   “到了。”   随月生还没来得及开口试探,陶风澈便忽然出声,紧接着便轻手轻脚地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又主动给他解开了那条缎带。   “看!”陶风澈迫不及待地说,语气中暗藏炫耀。   随月生缓缓睁开了眼——   他们并肩坐在人工湖上的凉亭里。   湖水泛起涟漪,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蒙着一层碎金。凉亭里没有点灯,全靠岸边的路灯和皎洁的月光照明,却也丝毫不显得昏暗。石桌上摆着一个四层的木制食盒,陶风澈正忙着将里面的食物拿出来。   月饼、荷花酥、蛋黄酥、桂花糕……除去这些传统糕点外,还有一壶清茶,两碗酒酿桂花圆子。   石桌边上还有一瓶奶白色的桂花酿,随月生扫上一眼便懂了:“补过中秋节?”   “嗯。”陶风澈眼巴巴地瞅着随月生,“是跟哥哥重逢后的第一个传统节日,不想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陶风澈略过了七夕,也依然管随月生叫哥哥,随月生一哂,没有指出他的错误。   毕竟七夕的时候他还在西大陆,而如果不叫哥哥……叫什么呢?   像别人谈恋爱时那样,叫宝贝?亲爱的?男朋友?   ……每一个听上去都好奇怪。   随月生抿了抿唇,不敢想象陶风澈要是喊出这种称呼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太尴尬了,绝对是要忍不住动手揍人的。   叫哥哥挺好的。   他已经听习惯了,也喜欢这个称呼代表的羁绊,与背后的意义。   随月生切了一块月饼放进嘴里,默默地想。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不久以后,他会对今天的这个决定追悔万分。   新式的奶黄流心月饼酥皮湿润,口感松软,一口咬下去能吃到沙沙的咸蛋黄颗粒。尝第一块时很是惊喜,但等吃到第二块,就有些太甜了。   随月生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就想倒酒解渴,却没在桌上看见酒盏。   他狐疑地望向陶风澈:“酒杯呢?”   “我没准备。”陶风澈理直气壮,“你受伤了,不能喝酒。”   随月生:“……”   他哭笑不得地收回手来:“你既然没准备酒杯,把酒摆出来干什么?”   “中秋节的习俗就是要喝桂花酒啊。”陶风澈振振有词,“虽然喝不了了,但摆出来看看,也算是讨个好意头。”   “……”   随月生无言以对,   他不是九州人,体会不到陶风澈对传统习俗的追求,也无法共情,只得转而将手伸向酒酿桂花圆子,却再次摸了个空。   “不行!”陶风澈紧张兮兮地将两碗圆子都护住,“这个里面也有酒精,对你伤口愈合不好。”   先前吃下去的两块月饼死死地糊在喉间,随月生被腻得闹心,又接二连三地被陶风澈拦住,有些不耐:“那你……”   “仪式感,仪式感。”   陶风澈察言观色,生怕真的把随月生惹恼,赶忙从食盒里摸了个茶杯,给随月生沏了杯茶:“哥哥喝茶!”   随月生冷冷地扫他一眼,还是将茶喝了。   “你泡的?”他放下茶杯,对上陶风澈期待的目光,挑了挑眉。   “嗯,晚饭后去茶室泡好了让他们送过来的。尝着还行吧?我以前专门跟老头子学过。”   “其实我不大懂茶。”随月生一哂,“但茶汤澄澈,回味带甘……味道不错。”   “那我每天都给你泡。”   “那还是算了吧。”随月生失笑,“你好好读书,这些事交给佣人做就行。”   他不知不觉就又端起了监护人的架子,陶风澈有些不适应他态度的转变,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个好。   陶风澈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像是颗蔫了的小白菜,随月生看着好笑,不自觉地就伸手掐了把他的脸:“行了,不让你干活还不乐意了?你想喝酒的话就自己喝。”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随月生给了个台阶,陶风澈却并不领情,再次将酒瓶挪远了些:“不了,我跟你同甘共苦。等你伤好了我就陪你喝,中秋节的桂花酿有好几种,除了这种桂花米酒以外,酒窖里还有加了桂花的梅酒,味道挺不错的。”   “诶,我还没提醒你未成年人不该喝酒,你就先嘚瑟上了?”随月生横他一眼,“你想喝就喝,我又没拦着你,什么叫‘同甘共苦’?胆子大了,还敢挤兑我了?”   他眯起眼来:“说得好像我是酒鬼一样。除了不得已而为之的应酬以外,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主动喝酒了?”   随月生这话说得底气十足,却没想到却戳中了陶风澈的软肋。   他当然见过!   不但见过,还印象深刻。   陶风澈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了七月份的那个午夜,喝醉了的随月生整个人都醉醺醺的,黏黏糊糊地扒着人不放,说话的时候像是淌着蜜一样甜……   当然,还有那个可恶的,玫瑰味的,管随月生叫宝贝儿,昨天还见过面的那个alpha……!   陶风澈整个人活像是在陈醋坛子里泡了个透,半天没做声,最终恶狠狠地瞪了随月生一眼,状似凶狠地凑过去在随月生嘴边亲了一下。   双唇一触即分,陶风澈凶巴巴地坐回原位:“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么我?这又在生什么气呢?   随月生完全搞不懂陶风澈在想什么,又恼他一言不合就过来亲人,可现下四下没人,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耐着性子问:“什么?”   陶风澈冷哼一声。   他就知道!随月生这人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随月生的耐心十分有限,问了一遍后见陶风澈不答,也懒得再问,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决定将陶风澈晾上片刻。   陶风澈畅游在醋缸之中,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随月生已经半天没说话了。   他扭头就去看随月生——晚风带来阵阵凉意,随月生已经把佣人放着的热水袋翻了出来,在手上握得紧紧的。   凉亭四面透风,又靠着水边,随月生一贯畏冷,这会儿却什么都没说。   陶风澈心头一软,再顾不得吃醋的事了:“我们回去吧?”   “不再看会儿月亮?”随月生转头看他。   他确实有点冷,但没什么大碍,更何况今天是补过中秋,光看面前这一大桌东西就知道陶风澈准备了许久,他不愿意让陶风澈的希望落空。   陶风澈抬头望了望天。   今夜万里无云,圆滚滚金灿灿的月亮挂在繁星中间,像是个金黄色的老式月饼,看着就让人想咬上一口。晚风徐徐,明月皎皎,实在是很好的景致。   可陶风澈已经对此丧失兴趣了。   “不了。”他转过头,很认真地望向随月生的眼睛:“月亮没有哥哥好看。”   油、油嘴滑舌!   随月生不自然地动了动耳朵,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那走吧。”   陶风澈盯着他的耳朵尖,欲言又止——随月生之前顺手把鬓发撩到了耳朵后面,没了遮挡物,耳尖上的那一抹红便格外显眼。   想咬一口。陶风澈的眸色暗了暗。   回程的路上没有缎带,两人并肩走着,随月生忽然开口:“我明天给你们班主任发个信息,给你请个病假,在家里多休息一星期吧?”   分明是个疑问句,却说出了肯定的架势。   陶风澈无可无不可,关注点迅速跑偏,用手肘碰碰随月生,开始撒娇:“你陪我吗?”   “……行。”   随月生沉默良久,答应了下来。   ···   陶风澈万万没想到的是,随月生只陪了他三天。   中秋假期过完的第一天,陶风澈一大清早便爬起床,想约随月生一起去散步,可楼上楼下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随月生的身影。等找到徐松问了后才知道,这人已经跑去上班了。   “随少爷说了,陶氏有急事需要处理,让您在家里好好待着。”徐松补充,“最好是不要出主宅的门。”   他还记得随月生上一次限制陶风澈的行动范围时,后者发了多大的火,话音刚落便屏气凝神去瞥陶风澈的表情,准备了一箩筐劝慰的话。   陶风澈面无表情地低头想了片刻,问:“是在他回家之前不要出去,还是回来之后也不行。”   “回来之前。”   徐松如临大敌,已经做好了陶风澈发怒的准备,却没聊到他忽然一笑。   “行,那我回房了。他下次要是还这么跟你说,你就提醒他记得早点回来——我还被他关在家里呢。”   一语作罢,陶风澈竟是真的转身就上楼了,整个人看上去特别平和,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乖巧。   徐松惊诧地望着陶风澈的背影,感觉到了一丝陌生——这还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个陶风澈吗!   孰不知,如今陶风澈解开了对随月生的误会,二人的关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样一来,对于“禁足”的态度与看法自然也大相径庭——   之前是被人软禁,如今却是爱人时刻牵挂着他的安全,偶尔会有些保护欲过剩。   哥哥太爱我了怎么办?陶风澈微微歪头,故作苦恼。 第135章 怨念   回到卧室后,陶风澈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饭。   他懒得再下楼跑一趟了,仗着自己现在是奉旨在家休养,干脆给徐松发了条信息,让他把早饭送到房间里来,又百无聊赖地在房里转了几圈,权当是今天份的锻炼身体。   最终,陶风澈坐回了书桌前,翻了翻桌上的练习册,没什么想写的欲望,盯着阳台外的秋景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有些出神。   自从离开富源加工厂后,他这些天几乎一直跟随月生形影不离,活像是对连体婴,以至于他整个人都被热恋期的甜蜜冲昏了头。   可等随月生离开家去工作,他进入独处的状态后,沸腾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紧接着,下线已久的理智也悄然冒了头。   ……他跟随月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陶风澈有些不确定地想。   按理来说,既然随月生接受了他的告白,跟他接吻,也不避讳其他超出社交安全距离的亲昵举动,那么他们应该就是在谈恋爱才对,可是……   陶风澈拧起眉,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周五晚上回到主宅后时间还早,他曾试探着向随月生提出了想去他房间里坐一会儿的请求。   动机有二:一来是想避开佣人,跟随月生独处片刻;二来,陶风澈也有些私心——随月生的房间于他而言就像是古灵阁之于妖精,有着天然的诱惑,他实在是想去到处都是随月生痕迹的地方看一看。   随月生沉默了。   半晌后,他一口回绝了陶风澈的提议。   或许是觉得自己拒绝得太快,随月生皱了下眉,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气氛,却又实在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左支右绌,表情有些为难。   陶风澈不忍看他继续纠结下去,赶忙将央求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乖顺地转移了话题。   他知道随月生对私人空间看得有多重要,却没想到直到现在他还是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既然如此,陶风澈就更不敢提那个愈加过分的请求了:他想像小时候那样,偶尔跟随月生一起睡一下午觉。   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即使两个人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但一A一O同床共枕还是有些进展太快。等过段时间再说吧。陶风澈努力安慰自己。   冯慧的电话是周六下午,二人一起看电影时打来的。   午饭过后,随月生当着陶风澈的面给冯慧发了条信息,说陶风澈最近身体不适,需要请假一周,以冯慧的责任感,专门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并不出奇。   随月生将电影暂停,示意陶风澈接电话。   通话的内容果然不出陶风澈所料,冯慧先是关心了一下他的具体情况,得知没有大碍后便开启了絮絮叨叨的模式,说现在已经开始总复习了,课程进度快,内容多,不少同学都反馈说感觉跟不上……   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身体一好就尽早回学校,不要落下学习进度的意思。   陶风澈听得头疼,但也知道冯慧是一腔好意,只得耐着性子一一应了好。   好不容易熬到冯慧挂断电话,陶风澈赶忙长出了口气。   “怎么了?”随月生问。   陶风澈随口将通话内容转述一遍,有些不满地抱怨着:“冯慧真的是够了,还说什么让唐菀馨——就是我们班班长,每天放学之后给我发上课内容,绝不允许我缺课,有完没完啊……”   他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想跟随月生撒个娇,再讨几句安慰,可随月生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是我疏忽了。”随月生正色道,“之前只想着你受了惊吓,需要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却忘了你现在高三,最是要紧的时候……”   他沉吟半晌:“要不我给你请一个短期家教,这几天来家里给你辅导功课吧?”   陶风澈:“?!”   他那时还不知道,过不了多久随月生就会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跑去上班,满心都是即将跟哥哥独处一个星期的事,又怎么能容忍有家教插足他的二人时光?   那他请假还有什么意义?!   陶风澈严词拒绝了随月生的提议,并反复强调自己的基础学得很扎实,成绩也一直不错,再加上现在又是复习阶段,他完全可以自己在家自主复习,根本没有必要专门请家教来家里辅导。   为了增加自己话语中的可信度,陶风澈一时心急口快,说出了那句让他后悔良久的话——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哥哥在嘛。我要是有不会的知识,完全可以请教你啊。”   “倒也不是不行。”随月生想了片刻,爽快地答应了。   陶风澈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当天晚上,随月生就带着一本散文集来到了他的房间。   他让佣人搬了张椅子放在陶风澈书桌附近,又在椅子前支了张小桌子,撂下一句“有不会的题喊我”便施施然落座。   陶风澈写作业,他便自顾自地看书,桌子上还摆着一壶清茶,时不时喝上几口。翻页的间隙,随月生偶尔还会抬头看陶风澈几眼,确定他真的是在好好学习而不是在趁机摸鱼后,才重新将目光移回到书本上。   跟随月生共处一室,却要逼着自己在学习的海洋中畅游,简直就是一项酷刑。   陶风澈都要溺水了。   他完全无心学习,只想凑到随月生身旁去跟他说话,或者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上一会儿也是好的。   可在随月生的监视下,他实在是没胆子说出那句不想写作业的话。   ……以哥哥的脾气,一定会挨揍的!   若是换了以前,陶风澈火气上来了或许还会还手,但他现在又怎么可能舍得跟随月生动粗?   ……就只能认命挨揍这样子。   陶风澈莫名地打了个寒颤,逼着自己低下头专心下作业。   写到一半时,他的耐心终于告罄,放下手中的笔就想往随月生的身边窜。   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陶风澈刚一起身,随月生就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作业写完了?”   “没。”陶风澈鼓起摇摇头,见随月生眸色一凝,赶忙趁着他发火前补充,“还剩一小半,明天再做吧?”   他试着跟随月生打商量,话语中满是哀求。   随月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恶趣味地盯着陶风澈看了半晌,才终于大发慈悲地点点头:“行。”   陶风澈大喜过望,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眼睁睁地看着随月生站起身来。   “我来检查。”   陶风澈:“……”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随月生拿起他的练习册翻了翻,签完名后又随口报了几个知识点来考察他的掌握程度,甚至还抽查了几个英语单词,整个人都震撼了。   从这一刻起,陶风澈的肉体和灵魂彻底分为了两半——   肉体机械地回答着随月生提出的问题,灵魂则飘在半空中流泪——随月生真的是他的男朋友吗?!这扑面而来,让人窒息的家长感是怎么回事!   ……可是,随月生好像还真的是他的监护人。   陶风澈的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对于陶知行的怨念,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只不过是在迁怒。   随月生尽到了他身为监护人的职责,这没什么可置喙的。他曾经对随月生抱怨过他对自己不上心,后者从此之后即便再忙,也没忘记过“陶风澈的作业需要签名”这件事。   用网络流行语来说,这是很甜的。   可陶风澈还是感到有些别扭——别人谈恋爱,似乎不是这样的。   少年alpha虽然没有任何恋爱经历,但他看过很多书,也见过身边的朋友谈恋爱,影视剧里的恋爱题材更是泛滥,他有足够的参考材料。   两厢一对比,他便发觉了自己这段恋情的不同——   那段告白,那些吻,似乎并没有改变他与随月生之间的相处模式。   虽然现在在没人的时候,随月生不会拒绝他的亲昵举动,偶尔心情好了还会主动亲他,但……就是感觉不大对劲。   陶风澈甚至隐约觉得,随月生现在亲他,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就连眼神也是如出一辙的无奈与纵容。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或许只是少了些不耐。   但他没法从随月生的眼睛里看到爱情,也看不到那种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感觉。   他不知道是随月生表达爱情的方式太过于隐晦,还是这段恋情也不过是随月生对他的另一种纵容。   陶风澈又想起来改变一切的,上周四的那天。 第136章 日历   一行人从富源加工厂离开时已经超过了八点,天空早已彻底按了下来。静浦的市中心是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可郊区却要寂寥许多,这一片早已无人居住的区域尤甚。   久未清洗过的路灯灯罩上全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灰尘,灯泡发出暗黄色的光,周遭也很是昏暗,好在不影响视物。   陶风澈自从身体血液循环通畅后就坚定地拒绝了特警的搀扶,跟随月生肩并肩走着。他穿得单薄,寒风吹得他汗毛直立,冷不丁地便打了个哆嗦,又跺了跺脚。   随月生一直用余光观察着陶风澈的动静,随即伸手解开了大衣的扣子。   陶风澈赶忙制止:“你自己穿,我不冷。”   “不冷你缩什么脖子?像只鹌鹑似的。”随月生死死地皱起眉来,“听话,别逞强。”   陶风澈坚定地摇摇头。   管晖看着他们的相处模式,只觉得既温馨又好笑。   他自己也有个哥哥,对这种独属于家人,带着别扭与不耐烦的关心方式实在是太熟悉了,光是看着就觉得很温暖,像是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甚至驱散了些许秋日的凉意。   但随月生身上有伤,陶风澈又受了惊吓,身为人民警察,他又岂能置之不理?   “要不穿我的吧?”他出声打圆场道。   “不。”   “不用了,谢谢。”   陶风澈与随月生二人异口同声。   管晖一笑,耸了耸肩,半点没觉得尴尬:“那我去找领导汇报工作了。”   他转身离去,动作很是潇洒,留下这兄弟二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退上一步。   取了两件厚实外套匆匆赶来的陶家保镖打破了这个僵局。   “辛苦你们了。”陶风澈小声点头致谢,慢腾腾地穿好衣服,再一抬头,却发现保镖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看着有些眼熟的alpha。   他比陶家身材壮硕的保镖们要矮了半个头,刚才一直被挡在身后,此刻才终于现出身影。察觉到陶风澈的视线后,他先是对陶风澈点点头,继而偏过头对随月生挤了挤眼,眸中满是戏谑的笑意。   陶风澈立刻便皱起眉来:这是哪儿来的自来熟的alpha?   可随月生不但没有动怒,还任由着来人在他穿好衣服后将他拉到了一边,又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陶风澈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他飞速在浩瀚的记忆海洋中检索着相似的面孔——这人到底是谁?明明有些印象,可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场合中见过……   一阵秋风乍起,一股馥郁的玫瑰香气终于慢悠悠地钻进了陶风澈的鼻子。   ——最后一块缺失的拼图找到了。   陶风澈猛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去,死死地盯着来人的身影,眼睛像是能喷火。   这不就是随月生醉酒那天晚上,拉着他不放他走,还喊他宝贝儿,让他继续喝的alpha吗!   这人今天换了身打扮,还用发胶抹了头发,看上去人模狗样的,陶风澈乍一看险些没能认出来。可这骚包的玫瑰味信息素,却明晃晃地昭示着他的身份。   这人到底谁啊?他怎么会在这儿?   陶风澈想不明白,但这跟他恨不得用眼神在来人身上挖掉一块肉并不冲突。   喻鹤白无端打了个冷颤,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随月生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喻鹤白是受江景云所托来带话的,那边亟待随月生去解决的事情也确实比较棘手,没法交给旁人去办,于是他转头望向陶风澈时便显得有些为难。   “小澈,这边还有点事需要处理,要不你先去车上等我?”   “不。”陶风澈硬邦邦地回答。   “不会很久的,你听话。”随月生耐着性子安抚。   “不。”   陶风澈怎么可能会允许随月生跟着这个对他图谋不轨的alpha单独离开?   即便随月生只是他哥哥他也不会同意,更何况随月生现在是他男朋友——这可是个活生生的情敌!   处理事情也不行!一会儿也不行!   陶风澈臭着一张脸,不吃随月生的糖衣炮弹。   他这幅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看着实在让人来气,随月生连轴转了好几天,刚才又被迫正视了自己心中的情愫,结果一转头,陶风澈竟然又变成了那个欠了吧唧的小屁孩。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连带着手也有些痒,恨不得当场将这小混蛋抽上一顿。   “反正也没多久,一起过去好了。”喻鹤白优哉游哉地看够了戏,此时见事态不对,赶忙伸手一推随月生示意他赶紧走,然后转头去跟陶风澈搭讪,“你是叫陶风澈对吗?我比你年纪大点,就叫你小陶吧。这两天降温了天气凉,他是担心你在外面吹风吹久了感冒,你哥他这个人就是这种嘴硬心软的臭脾气,你别跟他计较。”   自从得知随月生有了红鸾星动的迹象,对象还是陶家的哪位小少爷后,喻鹤白可以说是操碎了一颗心——社会主流是AO配,你一个beta追alpha已经够困难了,偏偏脾气还这么坏,是打算当深情男二默默付出,最终注视陶风澈跟门当户对的omega走入婚礼殿堂吗?   他生怕随月生把陶风澈给气跑了,赶忙插嘴全家,可惜两位主人公都不怎么领他这位兼职月老的情。   “废话少说,赶紧跟上。”   这是一马当先已经走出去老远了的随月生。   “……呵。”   这是盯着喻鹤白沉默半晌后冷笑一声的陶风澈。下一秒,他迅速迈开腿跟上了随月生的步伐,将喻·月老·鹤白孤零零地扔在了原地。   这人是在炫耀他比自己更了解随月生吗?!是要宣战,还是……?   陶风澈饱含愤怒地向前走着,落地的每一脚都踏得很重,掀起无数无辜灰尘。   将喻鹤白支去跑腿后,江景云一直站在指挥车旁等着,远远望见随月生一行人的身影后便上前了几步。随月生走近后跟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却发觉江景云的目光在他身后转了一圈,微微挑眉表示疑惑。   随月生转过头,跟身后死死跟着不放的小尾巴对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肩负起了给他们互相介绍的重任。   他伸手一指陶风澈:“这是陶风澈,你们都知道的,我就不多介绍了。”   “这是江景云,静浦市议员,你们应该见过,他是我同门的师兄。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位是他的秘书喻鹤白,虽然念的不是一个专业,但是是同一所大学。”随月生缓缓道,“他们都是我很好的朋友。”   他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是以说得很是坦然;江景云跟喻鹤白就更不知道陶风澈在琢磨些什么,很大方地跟陶风澈打了招呼,江景云为表重视,甚至还对着陶风澈伸出了手来。   陶风澈整个人都傻了,愣了半秒后才反应过来,僵硬地伸出手,强装镇定地跟江景云握了一握。   随月生加重了语气:“这几天他们帮了很大的忙。”   陶风澈懂了。   他像是只拙劣的提线木偶,随着随月生的指令挤出一个微笑:“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么会。”江景云一哂,“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跟你哥哥又是朋友,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话虽如此,可他眼底的青黑与眼眶中的红血丝却骗不了人。   如果只是举手之劳,他根本就不用做到这一步。   陶风澈不是那种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傻白甜,虽然不常出现在社交场合,但他从十四岁开始就跟着陶知行旁听集团会议,他十分清楚江景云身在香肠会对这件事提供多大的助力——从投入的警力就可见一斑。   对于这一点,陶风澈是感激的,但与此同时却又有些心情复杂——那天夜里,随月生是江景云开车送回来的,他知道这三人认识,但饶是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到,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兔子尚且还不吃窝边草呢,随月生一睡睡俩,这两人还是上下级,他也不觉得尴尬吗?!   但是为什么……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看上去竟然还挺融洽的?   陶风澈盯着江景云跟喻鹤白看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地想。   他惊疑不定地跟在随月生身旁,像恶龙看守珍宝一般虎视眈眈地陪伴了全程,得出的结果却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三个人相处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正常了,半点暧昧的气氛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就好像真的是三个关系极好的老友。   事情处理到一半时,江景云甚至还做主将随月生给赶走了,说是让随月生赶紧带陶风澈去医院看看,收尾的工作交给他跟喻鹤白来协调就好。   如果不是随月生意外消失的信息素、被隐藏得极好的第二性别,以及那晚亲眼见到的亲密互动,陶风澈几乎都要相信这三人之间真的就是这么单纯了。   但……会不会存在这种可能:他们真的就是普通好友,只不过随月生顺便拜托他们解决自己的信息素与发情期,所以多了一层合作关系?   就像汪源曾经分享过的八卦中的那样,那些关系好的住校的alpha,也会时不时地跟好友“互帮互助”地撸上一发,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只不过因为随月生是个omega,所以这件事看上去才会显得有些奇怪……   陶风澈努力说服自己,可他理智上能够理解,情感上却实在无法接受。   占有欲快要将他逼疯了。   在突遭变故前,他一直是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一旦喜欢上了什么人,就希望这个人只属于他一个人。   如果他跟随月生现在真的是在谈恋爱……那他能不能去找随月生,请他跟这些人都断了?   可omega的发情期一年一次,随月生吃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天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作。他自己现在却又没有成年,连信息素都没有产生,更遑论安抚。   若是随月生不巧在他成年前发情,随月生还是只能去找以前的这些床伴。   嫉妒与焦躁化作的利箭自心脏处将他贯穿,陶风澈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甚至感觉有些缺氧。   幻想中的场景几乎要令他发狂,可……难道这能怪随月生吗?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是吗?   归根究底,还是他年纪太小的错。   或许……等他成年了,等他有信息素,可以帮到随月生的时候,随月生就不会去找他们解决生理需求了。   到那个时候,跟哥哥的关系应该也能走上正轨了吧。   陶风澈这么想着。   在如同海啸一般的醋意将他彻底吞没前,他匆忙在桌上翻了翻,将台历扯到面前,翻到十二月,又抖着手抓住一只红笔,拔出笔盖后将12月24日圈了起来。   徐松端着托盘进来时,陶风澈刚巧在今天的日期上画完最后一笔,鲜红色的“×”耀武扬威,像是某种预言。 第137章 意外   九月二十七日,陶风澈终于结束了为期一周的在家休养,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学校。   也不知道冯慧到底是怎么跟班上的同学说的,陶风澈在早读前十分钟踏进班门,居然没有收到任何奇怪的目光——就仿佛他只不过是跟其他同学一样,在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后,痛苦地垮着一张脸在周一来上学似的。   陶风澈交完作业回到座位上准备早读时,还是感觉到有些不真实。   汪源憋了一早上,终于在午餐时破功,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满脸神秘地凑到陶风澈的身边,压低着嗓子向陶风澈询问他请假的原因。   陶风澈想了片刻,含糊回答:“查案子去了。”   “是……”汪源语气迟疑,见陶风澈点头后,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查出来了吗?”   陶风澈沉默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嗯。”   当初让汪源帮忙查账户的钱款流向实属无奈之举,现如今他解开了跟随月生之间的误会,完全可以借助陶氏的力量继续往下查。这件事牵扯太广,背后的真凶又是杀人如麻的红帮,他实在不愿意让朋友陷入危险之地。   “那就好!”汪源一贯是个没心没肺的个性,不疑有他,整个人瞬间喜上眉梢,伸手一拍陶风澈的肩膀,又嘿嘿笑了两声,喜滋滋地想说些什么。   可陶风澈开口却比他要快。   “谢谢。”他郑重道。   汪源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4不适应地挠了挠头。   “嗐,你干啥啊怎么忽然这么客气,吓了我一跳……嘴上道谢那都是虚的你知道吗?今天午饭你请!”   “我请。”陶风澈爽快地一点头。   ···   重新回到学校后的生活比陶风澈想象中还要平静许多。   他刚从枪林弹雨中走了一圈,即便没遭什么罪,又在家里调养了一个星期,但时不时地却还是会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所惊醒。   炸裂的帷幕与残肢断骸填满了他的梦境,铺天盖地的血色下,太阳穴被冰冷枪口抵住的触感犹如附骨之疽.   他在黑暗中瞪大了眼,大口大口地用力呼吸,直至新鲜空气终于充盈了他的肺部;又将枕头底下压着的格洛克34拿出来拆卸一遍后重新组装,这才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然后他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重新回到了睡梦之中——第二天还要早起上学。   乍一回到学校与家两点一线,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之中的规律性生活,陶风澈一开始总感觉有些古怪,好在他适应的速度很快。   时光如同潮水般向前逝去,十月下旬,陶风澈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即便是多年以后,陶风澈都一直将那一天记得清清楚楚,甚至都不用闭上双眼,所有的蛛丝马迹便都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六。   随月生开了一早上的视频会议,午饭后总算是闲了下来,陶风澈便将写作业的计划往后推了推,约他去靶场练枪。   随月生欣然同意。   气温已经稳定在了适度左右,陶风澈还顽强地拒绝着徐松让他穿秋裤的要求,随月生却已经穿上了厚重的毛呢大衣,连围巾都围上了,整个人看着平白无故小了好几岁。   陶风澈看得又心动又心疼,塞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小热水袋,又牵住随月生的另一只手,拽在掌心里捂着。   “就几步路,走快点就到了。”随月生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手,却也没真的将手收回去。   陶风澈早就习惯了随遇色的别扭劲,根本就不接他的话茬,只微微一笑,把随月生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过两天得盯着哥哥戴手套了。陶风澈想着。   两人手牵着手,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随月生忽然抬头打量了下路旁栽种的树木:“徐伯前两天不是说桂花已经开了吗?”   “别找了哥,这是雪松,本来就不开花的,桂花树得往凉亭的方向走。”陶风澈憋着笑看他找了好一会儿,才揶揄地开口,“芙蓉和木槿也不在这一片,你顺着这条道往下走,只能看见梧桐。”   随月生十年前就分不清陶家祖宅中栽种的这些树木,可陶风澈没想到他十年后还是一样分不清。   随月生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窘迫,陶风澈连忙生硬地转移话题:“哥哥是想看花?那等会儿我们从靶场出来之后去花房一趟。”   随月生立刻顺着台阶施施然地下来了:“花房里的菊花开了?”   “嗯,早上晨跑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墨王和瀑水流冰都开得很漂亮。”他软下嗓子撒娇,“哥哥等会儿陪我再去看一眼吧?是我想看的,跟哥哥没关系。”   “唔。”随月生含糊一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陶风澈知道随月生这便是同意了,目光在周遭转过一圈,发现没人后便迅速凑过去,在随月生的脸上亲了一口。   随月生瞥了他一眼。   陶风澈状似无辜:“我看过了,这附近没人,巡逻的保镖早就走远了。”   狗狗眼眨呀眨,装得十成十的纯良,内心的小算盘指不定拨得多响呢。   随月生低低地笑了一声,看破不说破,干脆利落地偏过头,回了陶风澈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两人身高相仿,陶风澈要稍微高上一些,但接吻时这些微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双唇一触即分,两人的嘴唇都被秋风吹得有些干燥,随月生上午说了太多的话,嘴角有些微的皲裂,微微翘起的死皮碰得陶风澈有些发痒。   ……等会儿回去之后得找徐伯问问润唇膏放哪儿了。陶风澈一边处理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边伸手拽住随月生的围巾不让他离开,右手则轻轻按在随月生的脑后,试图加深这个吻。   地面上的落叶被踩得咔嚓咔嚓响,像是踩着一地的碎玻璃。意乱情迷间,陶风澈下意识地分开了手指,丝绸一般的柔顺卷发如同流水般从他的指尖划过,陶风澈缓慢地用牙齿摩挲着随月生的下唇,试探着轻轻咬上一口,又用舌尖认真地舔了舔。   随月生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变得松动了起来,他几乎都要松开齿关放陶风澈进去了——   一阵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这一切。   随月生几乎是触电般地向外弹开,脸上的表情是强行伪装过后的平静:“你电话响了。”   操!   陶风澈控制不住地在心中爆了句粗,懊恼到了极点——他出门前为什么没把手机调成静音?!   他意犹未尽,只想让这通电话去见鬼,然后拽住随月生补上那个错过的吻。   可机会稍纵即逝,随月生已经戴上了那张处变不惊的假面,在口袋中不断震动的手机也不容忽视——说不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呢?   陶风澈将手机拿了出来,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将电话挂断。   ……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陶风澈确定自己对这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印象。   大概率是骚扰电话。他这么想着,却还是耐着性子选择了接听。   “喂?”陶风澈没好气道。   “是陶风澈陶少吗?”   电话那端是道慵懒的男声,自带一种独特的撩人风情。陶风澈听着有些耳熟,却又因为电流的加持而想不起来。   或许仅仅只是一面之缘。   下一刻,他的猜测被坐实了。   “我是解玉书,上次跟着赵总来过您家里的,后来朱老爷子的寿宴上我们还见过一次。”解玉书做完了自我介绍,又道,“冒昧打扰,但我确实有事找您……”   他是当红小生,又是omega,姿态放得极低,可陶风澈却半点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不客气地开口打断:“你从哪里拿到我电话的?”   解玉书一顿,完全没想到陶风澈会这么问,准备好的腹稿全被打乱,怔了片刻后才接下去:“从赵总那。有一次他跟您打电话的时候,我看到了手机屏幕,想着以后可能用的上,就记了下来。”   “嗯。”陶风澈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赵嘉阳的情人。对上随月生诧异的目光后,陶风澈比了个口型,见随月生目光中还是有些不解,干脆开了免提,才继续说下去。   “所以……?”   陶风澈的尾音拖得很长,其中夹杂着些许没怎么克制的不耐——若不是解玉书的这通电话,他这会儿说不定还在跟随月生接吻呢!   被破坏了情致的陶风澈很不高兴。   “是这样的陶少,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您知道赵总去哪里了吗?我有件急事要找他,但是一直联系不上……”   根据陶家前段时间的调查结果显示,将墓园的地址和陶知行的行车路线卖给红帮的人就是赵嘉阳。他确实只是推波助澜了一把,可陶风澈还是无法原谅。   那是他的父亲。   而赵嘉阳是他爷爷的养子,手足相残,何至于此?   虽然陶风澈从没有对外说过,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实在是没有精力来帮赵嘉阳处理他的感情债了。   他恹恹地开口:“什么事?”   解玉书有些迟疑:“呃……”   “说。”   陶风澈沉下嗓子,再没有费心去掩饰自己的不耐。   解玉书嗫喏半晌,声音兀地低了半度,将这一番话说得又轻又快:“我怀孕了。” 第138章 消息   怎么可能?!   陶风澈的大脑“嗡”地一下,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解玉书话语中的庞大信息量甚至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下意识地看向随月生,却发现后者眼中全是迷茫与不解,并没有像他这么浓重的震惊。   ……是了,随月生并不了解其中的内情。   陶风澈做了个深呼吸,逼迫着自己保持冷静:“可是叔叔他不是无精症吗?他的体检报告还是上半年来陶家时,你亲手拿给我的。解先生,你确定这个孩子……”   他没有任何处理相关事情的经验,虽然尽力将话说得委婉,但语气难免还是有些硬邦邦的,话语中的怀疑也显而易见。   alpha天生就具有性别优势,陶风澈不愿意拿第二性别来压人,陶知行生前也一直教导他要为人绅士,如果有得选,他并不愿意这样去质疑一个怀孕了的omega。   可这整件事实在是太过于滑稽了。   无精症。   孩子。   开什么玩笑?解玉书难道还能自花授粉吗?!   “陶少,我很确定。”解玉书粗暴地打断了陶风澈的未尽之语,声音中带了些恼怒,“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虽然是个被包养的omega,但我也是有职业素养的。我从来没有跟赵总以外的人上过床。”   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冲动,语气也过于尖锐,沉默了数秒后,解玉书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赵总只要干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风澈尴尬极了,赶忙开口解释,“我是想说……呃好吧,其实我想问的就是在这个,但是……”   还未成年的alpha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张口结舌了半晌,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从未这么笨拙过。   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寒风凛冽,陶风澈站在路中央,额头上却几乎要渗出一层汗来。   陶风澈心中叫苦不迭,正当此时,他另一只空闲的手却忽然被牵住了。   那人手心的温度很低,像是在冬日里捧住了一手的雪,力度也轻轻的,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陶风澈反手将其握住,又换了个十指紧扣的姿势,牢牢地将其拽住,不让来人抽手离开。   虚空中仿佛出现了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他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思绪抽丝剥茧,又一一梳理归类。陶风澈抬眸,对上随月生带着担忧的目光,轻轻眨了眨眼。   下一秒,他再次开口补充:“但我真的没有恶意,如果刚才的询问让你感到冒犯的话,我很抱歉。”   随月生安静地注视着陶风澈说完这一番话,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颔首后比了个口型——保持这个状态,不要被牵着走,试着套话。   ——放心吧哥。   陶风澈一哂,同样以口型回答。   “没事的陶少,我能理解。”重新开口时,解玉书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多了,“在给您打电话前,我已经反复测过好几次了。虽然由于我个人职业,暂时还没有去医院检查,但是这个结果大概率是可以确定的。”   “但其实我也感觉有些蹊跷,我知道避孕套无法保证百分百避孕成功,但赵总的体检报告是他的私人医生送过来的,然后我们就直接来您家里了……”   解玉书语带犹疑,很困惑地停了几秒后,又带着些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陶少,您看您方便帮我联系一下赵总吗?具体的情况我还是想跟他谈一谈,毕竟……”   他没有在说下去,可电话这端的二人都清楚他的未尽之语——毕竟陶风澈是个局外人,赵嘉阳才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   陶风澈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凛冽的空气进入肺部时带来冻伤的错觉,陶风澈心中的心理压力已经大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   随月生安静地注视着他,目光称得上温柔,还蕴藏着几分鼓励的意味——在陶风澈真的开口向他求援前,他不会插手,更不会替陶风澈将事情解决。   陶风澈马上就要十八岁了,他必须学着长大,学着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和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比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道开胃小菜。   陶风澈对此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情感上他很想说一个善意的谎言,说赵嘉阳去小岛度假信号不好之类的将事情搪塞过去,可纸包不住火,谎言最终一定会败露。   理智告诉他说实话是最好的选择,但他真的很担心解玉书会承受不住——后者实在是太红了,即便是毫不关心娱乐圈八卦的陶风澈也听过一些传闻,说他身体并不怎么强壮,拍下水戏份时还进过医院云云——严伊很讨厌解玉书,她喜欢的演员跟他是竞争对手,经常在班里跟朋友吐槽解玉书又作又爱装,陶风澈坐在她前面,实在是听过太多次了。   陶风澈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接下来要说的话,对解玉书而言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残忍了,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忽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瞬,陶风澈终于开口:“解先生,你现在身边还有其他人吗?比如说像是生活助理一类的工作人员?”   “没有。”解玉书会错了意,“陶少您放心,我这两天没有通告,处于休假期间,现在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任何的监听设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风澈微微停顿了一下,“这样,你先找个比较柔软的地方坐下,然后我们在继续说,好吗?”   他极少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若是在学校里绝对会引起一众追求者面红耳赤,就连随月生都挑了挑眉,可解玉书却突然间有些心跳失衡,隐约产生了些不详的征兆来。   “……好。”他努力忽视这一阵心悸,将这一切归结为孕期激素影响下的生理反应。慢慢在沙发上坐稳后,为了调节气氛,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陶少,不会是赵总又去陪哪个新欢了吧?您直接说就行,我心里有数。”   解玉书比谁都清楚赵嘉阳有多风流,但他不在乎——他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现在还怀了赵嘉阳的孩子,他不怕自己无法拴住他的心。   陷入盲目爱情中的人总是有一种无端的自信,笃定自己能让那个浪子回头。   “不是的。”陶风澈沉默片刻,闭了闭眼,“叔叔他……他前几天夜里心脏衰竭,医生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事发突然,我们把消息压了下去,现在暂时还没有对外公布。”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   电话那端忽然安静了下来,像是突然之间被抽成了声音无法传递的真空。   片刻后,一道急促的呼吸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粗重到了一种令人心惊的程度。陶风澈毫不怀疑解玉书会因此晕厥,他仓促地偏过头望向随月生,却发现后者已经掏出手机,准备找人去查解玉书的住址然后安排救护车抢救了。   可解玉书没给他们这机会。   在一声宛若泣声的颤音后,解玉书的声音响了起来:“他……”   “叔叔是在睡梦中离开的,医生说他没受什么痛苦。”   陶风澈下意识地接了下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可解玉书却明显从中得到了安慰。   “那就好。”   片刻后,他又重复了一次,“那就好。”   解玉书强行装出了一副镇定的样子,可惜他的演技烂得全九州闻名,拙劣的伪装不仅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人更加担心了些。   可解玉书对此浑然不知,他固执地用颤抖得仿佛演奏完《野蜂飞舞》的提琴弦一般的声线说了下去:“谢谢陶少告诉我这个消息。在陶家决定将这一切对外公布前,我不会把它说出去的,请您放心……”   “你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在一种莫名冲动的驱使下,陶风澈突兀地开口,打断了还在絮絮叨叨做保证的解玉书,“如果你想的话,陶家会给你安排医院,并负责一切的花销。等孩子生下来之后,陶家会定时给你打抚养费,具体的金额由你决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直接把孩子交给陶家抚养,那是叔叔的孩子,我保证,我们会给他最好的教育和生活。”   陶风澈甚至没跟随月生商量,就将承诺说出了口。   时至今日,他对赵嘉阳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了。赵嘉阳是间接杀害陶知行的凶手,可以称得上一句杀父仇人,可曾经那么多年亲密无间的关系与视如己出的疼爱却也不是假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陶风澈敬之重之的楚殷。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母亲这个角色,一直是由奶奶与楚殷担任的。   人死如灯灭,赵嘉阳带着所有的秘密欣然走向了死亡,只留下无数个谜题等待着他们去探索。陶风澈无法原谅赵嘉阳的背叛,但如果解玉书肚子里真的是赵嘉阳的孩子,那就是赵嘉阳仅存于世的血脉延续。   他无法做到置之不理,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赵嘉阳的遗腹子消失。   这一次,解玉书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陶风澈甚至怀疑信号出了问题,可听筒中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却证明解玉书只是没有说话而已。   陶风澈沉吟片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解玉书的职业,和因此会产生的顾虑——即使对娱乐圈不甚了解,他也知道怀孕生子对一个处在上升期的当红偶像派演员有多严重,更何况解玉书还是承担生育风险的omega。   他赶忙补充:“陶家有最好的医疗条件,你也不用担心会影响到日后的职业发展,我们会安排好一切,这一年就说你去西大陆进修了,等孩子生下来后……”   陶风澈略微迟疑了一瞬,见随月生微微颔首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想要隐退,房产和支票随你开口;想复出的话,有陶氏给你撑着,九州,不,全球的导演都可以谈。”   这是很重的承诺。   陶风澈不信解玉书会不动心——毕竟后者可是为了资源自愿去给赵嘉阳当情人的人。   可解玉书竟然拒绝了。   “……算了吧。”他声音很轻,再不见之前的妩媚慵懒,清清冷冷的嗓音听上去甚至都有些像楚殷了,“我没法抚养他,无父无母的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不好受的。”   陶风澈不解地皱了皱眉,有些想劝,最终却还是打住了这个念头。解玉书已经做了决定,他不好强迫,更何况,这是解玉书的身体,也是解玉书自己的人生。   “那行吧。我会给你安排陶氏旗下最好的医院,你协调好时间之后联系我,我来联系产科主任给你做手术。参与手术的所有人都会签保密协议,你不用担心消息外泄。”陶风澈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后续还有什么需要的话,你直接打这个电话联系我就好。”   “好。我知道了,谢谢陶少。”   解玉书话音刚落,一阵忙音便传了出来——他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谁也没有计较他的仓促之举,陶风澈跟随月生对视一眼,均是没了去靶场的心思。   “赵嘉阳的私人医生是谁?!” 第139章 医生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完,紧接着便面面相觑,目光中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你不知道?”随月生疑惑地问。   “我不知道啊。”陶风澈满脸错愕,“赵嘉阳很早就从主宅搬出去单独住了,自然也就没用家里的家庭医生。他又是长辈,像是医护这方面的事情,只要他不主动提起,我是不会去问的;即便是他偶尔提到,我也不会追问。”   之所以选择私人医生而不是在公立医院就诊,就是为了保护隐私,探听他人的医生属于大忌——就仿佛预备着收买他的医生对其不利,或是探查他的体检报告,从而了解他的身体情况似的。   更何况,在自家家中有合作多年且关系稳定的医生的情况下,谁会无缘无故跑去找长辈打听他的私人医生啊?   陶风澈对这些潜规则心知肚明,他绝对不会主动去触碰这条高压线。   随月生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却听陶风澈又道:“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呢。”   随月生拧起眉来:“我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你是现任的陶家家主啊。”陶风澈的目光在随月生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上转了一圈,理直气壮道,“按理来说,陶家的一切都归你所有,也包括暗中的情报人员。我还以为他们会在你上任的时候跟你报备呢。”   “这种小事,我为什么要管?”随月生有些好笑,反问道,“再说了,赵嘉阳筹划了那么长时间,以他的性格,绕过陶家的眼线,秘密雇佣一个私人医生也是有可能的。”   “……也是。”   陶风澈想了片刻,不得不承认随月生说的是对的,甚至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选项。   但他也实在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事情陷入死胡同:“那怎么办?难道……真的只剩打电话给解玉书,找他要联系方式这一个选择了?先不说赵嘉阳会不会把这种事告诉他……”   陶风澈的表情有些许为难——即便解玉书真的知道,不到别无选择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去这么做。   解玉书怀着身孕,又刚刚得知赵嘉阳身亡的消息,说一声突逢巨变绝不为过。刚才的那通电话挂得突然,解玉书声音中的泣声又实在是太过于明显,想必是需要一些冷静时间的。   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他,显得有些太冷血也太不人道了。   随月生沉吟片刻,忽然问:“徐伯有没有可能会知道?”   陶风澈刚想否认随月生的猜想,可转念一想徐松在陶家的工作年限,以及他平日里展现出来的,几乎可以称作是陶家百科全书一样的状态,忽然间便有些不确定了。   “……那就去问问吧。”陶风澈做了决定。   ···   “少爷是想问赵……赵嘉阳的私人医生?”徐松有些困惑地问道。   自从得知赵嘉阳将陶风澈绑架当做谈判筹码,又涉嫌谋杀陶知行,最后更是当场饮弹自尽后,徐松这段时间以来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他甚至都无暇去将已经长出白发的发根染黑,就连一贯挺直的脊背都变得有些驼了。   这些事情对他打击很大。   陶风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徐松在陶家工作了四十多年,一生没有子嗣,别说陶风澈,就连陶知行、赵嘉阳与楚殷三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与他而言,陶家几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徐松心中绝不会比陶风澈好受多少。   陶风澈有心想劝,可他自己也还困在死胡同里,连自己都宽慰不了,如何去劝慰别人?最终也只能假装自己没看见徐松的衰老,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就像现在,他假装没听见徐松险些脱口而出的“赵爷”一般。   怎么能去苛责徐松的口误?经年累月养成下来的习惯,早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基因之中,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轻易改变的。   就连陶风澈自己,偶尔想起赵嘉阳时,无意中也还是会喊出一句“叔叔”。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陶家都默契地对赵嘉阳的事情避而不谈,就仿佛这骇人听闻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今天忽然一下这么正经地谈起,别说陶风澈,就连随月生都感觉有些不适应。   他垂下眼眸,遮住情绪的同时,也克制住想要帮陶风澈开口的冲动,安静地听后者说道:“恩,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他。”   陶风澈最终也还是没将可能存在赵嘉阳遗腹子的事说出口。   徐松有些莫名,却也还是什么都没问,回忆片刻后点点头,给出了答案。   “我有。那人姓吴,是个alpha,现在年纪应该挺大了。他早些年曾在陶家投资的一家私立医院里工作,后来跳槽出去单干,开了个不大不小的诊所。赵嘉阳这个人其实有些念旧,在我的印象中,他的私人医生好像一直没有换过。”   “等下我把他的电话发给少爷吧。”徐松补了一句。   徐松竟然真的知道!   陶风澈心中一喜,跟随月生对视一眼,二人眼中俱是喜色。跟徐松道过谢后,两人一同去了三楼的书房,陶风澈落后随月生半步,将门关紧落锁,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下午四点出头,天赐良机。   他靠在书桌上,看了一眼在椅子上坐得端正的随月生,闭上眼深吸口气,又喝了口水润了润喉。   “那是我的杯子。”随月生冷不丁地开口。   “唔。”陶风澈满不在乎地一耸肩,仰头将瓷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对着随月生眨眨眼,“喝完了,没有了。”   ……他明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随月生气结,正准备下手收拾又开始欠揍的小孩,陶风澈却已经笑嘻嘻地把重新倒满了茶的杯子放到了他面前:“别生气别生气,开个玩笑嘛,哥哥喝茶。”   “……”   随月生瞪他一眼,倒也喝了。   陶风澈暗地里松了口气,跟随月生这么闹上一会儿,心中的郁结与焦躁似乎也消去了不少。他闭了闭眼,终于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规律的电话铃声回荡在静谧的书房中,也一下一下地敲在陶风澈的心上。在他的耐心告罄前,一道苍老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   “你好,请问是?”   “吴医生下午好,我姓陶,叫陶风澈。今天打电话给您是想向您打听一下赵嘉阳的事情。”   “赵嘉阳?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啊,您是不是打错了?”   “吴医生,别装傻了,你演技真的有点差。你以前在陶家投资的一家私立医院里工作,后来跳槽出来单干,这么多年以来,赵嘉阳一直是你的客户。”陶风澈老神在在。   吴医生沉默许久,忽然问:“你刚刚说,你是……?”   “我姓陶。赵嘉阳是我叔叔。”   “原来如此。”吴医生突然哈哈一笑,声音也变得慈祥多了,“这人呐,年纪上来之后就容易忘事,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你是陶爷的孩子吧?当年你出生那会儿,我还抱过你的。”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老人叹了口气,“节哀。”   陶风澈蓦地抿了抿唇,双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眸中阴鸷窦生。随月生正准备握住他的手,陶风澈的左边脸颊却又突兀地鼓起了一块。   ——他用舌尖顶了顶腮。   这段时间以来,陶风澈一直致力于在随月生面前装乖,像是只主动收起了尖爪和利齿,只拿软弹肉垫轻轻拍人的大型猛兽。这个带着些桀骜不驯的动作,随月生有挺久都没看陶风澈做过了。   ……或许他并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的安抚。随月生想了想,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   他没有看走眼。下一秒,陶风澈如常开口,声音低了八度,语气中的哀伤与怀念也恰到好处:“谢谢,不过都过去了。”   “对,对。”吴医生一哂,顺势转移了话题,“其实以前吧……”   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吴医生格外喜欢怀旧,絮絮叨叨地将多年前的那些事翻来覆去说个不停,听语气措辞,似乎真的跟陶家交情深厚。   可陶风澈十分确定,在今天之前,他从未听过吴医生这号人物,家里的私人医生也绝对跟他扯不上关系。若不是电话是徐松给的,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想借机跟陶家攀关系了。   他耐着性子陪着吴医生兜了一大圈,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率先将话扯回了主题,说是想向他打听个事。   “你这小孩,打听长辈的事情做什么?”吴医生一乐,语调亲昵,跟老顽童无异。   陶风澈极烦有人在他面前端长辈的架子,沉声道:“吴医生,别再东拉西扯了,我是真的有事。”   “唉。”见瞒不过去了,吴医生也不再继续装傻,叹气之后扯起了大旗,“陶少您也知道,我们当医生的,绝不能透露病人的情况,这是职业道德问题,我今天要是跟您说了,明天我在静浦就混不下去了。您就稍微体谅体谅我这个糟老头子吧……”   陶风澈所剩无几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他再也无法忍受继续跟这头老狐狸打太极了,正准备开口威胁说要举报他捏造病情,随月生却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然后他从桌上抽了张纸,提笔唰唰唰写了几个字——试试打感情牌。   ——能起作用?   陶风澈按捺着心中的烦躁,比了个口型。   ——试试。   这一番对答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陶风澈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看在随月生的面子上也还是照做了,实在不行,也还能换成他的办法。   “吴医生,您这说的哪里话,我,我就想问问。”陶风澈故意结巴了一下,又低声咳了咳,像是有些难言之隐,“要不这样吧,既然您是叔叔的私人医生,我也就不瞒着您了,我先跟您交个底,您到时候也不用说什么,我问您一个问题,您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我叔叔他有一个情人,一直联系不上他,今天干脆直接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想让我帮他传话。但是这长辈的事情,我一个晚辈怎么好插手?我本来想随口把他打发了,可他说自己怀孕了,孩子是叔叔的。叔叔曾经给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上面写着‘非梗阻性无精子症’。后来我上网查了一下,这种病是完全没有治愈可能的。”   “所以我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人在说谎,但他拒不承认。我又问他体检报告的事情,他却说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报告是您拿给叔叔的。这不就互相矛盾了吗?我实在是想不通,干脆打电话找您问一下具体情况,如果他是在撒谎,那我也就不拿这件事去叨扰叔叔了。”   “原来如此。”吴医生沉默半晌,作恍然大悟装,“原来陶少是问这个。”   “所以……叔叔的无精症,到底是真是假?”   又是许久的沉默。   再开口时,吴医生没有再兜圈子,干脆利落地给了结论:“假。”   果然!   陶风澈心脏停跳了一瞬,咬紧了牙关。可吴医生的话却还没说完。   “但是吧,赵总也确实没有精子,可也不是说一定就没有怀孕的可能性……” 第140章 病情   这下,陶风澈是真的有些懵了。   不是无精症,那难道是什么别的身体疾病?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走入了某条死胡同,却又怎么都走不出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答案,反而使思路变得更加混乱了些。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就别再绕圈子了。”陶风澈叹口气,苦笑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话虽如此,可陶风澈已经做好了吴医生会东拉西扯一大堆废话才说出答案的心理准备,甚至预先喝了口水润嗓子,准备着等会儿陪他打嘴仗。   可这一次,吴医生回答的速度却很快,像是在刚才那一次不同寻常的沉默中迈过了一道心理关卡,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似的。   “赵总在很多年前就结扎了。”   “!”   吴医生话音刚落,陶风澈便瞪大了双眼,就连从始至终波澜不惊的随月生,脸上完美的面具也有了一丝裂痕。   吴医生点到为止,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结扎手术并非一劳永逸——男性结扎手术分为两种,要么将输精管切断,要么通过药物使输精管粘连闭合。但在但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结扎后的输精管会再次复通,从而使病人恢复生育能力。   再加上避孕套无法保证百分百的避孕效果,阴差阳错之下,便造成了解玉书怀孕这一既定事实。   陶风澈想通始末后,一时间竟是有些啼笑皆非——不怪他跟随月生之前没能想到这个答案,这种低得堪比彗星撞地球的可能性,竟然会发生在赵嘉阳和解玉书身上,未免有些太荒诞滑稽了。   可……为什么?   赵嘉阳为什么会选择结扎?   繁衍生息是动物的本能,归根究底,人类也不过是更加高级些的哺乳动物,怎么会有alpha自愿结扎,主动放弃孕育后代的可能?   这实在是不像赵嘉阳会做出来的事情。   陶风澈隐约觉得这件事或许会跟楚殷有关,却又不敢确定。他已经攀上了山巅,事情的真相却在隔壁的山头,看上去似乎近在咫尺,实际上却遥不可及。   他脑海中乱糟糟的,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为什么?”   陶风澈的声音很轻,但依旧经由发达的通讯设备传到了另一端,被吴医生给捕捉到了。   “陶少要是问这个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吴医生苦笑着,“我又不是赵总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呢?”   陶风澈回过神来,自知失言,赶忙开口打断:“没事,这个问题您不用回答。”   他做了个深呼吸,思考半晌后堪堪理顺了思路,顺着吴医生的话继续往下问去:“您刚刚说的‘很多年前’,具体是指什么时候?”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现在人不在诊所,没法看病历,你要是问准确时间,我实在是回答不上来。”吴医生回忆片刻,“但……至少也有那么二十年了。”   这么说来,之前的猜测就八九不离十了。   陶风澈心念微动,不动声色道:“所以您那天去送的体检报告……”   “自从结扎手术之后,赵总的病历上就标注了无精症,之后也一直都没有做过改动。我那天就是照常去给他送日常体检报告的。”   陶风澈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真相的一角——   赵嘉阳在结扎手术后去做了身体检查,又跟吴医生串通好,将因为结扎手术而产生的“梗阻性无精子症”改为“非梗阻性无精子症”,并将它记在了病历系统里。   而吴医生之所以离开医院去开个人诊所,或许也跟这件事脱不掉干系。   但这份报告……当年到底是拿来骗谁的呢?陶风澈微微眯眼,将这个疑点记在了心中。   “今天的事多谢您了,我会对这件事保密,也请吴医生不要外传,就当这次通话没发生过好了,算我欠您一个人情。以后要是有什么陶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您直接打这个电话就好。”陶风澈说着,准备挂断电话。   “等等!”吴医生忽然将他喊住。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陶少费尽心思找到我,是因为你也联系不上赵总了,我说的对吗?”   “?!”   吴医生是真的知道什么内幕,还是只是在诈他?   陶风澈脸色大变,下意识地转过头跟随月生对视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他收敛情绪。   “陶少你不用紧张,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关心一下赵总的身体近况。只要陶少你能信守承诺,我自然也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吴医生老神在在地说道。   陶风澈原本还在心中盘算着到底是谁向一个离开数年的私人医生泄露了消息,可听对方说完下半句,却又隐隐感到了一丝迷茫。   他半真半假地问道:“我叔叔的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他今年还没满五十,前段时间还跟汪伯伯他们一群人出海玩去了。吴医生今天是不是太疲惫了,你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太懂?”   吴医生只是笑:“陶少,你也知道我是吃什么饭的。你拿这话敷衍别人也就算了,拿来搪塞我这个赵总曾经的私人医生,不大好吧?你也别打太极了,我就问你,赵总的肿瘤现在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肿瘤?!   这又是哪一茬?   陶风澈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重复道:“什么肿瘤?”   “你不知道?”吴医生奇道。   陶风澈心中打了个突,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干脆将计就计,顺着吴医生的话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但我确实联系不上他了。”   “大概一个多星期之前吧,叔叔给我留了话,说要出去玩一段时间,目的地信号不好,让我不用担心。我前两天有件事想问他来着,结果没打通电话,但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上个月去西大陆度假的时候,还跟一个omega超模约会被拍到了,小报上说他们打得火热。”陶风澈苦笑着说,“我一直以为他带着他的新欢去某个偏僻的小岛上,躲着狗仔约会去了。”   吴医生沉默了。   陶风澈几乎要被自己心中的焦躁给逼疯,他必须拼尽全力才能逼迫着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开口催促,安静地等待着吴医生给出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挂钟上的指针工作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这声音在平常轻得可以忽略不计,此时却仿若暴雨前的雷鸣,一下一下惹人心悸。   “你真不知道?”良久后,吴医生很沉地叹了口气,像是一道不轻不重的鼓点,砸在了陶风澈的心上。   “是。”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赵总每年都会做一次身体检查,前两年体检的时候,查出来了胰腺癌。这种癌症早期难以发现,晚期无法治愈,而且恶化速度特别快。赵总当时已经发展到中期了,拿到体检报告后,我第一时间就建议他住院接受手术,将肿瘤切除。他问我是不是切除肿瘤之后癌细胞就不会转移,我告诉他不是。然后他拒绝了手术,也不愿意住院,只肯接受靶向药物治疗。”   “今年体检的时候,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我劝他住院化疗,虽然无法根治,但至少能多活几年。”吴医生的话语中带了些怅惘,“他只同意我给他开靶向药物,和专用的止痛剂。但到了晚期……这只是杯水车薪。”   “你要是能找到他的话,就多去陪陪他吧,他的时间不多了。”   陶风澈默然地垂下眼,忽然发现手中的水杯正在不荡起涟漪。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地震,疑惑为什么没收到警报,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在不断颤抖。   他将杯子放回桌面,拒绝跟随月生对视,缓缓开口:“您刚才说这种病恶化速度快,具体是指什么?”   “这么说吧,胰腺癌也被称作癌症之王,一年生存期只有百分之五,五年生存期小于百分之一,是临床上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   陶风澈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思考与理解能力,又像是一脚踏空,从悬崖顶端直坠入汪洋大海。失重感带来的心脏骤停与溺水时的窒息感同时到来,血液中像是布满了冰碴,他浑身发冷,四肢百骸都是钻心的疼。   “叔叔他确诊是……什么时候?”   陶风澈的声音沙哑干涩得想是用砂纸在打磨铁器。   “两年前的四月份。”吴医生回答的速度很快,“准确来说,是四月中旬。”   ……四月中旬。   楚殷是二月份走的,所以也就是说……是楚殷去世后不久的事。   赵嘉阳的疯狂与偏执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他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拼了命都想要将这件事解决。   而赵嘉阳手腕上密密麻麻,宛若满天星辰一般的针孔……   从楚殷病情恶化开始,赵嘉阳就开始注射alpha神经兴奋剂。这种药剂能够刺激alpha的中枢神经,可以使人保持兴奋与清醒,但也具有极强的成瘾性。除了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器官病变外,严重的还会产生精神问题。   陶风澈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紧了。   他强装镇定,十分得体地跟吴医生道谢,又承诺自己一定会找到赵嘉阳,陪着他度过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间。挂念着病人的老医生又叮嘱了好大一堆注意事项,这才念念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可实际上,陶风澈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给出回答。他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脑海中布满了浓稠的胶水,将思维粘得严严实实,什么都想不起来。   ——除了中秋那几天的事。   简直就像是放慢了倍速的电影似的,那几天的画面正一帧一帧地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赵嘉阳莫名颤抖的手。   素白手帕上一闪而过的血色。   言语中暗藏的死志。   以及那句“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屁”。   ……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当时没怎么注意,现在想来,那块素白手帕的一角好像是有花纹的,隐隐约约是梅花的形状。   ……那是楚殷在注射人工信息素之后所产生的信息素的味道。 第141章 缘由   从富源加工厂离开已近一个月了,陶风澈的心中却一直压着一个疑问——赵嘉阳的手为什么会抖?   当时,赵嘉阳为了威胁随月生,手中的枪口一直顶着陶风澈的太阳穴,而随月生的枪口也稳稳地对着赵嘉阳的身体,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赵嘉阳跟随月生从前没有任何交情,他明知道后者对他开枪时绝不会手软,也明知道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下,一举一动都会被当做攻击的前兆……   到底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故意让随月生误会,从而引他对自己开枪,来测试一下身上防弹衣的防弹程度吧?   ……这也太无厘头了点。   刚一冒出这个念头时陶风澈就觉得不可能,但除此之外,陶风澈完全想不到别的理由。   又或者……赵嘉阳当时是真的想拉他陪葬,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心慈手软了?   陶风澈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辗转反侧十多天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将它与赵嘉阳有关的一切谜题一起抛在脑后,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可平静的日子还没过几天,解玉书便冒了出来,紧接着,一段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了尘封的面纱,困扰他已久的问题,竟也出其不意地得到了解答。   ——赵嘉阳的手之所以会颤抖,是因为突然发作的癌痛。   而正是因为从未想过要伤害陶风澈,所以在那千钧一发的关头,赵嘉阳才会用枪口将陶风澈从身前顶开。   和毫无安全措施的陶风澈不同,赵嘉阳穿了防弹衣,子弹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打在身上还是会痛的。更何况……他还是个时刻被病痛折磨的胰腺癌晚期患者。   陶风澈宁愿自己从来都没知道过这个答案。   他宁愿赵嘉阳还是记忆中那个冷血疯狂的杀父凶手。   渴求已久的真相慢悠悠地掀开了一角,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触手可及,可陶风澈却突然失去了探究的勇气。   他开始感觉到了一阵惶恐,甚至隐隐有些畏惧。   畏惧那个或许跟他想象中不大一样的真相。   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人死如灯灭,不管是陶知行、楚殷还是赵嘉阳,都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了。赵嘉阳涉嫌谋杀陶知行是真,蓄意绑架陶风澈也是真,即便他真的有什么苦衷……   又能怎么样呢?   生命是一条单向奔涌的河,百川终要归海,人死不能复生。   陶风澈久违地产生了些想要逃避的想法,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整个人都被一阵阴郁笼罩。   挂断电话的手机安静地躺在桌面上,偌大的书房中雅雀无声,两道呼吸若有若无。   随月生沉默地盯着陶风澈看了半晌,目光中的担忧越来越浓。些许挣扎一闪而过,片刻后,他终归还是没能忍住,伸手将陶风澈拽到了自己身边。   少年alpha乖巧极了,随月生一拽便顺从地靠了过来,唯独眼神飘忽不定,身体力行地拒绝着跟随月生对视。   随月生看着陶风澈这幅别扭样子,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既想一巴掌扇上他脑袋让他清醒一下正面现实,又觉得突逢巨变的少年看着可怜巴巴的,想把他搂在怀里好好哄哄。   在随月生的眼中,陶风澈天生就该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那一类人,如今这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得他心里又酸又涩,像是浸泡在了一大杯高浓度的柠檬汁中。   随月生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拉锯半晌,终归还是不忍的情绪占了上风。   “陶风澈。”他站起身来,“看着我。”   他单手扣着陶风澈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则强硬地将少年的身体掰向了自己的方向,又用大拇指跟食指捏住陶风澈的下巴,不让他有扭过头的机会。   随月生常年经受训练,手劲比普通的alpha还要大上不少,陶风澈被他这么制住,一时间竟是真的扭不回去了。   当然,陶风澈也不是普通的alpha,要是真想挣脱随月生的禁锢也不是没办法。可他又不舍得跟随月生动真格,就这么被制服也有些不好受,一时间竟是有些进退两难。   随月生就不能放他 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吗?   陶风澈莫名地有些烦躁,却又舍不得跟随月生发火,只得自顾自地生闷气,气哼哼地将眼睛往下一瞥,盯着随月生毛衣的肩线不放——头动不了了还有眼睛,随月生总不能扣着他的眼珠逼着他转过来吧?   随月生:“……”   他简直要被陶风澈给气乐了。   两人僵持片刻,随月生终于艰难地忍住了暴力制服陶风澈的欲望,保持着这个姿势凑上前,抵住了陶风澈的额头。   正值青春期的少年alpha今年长高不少,重逢时明明还比随月生稍矮些许,现在却已经比随月生要略微高上一些了。可他并未站直,随月生做起这个动作来竟是刚刚好。   二人额头相抵,距离辣的寂静,陶风澈的目光被迫转移,身体条件反射导致的一对斗鸡眼一闪而过,若不是时机不对,随月生都要被逗笑了。   可陶风澈却没他那么游刃有余。   随月生均匀的呼吸近在耳边,他动弹不得,只得被迫跟随月生目光交融。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静静地盯着他,像是蕴藏着一片深沉静谧的汪洋大海。   陶风澈平生少有地从随月生身上感觉到了包容。   片刻后,随月生将他抱在了怀里。他抱得很紧,两人之间严丝合缝,陶风澈甚至能隔着衣服感觉到随月生平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在他耳边敲响。   多年前惊鸿一瞥的荔枝香气依旧消失的无影无踪,随月生身上只有衣服的熏香。浅淡的檀木香气总是会让陶风澈想到家里的佛堂。   这段时间以来,徐松时不时地便会去里面上几炷香,回来时便沾染上了一身的香火味。陶风澈不信教,但闻着这样的味道,倒也会觉得心情稍微平静一些。   随月生一直没说话,陶风澈将头埋进他的肩窝,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伸手回抱住了他:“谢谢哥。”   “嗯。”随月生伸手在陶风澈背上轻拍两下,又偏过头亲亲他的耳垂,“好点了?”   “好多了。”   声音闷闷的,像是冒着大雨跑回家的小狗,全身都被淋湿了,委委屈屈地跟主人撒娇。   随月生一时失笑,将陶风澈从自己伸手扯下来,跟他交换了一个很浅的吻:“我去把徐伯叫上来?”   双唇一触即分,陶风澈有些不满足,正想再黏上去,却被随月生的话定住了动作。   半晌后,他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应了好——逃避或许可以换得一时经过伪装的平静,却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一味逃避是可耻的,即便再怎么拖延,最终也还是得面对它。   陶风澈有些泄气,摁着随月生坐回座位上,自己则把桌面上整齐的文件又往外推了推,清出个能坐人的位置后便一屁股坐了上去,低下头望向随月生的眼睛。   那双雾气笼罩的灰蓝色眼眸,如今看上去简直像是雨后晴空,其间还飘荡着几朵白云。   “再亲一会儿好不好?”他试着提要求,声音低低的,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中满是执拗,一个劲地盯着随月生瞧。   陶风澈的变声期早过了,如今因为情绪原因,嗓音有些哑,却并不干涩,听得人耳朵麻酥酥的。   他知道随月生拿他这幅样子没办法。   “要亲就亲。”随月生没什么威慑力地横了他一眼,伸手去摁桌子内侧的传呼铃。   少年人唇舌温热,小心翼翼,温柔而又不失力度地舔了舔他的唇缝,随月生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松开齿关,选择了默许。   ···   敲门声传来时,吻得专心致志的两人才终于分开,唇舌间拉出一条细微黏腻的银丝。   随月生迅速切换回了面无表情的模式,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又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被陶风澈弄乱的头发跟衣服:“狗爪子收好。再乱伸,小心我给你剁了。”   当他没看见呢?这得寸进尺的小混蛋见他难得心软,讨了个舌吻还不满足,趁着二人意乱情迷,狗爪子偷偷摸摸地就摸向了他的衣摆,鬼鬼祟祟地往腰上摸。   还真是打蛇随杆上,绝对的机会主义者。   要是陶先生知道自己培养出来的好儿子,就拿见机行事的本领用在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一枪打死这个不孝子。   陶风澈一边脸红,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哥哥可以摸回来。”   说着就想去拉随月生的手,让他来摸自己的腹肌。   摸什么摸,谁没有一样!   随月生不轻不重地在陶风澈伸过来的手上一拍,又瞪了他一眼。   虽然觉得陶风澈这股蹬鼻子上脸的劲实在是有点欠抽,但总比刚才那副丧家之犬的样子好多了。   他自我安慰半天,终归还是不解气,恶狠狠地伸手按住陶风澈的头,将对方一早梳得整齐的发型揉成了鸟窝:“去把徐伯叫进来。”   陶风澈由着他撒完了火,才伸手扒拉了下头发,乖乖开口:“徐伯,进来吧。”   徐松进门前便觉得有些不对,等进了门,更是感觉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他只扫了一眼书桌前那一坐一站的二人,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好半天都没人开口,徐松心中一个激灵,感觉到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这一次也没有出错。   “徐伯,你知道赵嘉阳曾经结扎的事吗?”   陶风澈沉吟良久,一开口就是大事。徐松呼吸一滞,终是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缺失的那根线将散落一地的线索串了起来。   难怪那天赵嘉阳要将交谈的地点定在茶室,又支使解玉书去车上拿体检报告,还特意清了场。陶风澈当时只以为赵嘉阳要将什么机密的事情,现在想来,他分明就是在有意避开徐松这个知情者!   而且以陶风澈的性格,知道了这种秘辛后,他绝对会帮赵嘉阳保守秘密,绝不会去问徐松“叔叔是不是患有先天性的无精症”,但如果徐松在场……   不愧是赵嘉阳,真是好算计。   陶风澈微微眯眼,想通了始末。他做了个深呼吸,声音有些抖:“……为什么?”   徐松沉默了。   “徐伯!陶风澈沉下嗓子。   徐松微垂着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时间一晃而逝,转眼竟也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些隐秘往事的当事人现如今已经全部离开了人世,只留下了他这么一个知情者。   徐松本想将这些事情带进坟墓,却没想到陶风澈会查到这一步。   都是那么多年前的旧事了,知道了也无法改变什么,他想劝陶风澈不要深究,却又无法违背少爷的命令,最终只得很沉地叹了口气。   “因为楚少爷,也就是楚殷。”   故事太长,即便是徐松,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回忆片刻,竟是对随月生抛了个问题:“随少爷或许还记得,我曾经跟您提过几句楚夫人的事情?”   随月生缓缓点了点头。   “楚殷和赵嘉阳虽然都是老先生的养子,但是其实是不一样的……”   在徐松娓娓道来的讲述下,那些尘封的往事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就像是找到了一把特殊的钥匙,打开了某间封锁多年的藏书室,一点一点扫开上面的灰尘。   满地尘埃。 第142章 鸿爪   陶家世代豪富,在静浦盘踞了数百年,不管朝代政权怎样更迭,又或者是经历怎样的乱世,即便偶有波折,也并未伤筋动骨,更没有影响到家族传承的根基。   但如果要说走出九州,向海外扩张的话,其实也就是陶风澈的爷爷,也就是陶老爷子那一代的事。现如今陶家在海外的那些生意,基本都是陶老爷子当年建立的基业。   虽然称不上数代单传,但陶家也一直子嗣单薄,明暗两边的生意在向外扩张的过程中,也免不得要倚仗些外姓人。   在陶知行葬礼上出言不逊试图逼宫,数月后又在陶家位于C国的生产线上做手脚的孙老,以及那些等待李律师宣读遗嘱的老人,都是当年跟着陶老爷子开疆拓土的人。   这群老臣如今都已垂垂老矣,也赚得盆满钵满,早就该金盆洗手颐养天年,按年从陶家领养老金,却依旧放不下手中的权利,时不时就冒出来给随月生添点麻烦。   好在这半年来,陶家新任家主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已经是出了名的,一番震慑敲打下,这帮人也老实了不少,就像是一群食腐的秃鹫,只敢在低空中盘旋,等到猎物示弱濒死时,才落在地面上将其分食。   但这些人充其量也就是陶老爷子用得顺手的手下,他的心腹实际上另有其人——人数不多,即便算上徐松也就不到四个,其中一位姓赵,一位姓楚。   树大招风,陶家在海外的生意越做越大,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人也越来越多。   陶老爷子出行都有保镖贴身保护,旁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将目光瞄准了他的得力助手,也算是敲山震虎。   赵峰夫妇二人均在陶氏公职,远赴D国谈生意时,遭到了当地恐怖组织的袭击。夫妻二人当场死亡,幼子赵嘉阳身在九州,由奶奶代为照顾,因此逃过一劫。   消息传回国内后,陶老爷子在书房静坐了许久,而晚年丧子的赵家奶奶则是当场昏厥,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   赵嘉阳当时还不到五岁,按照惯例应该交由亲属抚养,陶家会出金额不小的抚恤金,足够他衣食无忧地长到成年。赵峰夫妇都是独生子,只有几个远方亲戚,负责人联系他们时为了防止有人见钱眼开,没有说明抚恤金的具体数额,只说夫妻二人出差时不幸遇难,算是因公去世,所以公司会给抚养他们孩子的人一笔钱云云。   即使是公司给钱,那又能给多少?几个亲戚谁也不愿意带上这么一个拖油瓶,来来去去踢了几趟皮球,最后回话说干脆让陶家的人把赵嘉阳送去孤儿院算了。   陶老爷子听到消息后,实在是于心不忍,再加上陶知行跟赵嘉阳年纪相仿,干脆便把赵嘉阳收为养子,将他带回陶家,跟陶知行一同抚养。   可楚殷却是遗腹子。   楚天和殷夏是高中同学,从校园爱情一路走入婚礼殿堂,本是天造地设、人见人羡的一对。   楚天刚一毕业就加入陶氏,他做事细致、为人谨慎,身后有没什么别的势力,很快就得到了陶老爷子重用,成为了他的心腹之一,工资自然也水涨船高。   二人婚后不久,殷夏便辞去工作当起了家庭主妇,同时积极备孕,准备日后在家相夫教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一直都没有怀孕,两家的父母都催得急,好在楚天很疼妻子,将这些唠叨都一一挡了回去。   数年后,楚天飞往南半球出差,殷夏却在这时意外测出了怀孕。她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一边预约医院准备去做产检,一边给楚天发信息,说自己想他了,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满心都是想等丈夫回国后给他一个惊喜。   可她最终却只等来了楚天视察工厂时不幸身亡的消息。   楚天是被敌对势力买凶暗杀,但殷夏不是陶氏的人,只知道楚天是在工作时不幸身亡,算算日期,竟然就是她发信息后几天。   ……是不是她不发那条信息,楚天就不会在工作时着急出错,就还能活着?   自责的漩涡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在这种时候怀孕,但却又有几分庆幸——楚天的一部分基因就在这个孩子身上,ta是楚天生命的延续。   两边的父母都劝她将这个孩子打掉,可殷夏根本不听劝。她领了陶氏发的抚恤金,一个人住在她跟楚天曾经的婚房中,自认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将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地抚养长大。   二人当时买房的时候囊中羞涩,买的是一套二手房,邻居多是隔壁纺织厂的职工,难免有些八卦嘴碎。   知道楚家发生的事后,不少人都在背后嚼闲话,说这孩子真是个灾星,还在娘胎里就克死了爹云云。可殷夏半点都没往心里去,她一个人扛过了艰难的孕期,满心都是对未出生孩子的期待——   楚天是男性alpha,自己是女性omega,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也会继承双方的基因,是个非常优秀的alpha吧?   或许还长得很像楚天。   她怀孕时遭了大罪,生产时又碰上难产,紧急顺转剖,拼了命才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却是个小猫一样的男性beta,连哭声都很细弱。   殷夏当时脸色就变了。   不是一个长得像楚天的alpha也就算了,怎么也得是个omega吧?为什么会是beta?   她历经千辛万苦,结果生下来一个长得跟自己这么像,半点看不出丈夫影子的,一个平庸的beta?   她整个人都傻了,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连护士来问新生儿名字时,也就随口说了一句:“那就叫楚殷吧。”   “好的,殷女士。”   她当时的产后抑郁症其实已经很严重了,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可惜公立医院中医护人员工作繁忙,无暇去关心一个普通产妇的心理健康;父母虽然有来探视,但她自从怀孕后脾气就一直阴晴不定,便也没人将她的反常放在心上。   等坐完月子,殷夏又将老人们从家中赶走,一个人待在曾经的爱巢中,靠存款与抚恤金度日,也没有出去工作,便也一直没人发现她的病情。   最终发现这一切的还是陶家的人。   陶氏下属的一个机构会定期带着礼物去探望这些遗孀,也算是公司福利的一部分。   工作人员刚一到楚家就感觉不对,楚殷看上去太瘦了——明明都已经三岁出头了,还像一岁多小孩儿似的又矮又瘦,再加上他眼睛又大,活像是个小骷髅,看着甚至有些吓人。   楚天生前对机构的负责人有恩,后者接到下属的报告后,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件事汇报给了陶老爷子。老爷子倒也还记得自己死在暗杀中的得力助手,抽了个空便去楚家看了看。   已经是六月份了,楚殷却还穿着长袖长裤。他的脸上泛着一层病态的红,也不知道是捂得太热还是生了病,整个人又瘦又小,像是张风一吹就能跑的小纸片。   即便小孩子骨架小,发育晚,这也太不正常了一点。   他心说不对,但也没表现出来,面色如常地跟殷夏打了招呼。殷夏得知他是丈夫生前的领导,招呼他去客厅坐下,又忙不迭地去厨房泡茶,楚殷怯生生地站在一边,看着有些焦急。   “怎么了?你吃糖吗?伯伯给你吃糖好不好?”   “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楚殷拼命摇头。   陶老爷子刚想夸他家教不错,就听小孩儿继续说了下去。   “妈妈不泡,我泡。”他拼命摇头,急躁中掺杂了几分惶恐,“懒孩子要挨打的。”   陶老爷子一愣,赶忙拉过楚殷鸡爪一样的小手,将他的衣服袖子撸上去,脸色当即就变了,再一看小腿,面色便彻底阴了下来。   ——这孩子身上全是青紫交错的伤痕,除了像是用衣架抽出来的长条伤外,还有很多被掐出来的,红肿发胀的指甲印,后背上更有一块成人巴掌大的淤青。   除了露出来的一张脸和一双手外,他全身上下竟是没有一块好皮。   就连被头发遮住的脖子后面,也有一道很深的掐痕。   陶老爷子来之前就大致了解了一下楚家的情况,当即就给陶家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又通知保镖上来将殷夏“请”去医院,准备去做精神检查。   殷夏不愿配合,非说自己没有患病,可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她是双相情感障碍,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陶老爷子看着楚殷就难过,再加上楚家的老人无力抚养,便想收养楚殷。反正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这么小一个孩子能吃多少饭,又能花多少钱?   可殷夏到了这会儿,却又舍不得孩子了。她闹着不肯住院,陶老爷子几乎是将楚殷抢回陶家的。   楚殷还在娘胎里就营养不良,出生后又一直被生母虐待,饥一顿饱一顿的,到陶家当晚就开始发烧,病情反复不断,各类药品流水一般地送进卧室,直到大半个月后才勉强能下地。   陶知行和赵嘉阳都是身强体壮的alpha,陶老爷子根本就没见过这阵仗,整个人都慌了神,要求陶家的私人医生寸步不离不说,还请来了陶家投资的私人医院的儿科专家会诊。   专家们讨论来讨论去,得出来的结果很一致——孩子年纪小,拖得又太久了,没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   好在陶家本身做的就是医药生意,最不缺的就是药和钱,总算是给楚殷从死神手底下抢回一条命来。   楚殷身体太差,同龄人读幼儿园的时候他在家养病,等到了该读小学的年纪,陶老爷子看着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点肉的脸,实在是不放心他去学校上学,更何况,医生也不建议他去学校。   家里的几个大人商量半天,最终决定给他请几位家庭教师,来家里一对一辅导。   陶家三个孩子中,楚殷年纪最小,赵嘉阳比他大三岁,陶知行却比他大了五岁。楚殷很喜欢这两个哥哥,但却更黏赵嘉阳一些——   陶知行是陶家的继承人,要学的东西本来就多,再加上他是大哥,有时候会端一下长兄的架子,楚殷对他更多的是尊敬。   但赵嘉阳不一样。   赵嘉阳也是养子,两个人天生就身份相近。再加上楚殷身体羸弱,一直在家养病,几乎都没怎么下过山,赵嘉阳更加觉得这个弟弟可怜,经常给他带点小玩具回来,写完作业之后还会跑去陪楚殷玩。   那段时间经常发生的事是,陶知行在书房听老师讲课,赵嘉阳写完了作业,带着楚殷就去院子里荡秋千。   楚殷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荡,赵嘉阳站在后面帮他推,保镖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护着,徐松端着药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等楚殷玩够了下来喝。   那是最好的时候。   时光飞逝,随着青春期的到来,楚殷对赵嘉阳的依赖渐渐变成了一些暗生的情愫,而赵嘉阳对他下意识地照顾与回护也逐渐变味,家里的几个长辈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都对这个发展乐见其成。   ——alpha跟beta结婚的例子虽然少,但也并不罕见,赵嘉阳和楚殷竹马竹马一起长大,日后要是能走在一起,也算是件好事。   赵嘉阳天生风流,即便是无心之举,也能俘获不少芳心。陶知行虽然比赵嘉阳高了两级,但一直都读的一个学校,据他传回来的小道消息,从上初中开始,赵嘉阳收的情书就没断过。   但一碰上楚殷,赵嘉阳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整个人都老老实实的,丝毫不敢逾矩。   而楚殷体弱多病,又没怎么见过外人,整个人单纯到了极点,家里成天担心他被骗,有赵嘉阳来照顾,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包括陶知行在内,陶家上下都对这俩人的发展乐见其成,就看他俩谁先按捺不住先表白了。没想到在赵嘉阳高中毕业那年,还是出了变故。 第143章 雪泥   赵嘉阳拿着邀请函去找楚殷时,他正在喝药。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木质的托盘,里面是一碗黑黝黝的中药,以及一个放着几块糖果的白瓷碟。徐松安静地站在床边的阴影里,只等楚殷喝完药,便将托盘收走。   少年beta穿着一身柔软的丝质睡衣,发色因为久病而发黄,在室内暖光的照射下泛着巧克力般的色泽。轻若无物的蚕丝被一直拉到胸口,只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和没什么血色的唇。   赵嘉阳走路的声音很轻,可楚殷身上简直像是装了一个赵嘉阳专用的雷达探测器似的,他刚一推开门,楚殷便放下手中的瓷勺向门口望去,捕捉到他的身影后,一双杏眼便弯了起来。   “这么晚还不睡觉?”他眨眨眼,眼神促狭。   “没打扰到你吧?”赵嘉阳无端有些窘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托盘。   “没。”虽然已经准备睡了,可楚殷还是摇了摇头。   房间里灯光昏暗,他不像alpha一样有那么优越的视力,看不清赵嘉阳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干脆便招招手让他过来,又端起碗将中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余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摸了块糖塞进嘴里,说话时有些含糊:“你有事找我吗?”   那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光是闻着就令人作呕,赵嘉阳忍住反胃的欲望,目光中有些心疼——即便是他,喝中药前都要做一番心理准备,楚殷却能面不改色地将那么大一碗药喝得一干二净……   他确实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赵嘉阳忽然觉得自己将要出口的话有些强人所难,可他实在是太期待了,便将这一阵情绪压下,点头后快走几步,坐在楚殷的床边,将手中的邀请函递了过去。   “高考结束之后,学校里要办一场毕业舞会,整个高三年级的毕业生都要参加。”他解释道,“我已经问过老师了,舞伴的人选可以是其他学校的学生。”   楚殷抿了抿唇,有些紧张:“你是说……”   “你愿意去参加我的毕业舞会,当我的舞伴吗?”赵嘉阳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   楚殷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他虽然没有去上学,但也知道赵嘉阳在学校里有多受欢迎。那么多优秀的omega对他捧出一颗芳心,可他竟然掉转头回家邀请了自己。   可他只是个beta啊,身体还那么差……会给他丢脸吗?   楚殷有些迟疑,半晌后憋出来了一句:“可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以我的舞伴的身份,陪我出席这场舞会。只要那个人是你,会不会跳舞都无所谓。更何况,我还可以教你啊!   赵嘉阳满腔炽热的爱语就在唇边,却又怕会把年少的心上人给吓跑。一瞬间的犹豫后,他错失了这个表白的机会。   楚殷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啦,你都来求我了,我总不能不给你面子。”   糖果在嘴里转过一圈,楚殷笑眯眯地对着他点了点头:“我让徐伯去找个老师来,要是学得不好把你踩着了可不能怪我。”   “怎么会怪你。”赵嘉阳如释重负,伸手在楚殷脸颊被糖果顶出的一个小鼓包上戳了一下,换得一个不满的瞪视,小奶猫挠人似的。他不以为意,笑道,“到时候我穿软一点的皮鞋。”   “诶,你是觉得我肯定学不会是吗?”楚殷有些不满。   “我没这么说啊,你可别信口开河,诬陷好人。”赵嘉阳一哂,在张牙舞爪的楚殷头上揉了一把,“不早了,你赶紧睡吧。”   “晚安。”   “你也是,晚上好好睡,别蹬被子。”   房门被轻轻合拢,刚刚答应了赵嘉阳要好好睡觉的楚殷靠在床头,将邀请函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爱不释手的样子像是在把玩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楚少爷,不早了。”徐松忍俊不禁地出言打趣,“还是早点睡吧,邀请函不会长脚跑掉的。”   “徐伯!你怎么还在!”楚殷一惊,有些窘迫地将邀请函放在床头柜上,强装不经意地轻咳两声,滑进被窝后还煞有其事地拉了拉被子,“我要睡了,晚安徐伯。”   徐松忍着笑,将其余揶揄的话尽数吞回肚子里,又伸手给楚殷掖了掖被角,这才端上托盘,关灯离开了房间。   楚殷本来就是有些较真的个性,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大事,第二天便开始跟着舞蹈老师练习交际舞。他身体不好,练不了多久便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就连徐松都劝他不要这么拼,可他却甘之如饴。   ——毕业舞会这么重要的场合,赵嘉阳却邀请了他,那他也一定不能给赵嘉阳丢脸。楚殷这么想着。   可命运实在是喜欢捉弄人,他辛辛苦苦地练了大半个月,最后竟然没能成行。   赵嘉阳高考完之后,陶老爷子大手一挥,送了他一艘游艇,就停在邻市的港口。   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赵嘉阳有些意动,楚殷也心痒难耐,软磨硬泡求了半天,赵嘉阳总算是同意将他带上了。   或许是在海上吹了太久海风的缘故,楚殷回家不久便开始低烧不退。   他烧得四肢发软,在被子里缩成一小团,医生来过后将他痛骂一顿,开了一堆的药不说,还严令禁止他近期再出门玩。至于舞会,那就更是想都别想了。   赵嘉阳既心疼又自责,懊恼到了极点,坐在楚殷床边一个劲地自我反省,说自己要是不带他出去玩就好了云云。   楚殷刚想开口说话就岔了气,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却是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以前都没出海玩过,这次你愿意带我出去玩,我真的特别开心,就算生病也没关系。再说了,是我自己坚持要去的,跟你有什么干系?”见赵嘉阳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便伸出手,戳了戳他的手臂,“你没必要因为这个错过毕业舞会,现在去约别的同学还来得及。”   楚殷不知道舞会是可以中途换舞伴的,有些担心赵嘉阳会孤零零地出现在场内,绞尽脑汁地安慰着:“既然我跟这场舞会没缘分,也就不强求了。九州最不缺的就是宴会,以后还会有很多场舞会的,就怕你以后跟我一起跳多了还会嫌我烦。”   窗外阳光很好,楚殷笑着许下了一个诺言,赵嘉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楚殷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这也不过就是一场高中毕业舞会,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确实想在这种时候陪在赵嘉阳的身边,可惜身体不允许,那也就算了吧。   就像他安慰赵嘉阳时说的那样,他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更重要的时刻,不必急于这一时。   他身体不好,一贯谨遵医嘱早睡早起,从不熬夜,可毕业舞会那天,却因为一直联系不上赵嘉阳的缘故,硬生生地熬到了凌晨。   就连陶夫人都在一个小时前回房睡美容觉了——她第二天还约了小姐妹逛街,临走前跟楚殷说这些被高考摧残的高中生玩起来就没分寸,赵嘉阳指不定是跟朋友去哪里续摊了,劝楚殷早点去睡,要是睡醒了赵嘉阳还没回来,她就亲自去逮人。   楚殷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乖乖回了房间看书,实际上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浓重的困意像是黑洞般不断吞噬着他的意识,楚殷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心里却一直担心着赵嘉阳的安全,一连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才终于等到了一道车灯。   他穿着拖鞋,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主宅门口,却看到了一辆全然陌生的车。   赵嘉阳闭着眼,眉头皱得很紧,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痛苦,歪倒在一个穿着礼服裙的女性omega怀里。omega有些费劲地搀扶着他从车上下来,陶家的佣人站在一边,拿不准自己要不要上前搭把手。   “这是怎么了?”   “高中阶段压抑太久了,好不容易高考完又出了分,一个个都解放天性了呗。”妆容精致的omega随口吐槽,“他们那一堆alpha对自己的酒量一点数都没有,后半场又拉着赵嘉阳猛灌。他是我的舞伴,我准备走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歪在那,又解锁不了他手机,干脆就拦了车先送他回来。”   “还好我之前跟爸爸来过几次,还记得你们家地址,要不然就只能带他去酒店开房了。”omega勉强将赵嘉阳搀扶着在地上站稳,对着楚扬起笑来,“你就是楚殷吧?你好,我叫颜歆,一直听他提起你,可前几次来你们家却一直没跟你见上面。”   端的是落落大方的架子,楚殷的瞳孔却突然紧缩了一瞬,活像是见到了鬼。   他记得她。颜家跟陶家有些生意往来,她跟着父亲来陶家祖宅做过几次课,赵嘉阳高二时,他曾经碰上过她一次。   当时陶老爷子跟颜父正在茶室聊天,楚殷身体不好,像这种应酬场合,家里一直都不要求他陪客,但如果出现在人前,还不过去陪着说几句话就实在太没礼数了。   楚殷避到了院子的角落里看书,远远地却听到了有女声传来,一时好奇便凑过去看了一眼——   颜歆挽着赵嘉阳的胳膊,撒娇说要他带着去看陶家的花房,赵嘉阳的应对方式很绅士,但也并不疏远,想来是关系不错。   楚殷性格早熟,早就意识到自己对赵嘉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了,却又一直因为各种顾虑而踟蹰不前。可她却大方直白,丝毫不屑于去掩饰自己对赵嘉阳的好感。   ……而赵嘉阳也没有拒绝。   这郎才女貌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楚殷的眼睛,他赶忙避开,就连晚饭时也借故身体不适而留在了房内。陶老爷子一贯宠他,不但没有责怪,还让他早些休息,他会帮着跟客人解释。   再后来,楚殷还在赵嘉阳的嘴里听过几次她的名字,知道她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主持人,很受同学们欢迎,跟赵嘉阳关系也不错,但是……   楚殷没想到今天会见到她。   “颜小姐好。真不好意思,上次你来家里的时候我身体不好,都没能跟你见上面。”楚殷点点头,“谢谢你今天送我二哥回来,喝醉酒的人身体重,让佣人来吧。”   他侧过身,让佣人来搭把手将赵嘉阳送回房,又转头去厨房让他们去做醒酒汤,然后亲手将碗断放在了赵嘉阳的床头。   颜歆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楚殷不好开口撵人,干脆便当她是个透明人。   山中昼夜温差大,晚上夜风很凉,楚殷心中着急,走得快了便有些咳,佣人赶忙去给他拿了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肩头。   颜歆一直沉默地注视着楚殷的一举一动,等他轻手轻脚关上赵嘉阳房间的门后,她忽然开口说道:“很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那我送送你。”楚殷并未挽留,但也依照礼数带着她往楼下走去。   走到门廊时,颜歆却又忽然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楚殷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居然会看出这件事来。半晌后,他安静地垂下眸子,默认了。   “你喜欢他也没用,你们没可能的。” 第144章 心魔   楚殷抬起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愤怒。   他唇色很淡,因为刚才的咳嗽,脸颊上带上了些病态的红晕,整个人活脱脱一个身娇体弱的病美人,即便是颜歆看了,都产生了几分怜香惜玉之情。   可她还是咬牙说了下去:“虽然你也是omega,但是你现在还没有成年,连信息素都没有,赵嘉阳马上十九,九月份就要去外地上学了。”   “我记得你身体不大好对吧?女性omega天生就比男性omega易于生育,一个家族是需要通过后代传承的。”随着她的话语,楚殷的脸色越来越白,看着有些摇摇欲坠。颜歆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忍,全当没看见他的异常,“更何况,我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能给陶家一定的助力。”   颜歆虽然看上去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有些没底——和陶家相比,颜家其实属于高攀。   可陶家最小的这个养子一向体弱多病,几乎从没有在大众面前露面,她只能寄希望于他对这些商场上的弯弯绕绕并不了解,再加上年纪小见识浅,能被她这几句话说得知难而退。   虽然手段不大光彩,但爱情从来都没有道理可讲。   颜歆从高中开学遇见赵嘉阳时,便对他一见钟情,费尽心机才打入赵嘉阳的交际圈,成为他的好友之一。   学校里喜欢赵嘉阳的人不在少数,而后者对于追求者也一向态度暧昧,从不会让omega下不来台。颜歆虽然还未向赵嘉阳告白,但也一直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可最近赵嘉阳已经态度鲜明地拒绝了好几通告白了。   那么强硬的拒绝方式,除了心有所属别无他想。可赵嘉阳的交际圈跟她几乎完全重合,颜歆耐心观察了很久,却一直都没能找到那个人选。   除了那个人——赵嘉阳没有血缘关系,一贯深居简出的弟弟,楚殷。   她知道自己今天会跟楚殷碰面,之所以送赵嘉阳回来,也有这一层打探底细的想法在。可她万万没想到,楚殷竟然对赵嘉阳也有好感。   眼神是做不得假的,她看着楚殷望向赵嘉阳的样子,整个人心急如焚,最终也只得铤而走险出言试探。   这个omega几乎足不出户,一定没什么见识,比较好忽悠。   而楚殷的脸色也确实如她所愿地变了。   可真实情况却跟她所想的大相径庭。   颜歆不知道的是,她误打误撞地戳中了楚殷的软肋——他根本就不是omega。而alpha和omega之间,天生就具有信息素的吸引力。   可身为beta的楚殷,却连信息素的味道都闻不到。   至于生育……男性beta的生**退化得近似于,想要用它孕育子嗣本就希望渺茫。   颜歆尤嫌不够似的,又补了一句:“你知道吗,他的信息素是白茶味,我的是红茶。我们俩其实还挺配的。”   她只想着楚殷还没成年,要过几年才能产生信息素,想顺势刺激他一下,却不知道楚殷是个连信息素都闻不到的beta。   ……白茶味?   和家里喝的白茶闻起来有区别吗?   据说白茶有七种经典香气,赵嘉阳的信息素又是哪一种?   ……赵嘉阳产生信息素的第一天,楚殷就从他嘴里知道他信息素的味道了,却一直都没能闻到过。   他心乱如麻,控制不住地轻咳几声,面上却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瞥了颜歆一眼,轻轻拍手唤徐松过来。   “颜小姐今天喝多了,这么晚了,她再下山打车不安全。让家里的司机送她一程吧,等会儿记得再给颜先生发条短信说一声。”   “好。”徐松颔首,“颜小姐,这边请。”   楚殷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转身上楼,再没给颜歆一个眼神。   ···   赵嘉阳从宿醉中醒来时,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损友们起哄灌酒的时候,此刻却好端端地躺在家里的床上,就连身上的西装都已经换成了舒适的睡衣。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按响了床头的传唤铃找来徐松,得知自己昨晚喝得烂醉,是颜歆打车送回来的之后,便有些不好意思——夏宇他们那几个狗东西是真的不够意思,看到他了便凑过来一顿猛灌,他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到了最后整个人都给喝懵了。   要不是颜歆见义勇为送他回来,他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吹风呢。到时候事情传到陶老爷子耳朵里,又逃不掉一顿训。   赵嘉阳深恨自己交友不慎,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又有几分庆幸,沉吟片刻后拨通了颜歆的电话。   “早上好啊颜歆,没打扰你睡觉吧?”   “对,我现在才醒,昨天晚上真的喝太多了,夏宇他们几个也真的不是个东西。要不是你送我回来,估计他们能把我丢在原地睡一晚上地板。我前两天看到x牌出了几款新的联名包,其中有你喜欢的款吗?”   “喜欢的都买了,也没什么别的想要的?”   “吃饭?吃饭可以啊。你看你想吃点什么吧,我都可以,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去定位置,等下让司机来接你,吃完了再去逛个街。”   也不知道颜歆又说了些什么,赵嘉阳忽然笑了,声音低沉,很有磁性。   徐松离开时并没有将房门关紧,楚殷站在门口,推门的手抬到一半便顿在了空中,像是中了定身咒。   他刚一得知赵嘉阳睡醒的消息便赶了过来,却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番对话。他微微眯了眯眼,眸中阴郁一闪而过。   下一秒,他转身回房,脱光衣服后一丝不挂地进了浴室,将水龙头调到最右边,又小心地避开头发,不让它沾到水珠。   楚殷安静地在流出冷水的花洒下站了五分钟。   他有丰富的生病经验,刚一感到头晕便意识到自己开始发烧。他关掉花洒换上睡衣,又打开了浴室的抽风与暖气,打扫干净现场后便迅速钻进了被窝。   他将时间掐的刚刚好,还没躺上多久,赵嘉阳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   “你醒了?”楚殷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头疼吗?”   “还行。”赵嘉阳抬手揉了下太阳穴,看着有些烦躁。   “那下次就不要喝那么多啦。”   楚殷语调温柔,赵嘉阳对他笑了笑,忽然意识到楚殷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对,赶忙快走几步摸上他额头,被那惊人的温度烫得缩了下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你发烧了?!”   “好像是有一点。”楚殷歪歪头,“没事,我都习惯了,你别担心。”   楚殷实在是太懂事了,像是很怕给人添麻烦似的,赵嘉阳看着他这幅模样,却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涩。   他在床边坐下,摸了摸楚殷烧得通红的脸颊:“我让医生过来看看好不好?”   楚殷很乖地点了点头。   医生来得很快,一边给楚殷量体温,一边飞快地做了个检查,严肃的表情稍稍放缓:“还好还好,不是肺部感染,楚少爷这是受凉感冒了。我给他开点药,一天吃两次,好好休息,养上几天应该就好了。”   赵嘉阳胸口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可楚殷这个身体情况,感冒也并不是件小事。   他伸手给楚殷掖了掖被角,一直将他包成了一长条春卷才松了手,转头望向徐松,语带责怪:“徐伯,你怎么也不看好他,让他不要贪凉,晚上少往院子里跑?我昨天下午出门的时候他都还好好的……”   徐松看向楚殷,后者乖巧地缩在被子里,像只听话的布偶猫,半点没有要为自己分辩的意思。   可楚殷愿意听赵嘉阳训他,徐松却不能就这么背了这个黑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躬了躬身,有些为难地解释道:“您昨晚凌晨才回来,楚少爷一直等您,后来又楼上楼下地忙……”   “……”   赵嘉阳满腔的怒火没了宣泄的渠道,不上不下地堵在嗓子眼里,其余的空隙全被懊恼与心痛占了个严严实实。   他张口结舌半晌,最终只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徐伯你去冲药吧。”   楚殷身体不适的时候会比平常要娇气一些,赵嘉阳好不容易哄着他吃完了药,下一秒就因为反胃吐出来一小半。赵嘉阳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小眼神,还是没忍心说再冲一碗的话。   考虑到这两人的身体情况,厨房准备的早饭是好消化的清粥小菜。佣人帮着在楚殷的床边支了张小桌子,二人头碰头地吃了顿早饭。   楚殷烧得嘴里发苦,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却又怕赵嘉阳担心,硬逼着自己吃了大半碗。   “吃不下的话就别吃了。”赵嘉阳看不得他尽力往胃里塞东西的样子,夺过碗放在桌上,扶着楚殷靠在床头,“等会儿饿了再让厨房另做就行了。”   “好。”楚殷乖乖地听他安排。   佣人无声地开始收拾东西,赵嘉阳担忧地摸了摸楚殷的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胃里不大舒服,还有点头晕。”   赵嘉阳转身就想去给医生打电话,手腕却被楚殷拽住。   “你别去麻烦医生啦,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的。”楚殷一双杏眼弯出月牙似的弧度,笑眯眯地撒娇,“你陪我一会儿就好啦。”   赵嘉阳看着楚殷,实在是说不出自己下午还有约,等下就要出门的话。   他眼中的挣扎一闪而过,下一秒便弯下腰,轻轻捏了捏楚殷的脸:“好,我打个电话就过来陪你好不好?”   “恩!”楚殷认真地点了点头。   怕打扰到楚殷休息,赵嘉阳刻意避到了阳台上才拨出号码,可房间里实在是太安静,楚殷一字不落地将通话内容听了个全。   “颜歆,不好意思啊,我弟弟他发烧了,我下次再请你吧。”   “不,不用来探望,他有点怕生,不大爱见外人……”   一句话就将颜歆划到了“外人”的范围。赵嘉阳只是无心之语,却也不知道玲珑心窍的颜小姐今晚又要怎么辗转反侧。   楚殷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往被子里缩了缩,开始思考下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又该怎么办。   ……总拿身体做赌注也不是办法,要是一不小心玩出了炎症,那就得不偿失了……   ···   那年八月,赵嘉阳去首都上大学前,徐松无意中曾撞见他跟楚殷在凉亭里接吻。   二人一坐一立,赵嘉阳本就比楚殷高了大半个头,此刻几乎是将楚殷困在了双臂与柱子构成的囚牢之间,然后弯下腰去。   看着来势汹汹,最终却只在唇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楚殷脸颊泛起一阵薄红,偏过头笑得很好看。徐松被他所传染,远远地也低声笑了几下。   ···   赵嘉阳跟陶知行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远在首都,跟静浦一南一北,即便是陶家的私人飞机也要飞上许久。   他是被当做陶知行的助手培养长大的,也确实足够优秀,帮了陶知行很多。   陶家明暗两边的生意都发展得蒸蒸日上,不少人都来拍陶老爷子的马屁,说真是虎父无犬子,家里两个alpha儿子都年少有为云云。   陶老爷子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养出来的孩子会发生夺权的事,对奉承话照单全收,听得乐呵呵的。有人想借机攀关系,想介绍介绍自己家里待字闺中的omega,也都被陶夫人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我可做不了他们的主”给挡了回去。   按理说,有这样的父母,应当是很放心的,可楚殷在旁边听着,却只觉得心慌到了极点。   他长得好看,又还未成年,旁人虽然闻不到他的信息素,却也以为他是个omega。楚殷一律默认,从来都没有开口解释,阐明真相。   自从高三毕业后跟楚殷确定关系,赵嘉阳的一颗心便全部系在了他身上,即便有门当户对的omega前来求爱,也全部被他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可即便如此,随着赵嘉阳年岁渐长,喜欢他,或是喜欢陶家钱权的omega还是越来越多了。   赵嘉阳将楚殷的低落看在眼里,他反复跟楚殷保证,自己随身携带了速效抑制剂,即便有omega当着他面发情,他也会给对方扎上一针后将其赶出去。他喜欢的只有楚殷,也只是楚殷这个人,跟他的性别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是真的不在乎楚殷是个beta。   楚殷很感动,可他在乎。   童年时伴随着疼痛到来的,殷夏反反复复的念叨“你为什么会是beta?如果你是omega就好了……”,那些人对赵嘉阳的奉承巴结,以及那些漂亮娇弱的omega看向赵嘉阳时含羞带怯的眼神……   这是楚殷最沉重的梦魇,逼得他夜夜不得好眠。   十八岁生日一天天逼近,只要他一成年,就再也没法假装自己是个omega了。   那天晚上,楚殷做了个赵嘉阳牵着某个陌生omega踏入婚礼殿堂的噩梦后,在床头枯坐整夜,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是知道陶家生意范围的,一等成年,他谁都没商量,直接给当时的研究院院长打了电话,说自己要去注射人工信息素,并要求他保密。   ……既然大家都给他介绍omega,那我也变成omega好了。   楚殷伸手摸了摸后颈上那个不存在的腺体,想着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有些雀跃地哼起了歌。   声音很小,但隐约还能听出是多年前殷夏少之又少的精神正常时刻,哼的《摇篮曲》的调子。 第145章 梅花   因为楚殷的执意要求,他的成年礼并没有大操大办。   楚殷生日那天碰巧是个周末,人在外地的陶知行和赵嘉阳飞回了静浦,陶老爷子也推掉了应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在家里吃了顿晚饭。   和陶知行与赵嘉阳当年的生日宴相比,这顿晚饭未免显得有些寒酸。陶老爷子想说些什么,却被妻子制止。   “他不喜欢见外人,你也别逼他了。今天是他生日,寿星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待会儿我去给他下碗面吧。”   “也好。”陶老爷子沉吟片刻,笑了,“那我去帮你打下手。”   盛在白瓷碗中的长寿面满得快要溢出来,上面窝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热腾腾的水蒸气直往人脸上扑。   楚殷端着碗,吃得认真又仔细,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第二天起床便顺理成章地积了食,愁眉苦脸地揉着胃,整个人都蔫了。   赵嘉阳盯着他吃完了健胃消食片才去往机场,一直等到上了飞机,他的嘴角都还是上扬着的。   不久后,陶知行飞往大洋彼端查账,陶老爷子也去了泰清出差,偌大的祖宅中只剩下陶老夫人和楚殷两个人。   时间到了。   ···   那天傍晚,陶老夫人从美容院回到家,险些被浓郁到刺鼻的梅花香气冲了个跟头。   保镖们一般不会踏进主宅的门,家中的佣人又全是beta,她一开始根本就没往那个方面想,只偏过头问站在门口迎接她的徐松,家里是不是换了新的熏香。   “自从上个月您吩咐说换成佛手后,就再没换过了。夫人为什么这么问?”   “家里有股很冲的梅花味。”   徐松侧过头仔细嗅了嗅,脸上写满了茫然。   她有些不敢置信:“你……闻不到?”   徐松极缓慢地摇了摇头,又低声解释道:“家里今天也没来过客人。”   陶老夫人眸色一凝,心中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仔细辨别着香气的源头,慢慢往屋内走去:“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您上午离开后不久,楚少爷便也出了门,说是要去商场。可他下午三点多回来时却什么都没买,之后便说是困了,回房一直睡到了现在。”   陶老夫人的脸色陡然一变,也顾不得鉴别香气来源了,急匆匆地上了楼,往楚殷卧室走去。   主宅中的梅花味已经浓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闻得久了甚至连嗅觉都开始变钝。但靠近楚殷的卧室后,还是能明显感觉到香气变浓。   房门被从内反锁,她等不及去找会开锁的保镖了,直接叫来两个强壮的佣人撞开房门,不出所料地在床上看见了诡异香气的源头——   楚殷裹在被子里,浑身上下汗津津的,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   “少爷这是……”徐松有些心悸。   事情走向了最坏的结果:楚殷发着高烧,神志已经很模糊了。   她抖着手探了探楚殷的呼吸,迅速将他从被子里挖出来,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家里没有备药,赶紧去找医生过来,就说……”   她微妙地停顿了一瞬,飞快地说了下去:“是注射人工信息素后产生的副作用。”   医生来得很快,药剂推进静脉不久,楚殷脸上痛苦的神色逐渐散了。陶老夫人坐在床边,将他抱在怀中,又吩咐徐松去接了盆凉水。   半个多小时后,楚殷终于恢复意识,慢慢睁开了眼。   “妈妈?”他嗓音沙哑,目光也没有焦点,好半晌才聚焦在陶夫人的脸上,紧接着便艰难地挤了个笑出来,“您别担心,我没事的。”   “你这还叫没事?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她将浸满冷水的毛巾拧干,换掉了楚殷额头上的那块,“躺稳了别乱动。陶知行小时候不爱说话,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赵嘉阳叛逆期的时候没个定数;三个孩子里,你一直是最让我省心的那个,没想到你是在憋个大的?!”   她语气严厉,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楚殷不敢再笑了,抿着唇乖乖听训,看上去有些可怜。   “现在知道装乖扮可怜了?人工信息素这种东西也是你能随便拿来玩的?你知不知道它的副作用有多严重?更何况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   她停了片刻,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我不管你为什么要去注射这个东西,等到下个月药效一过,再也不许动这个念头了,听懂了吗?”   “院长已经跟我说过后果了。”楚殷小声嘀咕。   说过了你还敢?   陶夫人柳眉倒竖,正想开口训斥,楚殷却忽然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她赶忙将他扶起来轻拍后背 ,等楚殷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心中的怒火也消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只有心疼。   她叹了口气,表情也变得和缓,放软了嗓子想再劝上几句,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发现楚殷哭了。   楚殷很少流泪,就连哭泣也没发出什么声音,眼泪不声不响地淌了满脸。她硬起心肠说了半天,楚殷却是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拒绝的态度很是鲜明。   她实在是拿楚殷没辙,恨恨地伸出手想戳一戳他眉心,却又生怕自己手下的力道重了,最终只得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嘱咐徐松好好照顾楚殷后便出了房门,孤身一人去了佛堂。   陶老爷子和陶知行都还在外地出差,她在佛堂门口站了半天,最终只给赵嘉阳打了通电话,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得知后者会尽快赶回静浦后,她挂断电话,抄了半宿的佛经。   赵嘉阳接到电话时还在帝都上课,整个人都慌了神,电话一挂断就发信息给徐松让他去订最早的机票,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拿上证件就去了机场。   红眼航班落地时,陶家的司机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赵嘉阳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陶家,鞋都没来得及换,先去了一趟楚殷的房间,确认他没有大碍后,胸口的大石才终于落下一半。   他缓慢地靠在墙上,长长地出了口气,用手紧紧地捂住了脸。   ···   赵嘉阳本以为楚殷只是一时兴起,自己飞回静浦好好劝上几句,他也就回心转意了,却没想到楚殷会这么执着。   他跟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原本预备着等楚殷回心转意后再留在家里陪他几天,可时间一天天流逝,楚殷的固执却有增无减。   ……或许已经不能称作是固执,而应该是偏执了。   陶家一片愁云惨淡,谁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陶知行和陶老爷子,陶老夫人也不去逛街了,日夜在佛堂里诵经,几乎生了根。   赵嘉阳软硬兼施,用尽了方法,最终实在是黔驴技穷,只得找上了徐松,向他打听楚殷生母的消息。   “楚殷他妈妈现在还在人世吗?”   徐松有些讶异,点了点头,语带迟疑:“您是想……”   “对,我实在是劝不动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病急乱投医,看看能不能试着找他妈妈过来劝劝。”赵嘉阳很沉地叹了口气。   就这么几天功夫,他已经熬出黑眼圈来了。   “既然还在世那就好办,她现在应该还在国内吧?在的话你把她的住址发给我,我去一趟。”   徐松沉默片刻,道:“她就在静浦,但离祖宅有点远,我把地址给司机,让他带您过去吧。”   “也行。”赵嘉阳点了点头。   他全副身心都牵挂在楚殷的身上,没能看出徐松那一阵不同寻常的沉默,也没能感受出一场。   一直等车子停在某家特殊的疗养院前,赵嘉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   疗养院的保安认识陶家的车牌,赵嘉阳刚一下车便被请进了院长的办公室。   关着房门聊了半小时后,他在院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殷夏的病房前,默然站了几分钟,最终也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身回到了车内。   “回去吧。”他闭着眼,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   这是赵嘉阳那一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陶家后,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反锁着房门,在书桌前不吃不喝地枯坐了一整夜。   楚殷来到陶家时,赵嘉阳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即便有什么事,大人们也不会告诉他。他看见楚殷浑身是伤,只以为他是因为太瘦小而受了小朋友的欺负,来到陶家也是因为父母无力抚养。   他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更没想过楚殷曾经遭受过这种事情。   ……他那么小,她怎么能忍心下这样的毒手?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一直盯着赵嘉阳动静的佣人赶忙去通知徐松这个消息,顺便告知厨房干净做饭。   赵嘉阳走出房门,眼中全是密布的红血丝。   “如果只是殷夏的事,他不会变成这样的。”他望着匆忙赶来的徐松,一字一顿,“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徐松回忆良久,将颜歆、交际场合以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赵嘉阳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差。   他终于明白楚殷为什么会红着眼睛说出那句“大家都希望我是omega,我也希望”了。   “我明白了,这些事不要跟他说。”赵嘉阳下定了决心,“这些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先去看看他,等妈妈睡醒了你跟我说一声,我替他去跟妈妈谈。”   ···   楚殷醒来时,赵嘉阳已经缄默无言地在他床边坐了很久,像是一尊雕像,直到他醒来才有了些人气。   “你醒了?”他哑着嗓子问。   楚殷望着他,有些犹疑地点点头,拿不准赵嘉阳今天又打算使什么招数。   “既然你想当omega,那就当吧。”赵嘉阳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但是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或是打算做什么决定前,一定要跟我说。”   欣喜与不敢置信交织着在楚殷眼中炸开,他伸手戳了戳赵嘉阳的手背,示意他弯下身来。   “你别难过。”他一点一点抚平了赵嘉阳皱起的眉心,“我终于能闻到你信息素的味道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好闻。” 第146章 手术   赵嘉阳表达了对楚殷的支持后,私下里又一一说服了其他的家庭成员。自此,楚殷定期去研究院注射人工信息素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他的真实性别成了一个不能出口的秘密,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楚殷是个omega。   而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者则成了楚殷的共犯,大家默契地保持着缄默,为楚殷编织了一个五光十色的幻梦,也纵容他活在那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球中。   在谎言中活得久了,连最开始撒谎的人都信了。   赵嘉阳知道楚殷很没安全感,刚一毕业便跟楚殷结了婚,又去找陶老爷子商量,最终在离祖宅半小时车程的地方买了套房,跟楚殷单独搬去住了。   不算是分家,只是个组建起自己小家庭的标志。   楚殷幼年确实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但自从被陶老爷子收养后就一路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没尝过缺钱的滋味。   他没什么烧钱的爱好,个人账户里的钱基本上只进不出,轻轻松松就能在静浦市中心买下几层写字楼,却偏偏对这间房产证上写着他跟赵嘉阳两个人名字的小别墅情有独钟。   就连房产证也被他跟结婚证放在一起,认认真真地锁进了保险柜里。   说是两个人单独搬出去住,实际上赵嘉阳还是从祖宅里带了几个佣人和厨师走,空闲时还会带上楚殷一起回祖宅吃饭,婚后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谁也没想到赵嘉阳会这么早结婚,对象还是同为陶家养子,几乎不怎么在人前露面的楚殷。这段婚姻无法给他带来任何事业上的助力,不少人都暗中猜测着赵嘉阳是不是受了陶老爷子的胁迫,又或是为了防止陶知行忌惮才会出此下策。   可赵嘉阳的幸福溢于言表。   结婚以后,只要是有需要携伴出席的场合,楚殷都会尽可能地陪着赵嘉阳一起参加。他知道有很多人都嫉妒自己,可他沐浴在那些妒忌的眼神里,却乐在其中。   楚殷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宣誓主权。   赵嘉阳对他的这点小心思心知肚明,表面上看上去是在跟人推杯换盏,实际上余光却一直注视着楚殷——后者挽着他的臂弯,显得有些洋洋得意。   赵嘉阳勾起嘴角,目光很是纵容。   刚开始时,还有人怀疑他们是在演戏,可戏演得了一时,演不了一辈子。时间久了,但凡是见过这两人相处时状态的人,都无法昧着良心说出他们不是因爱结合的话。   于是那些原先质疑他们是契约婚姻的风言风语逐渐转了个方向——   omega的生**是为了孕育子嗣而生,一旦alpha在生**内成结,受孕率近乎百分之百。可楚殷结婚一年有余,却依然清瘦如常,肚子也没什么动静,便产生了些他无法生育的传闻。   于是那些盯着赵嘉阳的omega便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男性beta通过生**怀孕的概率本就极低,注射人工信息素也只是催化特定细胞产生类信息素的物质,并不意味着从根本上改变性别。   赵嘉阳一向对后代看得很淡,而楚殷因为童年时的悲惨经历,也从未表达过对于孩子的期待。赵嘉阳一直以为,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是达成了共识的,却没想到有天晚上楚冷不丁地开口,跟他商量说想去做生**的修复手术。   这是黑市上的诊所弄出来的东西,赵嘉阳连楚殷去公立医院看病都不放心,又怎么敢让他去这种地方,做这种成功率极低,且九死一生的手术?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殷就直接来了一句:“其他的alpha都有孩子,我也想给你一个。”   赵嘉阳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了。楚殷心中对“给爱人一个正常AO家庭”的执念又一次复苏,可他却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楚殷去玩命,绞尽脑汁想了几天,竟是灵机一动,偷偷跑去做了结扎手术。   陶老爷子上了年纪后,身体情况每况日下,陶知行那会儿已经逐渐开始掌权了。   赵嘉阳仗着现在管事的人是他哥,直接在陶氏投资的医院里做了手术。赵嘉阳刚从手术室里出来没多久,陶知行就收到消息了,一个电话将赵嘉阳叫回祖宅,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他妈的到底在想什么?结扎?你是不是疯了?”   “你要骂骂吧,事急从权,我之前没来得及跟你商量,我认了。”赵嘉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但等你骂完了之后记得帮我一起去骗骗他。我已经跟医生说好了,明天就去做体检,到时候稍微改动一下结果,就说我是先天性的无精症。”   “你……”   “最近不是都在说我俩没孩子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就是个实心的棒槌,特别认死理,这两天正琢磨着要去做生**修复手术呢。”   陶知行眼神复杂:“……值得吗?”   “值得。”赵嘉阳点了点头,“他吧,其实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他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只要我们俩没孩子的原因出在我身上,还是这种先天性,没法治的毛病,他就不会再因为没法给我一个孩子而感到愧疚,继而想方设法地折磨自己了。”   陶知行揉揉眉心,还想再劝,赵嘉阳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反问道:“他那个身体,要是真放他去开刀了,还有命从手术台上下来吗?”   陶知行沉默了。   “更何况……”赵嘉阳一哂,“要孩子多麻烦啊,一天到晚操心个没完,我本来也没打算生小孩,有他一个就够了。你要是不忍心,到时候生了孩子借我玩两天就成,保证全须全尾地给你送回来。”   陶知行:“……”   陶知行那会儿喜欢上了一个在孤儿院里长大的omega,陶老夫人很看不上她的出身,对这段爱情特别反对。   他正是发愁的时候,此时见到赵嘉阳在这秀恩爱就觉得牙疼,又恨这俩弟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闹出一堆事最后还得他来收场。   楚殷就算了,最可恨的就是赵嘉阳,不声不响地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竟然还敢来他这儿预定下一代当玩具!   陶知行气得够呛,抓起桌上的玉镇纸就朝赵嘉阳砸了过去。   徐松站在一旁,被吓了一大跳,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角落,假装自己是个跟旁边古董瓷瓶无二的摆设。   赵嘉阳打小跟陶知行一起长大,一点都不怕自己这个嘴硬心软的哥哥,灵巧地往侧面一闪,同时伸手一捞,将镇纸抓在了掌心。   “大哥你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一生气就开始砸东西,这种老物件,摔碎了你不心疼啊?”赵嘉阳嬉皮笑脸地比划了下手上的镇纸,上前两步将它放在了书桌上,“你要是骂够了也消气了,我可就走了啊?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药也没好好吃,我还赶着去医院做体检,再拿着报告去演戏呢。”   “快滚吧你!”   ···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徐松缓缓说道。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长了,徐松一口气讲完,中间几乎都没怎么停顿,此时声音已经沙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随月生找出一块喉糖递过去,徐松低声道谢,接过后将糖放进口袋,没有要吃的意思,安静地等待着陶风澈开口。   可陶风澈却一直都没有说话。   同样是在这间书房中,陶风澈听徐松讲过随月生的往事,此时却又听同一个人讲了楚殷和赵嘉阳。   摸着良心说,徐松其实很有讲故事的天赋,或许等他退休了之后还可以找个茶楼去说书解闷,说不定还是个很好的说书人。   可陶风澈却并不是个很好的听众。   上一次,他鼻尖发酸,心痛如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无法平息无从宣泄的愤怒,显得有些反应过激;这一次,他心中一片空白,活像是入了定。   大脑空空茫茫,陶风澈像是在迷雾中赤手空拳徒步越野,他找不到方向,也没有实感。   他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因为肉体的停滞而显得有些惹人发笑,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人类赋予它的意义,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陶风澈终于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徐伯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他点头的时候像极了一个中了病毒后程序错乱的机器人,徐松有些担心,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因为随月生制止的眼神而停住。   片刻后,徐松在心中叹了口气,微微躬身后转身离去。   房门再次合拢,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后,陶风澈忽然开口:“赵嘉阳的尸体现在在哪?”   “还在太平间里。”   “……直接葬在楚殷身边吧。他很多年前就已经买好地方了。”   随月生想了想:“那葬礼或者扶棺……”   陶风澈垂下眼沉思片刻,慢慢摇了摇头:“算了,一切从简。”   他能够理解赵嘉阳最终走向偏执的原因,也对这场因为命运而造成的悲剧很是怜悯,可陶知行毕竟是因此丧命的。   他无法做到像无事发生一般去给赵嘉阳扶棺,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送他最后一程。   “你直接办了吧。”他直直望向随月生的眼睛。   “好。”   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陶风澈心中很不好受,随月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连他一个局外人此刻心情都有些复杂,更何况陶风澈这个跟事情息息相关的人?   他没有出言去责怪陶风澈的脆弱,也没有要求他立刻变得坚强,而是对着他张开了手臂:“要抱一下吗?”   陶风澈几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随月生坐在凳子上,陶风澈便蹲下身,钻进了他的怀里。   陶风澈已经长得很高了,一米八几的alpha手长脚长,缩在随月生怀里时却还像初遇时那个八岁的小孩,又像是委委屈屈缩在主人怀里的大狗。   随月生陪着他保持缄默,无言地梳理了下陶风澈的头发,手法跟宠物店里给犬类按摩异曲同工。   “哥。”陶风澈忽然叫他。   “恩?”   “……你在真是太好了。”   随月生笑了,没再说话只伸手捏了捏陶风澈的脖颈。   他其实是很别扭的人,很多话都藏在心底不愿说出口,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好在陶风澈能懂。   他也很少后悔,并不怎么喜欢追忆往事,信奉着往事不可追的道理,可此时此刻,他竟然产生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还好,那天他最终还是点了头,没有再一次亲手将陶风澈推开。   命运的洪流席卷而来,裹挟着他们向前奔去,人力无从阻挡。但好在现在他们陪在彼此身边,即便前路有再多艰难险阻,也可以相互依偎着一同面对。   他跟陶风澈绝对不会走到赵嘉阳和楚殷这一步。   太惨烈了。   随月生低下头,很轻地在陶风澈的头发上亲了一下,轻得像是月光照耀在他的发丝。   所有将出口而未出口的话,都融在了这一个吻里。 第147章 情人   仓促挂断电话后,解玉书沉默了很久。   自从得知怀孕后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复杂情绪,那些交织着的欣喜与忐忑,此刻全部都消散在了意识海中——就像是被海底风暴席卷后的浅海珊瑚礁,只留下一片一望无垠的空白。   时间久了,便又从这一片苍茫中窦生出一种茫然与无措来。   由于孕期激素的影响,解玉书这段时间以来变得很是嗜睡,有时睡得久了,甚至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他缓慢地将右手抬到面前,盯着掌心散乱的纹路看了很久,才像之前做的那样,用左手狠狠地掐了一把。   他下了狠劲,发白的指印迅速从皮肤上浮现,痛感却钝钝的,像是网络不好时产生的延迟,也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但确实是痛的。   ……所以,刚才跟陶风澈的那一通电话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又一个噩梦中的桥段。   可这还不如做噩梦呢。   解玉书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发苦。   他没有告诉陶风澈的事,促使他打电话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做噩梦。梦境中的剧情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是:赵嘉阳身陷险境,危在旦夕。   现在想来,或许那不是噩梦,而是他腹中胎儿与生父间的心灵感应,并因此做出了预警。   可他却一直没能领会到。   但……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陶风澈是在撒谎?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解玉书心底冒了出来:赵嘉阳对他感到腻味了,所以将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并且玩起了失踪。又因为之前带着他去过陶家,怕他纠缠不休,所以特意叮嘱陶风澈,一旦他打来电话探听消息,就编个谎话,搪塞过去。   因为没什么底气,这道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低得几乎消失不见了。   解玉书自嘲一笑,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实在是荒谬透顶——赵嘉阳是什么人物,要是真的想跟他斩断关系,何必用这招?   更何况,赵嘉阳是陶风澈的叔叔,后者怎么可能会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来咒他,或者是拿他的安危来开玩笑?   ……所以,赵嘉阳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这是道很简单的逻辑题,结果清晰明了地浮现在解玉书的脑海中,可他却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结论。   先前隔着一层障碍,仿佛水中花镜中月一般不真实的痛感此刻千百倍地回到了他的躯体中。心脏疼得像是不打麻药地做了开胸手术,被人硬生生地从血肉之中剖出来,放进一大杯冰镇柠檬汁中浸泡入味,继而拿出来拧干,放上案板,用生锈的钝刀来回切割。   赵嘉阳向来对情人出手阔绰,可送给解玉书的这套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面积,在情人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他留宿在解玉书这里的时间也比其他人要略多一些,时不时还会很有仪式感地给他准备一些小礼物。   他甚至还带着解玉书去了陶家祖宅,见了陶家那位还在念高中的小少爷。   解玉书的脑袋足够清醒,不至于一时昏头,误认为二人这是在谈恋爱,但有时他还是会想,自己对赵嘉阳而言,或许是特殊的。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所以他努力迎合赵嘉阳的喜好,努力变得小意温柔,想多分得几分赵嘉阳的喜爱,却没想到,即便他这样努力,实际上也不过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就连赵嘉阳的死因,他都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到底算是什么呢?   这套房子当初装修时走的是极简风格,家具不多,再加上室内面积大,看上去还好,真正住在里面便显得有些过于空旷冷清。   十月底的静浦远没有到冷得受不了的程度,房间里却早早地开了暖气,解玉书穿着家居服,半靠在沙发上出了会儿神,才慢慢地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身上,目光的落点也顺势移到了稍有些起伏的肚子上。   他一开始根本就没往怀孕的方向想,还以为自己是吃胖了,特意增加了去健身房的频率。现在想想,这孩子真是命硬。   可惜……   太阳的余晖彻底消失时,解玉书终于拿起手机,关闭飞行模式,又将最近通话记录中的一个号码拉出黑名单,拨了出去。   “陈姐,我想好了。”电话刚一接通,解玉书便开门见山道,“不退圈了。”   电话那头的经纪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片刻后,随着一声很浮夸的叹气,熟悉的絮叨声响了起来,   “天呐,你总算是回心转意了,你之前真的吓死我了……解玉书,解少爷,我喊你一声少爷行吗?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天没亮呢就打电话过来说要退圈,问你什么原因也不肯说,紧接着就是电话拉黑短信不回,小王中午跑去找你你也不肯开门……”   “不是我骂你啊,你之前到底是犯什么病呢?你知道你那些合同跟代言解约了要赔多少违约金吗?你学历又不高,家里也没什么亲人,挣得那点辛苦钱还不够赔的。再说了,不在娱乐圈混,你以后打算去干点什么去?送快递人家都嫌你身体差干得慢呢。”她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串,伸手拍了拍胸脯,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要吓死我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下次再不准提,听到没有?”   “嗯。”   “说起来,赵总最近是不是没联系你了?”得到肯定答复后,经纪人长出了口气,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你也跟了赵总这么久了,他要是感觉有点腻,也是正常的。但你要知道,这男人嘛都有点养成心理,你是赵总一手捧起来的,按理说,他不至于这么绝情。你得努努力拴紧他的心啊……”   “这事你就别管了。”解玉书再听不下去,开口打断,“关于赵总的事,以后也都不要再提了。”   经纪人一愣,思索片刻后试探道:“是不是赵总他……”   “我签了保密协议。”解玉书一言以蔽之。   经纪人虽然有些啰嗦,但能在娱乐圈里混到现在,也不是个傻的,转瞬间便相通了始末:“行,我懂了,你不用再说了。”   解玉书含糊地嗯了一声。   “但……但这样一来,你以后该怎么办啊?”经纪人语带迟疑,像是在问解玉书,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解玉书一哂,语气是经纪人意料之外的平静,“我就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呗。我开的车,住的房子,虽然都是赵总全款买的,但也都写的是我的名字。至于工作……我现在再怎么说也是个准一线,又不是刚出道的新人,实在不行,这几年拼一拼,等赚够了就退圈呗。”   “倒也是。”经纪人想了想,“干这行确实来钱快,但是以后没有赵总护着,你就不会像之前那么顺了。以前看不上的一些工作也得慢慢接,不过还好,你是个懂事的,从没跟合作方翻过脸,也没得罪过人……但肯定会比以前辛苦。”   “这个我心里有数。”解玉书想了想,忽然一笑,“毕竟……谁离了谁不能活呢?最多也不过就是过得坎坷点。”   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心里清楚就好,不谈这个了。”经纪人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转移了话题:“诶,你之前到底是怎么了?突然一下想不开了?”   “……是啊。”解玉书低头,轻轻摸了摸肚子,“脑子抽了一下。”   “我下个月初还有点私事,最近要是要接通告的话,尽量避一下吧,辛苦陈姐了。”   “好。”   经纪人不放心地跟他过了一遍近期剩下的工作安排,又说后天一早会让助理来接,才终于念念不舍地挂掉了电话。   解玉书没有放下手机,盯着彻底黑掉的屏幕看了看。   对于他这种人而言,家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太过于虚无缥缈了一点。   还是账户里的钱最实在。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解玉书没有起身开灯,却是将搭在肚子上的毯子又紧了紧。   “……对不起。”   良久,屋内响起了一道声音,很轻,刚一出口便散在了风里。   ···   十二月初,陶风澈边刷手机边吃晚饭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嗯?”   他将手指从“跳过”的选项上移开,点进社交媒体的开屏广告仔细看了看,眉头便皱了起来——解玉书宣了一档综艺节目,还是个户外竞技真人秀。   ……可是他不是上个月才做完堕胎手术吗?   陶风澈虽然没有到场陪同,但参与手术的所有医护人员都是陶家安排的。主刀医生术后汇报时称,病患身体不好,要多加调养。   可解玉书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工作了,还一下子就接这么高强度的对抗综艺?   虽然陶风澈对娱乐圈的事情不大感兴趣,但耐不住后座的严伊是个彻头彻尾的解玉书黑,时不时就要跟小姐妹一起同仇敌忾地骂上他几句,时间一长,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按照严伊的话来说,解玉书这人心里没点数,演技稀烂就算了,人还矫情,特别喜欢端架子,除了宣传影片的时候会上一下综艺,其他时刻都在剧组里当花瓶,贡献出一部又一部烂片。   虽然严伊带着滤镜的话不能全信,但有一点陶风澈还是清楚的——解玉书绝对不是综艺咖。   可他现在却……   陶风澈盯着节目方宣传词上的“新晋流量第一档常驻综艺”,莫名地有些五味杂陈——以前有赵嘉阳捧着,解玉书能扮清高;现在金主没了,他为了保持曝光率和知名度,只能这么做。   这是很正常的事,但陶风澈看着宣传照上,后期下重手修图后仍较之前瘦削苍白许多的解玉书,还是心软了。   他之前跟解玉书说了,有什么事都可以跟陶家开口帮忙,没想到这人却……   “徐伯。”他忽然开口。   “少爷。”   “有机会的话,帮着照顾一下吧。”他对着徐松示意了一下手机屏幕。   徐松目光一扫,眼中的笑意便深了:“少爷还是心软。”   不过是赵嘉阳的情人,又只是一面之缘,现在看人落魄,都忍不住稍加援手……先生九泉之下,该放心了。   “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了。”陶风澈知道徐松误会,也没解释,随手划拉了一下手机,看了眼日期,“就当结个善缘。”   徐松没有错过陶风澈的这个小动作,开口问道:“说起来,少爷的生日也快到了。今年可是成人礼,是打算发请帖还是单独请几个朋友玩一下?”   陶风澈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都不要。单独在家里过就行了。”   他懒得将好好的一个生日变成社交场,去跟那些人虚与委蛇。至于朋友小聚……可以提前,也可以推后,但十八岁生日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想跟随月生单独过。   “对了,哥哥到时候不用出差吧?”他不露声色地问。   “不用,我看过随少爷的工作日程,不出意外的话,那天还挺空的。”   陶风澈矜持地点了点头。   徐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语带揶揄:“紧张吗?”   “嗯?”陶风澈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徐松问的是什么,有些好笑地反问道,“我紧张什么?我又不是omega。”   alpha的十八岁生日可没有发情期之说,最多也就是有点头晕,陶风澈身体素质很好,半点不慌。   徐松失笑:“我的意思是,少爷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信息素会是什么?”   “这个啊……我想也没用啊。”陶风澈耸耸肩,“这种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只能顺其自然吧?”   他看着波澜不惊,实际上,内心也还是忐忑的——即将陪伴他一生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会……跟随月生闻起来很相配吗?   他有些难耐,却依旧端得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架子:“好了徐伯,我要吃饭了,作业还没写完呢。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吧。”   陶风澈放下手机,端起碗,打断了徐松的未尽之语。 第148章 生日   陶风澈被床头柜上的手机振醒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拉得很紧,将窗外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一片昏暗中,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便显得有些刺眼了。   他皱了皱眉,将脑袋往松软的枕头里又埋了埋,试图再次回到梦乡,却被那几乎一刻不停的嗡嗡声吵得难以入眠。   半晌后,陶风澈黑着张脸,伸手在床头柜上扒拉两下,将手机拽到了面前。   他眯着眼,艰难地验证完面容ID,下一刻就被聊天软件上满屏的未读信息给糊了一脸——除了公众号的推送外,剩下的信息全是一个人发来的。   【汪源】:[陶哥,醒了没?]   【汪源】:[陶哥?]   【汪源】:[……你不会还在睡吧?我们第三节 课都上完了,你竟然还没起床?]   【汪源】:[我靠,你今天不是成年吗,这么大的事你都能睡得着??]   【汪源】:[我服了,我真的服了。陶哥不愧是陶哥,厉害的咧。]   ……   再往下,就是漫无边际的闲扯,和一长串毫无意义的表情包。   【陶风澈】:[闭嘴。]   他恶狠狠地在手机上戳了几下,忽略掉所有问题,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字里行间都透着冷漠,就连句号都带着一股凛然杀意,试图将无聊到只能来骚扰他的话唠好友吓退。   高三时期的作业量,是从来都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尤其是陶风澈他们这些需要两手抓的国际生,这段时间以来简直是身心俱疲——元旦之后就要开始申请学校,虽然语言考试是高二时就已经通过了的,但光是准备各种申请文书、相关证明资料和推荐信,也足以让人脱一层皮;更何况一月初还有静浦的市一模。   ——如果申请不上国外的大学,除了复读,就只剩下高考这一条路可走。而这次统一改卷统一排名的市统考,就是高考复习和备考的一个风向标。   这段时间以来,陶风澈的睡眠时间已经被压缩到了最小值,每天早上坐车去学校时都在见缝插针地打盹,要不是为了多见随月生几次,他都想跟汪源一样去住学校宿舍了。   陶风澈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到了十八岁生日这天的成年假,虽然只放一天,可今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碰巧是个周五,连上周末,刚好能休上三天。   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窗外银装素裹,寒风凛冽,屋内的暖气却开得很足,再加上祖宅位于山巅,周遭很是静谧,是非常适合睡觉的环境。   为了能挤出一天的空闲,陶风澈昨夜挑灯夜战到了凌晨,好不容易能补个觉,却被汪源这个冤家给饶了清梦。   他整个人周身的欺压低得几乎能化作实体,可远在学校的汪源却对着一切浑然不觉。   汪源不仅没能意识到陶风澈此刻的心情,还迅速将手机放在了桌洞里,十指如飞地打字回复。   【汪源】:[这都十点多了,你居然真的还在睡……我记得我当时都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你真是个狠人。]   【汪源】:[哦对,刚才忘了说了,生日快乐!]   【汪源】:[既然醒了那就别睡了,快跟兄弟分享一下,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啊?]   又是一满屏的信息,手机嗡嗡地振个不停,这下是真的别想睡了。   陶风澈那几分残存的困意被汪源闹得无影无踪,他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个身,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   【陶风澈】:[谢了,但还没那么快,估计要等到下午吧。]   【汪源】:[哦哦,这样。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有点头晕了?]   【陶风澈】:[确实有点,但我觉得吧,应该是昨天晚上熬夜写作业,今天一早又被人吵醒导致的。]   汪源发来一个西子捧心状的表情包。   【汪源】:[陶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可太伤我心了!我这是身为兄弟,对你的身体情况感到担忧,是来关心你的!]   【汪源】:[而且头晕明明是alpha成年时的正常生理现象,同时还会伴随着一定程度的嗜睡,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好吗?!一看你生理卫生课的时候就没好好听!]   【汪源】:[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也差不多可以开始祈祷一下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了,临时抱佛脚还真的挺管用的。]   【陶风澈】:[……你是不是真的很闲?别搞封建迷信了,你抓紧时间好好上课,认真备考好吗?]   【汪源】:[现在明明就是课间休息时间!]   【汪源】:[陶哥,不是我吓唬你,你真的要相信玄学的力量。你不要觉得我这个艾草味平平无奇,但我其实是祈祷过了的。你还记得之前那个榴莲味的omega吗?我听他的舍友说,他就是对这个套路嗤之以鼻,还大加嘲讽,所以才……变成榴莲味的。]   【汪源】:[他们说啊,这个可能是天谴。]   【陶风澈】:[……]   陶风澈被这充满中二病风格的“天谴”二字尬得浑身一哆嗦,脚趾也不受控地蜷缩了起来。他正想告诫汪源相信科学,可目光挪到“榴莲味”这三个字上,手却忽然顿住了。   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陶家小少爷,这会儿心里居然咯噔了一下。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   他对自己的信息素没有太大的要求,也一直不相信那些“信息素的味道会决定一个人日后的地位”的理论。   只要味道不要过分奇葩,像是什么鱼腥草,香菜,红油火锅,石楠花之类的,他都能接受。   即使大众一点平庸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但……最好还是能跟随月生闻起来相配一点吧?   陶风澈有些出神地想。   他的五指无意识地收紧,手中的手机越攥越紧,就连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片刻后,一阵熟悉的振动唤回了陶风澈的神志。   【汪源】:[说起来,你今天是打算怎么安排啊?你哥下班了之后回来陪你?]   【陶风澈】:[嗯,等他回来之后我们一起吃饭。]   想到随月生,陶风澈的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那一点对于信息素的忐忑也散了,手指放松些许,连眼角都微微弯了一点,带上了些笑意。   【汪源】:[真好。]   虽然陶风澈还没有跟汪源公开他跟随月生二人之间的转变,但一直十分乐于跟汪源分享自己跟随月生之间的事,后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吃了成吨的狗粮。   而随月生虽然嘴上没提,但也一直记得九月份时说要跟汪源一家吃饭的事。   九十月份事情繁多,十一月底,两家人总算挤出时间来一起吃了顿便饭。   地点是随月生定的,环境幽静,菜肴鲜美;时间也按陶风澈当时的调侃,定在了月考放榜当天,饭桌上,汪源看向二人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感恩。   这顿饭是家庭聚餐的性质,随月生刚一到便说只把他当成陶风澈的哥哥就行,将自己摆在了晚辈的份上,汪父汪母便也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   随月生是极其擅长操纵人心的人,于他而言,只要他想,要讨人喜欢可太容易不过了。再加上陶家和汪家没有利益冲突,一顿饭吃下来,汪父汪母都对他喜欢得不行,看着汪源的眼神就更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我为什么没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啊!”   又一次看见随月生一边跟汪父聊天,一边顺手给陶风澈夹了一筷子菜后,汪源不满地发出了灵魂咆哮。   陶风澈笑眯眯地将菜夹进嘴里,细嚼慢咽,一颗嘚瑟的心得到了充分满足——不,你不仅没有这样的哥哥,你也没有这样的男朋友。   他这样想着,望向汪源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怜悯。   汪源被他盯得毛骨悚然:“陶哥,有话直说好吗,你这眼神真的很渗人。”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汪父用筷子不轻不重地在汪源的手背抽了一下。   “痛!”汪源作委屈状,“爸你说话就说话,怎么又揍我!”   陶风澈跟汪源是发小,跟汪家也一向亲近,不仅没有开口给汪源递台阶,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围观,甚至很有闲心地给随月生拿了一块点心。   “哥哥吃饭。”他殷勤地装乖。   “看看小陶多懂事,再看看你!”汪母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嗯。”随月生微微颔首,目光却还一直落在汪家人的身上。   陶风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知道随月生虽然面上不显,可内心却还是挺羡慕这样温馨的家庭生活的,再一想到有关随月生的那些往事,心中便有些酸涩。   他想了想,放下筷子,默默伸出手去,在桌子下方握住了随月生的手。   片刻后,随月生回握住了他。   陶风澈的思绪渐渐回笼,头脑也逐渐变得清醒,前不久被他抛在脑后的事情这会儿也想了起来。   【陶风澈】:[对了,今年的圣诞礼物我已经买好了,应该这两天就能寄到你家,你记得收。]   【汪源】:[礼物??你哥把你的卡解封啦?!]   【陶风澈】:[嗯。]   他矜持地回了个单字,心中十分甜蜜。 第149章 香气   前两天放学后,陶风澈正准备拎起书包走人,就在座位上被汪源截住。   后者神秘兮兮地递过来一个礼品袋,说是给他的生日礼物,让他一定要等到生日当天再拆。   陶风澈对好友这莫名其妙的仪式感持保留意见,虽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刚一上车便三下五除二地将包装袋拆了。   他盯着露出来的礼物看了半天,有些哭笑不得——汪源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说句老实话,这件礼物其实准备得相当用心,也很有汪源的个人风格:袋子里装的是一台这个月初才上市的游戏机,还是某大热游戏的限定版本,暂时还没有在九州发售,估计汪源是找了代购从海外带回来的。   而这款游戏也很眼熟——陶风澈虽然还没玩过,却已经听汪源安利过好几次了。后者最近正沉迷其中,时不时就要念叨两句,邀请陶风澈一起来玩,可陶风澈全都耳进右耳出了。   这两天没怎么听见汪源嘀咕,陶风澈还以为他终于偃旗息鼓了呢,却没想到是直接给他买了个游戏机,一颗拽人入坑的心溢于言表。   做到这份上,汪源也算是真的拼了。陶风澈思考半秒,还是决定硬起心肠,当做无事发生。   跟汪源这种单身狗不一样,他可是有男朋友的alpha!   最近学习太忙,压力也大,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点休息时间,比起打游戏,他更想去陪陪随月生,即便不接吻,坐在一起随意聊聊天也好——打游戏哪儿有谈恋爱有意思啊?   跟喜欢的人待在一起难道不比对着游戏机钓鱼除草要香吗?   陶风澈有些得意地想。   可这话他没法跟汪源说。   而且这样……似乎显得有点太不够兄弟义气了?   陶风澈盯着游戏机看了片刻,产生了点新的想法。   他打开海淘网站,选择按照好评顺序排列,然后将排名前二十的游戏卡带全部买下,直接填了汪源家里的地址。   选品付款一气呵成,一直等密码都输完了,陶风澈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最近太忙,他一直都在学校里拿着随月生充了巨款的饭卡吃饭,平常也没有花钱的地方,一时间居然忘记了银行卡被随月生冻结了的事。   而且他之前为了查刘天磊的那个海外账户,已经动用小金库给汪源买了好几双鞋了,如今余额所剩无几,而随月生给的一个月一千的生活费额度……   陶风澈扫了一眼订单上的数字。   钱不够。   海淘网站反应有点慢,陶风澈也懒得等支付失败的通知了,切换窗口打开聊天软件,准备给徐松发消息,让他给自己转点钱——给朋友买礼物,算是正常开支。   一行字打到一半,手机却忽然跳出来一个通知,显示支付成功,同时到来的还有银行卡的扣款提醒,卡号和七位数的余额看上去都特别眼熟。   ……对,他上一次用这个网站还是今年年初,当时绑定的那张卡也根本就不是随月生的副卡,更不是后来偷偷办来藏私房钱的那张。   但这张卡应该早就被随月生冻结了啊……   总不会是周助理办事粗心大意,留下了一条漏网之鱼吧?   陶风澈心中蓦地一跳,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飞速点开几家银行的手机银行看了一圈,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除了因为陶知行死亡导致的,挂在他名下的几张副卡被销户了以外,其余的银行卡竟是已经全部恢复了。   就连那张专门用来收分红的卡都解冻了,陶氏的财务部门一向按季度给钱,陶风澈又几乎没用过这张卡,如今卡里的金额大得惊人。   冻结银行卡是随月生刚回国时他们俩之间很大一个矛盾点,还为此爆发了好几次冲突。也正是因为这个,即便已经跟随月生确定了关系,陶风澈也没跟他提过这件事,只当这一切从没发生过。   却没想到随月生已经把他的卡恢复了。   可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陶风澈微微皱起眉来。   若是换做陶风澈自己,他要是将卡解冻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对方,早日将这个芥蒂消除,再顺理成章地卖个乖讨个吻,但随月生竟是什么都没说,只等着他自己发现。   这么别扭,果然是随月生干得出来的事。   但即便这样……也好可爱啊。   而且这么可爱的随月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即使是现在,每当想起这件事来,陶风澈整个人都飘飘然的,像是变成了一只充满了气的氢气球,一路飘到了棉花糖做的云朵里面。   然而他一点都不打算跟汪源分享这些恋爱中的甜蜜瞬间。   【汪源】:[这就是别人家的哥哥吗?羡慕的眼泪从嘴里流了下来。]   看着屏幕上汪源发来的一行字,陶风澈戏谑地挑了挑眉。   【陶风澈】:[以阿姨的性格,哥哥估计是不可能了。但要是努努力,叔叔阿姨或许还能给你生个弟弟妹妹。]   【陶风澈】:[你要相信,想要什么,就可以成为什么。只要你发愤图强,你也可以成为这样的哥哥,到时候你的弟弟妹妹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陶风澈】:[怎么样,心动了吗?]   【汪源】:[……陶哥!做人不能这么落井下石的啊!]   【汪源】:[我要弟弟妹妹干什么啊?!来跟我争家产吗?]   【陶风澈】:[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有竞争才有动力。你没发现吗,饭是要抢着吃才香的。或许等有了弟弟妹妹,你就忽然变得上进了呢?]   【汪源】:[……]   【汪源】:[陶风澈,你好狠。]   【汪源】:[你不用说了,我这就走!]   【陶风澈】:[过奖过奖,好好上课。]   终于成功将烦人精打发走了,陶风澈心情大好,看了眼时间,学校里也该打上课铃了。   而他今天成年假,不用去学校。   陶风澈从这一点上获得了一些隐秘的快乐。他点开随月生的聊天窗口,本来想给他发信息,但想到他上班会很忙,便也作罢,转而打开电脑打了几把游戏。   十二点出头,陶风澈准时下楼吃饭。   路过随月生房间时,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房门,果不其然,又是紧闭着的——自从上半年他闯入随月生房间之后,后者即便不在家,也会将房门关紧。即使是佣人要去打扫,也只能选二人都在家吃晚饭的时候进去,打扫完又立刻退出。   即便是两人谈恋爱之后,随月生也依然如此。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房间里藏了什么宝贝。   陶风澈腹诽两句,但也没推开门一探究竟。   如果说他不好奇,那肯定是假话。人类天生就有探索欲,尤其是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恨不得拉张表格,将他的方方面面都调查齐全,烂熟于心才好。   可陶风澈尊重随月生的想法与选择。   只要随月生不主动告诉他,他就绝不会过问,让随月生难做,更不会偷偷潜入进去偷看。   他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下楼,去餐厅吃饭。   午饭很丰盛,但菜色都挺简单,据徐松所说,厨师们正在为晚饭绞尽脑汁,想问问陶风澈有什么特殊要求或是喜欢的菜肴。   陶风澈没什么想法,只说做几道随月生喜欢吃的就行,就两个人吃饭,没必要太铺张。   徐松笑了:“少爷今天成年,他们就等着大显身手呢,白案红案都快吵起来了,做西餐的也在凑热闹,结果少爷就说吃家常菜?”   陶风澈脑补了一下大厨们吵架的样子,一哂,甚至有点想去围观了。   他想了片刻:“那就让他们自己看着来吧,菜量做少点,免得浪费。”   徐松笑着答了个好。   饭后,陶风澈回到房间,继续他未尽的游戏事业。   打游戏这件事很诡异,如果很长一段时间不玩,其实也没感觉有什么,但是一旦开了头,很容易成瘾。尤其是MOBA游戏,非常上头,格外适合用来打发时间。   陶风澈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几点出生的,也懒得去找出生证明,更何况信息素也并不是在成年的那一秒就准点来到的。   “十八岁生日产生信息素”是最普遍的结果,有些人体质特殊,稍微提前或稍微推后个几天也并不罕见,成年假也是可以往后延长的。   要是一直产生不了,还能在家多休息几天。陶风澈看得很开。   但是他吃完饭回到房间后,总感觉有些莫名地心慌,游戏操作也一连错了好几次。他玩打野,又是野核阵容,他一出错就全局崩盘,连着团灭了几波。   汪源不在,其他朋友也都要上课,陶风澈今天是单排,眼见着顺风变逆风,匹配到的陌生队友立刻就开始开麦骂人。   陶风澈懒得在网上跟人对喷,关了队内语音,又把打字频道屏蔽,艰难地翻盘胜利后立刻下线,然后将电脑关掉,抱着平板去到阳台边上,开了个不费脑子的超级英雄电影慢慢看。   冬季下午的太阳并不烈,照在身上带着些微弱的暖度,屋内的暖气温度适宜,再加上椅子上的柔软靠垫,陶风澈看得久了,竟是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   他强打精神,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剧情上。电影播到高潮时,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香气。   陶风澈动了动鼻子。   像是一点点的酸,和少量到几乎无法被嗅觉捕捉到的苦,紧接着便是甜,像是一颗被秋日暖融日光照得十分暖和的柑橘,切开后汁水四溢,暖乎乎的。   那微弱的苦味早就被压过去了,这是一颗非常温暖,酸甜可口的柑橘。   房间里没有水果,这味道的来源除了自己的腺体外别无他想。   陶风澈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信息素的味道竟然会是这个——总不会是因为他今年一直都在吃醋,所以才会这么酸,而跟随月生在一起后又变得很甜,所以才会……   而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就是柑橘苦苦的皮和白色的筋,但是它终将会被甜味所取代?   这么一想,寓意还挺不错的。   而且跟随月生的荔枝味同样都是水果调,一个占据了春夏,另一个则在秋冬,凑在一起就是一个四季轮回。   陶风澈笑了,掏出手机,给随月生发了条信息。   【陶风澈】:[哥,你喜欢吃柑橘吗?]   他耐心地等了近十分钟,都没收到回复,但也没放在心上——随月生工作忙,别说是十分钟了,要是遇到开会或是在骂人,几个小时不回信息都是常事,陶风澈早就习惯了。   身为高中生,跟总裁谈恋爱,要学会体谅。   中午的时候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倒是忽然有点饿了。陶风澈收起手机,准备去找点吃的。据徐松所说,厨房今天打算大显身手,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   他心情很好,还哼了两声歌,走到楼梯口时,歌声却忽然停住了。   他隐约闻到了一阵荔枝味。 第150章 河流   那丝丝缕缕的香味很淡,如果不仔细嗅闻绝对闻不出来。   陶风澈一愣,刚想凝神去闻,可这一阵荔枝香气却又忽然消散不见了。   随月生人在公司上班,标记阻隔剂又是不可逆的,家里更没有别的omega存在,怎么会出现荔枝味的信息素?   自从随月生回国后,陶风澈时不时地就会产生幻嗅,频繁得他都怀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现在却又产生了这样的幻觉,果然还是因为刚刚产生信息素,体内的激素不稳定,又太想念哥哥了吧?   也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提前下班。   陶风澈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按原计划走到厨房,拿碟子装了几个可露丽,又在厨师们的推荐下拿了一杯果茶。   他还不会很好地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屋里的柑橘味浓得惊人,像是打翻了一杯高浓度的浓缩橙汁。   好在家里的佣人都是beta,鼻子饱受折磨的只有他一人。   总在生理课上写作业果然不行,等会儿回房间了得好好查一查,该怎么收敛自己的信息素……   陶风澈心里琢磨着事,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到了二楼楼梯口时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股甜得发腻的荔枝味又出现了,跟记忆中一般多汁甜美,还带着些水意,比刚才下楼时闻到的还要更浓郁了些。   而且……   他抽了抽鼻子,努力分辨了一下——这股味道是从随月生的房间里溢出来的,还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即使是同一种类型的信息素,每个人的味道却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   自从十年前的惊鸿一瞥后,这股甜蜜的荔枝香气便刻在了陶风澈的记忆最深处,他绝不可能认错——这是随月生信息素的味道,和他当年初次发情时闻起来一模一样。   但怎么可能?   即使随月生现在真的在家,注射完标记阻隔剂,又跟那么多alpha上床后,他的信息素绝对不会这么干净纯粹。   除非……   陶风澈忽然产生了一个出格的想法。   他的呼吸蓦地变得粗重了起来,手也开始微微发抖,几滴果茶溅到了手上,顺着骨骼的起伏往下流淌。   陶风澈做了个深呼吸,快步回房放下食物,洗完手后翻出药箱给自己扎了一针——刚才闻到的应该是omega正常状态下的信息素O1,但还是提前做好准备比较好。   他将打空的针管丢进垃圾桶,又用棉签按住针眼,垂眸想了片刻后,给徐松发了条信息。   【陶风澈】:[我身体不太舒服,想休息了。让佣人都不要上来。]   他放下手机,扔掉棉签,从书桌抽屉的夹层里摸了把钥匙,蹑手蹑脚地往随月生房间走去。   发现房门被反锁后,陶风澈连呼吸都暂停了片刻。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信息素的味道又变浓了。   ——房间里有一个正在发情的omega。   如果他跟对方的匹配度太高,那他刚才打的那一针抑制剂很快就会失效。   陶风澈的额头上渗出了些汗来,内心剧烈挣扎着。   他从来没跟随月生说过,自己其实有他房间的钥匙。但是如果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今天把这扇门开了之后……   随月生那关估计是不太好过了。   陶风澈狠狠地闭了闭眼,咬紧牙关,将钥匙插进了锁眼之中。   “咔哒。”   门开了。   他轻手轻脚地拉开了一条缝隙,闪身进去,迅速将门关紧。   房间里没有开灯,却只拉了一层纱帘,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多情,将屋内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衣帽间的门大敞着,里面被翻得一塌糊涂,原本挂得整齐的衬衫摊在地上,领带和配饰落了一地,像是进了贼。   卧室床边厚实的长毛地毯上躺着一个被打翻的透明玻璃瓶,白色的小药片洒得到处都是,床头柜上的水杯也翻了,不断往下滴着水。   被子被踢到了床脚,一大半都垂在了地上。   随月生满面潮红地侧躺在床上,嘴唇发干,双眼紧闭,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一只手还伸向床头柜的方向,手指却浸泡在了那一摊小水洼中,指尖都有些发白了。   ……以随月生的洁癖程度,如果不是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身处这么糟糕的环境之中的。   陶风澈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   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去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从看到随月生身影的那一秒开始,酸甜的柑橘味便在房间里炸开,像是飓风一般摧枯拉朽地席卷了整个房间,将床上的omega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股铺天盖地的荔枝味变得更浓了。   随月生的手指忽然微微颤了颤,涟漪从他的指尖荡开,片刻后,他缓缓睁开了眼。   他像是感受到了陶风澈的到来,又像是仅仅闻到了某种极具侵略性的气味,一双雾蓝色的眼睛水汽弥漫,没什么焦距地往陶风澈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澈?”   声音低得仿若呢喃。   陶风澈嗓音干涩,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声:“我在。”   随月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复又闭上了眼,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一路往下淌,将枕头晕湿了好大一片。   ——他发情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瞬间,陶风澈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愣在了原地。   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事情现在忽然变成了假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   随月生的信息素闻起来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变化,一如十年前他们分离的那一刻。   ……他没有被任何人标记过。   一种名为狂喜的情绪从陶风澈心头涌出,随之而来的便是慌乱,他没有任何应对omega发情的经验,更何况这个当着他面发情的omega还是他喜欢的人。   陶风澈僵在原地,活像是个被泼了水后短路的小机器人,光是思考就能冒出一连串噼里啪啦带着电的小火花。   好半晌后,小机器人的系统终于重启成功,磕磕绊绊地开口:“哥,你的抑制剂在哪?”   瓶子里的药片散乱一地,杯子里的水也漏光了。想来随月生是吃过药了,但是没能起到作用。   陶风澈依稀还记得,之前的生理课上老师讲过,omega发情时,如果片状的抑制剂已经不起效了的话,还会有一种特殊的紧急抑制剂,是针剂状的。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陶风澈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刚才打的抑制剂正在逐渐失效。他做了个深呼吸,强行逼迫着自己保持清醒。   随月生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再顾不上要瞒着陶风澈的事,满脑子都是赶紧将发情期给压过去的念头,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了指床头柜的方向。   陶风澈快步走上前,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随月生难耐地喘了几声,十分困难地往反方向挪了挪,看上去防备到了极点。   原来即使是像随月生这么要强的人,在发情期时,也会很没有安全感,也会害怕被侵犯,被伤害。   联想到随月生曾经的遭遇,陶风澈的心忽然痛了一下,甚至盖过了那一阵汹涌的欲望。   他往墙的一侧靠了靠,拉开床头柜翻找一下,先将枪拿出来,拨开保险栓后放在了随月生的手边。   “哥哥,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放心。”他做了个深呼吸,尽力安抚着随月生,“枪你拿着,我已经帮你把保险栓开了,如果我有什么过激行为,你直接对着我开枪就好。”   随月生一愣,下意识地握住了枪。   枪支冰凉,屋内也开着暖气,他却像是被冻伤了似的,瞬间便松开了手。   片刻后,却又很迟疑地慢慢将手指搭了上去。   一直处于昏沉状态的大脑忽然清醒了一瞬,他有些担心陶风澈会觉得被冒犯,可后者却像是终于放心了似的,见他握住枪后便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在床头柜里寻找夹层。   陶风澈半跪在床边,低垂着头,头顶上那个小小的发旋露了出来。随月生盯着那个小漩涡看了一会儿,忽然很沉地叹了口气。   于他而言,这股久违的情/潮实在是太陌生了,他四肢百骸都是酸软的,就连骨头缝里都能滴出水来。   骨骼和肌肉都不听使唤,被情/潮吞没后,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控制力,仿佛一连坐了近百个小时的飞机,思维混乱,视线模糊。   身体的最深处像是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烧得他浑身上下都在发烫,神志不清;又像是有一条肆意奔涌的河,寻找一切可以从体内涌出的出口,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湿漉漉的。   他讨厌这种失去控制力的感觉,也讨厌身为omega,在发情期时只能倚仗他人的软弱。所以他一直抗拒着自己的性别,从第一次发情后便不断服用药物压制,当发现药物失效后,他慌乱烦躁到了极点。   如果有什么人趁这个机会进来侵犯了他,他绝对会将那个人杀死之后再自杀。   在对抗晕眩的过程中,随月生默默下定了决心。   可此时此刻,盯着陶风澈的背影,虽然那一股浓郁的柑橘味不断催化着他发情期的进度,可随月生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胳膊忽然一凉,紧接着便是细微的痛感,和难以言喻的酸胀。   对皮肤进行消毒后,陶风澈将抑制剂缓慢推了进去。   效果立竿见影,汹涌澎湃的情/潮不再肆意奔流,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了火上,也像是忽然间建起了一座拦截洪水的大坝。   随月生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些。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见随月生的状态开始向好的方向转变后,陶风澈匆忙站起身,撂下一句话便逃也似地冲进了浴室,将门反锁后打开抽风机,用冷水洗了好几遍脸,又打开手机查询了一下该如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浓度。   他算着速效抑制剂起效的时间,五分钟后推开门出去,却险些被扑面而来的荔枝味信息素冲了一个跟头。   这味道不但没有变淡,甚至还比之前变得更浓了一些。   联想到随月生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信息素,陶风澈对现在的状况有了些猜测——随月生之前估计是一直在研究院里注射一种特殊药物,将信息素强行压制了太多年。现在抑制剂对他不但无法起到作用,还只会让情/潮加倍反扑。   陶风澈的头也开始有些犯晕了,像是陷入了连绵不断的低烧。   经过刚才的突击学习,他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心知肚明——他被高匹配度且未被标记的omega的信息素诱导发情了。   大脑里像是有一团粘稠的胶水,陶风澈艰难地思考着,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他一边努力想着解决办法,一边拼命调整着自己的信息素,即使不能让它变淡,至少也不能让它继续变浓。   虽然杯水车薪,但至少还有点效果。   随月生现在格外敏感,信息素的浓度刚一变化,他就反应了过来,抬起眼看了陶风澈一眼,眼中水光潋滟。   就这么一眼,陶风澈就被他看得起了反应。   被omega诱导发情后,他的头脑已经很不冷静了,欲望一寸寸地侵蚀着理智的边界,反复催促着他将面前的omega拆吃入腹。   可这个人是随月生,是他的神仙哥哥,是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了很久的人,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挑明心意确定恋爱关系的人。   随月生那么固执,防备心又那么重,好不容易才允许自己踏入他的领地,如果现在没忍住,一定会被随月生远远推开,从他的世界驱逐的。   陶风澈深知这个道理,可在他内心的最深处,有只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暴躁地徘徊着,不断用爪子挠着地面,发出不满足的声音。   ……我可以吗?如果一定要有一个alpha标记你,那这个人能不能是我?   下腹像是有一团火,烧得他整个人昏昏沉沉,陶风澈呼吸粗重,在欲望中不断挣扎,榨干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   “哥哥。”   他轻轻唤他,快走几步凑到随月生面前,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见随月生没有反抗,便慢慢地将他半抱起来,在他的嘴角处落下一个吻。   “……我可以吗?” 第151章 烧灼   随月生艰难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此时他半靠在陶风澈怀中,呼吸急促,四肢发软,鬓发乱成一团,一双灰蓝色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水雾,莫名地多了些含羞带怯的意思,半点应有的威慑力都无。   可陶风澈却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心慌,像是在为自己找补似的,赶忙又说了一句:“你继续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随月生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目光从陶风澈的身上移走,没什么焦点地盯着床单上被折腾出的几道褶皱出神。   他没给出答复,陶风澈也不敢轻举妄动,有些烦躁地抿着唇,心脏快得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许久后,随月生终于转过头,脸颊凑过去同陶风澈贴在一起。   柔软的卷发垂在陶风澈的锁骨,像是春日里的柳叶落在湖心,肌肤相贴的部分传来的酥麻痒意便是湖泊里激起的一阵涟漪。   他没法做到给陶风澈一个吻,可陶风澈明白,随月生是在说……   标记我吧。   陶风澈的呼吸立刻便变得粗重了起来。   两人身高相仿,如今陶风澈将随月生半抱在怀里,嘴唇便刚好落在随月生的后脑勺附近。   他一手扶住随月生削瘦的腰身,另一只手撩起他后颈处的发丝,然后低下头去。   (......)   好痒。   这感觉太奇怪了,最敏感的腺体附近被人像是享用什么美味佳肴一般细细品尝,随月生下意识地就想逃走,却只能逼迫着自己待在原地,忍受这一阵甜蜜的煎熬。   血管中像是穿梭着轻微的电流,浑身上下都是酥麻的痒意,随月生轻微地发着抖,耳畔红得像是秋日的樱桃。   他难耐地喘息着,感觉自己有些缺氧。   下一秒,尖牙刺破皮肤,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了出来,与此同时,外来的信息素注入腺体,像是山洪一般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干涸已久的细胞发出狂喜的尖叫。   空气中的味道渐渐变了。   荔枝和柑橘渐渐相融,逐渐变得平和。这变化很细微,如果没闻过随月生信息素的人绝对分辨不出来,但如果闻过,一嗅便能知道有个alpha在他身上盖了个戳。   临时标记起效了。   陶风澈长出了口气,舌尖卷走随月生皮肤上残存的几滴血珠,嗓音沙哑:“哥,我去一趟洗手间。”   下腹的那一团火越少越烈,他早就起了反应,喉间发干,有些焦躁地用犬齿咬着下唇,想去吃个自助餐。   随月生沸腾已久的大脑因为临时标记而获得了片刻的清醒,也短暂获得了些对于身体的掌控。   他呼吸还未平复,半阖着眼,疲倦地点点头,由着陶风澈将自己扶着半靠在床头,却忽然一僵。   (......)   或许是因为陶风澈的信息素,又或许是因为从未在发情期被人这么细致妥帖的照顾,这一次的欲望来得比之前更有实感,也更加汹涌。   他靠研究院的药剂将它压了十年,现在终于压不住了吗?   荆宁的告诫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随月生有些焦灼不安,却又奇异的被那一阵柑橘香气所安抚——   像是终于寻得了自己的归处,从茫然飘渺的半空中缓缓落到了地面。   就是他了吧。   随月生想。   没有人会比他更好了。   “……等等。”随月生抿了抿唇,脱力般地靠在床头,强行忍住那一阵羞怯,“你过来。”   信息素的变化太过于明显,陶风澈正逼迫着自己逃离现场,此刻脚步一顿,仓促间扭过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滚过来。”随月生色厉内荏,“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陶风澈立刻便条件反射地往随月生的方向挪了挪。   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隐约能感觉到随月生大概是个什么意思,有些不敢置信,嗫喏着开口:“你是想……”   在发情期主动开口向alpha求欢已经够没面子了,更何况随月生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将自己交付出去,却没料到陶风澈竟然会是这么一副慢半拍的迟钝模样。   难耐的欲望不断催促着他更进一步,可强烈的自尊已经不允许他将话说得更明白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股缝里都开始泛起湿意,陌生的情/潮逼得随月生无路可退,他暴躁到了极致,深吸口气便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你不来我就去找别人了。”   随月生的脾气有多差,性格又有多说一不二,陶风澈是清楚的。   他说要去找别人,就真能干的出这种事。   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杀伤力极大,陶风澈的眼眶瞬间便红了。   手机放得有些远,随月生第一下没能摸着,他拧着眉,微微喘息着向前又探了探,好不容易才碰到手机,就被人一把从手中夺过,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手机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滚了一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手机里有些很重要的资料,随月生脸色一变,当即就想呵斥陶风澈不知轻重,手腕却忽然被人一把攥紧,继而摁在了头顶。   “!”   陶风澈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一堵墙,将他困在了夹缝之中,手上的力度大得简直要将他的手腕捏碎。   手背上的皮肤被墙壁硌得发疼,随月生吃痛,刚想挣扎,却像是被摁下了定格键一般暂停在了原地。   一滴一滴的眼泪气势汹汹地从陶风澈的眼眶里砸下来,在随月生的衬衫上洇开了几道水痕。   陶风澈的眼泪滚烫,随月生烧得有些模糊,可眼泪滴到他身上时却还是有被灼伤的痛觉。   哪里是眼泪,分明是一颗有一颗燃烧的火种。   “你不要去找别人。我……我可以的。”陶风澈抽了抽鼻子,啜泣着,“只要我一个好不好?”   随月生不答,奋力挣了几下,陶风澈终于依依不舍地将他放开,眼睛却依然死死地黏在他的身上不放。   随月生从没见过陶风澈这幅样子。   他哭得眼角发红,目光里有狠戾也有恳切,说出来的话像是乞求,又像是命令,既像是凶神恶煞的猛兽,又像是狼狈不堪,执着地盯着肉骨头不放的可怜小狗。   随月生坐直身体,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陶风澈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嘛……”随月生一笑,他的手腕还在发痛,不动声色地呛了一句,“要看你表现。”   被泪水浸透的狗狗眼忽然暗了暗。   (......)   以前随月生觉得发情这件事真的糟糕透了,连带着身为omega这件事也糟糕到了极点。   他浑身狼狈地躺在床上,无法控制液体的泛滥,因为情/潮而失控的自己是他心中最不堪的景象。   可此时此刻,随月生看着身边和自己十指相扣的陶风澈,一双狗狗眼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关怀,又珍惜地在他的唇边落下一个吻。   他用信徒亲吻神祗般的虔诚来亲吻他的嘴唇。   随月生跟他交换了一个吻,觉得这一切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第152章 生贺   (......)   随月生浑身没劲,瞥了陶风澈一眼,懒得搭理他,只把他当做一块恼人的毯子。   陶风澈倒也不生气,安静地数了一会儿随月生的心跳,又不老实地伸出手,轻轻拉扯随月生的头发,见他没反应,便多加了点力,想试着拽下来一根。   随月生吃痛,含糊地唔了一声,不满地拍了下他的手背,示意陶风澈适可而止。   他不是九州人,不懂陶风澈骨子里对“结发”的执念,更不懂陶风澈为什么盯着二人交缠的发丝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像是憋不住笑似的。   “又发什么神经呢?”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没事。”陶风澈摇摇头,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他,手滑到随月生的腰间紧紧环住。   他很喜欢这个姿势——随月生压在他身上,一副很依赖他的模样,他不用担心随月生消失,也不用担心会被随月生推开。   自从喜欢上随月生后,陶风澈就对老头子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很有意见,简直像是文谶:月亮远远地挂在天空上,和人间相隔万里,它高不可攀,无悲无喜,用一双冷清的眼旁观凡人为它痴狂。   而现在,月亮终于乘着风,坠入了河流。   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希望哥哥下辈子可以当一只慢吞吞的树懒。这样的话,他就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了,可以放心地慢下来享受生活,而他呢,就可以去当那棵一直被随月生抱在怀里的树。   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陶风澈想着想着,又把自己给哄开心了,侧过头去亲随月生的耳垂,在上面反复厮磨,又像是怕它化掉似的,用唇瓣小心地含住,犬齿轻轻在上面咬着,小声而又黏糊地冒出来一句话:“好喜欢哥哥哦。”   随月生瞥他一眼,没接话。   陶风澈这样小狗一样黏黏糊糊的态度实在是有些久违,他不大适应,又因为身体连在一起无法移动,只得隐忍地任由陶风澈在他身上撒欢。   吃饱了嘴都不擦就来闹腾人,真是……   虽然想嫌弃陶风澈太黏糊,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陶风澈这般的举动,给了刚被标记后的omega很大的安全感。   他甚至都有些犯困了。   随月生不愿去推开陶风澈,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有些享受,只得无奈地闭上眼,心中默念眼不见为净。   陶风澈并不气馁,又或许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只要随月生听见了就好,根本就没指望他会给出回答。   “我好开心。”他低声而又坚定地重复,“特别开心。”   随月生终于睁开眼,又看了他一眼。   陶风澈神色餍足,眼神湿润,眼睛里写满了亲昵和眷恋,虽然身下的凶器还深埋在他的体内,可表情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单纯。   ……看上去竟然还挺乖巧。   随月生一嗤,想笑陶风澈几句,说他怎么跟只吃饱了的小狗似的,话将出口时,却又忽然有点心中酸涩——自己之前的若即若离和缄口不言,或许真的对陶风澈造成了伤害。   他将话吞回肚子里,安静地往陶风澈的身上靠了靠,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到近似于无,像是两株缠绕在一起,共生的植物。   一直等到身体内的结消退以后,随月生才重新有了动作。   (……)   “啵。”   像是戳破了一个玻璃泡。   小腹还是微微向外鼓起的模样,随月生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   陶风澈赶忙扶他躺下,想伸手去碰他变得圆滚的腹部却又不敢,内心正在剧烈挣扎的时候,随月生却主动伸出了手,捏住了他的掌心。   随月生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就连掌心都有一层薄汗,触感湿漉漉的:“你去看一下床头柜。”   陶风澈一愣,光着身子去翻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特殊的东西,扫视半晌,最终试探性地取出一个崭新的钱包:“这个?”   他偏头问道。   “嗯。”随月生颔首,示意他打开来看。   ——不就是个原料和剪裁都属上乘的钱包吗?   陶风澈一头雾水,将它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实在是没想明白随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后,他将钱包打开,瞳孔忽然紧缩——里面放着一张熟悉的黑卡,除了编号不同外,跟他之前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生日快乐。”随月生笑着,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手中的银行卡,“给你的生日礼物。我的副卡,这次没有额度了,你省着点花。”   随月生对自己准备的这个礼物还挺满意的:   一来,之前因为副卡限额一千的缘故,陶风澈一直跟他闹别扭,现在借着过生日的机会,重新给了他一张没有额度的卡,这件事就可以揭过去了。   二来,陶知行去世后,陶风澈之前的副卡已经被销户了,被他恢复的只有储蓄卡而已。陶风澈成年以后,由他代为监管的股权和其他产业便要逐渐开始交回他的手中,陶风澈也要开始学着理财——钱一直放在卡里就只是个数字,拿去投资才能生钱。手上的流动资金不需要放太多,如果真有什么急需用钱的时候,可以直接刷他的副卡。   三来,他是真的没什么送礼的经验。平时有什么需要送礼的场合,都让周助理代劳了,而日常给陶风澈带的礼物,也就是些食物,成年礼送这些东西,显得有些不大合适。   他前两天特意问过江景云和喻鹤白,家里小孩儿成年的话一般都送点什么,得到的答复不是送车就是送房,这两样陶风澈都不缺。就算真的按喻鹤白说的送跑车,款式和颜色也是个难题。   还不如干脆给他张卡,想要什么就自己买呢。   一箭三雕的好方法,随月生含笑盯着陶风澈,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陶风澈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手指握紧又松开,片刻后转过来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并不是随月生想象中的欣喜或是羞涩,看着居然还有些咬牙切齿。   尾端微微下垂的眼睛一贯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可此刻它微微眯起,眸中带了几分厉色,像是有一团可以将周遭燃烧殆尽的火。   随月生几乎都听见陶风澈磨牙的声音了。   “哥哥。”他声音很轻,散在新风系统的风里,听上去却莫名地令人不寒而栗,“你是在付我嫖资吗?”   “那我一定要让哥哥满意才行啊。”陶风澈放下钱包,又将卡扔在一边,缓缓走了过来。   “争取让哥哥物超所值。” 第153章 烙印   随月生心中霎时便是警铃大作。   陶风澈刚才没有戴套,床上一片狼藉,分不清来源的体液全部混杂到一起,随月生光是看到都觉得太阳穴跳着疼。   他迫切地想去洗个澡,等会儿还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做,可看陶风澈现在的神情,接下来的事情绝对不会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生日送张副卡也没什么问题吧,这不省心的小混蛋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随月生想不明白,再一看陶风澈阴鸷的神色,心中暗道不好,当机立断便想跑路。   可惜他现在四肢发软,手脚发麻,还没能成功从床上起来,就被陶风澈一把摁回原位,又被迫翻过身,背对陶风澈,摆成了跪姿。   若是换做往常,随月生即便不能把陶风澈掀翻在地暴揍一顿让他长个记性,也绝对是能拧腰逃脱的,可偏偏今天属于特殊情况,陶风澈又特意释放了信息素。   (......)   当你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触碰到那轮高不可攀的明月,就应当给他留下一点痕迹。   ……或许是一个吻。   “脏不脏啊?”随月生皱着眉看他。   “哥哥的东西,不脏的。”陶风澈笑了。   饶是随月生体力过人,这会儿也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身上像是压着沉重的铁球,就连简单抬起手指的动作都重逾千斤。   可他毕竟还是要强,休息片刻便挣扎着想爬起身,想去捡手机。   “哥哥你睡吧。”陶风澈将他拦住,很认真地看他的眼睛,“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随月生瞥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完,他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疲倦地对着陶风澈点点头,合上了眼睛。   一片昏沉中,随月生隐约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然后泡进了温水中。   温柔的水流有节奏地冲刷过他疲劳酸软的肌肉,随月生舒服得昏昏欲睡,隐约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身上亲亲舔舔。   陶风澈他又在干什么?   随月生困得睁不开眼,懒得去跟粘人的alpha周旋,本想忽视掉这个烦人精,胸口却被人一寸寸吻过,舌尖不经意地擦过某个敏感到极致的地方。   “滚开!”随月生迷迷糊糊地抬起手,一把糊上狗头。   力气不大,打在人身上也不痛,陶风澈却是被忽然有了反应的随月生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溅起好一片水花。   他屏气凝神观察片刻,见随月生没了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蹭回来,试探性地将随月生抱在了怀里。   有了刚才的那一出,陶风澈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往下继续了,乖乖伺候着随月生洗完了澡,将他抱出浴缸,再裹上浴袍。   他拿不准随月生打不打算公开两人之间的恋爱关系,见随月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脑袋也一点一点的,又不舍得叫醒他来问,干脆便将随月生扶到软椅上,自力更生换了套干净的床品,又做贼似的将脏掉的床单扔到了角落。   陶风澈自打出生开始,就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基本上就没做过家务,换个床单套个被套折腾了一刻钟,还落了个腰酸背痛的下场。   他疲惫地叹口气,轻手轻脚地将随月生抱上床,又任劳任怨地将地毯上的手机捡起来放回床头柜,原本只是想陪着随月生一起躺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154章 开心   陶风澈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暮色四合,院子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房间中却只开了随月生那一侧的床头灯,灯光昏黄温暖,大部分的空间都被一层令人安心的朦胧昏暗所笼罩,像是构建出了一个独立于现实之外的小世界。   随月生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毛衣,半靠在床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平光眼镜,手里捧着平板专心致志地看着文件:“醒了?”   “嗯。”   这一觉睡得太沉,乍一醒来竟是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陶风澈揉了揉眼睛,又问:“几点了?”   “七点出头。”随月生终于转过头,施舍般地分给了他一个眼神,又将视线挪回了屏幕上,“半个小时前徐伯发信息说饭已经做好了,等我把剩下的这点看完,就下去吃饭。”   “好。”陶风澈从善如流。   意识逐渐回笼,先前的记忆也随之复苏,陶风澈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脸上也飞起一层很浅的红——他之前居然……   真是鬼迷心窍,中了邪了。   他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看随月生的表情。可惜随月生端的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脸,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头的文件上,看上去一如往常,根本无从揣测他此刻的心情。   那一股甜腻多汁的荔枝香气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只剩下了柑橘的味道,若不是现在身处随月生的房间,又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陶风澈都要怀疑记忆中的那一切是否只是一场幻梦了。   他有些忐忑地坐起身,轻轻撩起随月生披散的发丝,在腺体处看到了一个很深的牙印,周围泛红肿胀,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做梦。   随月生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了繁重的工作中,目不斜视,手下动作不停,任由陶风澈在他身上扒拉来扒拉去,只把他当做一团恼人的空气。   一直等到陶风澈妄图伸手去碰红肿的腺体时,他才终于开口:“别闹。”   声线还带着情事后的沙哑,语气中的警告却昭然若揭,威慑力一如既往。   “哦。”陶风澈乖乖收回手来。   他知道随月生有多忙,并不指望他像影视剧里的那些omega一样,在标记后跟alpha在床上温存良久——随月生是独一无二的。   陶风澈瞥了眼屏幕,不大感兴趣,视线一路滑到床头,看到几个深色的药瓶,其中有几个看上去格外眼熟。   他再次抽了抽鼻子,隐约想到了些什么,语带迟疑:“你刚才吃药了?”   随月生头也不抬:“嗯。”   陶风澈没想到他竟是这么坦然,怔了一下。   随月生这次的发情期来得格外突兀,联想到之前地毯上散落一地的药片,陶风澈猜测是因为二人间匹配度过高,随月生又靠某种特殊的药剂将信息素压制了太多年,不自觉地便被自己新生的信息素给诱导了。   也正因为如此,这次“计划外”的发情期格外短暂,形成完全标记后,发情热逐渐消退,再加上随月生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现在才能这么精神奕奕地处理工作。   ……可既然随月生会被他诱导发情,就证明他服用的那种药剂并不是万无一失。   随月生当时浑身酸软无力,连意识都已经变得模糊,如果推开房门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陶风澈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肝胆俱裂。   他想劝随月生不要再继续服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地盯着随月生看了半晌,斟酌着措辞。   随月生一直等到看完了这一页文件,才顺着陶风澈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了然道:“想问我信息素的事?”   他理解错了,可陶风澈想了片刻,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醒来之后给荆宁打了电话,他刚才过来了一趟,顺便带了点药。”   随月生略过自己还让荆宁顺道带了避孕药,后者到了之后啧啧称奇,百般八卦,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人赶走的事,泰然自若道。   “这样。”陶风澈不疑有他,点点头后却又有些紧张,“这些药会不会有副作用啊?毕竟你之前……”   他知道随月生有多反感自己的第二性别,拿不准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生怕触及到随月生的雷点惹他不快,只好眨巴着一双狗狗眼,忧心忡忡地盯着随月生看。   随月生笑了:“不会。”   陶风澈不加掩饰的体贴与关心让他感觉很是熨帖,像是在秋日的夜晚中泡进露天温泉,每个毛孔都打开了,从心脏开始,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他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一遍,选择性地忽视了“之所以会搞得那么惨烈,就是因为一直以来都不肯接受alpha标记”的事,只说是自己长时间服用药剂后产生了耐药性,再加上二人间匹配度过高,才会意外被陶风澈诱导发情。   荆宁刚才过来时,带来了特效药,但过两天还是需要去研究院一趟,重新制定一下治疗方案。   “好。”陶风澈点点头,片刻后却又蹙了蹙眉。   之前的一切只是他的猜测,现在二人间的匹配度得到了专家认证,他心中暗喜,却又有些忧心——既然如此,那就证明自己很容易就会对随月生造成影响。   但这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现在标记完成,自己的信息素一定对他有效。   “你跟荆宁约好时间了吗?要不我到时候陪你一起过去吧。”陶风澈想了片刻,“如果有需要的话,还可以直接从我的腺体中提取信息素……”   “先不用。”随月生一哂,见陶风澈变得低落,又有些不忍心,补了一句,“到时候再说。”   即便是alpha,后颈处的腺体也足够敏感脆弱,直接从中提取信息素是很疼的。如果需要用它入药,还需要服用大量的激素类药物来催生信息素生成,手术过程中一旦操作失误,便会导致永久性的损伤。   虽然手术由荆宁主刀的话,产生危险的可能性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他还是舍不得陶风澈疼。   “哥,你不用跟我客气。”陶风澈望着随月生的眼睛,语调认真诚恳,仿佛想将自己的心剖出来放到他面前给他看,“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可以说是因我而起,我会负责到底的。”   随月生被他话语中的坚定惊了一瞬,片刻后却又笑开,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头:“没跟你客气,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到时候如果有需要,会联系你的。”   “你就放心吧。”   陶风澈还想再劝,却被随月生打断。   “如果真的用得上你的信息素,即使我心软,荆院长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上了手术台,可别哭鼻子。”   陶风澈:“……”   随月生语带戏谑,一听就不是认真的,可他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陶风澈在荆宁手下实习过,知道这位史无前例的beta院长工作起来有多六亲不认,要是真的落到了他手上……   陶风澈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同意了。   事情解决,随月生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将视线挪向了平板——折腾了一整天,他早就饿了,只是在等陶风澈睡醒。手头的这份文件没剩几页了,早点看完就能早点吃饭。   发情期来得突然,原本的工作计划全被打乱,随月生刚一醒来便着手联系荆宁,吃完药后就开始处理文件,根本没工夫考虑收拾房间的事。   房间里乱成一团,陶风澈睡着前是什么样,睡醒后就还是什么样,连那条被陶风澈扔到角落里的脏床单都还待在原位——万幸随月生还记得给窗户开了条缝通风,那股奇异的腥甜味已经散了。   以随月生的洁癖程度,是绝对无法忍受长时间身处这样的环境中的。   随月生一直不喜欢有人进他房间,可他今天被折腾得不轻,要是让他自己来打扫卫生,陶风澈实在不舍得。   “等会儿吃完饭后,我来收拾房间吧。”他有些忐忑地跟随月生商量。   “你?”随月生看完最后一行,瞥了陶风澈一眼,语带嫌弃,“你是说,你来做卫生?”   陶风澈点点头。   “算了吧你,等会儿跟徐伯说一声,让他来找人收拾吧。”   陶风澈一愣,拿不准随月生是在嫌弃他做家务的水平,还是事情真如他想的那样,纠结半晌,还是开口试探道:“你愿意……”   “反正荆宁都已经知道了。”随月生坦然回答,见陶风澈一脸惊喜,有些诧异,“再瞒下去也没意义吧?只不过我的第二性别这事有点不好办,等会儿得让徐伯找几个嘴严的来。”   “哥哥决定就好。”   陶风澈从没想过随月生竟然会不介意跟亲近的人公开两人之间的关系。   随月生太特殊也太有距离感了,真真就像是一轮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在跟他有关的事情上,陶风澈几乎从未有过安全感。   他渴望被他关注,被他认可,到了最后,又希望被他喜爱。他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可当遇到随月生的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一条饥肠辘辘的幼犬,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像流浪狗觊觎食物一样,觊觎着随月生的爱。   只要涉及到随月生,他永远都不会感觉满足。   所以随月生给他副卡时他会那么愤怒,以至于口出恶言,无视随月生的拒绝,翻来覆去地折腾他,一遍遍地在他身上打下烙印……他以为随月生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可他已经习惯了去向随月生索求,也习惯了随月生无奈的给予。   他无法再去过没有随月生的生活了。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随月生竟然就主动向他走了一步,还是这么意义重大的一步。   像是有烟花在心中炸开,陶风澈被扑面而来的喜悦所淹没,像是一条看见成山的珍宝主动向自己走来的巨龙。   他凑过去就想亲随月生,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陶风澈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掩藏得极好的微弱伤心,可随月生置若罔闻。   随月生可是还记得先前那岔呢,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刷牙没?”   陶风澈:“……”   那……那当然是没刷的。只记得要给随月生洗澡和换床单的事了。   陶风澈昧着良心点点头:“当然刷了!”   随月生眯起眼,将信将疑地将他审视了一遍,估算他话语中的真实性,却没料到陶风澈又开始小声碎碎念。   “哥哥,今天是我这一年最开心的时候。”   随月生心头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陶风澈的意思——两人确定关系,是在富源加工厂,赵嘉阳去世之后;而他时隔十年重新跟陶风澈见面,则是在陶知行的葬礼。   只有今天,什么坏事都没发生,陶风澈可以毫无顾虑也毫无愧疚感地感到喜悦。   他耐不住陶风澈这么委婉的撒娇,却还记得之前的事,纠结半晌,还是顺了陶风澈的意,轻飘飘地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行了,赶紧下楼吃饭,再不去徐伯该着急了。”   他生怕陶风澈再借题发挥,率先下床进了衣帽间。   陶风澈盯着随月生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在床上滚了一圈,眯起眼笑了起来。 第155章 嘚瑟(上)   周一回校时,陶风澈的心情有些复杂——除了些微的忐忑外,还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标记的效果是双向的,完全标记过后,不仅是随月生的信息素里沾染上了他的味道,他的信息素中也打上了独属于随月生的烙印——酸甜的柑橘味中,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荔枝香气。   上周五,因为意外到来的发情热,随月生没能去上班,又被迫在家中跟陶风澈厮混了一整个周末,积攒下来一大堆亟待处理的工作。   今天一早,随月生便驱车前往陶氏开会,别说是送陶风澈上学了,就连早饭都没陪他吃。   随月生工作繁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陶风澈虽然有些低落,但也能够理解。而且这样也好,随月生不在,他有了很大一块空白时间来“排练”——   虽然已经成年了,可陶风澈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好不容易才跟心爱的omega结合,怎么着都得跟身边那群连omega手都没摸过的单身A炫耀一下。   但是这个炫耀的方法还有待商榷:太过了显得俗,太轻了的话……以他们粗壮的脑神经,估计根本意识不到。   迈巴赫缓缓驶出车流,平稳地停在学校门口,升起的隔音玻璃后面,陶风澈沉默地闭着眼,面容肃穆,双唇紧抿。   他还不能很熟练地操控自己新生的信息素,一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终于将它调节在了一个既能清楚闻到,却又不至于让人感到刺鼻或是过分刻意的浓度范围内。   大功告成,陶风澈静坐十秒,见信息素终于趋于稳定,才施施然地下了车。   车外寒风凛冽,学生们步履匆匆,陶风澈不留痕迹地四下环视一圈,没能看见熟人。   ……出师不利。   陶风澈眯起眼,紧了紧围巾,大步往教学楼走去。   “陶哥!”临到班门口时,被陶风澈寄予厚望的汪源终于从角落里窜了出来,一手搭上陶风澈的肩,“回来了?!”   “嗯。”陶风澈微微颔首,又有意释放了些信息素。   汪源没能察觉到任何异常,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起来:“诶,你过个生日怎么过得跟人间蒸发了似的?这两天怎么约你都约不出来,昨天晚上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这下可总算是让我逮住你人了!”   “你给我买的圣诞礼物我收到了啊,但真的,不是兄弟我埋汰你,下次咱换个快递公司行吗?这家物流真的是太慢了,我昨天早上就看见它在派件了,想着等收到了之后再回学校,结果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才收到货。最近天又冷,我今天早上一大早起床往学校赶的时候,差点没困死……”   不等陶风澈打断,汪源又迅速将话题拉了回来:“但你买的那几个游戏是真的挺好玩的,可惜我现在没空,等放假了之后一个个试过来,有好玩的就约你一起啊!”   “……行。”   陶风澈没忍心跟汪源说汪父正准备给他报辅导班的事,再一次增加了信息素的浓度。   这下,汪源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嗯?这什么味道?”汪源抽抽鼻子,“谁带橘子来学校了,这么大股味……”   他皱着眉,闻着味扭过头来,对上陶风澈毫无波动的眼神,恍然大悟道:“我靠?!陶哥,这你信息素啊?”   面对后知后觉的好友,陶风澈矜持地点了点头,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眼神中暗藏期待。   “嗯……”汪源沉吟半晌,缓缓道,“还挺好闻的。”   陶风澈:“……”   他等了半天下文,就只等到这么敷衍不走心的一句,有些不爽:“还有呢?”   “还有?”汪源一惊,搞不懂陶风澈这是什么路数,搜肠刮肚地开始想词,“呃……有点甜又有点酸……非常活灵活现的……一颗大橙子?”   他跟陶风澈对视,郑重其事道:“但是比其他的橙子都要好闻。”   陶风澈面无表情。   我靠,还不够?   汪源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眉毛越皱越紧,实在是想不出词了,皱起一张苦瓜脸讨饶:“陶哥,你就放过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水平,我语文成绩一直徘徊在及格边缘,真的夸不出来了。”   饶是陶风澈提前设想好了多种应对方案,也实在是没想到汪源会是这个反应。   他有些诧异:“你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没啊。”汪源一脸诚恳。   ……怎么可能?   那么大一股omega的味道,怎么会闻不到呢?!   陶风澈满头雾水,却又不愿意将事情直接挑明——这档次也太低了。   不过汪源这人脑袋一向缺根筋,一下子没想通也正常,其他人肯定不会跟他一样不上道的。   陶风澈含糊答应了一声,率先进了教室,徒留汪源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背影,满腹疑虑——   陶哥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   陶风澈可不知道汪源在想什么,身为校内的一大风云人物,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八卦的中心。   一大早,他带着一身毫不掩饰的柑橘味踏进班门,得到了不少同学的祝贺与夸赞。等到中午放学时,几乎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高三(1)班的陶风澈成年了,信息素是柑橘味。   清甜的水果调十分温和,没什么侵略性,攻击性也不强,跟陶风澈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对于亲眼见证了写作打架,读作陶风澈单方面将蔡泓摁在地上揍的同学而言。   一上午,陶风澈接收到了不少意味不明的眼神,可他一贯都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泰然自若地听完了课,等打了放学铃,他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汪源,便一个人去往食堂吃午饭,并习惯性地屏蔽掉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可他倒也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的。   陶风澈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偌大的一个学校,成百上千个学生,怎么就没一个人发现他信息素的特别之处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味如嚼蜡地吃着午饭,忽然间,汪源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一屁股坐到了他的面前。 第156章 嘚瑟(下)   “砰!”   装得满满的餐盘砸在桌上,溅出不少汤汁。   陶风澈丢了张纸巾过去,瞥了汪源一眼,有些好奇:“怎么了?”   “陶哥!你是不知道,蔡泓那孙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刚才从办公室出来时,听见他在跟人嚼你舌根呢!”   “嗯?”陶风澈没太在意,心不在焉地给汪源当捧哏,“说我什么?”   “说你的信息素闻起来很诡异,太甜了,一点都不正宗,一闻就知道是个变异的柑橘。”汪源愤愤不平,“他懂个屁啊?!”   陶风澈一愣,想说信息素太甜是因为里面混了荔枝香气,其他人想变异都还没这个机会呢。   话将出口时,他忽然一愣,困扰了他一上午的问题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难怪没人闻出来那独属于omega的烙印!   他刚一产生信息素便跟随月生滚上了床,除了随月生以外,没有人闻过他信息素最初的味道,自然也就闻不出完全标记后他信息素发生的变化。   在大众眼中,现在这股掺杂着微弱荔枝调的柑橘香气,就是他最本源的信息素。   陶·十八岁的人生赢家·风澈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努力控制了一上午的信息素,完全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炫耀了。   ……到了最后,竟然是蔡泓最先发现了异常,这真是……   陶风澈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都想扶额叹气了。   “蔡泓这瘪犊子还说什么‘水果味的信息素一看就不成大器’,我呸!我倒要看看他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味道,是粪坑还是腐肉啊?!”   汪源义愤填膺的声音拉回了陶风澈的思绪。   陶风澈偏头望向好友,微微皱皱眉,叹了口气:“行了,你跟他计较什么?认为信息素能决定一切的人纯属脑子有坑。”   “那是当然。他爸那个公司这半年被你哥坑得不轻,一连丢了好几个项目,损失不小。”汪源撇撇嘴,“你哥可还是个beta呢!”   陶风澈讶然:“……?”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徐松没跟他说过,随月生就更不会提,既然如此,倒也难怪蔡泓这些天一直拿淬毒的眼神瞪他,现在又在他背后嚼舌根了。   随月生会这么做,一看就是在替他出气,陶风澈心中像吃了蜜一样甜,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好笑——随月生哪是beta?   他分明就是个omega,还恰好就是个水果调的omega。   等到时候真相大白,还不知道蔡泓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陶风澈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过他也就是心里腹诽几句,在随月生同意之前,他绝不会向外人泄露一丝口风。   汪源还在气头上,小声念叨着要找人来教训蔡泓,陶风澈心中一惊,赶忙出言相劝:“你可省省吧你,现在这种紧要关头,你要是闹出事来,就等着叔叔收拾你吧。”   “尤其是你那几个体育特长生朋友,人家辛苦训练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出国的时候能走点捷径,实在不行,高考也还能加分。你请他们帮你把蔡泓揍上一顿,你是出气了,要是到时候事情闹大,给他们记个过怎么办?”   陶风澈知道汪源这人最重兄弟义气,话全往他死穴捅。   果不其然,话一说完汪源便是一愣,虽然看着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但也没一个劲叫嚣着要去教训蔡泓了。   陶风澈松了口气,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汪源兀自生了会儿气,片刻后,却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陶哥……蔡泓这人嘴贱,你别听他瞎说。”他搜肠刮肚想着词,努力安慰道,“你这个信息素的味道真的特别好闻,特别阳光,特别夏天。我刚才来食堂的路上,听见好几个omega在偷偷议论你,说特别喜欢你这个柑橘味,感觉很独特。”   要别人喜欢干什么?随月生喜欢就行了。   再说了,之所以那么特殊,就是因为有随月生的味道在,别人想要都还没有呢。   “我真没放心上。”陶风澈一哂,偏头看向汪源,见他一脸小心,很怕自己受伤似的,干脆给他夹了块排骨,转移话题,“你觉得我这个信息素好闻?”   “特别好闻!”汪源点头。   “我也觉得。”陶风澈矜持一笑。   ···   下午,体育课。   陶风澈刚刚按照老师的要求跑完了一千米,正准备去小卖部买水,却被隔壁班的一个omega给堵住。   “陶风澈,你,你的信息素特别好闻!”   男生比他矮了小半个头,面容白净,眼睛很大,小声丢下话后又给他塞了一瓶水,陶风澈刚想拒绝,他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陶风澈没能把人拦住,盯着手中的水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这omega还挺有眼光。   却不知他这眼神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另一番解释了。   操场上人多眼杂,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又添油加醋了一番,等到下午放学时,整个年级都知道了,陶风澈特别喜欢别人夸他信息素。   虽然不清楚流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可陶风澈对这件事的结果倒是乐见其成——他的信息素里混杂着他跟随月生两个人的味道,夸他的信息素好闻,那就是夸他跟随月生般配啊!   虽然过程十分曲折,但事情的结果总归还是好的。在一连串的称赞声中,陶风澈一颗隐晦秀恩爱的心得到了无上的满足,连带着看缺根筋的汪源也顺眼到了极点。   等什么时候汪源跟严伊这对欢喜冤家想明白了,他一定要给他俩送上一份丰厚的贺礼。   陶风澈下定了决心。   总而言之,虽然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但这整件事还是挺有趣的。陶风澈暗自将它记在心中,准备跟随月生分享。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放学铃都已经打响了,冯慧居然还抱着一沓卷子进了班门,不顾讲台下的哀嚎遍野,硬生生地拖了半小时的堂。   一想到随月生现在说不定已经到家了,正饿着肚子坐在餐桌边等他回去吃饭,陶风澈心中就很不是滋味,人生中少有地在课堂上产生了些坐不住的情绪。   陶风澈归心似箭,冯慧刚一说放学他便背起书包三步并两步地往校门口跑,上车后又一个劲地催司机加快速度。司机不敢怠慢,迈巴赫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中挤来挤去,玩了好几个危险动作。   好不容易赶回家,陶风澈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跟随月生说,可下车后却没能看见他的身影。   “哥哥人呢?”   徐松对这二人的感情发展乐见其成,又是打心眼里将陶风澈当成自家小孩在疼,此时见他一脸期待落空后的震惊,再一想到不久前刚刚收到的那条信息,实在是感觉有些好玩。   他憋着笑,如实回答:“随少爷说他今晚还有应酬,等吃完饭了还要加班,干脆就直接睡在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里,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   陶风澈愣在原地,整个人僵硬得像是海边风化的石像。   不是说omega被标记后都可粘人了吗,可他现在怎么感觉,标记不标记,对工作狂随总而言没有半点区别啊?!   被迫独守空房的少年alpha无语凝噎。 第157章 建议   话虽如此,可完全标记后,有些事情还是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太阳照常东升西落,一天依旧是24个小时,1440分钟,86520秒,可两人都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出现在信息素上。   似乎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静悄悄地钻进了所有的空白时间与内心的缝隙,严丝合缝地将这一切合拢填满,带来了沉稳的安定感。   时值年尾,要做的工作和待完成的功课以及学习任务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要搬进同一间房居住的事,依旧分头忙碌,只有在晚餐时才会见上一面,如果碰上随月生有应酬,连这一面都难。   陶风澈从没跟随月生说过希望他早点回家,随月生也并没有为了陶风澈而改变自己的工作安排,可他总是会尽量赶回家休息。   很多时候,随月生带着一身的寒气回到陶宅时,陶风澈都已经睡熟了。   Karlmann King停在主宅门口,随月生低头下车,在门廊处换上跟陶风澈同款的毛绒拖鞋,脱掉大衣递给佣人,再上到二楼,轻手轻脚地推开陶风澈卧室的门。   他拧开台灯,将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一一翻阅检查,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缓步走到陶风澈床边,检查一下加湿器是否有在正常工作。   最后,他会借着书房透过来的灯光,在陶风澈的床边静静坐上片刻。   酸甜的柑橘味侵蚀了他周围的空气,又被他吸进肺中,逐渐抚平了烦躁的思绪。   困意渐渐涌起,随月生伸手给陶风澈掖了掖被角,起身关掉书房的台灯,回房洗漱。   等他从浴室出来时,佣人早已经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了床头柜上。他就着牛奶吃完药,靠在床头翻上几页书,逐渐进入梦乡。   有件事随月生一直都没有跟陶风澈提起,这段时间一来,他的睡眠质量已经逐渐好转。标记达成以后,他其实已经不需要再依靠牛奶助眠了。   陶风澈的信息素在标记后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将他包得密不透风,他不用再依靠外力来安抚内心的烦闷与焦虑。   他工作太忙,回家的时间一直不固定,陶风澈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每天晚上都等他到家之后才去热牛奶,所以陶风澈会在吃完晚饭后便去厨房将牛奶热好,加上足够的糖,最后 将它放进冰箱。   等到随月生到家后,值班的厨师会把牛奶取出回温,交给佣人送上去。   如今牛奶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功效,没必要再这么劳师动众。可随月生思考许久,还是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底。   ——时至今日,每天晚上睡前的这杯牛奶,已经不仅仅只是一杯牛奶了。   它的象征意义早已远远超过了它的实际意义。   它像是一场特殊的仪式,又像是一个独特的信号。每个加班的深夜,随月生揉揉酸胀的眉心,滴上眼药水后闭目养神时,一旦想到陶风澈此时或许正穿着睡衣,站在厨房里一丝不苟地热牛奶……   他便会忽然感觉到一阵心安,和一种名叫“有人正在等他回家”的,非常安稳的幸福感。   元旦前夕,随月生终于挤出时间,前往中央研究院做全身检查。   平安夜那天,荆宁被随月生一个电话叫去陶家送药,又亲眼在房间中见到了发丝散乱微湿,面上潮红未退,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情事的随月生后,一时间震惊得都有些失语。   虽然他一直都想劝随月生找个匹配度高的alpha上床,接受标记后再通过药剂来抑制信息素,可他心里清楚,随月生绝不会屈服于生理反应,更不会为此委身于人,因此便也一直没有跟随月生挑明。   他隐晦地暗示过几次,见随月生不感兴趣,便也作罢了。   一直心神不安,生怕随月生在公众场合信息素外泄以至于暴露身份的荆院长万万没想到,随月生竟然直接一步到位,跟人缔结了完全标记。   而且那个标记了他的alpha,居然还是陶风澈。   虽然这两人间的匹配度确实很高,他们俩在一起也比较让人放心,但是……   兔子都还不吃窝边草呢!   那不是你不省心的便宜弟弟吗?!   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你的alpha了啊?!   醉心学术的荆院长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似乎错过了一整季的连续剧。   他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偏偏随月生一个都不打算回答,刚一把药拿到手就找借口将他轰出了门,冷酷无情到了极点。   平心而论,荆宁确实不是八卦的人,可突然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位主人公又都还是他熟识的人,他也实在是被激起了些好奇心——   这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进展是坐了火箭吗?   科研工作者习惯于凡事讲证据,有证据了才能有结论,可荆宁左思右想,实在是没能找到任何能推测他们爱情轨迹的线索。   就好像这两人真的就是心血来潮,一拍脑袋就滚上床了似的。   可他俩都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啊?   荆宁怎么都想不明白,恨不得把抓着随月生好好审问一番,可惜随月生日理万机,他自己也没有清闲到哪儿去,只得暂且将这件事先行搁置。   可谁让随月生今天主动送上门来了呢?   要是今天再让他敷衍了事,他就不姓荆!   荆宁一边操纵设备给随月生体检,一边拐弯抹角地向他打听起了他跟陶风澈之间的事。   随月生素来坦荡,荆宁又是知根知底的人,事已至此,他虽然不会主动去跟荆宁说,但一旦荆宁问起,他也不会选择隐瞒。   更何况,身为项目的总负责人,荆宁可以称得上是他的主治医生,而这件事更是跟他的信息素息息相关。   随月生想了想,略去那些涉及到个人隐私的部分,将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荆宁听着听着表情便变了,到了最后,更是带上了些许揶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陶风澈好像差不多小你十岁?”   “嗯。”   “十八岁的alpha,少年心性,没个定数,而你作风又这么老派……”荆宁打趣道,“跟他谈恋爱,会不会感觉压力很大?据我所知,小陶在学校可是很受欢迎的。”   随月生想了片刻:“还好。”   “啧。”   荆宁对他这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打定主意要戳破他这古井无波的表象,从他口中挖出点恋爱密辛来。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循循善诱:“之前不是说他每天晚上都给你热牛奶吗,现在还热吗?”   荆宁自认为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却没想到随月生点了点头。   “嗯,他每天晚上睡觉前先把牛奶热好,热好放进冰箱,我到家了之后厨师再拿出来加热。”   “不是吧随总,你现在工作还这么忙啊?”荆宁手下动作不停,嘴上也没闲着。   “你不也一样?”随月生瞥了他一眼,“我每次来你这都会发现,桌子又比上次来时乱了一点。”   说到最后,话语中的嫌弃藏也藏不住。   “……”荆宁一时失笑,片刻后却叹了口气,“是,我也忙,准确来说,身处这个位置,一年到头就没有清闲的时候。”   “但是随月生,你跟我不一样。”   荆宁说得慎重,随月生抬眼看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开了个玩笑:“嗯?荆院长可别是要跟我说什么BO有别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荆宁比了个投降的手势,“随月生,你能别跟个炸毛的猫似的吗?一碰就挠人,我可是个文职人员,跟你这种受过训练的非正常omega没法比。我真打不过你。”   “而且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荆宁正色道,“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再怎么忙都无所谓,逢年过节记得回家看看父母就行了,可你不一样。”   对上随月生略微不解的眼神,荆宁有些好笑:“你是惯于压抑自己天性需求的人,不管你体内的激素含量怎么波动,只要你还能行动,你就能当做无事发生。可陶风澈才十八岁呢。”   “你总得适当照顾一下alpha的情绪吧?不要求你跟其他omega一样,标记过后成天围着他打转,可你至少也得抽空陪陪他吧?你这每天宵衣旰食也不行啊。”   “我有陪他。”随月生皱着眉,辩解道,“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尽量回陶家睡觉。”   “我不是说这个。”荆宁哭笑不得,“陶风澈才十八岁,又只剩你这一个亲人,小孩子其实是很粘人的,只是要面子,不好意思跟你说。他当时来我这实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想跟你分享。你刚回国那会儿,都还记得要回家陪小孩呢,怎么现在确定关系了,还越来越疏忽了?”   “你这样对小孩儿不好,他会有落差感的。”荆宁下了结论。   “不会。”随月生摇头,“小澈很独立。”   荆宁反问:“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想粘着你?”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清楚。”随月生答得笃定,目光中还带了些许欣慰。   ……你看着长大,你十年前就出国了你还看着长大!   荆宁简直都要被他给气乐了。   可两人相处多年,他也清楚随月生那茅坑里臭石头一般的性格,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改变。这是他的优点,但也是他的缺点。   荆宁沉吟片刻,只得换个角度来劝:“行行行,你看着长大的小孩你最了解,你说他不想粘着你就不想吧。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啊,陶风澈的信息素对你很有帮助。你要是不舍得让他过来做手术提取信息素的话,就多增加一些相处时间。”   随月生一愣:“没有别的方法?”   “有。”在随月生的期待中,荆宁板着脸,以科研工作者的严谨给出了建议,“多跟他亲密接触,体液中也是有信息素的。说直白点,接吻,上床,你爱选哪个选哪个。”   随月生:“……” 第158章 逗弄   面对荆宁诡异的提议,随月生虽然表面上一笑置之,实际上却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里,甚至还特意费了些功夫来观察陶风澈的一举一动。   他原本只是觉得荆宁是在故意跟他开玩笑,可这一留神才发现,荆宁说的竟然还有些道理——   但凡他早些回家,跟陶风澈共处一室时,陶风澈的心情都会肉眼可见地变得好一些,眼睛亮晶晶的,余光也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就连信息素的波动都比平常来得要大。   ……倒真的像是只懂事的大型犬了,知道主人忙,便也不凑过来添乱,只乖乖趴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等看到主人空闲下来了,才试探着凑过来,用脑袋蹭上两下,讨个抱抱,再让主人陪着玩上一会儿。   随月生被自己诡异的联想吓得一哆嗦,疑心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想得太多。可是看着这样的陶风澈,他又实在是有些心软。   观察两天之后,随月生决定主动出击,提前一小时下班回家,又在晚饭时故意诈了陶风澈一下。   “小澈。”快要吃完饭时,随月生忽然开口,“快过年了,我最近可能得抽空去查一下那边的账,再去见见那几个负责人。”   陶风澈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那你……”   他想问随月生什么时候去,大概要忙多久,却又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将话咽了回去,满是担忧地问:“是……又乱起来了吗?”   “暂时还没。”随月生摇了摇头,状似无意地转了转扳指,解释道,“这段时间倒是都还挺老实的,但还是得去看看。”   “这个我懂。哥你尽管去忙,家里这边你不用担心,有徐伯在呢,作业也可以让他帮忙签名。如果忙到太晚的话你就在附近住下,别把身体熬垮了。”陶风澈会错了意,絮絮叨叨地替随月生盘算开了,“你要是过去查账的话,最好多带点人,我看程海这个人挺不错的,身手也好……”   随月生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他忽然开口打断:“小澈。”   “嗯?”   “这个先不急,公司那边最近事情也多,等到时候要去了我会提前跟你说的。”随月生想了片刻,忽然转移话题,“你要不搬到书房里来学习吧?”   他佯装没有看见陶风澈眼中迅速蔓延的欣喜,无视耳边不断回响的荆宁的话语,义正辞严地往下说去:“这样一来,也方便我监督你,免得你写作业的时候开小差。”   陶风澈:“……?”   他一愣,下意识地就想出言反驳——   他可一直都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形象,从来都不会在写作业的时候摸鱼好吗?   随月生为什么会这么看他啊?   他像是这么没有自制力的人吗?会干出这种事的明明只有汪源好不好?   陶风澈平白无故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心中十分委屈,正想开口辩解挽回形象,可对上随月生那双带着笑意的灰蓝色眸子,脑袋里的弯顷刻间便转了过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里,竟是再说不出口了。   ——他们俩的关系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对外宣传,随月生这是在有意给他们增加相处时间。   ……可也不能这么冤枉他吧?   他很乖的。   陶风澈憋屈得够呛,但他不得不承认,随月生的演技实在是不错,光是看他现在这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只以为是当哥哥的担忧弟弟的学业,不惜身体力行监督他学习,多么兄友弟恭的景象!   能理直气壮地跟随月生待在一块儿,陶风澈求之不得。   若是换做往常,随月生开了口,他再跟着附和几声,或是简单地应个好,这件事便也就定下来了。   可今天,陶风澈抬起头,正想开口,对上餐桌旁徐松洞悉一切的戏谑眼神,忽然间就产生了几分逆反心理,不愿意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   他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假惺惺地推拒道:“会不会太麻烦哥哥了?毕竟你工作那么忙。而且书房虽然地方大,但是只有一张桌子,也不够两个人用……”   随月生万万没想到陶风澈竟然会是这个反应,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伸手去摸陶风澈的额头,看他是否发烧了。   徐松眼中的笑意更深,随月生愣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陶风澈这是在闹他刚才说他学习时开小差的别扭。   这小混蛋真是……让他说什么才好?   随月生简直啼笑皆非。   说陶风澈幼稚吧,他又一贯早熟,思维谈吐都远超同龄人;但要是说他成熟吧……这又实在不是个成熟的alpha干得出来的事。   随月生沉思片刻,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筷子菜,余光瞥见陶风澈虽然端着架子,实际上却一直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瞅的眼神,莫名地有些好笑,久违的恶趣味也悄悄冒了头。   ——既然你说书桌小,坐不下两个人,那不如就干脆别来了吧。   陶风澈还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多大的坑,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灿若星辰,有些忐忑地盯着随月生,还以为自己让他出糗了,惹得他不高兴。   随月生起了逗弄的心思,不动声色地伸出筷子,夹了青菜放进陶风澈的碗里,作出一副好哥哥的姿态来:“不要挑食。多吃蔬菜,对身体好。”   陶风澈乖乖把菜吃了,随月生眼中的笑意荡开来,正准备继续往下说,徐松却冷不丁地插了句嘴:“少爷不用担心书桌的事,到时候让他们另搬一张来就是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徐松忍着笑看到现在,一眼便知随月生是想说些什么。   老管家到底是看着陶风澈长大的,逗孩子确实有趣,但是真逗过头了却也心疼,赶忙出声打圆场,说着还给陶风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见好就收。   陶风澈一头雾水,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心中却忽然泛起了一阵莫名的危机感。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这会儿便也收了作妖的心思,乖乖点头说了句辛苦徐伯,又殷勤地给随月生舀了碗汤。   “那就辛苦哥哥了。”   事已至此,再想逗孩子玩也没理由逗了。   随月生瞥了这配合默契的主仆二人一眼,片刻后端起汤碗喝了一口,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没事。”   这便算是默认了。   饭后,徐松来到书房,向随月生请示新书桌的摆放地点。   “随少爷有什么想法吗?”   随月生盯着电脑上的文件,头也不抬:“放得离我越远越好。”   “这是说的哪里话。”徐松失笑,“真的这么摆了,少爷到时候指不定又要偷偷躲着哭了。”   随月生一哂:“那徐伯的意思是?”   徐松早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依我看,不如就把那几个摆件撤了,放在随少爷左手边的位置,稍微空点距离,靠着窗放,阳光也好。”   随月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怼了一句:“还一抬头就能看见我是吗?”   自从随月生跟陶风澈开始谈恋爱后,他身上的锋芒收了不少,尤其此时穿着一身羊绒衫,看上去甚至有些柔软。   徐松琢磨着他的语气和表情,感觉随月生不像是真的在生气,便也敢跟他开个玩笑:“书房这个布置,进门就一览无遗了。要是不想看到对方,就只能在中间支扇屏风了。”   随月生想了片刻,忽然笑了:“那估计是真的要哭。”   徐松配合地笑了笑:“那随少爷的意思是……?”   “就按你说的来吧。”   “那我等下就让人去仓库那边把桌子搬过来。”徐松解释道,“桌子虽然是老太太在的时候买的,但用的是好木头,这些年保养得也不错。”   “你做主就好。”随月生喝了口茶,“但是等到时候搬进来的时候,还得麻烦你在旁边看一看。”   “随少爷放心,这个我知道的。”   徐松微微躬身,正想告退,却忽然听随月生开口。   “徐伯,你就惯着他吧。”   声音里带了些抱怨。   随月生回国已经大半年了,再加上如今大部分事情都已尘埃落定,徐松听出他不是真的在呵斥自己,便也乐呵呵地笑了出来。   “随少爷还说我呢。”他对着随月生挤挤眼,老顽童似的,“全家上下谁不知道,最惯着少爷的那个人可不就是您了吗?”   “……倒也是。”   随月生一哂,摇了摇头。   陶风澈一直以来都是他的软肋,快十年了,只要陶风澈一哭,他就拿他没办法。   更何况如今陶知行和赵嘉阳接连离世,陶风澈在世上再没有一个亲人,他看着陶风澈时,便更多了几分心疼。   喜欢或许是一种冲动,但爱却总是从心疼开始的。   从发觉自己眼中的陶风澈总像是只可怜的小狗开始,随月生就明白自己早已弥足深陷。   可他甘之如饴。   虽然一直给自己洗脑说让陶风澈过来书房学习只是为了蹭他的信息素用,是顺应医嘱,可他实际上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随月生心知肚明。   可他绝不会向外透露一星半点。   “徐伯,我要工作了。”他抬起眼,下了逐客令。 第159章 跨年(上)   徐松办事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一早便带着人将书房整修一新。   陶风澈放学回家后得知此事,便顺理成章地将书包给放了进去,又乖巧地坐到餐桌边上,等随月生洗完手后一起吃晚饭。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了,又恰巧是个周五,大街小巷中节庆的气氛很是浓厚。公司里一片人心涣散的景象,就连周助理看上去都有些浮躁,等待随月生批复文件的间隙不经意地看了好几眼手机。   随月生有些好奇,一问才知道是家里前段时间给他安排了一场相亲,约好了今天晚上要跟omega一起吃饭,等吃过饭了还要去看电影。   “没关系的随总,工作第一。如果今天需要我加班的话我就把那边推了,下次再约也是一样的。”周助理赶忙跟他表忠心,眼底却有一丝不大明显的挣扎。   随月生看着好笑,转念一想昨天晚上答应了要回家陪陶风澈,干脆便让周助理通知下去,全公司今天提早一小时下班,让大家好好过节,自己也整理了一下办公桌,准备将剩下的工作带回家去处理。   可即便如此,随月生到家时也还是比陶风澈晚了几分钟——元旦在即,年轻人都赶着出门凑热闹,去地标性建筑下面倒计时跨年,陶氏又恰巧位于市中心,周围的道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随月生在高架上塞了近两个小时,被堵得没了脾气,肚子也饿了,吃饭时余光瞥见陶风澈满脸的欲言又止也无暇去问,权当做没看见。   饭后,随月生率先起身上楼,陶风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有些单薄的背影,莫名地便有些心神不宁。   ——除了童年时那短暂的时光以外,他跟随月生再也没有同处一室一起学习过。更何况,随月生现在已经是“随先生”了。   陶风澈既不清楚自己写作业的动静会不会影响到随月生工作,又拿不准自己会不会一直偷看随月生以至耽搁学习,心里七上八下的。   而忐忑之外,陶风澈也有些期待。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书房门口。   陶家书房很大,属于陶风澈的那张新书桌摆在随月生的左手边,光线充足,桌子上还贴心地摆了笔筒和纸巾盒,不用看就知道是徐松准备的。   “哥哥你忙吧,不用管我。”陶风澈抢在随月生说话之前先开了口,拉开椅子坐上去,又将卷子从书包里拿出来,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忽然间便消散一空。   等深吸口气拿起笔,投入到题海中时,就连心也静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很浅的柑橘味,随月生戴上眼镜,将电脑开机,又打开了邮箱。   接收文件的间隙,他看了陶风澈一眼,眼中笑意渐浓。   陶风澈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着支笔,正专心致志地在试卷上勾画。他眉骨和山根都高,眉眼很是深邃,再加上下颌骨线条清晰流畅,乍一看上去攻击性其实很强。   可此时灯光投射下来,模糊掉他的轮廓,从随月生的角度望过去,便只能看见陶风澈浓密的睫毛和微微下垂的眼角,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瞬间便柔和了起来。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陶风澈会因为跟自己同处一室而分心,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随月生一哂,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屏幕上,浏览起文件来。   两个人各自都有事要忙,即便近在咫尺,也只能分头忙碌,连交谈声都没有,屋子里安静到了极点,除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外,就是敲击键盘和轻点鼠标的声音,却也不觉得寂寞。   理综压轴题的难度不小,陶风澈偶尔会在思路卡住的间隙抬头看看随月生,片刻后再低头继续。   他对视线很敏感,能感觉到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会儿以外,随月生再没往他这个方向看上一眼,却也并不觉得低落——耳边回荡着随月生节奏稳定的呼吸声,这就够了。   陶风澈心情一号,信息素的味道也变得更为平和,将随月生包裹得严严实实,安抚性极强。   对于被标记过的omega而言,自家alpha的信息素就是一剂特效药,随月生被糟糕文件烦得微微蹙起的眉心瞬间便平了。   九点出头,徐松轻轻敲了敲门,送了一盘洗干净的水果到陶风澈的桌上。   陶风澈放下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下脖颈,用叉子叉了个草莓尝了尝,感觉味道不错,便端起碟子走到随月生面前,顺手给他喂了一个。   随月生的目光落在电脑上,看也没看便将草莓吃了,咀嚼几下吞进肚子,道:“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以随月生的个性,这是信任到了极点的表现。   陶风澈简直喜不自胜,又给随月生喂了几颗蓝莓,才拿着碟子回了自己的地盘。   临近一模,如今周末的作业量已经不是陶风澈一天晚上就能写得完的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了好几次,都是朋友约他出去跨年的信息。陶风澈充耳不闻,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的计划写着作业。   等写到英语时,陶风澈却忽然有些心神不定。他一连看了好几次表,紧接着便望向随月生,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过了一会儿,他硬生生地逼着自己打住,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试卷上。   等陶风澈强迫着自己写完今天份的作业,时针已经划过了数字“11”。   他对照着答案将作业批改完,放下手中的笔,又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哥。”   “嗯?”随月生头也不抬。   陶风澈眼中的喜色止也止不住,满脸都是求夸奖:“我写完了。”   随月生终于分了他一个眼神,也笑了:“好。”   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走到陶风澈的书桌前,拿起他桌上的试卷翻了翻,看到英语时却忽然皱起了眉:“倒数第二篇,五道题里你错了两道?”   陶风澈呼吸一滞,顺着随月生的目光看过去,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随月生的下一句话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怎么回事?”   ……当,当然是因为在偷看你啊。   陶风澈悄悄抿了抿唇。 第160章 跨年(下)   今天日期特殊,陶风澈有点赶时间,做计划时便干脆将写起来相对不怎么费脑子的英语作业放到了最后。   可偏偏今天布置下来的这张卷子是张卷,篇幅长,单词难,眼看着时间逐渐逼近零点,陶风澈本就有些心浮气躁,偏偏偷看随月生解乏时又恰巧撞见了他在闭目养神。   大概是因为只是片刻小憩,随月生没摘那副金丝边的平光眼镜,纤长的睫毛浓密微垂,遮住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灰蓝色眼睛。   陶风澈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地偷看了好几次,再做题时都还有些心潮澎湃,一不留神就做错了。   ……可是这话,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跟随月生讲。   昨天还因为哥哥说自己开小差而借故作妖呢,结果今天就盯着哥哥出神到做错题……这事要是真让随月生知道了,皮都得被扒下一层来。   陶风澈脑补了一下,有些胆寒。   随月生的视线锐利,充满探寻,仿佛能够穿破一切虚妄,直达人心。   陶风澈下意识移开了眼,不敢跟随月生对视,大脑飞速转动。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尤其是到了危急关头的时候。下一瞬,他忽然计上心来。   “题目有点难。”   陶风澈的声音窦然低了八度,脸上的表情也多了些窘迫,仿佛是因为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身不足而感到不好意思。   他再度抿了抿唇,嘴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陶风澈极要面子,难得示弱,随月生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仔细将这篇看了一遍。   他离开学校已经很久了,又不清楚陶风澈的词汇量,见这篇里的专有名词和长难句确实不少,便已经信了大半分;再转头一看,见陶风澈一脸的别扭,最后的一丝疑虑便也打消了。   “行了,我就问问,又没怪你。”随月生放下卷子,沉吟片刻后抬手揉了揉陶风澈的头。   陶风澈悄悄瞅他一眼,见随月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知道这件事算是给糊弄过去了。他心中一颗大石落地,赶忙嗯了一声,又打蛇随赶上地开始卖乖:“哥哥可以给我讲讲吗?”   随月生一怔。   他刚一成年便被陶知行送去了西大陆,今年五月才重新回到九州,这么多年下来,英语几乎已经跟他的母语差不多了。   这道对他而言是真的没什么难度,可他也是真的不会讲题。   随月生成绩好,当年还在X大读书时,年年都拿全额奖学金。每次老师布置下来作业,临近DDL时都会有一大堆同学来找他借作业,他就把写完的内容拍个照或者截个图,给他们发过去。   倒不是其他学生不爱动脑,只想抄袭,一开始,他们遇到难题时也是试过来找随月生请教的,而随月生也好心地帮忙讲解了。   可惜随月生思维太快,涉猎太广,讲题时一大堆的“易得”“易知”,同学搞不清他的步骤怎么跳的,数字怎么来的,他也搞不清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反复讲了三遍对方还是不明白。一道题目讲下来,“师生”双方均是筋疲力尽,苦不堪言。   等系里的同学都被“九州来的漂亮学霸讲题”摧残过一遍后,也就再没有人敢来找他问题目了。大家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遇到难题,随月生负责发答案,他们负责参考借鉴,也挺好的。   可事实上,这件事不仅对随月生的同学打击很大,也给随月生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心理阴影。   此时此刻,陶风澈用这轻飘飘的九个字,成功将随月生拉回到了大学时光。那些怎么讲对方都听不明白的噩梦记忆逐渐复苏,一阵恶寒,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我还有事,题目先放着吧,等周一回学校了去问老师。   很简单的一句话,只要他开口说了陶风澈就一定不会拒绝,可随月生看着陶风澈那双暗藏期待的狗狗眼,却忽然间说不出来了。   半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太会给人讲题,你要是听不懂的话不要怪我。”   “怎么会!”陶风澈瞪大眼睛,就差拍着胸脯指天发誓了。   随月生看他一眼,重新拿起试卷,通读一遍原文后看了看题干,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一般来说,应该是先看懂之后再去看题目,但是现在是应试教育阶段,你拿到一篇之后可以先把题目和选项看了,判断一下这道题是属于细节理解题还是推断题,分完类之后再带着问题去读原文。”   “这篇文章里的专有词汇比较多,你可以先标记出来,试着根据上下文推测它的意思,等做完题后再去查字典,上大学以后读论文也可以用这种方法……”   随月生一边说,陶风澈一边在旁边点头,很乖的样子,态度十分端正。   随月生心中好笑,不再继续讲述做题技巧,开始带着陶风澈精读原文。   讲着讲着,随月生忽然停了一瞬——陶风澈很聪明。   他不但能跟得上他的思路,还能做到举一反三,几个长难句都分析得有模有样的,翻译也没出什么错。讲起题来特别顺畅,比他读书时给同学讲题轻松多了。   他微微挑了挑眉,继续讲了下去。   “……大概就是这样。”   随月生讲题讲得口干舌燥,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茶水一入口才想起来,这杯子是陶风澈的。   更亲密的身体接触都做过了,共用一个茶杯算不了什么。他面色如常地将茶水咽下,润了润喉:“听懂了?”   “懂了!”陶风澈用力点头,满脸崇拜地吹捧道,“哥哥好厉害!”   ——语调跟十年前,随月生帮他拼拼图时一模一样。   随月生心中一软,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十年前那个爱哭鬼。脑海中那个矮墩墩的小白团子逐渐拉高,随即跟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逐渐重合……   他忽然有些怀旧,却不愿让陶风澈看出来,便清清嗓子,转移话题:“先别急着夸我。刚才提到的生词都记下来,再多做一篇,没问题吧?”   “没有。”   陶风澈将随月生刚才那一刹那的晃神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乖巧地摇了摇头。   他这次没有摸鱼,又一心想在随月生面前展现一下成果,效率高了许多。   十分钟不到,陶风澈放下笔,将答案和卷子一齐递到了随月生面前。   随月生瞥他一眼,眉目含笑:“我来改?”   “嗯。”陶风澈点点头。   “还挺自信。”随月生拿起红笔,顺口调侃,“先说好,错得多了我可是要罚你的,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陶风澈:“……”   怎么又提他爱哭的事啊!   陶风澈有些羞窘,偏生又没法反驳,干脆别过脸,不搭理他了。   随月生倒也不生气,三两下批改完,轻轻挑了挑眉:“还不错。”   “都是哥哥教得好。”陶风澈转过头来,说得认真,“军功章有哥哥的一半。”   这小兔崽子哪儿学来的这么多奉承话?   随月生失笑,想伸手揉揉陶风澈的头,催他赶紧去洗澡睡觉,可陶风澈却笑眯眯地弯下腰,凑上前来。   “所以奖励哥哥亲我一口。”   随月生:“……”   不是,这到底是谁奖励谁?   他有些失语,想要伸手将陶风澈推开,可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专会装傻充愣卖乖的小混蛋。   随月生无奈地凑过去,很敷衍地在陶风澈的唇上亲了一口,十成十的打发意味,却被陶风澈一把揽住了背,将这个吻加深。   陶风澈亲得有些凶,舌尖挤进来在他的口腔中攻城略地,间或用犬齿轻咬他的下唇,仅有的空气被alpha劫掠一空,随月生有些喘不上气,呼吸也乱了方寸。   唇舌交缠间,他本能地拽住了陶风澈的手,却又被对方挣开,然后半强迫地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双唇分开始,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随月生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很淡的潮红,眼睛里也盛了些水汽:“好了,我的文件还没看完。”   换作往常,陶风澈这会儿就该知情识趣地撤了。   可他今天不但没有照做,反而还又往前凑了凑。   “哥哥。”细细碎碎的吻落在随月生的脸颊,陶风澈小声念叨:“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他的眸色忽然变得很深,随月生心头涌上一丝危机感,却还是严谨地纠正了他的错误:“那是西大陆那边的算法,九州的传统不是这么算的。”   “对。”陶风点点头,“但也差不多。”   ……哪儿差不多了?   随月生失笑,陶风澈却又接了句话。   “所以哥哥,你送我个礼物吧?”   除了数月前向随月生索求他的爱以外,陶风澈几乎从未主动向随月生索要过什么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随月生就更想给他些什么,可他心里也清楚,陶风澈什么都不缺。   前几天陶风澈过生日,他好不容易才想到可以送他一张没有额度的黑卡当礼物,却不知怎么踩到了这小混蛋的雷区,被折腾得不轻。   虽然事后他也将陶风澈收拾了一顿,但却也是真的不知道能送他些什么好了。   难得见陶风澈主动开口要礼物,随月生的思维迅速被他带跑,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换来后者小狗似的一声轻哼。   终于夺回了主动权,随月生好整以暇:“行啊,想要什么?”   陶风澈哼哼唧唧:“一个愿望。”   “说来听听。”   “是有关哥哥和这张桌子的。”陶风澈抬头望向随月生,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可与之正相反,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一句话说到最后,其间简直像是燃着普罗米修斯盗来的天火。   随月生一愣,第六感疯狂拉响警报,他立刻便想将陶风澈踹开,却被对方趁势吻住。   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里。   时针划过“12”的那一秒,陶风澈轻轻含住了随月生的耳尖。   桌面上摆放整齐的文件,和陶风澈一笔一划写完的卷子,原本泾渭分明地分隔两端,此刻终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掉在了地上,乱成一团。   好在那些价值连城的摆件和字画还是逃过了一劫。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161章 罚站   周一早上回到学校,陶风澈交作业时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原本夹在练习册里的语文试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装订整齐的药品一期临床试验报告,上面还写着陶氏中央研究院的名字。   他想了片刻,将报告拿在手中估计了一下厚度,心下了然——估计是昨天晚上时间太紧,一不小心拿错了。   跨年那天晚上两个人闹到很晚,把书房给折腾了个遍后,随月生已经昏昏欲睡。陶风澈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去浴室清理,水汽氤氲间,他一个没忍住,又摁着随月生在浴缸里来了一回。   到了最后,陶风澈是吃饱喝足了,可随月生却是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得半靠在他怀里,任由着他给自己做完清理工作,再将自己抱回卧室,埋进松软的被子中。   陶风澈洗漱完毕后已近凌晨三点,窗外月色皎洁,他思索半秒,顺其自然地爬进了随月生的被窝,躺了片刻后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干脆长臂一揽,将随月生给抱进了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少年alpha一夜好眠。   陶风澈一觉睡到自然醒,已经做好了随月生会提前起床工作的准备,可他睡眼惺忪地转头一看,却发现随月生竟然还躺在他的身边。   他面朝陶风澈的方向侧躺着,半边脸都埋在蓬松的枕头里,身体微微蜷缩,呼吸均匀绵长,明显还处于睡梦之中,不设防到了极点。   陶风澈盯着他堪称恬静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探手摸到手机看了看时间,早上九点出头。   随月生难得能睡个懒觉,他打消了叫人起床的心思,蹑手蹑脚地下床洗漱,又做贼似的溜进书房,将昨夜荒唐的痕迹打扫干净,甚至还在厨师的指导下,给随月生煮了一份清淡的粥。   可即便如此,睡醒后的随月生也还是没给他好脸色看。   昨天晚上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些,陶风澈自知理亏,只得夹起尾巴做人,在家中谨小慎微地装起乖来。   周末两天他都非常消停,乖巧地坐在书房里学习,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除了偶尔会起身给随月生倒一杯茶以外,陶风澈从始至终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透明人的角色,仿佛一瞬间时光倒流,回到了两人还没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   周日下午,陶风澈没让随月生陪,一个人进了靶场训练,带着一声的硝烟味回到主宅后,他先回房洗了个澡,才坐到餐桌旁开始吃晚饭。   饭后,他继续去书房学习,作业写完后又顺便复习了几个知识点,才拿着练习册和卷子递给随月生检查。   两天下来,随月生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顺手翻了翻陶风澈的作业,见正确率不错,脸色也终于变得好看了些。   陶风澈暗自松了口气,赶忙打蛇随棍上,抽出随月生手中的笔,又凑上前去,黏黏糊糊地想要讨一个吻。   “别添乱。”随月生侧头躲开,十分铁石心肠地忽略了陶风澈的撒娇。   少年alpha弯腰站在旁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低落了下来,像是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可怜巴巴地盯着随月生瞧,目光一个劲地在他的唇上打转。   “狠心”的主人既受不了陶风澈的眼神攻势,又放不下手头的工作,干脆顺手抄起手边的一份文件卷成筒状,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的头。   “行了,别在这装可怜,作业写完了就赶紧回去睡觉。”   “哦。”   陶风澈察言观色,见随月生这会儿看上去像是真的有些生气,心知2今天是爬不上随月生的床了,也不敢再继续撒娇。   他将抢来的钢笔还给随月生,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作业,又十分狗腿地帮随月生整理了一下书桌。   随月生全程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没有阻拦,却也没有帮忙。   “那我走了。”所有东西都分类规整完了,陶风澈再没有磨蹭的理由,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十分留念地看了随月生一眼,“你也早点休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就直接喊我。”   他满脸都写着委屈,随月生却像是看不见似的,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你乖乖睡觉,别来闹我就行。”   说罢,便将视线重新挪回了电脑屏幕上。   陶风澈:“……”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随月生看了一会儿,惊异地发现后者竟是真的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只得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非常低落地背起书包走了。   “……唉。”   陶风澈无言地叹了口气,不信邪地将手中砖头厚的练习册又翻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那张不翼而飞的语文卷子。   它跟这份报告厚度差不多,估计真的是收拾书桌的时候不小心放错了位置,混进随月生的文件堆里去了。   临近早读,各科课代表已经开始挨个检查作业上交情况。语文课代表是个女性omega,走到陶风澈课桌前时明显有些惊奇:“你忘记交作业了?”   陶风澈苦笑着摇头:“我是忘记带了。”   课代表是个热心人,赶忙道:“那你赶紧趁着现在还没打铃,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送过来吧。要不然冯老师那关估计难过。”   “我知道的。”陶风澈点点头,拿出手机揣进裤兜,准备找个僻静处打电话:“谢了。”   “没事,你赶紧去吧。”   “陶风澈!”二人正说话的功夫,不远处却传来一道暗藏怒气的女声,“马上就打早读铃了,你不在座位上背书,还想往哪儿去?!”   陶风澈浑身一僵,冯慧却已经快走几步进了班,又大力将手中的教案和练习册砸在了讲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没睡醒吗?还站着发呆?!”   冯慧怒目圆睁,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教室。   附近有人小声嘀咕着“慧姐是不是快生理期了,脾气这么暴躁”,陶风澈斟酌半晌,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坐好。   抽查古诗文默写的早读时光一晃而逝,陶风澈一直没能找到给司机打电话或是发短信的机会,偏偏第一节 课又是冯慧的语文课,直接便让课代表将刚收上来的作业卷发下去,说是要当堂讲解。   冯慧今天心情不好,没交作业的那几个人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她一路喷洒着毒液,轮到陶风澈时,她也差不多骂累了,看在他成绩好的份上便也没再追究,只摆了摆手,让他跟其他几个人一起站到后面去。   在冯慧背过身写板书的间隙,汪源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投来了一个饱含同情的眼神。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意味不明的视线在陶风澈身上打转,坐在最后一排的蔡泓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根,满脸都写着幸灾乐祸。   陶风澈从小到大被老师发展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此时又是窘迫又是懊恼,只得双目直视前方的屏幕,假装自己一心向学。   冯慧讲题的间隙,目光扫过最后排罚站的人群,发现陶风澈即便站在后面也依旧热爱学习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面色也稍微放晴了些许。 第162章 作画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打响,陶风澈顾不得去理会想要跟他说话的严伊,匆匆撂下一句“我现在有点事”便急匆匆地带上手机出了门。   走到走廊的拐角处后,他深吸口气,拨通了随月生的电话。   “嘟——,嘟——,嘟——”   平稳单调的提示音从听筒中传来,陶风澈默数着节拍,一声又一声。   当他开始疑心通话等待时间是否真的有这么长时,刚刚响起的那一声“嘟”戛然而止。   随月生接起了电话。   他此刻身处的环境似乎有些嘈杂,听筒里传来了一些细微的交谈声,却又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片刻后,背景音消弭不见,陶风澈的耳边只剩下随月生清浅的呼吸声。   他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地等待着陶风澈说明来意。   课间休息时间只有转瞬即逝的十分钟,陶风澈无法再继续跟随月生比谁的耐心更好些了:“哥,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陶氏顶楼,大会议室内。   随月生面前的那台私人手机不断震动着,他瞥了眼屏幕,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戴上蓝牙耳机,摁下接听键:“你说。”   “你是不是在开会?”陶风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陶氏每周一早上例会的事。他没再寒暄,说了声抱歉便转入正题,“我昨天晚上不小心把你的文件收进书包里了,刚刚才发现。是你派人过来拿,还是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原来在你那。”随月生垂眸想了一瞬,“没事,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你先收着,晚上放回我桌面上吧。”   陶风澈有些奇怪:“那不是新药的一期临床试验报告吗?”   “嗯,所以才让你收好。”随月生沉吟片刻,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这里有电子版备份,刚才发现纸质版不见了就怀疑是落在了家里,已经让周助理重新打印过了。”   陶风澈长出口气:“那就好。”   总算是没耽误随月生的事,他想了一会儿,又问:“你有看见我的语文试卷吗?跟那份报告大小相近,厚度也差不多,我怀疑是当时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不小心给放反了。”   随月生闻言,略微挑了挑眉:“你等等。”   他在面前的文件堆里翻了翻,竟然真的在一份财报后面找到了一张被夹带进来了的语文卷。   说“张”或许不大恰当,毕竟连试卷带答题卡拿在手上实在是厚厚一沓,无论是大小还是纸质都跟那份不翼而飞的报告很像,也难怪陶风澈会拿错。   随月生一边想着,一边翻开试卷看了看。字体清隽,铁画银钩,一眼看去跟他自己写出来的字很有几分相似。   可也还是有不同的——陶风澈的捺总是写得很长,笔锋也凌厉,字如其人的锋芒毕露。   但是除开他刚刚回国,陶风澈的应激期还没过的那一段时间以外,他一直都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无害温和。   即便随月生偏头拒绝他的吻,陶风澈都不会勉强,只用一双无辜的狗狗眼很可怜地望着他,等他心软垂怜。   ……他对陶风澈而言是特殊的,也只有在对待他的时候,陶风澈会是这样的态度。   随月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每当发现陶风澈又一个“双标”的证据时,他的心情都会变得更好一些。   “要不要让人把卷子给你送过去?”随月生的语气里带了些笑意。   今天只有一节语文课,除了作文以外,整张卷子都已经当堂讲评完毕,罚站也已经罚完了。冯慧下课前说过,没带卷子的这几个人明天把答题卡带过来交给她检查,现在再让人送试卷过来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是平白无故折腾人。   陶风澈想了片刻:“算了吧。”   随月生倒也不纠缠,微微颔首:“行,那我先开会,你要是改主意了就联系周助理。”   话音还没落地他就将电话给挂了,毫不拖泥带水,仿佛没有半点留念,一心只想开会。   随月生电话挂得太快,陶风澈甚至都还没能反应过来,有些愣神地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将它收了起来。   随月生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工作起来六亲不认的工作狂性格,陶风澈早就已经习惯了。能暂停会议接他的电话,还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这么半天,他已经跟知足了。   ——毕竟其他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若是换了旁人,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不被随月生训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陶风澈咂摸半天,从中品出了些许甜味,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活像是只偷到了蜂巢的熊。   他回到班上,将那份放在抽屉中的报告妥帖地收进了书包。   吃完午饭后,陶风澈跟汪源在食堂门口分道扬镳——汪源回宿舍,他回课室。   学校里并没有强制要求学生一定要在校午休,陶风澈以前总是跟汪源一起去校外吃午饭,再顺路找个咖啡店坐一会儿。碰上比较悠闲的时候,游戏城也是去过的。   总而言之,就是经常在校外闲逛,不到下午上课前的最后几分钟绝不轻易回到班里。   可自从上半年随月生冻结了他的银行卡,又堪称神来之笔地往他的饭卡里充了六位数后,囊中羞涩的陶风澈只得被迫选择在食堂里吃午饭,然后顺理成章地回到班内午休,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习惯。即便是现在银行卡解冻,他也没怎么再去校外吃过饭了。   午休时分,班级内众生万相,趴在桌上午睡的,奋笔疾书写作业的,戴着耳机抓紧时间打游戏追剧的……干什么的都有,唯一的共同点是没有发出声音。   虽然学校里并没有明文规定,更没有派人来检查纪律,可这已经是一条公认的规则了。   陶风澈安静地回到座位上,脚步声压得很轻。他昨天晚上睡得早,现在还没什么困意,本来想把数学卷子翻出来写上半张,却又临时改了主意。   他打开书包,将那份报告从练习册的夹缝里取出来,摊开翻了翻。   药品一期临床试验的目的是研究人体对新药的耐受性,提出初步的给药方案,并指导下一阶段的临床试验,是新药上市前不可或缺的一环。   陶风澈自从上中学开始就在研究院里学习,虽然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新型合成类药物,但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这份报告总共也就十几页纸,陶风澈逐字逐句完毕,发现结果不错——仅有少数的受试者出现了一级不良反应,为二期实验给出的剂量建议也十分精准,整份报告用词严谨,行文简洁,没有丝毫赘述之语。   陶风澈将报告翻到第一面,在报告人那一行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承志,合成药物研究室的主任,之前跟他一起去看过厂房。   ……是王主任的话,写出这种水平的文书也就不奇怪了。   陶风澈想着,再次翻到尾页,盯着附上的一则异常情况报告陷入了沉思。   在本次试验期间,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岔子。   这是还未上市的特效药,一期临床试验的受试者应该是身体健康的志愿者,可是王承志汇报称,有一位患者通过特殊手段混进了志愿者中。   虽然在试验开始的第二天他的身份就暴露了,被赶出试验组,同时还面临诉讼,也没有对试验造成什么损失,但他能混进试验组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深思。   他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是竞争公司安插进来的商业间谍,还是研究院内部有人被收买?   ……随月生这段时间正在跟江景云一起联手打压红帮的生意,并寻找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红帮从陶知行那一代发家,虽然也有贿赂部分官员,使其成为自己的保护伞,但是触角到底还是没能伸进议员这一层级。   这段时间以来,静浦严查走私,红帮损失惨重,尤其是军火生意,几乎全都停了,也没怎么出来活动,看上去消停不少。   可研究院出的这件事,很难说不是红帮反扑的前兆。   陶风澈眉关紧缩,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半晌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随月生看了这份报告,估计又要动怒了。   ……不,报告有电子版,他又已经让周助理重新打印,这会儿估计都已经看完了。   陶风澈默默叹气,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随月生现在大概率还在气头上,直接给他发信息或是打电话都容易火上浇油,还极有可能引火上身。   陶风澈想了想,抽出一张便签纸,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个Q版的小火山,还在旁边加了些岩浆,右上角加了个“╬”表示愤怒。   最后,他一笔一划地在这座喷发中的火山下写下了一行字——“不要生气,它已经帮你气过了”。   陶风澈眯起眼端详片刻,对这个成品很是满意,便认真地将它贴在了报告尾页,又郑重地将报告收进了书包。   放学后,陶风澈兴冲冲地回到家,却只找到了随月生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大衣。   对上陶风澈探究的眼神,徐松笑着解释:“随少爷刚才回来了一趟,去书房拿了点东西,又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晚上跟江议员有事情要谈,就不回来吃饭了。”   “好。”陶风澈点了点头。   自从跟随月生确定了恋爱关系,又确认江景云跟随月生只是同门师兄弟关系,没有任何超出友谊的接触和情感后,陶风澈对这位议员先生的反感情绪少多了。   如今仅存的这几分,与其说是反感,不如说是嫉妒——嫉妒江景云比他多跟随月生相处的那一段时光。   随月生在西大陆的那十年时光,陶风澈是完全缺席的。   不过他倒也不着急,毕竟他们现在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多的十年。不管是下一个,还是下下一个……他都会一直陪在随月生的身边。   陶风澈想着,转头吩咐徐松:“先上菜吧,我马上就下来。”   他拒绝了佣人的帮忙,独自背着书包进了书房,将报告翻出来放在了随月生的桌面上,又特意改成了背面朝上的姿势,想给随月生一个惊喜。   看见那个小火山的时候,随月生应该会开心一点吧?陶风澈心想。   他转身欲走,余光却在无意中瞥见自己的书桌上也有些东西。他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拿起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张被随月生带走了的卷子。   而试卷上方的空白处,居然也多了点什么——一只用钢笔画的,趴在地上,正睡得流口水的小狗。   应,应该是狗吧?   看着有点像是萨摩耶?   陶风澈不确定地看了半天,还是没能成功辨认出它的品种。   人无完人,即便是随月生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比方说……绘画。   这幅小画的笔触几乎可以称得上稚嫩,却一笔一划画得认真,形也抓得很准,简直就像是对照着简笔画的例图描下来的。   估计是怕他看不明白,小狗脑袋边上还有一串逐渐减小的“z”。   随月生在工作间隙画这只小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是跟他现在一样的开心与满足吗?   又或许是跟他画那座小火山时一样,带着些许的忐忑,但更多的还是期待?   陶风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估计笑得很傻,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件事了——   他将卷子摆到窗户边上,又从书柜上抽了几本精装书出来当摆拍道具,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小狗放在了照片正中央,摁下了拍摄键。   紧接着,他打开修图软件,有些笨拙地P了好半天图。然后,他将这张照片设成了朋友圈的背景,又将这只小狗单独裁下来,放进了钱包的夹层中。 第163章 志愿   静浦今年的一模试卷出得很难,即便是陶风澈都觉得题目有些超纲,做起来很费脑子,就更别提其他学生了。   虽然国际高中的学生大部分都不打算走高考这条路,留在九州读大学的可能性也微乎及微,却也依旧被这场考试给打击得不轻,考场外全是叫苦不迭的考生。   像是汪源这种自身抗压能力比较差的,甚至在学校宿舍里躲了近两个星期,周末都没敢回家,生怕被望子成龙的父母逮住,再挨一通说教。   市统考的成绩出得很快,考完试不到三天就连着全市排名一起发回了学校。   虽然高三级组的各位老师对这份成绩单不是特别满意,但他们倒也不是真的不近人情。看着讲台下方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学生,便也没有再继续批评,只说一模的作用就是摸底,难度也会比高考高上不少,目的就是为了适当打击学生,又讲评了一下试卷,便把这件事给翻过去了。   众人长出口气,顿时便觉劫后余生——家长们可不管你出不出国,家里投入了大量的教育资金,结果到了统考成绩和排名都不好看,连学习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以后走上社会了该怎么办?   有了这么一道“免死金牌”,大家心中的负担都轻多了。可还没能喘息几天,学校里就发了一份志愿意向表下来,说是要统计一下大家的意向院校和专业,并委婉地建议可以多申请几所学校。   但冯慧说话就没有级组通知里那么客气温和了。   这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又是重点班,冯慧格外重视,专门挑了一节自习课充当班会,来讲申请学校的事。   她做了几十页PPT,在讲台上讲了大半个小时,中心思想其实只有一个——不要好高骛远,更不要妄自菲薄,能申多少就申多少。各个国家各个排名的学校都申一些,广撒网准没错,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申请一至两所保底院校,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冯慧是做了充足准备的,怕学生不信,还专门举了上几届某个学生的例子——他平常成绩很好,心气也高,只申了A国全球排名最靠前的那三所大学,还都挑的是强势专业,结果到了最后一个offer都没拿到,又不愿意留在九州读书,最终只能复读一年。   “虽然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少之又少,但是大家一定要引以为戒,毕竟落在自己头上了,那就是百分之百……”   冯慧兀自在台上喋喋不休,陶风澈微微低着头,看着那张雪白的申请表出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因此错过了汪源满是担忧的眼神。   放学后,汪源揣上钱包,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冲去食堂吃饭,反而快走几步,在班门口将陶风澈截住:“陶哥!等等!”   陶风澈转身,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今天怎么走这么快,后面有老虎在追你啊?”汪源抱怨一句,又说,“等我一会儿一起走会死吗?”   陶风澈有些诧异:“你今天去外面吃饭?”   “是啊。”汪源撇撇嘴,“食堂里做中餐的那几个师傅最近的手感十分飘忽,一会儿齁咸一会儿淡出个鸟,我去商业街换换口味。”   “哦。”   陶风澈不置可否地一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可脚步却比之前要稍微放慢了些。   汪源嘿嘿一笑,赶忙跟上。   国际学校占地面积不小,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走。   二人并肩走在校道上,周围是三五成群、步履匆匆的学生。汪源一连换了好几个话题,陶风澈都只是简单回应了两句,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汪源沉默片刻,出言宽慰道:“陶哥,你放心吧,你平时成绩那么好,就上学期那一次期末考试考砸了,一定没问题的。再说了,西大陆那边的学校也不是只看成绩,你还有那么多专业对口的实习经历,社会实践这一项,其他人拍马也追不上你。”   “再说了,你们家那个条件,要什么业内大牛的推荐信搞不到啊?远的暂且不说,光是你们家研究院的那个院长给你写一封,分量都够重了。”   汪源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堆,转头一看,陶风澈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话给听进去。   这人不会还在发呆吧?汪源心下直犯嘀咕,一个没忍住,小声逼逼道:“……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陶风澈:“……”   他瞥了汪源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又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汪源腰侧。   陶风澈的力度拿捏得很准,远远称不上“重”字,可汪源却像是被人拿剑捅了个对穿似的,嗷地一声捂住“伤口”弯下腰,仿佛受了重伤。   “……”陶风澈停下脚步,“别演了啊,适可而止。”   汪源不理他,兀自捂着“创口”哼哼唧唧。   陶风澈眉毛微不可察地抽动两下,隐忍地补了一句:“好多omega都看着你呢。”   汪源:“?!”   这句话仿佛是一剂立竿见影的强心剂,汪源瞬间便腰不疼了腿不酸了,面色如常地直起身来。   对上陶风澈暗藏鄙夷的眼神,汪源浑不在意地嘿嘿了两声。   陶风澈懒得搭理他,任由汪源将手很亲热地搭在他的肩上,又揽着他向前走去。   汪源只是神经粗,却并不是个蠢人,陶风澈今天情绪一直不高,他一个人演了半天的戏也累了,干脆止住话头,任由安静在两人之间流淌。   好半晌后,陶风澈忽然叹了口气:“不是因为这个。”   “恩?”   “我就是……忽然不想去了。”   汪源惊异地扭过头,却没从陶风澈的脸上看出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不是吧陶哥,你是不是发烧了?”   陶风澈白了他一眼:“没有。”   汪源自己是个时不时就戏瘾大发的戏精,陶风澈却基本不怎么陪他玩。他盯着陶风澈看了半天,实在没从他身上看出演戏的影子,再细细一琢磨陶风澈的话,内心一阵惊涛骇浪——   陶风澈怎么会忽然产生这种念头?   学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准备,现在说不去就不去了?   如果不出国的话,这么多年以来的努力那不就都白费了吗?   ……可是,这件事也不是没有预兆的。   高二暑假的时候,学校里组织去Z大参加夏令营。陶风澈为了不参加,甚至故意考了倒数。汪源当时还不知道陶知行身亡这件事背后的隐情,只以为是陶风澈青春期心血来潮,故意逆反。   等他知道以后,便暗自猜测陶风澈执意留在九州,或许是为了调查真相。   但是……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汪源拧起眉来。   去年九月份,陶风澈打来电话让他帮忙调查一个海外账户,说事情跟陶知行的死亡有关。他不敢大意,挑灯夜战几天后将查询结果发了过去,再然后,陶风澈连着一个星期没回学校。   他去找冯慧打听,冯慧说是家长帮忙请的病假,可等陶风澈回来之后,却一点大病初愈的影子都没有。   汪源实在是不放心,拐弯抹角地问了许久,陶风澈才隐晦地给了答案,说是事情已经解决完了,让他不要担心。   汪源知情识趣,便也没有再继续探听下去,只当从未听闻过这件事。   可现在陶风澈这般态度,莫非是事情又出现了差错,亦或是涉及到了某些很复杂的地方……?   汪源在冬日的寒风里打了个冷战,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转头看了陶风澈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行吧,我也不问你具体原因了,反正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话说到最后,带了点抱怨的意味。陶风澈一哂,并没有反驳。   汪源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也不觉得落寞,自顾自地往下说去:“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也不多劝你了。但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考虑清楚,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是不是必须留在九州不可……”   “如果到了最后,你还是决定不出国,那也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一个人做主,一定要跟家里人好好商量一下,要不然你哥他会生气的。”   陶风澈颔首:“这个我知道。”   汪源想了想,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又道:“其实吧……你哥他就算有时候说话难听了点,那也是为你好,他真的对你挺好的……你别气他。”   陶风澈乜他一眼,没有反驳,就听汪源继续说着。   “而且我真的挺羡慕你的,你说我怎么就没这么一个哥哥呢?非亲非故,长得好看,还对我这么好……”   没完了是吧?   越说越过分,现在还惦记着抢随月生呢?!   陶风澈再听不下去,笑骂着打断他:“行了,这还用你说?”   “那就好。”汪源点点头,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关注着他们这个角落,便又凑到陶风澈耳边小声说道,“你要是不跟家里人商量一意孤行的话,我怕你会挨你哥揍。”   陶风澈:“?!”   他转过身就想收拾汪源,可这人话音刚落就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汪源没背书包,身姿轻盈,和此刻双肩都被书包坠得发痛的陶风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陶风澈看着汪源的背影,实在是懒得追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嗤了一声,转头往前一看,校门口处,纯黑色的迈巴赫早已静静地停在了那边。   陶风澈无奈地摇摇头,彻底打消了追上汪源揍他一顿的念头,迈步往校门口走去。   ……比起把汪源削上一顿,还是跟随月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比较重要。   可陶风澈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随月生开口。   一直等到吃完了晚饭,这件事都还堵在他的心里,像是个石头似的,不上不下地惹人心烦。   饭后,两人照常前往书房。随月生今天有一场跨国视频会议要开,西装革履地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只电容笔,不时在平板上圈画几下,再给出反馈。   他戴着金边眼镜说英语的样子实在是漂亮,陶风澈心里又记挂着事,时不时地便忍不住抬头看他几眼。   到了最后,就连陶风澈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抬头观察随月生的状态,还是只是单纯觉得他好看,想多看两眼了。   随月生一早就捕捉到了陶风澈的视线,却碍于工作没有开口,一直等到会议结束,他才关掉软件,转头望向陶风澈:“怎么了?一直看着我,是有事要说?”   陶风澈深知随月生的敏锐,轻轻点了点头。   他放下手中的笔,借此机会将腹稿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必须循序渐进,不能一开始就给随月生上猛药。   于是他佯装不经意,仿若只是随口跟随月生闲聊似的开了口:“学校里今天发了一份意向表下来,让我们填准备申请的院校和专业,再交给家长签字。”   随月生微微颔首,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那你想去哪一所?” 第164章 争执   陶风澈沉默了一会儿:“一开始本来是想去A国的Z大的。”   “Z大?”随月生笑了,“还挺适合你的。我记得他们的生物制药专业排名很靠前,还跟当地很多疾控中心和研究机构有合作。你之前去研究院,应该碰上了不少他们学校的毕业生吧?”   “是。”陶风澈点头,“很大一部分留学回来的研究员都是Z大毕业的。A国的国力摆在那里,如果考虑出国读药学或是生物制药的话,Z大不能说是首选,但也绝对是前三。”   “如果我没记错,陶先生以前……也是想你去Z大吧?”随月生在回忆的海洋中翻检一番,因为提及逝者,声音放轻了些许。   “对。A国的抗生素做得比九州要好,核心技术掌握在Z大下属的一个研究所手里。老头子一直觉得他们是使用了一种新的合成方法,想让我过去学一学。”陶风澈笑了笑,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悲伤,“我总觉得他是想让我去当商业间谍。”   “那也不能这么说。”随月生一哂,想了片刻后又问,“所以说,其实你自己也比较倾向于去Z大读书?”   “……对。”   “那之前你们学校组织学生去Z大参加夏令营,你为什么不去?”随月生眼神锐利。   陶风澈:“……”   之前铺垫了那么久,原来是在这里挖了个坑等他呢!   陶风澈心中一跳,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当时执意留在国内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来是觉得去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二来当时陶氏高层中的叛徒还没有查明,三来……   他当时对随月生还抱有怀疑,而随月生又对夏令营这件事表现得太过于期待了一些。他疑心其中有什么内情,故而想留在国内观察随月生的动向。   可人算不如天算,陶风澈怎么都没想到,暑假刚一开始,陶氏在西大陆那边的生产线就出了岔子。随月生连夜赶往地球另一端,他则留在中央研究院打工,两人整个暑假都没见上几面,更别说是监视随月生的一举一动了。   而等到后来,他对随月生的猜忌终于彻底打消,事情也终究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现如今,陶风澈偶尔做梦时都还会梦见随月生右臂上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一枪是随月生为他挨的,而他信错人……也怀疑错人的代价,仍旧是随月生在承担。   午夜梦回,陶风澈每每惊醒时都手脚冰凉,冷汗也早已在柔软的枕头上浸出了痕迹。   陶风澈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抬起头,望向随月生的眼睛,不期然而然地从那片湛蓝的大海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陶风澈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要怎么跟随月生说,我不去夏令营,是因为我之前从来都不相信你?   即便随月生看上去再怎么刀枪不入,却也毕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是会痛,也是会难过会伤心的。   陶风澈不舍得让他知道曾经那些带着恶意的揣测。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咧开嘴干笑两声,试图将这件事蒙混过关。   随月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真的在这件事上深究。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更何况,跟叛逆期的小孩也没什么道理好讲。他今天跟陶风澈提起这件事也不是为了翻旧账,就是想起来实在是生气,想噎他一下。   现在目的达成,随月生便也不准备继续了。   可陶风澈却是在这十分亲昵的一眼中下定了决心。   陶风澈十八岁生日那天发生了很多事,也误打误撞地让他消除了不少对随月生的误解。   事后,他一个人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跟随月生已经走了很多很多弯路——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任何事情都在心里憋着,然后想七想八,放任误会持续发酵, 最终酿下大错。   往事不可追,陶风澈已经受过一次教训,结果称得上惨烈。他不会用曾经的错误来惩罚现在已经改变的自己,可他跟随月生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他们绝对不能再继续维持这样的相处模式了。   就从……开诚布公地跟随月生好好地谈一谈开始。   陶风澈彻底打消了所有想要拖延或是转移话题的想法:“哥,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他双唇紧抿,手心也溢出了一层薄汗,有些害怕会被随月生发现,下意识地将手紧握成拳,又往后藏了藏。   早在陶风澈内心拉锯战那会儿,随月生的目光就已经回到了屏幕上,此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说。”   “我……我不想出国了。”   “你说什么?!”   随月生再顾不得去回复高管的邮件,惊异地转过头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开会开太久产生了耳鸣。   陶风澈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跳快得像是在坐跳楼机。   可他还是看着随月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坚定重复着:“我说,我不想出国读大学了。”   随月生霎时便闭上了眼。   他眼前一阵一阵地泛着黑,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类似于低血糖的眩晕,就连视线中陶风澈的面容也扭曲了一瞬,紧接着便出现了重影,看上去有些诡异。   好在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随月生缓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世界就已恢复了正常,可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荔枝香气却证明刚才的那一切并不是幻象——随月生生气到极点,靠药物强行压制的信息素都变得不稳了。   而随着信息素的波动,那一股想要揍人的冲动也愈演愈烈。   可是不行。   书上写了,教育孩子不能一味使用暴力,要跟孩子好好沟通。而且陶风澈现在已经成年,从法律角度来说,随月生已经不再是他的监护人了。   ……他是陶风澈的男朋友。   随月生再度闭了闭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你给我一个理由。”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的嗓音就已经有些沙哑了。   随月生今晚开了很久的会,陶风澈偷听了一会儿,好像是C国分公司那边的生产线又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随月生跟负责质检的高管吵了很久,紧接着又联系法务部,此刻面上已经带了些倦容。   陶风澈有些不忍,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今天就必须把这件事给说清楚,好让随月生知道,他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其实国内国外也没什么很大的区别啊。”陶风澈观察着随月生的表情,“九州国力强盛,科研水平走在世界前沿,以我的成绩,留在九州的话也可以考上首都大学,到时候直接去公司下属的中央研究院,比其他人要更快一步……”   “你就算是去西大陆了,每年寒暑假也可以回来,然后去中央研究院学习、工作。”随月生越听眉毛皱得越紧,不等陶风澈说完便开口打断,声音很冷,“你姓陶,荆宁绝对不会因为你还在Z大读书,怕你泄密,就不让你进研究院的门。”   “陶风澈,你已经成年了,很多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A国是西大陆最发达的国家,Z大的综合排名只比首都大学低两位,科研水平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陶先生之前说让你去Z大,也是为了开拓你的视野,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学一学他们的技术和思维方式,这是有利无害的。”   “而且陶氏在A国也有分公司,旗下也有自己的研发中心。如果说你一定想在陶氏下面做研究,去了A国一样可以。我现在就可以给那边分公司的负责人写邮件,等你考上Z大了,只要你没课,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   “更何况,你自己在研究院学习了那么久,也就是上个暑假才真正进项目组工作吧?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使你大学就进中央研究院,在能力达不到的情况下,荆宁也绝对不会放你去最核心的项目组,更不会单独带你。而除掉荆院长和那几个最顶尖的科学家以外,其他科研人员的水平其实相差不大。”   随月生思维清晰,咄咄逼人,说完后实现落点直接从陶风澈的鼻尖挪向他的眼睛,目光锋利如剑。   陶风澈下意识地错开眼,竟是有些不敢跟气势过剩的恋人对视。   他知道随月生聪明,也知道自己给出的理由很有可能无法说服随月生,可他实在是没想到,随月生用非母语开了那么久的会之后,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找出他理由的漏洞,再迅速进行反击。   随月生在西大陆时读的是商科,回国后又一直在搭打理陶家明暗两边的生意,所以陶风澈阐述理由时便有意把学术原因放在了最前面。   毕竟随月生总不可能为了这么点事就去找荆宁求证,让荆宁来分析各个学校的优劣。   即便随月生真的打了这通电话,陶风澈也有后手——首都大学是荆宁的母校,荆宁又是个护短的性子,绝对不会说母校一丝一毫的不好。   陶风澈思前想后许久,自觉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随月生居然对这些学术方面的事情这么了解,更对他在研究院中的经历一清二楚。   随月生去年五月底才回国,他在研究院学习时的事,要么就是随月生回国后找荆宁打听的,要么就是随月生回国前就已经有人告知。   不管是哪一种,恋人对自己的事情这么上心,记得又这么清楚,陶风澈都是该感觉到开心的。   可随月生实在是太聪明了。   他才刚说了几句话,随月生就已经全盘反驳了回来,搞得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下说好。   陶风澈一直以为,自己一定能说服随月生,让他同意自己留在九州。   ……可他现在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陶风澈脸上的错愕和犹疑一闪而逝,一直观察着他表情的随月生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细节。   随月生忽地一嗤,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又伸手按响了传唤铃,示意佣人上来添茶——茶壶里的茶水早在开会时就已经倒空了。   “说吧,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波澜不惊地开了口。 第165章 失言   佣人来得很快,喝空的茶壶被她撤下去,换了新的上来,又往随月生的茶杯里沏满了茶。   茶水温热,空气中因此产生了些雾蒙蒙的水汽,连带着青瓷杯的触感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随月生低垂着眼,手指在杯盏上摩挲片刻,将那点细密的水珠给抹了,才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陶风澈即将出口的话全被佣人的敲门声所打断,他不愿当着佣人的面跟随月生发生冲突,只好沉默着注视着她给随月生添茶,却不由自主地被随月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随月生的指尖被茶盏烫得微微发红,湿漉漉的,像是早晨花园中含苞待放的花。   陶风澈不说话,随月生便也不开口,屋子里安静得近乎诡异,气氛确实十成十的剑拔弩张。佣人敏锐地意识到这两人间似乎发生了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头也不抬地做完手上的事,紧接着便匆匆退了出去。   核桃木门合拢的声音终于唤回了陶风澈的神志,他深吸口气,斟酌着措辞:“我看过那份报告了。”   随月生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嗯?”   陶风澈缓缓说道:“就是我之前一不小心拿错了的,王承志王主任写的那份一期临床试验报告。他在报告的最后一页附上了一则异常情况说明,说有个患者通过一些手段混进了试验组。”   随月生回忆了一下,点头确认:“是有这么件事。那个患者已经病入膏肓,现在市面上所有的药物对他来说都已经没有效果了,只剩下研究院里那一种还处在研发中的,他还没有尝试过。”   “其中一名负责筛选志愿者的研究员是他的远方亲戚,他又给研究员塞了巨款,于是研究员便帮他伪造了一份档案。可惜试验开始的第二天,这名患者的行径就败露了。他已经被踢出试验组,还面临诉讼,帮他造假的那名研究员也已经被开除。”   随月生不疾不徐地讲述完事情始末,喝了口茶润喉,反问道:“所以,这跟你不想出国读书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陶风澈并未被随月生的话语所影响,沉声道,“中央研究院是陶氏最特殊的一个机构,它的选人标准极其严苛,所有的研究员在入职时都要签署一份保密协议。更何况,去年上半年你回国时才彻底整顿过研究院,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人能混进去?”   不等随月生回答,陶风澈便继续往下说去:“其实,我看到那份报告之后就找人查了一下,那个患者穷得要死,饭都快吃不起了,哪里来的钱贿赂研究员?”   “而且……你看完那份报告当天,就去找江景云吃了饭。当时你们就是在讨论这件事吧?”   随月生轻轻挑了挑眉,有些讶异于陶风澈的敏锐,片刻后他忽然一笑,默认了:“不是什么大事。”   见陶风澈还是一脸的严肃,随月生思索片刻后又补了一句:“能解决的。”   “我当然知道你能解决。”陶风澈目光灼灼,“可是这跟我担心你并不冲突。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总是一个人担着,一个人做决定……我很怕你会出事。”   他说得诚恳,眉毛微微皱起,是真情实感地在为随月生担忧。   随月生愣了片刻,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柔软下来,又实在是好奇陶风澈在操心些什么,又查到了哪一步,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我能出什么事?”   “我当时查到那个患者的身份后,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就继续往下查了查。我已经看过期刊了,几家龙头药企近几年都没有做类似药物的打算,而其他的小企业根本就不具备合成此类药物的核心技术,所以可以排除竞争对手安插商业间谍的可能。”陶风澈沉默稍许,见随月生没有反驳,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么会使这种鬼蜮伎俩的人选就只剩下了一个——红帮。”   “他们一直对陶氏的药品生产线虎视眈眈,想要分一杯羹。被老头子拒绝后,他们陆陆续续策反了一些底层的研究员,数量不多,都被老头子给处理了。”陶风澈抬起眼,望向随月生的眼睛,“而当时,老头子也觉得自己不会出事。”   他没用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事情的结果二人都心知肚明——   一个醉酒的货车司机,一辆偏离常规行驶路线,超载的重卡半挂。陶知行一代教父,死得简直像个笑话。   随月生实在是没想到,不过就是一份顺手拿错的报告,陶风澈竟然能在手头信息与资源都十分有限的情况下,一边忙着备考,一边瞒着他查出了这么多事,还将这些蛛丝马迹全部整合到一起,得出了那个最终的结论。   ……他确实不愧是陶知行的儿子。   联想起意外去世的恩人,随月生忽地有些怅惘。   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看了一会儿,良久后,很沉地叹了口气:“所以你才更应该出去。”   “为什么?!”陶风澈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猜中一切之后,随月生竟然还会是这种反应。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下一瞬却又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重新整理了一遍思绪后,他放软了语气,近乎哀求,“哥,就让我跟你一起留在国内吧。我想跟你并肩作战,共同进退。要是……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还能帮上点忙。”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陶风澈说着说着,鼻尖忽地有些发酸,他抽了抽鼻子,强行忍住了那一阵酸意。   随月生心里明白,陶风澈是想起了接连离世的亲人。   荆宁那句“他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又一次回响在随月生的耳畔,他闭了闭眼,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硬起心肠道:“你乖乖去Z大读书,就算是帮了我的忙了。”   ……随月生当然想陶风澈留在九州,最好还是留在静浦,就留在他身边。   陶风澈是完全标记了他的alpha,而omega天生就会对自己的alpha产生依赖。更何况,即使排除掉所有的生理因素,随月生也依旧不希望陶风澈离开。   ——他们分开了十年,好不容易才重聚,又刚刚确定恋爱关系,如今却要将陶风澈远远地送到地球的另一端去,隔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和数万公里的距离……   随月生内心的不舍绝对不会比陶风澈少,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只有去了西大陆,去了A国,陶风澈才会是完全安全的。   红帮发家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他们的根据地在静浦,九州以外都没什么势力,即便手伸得再长,也绝对无法伸到西大陆去。   可陶家不一样。   陶家从陶知行爷爷那一辈开始向外扩张,在西大陆设立了不少分公司。陶知行掌权后,更是在A国做了万全的部署——随月生自己就是被送到A国读的大学,又经受了系统的训练,陶风澈去A国读书,他很放心。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陶知行给陶风澈安排好的路。   随月生抬眼望向陶风澈,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却在陶风澈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受伤。   陶风澈眼角有些泛红,他深吸口气,声音里的鼻音很重:“哥,你什么意思啊?我已经成年了,你不再是我的监护人了,你是我的男朋友。我有自保的能力,你不用担心我留在九州会成为红帮攻击的靶子,我……”   他想了想,心一横,做了退让:“我可以多带几个保镖。”   随月生皱紧了眉,盯着陶风澈看了一会儿,忽然很沉地叹了口气,像是要将肺里的浊气全部吐尽似的。   时值年尾,公司里事情本来就多,红帮又不消停,随月生这些天一直在连轴转,好不容易才好转了些的睡眠质量如今又有了下滑的趋势。   他今天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又一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跨国会议,已经很累了。   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跳着疼,像是有根看不见的针在往里面扎。随月生全靠一口气撑到现在,又耐着性子跟陶风澈讲了这么多,可这小混蛋今天却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怎么劝都不停,简直冥顽不化。   让他出国读书又不是要害他!   再说了,出国这条路,一开始不就是他自己选的吗?   “小澈,陶先生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家长,你出国这件事,你们两个人之间是商量过的。”随月生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自己做了决定,就得遵守。”   陶风澈:“……”   他没说话,脸上却写满了固执,一看就是没把随月生的话给听进去。   看着他这个样子,随月生的气也上来了,不轻不重地接了一句:“再说了,带保镖有什么用?你之前也带了保镖,还不是被绑架了?”   话一出口,随月生便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再加上今天本来就是陶风澈莫名其妙地跑过来要更改一件决定很久,也为之准备了很久的事,随月生还在气他做事情想一出是一出,内心挣扎片刻后,只得沉默着扭过头,将视线重新投到屏幕上,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偌大的书房忽然一下静了下来,甚至能隐约听见窗外北风呼啸的声音。   陶风澈先是一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眼眶便全红了,眼泪要掉不掉地在眼眶里晃荡着,却又被他抽抽鼻子,死命地憋了回去。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跟随月生说,却又不敢开口,怕话语中的颤音会暴露他险些哭泣的事实。   ……随月生本就因为他的年龄而有所顾忌,他不能再给随月生展示他的脆弱——他甚至没有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   寂静在房间中蔓延,直到哭泣的冲动逐渐平复,陶风澈才深吸了口气,瓮声瓮气地开口:“哥,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变强,不成为你的软肋的。可是你现在信息素很不稳定,有我在你身边的话……”   随月生拧紧了眉,有些生硬地开口打断:“陶风澈,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很多话我不想多说。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是前途重要,还是……”   “可是你就是我的前途!”陶风澈脱口而出,“你才是我的未来!我要是去了Z大读书的话,即便是坐私人飞机,回静浦也得十几个小时。如果你到时候出了什么事……”   陶风澈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就仿佛仅仅只是假设一下随月生出事的可能,就已经让他悲伤难过到了极点。   他眼眶发红,声音中也带了些哽咽,鼻音重得像是流感患者,随月生不用看就知道陶风澈快哭了。   他有些不忍,却还是硬着心肠开口:“我能出什么事?家里那么多保镖跟着,你也不是没跟我动过手,见过我开枪……”   随月生忽地停了一下,有些拿不准是否要在这种时候将接下来的那一段话说出口。   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被他转了一圈又一圈,随月生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即使将要出口的这番话真的很伤人,更伤自己。   陶风澈才十八岁,正是对世间万物都抱有一腔热血的年纪,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很简单,山盟海誓张口就来,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日后可能会产生的变化。   他的余生还有那么长。   长到可以随时抽身而去,再去爱另一个人。   对于其他alpha而言,想要解除完全标记或许很难,可对于出生在陶家的陶风澈而言,却再简单不过了——去一趟研究院,找荆宁打上一针,整个过程甚至都不用半个小时,连痛感都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随月生从未想过,他可以靠跟陶风澈之间的完全标记将他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即使……   即使他听到陶风澈脱口而出的许诺,和反复陈述的表白时,是真的很开心。   即使他内心深处,也是真的想跟陶风澈携手到老。   随月生深吸口气,摒弃脑海中那些繁杂的念头,努力放软了声音:“小澈,你现在才十八岁,还有很长的人生,以后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不要这么轻易地就判定‘谁谁就是你的未来’,生活是瞬息万变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可能以后你不喜欢我了,我们分开,到那时候……”   陶风澈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嗡嗡作响。他再不愿听下去,骤然站起身,快走几步冲到随月生面前,满腹委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忍了又忍的泪水就先滚了下来。   “哥。”气势汹汹的少年alpha声音哽咽,“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啊,你就已经开始想分开的事情了吗?” 第166章 分歧   “你不要我了吗?”   陶风澈的嗓音绷得很紧,眼中噙着的泪顺着微微下垂的眼角一路往下淌,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却是与之全然不相符的执拗。   ……就像是压抑到了极点,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随月生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点了头,陶风澈能当场疯给他看。   但是陶风澈现在看上去真的好委屈,没有半点要发疯的征兆——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满脸,就连眼睫毛上都挂着泪珠,尾端像是不堪重负似的,沉沉地向下坠去。   像是只即将被主人扫地出门的小狗,正不断绕着主人的裤腿打转,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不是陶风澈信息素的表现与这一切截然相反的话,随月生都要信了他真的这么可怜了。   铺天盖地的柑橘味侵略性十足,将空气一寸寸蚕食殆尽,带来了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空气中alpha信息素的浓度已经逼近临界值,浓郁得像是粘稠的胶水,顺着呼吸道灌进肺部后,使得随月生产生了类似于窒息的幻觉。   不知不觉中,随月生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潮红,额头上也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他呼吸乱了方寸,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加快,颈后的腺体滚烫得像是个小火炉,火辣辣地跳着疼。   ……过浓的信息素已经让随月生感觉到不适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陶风澈赶忙将信息素往回收了收,然后抽抽搭搭地退到了窗户边上,将窗户开了条缝。   寒风从缝隙中强行挤了进来,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陶风澈泪眼朦胧地看了随月生一眼,抽噎几下强行止住了哭,又磨磨蹭蹭地挪回桌边,抽了张纸巾压了压眼角。   泪腺终于停止工作,陶风澈深吸了口气,将纸巾团成一团捏在手心,哑声道歉:“哥,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好信息素,反应过激了。”   随月生阖着眼,眉心微微皱起,脸上的不适还没有消退。   陶风澈小心地瞅着随月生的脸色,再次试探地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又努力将自己信息素的浓度调节到了一个能够给予omega安抚的区间。   直到确认随月生的状态逐渐开始好转后,陶风澈才复又开口,小声念叨:“可是你以后……不,不管是我们谁,以后都不许再提分手的事情了。更何况即便没有红帮,我也不愿意让你一个人留在国内。”   “我是真的不放心你。你的信息素完全是靠药剂压下去的,这半年以来,我有好几次都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荔枝香气,当时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现在想来,估计是你的药剂短暂失效。 ”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我生日那天你被我的信息素诱导发情,一个人躺在房间中人事不省,我进去的时候,你已经晕厥了。如果当时进来的不是我……”   随月生一直没反应,陶风澈兀自喋喋不休,说到这里却又突然顿住,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再也说不下去。   这是个从未发生过,且可能性很低的假设,可陶风澈却再一次被吓得肝胆欲碎。   就在他沉默的空当,随月生却冷不丁地忽然开了口:“所以那天下午,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陶风澈呼吸一滞,脸上的表情也空白了一瞬,可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借口,随月生却已经摇了摇头,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豁达。   “算了,现在再说这个也没意义。”随月生睁开眼,直视陶风澈的眼睛,“我直接回答你的问题吧,如果当时进来的人不是你,我会直接开枪将人击毙,然后联系荆宁,让他来送药。”   陶风澈抿紧了唇:“你当时动都动不了了,怎么开枪?”   “那就等标记达成之后去解除标记的手术。”随月生的目光很冷静,当日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后,他就已想清楚了一切,“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把腺体挖了,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陶风澈脱口而出。   陶风澈瞪大了眼,想从随月生的脸上看出他是在开玩笑的意思,却又一次被他所表露出来的平淡与漠然所震惊:“你觉得这个不是什么大事?”   陶风澈有些失声,随月生很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   半晌后,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随月生。”陶风澈的嘴唇开始发抖,“那你还记得在那天之前,我们就已经是恋爱关系了吗?你遇到这种事你不先想着联系我叫我过去,还觉得挖掉腺体都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我那天……”   “可这件事不是没发生吗?”随月生将他打断,又深吸了口气,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发火,“陶风澈,你现在是要因为一件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跟我吵架?”   随月生脸上的困惑与不耐简直昭然若揭,陶风澈第一次发觉,随月生这张美得慑人夺魄的脸竟然能这么轻易地点燃他的怒气。   他必须得再三在心底重复,哥哥跟其他人的经历不一样,他就不是个正常的omega,很多时候对自己的身体都很漠视,因为之前的遭遇,在第二性别这方面也容易走极端……   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失态。   “好,那我们不提这个了,说回最开始的话题。”陶风澈做了个深呼吸,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因为我不愿意你一个人留在国内面对红帮,也担心你信息素的问题,所以我想暂时不去西大陆读书。我正常参加高考,留在九州,等到事情解决,或者你信息素稍微稳定一些后,我再去申请交换生的名额,或是去Z大读研,你看这样行吗?”   陶风澈的眼角微微发红,也不知道到底是气的还是哭的。随月生望向他,灰蓝色的眼睛很是沉静,是一片静谧的大海。   陶风澈的心忽然很沉地往下沉了沉。   “不行。”   他听见随月生这么说。   “我自保的能力比你要强,你去国外之后,家里的保镖只需要保护我一个人,安全性大大增加。而且这样一来,即便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还有你在,陶家也就不会倒。”   “陶风澈,永远不要为了别人去改变你的人生规划。”   随月生不疾不徐地说。   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捏紧了,陶风澈呼吸困难,他深吸了口气,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也是‘别人’?”   随月生偏过头,没有回答。   可陶风澈已经懂了。   陶风澈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指甲掐得掌心生疼,他却像是不知道痛似的,久久都没有将手松开。   内心深处有道蛊惑人心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让他冲上前拽掉随月生脸上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具,将他从那个“家长”的壳子里挖出来,逼迫着他说出真心话。   他不信随月生是真的想送他出国。   他不信随月生真的没有半点不舍。   手腕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信息素波动了一瞬,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哥,我不想跟你吵架。”陶风澈狠狠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然后用力将手中纸巾团往地上一砸,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真的不想。”   “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吧。”   和最后这句话一起传来的,是很轻微的一道关门声。   随月生死死地闭上眼,整个人像是卸了力一般靠在了椅背上,即使被硌得发疼,他也没有直起身来。   好半晌后,他终于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   ···   陶风澈怒气冲冲地从书房出来,又一路冲回自己房间的事情瞒不了人。   五分钟不到,陶家上下都传遍了,少爷和随少爷又双叒叕吵架了。   虽然这两人近几个月来关系明显好转,但之前吵得天崩地裂的时候也有,矛盾最激烈的那段时间,就连枪也是动过的。   如今不过是吵个架摔个门,还摔的是自己的房门,佣人们见怪不怪,只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免得惹火烧身。   可像是徐松一类的知情人,此时却是操碎了一颗心——前两天不是还在你侬我侬的蜜月期吗,现在怎么又针尖对麦芒地吵起来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吵啊?   可怜老管家快六十岁了还得操心小孩子之间的情感问题,他搞不清这两人缘何争执,有心想劝也不知该从何劝起,好不容易敲开陶风澈的房门,却只得到了一句硬邦邦的“没事,徐伯你别管”,至于随月生那……   整间书房都被一阵低气压所笼罩,简直像是个异度空间。随月生久违地将头发用头绳扎了起来,简单回复完邮件后便一头扎进了练武场。   保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他拉去做陪练,好在随月生并没有要打人肉沙包的意思。   他目标明确,直奔靶场,吩咐保镖开了100米移动靶后便带上了降噪耳机,子弹像是潮水一般朝着无辜的靶子倾泻而出。   十一点出头,陶风澈洗漱完毕后给徐松发了条信息。   【陶风澈】:[他人呢?]   几乎就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徐松的回复便传了回来。   【徐松】:[随少爷人在靶场。]   陶风澈扫了一眼屏幕,收了手机,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往门口走去。   可当快要走到卧室门口时,他的步伐却又忽然停住,思索片刻后,陶风澈转身往浴室走去。   ——凭什么每次都是他低头道歉啊?之前是他做错了事也就算了,这次明明就是随月生固执己见,不讲道理!   吹干头发的陶风澈气哼哼地拉开被子,一头栽进枕头,将自己埋了个严实。   半晌后,被窝里伸出只手,“啪”地一下关掉了灯。   十二点半,随月生冷着脸,带着一身的硝烟味从靶场里出来,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去衣帽间拿换洗衣物需要路过卧室,随月生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床头柜,下一刻却又挪了回去,微微发直地盯着某一点——   从六月份至今,除了他出差在外时,从未缺席过一次的牛奶不见了。 第167章 夜袭   凌晨两点十分。   深冬的月光白得惨淡,亮度十分微弱,穿过纱帘洒进屋子里,起不到什么照明作用不说,反而无端增添了几分寂寞萧瑟。   浓稠的夜色将陶风澈包裹得密不透风,他双目圆睁,毫无困意,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下意识地又在床上滚了一圈。   ……险些栽到地上去。   陶风澈心脏停跳了一瞬,赶忙往回滚了滚,这才避免了一桩惨案的发生。   他已经将这张床反反复复滚了好几遍了,就算是犁地也不是这么个犁法啊。   陶风澈盯着窗帘上的某一点,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天一早还要上学,从十一点半上床的那一刻起,陶风澈就乖乖闭上了眼,不断在心中催促自己赶紧入睡。   可也不知道为何,一贯好说话的周公今夜旗帜鲜明地拒绝了他的到访。   就连在脑海中数羊这个杀手锏都不起作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成群结队的羊羔挤挤挨挨地排队站着,多得都快没地方塞了,陶风澈依然精神抖擞,眼神清明,甚至还觉得那接二连三的咩声吵得人头疼。   与眼神正相反,他此时心中乱得像是塞进牛仔裤口袋的耳机线,根本理不出头绪,只能像烙饼一样滚遍了床上的每一个角落,以此来缓解那无从排遣的焦躁与烦闷。   事到如今,即便陶风澈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也无法昧着良心忽略那个事实了:不过是跟随月生吵了一架,他竟然为之烦恼得夜不能寐。   以前二人吵架吵得更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这毕竟是恋爱之后的第一次吵架,性质和意义都大不一样。   反正也睡不着了,闲着也是闲着,陶风澈深深地叹口气,开始在脑海内复盘这次对话。   可……可这件事怎么想都不是他的错啊?!   陶风澈越回忆越生气,恨不得把随月生拉去拍个X光,看看是不是火山喷发的过程中出了故障,让石头把火山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要不然随月生怎么会这么认死理呢?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陶风澈当然知道出国读大学好。   虽然九州综合国力在全球名列前茅,可A国也不差,尤其是在科研这一项上,某些方向可以跟九州分庭抗礼,Z大下属研究所在抗生素临床这一方面也做得比陶氏中央研究院要好一些。   但凡是科研场所,保密等级都差不到哪里去,想要安插商业间谍基本不可能。陶风澈如果真的想从Z大学到些什么,派再多研究员过去都不管用,必须得他亲自出国,身临其境地学上几年,再踏踏实实地跟几个项目组,学一学人家的思维方式。   而这件事早在陶风澈小学毕业时,陶知行就已经跟他谈过了。   陶风澈那会儿才十一岁,某个午后,陶知行一脸严肃地将他叫进了书房,然后问他是想出国读书学点新东西回来,还是留在九州稳扎稳打,毕业之后直接接管公司。   陶风澈虽然听不大懂他的意思,但依旧拍着胸脯说要出国,回来帮爸爸一起发展公司云云。   当年尚且年轻的陶知行听罢,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露出一个老怀甚慰的笑容,还被陶风澈取笑了一句“爸爸笑起来好奇怪,显得好老哦”。   陶风澈话音刚落,陶知行便黑了脸,赏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那一年暑假过后,陶风澈顺理成章地升入了国际中学,开始为六年后出国读书做准备。   这么多年以来,陶知行一直都在筹备陶风澈出国读书的事。陶风澈后来回想,很难说老头子是不是在打着把他送出国后彻底放开手整顿陶家生意的主意。   尤其是去年五月底随月生回国,陶风澈拐弯抹角地从徐松处打听到随月生前些年一直在西大陆后,更是坐实了心中的猜测——这些年来,陶家在西大陆,尤其是A国,做了万全的部署。   也就是说,那边确实是安全的。   可他又是真的放心不下随月生,也想不明白随月生为什么那么心狠,又那么固执。   把他送出去了,随月生还能有什么好处拿不成?   陶风澈又生气又委屈,恶狠狠地磨了磨牙,烦得恨不得冲去健身房打一通沙袋,却又顾忌着楼下还有守夜的佣人而作罢,最终也只得愤愤不平地砸了一下被子。   冬日里盖的羽绒被柔软蓬松,拳头砸在上面就像是砸在一朵云里,丝毫起不到泄愤的作用。陶风澈四下观望一番,最终盯上了身旁不用的枕头。   他伸手将它捞进怀里,把它当成随月生的脸似的一通狂揉,揉捏完了却觉得还不解气,又气哼哼地将它抱在怀里,一起在床上滚了几圈,好像这样就能把烦躁的情绪全部转移出去似的。   可就在陶风澈认真跟枕头过不去时,他心中忽然有一道很微弱的声音悄悄冒了头:其实……随月生也只不过是太担心他的安全。   至于那句让他勃然变色的“如果换了个人,我会等标记达成之后去解除标记的手术,再不行就直接切除腺体”,言下之意其实是……   ——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行。   陶风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怔怔地眨了眨眼,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而当思维转过这个弯来以后,之前的所有对话似乎都有了另外一种解答。   随月生那句硬邦邦的“带了保镖也还不是被绑架”,陶风澈当时气头上来了,只觉得随月生是在嫌弃自己给他他添乱,现在想来,随月生分明就是在别扭地担心他。   他当时一时不慎被赵嘉阳绑走,随月生为了寻找他的踪迹,一连几天没有合眼,营救时更是单枪匹马地冲在了最前面。   在手臂受伤,且不知道前方是否会有陷阱和埋伏的情况下,为了保护他的安全,随月生甚至还不顾劝阻,答应赵嘉阳让特警退下的要求,孤身与赵嘉阳对峙。   虽然事后管晖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批评随月生行动不听指挥,也不服从安排,给营救人质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但即便是管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随月生,这次营救行动绝不会这么顺利。   从富源加工厂出来后,随月生去跟江景云谈论后续的安排,陶风澈守在一旁,不经意间听见了不远处几个警员的小声议论。   “之前总看那些八卦小报上说有钱人家里都没有人情味,为了几个钱斗得你死我活的,我之前居然还真的信了。没想到现在一看,人家关系好着呢!”   “是啊,陶家绝对算是豪门了吧?我听特警那边一个哥们说啊,他俩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这小孩儿要是死在里面,随总就是板上钉钉的当家人,可是……”   “亲兄弟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都少!我摸着良心说啊,就刚刚那种情况,如果要让其他警察都撤,我一个人留在那单独跟持枪的绑匪对峙……我是做不到的。”   “得了吧你!真到了那种时候,为了保证人质安全,你还不是得硬着头皮上?”   特警们打趣的话似乎还近在耳边,陶风澈越回忆心里越软,硬邦邦的岩石逐渐化成了一块蓬松的棉花糖。   ……说起来其实他也有错,语气太冲,这件事提的也太突然了,应该多准备一些时间,循序渐进地跟随月生说才是。   更何况,随月生当时还刚开完跨国会议。   随月生对他有多好,那是有目共睹的,即使固执的要求他出国,也不过就是关心则乱。   刚才他脾气上来了,没下楼去给随月生热牛奶,他不去,厨房自然也不会妄动,哥哥今天晚上……   也不知道还睡不睡得好。   陶风澈逐渐消了气,愧疚感就上来了,在他心中不断翻涌,简直就像是在熬粥: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到了后来便开始咕噜咕噜地吐小泡泡,熬得他再也耐不住了。   陶风澈再也躺不下去,坐起身来后愤愤地砸了下枕头,又出了会儿神。半晌后,他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认命了。   陶风澈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翻身下床,换上柔软无声的毛绒拖鞋,静悄悄地将房门推开一条缝,没在走廊上看见佣人,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摸黑往隔壁走去。   谢天谢地,随月生今天没锁门。   “咔哒。”   陶风澈屏住呼吸,悄悄将房门扭开一条缝,闪身进房后熟门熟路地绕过了所有障碍物,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随月生床边。   床上的人平躺着,睡得正熟。   陶风澈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眉毛不自觉地便皱了起来。   片刻后,他伸出手,戳了戳随月生的胳膊,轻声道:“哥,我知道你醒着。”   随月生一动不动,呼吸均匀,面容平和,就连眼睫毛都没抖上一下。   陶风澈沉默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   “哥,你要是真的睡熟了,姿势不会这么标准的。”   陶风澈八岁起就发现随月生的睡姿问题了。   看上去无坚不摧的神仙哥哥,睡着了之后却是难得的柔软,侧躺着,身体微微蜷缩,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陶风澈特别喜欢看他睡觉,只可惜随月生对脚步声过于敏感,往往陶风澈人还没跑到他床边,他就已经醒了,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盯着陶风澈看。   一直等到在陶家待了一个多月以后,随月生觉浅易醒的毛病才逐渐转好,也容许陶风澈时不时地抱着枕头跑来他房间,跟他一起睡个回笼觉。   陶风澈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地躺在随月生的身边,肆无忌惮地偷窥他的睡颜,可是后来……   后来随月生不辞而别,十年后再相逢时,他容易惊醒的毛病,已经越发严重了。   陶风澈抿了抿唇,不愿意再细想下去。   但无论如何,随月生现在都不应该这么平静才是——简直都不像是在睡觉,像是昏迷了。   陶风澈俯身凑近,借着昏暗月光的照耀,莫名地从随月生这张赛雪欺霜的美人脸上品出了几分打死不认的意思来。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趁人之危了。   陶风澈伸出手,指尖抚上随月生的唇,若即若离地碰了碰他的唇珠:“哥哥,别装睡了。你再装我可就亲你了。” 第168章 心结   随月生倏然睁开了眼,灰蓝色的双眸中一片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电光火石之间,陶风澈飞速向后一撤,却依旧没能完全躲过随月生抬手拍过来的那一掌——随月生的指尖狠狠擦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分外惹眼的红痕。   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便从手背上炸开,陶风澈忙不迭地将手收到身侧,面上流露出几分委屈:“哥,你还真下得了手啊。”   屋内一片寂静,半晌后,随月生终于施施然抬起眼来,面无表情地扫过陶风澈的手背。   他刚才手上留了力,这一巴掌即便是真的落到实处也不会痛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更何况陶风澈躲得还很及时……   这小混蛋又在装。   随月生心中冷哼一声,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打消了关心的念头。   陶风澈没等来哥哥的关怀,赶忙瘪了瘪嘴,力求让自己可怜得更加逼真,就差挤几滴眼泪出来了。   随月生:“……”   他实在是懒得继续看陶风澈拙劣的表演,自顾自地翻了个身,心中默念眼不见为净。   戏台刚刚搭好,身为演员的陶风澈还在忙着酝酿感情,却猝不及防地发现,台下唯一的观众已经端着板凳走人了。   陶风澈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片刻后,他忽然笑了出来。   ——他实在是没想到生气了的随月生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既不开口斥责,也不动手揍人,只翻过身背对着他,就差把“闹别扭”这三个大字给写在脸上了。   实在是……过于可爱了些。   面对着这样的随月生,即便是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更何况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随月生有厚重滤镜的陶风澈了。   他心中越发柔软,原本残存着的几分怨念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腹的喜爱。   随月生在被子里窝得严实,陶风澈微微眯起眼,借着昏暗惨白的月光观察了片刻,终于在这团被子与人的混合物上找到了个略微蓬松的地方。   他悄悄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它与床单的交界处,想拽出条缝来。   下一秒,一阵大力袭来,被子顷刻间便被随月生给拽紧,没给他留下任何机会。   陶风澈:“……”   哥哥不愧是哥哥,这种角度竟然都能把被子边给掖紧,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陶风澈哭笑不得地盯着随月生的后脑勺看了半晌,思来想去,只得率先低头认错:“哥,我知道错了,我之前不该跟你发脾气,也不该跟你吵架。我知道你让我出国是为了我好,是在担心我的安全。”   随月生好半天都没说话,陶风澈想了想,伸手拽住被子的一角,左右晃了晃,仿佛是幼童拽住大人衣角撒娇似的。   片刻后,鸦雀无声的房间中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冷哼,声音低得像是贝斯的轻颤。陶风澈疑心是自己听错,下一秒却发现手中的被子稍微松了些。   若不是他一直坚持不懈地拽着被子边,还发现不了这一点。   有戏!   陶风澈眼前一亮,右手一个发力,趁随月生不备迅速将被子扯开一条缝隙,飞速钻了进去。   赶在被随月生一脚踹出被窝前,他迅速贴近随月生的身体,又用鼻尖蹭了蹭随月生的肩。   “可是我也是真的很想留在国内帮你。我好怕你会出事。”陶风澈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一个八度,“哥哥,你都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我不知道吗?   云朵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月光,仅存的光源消失得无影无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随月生盯着眼前混沌的黑暗,有些疑惑地想。   不过看陶风澈先前的反应,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可是……   如果让随月生来说的话,这句话分明就应该反过来说才是。   陶风澈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重要,所以才会这么不知好歹地跟他吵架,一个劲地要留在国内,仿佛他送他出国是要害他似的。   面对这样的陶风澈,随月生实在是感觉有些棘手,以至于为之烦恼到了现在——他从来都不知道陶风澈竟然还有恋爱脑的天赋,认死理不说,还格外喜欢死缠烂打和翻旧账,简直能气死个人。   不过好在陶风澈的脑子还没彻底糊涂,现在意识到自己之前态度不对后,也乖乖过来认了错……   随月生抿了抿唇,有些不愿承认自己逐渐开始软化。   陶风澈敏锐地察觉到了随月生有些松动的态度,赶忙趁热打铁,悄悄伸出手,十分狗腿地替随月生捏了捏脖子。   随月生劳累了一天,又去靶场里练了枪,颈椎处酸胀不堪,陶风澈按摩的手法很是不错,力度适中,穴位也找得准,揉捏几下后,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疲劳。   可后颈上的腺体几乎是omega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被陶风澈一通推揉本就十分难耐,更何况后者还没有半点要控制自己信息素的意思——双管齐下之下,立竿见影的酥麻感顺着腺体一路蔓延开来,随月生不受控地颤抖了一瞬。   “脏手拿开。”   他嗓音微哑,终于说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   哥哥总算开口了!   陶风澈心中一喜,反应过来随月生说了什么后却又有些尴尬,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   “我洗过手了。”   他小声嘀咕一句,见随月生没什么反应,又悄悄地往随月生身边凑了凑。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陶风澈只要微微一动便能碰到随月生身上柔软的珊瑚绒睡衣——睡衣是他买的,跟他自己身上的是情侣款。   可随月生却还是背对着他。   月亮从云朵后面悄悄探出了头,从陶风澈的角度望过去,能模糊地望见随月生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陶风澈再度眨巴眨巴眼,忽然间有些委屈。   许久都没有说话的随月生此时却是有些犯困了。   被窝里暖洋洋的,热腾腾的陶风澈拱在他身后,很大一只,像是个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的热橙子,和冬日的气氛很是适配。   也很催眠。   随月生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很想就这么睡过去,却总觉得陶风澈还有话要说,只得强撑着困意等他开口。   “哥哥。”   好半天后,陶风澈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了起来,态度之谨慎跟惹恼主人后用肉垫轻轻拍打主人手臂的大狗没什么差别。   “之前的事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总生气对身体不好的。我们可以慢慢商量,看看能不能折中……”   随月生皱了皱眉,察觉到陶风澈温水煮青蛙的意图,当即便想反驳说这件事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窝被陶风澈捂得太温暖,又或者是当下的月光太过于温柔,话将出口时便鬼使神差地堵在了唇间。   先前在书房跟陶风澈不欢而散后,随月生想了很久。   陶风澈话里话外都是在控诉他遇到事情了不跟他商量,总是自己一个人做决定,根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俩现在是在谈恋爱。   面对这样的指控,随月生实在是很无辜——他只不过是习惯了,也觉得这样会更快一些。   而之后的争吵更是令他心力交瘁。   但是现在回头想想……或许他的闭口不谈和自以为是的“为了陶风澈好”,也确确实实地伤害到了陶风澈。   随月生是第一次谈恋爱,也是第一次跟人发展亲密关系,即便平日里再怎么无所不能,在这件事上,他也不过是一个初学者。   即使他对未来持悲观态度,但随月生扪心自问,他也是想跟陶风澈白头到老的。   所以他愿意为了陶风澈去学习,也愿意为了陶风澈去改变。   或许……可以多信任陶风澈一点,多跟他沟通一点?   随月生微微皱眉,有些不确定地想。   从陶知行将他从那间屋子里救出来时他就知道,自己是为了陶风澈而存在的。可是他比陶风澈大了十岁,因为 早年的亏损和经年的劳累,身体也称不上特别好。   总有一天,他会先陶风澈而去。   他不可能保护陶风澈一辈子。   尽管还不清楚开诚布公地跟陶风澈谈一谈现状是否又用,但是既然想到这儿了,随月生还是愿意去试一试。   他慢腾腾地转过身,假装没有看见陶风澈骤然亮起的惊喜眼神,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接下来的安排?”   “嗯!”陶风澈拼命点头。 第169章 满足   随月生想了片刻,缓缓道:“红帮那边你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即便再怎么费心遮掩,也终究还是会留下一些痕迹。除开陶先生以前收集的证据外,那名货车司机的妻子也提供了一份口供。虽然这份口供的法律效力不大充足,但如果跟其他的犯罪证据一起呈递上去,就不好说了。”   “你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从富源加工厂出来之后,我跟江景云就对红帮展开了调查,看到报告的那天晚上,我也确实是跟他见面吃了饭。前不久,我们彻查了赵嘉阳名下的财产,在其中一套房产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抛开其他的不谈,赵嘉阳其实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跟红帮做交易也就是最近两年的事,不管是通话还是面谈他都全程录音,聊天记录也有备份,甚至还保存了红帮几个秘密基地的详细地址。”   “红帮的能量还远远不足以插手议会,静浦的五名议员中,除了江景云以外,其余的四名议员中有两位跟陶家交好,剩下两位隶属于另一政党,虽然态度暧昧,但也没有表示反对。这段时间以来,红帮的生意被打压得不轻,犯罪证据我们也收集了不少,最早在你暑假的时候,应该就可以收网了。”   随月生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计划与安排和盘托出,自觉条理十分清晰,可话音刚一落地,却发现陶风澈满脸震惊,简直像是傻了。   他原本想喊陶风澈一声,可转念一想,却觉得自己这番话中的信息量确实是有些大, 便也没有开口打扰陶风澈思考,静待陶风澈回神。   陶风澈愣了片刻,缓慢而又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万万没想到随月生会跟他说这些,一时间甚至都无法区分是这段话所传达的信息本身,还是随月生愿意主动告知他这件事更令他惊喜一些。   随月生的计划详尽妥当,陶风澈再三思索也没能找出漏洞,心中那颗惴惴不安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他望向随月生,眼睛亮晶晶的,其中的欣喜满得像是能溢出来。   随月生:“……”   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告知陶风澈,却又耐不住陶风澈的眼神,纠结片刻后,干脆横了陶风澈一眼,又冷哼一声:“你之前给我说的机会了吗?”   好,好像确实没有……?   昏暗的房间中,陶风澈明显一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尴尬。   下一秒,他干笑两声,试图转移话题:“你刚才说,如果快的话,暑假就可以解决,那慢的话……”   “慢的话,估计要等到明年年底。”随月生坦诚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去西大陆读书。如果你留在国内,红帮若是想要翻盘,你就是他们的第一目标。到了那时候,我实在无法保证你的安危。”   陶风澈下意识就想反驳说自己不需要随月生保护,话到嘴边却又强行咽回了肚子,顺着随月生的话接了下去:“可是你……”   “小澈。”随月生望向他,目光澄澈,“成年之后,我在西大陆待了近十年,接受了最严苛的训练,也出过很多任务,其中不乏九死一生的时候,但最后我都平安回来了。区区一个红帮对我造不成什么威胁,可是你不一样。”   随月生沉默片刻,仿佛接下来的话对他而言有些难以开口,可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虽然你可能不爱听,觉得我又看轻了你……可你确实是我的弱点。”   随月生难得这么坦诚地阐述自己的心意,陶风澈心中一甜,却也隐约有了预感——即将到来的别离似乎不可避免了。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往随月生的方向又挪了挪,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随月生的手背。   陶风澈等了一会儿,见随月生没什么反应,便放心大胆地将他的手抓在手里,慢吞吞地玩着他的手指,像是在把玩一个上好的古董。   随月生知道陶风澈是在思考,便也没有反抗,直到陶风澈的指尖一路下滑到掌心,开始摩挲他手上的枪茧时,他才微微挣了挣。   “……痒。”   “那我轻点。”   力度越轻越痒好吗?随月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见陶风澈执意如此,便也作罢了。   片刻后,陶风澈忽然开口:“哥哥。”   “嗯?”随月生回了个疑惑的单音,态度颇有些漫不经心。   “你以前在国外,过得很辛苦吧?”   “也还好。”随月生沉默片刻,忽然一哂,就仿佛那些汗水与带着血色的回忆全部都不存在似的,“当时陶先生给过我选择,这是我向他求来的,也就谈不上辛苦不辛苦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西大陆的那十年只不过是去海岛上度了个假,若不是陶风澈亲眼见识过他的身手,估计都要被他骗了过去。   前半句是为了让陶风澈放心,至于后半句……那就是隐晦的提点了。   陶风澈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好半晌后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我知道,可我舍不得你。”   这只不过是一句下意识的倾诉,或许还藏了几分撒娇的意思,陶风澈根本就没想过随月生会回答,但他却又清楚地听见了那道声音。   “我也是。”   声音很轻,吐字含糊,如果不是此时房间中安静到了极点,陶风澈大概就要错过这句难得的告白了。   “你说什么?!”   陶风澈瞬间便精神了起来,他猛地一下撑起上半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随月生的眼睛,眼神之热切简直能把随月生烧个窟窿。   “没什么。”随月生错开眼,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须臾后又恢复了平静。   陶风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知今天从随月生嘴里再挖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了。能得到这一句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他很是满足地躺回原位,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出国后的安排。   “荆宁那边怎么说?我出国读书的话,是不是需要提取信息素给你?”   那个手术不但疼,还危险,随月生下意识地就想撒谎说不用,可对上陶风澈担忧的眼神,谎言便忽然说不出口了。   他默然半晌,叹了口气:“他还没有下定论,但估计是要抽的。毕竟我没法频繁飞过去,你回国也不大方便。”   见随月生愿意让他抽信息素,而不是一个人靠药物强忍,陶风澈放心多了。他长出口气,下一刻却又有些不确定似的,多问了一句:“荆宁确定我的信息素对你有用是吧?”   “是。”随月生一时失笑,“这话你可别让荆宁听见,他最讨厌有人质疑他的科研水平。”   陶风澈在研究院里学习了那么久,是最清楚荆宁水平如何的,刚才实在是关心则乱,说话都没过脑子。他有些羞窘,再一联想到荆宁听到这句话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忽然便笑了出来。   他尽力忍了好半天都没忍住,便也放弃了,破罐子破摔地将头往随月生颈窝处一埋,额头抵着随月生的锁骨,笑得很是开心。   随月生实在是搞不懂陶风澈的笑点在哪儿,有些困惑地盯着陶风澈头顶的发旋看了看。   犹豫片刻后,被陶风澈的好心情所传染的随月生缓缓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了怕陶风澈的背。   陶风澈本人没什么反应,依然自顾自地将头埋在随月生的肩窝,可信息素却将他彻底出卖——激烈波动一瞬后,平缓来得十分可疑,味道还一个劲地朝着随月生的方向扩散,甚至还带了几分……谄媚?   随月生从没想过这个词居然会跟陶风澈扯上关系。   果然还是对信息素不大熟悉,感觉错了吧。他微微挑了挑眉,否定了这个念头。   自家alpha的信息素对标记后的omega很有效,再加上事情解决,随月生一直绷紧的精神松懈下来,不自觉地就打了个哈欠。   “哥,你困了吗?”   陶风澈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抬头望向随月生时却被他传染,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惨白月光下,两个人的眼角都被生理性泪水浸得湿润,对望时显得有些茫然。   房间里光线不好,随月生看不大清陶风澈的表情,却能从陶风澈的话语中感受到他的关怀,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他蓦地心中一软:“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陶风澈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自觉自己不能这么宠孩子的随月生赶忙补了一句:“我每天还要上班,你老实点,不然就滚回自己房间睡。”   “没问题!”陶风澈像块年糕似的黏了上来,“我超乖的!”   随月生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勉强相信了他的保证,合上了眼。   他是真累了,再加上有陶风澈这个人形安眠药在一旁躺着,意识不一会儿就变得模糊。   即将陷入沉睡的深渊前,随月生隐约听见了一道很低的声音。   “哥哥,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即使吵架了也要像今天这样很快说开,不可以冷战,更不可以说分手。”   随月生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道只要你不主动提分手,他永远都不会说。   陶风澈是他的岛屿,是他的归宿,他又怎么会主动离开?   可他实在是太困了,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就睡了过去,也错过了陶风澈落在他眼角的吻。 第170章 信函   陶风澈昨天心情起伏过大,再加上难得能睡在随月生身边,第二天一早被铃声迥异的闹钟唤醒时,他还有些茫然。   晨间的太阳从窗帘的缝隙中洒进来,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又将头往枕头里埋了埋,试图重新回到梦乡之中。   半睡半醒间,昨夜的记忆与意识逐渐回笼,陶风澈的困意霎时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猛地一下扭过头,果不其然对上了随月生略显迷糊的一双眼。   ——行了,谁也别笑话谁,两个人都起晚了。   二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匆匆下床分头行动:随月生进浴室洗漱,陶风澈则鬼鬼祟祟地溜回房换校服,继而在餐厅汇合。   随月生和陶风澈简直是天生的演员,眼神一对视便达成了假装昨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的共识,而当他们在餐桌旁坐下后,一场好戏便开演了——   随月生面色如常地给陶风澈夹了一筷子小菜,又关心了一番他的身体;陶风澈乖巧地点点头,等随月生说完了才闷不吭声地绕到厨房,端了杯牛奶放在随月生的面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随月生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将牛奶接过后一饮而尽:“甜的。”   “嗯。”陶风澈点点头,忐忑中暗藏期待。   “坐下吃饭吧。”随月生看出他脸上些微的不自然,笑了,“小心迟到。”   一顿饭吃得兄友弟恭,佣人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几乎怀疑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一场集体幻觉,就连徐松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家中气氛突变得诡异,饶是徐松绞尽脑汁,也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忽然吵架又忽然和好,可看着他们一副粉饰太平的样子,便也配合着装傻充愣。   饭后,徐松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廊目送两辆车远去,眼中饱含欣慰,笑容十分慈祥,片刻后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往佛堂走去。   陶老夫人是虔诚的佛教徒,可陶知行信佛的方式却十分随心,除开新年时的头香外,就只在父母与亡妻的忌日时去佛堂上一炷清香,徐松却受老夫人影响很深,时常过去上香祈福。   后来一场飞来横祸,陶知行意外去世,身为无神论者的随月生回国掌权。正值陶家风雨飘摇之际,徐松也无暇再去烧香,除开洒扫的佣人外,佛堂中人迹罕至。   时间一长,徐松便干脆让人把佛堂的门给锁了。   一直等到陶风澈被绑架,随月生在家中找到线索,吩咐徐松去佛堂里上香时,佛堂的门才重新打开。   现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徐松时不时地便会去佛堂里坐上一会儿,再上几炷香。   时至今日,陶风澈和随月生在世间都没有血脉相连的长辈了,即便是发生矛盾也无人能够从中调停。昨天晚上发现他们吵架后,徐松担忧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不知该如何相劝。   不过年轻人总有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   菩萨保佑。   虔诚的老管家点燃佛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将它稳稳地插进了香炉中。   等徐松离开佛堂,开始一天的工作后,陶风澈也终于踩着早读铃进了班门。   他匆忙交完作业,在早读时见缝插针地写好了志愿意向表。   “第一志愿”的那一栏规规整整地写了一行字——Z大,生物制药。   其余的位置也依照学校的要求,按梯度填了几所西大陆的大学,唯独最后家长签名的那一项有些不好办。   好在随月生回国后给陶风澈签了不少字,陶风澈仿照记忆中的例子伪造了一份签名,写完后自己端详片刻,自觉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不过是张学校发的调查表,目的是了解学生的志愿,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他的内容又填得稳当,不会有人深究签名的。   陶风澈十分放心地将表格交了上去,事情也正如他所料,一直都没有东窗事发。   可看到这份表格后,汪源却是诧异到了极点,下课后第一时间冲过来,再三向陶风澈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改变了主意,打算出国读书。   得到肯定答复后,汪源表面上释然些许,吃午饭时却又将陶风澈拽住,好好地盘问了一番他的志愿安排。   “没骗你,真的是Z大的生物制药。”陶风澈苦笑。   “那就好,以你的成绩和综合实践,Z大绝对稳了。”汪源长出口气,总算放下心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没跟你说。”   陶风澈看了他一眼:“嗯?”   “上学期期末学校不是组织去Z大参加夏令营了吗?那边有个教授对我印象不错,虽然不能直接录取,但他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说非常欢迎我报考。”汪源脸上暗藏喜色。   “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陶风澈一愣,很为好友开心,“不过还是恭喜了。”   “那不是你之前对出国这事表现得特别排斥,甚至不惜考全年级倒数嘛,我以为你对Z大有什么意见……”汪源撇撇嘴,“要不是有这封推荐信,我爸才不可能同意我在外面玩半个暑假呢。”   陶风澈点头:“这倒也是。”   “先不说我的事了,你既然决定申Z大了,推荐信写好没有?”汪源正色道。   陶风澈摇了摇头:“还没。我打算直接找荆院长要一份,但最近研究院那边也挺忙的,反正离申请时间截止还有挺长一段时间,这周末我再去联系他。”   “那也没几天了。”汪源很怕陶风澈一忙起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转念一想这人可是有前科的,眼神中便带上了几分狐疑,“等会儿,你可别是为了应付你哥搞出来的权宜之计,到时候假装自己忙忘了,顺理成章地就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然后留在国内读书吧?”   陶风澈:“……”   原来在汪源的心中,他是这么一个阴险狡诈的人设吗?   陶风澈被好友大开的脑洞搞得哭笑不得:“真不是。”   汪源很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他几眼,半信半疑地点了下头:“勉强信你。”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陶风澈的肩:“陶哥,不是兄弟我说你啊,我们俩当了十多年的同学了,一想到没法跟你一起上大学,我都有点懵。现在好了,我们还在一个学校,虽然不在一个系吧,但时不时也还能约个饭什么的。”   陶风澈一愣。   汪源是很讲义气,也很恋旧情的一个人,陶风澈停下咀嚼的动作,有些拿不准是否要将那句略显残酷的话说出口。   ——Z的计算机系和生物制药系,在两个校区,隔得还挺远。   汪源还不知道前方有个大坑在等着他,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十分兴奋:“之前去参加夏令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Z大的宿舍很不咋地,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在校外租个房子……”   汪源一个人说了好半天都没能等来陶风澈的回应,有些不满地扭过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陶风澈堪称诡异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陶哥,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陶风澈摇了摇头,眼中饱含怜悯。   先不说两个人的专业根本就不在一个小区,即使是在……   谁要跟汪源住在一起啊?!   他可是有对象的人!   到时随月生来看他多不方便!   陶风澈本想直接回绝,却又不忍打击汪源的积极性,一想到汪源这个单身狗估计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眼中怜悯更深,越发不忍戳破他对未来的幻想了。   “……你继续说,我听着。”   他摆出倾听的姿态。   就让汪源再开心一段时间,到时候再去接受现实的毒打吧。   ···   周五晚上,陶风澈忽然收到了一则来自汪源的信息。   【汪源】:[陶哥,干啥呢?]   陶风澈点开汪源的对话框,打字回复。   【陶风澈】:[写申请文书。]   【汪源】:[这东西还要自己写??]   【陶风澈】:[别人写好之后发还给我,我再自己改一遍,看看有没有问题。]   【陶风澈】:[你有事找我?]   【汪源】:[嗐,也不是啥大事,就来问问你,推荐信搞好了吗?]   【陶风澈】:[……]   他真的是无语凝噎。   紧张到这份上,汪源是多怕他不去念书啊。   再说了,即便是没有他在,汪源的大学生活也绝对不会寂寞的——严伊也申了Z大,不出意外的话,这对欢喜冤家大可以在大学里继续相爱相杀。   【陶风澈】:[半个小时前刚给荆院长发了信息,他说最近有点忙,最迟明天晚上可以给我。]   【汪源】:[那就好,我还以为……]   陶风澈微微挑眉。   【陶风澈】:[还以为什么?]   【汪源】:[没什么,你写作业吧,我去打个游戏。]   说完以后便飞速下线,像是生怕陶风澈顺着网线爬过去揍他似的。   陶风澈啼笑皆非,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神来之笔是不是给汪源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他一直要反复确认。   不过……汪源都这样了,随月生会不会也……?   陶风澈心念一动,沉吟片刻后飞速审阅了一遍后面的内容,确定没什么大的问题后便操作两下,将文档转发给了随月生。   房间里响起一声十分特殊的提示音,随月生抬起头,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已经改过一遍了,但还是怕有遗漏的地方。”陶风澈脸上写满了真挚,“哥哥要是不忙的话,帮我看看行吗?”   “好。”随月生微微颔首,目光移向了屏幕。   这件事有专人负责,别说是需要随月生改了,就连陶风澈都不需要看,可随月生听到这句话时,却半点拒绝的想法都没有——即便陶风澈不说,他也会找对方要来申请文书看一遍的。   对他而言,只要是跟陶风澈有关的事就都不是小事,只有自己看过才放心一些。   前段时间吃饭的时候,喻鹤白曾经当面吐槽过他控制欲过盛,小心陶风澈产生逆反心理,以后都不理他了云云。   随月生一笑,没有反驳,只让服务员又开了一瓶白酒。一个半小时后,喻鹤白开始趴在桌上说胡话,随月生强趁着一口气,给正在应酬的江景云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人。   陶风澈丝毫没有意识到随月生对他的掌控欲,又或许他意识到了,却甘之如饴。   少年alpha小心翼翼地偷看随月生,见他面容平静,才暂时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哥哥应该会稍微放心点吧?   他忐忑想着。   第二天深夜,陶风澈回房拿东西时,却忽然发现书桌上多出来了个东西。   他有些诧异,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信封。   之前还不在的啊……难道是荆宁把推荐信发过来了?   那也应该是电子版才对。   牛皮纸制的信封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提示,拿在手上却能摸出里面有些东西。   陶风澈实在想不出这会是什么,在桌面上翻找一番,用裁纸刀拆开一看,瞳孔迅速收缩——   里面确实是一封推荐信,却不是荆宁写的。 第171章 交情   落款处的那个名字很眼熟,陶风澈前不久才在Z大的官网上见过——埃莉诺·玻西瓦尔,Z大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主要研究领域是分子疫苗学,成果斐然,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知名度。   而陶风澈之所以会看见这个名字,正是因为埃莉诺·玻西瓦尔一个星期前刚刚发表了一篇新论文,正正好挂在Z大官网“最新科研成果”的第一条。   下个月就是A国的生命科学峰会,陶风澈实在想不起陶家跟埃莉诺·玻西瓦尔有什么特殊的交情,以至于让她在百忙之中腾出手,为他写这么一封言辞恳切的推荐信。   陶风澈将信纸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依然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个拙劣的恶作剧了。   但……怎么可能?   他再也没了洗澡的心思,在书桌前坐下后打开电脑,在搜索框中输入“埃莉诺·玻西瓦尔”,又顺手给荆宁发了条信息,问他跟这位教授有没有私交。   页面上出现了一长串新闻报道,多是跟埃莉诺·玻西瓦尔新发表的论文和参加过的峰会有关,没有任何陶风澈想要的答案。   正在他苦恼之时,手机叮咚一下,荆宁的回复来了。   【荆宁】:[在峰会上见过几次,但不怎么熟。]   【荆宁】:[你想进她的实验室?]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陶风澈的意料,他微微皱皱眉,只觉得笼罩在这封推荐信上的谜团越来越大,却还是三言两语将事情概括了一遍,期望荆宁能给出些线索。   【陶风澈】:[不是,虽然同属一个大类,但我还是对新型抗生素的合成比较感兴趣。]   【陶风澈】:[我刚刚收到了一封她写的推荐信,但实在是没想起来家里跟她有什么交情,还以为是你帮忙牵的线。]   【荆宁】:[我既然答应帮你写推荐信了,就不会再多此一举帮你找别人,我可没这么闲。]   【荆宁】:[不过你要是说跟她关系好到能让她帮忙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学生写推荐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个。]   【陶风澈】:[谁?]   【荆宁】:[安吉洛·维克多。]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陶风澈拧眉想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打字回复。   【陶风澈】:[你是说……A国的那个经济学家?]   【荆宁】:[是。他同时也是X大商学院的博导。]   陶风澈思索半晌,突然瞪大了双眼。   诸多零散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指向了那个近乎不可能的答案——   【陶风澈】:[他是随月生的导师?!]   【荆宁】:[准确来说,是导师之一。随月生当时在X大修了两个硕士学位,金融学是跟着他学的。]   虽然已经隐约有了推断,但当这个可能性被荆宁证实时,陶风澈却还是愣在了原地。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道浑厚悠远的钟声在他耳边敲响,心脏一连经历了几次加速和骤停,大脑内一片空白,活像是个死机了的机器人。   最终唤回陶风澈神志的,是一道清脆的提示音。   他看向手机屏幕,荆院长秉持着科研工作者的严谨态度,又补充了一句。   【荆宁】:[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或许另有他人。]   还能有谁?!   信封上空空如也,一看便知不是通过正常邮寄手段送过来的。更何况,陶风澈最近一直在三楼的书房学习,即便真的有人特意来了陶家一趟给他送推荐信,佣人也会在第一时间将它拿去书房,而不是放进他的卧室。   这个信封是突然出现的,他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牵线人的提示,这么别扭的关心方式……除了随月生,陶风澈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答案了。   陶风澈的心瞬间被甜蜜给塞满,他一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打字的手却还是有些微微发抖。   【陶风澈】:[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打扰您了,我来找您的事请不要告诉哥哥。]   荆宁一哂,扫了一眼屏幕,确定没有任何错漏之处后,在最末尾的位置签上电子签名,打开邮箱点击发送。   【荆宁】:[好。推荐信我写好发你邮箱了,记得查收。]   【陶风澈】:[好的,谢谢荆院长。]   信息刚一发过来,陶风澈便下了线。荆宁看着他瞬间变暗的头像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下巴,难得地产生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沉吟片刻后,出于好友情谊,他点开随月生的对话框,发了一行字过去。   【荆宁】:[他知道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算不上违反给陶风澈的承诺。   半晌后,随月生的回复传了回来。   【随月生】:[。]   荆宁盯着这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句号看了一会儿,嘴角边的笑意逐渐加深。   ···   陶风澈摁下发送后便迅速退出了聊天软件,又将那封已经烂熟于心的推荐信拿在手中,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   以他的成绩和社会实践经历,有荆宁写的那一份推荐信已经完全足够了。   陶风澈实在是没想到,随月生在知道这件事的前提下,竟然还是拜托了自己的导师找关系请埃莉诺·玻西瓦尔给他多写了一封。   是怕荆宁忙起来忘了这件事,还是关心则乱,想尽可能地多给他加一些筹码?   如果换做从前两人还未说开的时候,陶风澈或许还会有几分怨怼,觉得随月生为了能把他送出国真是无所不用至极,可是换做现在……   陶风澈不由自主地又把这封信给看了一遍,嘴角不受控地向上扬起,心跳快到失衡。   ——随月生……他怎么这么好啊?   好到陶风澈破天荒地产生了几分不自信的想法——他何德何能能被随月生这样喜欢?   陶风澈一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珍而重之地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拿在手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跑。   楼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月生心下一沉,快速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眼中有一丝强压的忐忑,却又在陶风澈开门的那一瞬间将视线收回,重新投到了屏幕上。   他面容沉静,十指如飞地写着批复意见,像是没发现陶风澈的去而复返似的。   陶风澈盯着随月生看了一会儿,憋着笑,小声清了清嗓子:“咳咳。”   好半晌后,随月生终于抬起眼,大发慈悲地分给了他一个眼神:“怎么了?”   陶风澈不说话,径直走到随月生面前,将手中的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是哥哥帮我要来的吧?”   随月生的目光在前不久才亲自封好的信封上转了一圈,语调平静:“给你你就收着。”   就仿佛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似的。   陶风澈被随月生噎了一下,却半点没放在心上——事实上,他现在心中软得像是一朵云,觉得自己喜欢随月生实在是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电脑屏幕,有些惊讶。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随月生竟然已经打开了一份新文件看起来了。   这得是多热爱工作啊?   “随总真的好霸道哦。”陶风澈有些无奈,小声嘀咕了一句。   随月生一愣,放在鼠标滚轮上的食指一顿,屏幕上滚动着的文件也停了。   陶风澈这么说,是不是嫌他管得有点太多了?   也是,陶风澈已经联系了荆宁,有荆宁的那封推荐信已经足够了,是他自己不放心,又多此一举地拜托导师帮忙……   随月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被他强行按捺下去的那几分忐忑又一次悄悄冒了头,与之一同产生的,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后悔。   ……陶风澈会不会觉得,自己又不信任他了?   随月生思绪纷繁,与此同时,脸颊上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十分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是陶风澈的嘴唇。   少年alpha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在他脸颊上啾了一下:“就跟电视上的霸道总裁一模一样。”   随月生错愕地扭过头,对上陶风澈满是笑意的眼睛,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陶风澈是在调侃他。   羞恼和揍人的冲动一起涌上心头,随月生磨了磨牙,右手放开鼠标,拇指和食指摩挲片刻。   陶风澈见势不对,赶忙打岔:“这是上次那个项目的二期试验?”   话题转得有些快,随月生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没出来,闻言有些不解:“嗯?”   陶风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屏幕:“王主任在做的新药。”   “对。”随月生颔首。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哥你给我讲一下吧。”   谈到工作,随月生瞬间便自在多了,微微颔首后将实验结果简单给陶风澈概括了一遍。   陶风澈好歹也是在研究院里学了那么久的,现在又有意转移话题,问题一个接一个,随月生回答得多了,羞恼的情绪渐渐淡了,也开始觉得他有些烦人了。   正当随月生开始思考要怎么不留痕迹地开口赶人时,陶风澈就已经十分知情识趣地开口了。   “先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去洗澡。”   “好,你早点睡。”   随月生简直求之不得,话音刚落便将视线挪到了屏幕上,对陶风澈的离开表现得十分迫不及待。   陶风澈盯着随月生面无表情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实在是又好笑又无奈——之前汪源跟他说,很多人都认为每个人信息素的味道跟本人的性格有关系,他还不信,可现在看着随月生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却又觉得这个说法似乎还真的有点道理。   随月生真的就跟荔枝一模一样:   荔枝外表坚硬带刺,只有剥开皮才知道里面有多甜;随月生冷情冷性,像是轮高不可攀的月亮,若不是有之前的那些事在,借陶风澈十个胆子他都不敢相信,随月生是喜欢他的。   所以自己之前的反应完全没问题啊!   陶风澈在心中大声为自己叫屈。   光看随月生的表现,谁能发现他喜欢他啊!   随月生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别扭死。   陶风澈这么想着,又盯着随月生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哥,你看我一下。”   “又想干什么?”随月生微微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转过头望了过来。   当他摆出这样的表情时,饶是跟了他多年的周助理都会一阵心悸,可陶风澈却笑眯眯地弯下腰,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又使了些巧劲,用舌尖分开了他的唇瓣,一路钻进口腔。   黏腻的水声在房间中响了起来,随月生被亲得有些头晕,呼吸的频率也乱了。脑海中像是有一团粘稠的浆糊,将思绪紧紧粘连,仅存的意识挣扎着敲响警钟,催促他伸手将陶风澈推开——   文件还没看完,现在要是任由陶风澈在这闹起来,之后就不好收场了。   可与此同时,陶风澈却忽然含住了他的舌尖,像是在舔舐一颗来之不易的糖果。随月生心下一动,推拒的手便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片刻后,陶风澈微微有些气喘地退开,眼神露骨地将随月生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像是只久未进食的兽。   可他却仅仅只是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随月生的唇珠,态度十分珍重,带着万分的心意,就仿佛刚才那猛烈的侵袭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这种柔软的触感让随月生心软,没人能拒绝被喜欢的人捧在手心疼宠的亲昵,随月生也不能。   他微微启唇,想说些什么,却被陶风澈打断。   “我去给你热牛奶,你别熬太晚了,早点睡。”   话还没说完陶风澈就转身走了,看上去毫无留念。若不是随月生瞥见了他两腿间那个大小可观的鼓包,和略显仓促的步伐,估计都要被他给骗了过去。   房门轻轻合拢,随月生睫毛抖了抖,指尖抚过被陶风澈亲到有些微微发肿的唇瓣,片刻后,他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第172章 尾声(正文完)   四月中旬的一个午后,陶风澈如愿收到了Z大的offer。   他盯着邮件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一种尘埃落定之后的如释重负。   片刻后,陶风澈动动手指,将邮件转发给了随月生。   顺利被Z大录取是件意料之中的事,可陶风澈万万没想到,随月生竟然对此反应很大——特意提早下班回家陪陶风澈不说,还将录取通知书给打印了下来。   陶风澈看着他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哥,你要不干脆把它裱起来算了。”   “裱?”外国友人随月生有些不解。   陶风澈解释道:“九州的一门传统手艺,用纸张或者是丝织品将书画给粘起来,易于保存。不过现在科技进步了,这录取通知书也没那么娇贵,你直接定做个相框把它放里面也成。”   这实在是超出了随月生的知识范围。他愣了片刻,刚想问陶风澈要去哪里找这种匠人,等听到下半句的“相框”时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沉吟数秒后,随月生终于反应过来陶风澈这小混蛋是在调侃他。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随月生面沉如水,转过头想问陶风澈是不是欠抽了,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温柔地吻住,从眼角一路亲到嘴唇。   唇舌交缠间,随月生被他吻得有些失神,原本攥紧了想要揍人的拳头也在不知不觉间松了。   看在offer的份上,随月生今天对陶风澈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温柔了许多,即便是被摁在椅背上强吻也没有发作,只带着些微喘地让陶风澈走远一点,不要打扰他工作。   陶风澈发现了这一变化,且并不打算错过。   他得寸进尺地试探着随月生的底线,先是在后者办公时一连讨了好几个吻,紧接着又要求留宿,最后还顺理成章地扒了随月生的衣服。   等他将浑身都遍布着吻痕的随月生摁倒在床上,试图吃第三次时,忍无可忍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筋疲力尽只想睡觉的随总伸出手,啪地一声在他肩上盖了个巴掌印,语气中带着森然冷意:“陶风澈,你适可而止。”   陶风澈赶忙往后一撤,又摁住随月生想要踹人的脚,见好就收,举手投降:“我错了,再不敢了。”   满脸餍足的alpha说出来的话实在是没什么诚意,更何况他下半身的反应还那么明显。   可惜随月生实在是太困,掀起眼皮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陶风澈一眼,留下一声含糊的警告后便睡了过去。   陶风澈用舌尖顶了顶腮,内心激烈挣扎半晌,终归还是任劳任怨地将随月生抱去了浴室,清理完毕后又将他抱回来安置好,这才一个人进了浴室。   他在浴室中待了近半个小时,带着一身的凉意和水汽回到卧室,掀开被子躺回随月生身边。   近来一直下雨,又适逢倒春寒,陶风澈掀被子时带进来一阵冷气,随月生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半梦半醒间闻到熟悉的味道,又眯着眼往陶风澈这边望了望。   片刻后,随月生往陶风澈的方向凑了凑,又将他的手拉进了自己怀里,继续睡了过去。   体温遵循热传导定律,在二人之间传递。   随月生的体温一贯偏低,好不容易捂出来的些许热度一下就散了,小火炉似的陶风澈也不嫌弃,身体稍暖了些便伸手将随月生捞进了怀里。   有件事陶风澈没跟任何人提过——随月生离开以后,他半夜被噩梦惊醒时总是很慌张,因为他再也没了可以抱着枕头去找的人。   所以他当时很想要一个一米多高的玩具熊。毛绒绒的熊骑士坐在床头,替他抵御一切噩梦的侵扰,睡觉时还可以抱进怀里,安全感十足。   可陶风澈却又觉得这样显得太没男子气概,不好意思自己开口索取,只好等着人送。   但没有人会给一个男性的alpha小朋友送这种礼物。   陶风澈等啊等,等到了父亲送的枪支,等到了徐松送的玩具,等到了朋友送的游戏机……   唯独没等来那只心心念念的熊。   等到了青春期,童年的这些想法逐渐被他抛在了脑后,唯独偶尔想起来时会有几分怅惘。   可他现在有随月生了。   陶风澈抱着随月生,很满足地闭上了眼,不一里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   虽然依照九州教育法的规定,国际高中的学生也需要参加高考,以此换取高中毕业证书,但对于已经收到Z大offer的陶风澈而言,基本上就跟放假没什么区别了。   大部分学生都收获颇丰,学校里人心涣散,汪源更是直接请假跑回家玩了。陶风澈在学校里待了几天,实在是觉得无趣,便也请假回了家,美其名曰在家复习备考,实则是在家休息,在靶场待的时间都比坐在书桌前的时间多。   高考那两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陶风澈心如止水地考到最后一门,写完作文后却莫名地有些心绪不定。他强撑着又多坐了片刻,最终还是站起身,提前一刻钟交了卷。   陶风澈在本校考试,但跟朋友们都不在一个考场,没什么需要特意等的人。再加上随月生昨晚吃饭时特意问了他大概几点考完,今天一早又亲自开车将他送到了考场,就更没了看校园的意思。   他大步往校门口走去,走到后来觉得还是慢,便换成跑的。   校门口的路封了,车子开不进来,随月生站在人群中间,穿着纯色的休闲衬衫,大拇指上戴着不离身的扳指,漫不经心地望着校门口,整个人显得特别出挑。   陶风澈看着他的身影,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不大恰当的形容词——鹤立鸡群。   他对着随月生的方向咧开嘴笑了一下,后者一愣,像是没明白他怎么出来的这么快似的,却也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   看见陶风澈之后,随月生脸上终年不化的雪便有了融化的趋势,整个人的距离感也消失了不少。他往陶风澈的方向走了两步,任由陶风澈牵起了他的手。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随月生问他,“要不要跟同学一起聚个餐什么的?”   “不用。”陶风澈睁着眼睛说瞎话。   其实唐菀馨前些天就定下来了考完试一起去密室逃脱,在班群里吆喝了好久。陶风澈本就没什么兴趣,再一看蔡泓报名了就更不想去,否认完后便问随月生今天晚上还有没有事。   “今天没有。”   陶风澈沉吟片刻:“我有点想去墓园看看。”   “那就去。”随月生偏过头,望向陶风澈的眼睛,“我陪你一起。”   陶母葬在一个依山傍水的私人陵园中。陵园建在人工岛上,位置偏僻,周围很是幽静。   去年五月,陶知行从陵园出来后不久便遭遇谋杀,陶风澈触景伤情,这一年多以来都没来扫墓。   “妈,对不起。最近事情太多,我一直没来看你,你别怪我啊。”   陶风澈盘腿在墓碑前坐下,想了片刻后又说:“有个事我要跟你说一下,我跟随月生在一起了。你没见过他,但老头子挺喜欢他的,我就更不用提了。爱屋及乌,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所以我今天带他过来一起看看你,你放心,我过得挺好的。”陶风澈抿了抿唇,片刻后,又抽出纸巾,擦了擦母亲遗像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随月生默不作声地陪在他身边,递过去几张纸钱,陶风澈将其接过,用打火机点燃。   火光明灭间,随月生有些突兀地开口:“陶先生的墓碑为什么比阿姨的要高一截?”   “还叫阿姨呢?”陶风澈偏过头看他,“该叫妈妈了吧?”   随月生不自在地抿了下唇,耳尖泛着些红,陶风澈深谙徐徐图之的道理,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是老头子要求的。”   随月生递过来一个略带不解的眼神,陶风澈便解释道:“虽然我也没见过我妈,但老头子说她胆子很小,还怕黑。墓碑做的比她高一点,等到了下面了她就还能靠着他。”   说到这儿,陶风澈沉默了片刻,忽然一哂:“但其实老头子根本就不在这。他早就写好遗嘱了,身为陶家家主,他埋在我们家祖坟里,这旁边的就是个衣冠冢。”   “那……”随月生斟酌着措辞。   “我妈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走的,我奶奶不喜欢她,我妈也不乐意进我们家祖坟。我爸就把她葬在这里了,说是这边清净,风景也好,有空了过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说要不然我妈会寂寞。”陶风澈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身来,语调中多了些自嘲,“可我这一年多来却一直没来过。”   随月生第一次听说这些密辛,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好在陶风澈也并没有要让他辨个是非曲直的打算,说完后便缄默了下来。   良久后,随月生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碰陶风澈的手背,见他并不抵触,便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她不会怪你的。”   他保持着这个牵着陶风澈手的姿势,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澈的。”   片刻后,他又小声补了一个字。   “……妈。”   陶风澈猛地扭头望向随月生,眼中俱是不敢置信。片刻后他眨眨眼,微微笑了。   他们在私人陵园里待了一刻钟,离开时已经是五点出头。上车后,陶风澈思索片刻,忽然说还想去看看楚殷。   随月生今天有求必应,点头说了个好。   楚殷坟墓的地址是赵嘉阳选的,三面环山,据说还是个风水宝地,跟陶母所在的陵园虽然在一个方向,但隔得有些远,开车过去都得近两个小时。   赵嘉阳当时给楚殷买的是双人合葬墓,他去世以后,陶风澈便让人将他葬在了楚殷旁边。   陶知行葬在陶家祖坟,发小三人身处静浦一南一北,再也没有碰面之日。   楚殷身体不好,却很爱热闹,是以赵嘉阳给他选的墓园也是对外售卖的那种,因着价格昂贵,周围的“邻居”非富即贵。   不过今天既不逢年也不过节,来扫墓的人寥寥无几,陶风澈跟随月生上山途中倒也没碰见熟人。   楚殷跟赵嘉阳的合葬墓在比较靠里的位置,陶风澈让人从家里的花房里摘了新鲜的白茶花扎成花束,送到墓园前,他再捧着花跟随月生单独往里走。   随月生虽然不大懂九州的风俗,但也知道扫墓时带的似乎不是这种花,便问了一句。   “婶婶喜欢这个。”陶风澈答得简单,语调中却带着些怅惘,随月生便也没继续说下去。   墓园里一直有人管理,青石墓碑上干干净净,周围没有杂草,却也没有任何祭奠的痕迹。   墓碑上的遗像是赵嘉阳早在两年前就挑好放上去的,他跟楚殷结婚时的合照,两个人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实在是很般配的一对恋人。   赵嘉阳当时选这张合照,是在想什么呢……?   陶风澈定定地盯着遗像看了良久,终归还是弯下腰,将茶花放在了正中间。   随月生静默地陪在他身边,像是一个影子。   片刻后,陶风澈直起身来,视线依旧停在墓碑上,目光浓重而又晦涩。   他若有所思地开口:“如果楚殷一开始就是个omega……”   那他就不会因为因为人工信息素而死,赵嘉阳不会因此发疯,红帮拿不到行车路线,陶知行或许也就不会因此去世。   他们会是很好很幸福的一家人。   “如果楚殷是omega,你就不会认识我。”随月生干脆利落地将他打断,回答道。   “……也是。”陶风澈怔了一瞬,笑了。   命运是一股无法抗拒的横流,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这才是命运三女神为他们纺织出来的网,密密麻麻纵横交错,他们是困守在这张巨网上的虫豸,人力不可逃脱,无人能够幸免。   “回家吧。”陶风澈转过身,对随月生说道。   随月生抬起手看了眼表:“确实挺晚了。”   日薄西山,天色昏黄,天边的火烧云红得热烈,夕阳的余辉照在随月生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陶风澈望着他,恍惚间觉得随月生漂亮得不似凡间人,随时都要回到天上似的。   他蓦地生出些恐慌来,甚至怀疑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梦,等到梦醒之时,世间依旧只剩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可随月生却恰到好处地走近了一步,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月亮从天空中掉下来,砸进他的怀里,又问:“晚饭想去外面吃吗?”   “……其实我有在偷偷学做菜。”陶风澈眨了眨眼,笑了,“今天晚上做给你吃怎么样?”   “行啊。”随月生动了动手,换了个跟他十指相扣的姿势。   夕阳将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因为挨得太近的缘故,影子几乎已经融为了一体。   他们转过身,将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丢在身后,并肩往一无所知的未来走去。   不过好在前路终有爱人相伴。   -正文 完- 第173章 番外 春节(一)   进入腊月后,新年也就不远了。   九州今年的春节来得很晚,腊月初八那天陶风澈还在学校里上课。   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门窗紧闭,室内闷得像是密不透风的沙丁鱼罐头。讲台上的数学老师配合着PPT的进度在黑板上解着题,不厌其烦地讲着解题步骤,间或用指关节敲击黑板,试图唤回台下学生们的注意力。   陶风澈沉浸在练习题中的思绪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噪音所打断,周围是春蚕食叶般沙沙的书写声,他捏着笔发了会儿呆,忽然便没了做题的兴致。   陶风澈抬头望了眼黑板,确定老师所讲的知识点早就已经烂熟于心后,他颇有些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九州有句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今天怎么着也能算是个节日,随月生应该会准时到家吧……?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陶家负责白案的主厨是北方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将腊八蒜给腌上了,今天更是一大早便爬起床,亲手挑拣好各种食材,将其一一洗净浸泡后分批放入砂锅中,小火慢炖熬了一整天。   等到陶风澈跟随月生二人前后脚回到家时,粥已经熬好了。   腊八粥有个别名叫七宝五味粥,没有标准的菜谱,各人家中的做法也都不大一样,但基本上都包含了谷物、豆类和干果,出锅后便是热热闹闹的一大碗。   静浦地处南方,本就潮湿多雨,到了冬季就更是湿冷,即使是出了太阳也没什么暖意,极具侵略性的寒风刮到人身上时,就连骨头缝里都是酸的。   虽然陶风澈跟随月生二人一直待在室内,但从车里出来后走上台阶再穿过门廊,难免还是沾上了一身的寒气。   陶风澈才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火力旺盛的时候,再加上穿得厚实,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随月生却一贯畏冷,站在玄关处脱掉大衣递给佣人后,他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   陶风澈比随月生早到家几分钟,此刻已经在餐桌前坐稳了,远远望见他的身影便眼前一亮,可等看清之后,眉毛便皱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随月生里面却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本就白皙的皮肤被冻得没了血色,几乎能看见皮下深紫色的血管,嘴唇也微微泛着紫,手指关节更是全红了。   陶风澈看得心疼,赶忙给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拿热水袋过来,又捧起碗,给随月生盛了满满一碗粥。   餐桌上的粥是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瓷碗导热又快,蒸汽氤氲间,随月生光是看着都觉得指尖发烫,陶风澈却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似的,忙不迭地将碗放在他的座位前,又招呼他。   “哥,坐下喝粥。”   殷切得就差拿勺子喂他了。   随月生心中发软,领了陶风澈的情,坐下后又取了个勺子放进陶风澈碗中:“你也吃。”   说完后,他用勺子在面上刮了一层,吹了几口后才将其放进了嘴里。   陶家大厨煮出来的粥跟外面卖的很不一样,食材全是农场新鲜送来的,炖出来的粥香气扑鼻,厚实浓稠——各种豆类谷物全都煮开了花,剥皮了的栗子绵软,去芯了的莲子软糯,葡萄干吸饱了水后变得圆滚滚的,其余的干果也都炖得香糯,间或还能吃到酥脆的腰果仁,口感很丰富。   厨师在煮粥时加了碱水,入口十分粘稠,一口下去只觉得暖意从舌尖滑进食道,继而流进胃中,驱散了冬日的寒气。   腊八粥分咸甜两种,咸口的里面要放猪油渣,陶风澈吃过一次,觉得味道也还不错。昨天晚上,他本想让厨房做个咸口的给随月生尝尝鲜,却又想起随月生嗜甜,便改了主意,嘱咐厨房多放冰糖。   ……可他实在是没想到,厨房会把糖放这么多。   陶风澈刚喝了两口便觉得喉间发腻,转头一看却发现随月生吃得满足,原本想说的话便全吞回了肚子里——算了,哥哥喜欢吃就行。   他这么想着,端起茶盏狠灌了一口。   主厨很重传统,虽然食物都是给主家吃的,但腊八粥跟平日里偶尔会做的八宝粥还是有些差异,可以称得上是豪华顶配版本,只有在腊月初八这天会做。   陶家一直很尊重厨师们这些小癖好,家中掌权者也都不是重口欲的人,从未要求过要在其他时候吃过腊八粥。   是以随月生上一次尝到这味道,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熟悉的滋味在味蕾上绽开,逐渐唤醒了封存的记忆,随月生不知不觉便将碗里的粥喝了个干净,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又添了小半碗,用白瓷勺慢慢舀着喝。   可粥碗旁那碟同为时令食品的腊八蒜,他却是连动都没动过。   随月生是异国人,一直都不喜欢葱姜蒜这一类味重的调料,陶风澈对此却算是不讨厌也不喜欢,看在过节的份上,倒也会吃上几口。   腊八蒜是主厨挑了上好的紫皮蒜用米醋泡出来的,味道酸辣适中,还夹杂着些若有若无的蒜味,如果能无视它腌到发绿的诡异颜色的话,口感其实还挺不错。   可随月生却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味道。陶风澈幼年时蹭软磨硬泡地求着随月生尝过一口,至今都还记得随月生一脸反胃,几欲作呕的表情。   陶知行那天难得跟他们一起吃饭,立刻便沉下了脸。他顾忌着陶风澈的面子,没在餐桌上发作,吃完饭后才将陶风澈叫去书房,跟他好好地讲了一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可是我觉得腊八蒜很好吃啊。”陶风澈被训出了眼泪,抽抽搭搭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想让哥哥也尝尝。”   “可是哥哥不喜欢。”陶知行放缓了语气,“所以即使你很喜欢很喜欢,也不能强迫哥哥接受。”   陶风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里含着一泡泪,委屈巴巴地跑去卧室,找到了一个疯狂刷牙的随月生。   他嗫喏了一会儿,把藏在身后的漱口水递给随月生:“哥哥,我知道错了。”   随月生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将嘴里的泡沫吐掉,仔细漱了几次口,直到嘴里的味道终于散了之后,才在小哭包脸上用力拧了一把,换得陶风澈一个抽噎,这才算是把这件事给翻过去了。   时至今日,随月生已经很少在明面上表现出自己对事物的好恶,就连研究员们都会在私底下感叹,说随总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让人感觉距离感十足。   可此时陶风澈看着随月生对腊八蒜一脸嫌弃的模样,却觉得随月生还是初遇时的那副模样。   斗转星移,万事更迭……可随月生却一直都没有变过。   陶风澈这么想着,原本伸向腊八蒜的筷子就换了个方向,转而伸向了隔壁的蜜汁排骨——随月生不喜欢蒜味,要是把这蒜吃了,今天估计都别想亲他了。   随月生不清楚陶风澈的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自顾自地喝着粥,间或夹两筷子菜,很是放松闲适。   “哥。”陶风澈忽然问道,“你很喜欢喝腊八粥吗?”   随月生愣了一瞬,咀嚼两下后将嘴里的东西咽了,才道:“还行。”   他语调平常,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陶风澈心中清楚,以随月生的别扭性子,这就是喜欢的意思了。   “那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我来给哥哥做吧?”陶风澈搅着碗里的粥,漫不经意地开口。   他语气平淡,看似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实则却是想找随月生索要一个承诺——明年能不能也一起过节?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随月生也听出了少年alpha这份隐秘的期待,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点头答好。   他一怔,望向陶风澈的眼神中充满诧异——倒不是他不愿意许诺陶风澈一个未来,实在是……   陶风澈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除了给随月生煮牛奶的时候,这辈子进厨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个厨艺……   随月生心中没底,可在这种时候开口质疑陶风澈做出来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未免有些破坏气氛,而且他其实也不大忍心打击陶风澈的积极性……   内心剧烈挣扎半晌后,随月生缓缓点头,说了个好字。   等到明年腊八,提前通知徐伯买个止泻药吧。   随月生不抱期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