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养了一只小狼崽 作者:小竹子君   文案:   上一世,陆云泽恨极了贺邵承这个爱强迫,霸道又不走正路的男人,然而等到和他一起滚落山崖时,他才发现,贺邵承是拿了命出来在爱他。   再次睁眼,他回到了十三岁,前世的爱人此时也还只是一个受尽虐待的幼童。他立刻赶到了对方身边,紧紧的握住了贺邵承的手——   “你叫贺邵承?你好,我叫陆云泽。”   “我把家分你一半……你再也不用挨饿挨打了。”   *********************   贺邵承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深陷在黑暗里。   没有人想要他活着,也没有人想给他一口饭吃。他曾被养母用烧红了的钳子烙熟了后背,也曾在深夜饿到把抹布往嘴里塞。   然而现在,却有一个人说……   要给他一个家。   【一句话简介】重生到90年代和小攻牵手发家致富种田文~   【标签】重生 年下 种田文 甜文 豪门 慢热长篇!   内容标签: 年下 种田文 重生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云泽贺邵承 ┃ 配角: ┃ 其它:小狼崽   一句话简介:重生90年和小狼崽携手发家致富   立意:抓住时代机遇,小富即安 ============== 第1章 滚下山崖   “贺邵承!”陆云泽紧皱着眉,面色并不怎么好看。两个小时前,他被强制按到了这辆车上,已经从高速路驶出上海许久了,“你到底又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着急的要走?”   自从大学被贺邵承看中开始,他已经在上海的别墅里住了三年了。他甚至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住在那里,和这个霸道又不讲理的在一起,折腾着过完自己的这辈子。可是今天,贺邵承却匆匆忙忙的说要去香港……   他抿着唇看着身旁身在驱车的人,一道格外清晰的疤痕从他的发丝间穿过,一直延伸到眉心,让这张原本还算英俊过人的面孔顿时生出了无限的凶狠。他一直都知道贺邵承是混黑的,无论是做生意还是交朋友;但他真的安逸太久了,还以为这个人已经慢慢的洗白了自己不干净的路子,开始学着做一个正道上的人了。   “我惹了人。”贺邵承继续高速的开着车,目光紧盯着面前,同时还时不时的扫视侧视镜,以免有任何跟着他们的汽车。上坡的路并不好开,黑夜还遮挡了不少视线,但他依旧没有放慢速度,“对不起,云泽,详细的等到了香港安顿下来再说,在这里我们很不安全,这次那个人是要我的命了,我怕你出了意外……”   陆云泽心口顿时一紧,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他。   他何曾听贺邵承说出这样的话呢?这个男人不总是不可一世的吗?   他白手起家,十几岁就进了监狱三次,后来专门做道上的生意发了财,结交了一群自己的势力又来上海经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从没怕过的。然而今天,他却说自己怕了。   “你到底……”陆云泽张了张唇,想问到底是惹了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情,居然要到这种生死的地步。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却猛地发现贺邵承神色急变,直接在高速行驶的状态下狠狠的打过了方向盘。瞬间的惯性让陆云泽狠狠的撞到了车门,若非有安全带拉着,恐怕能够直接从座位上甩到后面去。他苍白着脸要质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就在此时,一辆漆黑的,连牌照都没有的重型卡车却是猛的撞到了他们的车位,直接把小轿车顶到了公路外的山崖里。   这一瞬间,陆云泽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贺邵承扑到他身上。   轿车一秒就摔在了山崖上,接着则剧烈的滚了下去,就算安全气囊全部弹出,依旧无法阻挡汽车的变形和玻璃的破碎。安全带将他们死死的勒在了座位上,陆云泽被贺邵承抱着胳膊,然而在黑暗之中的翻滚却让他根本无法说出话来。他甚至都看不清对方此时的面孔,只知道身体四处正泛起磕撞的疼。   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细碎的疼痛让陆云泽的心跳更加急剧。在这一刻,他根本做不到去思考此时的情况,只知道他们滚下了山崖。   然而滚落也只是十几秒罢了。   汽车终于翻到了一颗枯树上,斜着挂在了半山腰。也是在这一刻,陆云泽听到了一声让他格外不安的钝闷声响,就好像猛的戳开了什么一样。抱着他的贺邵承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接着便有一股格外清晰的血腥气在车厢里弥漫开来。陆云泽仓皇极了,然而接着,他的腿上感觉到了一点温暖的潮湿……   “你受伤了?”他瞬间就无措了起来,“贺邵承,贺邵承?你还好吗,怎么这么浓的血腥味?”   “你等一下,我把手机拿出来,我打电话给120……”   陆云泽艰难的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然而只是打开了手电筒,他就怔住了。   贺邵承还抱着他,然而背后却是被一根从前车玻璃的粗大枯枝直接穿透了脊背,一直穿到他的胸前。只差最后一厘米,就要戳到陆云泽的身上了。血已经濡湿了衬衫,但还有许多不断的从里面涌出,就像是失了阀门的水龙头一样。陆云泽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几乎以为这是一场噩梦了。他又沙哑的喊了一声“贺邵承”,眨了眨已经在滚落泪水的眼睛,带着哭腔道:“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该做什么,颤抖着手打了120,“我给你喊一声,贺邵承,你会没事的……你忍着点,你肯定会没事的……”   男人艰难的喘息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没用的,这个伤……救不回来了。”   他每说一个字,血就流淌的更汹涌一分,好像要把整个身体都流干一样。但陆云泽还不肯相信,哆嗦着手在等120的那边接电话。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山里信号不好,他怎么都没有等到那边的声音,急的眼泪拼命的流。贺邵承则还维持着搂抱他的姿势,却是低喘了两声,格外轻哑的说了一句“别哭”。   就像是无数次对他无奈极了安慰时的模样。   陆云泽咬着唇,已经哭的颤抖不止了。   120没有人接,他努力的想要做一些紧急处理,然而此时却还被困在座位上,动一下都做不到。他试图用手去捂住出血的地方,可掌心却沾了一手红腥,根本做不到让里面的血停下。   贺邵承却很平静。   他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要死了,但至少他保住了陆云泽,否则这根枯枝就是要戳到陆云泽身上的了。男人还勾唇笑了笑,只是这样的动作都让此时的他有些承受不了。他又喘息了两声,胳膊则收紧了,再一次搂住了自己面前痛哭不止的爱人。他轻声的喊了一声“云泽”,接着则道:“对不起。”   “是我把你拉进了这些事情里……让你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读书,毕业,恋爱……”贺邵承艰难的擦了擦陆云泽眼角的泪,“是我害得你现在这样的哭……”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对不起你。”男人叹息了一声,“但是没事的,我死了……你就能回归正常的生活了。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介绍过的纪裴吗?他就在香港,你打电话给他,让他接应你去……上海这边,等过了几年,你再回来玩吧。你的银行卡里……我也提前存了五千万在里面……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你生活了……”   “你别说了……贺邵承,你别说这些……”陆云泽哭的嗓子都哑了,“你不会死的,我再打电话给120……肯定有人接的……”   “乖,眼睛都哭红了。”贺邵承笑了笑,却是没有停下自己临终的低喃,“我们在这里,也不知道多久才会有人过来……别的人也都不能信了,你打电话给张德,他应该能过来救你出去……你听我的,乖乖的去香港……这样就再也不会有危险了。你想结婚就结婚,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我不……”他急剧的喘息着,不断摇晃着脑袋,双腿却已经被鲜血完全濡湿了,“我不和别人结婚,我只和你结婚,你活下来好不好?我答应和你结婚了!”   “乖。”男人只是勾唇,却叹出了一口浊气,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死前能听到你这句话,我也满意了。”   “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看上了……”贺邵承说话的嗓音已经越来越轻,呼吸也需要间隔一会儿才能提上来一口气,“好像……上辈子,就已经和你在一起了一样……但是,我不好……一直在强迫你,惹你生气……”   “贺邵承……”陆云泽哭的不能自已,“你别说了,你别说话了好不好?你活下来,等出去了我和你重新开始,我们一起去香港,我和你好好的谈恋爱,再也不和你生气了……”   贺邵承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   他的面孔本来是很英俊的,但因为那道一直延伸到眉心的疤痕,平时都显得有些可怕。然而在此刻,陆云泽却不怕那道疤了,只想他活下来,好好的活下来。青年撕心裂肺的哭着,手机怎么打也打不出去。山谷里传来绝望的“救命”声,然而实在是半夜,连路过的车辆都没有。   “云泽……别哭了。”贺邵承艰难的吸着气,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哭了,我爱你……”   陆云泽的脸已经哭的完全红了,“我也爱你……你再撑一撑好不好?我在打电话了,我在继续打了……贺邵承,贺邵承,我什么都答应你了,你别死,你不准死!”   男人的瞳孔一点一点的散开了,只近乎气音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呼吸,就维持着搂抱着陆云泽的姿势,连躯体都还是温热的。陆云泽哭了片刻,焦急的看手机,终于等到了张德那边接通。他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带着泪惊喜的喊贺邵承,然而抱着他靠在他肩膀上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手机那一头“喂”了两声,他恍惚的侧过了头,看到了贺邵承已经闭上的眼睛。   贺邵承……死了。   陆云泽的呼吸停滞了。   他似乎连悲伤都忘了,在这一瞬间反而流不出泪了,眼眸却是赤红的盯着那个人的面孔,试图找出一点他还在呼吸的迹象。心跳在这一刻似乎也停止了,陆云泽颤抖着手抚摸到了对方的背上,接着才哑声呢喃:“我们明明说好了……要重新开始的。”   他的手握住了那根枯枝,狠狠的往前一顶,让它也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TIP1:陆云泽并非死于树枝穿透,只是他以为自己穿透了,后续在130章有介绍真实情况~ TIP2:文中120不是没人接,是山林信号不好没拨出去。120平时24小时都有专人守候的,不会出现没人接的情况~ 第2章 重生了   “么儿,么儿……”曾姥爷满脸愁容,看着床上呛了水的外孙,“姥爷都和你说了不能去那河里游泳……你看着河水挺慢,里面可深了,还有不少暗流,卷进去就出不来了!夏天热咱们在院子里打点井水冰镇一个西瓜吃,实在想吃冰棍儿姥爷也给你买……你乖乖的,就别去河里了。”   陆云泽听到了姥爷的声音,有些恍惚的睁开了眼。   他的姥爷……虽然被贺邵承请了最好的医生开了胃癌,但去年还是走了,怎么可能在他耳边叨叨呢?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就好像死前会走马观花的看尽一生一样,可耳畔的姥爷还在说个不停,听上去精气神可足了:“咱们家的人,也都不懂水性……本来就不是游泳好手。你听姥爷一句劝,常在河边走,都能跌河里头……以后咱们离那条大河远一点……”   “姥爷?”年幼的,还没有经历变音的嗓子说话软的厉害,陆云泽又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了起来。他艰难的对焦了视线,面前的正是他姥爷,不过还有点胖,不像临终那几年瘦到皮包骨头的模样。而他的眼前,则也是农村熟悉的砖墙木柜……   这是……   “诶,诶,姥爷在呢,你总算清醒了。”曾姥爷总怕外孙呛水呛坏了脑袋,毕竟他们外孙读书可是班上头一名呢!此时见他还能认出自己,便终于笑了,站起来要去给他卧个鸡蛋,“醒了就好,么儿,你再歇歇,姥爷给你吃个糖鸡蛋就好了啊。”   陆云泽看着姥爷走出房间,又眨了眨眼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虽然已经长开了,但显然还小小的,是个孩子幼嫩的手。而他的双腿则也还白嫩的厉害,根本没有初中军训时晒伤留下的疤。他的眼眸里不住的泛起惊愕,接着则猛的抬头去看钉在墙上的日历。老黄历上还写了不少宜忌事项,但最顶上那大大的1990年却还是刺痛了陆云泽的眼睛。   他……回到1990年了?   陆云泽怔在了床上,看到窗外鸟雀叽叽喳喳的一顿吵。   他没有死,他回到了自己十三岁的时候。   曾姥爷特地拿了两个鸡蛋出来,又加了一把白糖,给自己的宝贝外孙烧了一碗糖鸡蛋。陆云泽乖乖的被他喊到了厨房,身上衣服还湿着,就坐在桌子边上吃鸡蛋。鸡汤黄都还是糖心的,吃一口就有浓浓的汁流出来,是只有这个年代才能品尝到的土鸡蛋味道。陆云泽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把一旁的曾姥爷又看急了。   “怎么了呀?么儿,姥爷不是骂你……姥爷只是为了你好……怎么落金豆豆了?”   “姥爷……”陆云泽带着哭腔吸着鼻子,抱住了身旁的老人,“我……我太高兴了,见到姥爷我太高兴了……”对他来说,经历车祸,看着贺邵承死在自己面前的事情好像都只是才发生,陆云泽的情绪依旧无法立即平稳下来,但他还知道自己得解释解释,便抽噎到,“我再也不去河里玩水了……姥爷你放心……”   “乖乖,好了好了,姥爷放心了,咱不落金豆豆啦。”曾姥爷抱着自己乖孙好好哄了一会儿,让他吃完了那一碗糖鸡蛋,接着则去了自己屋里,从缩在大箱子里的小钱盒里拿了五块钱出来,“么儿,你拿着,下次热了就去买冰棍儿吃,要是有奶油的冰激凌你也买着,姥爷给你钱。”   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的纸,已经揉的有些脏了。   但陆云泽还是乖乖的接了,收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吃了东西,曾姥爷就觉得安顿好了,瞧着天还早,又匆匆的踩着自行车儿去供销社旁看他的修理摊了。陆云泽被嘱咐在家好好休息,但人一走,他的唇便抿了起来。   现在……是1990年7月10日。   是他小升初的暑假,他确实记得自己玩了一次水,在河边浅滩跌到了,多亏了河上的船户过来把他这个小孩捞起来,送到曾姥爷那里。不过上辈子的他此时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村,他叔叔陆文杰家,贺邵承正作为养子在那里住着,一直住到明年被赶出家门。   “贺邵承……”陆云泽捏了捏手里五块钱的纸币,赶忙往陆家村跑了。   关于贺邵承的过去,他其实也是在一起很久之后才听到的。   那个男人查到陆云泽住在平县曾家村时便有些疑惑,但因为陆云泽不提自己的亲戚,他也就没想到陆文杰和陆云泽有关系,只是躺在床上平静的将自己儿时是怎么丧母,又被后妈卖给了人贩子,进了陆文杰和张红盼家里的事情说了。这对夫妻本来是没孩子的,经不住村里人的念叨才下决心买个儿子,但又因为出不起高价,只能领回来一个已经八岁的贺邵承。可过了两三个月,张红盼就怀孕了。   接着生下来一个男孩。   贺邵承的日子当然就不会好过了。   买他花的那一千块成了张红盼心里的一根刺,毕竟这个年代的一千块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说就像是身上的一根骨头。她有了自己的儿子,自然越看贺邵承越不满,而贺邵承也始终没有对两个人有任何讨好。男人并没有说自己都遭受了什么,但陆云泽心里明白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日子。上辈子的他只能安静的听着,轻轻的抱住满身伤疤的人;但这一辈子……他还可以改变。   陆云泽一路从曾家村跑到了陆家村,路上遇到认识的人都没打招呼。   十三岁的身体居然还比他二十几岁的要好一点,一路跑着也只是不停地喘气。只是他不怎么认识叔叔家,不得不问了几个村民才跑到地方。才刚到门口,他就听到一个尖锐刻薄的女人在诅咒痛骂着什么,还伴随着一下一下打人的闷响。陆云泽的面色瞬间就惨白了,而隔壁人家门口嗑瓜子的老太却是见怪不怪的摇了摇头。   “你个小兔崽子!你个野种!那两块钱是不是你偷的?!你胆子大的很啊!都来摸老娘的口袋了!果然是个贱货!”张红盼高高举着一个鸡毛掸子,一下一下的搭在少年的身上,“贱种!老娘当初就不该花一千块买你这个贱种!”   陆云泽看到这一幕时,浑身都僵住了。   那就是贺邵承,但只是一个还瘦小的,比他都矮的贺邵承。少年正沉默的挨打,也不反抗,也不辩解,好像那一下一下的抽打都根本不疼一样。陆云泽的心口顿时就像插了一把刀,疼得他连呼吸都颤抖。他无法忍受任何一秒这样的场景,立刻就高喊了一声“婶婶”。   张红盼注意力之前都在打孩子上,这才发现自家门口站这个浑身干干净净的小男娃,像是县城里出来的。   “这是……”她不怎么认识陆云泽,毕竟陆云泽父亲早早的就被拖拉机撞死了,后来也算是分了家,把那小侄子给他妈家里人带了,和他们陆家没什么关系,过年过节都不走动。陆云泽也知道她不认识自己,又抿着唇喊了一声“婶婶”。   “我是陆云泽。”   “哦……哦哦,云泽啊。”她这才慢慢的想起来了,虽然尖酸刻薄,但农村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她还没发泄完自己的怒气,此时只能忍着,捏着鸡毛掸子呵斥贺邵承去后院儿扫地。接着她又露出个笑来,“云泽今个怎么来了?进屋坐,婶婶给你烧一碗粉丝啊。”   陆云泽焦急的瞧着已经走到后院去的贺邵承,心口慢慢的凉了。   他其实还是生了一点念头的——他都回来了,说不定贺邵承也回来了呢?然而就刚才对方那像陌生人一样的一眼,陆云泽就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很想去跟着看对方,不管不顾的把贺邵承拉去自己家里,再也不在这里吃苦了。可是理智强扯着他进了屋,让他在擦的黑光发亮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张红盼去厨房墙上拿了一小把挂着的粉丝,又把橱柜里一个放了好久的碗拿了出来。粉丝烫一烫就好,稍微加点盐就算是农村这个年代接待客人的标准了,而从碗里拨进来的,已经煮的又小又硬的鸡蛋则是用来看的,并不能吃。她抽了双筷子去正屋里头了,陆云泽还坐着,但小脸却绷紧了,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张红盼把粉丝往自己侄子面前一放,这才擦擦桌子坐下来了,“吃啊,这次来婶婶家有什么事啊?”   陆云泽一点胃口都没有,也没碰那碗粉丝,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五块钱,“马上就月中赶集了,我姥爷最近嗓子干,要拜托叔叔带一点金银花。”   张红盼看见那五块钱就笑了,赶忙收下了,“好嘞,好嘞,我一定让你叔叔带啊。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以后有需要都来婶婶家。”   “嗯……”陆云泽终于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口粉丝到嘴里。   他其实并不想吃,但张红盼还在,贺邵承则在院子里,他一定得找到带贺邵承走的办法才行。   “婶婶……刚才那个男孩,是谁呀?”他一边吃着粉丝一边问,一双乌黑圆溜的眼睛瞅着对方,让人生不出一点气来。   张红盼刚收了钱,正开心呢,不过提到贺邵承又不爽了,嫌弃道:“他啊,就是个小逼崽子,前几年花了一千块买的,亏死我了。供他吃供他喝,还偷钱,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作者有话要说:TIP1:主角的小名就是“么儿”,在南方这边,“么”代表家里最后、最小,也可以指唯一。所以作者菌使用了“么儿”这个小名;不是写错了噢~ 第3章 一起回家   陆云泽不吭声了。   他吃完了粉丝,张红盼收拾了碗,想到自己三岁的儿子,又去厨房捏了一块麦芽糖化成水,给卧房里的儿子送去。陆云泽则小心翼翼的去了后院,见到了正在扫地的贺邵承。他才十二岁,现在的身形或许还算不上少年,只是个男孩罢了。如今是夏天,贺邵承只穿着短袖短裤,露出的胳膊和腿上全是抽打的伤痕和青紫。   他当然注意到了陆云泽,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冷着脸盯着他。   大约在贺邵承的心里,陆云泽和张红盼是一类人。而且陆云泽偏偏又瞧上去体面极了,根本和他的模样不一样。他已经习惯了沉默,只是那目光依旧让陆云泽心里难受的厉害。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露出了个笑,小跑到了对方的面前。   “你叫贺邵承?你好,我叫陆云泽。”   他笑起来脸上就是两个可爱的酒窝,白白的牙齿也露了出来,整齐的不行。   贺邵承不吭声。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摸了一粒太妃糖出来,“你吃糖吗?这是太妃糖,里面有巧克力夹心的……我姥爷从县城里给我带的。”   贺邵承的眼眸垂了下来。   他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平时又根本接触不到这种零食,很快肚子就响了一下。陆云泽把糖递给了他,贺邵承这才拿着了,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把糖纸拆了,将那一粒已经因为一路跑过来而捂化了的糖放进了嘴里。久远的,甜丝丝的味道在舌苔上弥漫开来,贺邵承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吃糖是什么时候了。他安静的品尝着,眼眸稍稍抬起,就看见面前比他稍微高一点的白嫩小孩儿又笑出了两个小酒窝。   “你吃到里面的巧克力了吗?我很喜欢的。”   贺邵承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就在陆云泽觉得自己聊了个不错的开头时,张红盼却进了后院。   她本来是要来弄鸡棚的,再把自家院子里几个菜浇浇肥,结果就看到贺邵承手里拿这个绝对不是他们家里头的糖纸。张红盼顿时怒从心起,更觉得自己那两块钱就是他偷的了,也不顾还有和侄子在场,抄起放在墙边的竹竿就打了上去:“小兔崽子!那钱果然是你偷的!你偷老娘的钱去买糖啊你!你这个白眼狼还想吃那么好的糖?!贱种!”   她嘴上一边骂,一边挥着竹竿往这边打。贺邵承却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甚至站在原地都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他已经习惯了挨打,毕竟他也无处可去——其他被拐卖的孩子或许还能想办法找警察,找父母;而他是被后妈亲手交到人贩子手里的。但在他身旁的陆云泽却是猛的紧绷了身体,下意识的抱住了贺邵承,把他压在自己怀里。   “婶婶!那糖是我给的!”   他叫着试图解释,然而已经红了眼的张红盼根本听不清,只想打死贺邵承,这样就少那每天一口饭了。竹竿噼里啪啦的往下打,陆云泽不断的抱着贺邵承躲,然而还是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棍子。   意识到自己打错了人,张红盼才住手了,“侄子,你别挡着……”   “那是我的糖!”陆云泽的眼眶已经湿了,又是身上疼,又是心里疼,“婶婶,是我给他的糖……我看他和我差不多大,想交个朋友一起玩。”   张红盼一愣。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眶里的泪和心里满满的恨意,又露出了个可爱的笑,“婶婶,要不我带贺邵承回我家住一会儿吧?我姥爷想让我多和朋友玩玩呢。”   “你们村上不也有孩子么……”张红盼第一反应是不好的,皱着眉嫌弃的看着贺邵承,“我和你说……这逼崽子,偷钱不是第一次了,你别——”她的话语猛的滞住了,在陆云泽的目光下忽然扯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这事情啊,婶婶一个人做不了主,等你叔叔回来问一问,他答应了,婶婶就让你带他去曾家村上住一住,一起过个暑假。”   陆云泽又笑了笑,这才放开了被他护在怀里的人。   贺邵承看着他,虽然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眸中却疑惑了起来。   陆文杰说回来就回来了,只过了片刻就听到脚步声进了屋,嘴上还说着今早拿了两块钱去和王五搓麻将了。张红盼赶忙高喊了一声“文杰”,和他说侄子来了,拿了五块钱让去县城带金银花呢。陆文杰见到五块钱就乐了,谁不知道金银花两块钱就能买一大包啊。他热情接待了侄子,接着倒是被张红盼拉到了小屋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堆。   陆云泽拉着贺邵承坐在椅子上,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又出来了,冠冕堂皇的表示同意了,这就让贺邵承收拾东西去。   张红盼心情简直不要太好,还难得开口问陆云泽要不要留在这里吃饭,要的话她就去供销社买一刀猪肉回来。但陆云泽明白这都是客套话,要张红盼花钱的事情都等于在让她去死。他看着自己假装和蔼的叔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才没有露出厌恶来。在外人眼里,他依旧是个乖的不得了的孩子,白白净净的,就像是城里的娃。   贺邵承收拾好了几件衣服,站定了。   陆云泽又笑了一下,带着贺邵承回家了。   如今农村的路都还只是土路,只有主干道是铺了石子的,沥青路那更是城里都还没有呢。之前下了雨,拖拉机开过了,路上就坑坑洼洼的,走路都得小心一点。陆云泽牵着贺邵承的手慢慢的走,一点都不急,不断的转头看身旁的人。贺邵承也看他,只是目光里看还不出什么情绪。   “你……在他们家里,每天都要挨打吗?”陆云泽轻声的问了。   “……嗯。”贺邵承点点头。   光是看着胳膊和腿,陆云泽就知道了。但看着贺邵承这样点头的时候,他还是心疼极了,吸吸鼻子竟然就在边上哭了。贺邵承有些惊讶的看他,只见那干净又漂亮的男孩抬着袖子抹眼泪。   “你哭什么……?”他哑声问了一句,终于肯主动和陆云泽说话了。   “我……心疼你。”陆云泽当然不能说上辈子的事情,只能揉着自己的眼眶,“我刚才只是挨了几下,就觉得好疼……你天天挨打,肯定疼坏了。”   贺邵承被他牵着的手僵了僵。   已经多久……没有人和他说“心疼”这两个字了呢?   他以为自己就是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孤儿,但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却会哭着说心疼他。   “……习惯了,就不疼了。”他顿了顿,解释了一句。   牵在一起的手暖和的厉害,在夏天其实有些太热了,但贺邵承也没甩开,就任凭陆云泽折腾。从陆家村到曾家村,看着远,但实际上过几个农田也就到了。曾姥爷肯定还在修理摊上呢,陆云泽就自己开了院子门,带着贺邵承进自己屋里了。如今条件也不好,还没有商品房呢,农村更是大多土屋,少有能够装修楼房的。   一张炕在墙边,陆云泽此时已经不哭了,把贺邵承那个包裹放在了炕上,就问他肚子饿不饿。   贺邵承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他在张红盼手里,基本吃不到饱饭,平时连上桌的资格都是没有的。张红盼也就心情好点的时候把那接待客人的,煮了无数次的看蛋给他吃。这对于贺邵承来说就算是不错的东西了。他跟着进了厨房,看到陆云泽点了干草,自己就进去负责烧火了。陆云泽跑到前面去,先给锅里添了水烧着。接着则从柜子里拿了一大把挂面出来,又去院子里切了一把青菜,摘了一个西红柿。   “青菜番茄鸡蛋面好吗?我加两个姜进去,你吃的时候记得挑出来……”   葱姜蒜番茄先下了锅,陆云泽又往里面添了些油,这才把面倒了进去,卧两个大鸡蛋,最后面好了再撒切碎了的青菜。   整整一锅,盛出来有一脸盆,全是给贺邵承的。   贺邵承看到时,终于露出了一点惊愕的表情。   “你吃吧。”陆云泽只给他拿了一双筷子,自己坐在桌边晃腿了,“姥爷之前给我烧了糖鸡蛋,之后又在婶婶那里吃了粉丝,我已经不饿了。你把鸡蛋也吃了,不要留着,那两个蛋不是给你看的。”   贺邵承不吭声,拿起筷子开始埋头吃面。   他确实是饿坏了的,只是一直忍着,一直忍着,忍到他自己都忘了这样一碗鲜美的素汤面是什么味道。他吃起饭来也不斯文,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塞,好像里面有个黑洞,怎么也填不满似的。两个鸡蛋都很新鲜,是水扑蛋,咬一口里面的黄虽然没流出来,但也是嫩嫩的模样。贺邵承吃面时大口无比,吃到鸡蛋却一点一点的尝了,让在边上的陆云泽心里更难受了,又去摸了两个鸡蛋。   “你多吃一点……别介意,我家有好几只母鸡呢,每天都下蛋,所以每天都有的吃。”   其实别人家也是一样的,只是都经济拮据,连鸡蛋都要攒着去城里卖了,是不轻易在家里吃的。   贺邵承把面条,青菜,番茄,四个鸡蛋吃的干干净净。 第4章 分你一半   他吃饱了肚子,这才看着不那么瘦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来当客人的,主动去把碗和筷子都洗了。此时曾姥爷总算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还哼着小曲儿呢,因为下午接了个大生意,修了个熊猫电视机!他一个月虽然也总能赚个六七十,但大多修的还是收音机,自行车,三轮车这种小玩意儿,一天摸个两三块。但电视机就不一样了,光买就要三千多呢,修一修就赚了二十,相当于普通工人半个月工资了。   他乐呵极了,这就从供销社带了一刀好肉回来,要给自己的外孙吃一吃。   “姥爷?”陆云泽听到声音,赶忙拉着贺邵承迎出去了。他这次只拉到了胳膊,所以也没注意到贺邵承猛的绷紧的身体,“姥爷,你回来啦!”   “诶诶诶,我的么儿,你带谁来玩啦?”曾姥爷看见贺邵承就笑了,因为有些近视眼,也看不清他胳膊腿上的伤痕,“怎么以前没见过啊?”   “他叫贺邵承。”陆云泽也担心姥爷不肯留下对方,便努力的露出自己这个年纪最有杀伤力的笑,“我从叔叔家里接回来的……”   贺邵承礼貌的和曾姥爷问了好。   陆云泽并不想当着他的面说那些话,虽然是想要讨姥爷同情,但他总觉得直接说出来会让贺邵承更难过,便拉着姥爷回屋子里去了。他接着就抽抽鼻子,把自己衣服撩起来了,露出了背上那几个清晰的大红印子。   曾姥爷差点急的从炕上蹦起来。   自从女婿死了,女儿跑了,他就和自己这宝贝外孙一起过日子,哪里有舍得打过——而此时,陆云泽背上的伤明显是拿棍子抽出来的!   “谁打你了?谁让你受委屈了?”他着急的看着那些伤,摸都不敢摸。   “是婶婶……”陆云泽小声的说了,“我去叔叔家玩,一进门就听到婶婶在打人,拿鸡毛掸子抽的。她说贺邵承偷了钱,是白眼狼……我进去了,她才不打了,给我弄了碗粉丝。可我后来去院子里和贺邵承玩的时候,她以为我给贺邵承的糖是偷的,就又拿竹竿打他……”   “哪,哪有这样打孩子的?”曾姥爷皱起了眉,自女婿去世后他根本没和陆家亲戚联系过了,所以也不知道贺邵承哪里来的,“而且这个孩子……是他们家的吗?”   “是三年前叔叔婶婶买的。”陆云泽咬了咬唇,“他们生不出孩子,就花一千块从人贩子手里买了贺邵承,可后来婶婶怀孕生儿子了,姥爷你也知道了……我看贺邵承身上已经好多伤了,才帮他挡了几下,身上到现在还疼呢。他却说自己习惯了……一点都不疼……”   曾姥爷已经心疼了。   “而且,那个钱,根本不是贺邵承偷的。”陆云泽又吸了吸鼻子,“叔叔回来的时候我都听到了,他说他拿了两块钱搓麻将去了……婶婶肯定也听到了,可是一点表示也没有。我就想着,不能再让贺邵承在他们家呆下去了,会被打死的……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但是我想和他做好朋友……”   “姥爷,能不能让贺邵承在我们家住下啊?”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就多一口饭的事情。”   “好啊。”曾姥爷笑了,“咱们家么儿可真是心地善良。”   陆云泽这才笑了。   他和姥爷出了屋门,天已经有些黑了。贺邵承正拿着扫把在扫院子,看到他时还动作顿了顿。曾姥爷和蔼的看着这个男孩,拉着他仔细的问叫什么名字,怎么写,多少岁,又问他留下来给么儿做个伴好不好。贺邵承还是第一次听到“么儿”这个称呼,有些讶异的看着边上站着的,干干净净,白白嫩嫩,还冲他笑的陆云泽。   他念了念那两个字,把它小心的藏在了心里。   曾姥爷虽然心里头还计较着外孙挨打这件事,但此时也只好先藏着,等到日后再把这口气挣回来。他拎着那一刀肉进厨房了,都是好肉,也是和供销社卖肉的关系好才拿到的。他知道小外孙不爱吃肥肉,所以也没要那五花,而是拿了一条里脊,只搭了两块肥油,放进锅里好入个味。   陆云泽和贺邵承虽然都不饿,但也没说,乖乖的去厨房灶子后面烧火了。他们两个人,刚好一个人一个位置,一起捏了草和柴放进去烧。陆云泽已经许久没弄过这些东西了,白白的脸颊被烧的红扑扑的,更显得他那双眼睛漂亮圆润了起来。   贺邵承看着他,依旧不怎么多说话,却是会主动把柴掰开一半直接递到陆云泽的手里了。   如今的酱油都还是手工的,香的很,加进去和肉一起烧,简直是人间美味。贺邵承虽然刚才吃了一大盆面下去了,但此时还是有些本能的想要尝。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陆云泽和他姥爷已经是难得的愿意对他表达善意的人了,他不能得寸进尺。因此等到吃晚饭时,他只吃自己面前的炒白菜和米饭,目光都没有往红烧肉上瞥一下。   陆云泽尝了一块,笑眯眯的夸姥爷烧肉烧的好。曾姥爷也乐呵,自己拿了平常宝贝了好久的酒瓶子出来,倒了一点点在杯子里,开始和外孙说自己修的那个熊猫电视机。   陆云泽一边乖乖的听着,一边看身旁的贺邵承。   他忍不住的就会把自己所有的目光都放在这个人身上——尽管贺邵承现在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也没有上辈子那高大宽阔的体格。他还清晰的记得对方抱着自己的样子,明明胸口都被戳穿了,还强撑着要和他道歉,让他一个人拿着钱远走高飞……   曾姥爷喝着酒乐呵坏了,已经开始摇头晃脑了。   贺邵承还在低头吃饭,就算闻着肉香也是好的。但接着,一筷子肉就夹到了他的碗里,是从身旁来的。他惊愕的抬头看身旁的陆云泽,陆云泽已经拿勺子舀着肉和肉汤进他碗里了。   曾姥爷看着,笑眯眯的,也一点不介意。他就希望自己外孙多一点朋友,毕竟因为早早地没了父母,陆云泽总在村子里受其他孩子欺负。   “你拌着吃,肉汤拌饭,可好吃了。”   “……嗯。”贺邵承低下头,大口扒起了饭。   三个人一斤肉,很快就吃干净了。   曾姥爷看到光溜溜的盘子还鼓掌了,乐呵极了,去院子里点了根烟就晕乎乎的回房里头睡觉了。陆云泽知道姥爷就是这样,和贺邵承一起收拾了碗筷。他的目光终于可以直接落在对方身上了,不过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对方的肚子有鼓,就好像那碗面根本不存在似的。碗放在了柜子里,陆云泽关上门也准备回房间了,贺邵承终于低声说话了——“可以洗澡吗?”   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拳头却捏的紧紧的,显然是紧张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对陆云泽到底是什么情绪,毕竟他们才认识了一天而已……然而这短短的一天,却已经是三年来他过的最幸福的日子了。   所以,他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脏碍了对方的眼。   陆云泽眨了眨眼,又对着他笑出了两个小酒窝,“好呀,那我去烧水。”   现在洗澡也没那么讲究,连马桶都只是后院的一个坑,哪里有专门的浴室呢?家里也就厨房一个浴桶,成年人坐进去都显小,但他们这个年纪倒是刚刚好。水烧好了,陆云泽往里面一瓢一瓢的舀水,又添冷水进去,把温度调的刚刚好。他又去院子里拿晾着的毛巾过来,一进门却看到贺邵承赤裸着的背。   一个十二岁男孩的背,干瘦又布满了各种疤痕。   贺邵承没想到他又进来,抿着唇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丑的,腰上还被张红盼拿火钳子烫过,留下来的疤痕像蜈蚣一样。他本能的不想给陆云泽看,然而陆云泽却绷紧了脸,又当着他的面哭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他比贺邵承还要大一岁,此时还高半个头,但身体无论怎么说还是和孩子,哭起来便抽抽噎噎的,“贺邵承,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就欺负你还是个孩子……那群混蛋!”   贺邵承抿着唇,低哑道:“我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孩子。”   陆云泽含着一包眼泪摇头,“你不是,你才不是……从今天开始,你来我们家了……你是我们家的人了。”   “我把家分给你一半……你再也不用挨饿挨打了。” 第5章 绣花鞋垫   贺邵承洗澡的时候,陆云泽去翻了他带过来的几件衣服。   衣服都是旧的,摊开来就知道肯定是陆文杰的旧衣服,连袖子裤腿都长三截。他拿起来闻了闻,味道也都酸的,根本不能穿。陆云泽很想直接把这些衣服扔了,但考虑到贺邵承,还是没乱动,去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他。贺邵承穿着也刚刚好,坐在院子里擦干了头发才跟着进了房。   陆云泽的房间很干净。   一张土炕,冬天能烧火,边上是书桌,还有一个笔袋。陆云泽小学读完了,曾姥爷给打了一个木箱子,专门收着外孙的课本,也都整整齐齐的放着。贺邵承躺上了炕,身下还垫着凉爽的竹席,但却并不硬,应该是垫了两层褥子在下面的。他依旧觉得今天的一切有些恍惚,然而摸摸肚子,里面却不是饿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吃饱了肚子,洗干净了澡,穿着干净柔软的衣服躺在一张没有虫和老鼠的床上,可以睡觉了。   陆云泽也躺了下来,小声的喊他。   “贺邵承……你要盖毯子吗?”   贺邵承没吭声。   陆云泽知道这才第一天,他不能指望贺邵承什么都和自己说,“我觉得热,咱们就不盖毯子睡觉了……”   他拉了灯,整个屋子里顿时就暗了。贺邵承还规规矩矩的躺着,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陆云泽在黑暗之中睁着眼,却是没有办法睡的。   这是他重生的第一天,好像才把树枝捅进自己的身体,他就来到这里了,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多少。他知道自己应该打起精神,好好的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然而毕竟是那样残酷血腥的一场车祸,他怎么可能忘记呢?眼眸一闭上,他好像就又看到贺邵承在抱着他,一边流血一边轻哑的嘱咐接下来的日子。   贺邵承……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陆云泽抿着唇,眼眸又湿了。   他借着月光看着身旁的,还年幼的贺邵承,心里又是对上苍给他重来一次的感恩,又是对未来那样结局的恐惧。他绝对不能再让贺邵承走上黑路了……就算赚钱又怎么样?那样的路上,哪里能够真的长盛不衰呢?   他知道前世是因为陆文杰和张红盼,贺邵承才被迫退学,一个人在街上谋生,逐渐开始涉猎不正的东西……最终死在仇杀下。那么这一世,他就要让贺邵承好好的读书,考上大学,永永远远都走干净的路子!   现在是暑假,等到九月份开学……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猛的想起来90年还没实行义务教育呢。他的脸顿时有些白了,意识到光小学这个年头就要收一百块钱学杂费一个人的!这年头,农民一年存下来一百块都不容易,他姥爷虽然比别人厉害一点,但积蓄也是不多的。张红盼那边是绝对不可能再回去的了,可如果和姥爷要贺邵承读书的钱,姥爷就未必会答应让贺邵承继续住在这儿了。   陆云泽睁着眼睛,痛苦的皱起了眉。   贺邵承也没睡着,听到他吸鼻子,还以为陆云泽又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有些紧张的绷着身体,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心里却是不住的想着——么儿……可真爱哭啊。   两个孩子一开始都不怎么睡得着,但等夜深了,外面的风徐徐的吹进来的时候,还是一起睡着了。   贺邵承有过几次半夜挨打的经历,因此睡觉也浅,有东西搭到身上就能醒。感觉到身上搭过来的一只胳膊,他猛的就睁开了眼睛,一瞬间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然而他身旁的陆云泽已经睡出了轻微的呼吸声,白嫩的面孔在月光下更加漂亮了几分。他怔忡的看着身旁的人,竟然也没有动,就让那只软绵的手继续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等天亮了,陆云泽揉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贺邵承已经在院子里和曾姥爷一起劈柴了。   现在家家户户烧的都是火灶,虽然也有煤可以买着用,但到底不如砍的捡的木头实惠。不过一个小圆木头一整根也不好烧,总要劈碎一点,劈薄一点。曾姥爷一大早打算靠劈柴锻炼身体的,结果贺邵承先出来了,说要帮忙。他原先在张红盼那里干的这种活并不少,动作很利落,让曾姥爷都吸着烟枪在边上决定歇会儿了。   陆云泽醒来时还恍惚了一会儿,听到姥爷给贺邵承的叫好声才回过神来,赶忙下床去了。   他长得白,比他妈妈过去还要白,早上起来没晒太阳,更是白的明显。贺邵承看见他,只是瞥了一眼就低下了头,继续劈柴了。曾姥爷则又吐了口烟,笑道:“么儿终于起来啦?”   “姥爷怎么都不叫我……”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脸,又看向正在磕木棍的贺邵承,“对了,你刷牙洗脸了吗?”   “洗过了,都洗过了,拆了一根新的牙刷给他的。”曾姥爷砸了咂嘴,“小贺真的是勤快的很……姥爷我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把院子扫干净了,一点灰都没有。”   贺邵承抿了抿唇,又不吭声了。   陆云泽听到姥爷夸对方,便露出了个带酒窝的笑,“他就是很好的……”   看到贺邵承,他的心就定了,昨晚做的那些噩梦也都先散了。他自己去刷了牙,这才跑到厨房里看早饭——一锅白粥已经炖在那里了。陆云泽搅了搅,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外面的两个人喊了进来,聚在一起开始吃早饭。   虽然只是咸菜白粥,但也吃的香甜了。   曾姥爷还要去摆摊修东西呢,吃完饭就骑着自行车走了,院子里又只留下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第一次早晨起来没有张红盼尖酸的呵斥和干不完的活,贺邵承头一次有些无措了起来。他看着还在吃粥的陆云泽,心想自己马上应该去把碗洗了,再把昨天陆云泽的衣服洗了。陆云泽却是终于把最后一口米粥吃完了,舔了舔红润的唇角。   “该怎么赚钱呢……”他还在想着学杂费的事情呢,当着贺邵承的面就嘟囔出声了。   贺邵承看着他,坐在椅子上没动。   他虽然才十二岁,又晒得有些黑,但面孔还是看得出和底子的——并不像平县这里的乡下人,反而隐隐的有一种外国人的血统。而他的坐姿也始终都是挺直了脊背,连筷子都整齐的放在碗边。陆云泽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对着贺邵承露出了个带酒窝的笑。他心里虽然还在发愁钱的事情,但无论如何,现在贺邵承还活着,还可以改变未来的人生。   他已经很高兴了。   “你有什么想玩的吗?”陆云泽努力的回忆着自己十二三岁假期做的事情,“我有一本暑假作业要写,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写完……你的呢?”   贺邵承抿起了唇,“我没有钱买暑假作业本。我……去把碗洗了。”   他上小学并没有把学杂费交全,所以没有课本,也没有暑假作业本。   陆云泽一愣,看着面前还年幼的贺邵承,心口又酸疼了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虽然彼此都还是孩子,但无论是贺邵承还是他如今都已经失去了对幼童那些游戏的乐趣了。然而他是因为重生才如此,贺邵承却是遭受了三年的虐待,根本想不到这个年纪本来该做些什么。   贺邵承站起来就要拿陆云泽的碗,陆云泽哪里肯让他总干这些活,他把人接回来又不是找佣人的!   “你不用这样。”在贺邵承眼里,白嫩又干净的么儿扁起了嘴,似乎是又要哭的样子,“我们两个一起洗。”   他又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低哑的“嗯”了一声。   三个碗洗干净了,筷子也收到了篓子里。陆云泽正打算再好好的想一想怎么赚钱呢,隔壁的李婶子却笑着进了他们家的门。   “小泽啊,你姥爷去街上?来,婶子新给你做了鞋垫,看看合不合脚。”李婶子男人在地里干活呢,她虽然也要照料自己家后院一点菜,但到底还闲一点,这两天刚好纳鞋垫,给自己两个闺女做完之后索性又做了一双,过来送给陆云泽穿,疼惜他从小没了爹娘,“也不知道你脚长大了没有,瞧瞧呢?”   陆云泽眨了眨眼,笑着出了厨房,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婶子”。   贺邵承就跟在他身边。   李婶子刚想点头,就看到这个面生的男孩子。   她对整个村里的娃娃都是熟的,因此立刻就问这是哪家的孩子。陆云泽便带着笑介绍这是自己好朋友,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呢。李婶子点点头,笑着夸贺邵承长得俊,接着就把自己做的那双鞋垫递了过去。   新做的鞋垫白皙又干净,里面有一层破布料糊起来的垫子,外面的这层白布则绣了一枝格外漂亮的红梅花在上面。   陆云泽低头瞧了瞧,眸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惊讶。   在他记忆里,他总觉得90年什么都还是土布土鞋,一切的审美都在最开始的阶段,根本没有到两千年百花齐放的时候。然而实际上,光是李婶子绣的这枝红梅就已经极为精巧,花朵几乎是栩栩如生。农村人如今会缝缝补补的也多,鞋垫都是自己做的,因此根本卖不出钱。但李婶子的手艺却是格外的精巧,让他忍不住的动起了念头。   今天是11号,再过四天就是县城里赶集的时候……如果能多做一些,到城里头去卖……   他低着头想事情,都没注意到身旁的贺邵承。 第6章 学杂费   李婶子看着陆云泽在反复的瞧自己做的鞋垫,心里头舒服极了,便又去问这个新来的小朋友小什么名字,原先住在哪个村。贺邵承一一回答了,倒是并没有露出在陆云泽面前才会有的紧张情绪。李婶子瞧了瞧他身上的衣服,笑着说也给小贺做一双去,左右废不了几片布料。而在一旁的陆云泽却忽然抬起了头,带着笑开口道:“谢谢婶子!婶子绣的花太漂亮了,我都看入迷了……”   “小泽嘴真甜。”李婶子忍不住炫耀了起来,“你婶子的手艺可是和原先上海一个老师傅学的……老师傅给人做手工西服呢!可惜我没学会怎么做衣服,只学了这绣花……”   “那婶子,你看看,可以绣些别的花样吗?”陆云泽眨了眨眼睛,“我去拿张纸画出来。”   红梅固然好看,但这个年代对审美的需求却是更洋气的。   他跑去自己卧房里头拿了纸和笔,只勉勉强强找到一个铅笔头,连个黑笔红笔都是没有的。贺邵承跟在他身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是要画什么?”   “画一点可爱的图案……看看能不能让李婶子绣出来。”陆云泽和他解释着,纸张上就已经有了个卡通的小兔子。   他们村子里只有都还没有电视机,只有文工团过来放露天电影的时候才能看到些东西,但也只限于天书奇谭这种动画片罢了。他应该对这些是并不熟悉的,然而接着小兔子,陆云泽又在纸张上勾勒了一个卡通小猫出来。李婶子一起进了屋,看到那两个小图案,顿时就赞叹了一声。陆云泽先把这张纸给了婶子,接着又小心的找出了一张白纸,开始画简笔的小人了。   “婶子你看,这样的图案能够绣出来吗?”纸上可爱的小姑娘逐渐成型,他稍稍用铅笔上了一下色,又把这张递给了李婶子,“如果能绣在鞋垫上,我想赶集的时候去城里卖了……”   “这个简单,”李婶子看了看,都不是什么难的图样,但她只是觉得卖这种东西卖不出什么钱。农村人基本样样都自己来,再加上前些年对投机倒把的打击,观念上都还不怎么瞧得起做生意摆摊这种事,“可是,这也没人要啊。”   贺邵承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了,“做成鞋垫踩在脚下也看不见,为什么不做在鞋子上?鞋子上多了这种花样别人才会喜欢。”   陆云泽一怔,眨了眨眼。   贺邵承虽然不知道陆云泽为什么要赚钱,但他并不介意帮忙一起想办法,“你的图样很新,会有人想要的。”   陆云泽笑了,两个酒窝格外的深:“你好聪明!对,就应该绣在鞋子上!”他转头看李婶子,“婶子,你会做布鞋么?我们一起试一试好了……万一有人要呢。我姥爷一个人养我不容易,我不想长这么大还全吃姥爷的……”   他这样一说,李婶子就心软了。   她知道陆云泽是学校里的头一名,读书很好的,脑子也聪明,所以面对他的时候也没有只把陆云泽当做一个孩子:“好嘞,那婶子就给你试试啊。刚好之前做了几双干净的布鞋,往上面绣绣看一看,效果怎么样。”   她拿着图纸就回去了,也想看看是不是能绣出这种可爱的模样。   屋里头,陆云泽一下子抱住了贺邵承,“你真是太聪明了!”   他笑弯了眼睛,接着又坐直了身体,拉着贺邵承上了炕。贺邵承的身体又绷住了,刚才那一抱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的面孔一直没什么表情,陆云泽也还在想赚钱的事,就只顾着自己絮絮叨叨了:“你说的对,鞋垫穿在里面的,绣的再好看别人都会觉得没用……但是绣在鞋子上就不一样了……”   “农村的布鞋夏天穿刚好,透气又舒坦,再有那些别人家买不到的花样,肯定能卖出去的!”   贺邵承似乎是被他的喜悦感染了,也微微勾了勾唇。   “咱们到时候一双鞋子卖五块钱……也不知道李婶子那里能做多少双,但跑一趟我们赚个三四十总是有的,唔,到时候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就能给你凑够一百块钱的学杂费了……”他撑着下巴,乌黑圆溜的眼睛不断的瞅着贺邵承的面孔,“到时候我们就能一起读书了!”   陆云泽的一番话让贺邵承猛的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也没想到,陆云泽是在为自己赚钱。   赚那一百块钱的学杂费。   心跳都乱了一拍,他又怔了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听错。喉中有些哽塞,贺邵承真的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们昨天才认识了而已……   “给我的……?”他沙哑的开口问了,“为什么……”   陆云泽也一僵,这才意识到对于此时的贺邵承来说,自己的所有举动都太过亲密了。他有些心虚的垂下了眸,嘴唇也抿了抿,这才小声解释:“我……我心疼你。”   “你就当我善心没地方放好了……反正我不会让你再回陆家村去的。你就在我们家住着,我们一起去上学,读书……”   “为什么?”贺邵承看着他,虽然陆云泽比他还要大一岁,但或许是昨天听了曾姥爷那一句“么儿”,他总觉得陆云泽是比他小的,“那可是……一百块。”   陆云泽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了头,有些气鼓鼓的说道:“我看上你了好吧?我把你带回来当童养媳的!”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都解释不清楚这些事的,只能抿着唇瞪着对方,让贺邵承自己不再问这个问题。不过一直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先撑不住的倒是他自己了,满脑子都是十来年以后贺邵承抱着他欺负的那张坏脸。陆云泽的脸慢慢的烧红了,起身下炕要走,找了个去隔壁婶子家看绣花的借口。而还坐在床上的贺邵承则是看着他的背影,抿着唇。   他不住的想着从昨天到今天的一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好。”   陆云泽是除了他亲生母亲以外,第一个愿意对他好的人。   他决定在这里留下来。   陆云泽走到院子里就揉了揉脸,吸了两口气才把剧烈的心跳压了下来。他面对十二岁的贺邵承当然是没那方面的想法的,但他和这个人上辈子怎么着都纠缠了三年,要他放下那份感情也根本做不到。隔壁李婶子那边确实要去看看,如果真的可以做出来的话他也得帮帮忙,谈好怎么分钱。他走了几步,想到贺邵承还在屋里,便转过身来喊他。   “我们一起去啊,去李婶子家帮忙!”   贺邵承走了过去,手又被牵住了。   李婶子果然在做呢,就在她家院子里的小桌子边上弄。桌子上已经放了三双新的布鞋,应该都是给她两个女儿做的,模样特别纤细。她把图纸四处放了放,觉得绣在鞋头正中也不好看,反倒是放在侧边又洋气又漂亮。看到陆云泽,她把样式比划了一下,又给他看了看自己绣小猫的配色。   “这样怎么样?两双鞋都绣在外面,绣一蓝一粉两个猫。”   “婶子就这样做好了,”陆云泽也觉得不错,“我和贺邵承过来帮忙,一起看看行不行。”   他们两个男孩也不太会碰线,只能在过年贴的那种窗花纸上描样,用铅笔好好的勾边了再剪下来,给李婶子当做模子对着绣。绣花熟练了动作都快,更何况这个花样也没多大,并不需要多少刺绣功夫。她很快就把两个小猫绣好了,又扯了底下的纸头,果然是大方又洋气的。尽管李婶子一开始并不觉得好卖出去,但此时她也忍不住点头了:“是不错……我上次去赶集的时候,都见不到这种花样呢。”   陆云泽拿过来和贺邵承一起看了,“你觉得怎么样?”   贺邵承点了点头,“肯定能卖。”   另外两个图样也都在鞋子上绣了。   小猫小兔子简单一点,但到小姑娘的时候就稍微麻烦了一些,不过做出来更加漂亮。三双鞋马上就做完了,李婶子又想去拿给丈夫做的布鞋,不过这就不是白色的了,而是藏青色。陆云泽看着那完全不一样的款式,摇头觉得不能绣这些可爱的。他低头用铅笔写了一句英文,又挑了银白色的丝线。   “呦,这是洋文啊。”李婶子认不出,“看不懂啊。”   “城里读书的多,会有能看懂的。”陆云泽又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写错单词。   但在他身旁的贺邵承却忽然念了出来——“Serendipity?”他也并不认识这个单词,但能够发音,“这是什么意思?”   陆云泽下意识的解释了:“是小惊喜的意思……这句话也没什么,就是说找到生活中处处的小惊喜……不对,你怎么?”   他记得小学现在是没有英文课的,要到初中才会开始教英语……可是听贺邵承刚才的发音就知道,他肯定不是自己乱读出来的。   贺邵承又不说话了。   陆云泽看着他,猛的想到了对方从不提起的过去。   他只知道贺邵承是被后妈卖给人贩子的,但至于他之前的住在哪里,家里是什么背景,竟然都全然不知。他又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了贺邵承的面孔,这张熟悉的,英俊的脸果然是和别的人都不一样的。   他只在外国人脸上见过那样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   李婶子还在绣,陆云泽没再问什么,像是忘掉了刚才的事情一样,露出个甜甜的笑,继续帮忙准备线和花样了。 第7章 蚊子叮了   中午的时候,李婶子的两个女儿回来了。   看到坐在自家院子里的两个小孩儿,她们都有些新奇,毕竟一个是认识的陆云泽,另一个竟然是个生面孔。李婶子看见女儿们就把之前绣好的布鞋拿了出来,给她们看上面的花样。两个年轻的姑娘顿时眼睛就亮了,一边问着什么时候做的这么好看的鞋,一边坐下来往脚上穿。   李婶做的布鞋本来就很服帖,线条也和其他普通的布鞋不一样,是贴着姑娘家的脚走的。后跟还稍微搞一点,还显得腿都长了一些。而此时绣上了新款花样,更是像从百货大楼里拿出来的一样——漂亮的很呢!   两个姑娘几乎是爱不释手了。   李婶子说了这是陆云泽给的花样,要拿去县城里卖的。她们便立刻表示说这肯定可以卖,城里的姑娘们说不定还要抢破头呢!李婶子信心大增,高高兴兴的烧午饭去了。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也被留了下来一起吃午饭。   虽然没有荤,但也是很朴实的农家菜了。   吃完了饭,李婶子也不耽搁,拉着两个女儿一起开始做布鞋。   常做鞋的人家里也都有样板,一码一码都好做。贺邵承就拿着剪刀在剪布料,陆云泽则继续描花样。五个人坐在一起忙,动作果然快了不少,到晚上的时候又做了四双鞋子出来。一下午的忙碌让两个姑娘累坏了,陆云泽也没想到动作能这么快,便约了明天早上再来一起做,等到十五号赶集的时候,他带去县城里摆摊卖了。   曾姥爷也到家了,拎了一条鱼回来。   他想着外孙带了小伙伴,怎么着都得吃好点,所以才去河边和渔家买了条五毛钱的大乌鱼,还拼命的扑腾着呢!陆云泽看到姥爷就拉着贺邵承的手跑了过去,细细的和他说了白天的事情。曾姥爷有些惊讶,毕竟前几天外孙还在满田埂乱跑呢,今天居然说要赚钱了!不过他也乐意看小孩子自己闯荡,点点头就同意了,还又去卧房柜子里拿了十五块钱出来,让他去县城里好好玩。   陆云泽知道姥爷还以为他是贪玩呢,不过也不介意,带着小酒窝把钱收下了。   贺邵承被他牵着手,抿紧了唇。   晚饭大菜是红烧鱼,曾姥爷把鱼头鱼尾吃了,两边鱼肚子肉都是给的两个孩子。贺邵承又吃了一大碗饭,洗完碗之后则和陆云泽一起去冲澡。只是两天吃饱了肚子,他的面孔就已经看上去精神了不少,陆云泽对着镜子都觉得他好像长高了一点。两个孩子一起躺在了床上,听着外面蝉鸣声响,准备睡了。   一只蚊子飞到了边上,安安静静的在陆云泽的胳膊上叮了一口。   一个黄豆大的肿包立刻在他白嫩的肉上冒了出来。   陆云泽本来都要睡着了,忽然胳膊痒的厉害,一摸就知道自己是被蚊子叮了。乡下的蚊子都是花蚊子,毒的很,而他的肉又嫩,咬一下就要难受好久。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点蚊香了,拧着眉毛在黑暗之中挠胳膊,也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去点上。在他身旁的贺邵承却是没睡,侧过头来轻声问:“怎么了?”   “被蚊子叮了……”陆云泽的嗓音软软的,有些委屈,“痒。”   贺邵承没再说话,却坐了起来,就着月光握住了他的胳膊。   白皙的肌肤上肿了一个大包,不用开灯都看得很清楚。他伸手上去,略微粗糙的指腹抵在了那肿包上,接着则小心的揉了起来。大约别人揉是要比自己揉更解痒一点的,陆云泽居然真的慢慢的舒服了一点。他看着面前还年幼,但已经有几分未来样子的贺邵承,忍不住的小声呢喃了一句对方的名字。   “贺邵承……”   “嗯?”   “我们开灯点蚊香吧。”   “好。”   电灯又拉开了,陆云泽踩着拖鞋下了床,去找了放在墙角的蚊香和蚊香盘子。   火柴还是厨房拿来的,他点上了蚊香,可屋里头还是有蚊子。估计是吃饱了肚子,嗡嗡嗡嗡的叫,嚣张的不得了。贺邵承的目光锐利至极,紧盯着那不断飞着的花蚊子,忽然像猎豹一样出手拍了。陆云泽都吓了一跳,凑过去看他掌心,里面果然是个蚊子尸体,还绽开来一包血。他忽然想到了上辈子听的一个笑话,又笑出了两个小酒窝。   “贺邵承,你知道一只蚊子吸了你的血该做什么吗?”他拿了抹布过来给对方擦手,眼睛都笑的弯弯的。   贺邵承看着他,皱了皱眉,“打死?”   “不,吸了你的血就是你的人了,你应该养着它们母子,给它买房子,买车子,送小蚊子读书……”陆云泽自己说的挺乐的,又笑了一会儿。   但贺邵承没有什么反应,就安静的看着他。   “不好玩吗?”陆云泽有些泄气,“算了,睡觉吧。”   “好玩。”他终于开口了,神色认真的不得了,“我记住了。”   陆云泽拉了灯,吸吸鼻子睡觉了。   不过他手上的包还有点痒,忍不住的侧过身挠。另一只温热的手此时倒是伸了过来,帮他揉起了那鼓起来的小包。他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贺邵承帮他揉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又继续揉了。外面的风慢慢的从纱窗里吹了进来,胳膊上也不痒了,陆云泽慢慢的就睡着了。他是侧对着贺邵承睡的,因此贺邵承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   他垂着眸,在黑暗之中继续轻轻的碰着那只光洁白嫩的胳膊。   ……   第二天,陆云泽和贺邵承又去了隔壁李婶子家一起做布鞋。   他自己针线功夫并不好,只能做点其他的事情,倒是贺邵承下针力气又大又稳,学了一个上午就会纳鞋底了。不过这个活很伤手,尽管李婶子给了针箍,但一天下来贺邵承的手指还是肿了。陆云泽心疼的不得了,拿冰凉的井水不停的给他泡,又拿李婶家的蛤蜊油仔细的给他抹了,免得明天肿的更厉害。   晚上曾姥爷带了个西瓜回来,特别大。   这种西瓜是本地的品种,长得像个冬瓜一样,瓜皮上也看不见漂亮的麒麟纹路。瓜在井水里泡了两个小时,吃完了饭洗完了澡,三个人才坐在院子里,吹着夜风摇着蒲扇,一起吃起了水汪汪甜丝丝的瓜瓤。   也不比吃冰棍差。   陆云泽小口小口的咬着西瓜,只觉得甜到心里头去了。   他长大了,总是忘记了许多儿时的美好,只留下对这个年代穷困、单调的记忆。然而实际上,他的生活也可以很愉快,只是夏天没有空调,太热了一点。一瓣西瓜吃完了,还有不少放在桌上,都拿篓子盖着呢。他又去拿了两块,给刚吃完的贺邵承塞了一个,继续一起坐在院子里吃。   天上的星星格外的亮,院子里还能见到几个萤火虫在飞。   三个人肚子都吃的饱饱的,可还是有半个西瓜没有动。他们也没有保鲜膜,曾姥爷就把西瓜重新泡进了井水里,摇着蒲扇腆着肚子回房间睡觉了。   这是贺邵承住进来的第三天,他已经习惯不少了。   两个男孩子一起去卧房睡觉,今天记得了点蚊香,拍蚊子。不过有两个蚊子飞的特别高,害的陆云泽拿着拍子追了好一会儿才打死。他们依旧没有盖毯子,就穿着衣服一起躺在凉席上睡。然而就算如此,陆云泽也时常会迷迷糊糊的觉得热。   不过今晚半夜倒是忽然打了雷,下了场雷阵雨。   外面哗啦哗啦的下,凉风一阵一阵的吹进来。两个人都醒了,难得在夏天里这样舒服一次,索性开了一点窗,一起坐在炕上吹风。贺邵承看着外面疾风暴雨,明明是那样的吵,但他却依旧听得见陆云泽轻微的呼吸声。他转头看了一眼陆云泽,陆云泽正一副困困的样子,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抿了抿唇,轻声喊了一句“么儿”。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以为是姥爷在喊自己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睡的。   总之这一晚是难得舒服的一晚,一点都不热,让他想到了前世在那间别墅里,也是一个夏天,贺邵承非要在厨房折腾草莓雪糕给他。他梦到了当时的自己——是那样的气恼,明明也挺喜欢吃雪糕的,但非不肯吃贺邵承做的。男人的面色好是难看了一阵子,最后又欺负他,把他弄得一边哭一边吃雪糕。当时的自己应该是气坏了的,觉得这全是羞辱……然而现在,陆云泽却觉得那些记忆都泛着和西瓜一样丝丝的甜。 第8章 赶集摆摊   接下来两天,他们还去李婶子家一起做鞋。   布鞋都配了鞋垫,瞧上去精巧极了,一个额外的线头都没有。因为用的是亚麻布,还撑起来了鞋背,并不像其他人做的布鞋那样软绵绵的。原料也不贵,只用了些布和线,最费的还是人工。陆云泽点了点,加起来一共有25双鞋,其中20双是女鞋,只有5双男鞋。   李婶子和姑娘们忙了三天,又要去做别的活计了,就也没管上县城摆摊的事情。   陆云泽提前和曾姥爷说了要上县城的事情,曾姥爷就帮他和供销社打了个招呼,15号那天早上四点就到街上供销社门口,上了每天去县城提货的电动三轮车。尽管夏天天亮得早,但四点钟太阳怎么都还没起来呢,整个天都黑蒙蒙的。这个年头路上也没那么多灯,只有三轮车前面有个灯照着,咯噔咯噔的开在并不平坦的泥路上。   贺邵承知道陆云泽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好。   他们的鞋子都放在了一个麻袋里,每一双鞋用线串在一起了,到时候剪开那根线就好了。陆云泽虽然之前很笃定自己能卖出去,给贺邵承赚那一百块钱的学杂费,可是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毕竟这只是布鞋上多了些图案罢了。他抿着唇,有些紧张的看着前面,农田上的稻子还在轻微的晃。此时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握住了他。   陆云泽转头看坐在身旁的贺邵承。   “会卖掉的。”贺邵承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安慰道。   陆云泽点了点头,又吸了吸鼻子。   其实从村上到县城也并不远,开车大概二十几分钟就到了,但他们现在只有三轮车,因此一个小时才进了平县。去提货的叔叔好心的把他们送到了集市,虽然才五点钟,天都只是蒙蒙亮,马路上已经有不少商贩占了位置开始放东西了。陆云泽拉着贺邵承的手,赶忙去占了个位置,把麻袋放在了地上。   他也是有所准备的,解开麻袋就拿了一张塑料垫子出来。   这种塑料垫农村很常见,用来圈鸡棚围猪圈都能用。他们两个小孩儿摆摊却并不常见,边上其他的摊贩很快就打趣了起来,问他们大人在哪里,都来卖什么。陆云泽的模样很乖,礼貌的和他们说了情况,贺邵承则已经把鞋子都拿了出来。女鞋,男鞋按照码数和花样一个个放好了,他最后又拿出了昨晚陆云泽做的那个牌子,直接放在了中间。   只见上面写着——纯手工绣花布鞋。   五点钟,路边的早餐摊也开了,他们占的位置对面就有一个面馆,直接就能看到里面的伙计在拉面,包馄饨。贺邵承和陆云泽都是三点半起来吃的大饼,为了少上厕所都没喝水,此时闻着那面汤传过来的香味,就都有些忍不住的饿了。可他们赶集是来赚钱的,现在还没赚到钱,陆云泽当然不敢随便花。他努力的不去瞧对面的那家面馆,和贺邵承继续坐在摊子上,看着路上偶尔走过的一个行人。   现在还太早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打起了精神,不让自己犯困。   贺邵承就在他身旁,警惕的看着陆云泽的钱盒和摊子上的鞋子。   集市人是到六点多才逐渐的有人,毕竟在娱乐还相对匮乏的现在,半个月一次的赶集也算是个热闹的事情。早起买菜的女人从菜场拎了菜,都不介意来集市上瞧瞧。大约是心里头紧张,陆云泽不断的看着路过的人,然而几个都没有来买布鞋的意思。他心里也忐忑极了,毕竟普通布鞋两三块就能买一双,他打算卖到五块钱呢。   贺邵承也绷紧着脸,并不比他放松。   天又亮了几分,对面面馆已经有顾客上门吃面了,集市上的小贩也开始零零散散的卖出了第一件货。陆云泽的眼睛左右盯着,总算看到一个年轻漂亮,还打扮的很时髦的姑娘。当姑娘路过摊子时,他赶忙喊了一声“姐姐”,吸引了对方的目光。   甜甜的笑容在那白净的面孔上绽开,他长得好看,清绣的眉目像个女孩子似的,“姐姐,看看布鞋吗?都是最洋气的绣花呢。”   那姑娘拎着菜顿时就笑了,“哎呦,我都是阿姨了,哪还是姐姐。”   “姐姐这么漂亮,当然是姐姐。”陆云泽赶忙夸了一句,笑眯眯的,看不出一点假。   好话别人都爱听,尤其女孩子更爱听。再加上陆云泽模样乖巧,她便母爱泛起,愿意蹲下身来瞧一瞧布鞋了。这一瞧,姑娘就一愣,拿着一双猫咪布鞋左右看了看。她虽然住在城里头,但这样的花式还真的是头一回见,连百货大楼里都没有呢。   “姐姐,还有好几个花样呢,你看看。”陆云泽赶忙给她瞧别的,贺邵承顺势递过去,安静无声的在他身边当个递东西的工具人。   三个女鞋款式,猫咪,兔子,小女孩,都放在了她的面前。   那姑娘仔细的瞧了,又摸了摸,忍不住的想要试试了。   “你这图案可真不错……哪来的呀?我感觉都没见过这种……”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其中一双,脱了自己的凉鞋套了进去,又在地上走了两下,服帖又舒服,“还挺不错。”   陆云泽没说是自己画的,“是我一个从港城回来的姑姑教我的,说是香港那里流行的画呢。”   姑娘一怔,觉得也像。   她穿着这双猫咪鞋子,忍不住的又走了几步,而鞋上的花样此时也被其他路过的人瞧见了,摊子上便又来了一个。陆云泽始终笑得甜甜的,一口一个姐姐,乖的不得了。那姑娘这才觉得舍不得脱了,问了价。   “多少钱呀?”   “五块钱。”陆云泽赶忙说了,“虽然是贵了一点,但质量是很好的,图案也是别的地方绝对瞧不到的。鞋底都是手工纳的鞋底,你瞧,他的手都纳红了……”   他拉过了贺邵承,把那红肿的手指给对方瞧。   姑娘点了点头,虽然有些觉得贵,可又舍不得脱下来。   面对两个小孩儿,她也不好意思讲价,又瞧着那鞋子走了几步。陆云泽赶忙夸她穿着布鞋腿都显得长了,搭着这条白裙子好看的不得了。她忍不住的抿唇笑了,这才没有办法,从钱夹里拿了五块钱出来给了小孩儿,至于这双鞋更是穿在了脚上直接穿走了。而一旁的另一个阿姨也挑了半天,给自己闺女买了一双绣着小姑娘的布鞋,也拿了五块钱出来。   两张票子到账,陆云泽的脸都因为兴奋而泛起了红。   他一高兴,脸上的小酒窝就又出来了,圆圆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陶瓷一样的白牙整整齐齐的,显得他的嘴唇都格外的红:“贺邵承!我们赚到钱了!   钱呢!”   贺邵承看着他,头一回露出了跟他一样的笑容。   他之前高兴了,也只是稍微勾勾唇,面孔上总还是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严肃和沉稳。但此时却和陆云泽一起,终于有了十二岁的模样。集市上已经喧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都是人,还能听到其他摊位讨价还价的声音。但贺邵承却又觉得一切都很安静,让他能够看清陆云泽面孔上的每一个神态。   他是很高兴。   但不是因为这十块钱,而是因为陆云泽。   这年头五块钱对于城里人可能还好,但在乡下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陆云泽顿时就充满了信心,把那票子给了贺邵承,让他藏在钱盒子里面。   贺邵承郑重又小心的放了进去,再紧紧的盖牢了盖子。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任务就是看好钱,绝对不能让小偷摸走了,因此钱盒子也是放在腿上的,根本不离身。陆云泽还笑着,两个小虎牙都露出来了。他长得很秀气,虽然没有贺邵承那样高鼻梁深眼眶,但面孔也是鹅蛋脸,一双墨玉一样的眼睛圆润极了,睫毛尤其纤长。若非一头短发,否则肯定会被误认为女孩子的。他更加开心的招揽着路过的行人,集市上的人也越来越多,终于是彻底的热闹起来了。   摊子上看鞋的人来来往往总不停,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拿五块钱买,但爱漂亮,追时髦的年轻人就愿意出钱了。女鞋卖得很快,他们存货也不多,两个小时竟然都卖完了。最后一双是绣了英文的男鞋,陆云泽见路过了一个戴眼镜的,很有学生气的年轻人,就赶忙招揽了。那年轻的男学生看了看上面的句子,居然还真的从包里拿了个英语词典出来,把单词意思查了一下。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一边翻字典一边问,觉得这小孩儿肯定什么都不懂。   陆云泽笑着将整个句子用很标准的英音念出来了,还解释了Serendipity这个单词的词根。   男青年刚翻到,顿时脸颊一阵红,猛的意识到自己还不如个摆摊的小孩,颇有些气恼了拿出了五块钱,匆匆带着那双鞋子走了。   就此,二十五双鞋子全部卖完。   贺邵承都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切能这么顺利。他听到陆云泽英语说得那么好,心里也有些疑惑,毕竟曾姥爷看上去并不是像会洋文的人。   么儿给他的惊讶……实在是太多了。 第9章 买衣服   陆云泽在他身边已经笑成了偷了腥的猫儿,扬起的唇角就没有落下来过。他上辈子考上大学后就开始准备英语四六级,大一过四级大二过六级,若不是大三遇到了贺邵承这个混蛋,他大概还要把托福也考了的。唬一唬这种半吊子水平的人还不容易?摊子上已经干干净净,只有带过来的一个麻袋和他们那一盒子钱了。虽然他很想把钱好好的拿出来点一点,但他也明白摊子上不是个好地方,因此就拉着贺邵承的手,小声催促:“收拾东西,你饿了吗?我们去对面面馆吃点东西吧。”   有了钱,他就有底气去吃了。   贺邵承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把小牌子,塑料布,都放到了麻袋里。麻袋再叠一叠,揉成一团用绳子捆好。至于那盒子钱,陆云泽正抱在怀里,一点都不离手。   边上的摊位看他们这么早就卖光了,不禁又笑着打趣了两声,夸他们两个孩子还挺厉害。赚了钱的陆云泽正乐呵着,虽然嗓子在不断交谈说话中已经有些哑了,但还是很礼貌的和边上的叔叔阿姨都说了再见,这才拉着贺邵承去对面吃面了。面馆的价目表用一块黑板写着,便宜的很,阳春面只要一毛一碗。但陆云泽可不想只吃一碗阳春面。   “你想吃什么?”他还抱着盒子,就没手牵着贺邵承了,“咱们吃点好的!”   贺邵承看了看,略有些迟疑道:“馄饨?”   一碗馄饨才两毛钱。   陆云泽赶忙摇了摇头,“你之前纳鞋底废了那么多力气,怎么就吃馄饨呢?我们两个都点大排面吧,再加一块红烧素鸡。”   他说完就和店员要了,接着则和贺邵承去里面的位置上坐了。此时才九点钟,刚过了早饭,又没到午饭,店里的顾客并没有多少。两个人在椅子上坐下,面对面。陆云泽想了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来城里小饭馆吃饭。   钱盒子放在桌上,他打开了,拿了一张一块钱出来递给店员,又收到了两毛的找零。   贺邵承就看着他,安安静静的,一如既往的不怎么说话。   陆云泽也有些累了,一边等面一边抱着盒子趴在了桌子上,在胳膊上蹭了蹭眼睛才让自己稍微精神了一点:“唔,刚才不觉得……现在一松下来就觉得累了。”   “那我们吃完了就回去。”贺邵承开口了,去抽了两双筷子,把一双递给了他,“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不行……难得赶集一次,我还是和你好好的逛一逛吧。”他抬起眸,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抬了起来,虽然眼眶下白嫩的肌肤泛着一点青,但依旧是漂亮的,“我看了,你带回来的衣服都不好……是不是都是我叔叔的老衣服?那些怎么能穿……”   贺邵承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事……把袖子卷起来就能用了。”   “那可不行。”陆云泽歪着脑袋,又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的把筷子头抿到了嘴里,“等会儿我们买衣服去,给你买一套好一点的……你长得那么帅,当然要穿的体面一点,这样就算再去了陆家村,他们也不会敢轻易欺负你了。”   贺邵承看着他,心口泛起了让他心跳都紊乱的酸楚。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嗯”了一声,但目光还一直落在陆云泽白皙的面孔上。他其实想说陆云泽长得更好看,比他小时候看到的陶瓷洋娃娃还要更好。然而他知道把男孩子和洋娃娃作比较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便把话语压在了心里,并没有说出口。   两碗加了大排和素鸡的红汤面端了上来,上面还撒了不少葱花。   陆云泽闻到香,立马就饿了。   他拿着筷子夹了点面条,吹了吹才放进了嘴里,小口小口的吃着,模样乖的不得了。贺邵承又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有些怔怔的,接着才低下头去也吃面了。红汤底里加了酱油,整个都格外的鲜,更何况里面还浇了一勺大排的肉汤。但他脑子里想起的却是前几天么儿给他做的那一碗素面,仿佛这份加了荤的红汤面都比不过那一碗似的。   陆云泽吃了一会儿面,觉得不那么饿了,才夹起大排咬了一口。   肉很实在,应该还加了冰糖一起炖的,肉丝里头都带着甜。他又抬眸看面前的贺邵承,只见对方已经把面吃干净了。陆云泽不禁一愣,而贺邵承则放下了筷子,已然是吃完了。   “你吃的好快啊……”他眨了眨眼,想到对方的饭量,忽然意识到这一碗面可能还不太够,抬手喊了店员,“叔叔,再给他加一毛钱面!”   贺邵承没拒绝,又把碗里添进来的一把吃干净了。   陆云泽自己倒是又吃了好一会儿,这才从盒子里拿出一毛付了加面的钱。两个人还坐着喝了会儿面汤,吃的饱饱的之后才出去逛集市了。钱盒子在他手里,麻袋在贺邵承手里,都捏的紧紧的,不给小偷一点机会。身旁则不断的有人或者自行车挤过,整个集市热热闹闹,让陆云泽忍不住又笑出了两个小酒窝。   各个摊子卖的东西都不一样,他们也不急,就一起慢慢的瞧。   陆云泽看到不少姑娘都在卖发卡头花,一连好些个摊子都是这种东西。虽然在他眼里还不怎么好看——都是彩色的塑料,根本没有什么质感可言,但小摊贩居然卖的还不错。他有些惊讶,蹲下来还看了看,问了问价格都要七八毛一个。贺邵承还以为是他自己想要了,好生盯着他头顶那小小的发旋儿看了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出么儿扎个小辫子的模样。   陆云泽先记下了这个小东西,接着又和贺邵承挑衣服去了。   他们当然去不起百货大楼,只能在摊子上瞧一瞧。不过如今还流行喇叭裤花衬衫,一连看了几个都不大好。他低声问贺邵承喜不喜欢,贺邵承摇头,显然对这种当下流行款也没什么念头。陆云泽这才松了口气,找了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出来。   稍微比贺邵承现在的身形要大一些,不过再过几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   贺邵承在摊子上套了一下,只要把袖口卷起来一圈就行。   这件衬衫款式也不错,显得人格外的精神。虽然和上辈子二十几岁,穿着西装一副斯文败类样子的贺邵承差别还有些大,但也看上去像个城里头的好学生了。他对着镜子一点一点的扣好了衣扣,陆云泽就帮他去翻好领子。他也在镜子前站着,因此忽然就觉得对方好像是高了一点。   明明几天前刚从陆文杰家里带回来的时候……贺邵承还矮他半个头呢。   陆云泽拧着眉比了比,他现在只比贺邵承高三四厘米了。   长得也太快了。   贺邵承也在看着镜子里的他,低声问:“怎么样?”   “嗯,就买这个!”陆云泽点了点头,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接着就去和老板讨价还价。一件短袖衬衫,布料是纯棉,所以透气性挺不错。老板开价要五块钱,陆云泽知道他肯定是说高了,一直砍到三块五。小摊贩没想到一小孩儿还会这么砍价,只能叹着气帮他把衣服包起来了。   贺邵承看着砍完价笑起来的陆云泽,觉得对方果然是像一只猫的。   他母亲原先养的一只,每次吃完了鱼,舔着爪子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陆云泽继续抱着盒子,又带着他去隔壁摊子上买了一条黑色的裤子。   “你是不是长高了?”比划裤子的时候他忍不住的低声嘟囔,“我自己的裤子头一天给你穿,明明还长一个卷呢,现在就半个卷了。”   “嗯……可能吧。”贺邵承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很希望自己能长得比陆云泽高,这样就能更有理由帮他背重的东西了。   “那等会儿我去给你买个牛奶喝吧,别缺钙了。”陆云泽想了想,觉得大概是之前贺邵承营养不够,这几天终于吃饱了肚子,身体就开始拼命的把那些缺下来的长上去了。他盘算着以后要每天吃一个鸡蛋,一边又让老板把这条裤子包了,付了四块钱。   一身衣服一共花了七块五,贺邵承把它拿在了手里,拿得紧紧的。   牛奶是又走了一段路才买到的,还是那种装在玻璃瓶里的水牛奶。   农村里虽然有牛,但都是用来干活的,偶尔有母牛下了崽,那也是给小牛犊喝的,只有城里才能买到人喝的,消毒过的牛奶。陆云泽吸了一口,觉得香极了,也想给姥爷带一瓶。不过夏天这样热,他拿回去就要坏了。   两个人在店里头吹着风扇把奶喝了,身上的汗都散了不少。   玻璃瓶还给店家,他们这才打算回去了,又一起走到了供销社那里,等着下午来提货的那一趟三轮车。 第10章 脸晒伤了   供销社的车下午一点半到的,搬了半个小时的货再次出发。陆云泽和贺邵承赶上了车,虽然现在正是太阳最晒的时候,但吹着风坐着电动三轮车也很舒服。早晨来的时候那种紧张不安的心情已经完全没了,只留下了愉悦和轻松。一袋子鞋换成了一盒子钱,陆云泽觉得自己终于给重生的这辈子开了个好头,一路上都笑眯眯的。   他的手还和贺邵承牵在一起,不过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车上堆满了东西,必须靠在一起互相拉着,才能防止摔到车子外面去。   装着钱的小铁盒子还被他藏在腿上,紧紧的挨着肚子。   天气太热了一点,陆云泽的额头都满是汗,耳朵都被晒得有些红了。他的皮太嫩,又白,确实挨不住太阳,否则上辈子也不会因为军训晒伤了小腿,留了一直都淡不了的疤。不过他也不可能去买防晒霜——这个年头,百货大楼有没有还是一回事呢。他抬手擦了擦汗,没有说自己已经被晒得脸颊疼了,可身旁却忽然伸过来了一只手,让他的面孔上忽然多了一片阴影。   贺邵承拿刚买了的衣服挡在了他的头上。   “遮一遮,就不那么热了。”他看着陆云泽泛红的脸颊,不知道他已经有些被晒伤了,还只以为是热的。   陆云泽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自己拿着衣服挡在头顶了。   下次出门,他必须要拿上姥爷的草帽才行。   电三轮到了街上,曾姥爷就坐供销社门口呢,看见外孙和贺邵承就笑了,赶紧招招手让他们来这里乘凉:“么儿和小贺回来了?去玩的怎么样啊?”他笑的和蔼,手边还有一个大搪瓷杯子,里面是一壶酸梅汤,“来喝点,刚拿井水冲的,凉快着呢。”   陆云泽实在是热坏了,跑过去就抱住杯子喝了起来,喝了大半杯才不好意思的停了下来,也给身边的贺邵承喝一点,“姥爷,都卖完了!”   “哎呦?”曾姥爷惊讶了,“真的?那么多双鞋子呢。”   他本来以为外孙就是折腾的,反正这个年纪,什么想法都会有,去玩一玩也不算什么坏事。结果外孙还真的把鞋子都卖出去了,这就让他有些吃惊了,“卖了多少钱啊?”   “五块钱一双。”陆云泽把已经焐热了的铁盒子拿了出来,打开一点给姥爷瞧了一眼,“应该是有一百二十五的,我和贺邵承都一张一张点着收的,绝对没有假币。”他说着就又笑了,脸颊红扑扑的,“然后我们吃了面,又去给他买了一套衣服。”   贺邵承“嗯”了一声,把两件衣服给曾姥爷看了一眼,“衬衫三块五,裤子四块。”   “不错,真厉害啊。”一趟下来就卖了一百多块钱,曾姥爷更惊讶了几分,毕竟这可是普通工人三个月才能赚到的钱呢!他自己一天通常也就修个两三块,虽然够吃够喝,但再想别的就不容易了。他好生打量了一下自己外孙和这个新来的小朋友,忽然觉得两个孩子都和村里赤脚撒泼的其他孩子不一样,都长得有模有样,以后肯定能赚大钱的。他顿时就高兴了,也不摆摊了,坐起来收拾了东西,走到了供销社卖肉的窗口:“走,姥爷买刀肉带你们回家,今天再吃一次红烧肉!”   贺邵承抿起了唇,又和陆云泽牵住了手,一起回家。   曾姥爷乐呵的去烧肉了,虽然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但红烧肉先煨着刚好。陆云泽虽然累,但还没忘了要和李婶子家分钱,和贺邵承放下麻袋衣服就又抱着铁盒子去隔壁了。李婶子在后院里弄菜呢,听到陆云泽喊自己,这才擦了擦手从后头走出来。   “小泽啊,回来了?”   陆云泽的脸还红着,眼眶周围都有些红了,“嗯,婶子,布鞋都卖完了。咱们进屋里头点一下,要分一分呢。”   李婶子也是一惊,赶忙让两个孩子进屋了。   贺邵承拿着铁盒子,放在了李婶家的桌上。   盒子打开,里面塞满了纸币,一张一张的都堆起来了。她当时就呆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也和曾姥爷一样以为是两个孩子玩呢。陆云泽觉得脸颊又有些疼了,轻轻的摸了摸,结果手上的汗一刺激,居然更疼了一点。他皱了皱眉忍着了,认认真真的开始说今天的情况——“鞋子都是五块钱一双卖的,二十五双应该卖了一百二十五。本来我姥爷给了十五块,吃面花了九毛,给贺邵承买衣服七块五,两瓶牛奶五毛……现在里面应该还有一百三十一块一。”   他说着就要把钱点给对方看,李婶子却阻止了,“我的乖乖,婶子信你,你读书好,婶子都算不过来了……”   陆云泽抿着唇,拿了七十出来放在了桌上,“这个是给婶子的。”   他们之前也谈过分成的事情,不过李婶子只当甜话听了。如今放在桌上的七十却是真的,让她忍不住的拿起来看了看,又捏在手里点了一遍。这可是七十块钱啊,忙了三天就能赚到七十,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生意呢?   “要不是小泽你画的那样花样,婶子哪里能绣出来呀。”她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婶子要四十就好了……你们两个孩子才不容易呢。”   陆云泽眨了眨眼,乖乖的摇头,没收,“婶子还是收着吧,就当去了成本平分的。下次赶集还有十五天,我觉得应该还能再卖上一阵子,这段时间就得麻烦婶子再多做一点了……我也再去画点新的图案出来。”   贺邵承看着他格外红的脸,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李婶子还要推辞,但边上一直安静坐着的小贺却是开口了:“么儿好像热着了,婶子,我先带着他回去休息,钱你就收着。”   她这才发觉陆云泽脸色确实有些不对,赶忙不继续缠着这个话题了,哎呦着要去拿蛤蜊油给他擦脸。而陆云泽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比自己小一岁的贺邵承居然喊他“么儿”!   那可是他姥爷喊他的名字,怎么……怎么好被贺邵承用过去了呢?   脸上的晒伤是擦不好的,他虽然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但好歹没在李婶子面前让贺邵承下不了台,礼貌的告辞了。钱盒子又盖了起来,一出李婶子家院子他就吊起了眉毛:“你……乱喊谁呢?”陆云泽扁着嘴,微微有些羞恼,眼睛都瞪直了,“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贺邵承拉着他回了自家院子,进了卧房,把钱盒子放在炕上,接着又跑出去打了井水,放在脸盆里,拿了毛巾端进了屋。   陆云泽还在计较那句“么儿”呢,坐在凉席上气鼓鼓的盯着他,“你别不说话!贺邵承,你怎么可以乱喊别人名字呢?”   脸盆递到了他面前,他一边嘟囔一边那浸满了凉水的毛巾敷在了自己面孔上,这才让那刺痛轻下去了一点,“你可比我小呢……你应该喊我哥哥。”   贺邵承的眼眸闪了闪,不吭声。   陆云泽别的话他都会听,但就这件事……他不太想改口。   么儿就是么儿。   陆云泽说了他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贺邵承反驳一句,就像是拳头落在了棉花上,让他只能捂着毛巾叹了口气,小声道:“你果然还是个混蛋。”   就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贺邵承听到了“混蛋”那两个字,还不吭声,但却勾了勾唇笑了,好像这是个用来夸奖别人的词似的。陆云泽又闷了一会儿脸,毛巾热了就有贺邵承拿过去帮他重新绞。他低着头反复了十来次,面孔才终于不红了。   他想要去看姥爷烧的肉,贺邵承却让他又用凉水敷了五次。   湿漉漉的面孔这样就完全白下来了,连睫毛都一缕一缕的沾在了一起。他忽冷忽热,打了个喷嚏,贺邵承竟然也没躲,就继续直直的看着他。   晚饭。   曾姥爷往红烧肉里头加了土豆,拌着饭吃香的不得了。他自己吃到肉肯定是要弄口小酒的,然后就喝的醉醺醺的,夸完了外孙和小贺就去睡觉了。陆云泽和贺邵承每天都要洗澡,洗完了碗又一起在厨房里烧水折腾了一阵子。今天刚买的两件新衣服贺邵承也洗了,干干净净的晾到了院子里去。   他进屋的时候,陆云泽已经坐在床上点钱了。   房门关上,他蹲下身去点了蚊香,这才一起坐到了凉席上,“钱对么?”   “五十四……五十五,唔你别闹,五十六……”皱巴巴的纸币都已经被整理好了,虽然还蓬蓬的,但总比之前乱七八糟摞在一起要好一点。陆云泽低着头点钱,睫毛也微垂着,从贺邵承的角度看的格外清楚。   “六十……六十一,加上最后一毛钱,对的!”终于把钱点清楚了,他的心才彻底安定了,捏着那一沓笑出了两个小酒窝,眼睫毛更是忍不住的眨了几下,“去掉姥爷给的十五块,咱们现在有四十六呢!还差五十四就能凑够一百了!”   一沓钞票捏在手里,陆云泽都不想放回去了,小脸上满是喜悦。而贺邵承也一怔,再一次想起这次的钱都是在为他挣的。尽管已经和陆云泽一起住了五天,知道这个人是真的愿意对他好,但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会好成这个样子。就仿佛根本不求回报一样……   他抿起了唇,心口又泛起了那股酸,“……谢谢。”   陆云泽还在甩钞票,听着哗哗的声音开心着呢,没听到他这一句轻声的道谢。不过他玩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有些尴尬,赶忙停下了动作。他忽然觉得自己重生以后,好像有些受身体影响,没上辈子二十五六岁那样沉稳了。他咬着唇抽了一张五块钱出来,递给了面前的贺邵承,“你……拿着,留在身上备用。”   贺邵承安静的看着他。   “拿着呀。”虽然所有的钱都是要留给贺邵承读书的,但陆云泽还是觉得身上总要备点钱才行,“这个是给你零花的,需要买什么就去买……对了,我觉得我还得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陆云泽把钱放在了盒子里,阖上放到桌子上去了。贺邵承其实也没别的地方放那五块钱,只能卷起来先藏在口袋里。灯拉上了,又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这几天忙忙碌碌的时间还过得挺快。   “赚钱的办法呀。”陆云泽想着,侧过身面对着贺邵承和他聊天,“摆摊卖鞋子虽然也挺赚的,但赶集怎么着都要半个月一次呢。而且我们绣的花纹别人看见了也会绣的,不可能一直都赚这个钱。我们国家现在也一直在发展,十年前和现在物价已经翻了几翻了……钱会越来越不值钱的。”他心里知道到92年物价就要开始上涨了,如果不想办法跟上时代,他们家就要像上辈子一样继续清清苦苦的了,“都说八十年代才摆摊,九十年代要……”   这是句顺口溜,在两千年极为流行,而在说出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陆云泽倒是猛的一怔。   九十年代要炒股!   1990年12月19日,上海交易所会发行第一批股票认购证! 第11章 做虾饺   黑暗之中,陆云泽猛的就坐了起来。   他还记得,90年代刚开始的股市几乎是一个传说。   因为之前在深圳抢购的情况,上海政府发行了三十元一本的认购证来限制购买的市民,结果却适得其反,整个上海市的反应都颇为平淡。毕竟三十元在这个年代不是小数目,买了认购证也未必能够摇中,许多人便都觉得这是个亏本买卖。然而经过四次摇号,当人们发现中签率高达80%,而发行的那八只股票也如黑马一样上涨时,整个城市都疯了。   一本认购证直接炒到了一万块钱!   陆云泽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心跳都停了。   他对股市不了解,也不知道后面的涨跌,但八老股的传说他也是知道的,似乎是只要买入不动,就永远不会亏本。心脏一瞬间又咚咚咚的跳了起来,他好像看到了无数的钞票在和自己招手,然而接着,一想到那三十块钱一本的认购证,一盆凉水又猛的泼了上来。   “怎么了?”贺邵承也坐了起来,看着有些发呆的陆云泽,皱着眉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么儿的额头有些发烫。   他更担心了,不知道是不是后来凉水洗脸害的。   陆云泽摇了摇头,心口凉凉的,自言自语:“没有钱……还是没有钱……还有五个月,我得好好想想办法才行。”   三十元一本认购证对于现在的他确实太贵了,他忙了几天赚的钱才四十多,就够买一本,哪里能够赚大钱呢?他还想让贺邵承去城里头读书呢,毕竟乡下小学的教学质量是不能比的;而他的姥爷,也得早一点去做体检,好好的把胃癌的源头查出来……   陆云泽看着面前的人,叹了口气。   “算了,先睡吧。”   这些事情都不能急,他做不到一天就赚两三万,带着姥爷和贺邵承去城里头买房子的。   贺邵承看着他,忍不住的皱了皱眉。   两个人又一起躺了下来。   陆云泽还在想赚钱的事情,这段时间,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挣钱,每挣到一个三十就能换明年的一万块。他侧躺着看着贺邵承,忽然想问问对方的意见了:“你说……我们做什么才能再多挣点钱呢?”   贺邵承看着他,缓缓的开口了:“我看到,供销社的面粉只卖两毛钱一斤。肉也只是两块钱。但我们今天吃的一碗面,就能卖到四毛。面馆里还有韭菜饼,一毛一个,可是韭菜在这里应该只要几分钱就能买一斤。”   “赶集确实不会天天有,但我想,他们总该是天天要吃饭的。”   他也并不确定,只是按照观察到的事情和陆云泽说了。   陆云泽一怔,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说到吃的……   卖小吃!   他睁大了眼睛,一下子笑了起来,兴奋的扑上去抱住了面前的贺邵承。原本还有些发愁的面孔此时又盛满了笑意,酒窝深的在月光下都看的一清二楚:“对!没错!他们肯定天天都要吃饭的!我有主意了……咱们今晚先睡觉,明天就去供销社买东西,我做一点好的给你尝尝看!”   贺邵承僵直了身体,脸颊第一次红透了。   陆云泽又夸了他一会儿才放开了。   他想做的东西也不难,是上辈子和贺邵承赌气不好好吃饭的时候,男人特地去和大厨学了回来给他做的港式早茶。他那个时候总要折腾贺邵承,就不肯吃别的厨师做的饭,逼的贺邵承每天早早的起床给他做早点。本地的小笼汤包,韭菜盒子,麻糕什么陆云泽都吃腻了,最爱的倒是广州香港的特色早茶。其中尤其是那一道虾饺,一口咬下去全是虾仁,味道鲜美的不行。   他天天看着贺邵承在厨房里给自己包,久而久之对那些步骤也熟透了。虽然自己没有做过,但一闭上眼,都能回忆起男人的手指是怎样把面片捏出漂亮的花纹。   陆云泽闭上了眼睛,一边想着一边倒是真的困了,下意识的抱住了一只胳膊,迷迷糊糊的蹭了蹭。   这种虾饺……县城肯定还没有呢。   他白天也累坏了,下午回来之后又没休息,此时一会儿就睡着了。大约是太累了,唇瓣还微微张开着,不断呼出温热的气来。贺邵承被他抱着一只胳膊,身体还绷着,躺在凉席上一动都不敢动。夏天的夜晚,他应该是嫌热的,然而身旁有个陆云泽,他却又一点都感觉不到热了。   么儿……   贺邵承闭上了眼睛,终于也一起睡了。   第二天起来,陆云泽简单的吃了个早饭,就拉着贺邵承一起去供销社买肉了。   曾姥爷本来想骑自行车带两个娃娃的,但一个自行车哪能带三个人,就只能自己先走了。陆云泽的脸昨天虽然用井水好好的敷了,可今天还是红了一点点,尤其是鼻子上,似乎是有些脱皮的样子。他乖乖的戴了草帽,并且给贺邵承也找了一个,尽管贺邵承皮黑耐晒,并没有像他一样晒伤。两个人一起走到了供销社,在曾姥爷的陪伴下买了一块五花肉,接着则又在街上秤了一小把玉米和青豆。   贺邵承帮他提着东西,头一次走到了曾家村的河边。   这条河并不小,水流其实还很快,因为河对面曾经是军队驻扎训练的地方,所以又叫军民河。河上有不少船,都搭了铁板的房子,里面住的就是依水而生的渔民。早晨也是打鱼刚结束的时候,不少人都过来买新鲜的鱼,还有一些是贩子,要挑去县城里卖的。   陆云泽踩着一根木板子上了船,摇摇晃晃的,让站在他后面的贺邵承面孔都绷紧了起来,时刻准备着扑上去接住他。   “呦,小泽又来玩了?”渔家的阿姨是认识他的,前几天就是他们家把这小孩儿从浅滩里捞出来的,“河边可不安全啊,你还是乖乖的回家去吧,再出了意外曾老头就受不了了。”   陆云泽腼腆的点了点头,“我今天不是来玩的……阿姨,我想买点虾子。”   他知道现在平县没有基围虾,只有最普通的那种河虾,因此也不挑剔。毕竟只要是虾,放进去都会鲜美的。阿姨看了看他,确认陆云泽没有在开玩笑,才转身踩着橡胶鞋子去了里面,“虾子当然有,刚刚捞上来呢!”   渔船里面有个池子,专门把捞上来的鱼和虾子丢进去的。她拿了个网兜一捞,一大把河虾就到了兜子里,都活蹦乱跳的,新鲜的不得了。阿姨转身给陆云泽看了一眼,还有不少水甩了过来。陆云泽踮起脚尖往前努力的瞅了瞅,接着就点起了头。   “就这个,我要一斤就行……阿姨,怎么卖啊。”   那阿姨上下打量了一下陆云泽,觉得还是个孩子呢,“两块五拿走吧,咱们河边刚打出来的,新鲜还不贵。从我这儿拿了卖到县城里去的都要卖四五块呢。”她伸手把陆云泽递过来的两块五拿了,接着又从边上抽了个黑色的塑料袋,直接把一网兜虾子都扔了进去,看样子还不止一斤。陆云泽赶忙笑着道谢,模样甜甜的,讨人喜欢的不得了。   他拿着虾又从木板子上走了下来,这才牵住了贺邵承的手。   “走了走了,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贺邵承握着他有些湿了的,凉凉的软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写在做生意之前:90年,普通人都还比较穷,一个家庭一个月收入一百块算不错的;农村人则还在自己养鸡养猪卖钱。我父亲当时刚大学毕业,进入国营厂,工资是60多块钱一个月。但与此同时,90年也已经改革开放12年了,做生意下海的,跑货车的,开出租的,都很赚钱。尤其出租车司机,在八十年代就能月入上五千,泡空姐模特。   无论什么时候,贫富差距都是客观存在的,就像现在平均工资才三四千,可是很多很多人都已经月入一狗或者几狗一样。所以接下来,主角们做生意瞄准的都是这些先富裕起来的人~ 第12章 油泼辣子   走到了家,大约是又出了点汗,陆云泽的鼻梁上就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   他还忍着,想赶紧把虾饺做出来,然而又是一滴汗顺着鼻梁滚落下来,把他疼的忍不住皱起了脸。贺邵承察觉了他的神情,赶忙帮着把买来的肉、虾、青豆什么放在了桌上,摘了陆云泽的草帽去看他的脸。鼻根果然是脱皮了一小块,此时被汗液一刺激,又泛起了一层红。   陆云泽闷声闷气的说“没事”,倒是贺邵承忽然严肃了起来,又像昨天一样去给他打了井水,让他坐在椅子上用毛巾不断的敷。   “你别动,肉我来剁。”贺邵承虽然年纪小,但做事已经颇为沉稳,“是不是就剁成肉糜?河虾我都放在水里先养着,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死。”   “嗯……是要把肉馅先做好的。”陆云泽还捂着鼻子呢,额头上的汗也都擦去了,不能再让它流到鼻子上,“等会儿我就来帮忙,唔,谁知道真的晒伤了……”   他小时候怎么就这么嫩呢……   贺邵承看着他,将毛巾拿下来,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陆云泽泛着红的鼻子。   刚才敷毛巾的时候大约用力捏了一下,现在陆云泽整个鼻头都泛着红,在他白皙的面孔上格外的明显。他的鼻子虽然没有贺邵承那样高挺,但也格外的秀气,在这张面孔上十分和谐。贺邵承轻轻的摸了摸陆云泽的鼻头,他大概是痒,低哼着躲开了。鼻根脱皮的地方又有点疼了,他赶忙重新敷上了毛巾,坐在桌子边上看贺邵承剁肉。   一小块五花肉,只买了八毛钱,先做做试试的。   贺邵承力气大,把肉洗干净了放在案板上,拿着菜刀咚咚咚的剁了起来。   他的手劲很稳,每一刀下去都和前一刀相差一毫米,横着竖着来了两次,肉就已经被剁软了。但因为刀不够锋利,他拿起来稍微皱了皱眉,忍不住的在锅边磨了两下。   陆云泽赶忙去翻找柜子,拿出家里的磨刀石头。   他一手还捂着脸上的毛巾,一手则把那沉沉的石头放在桌上给贺邵承,闷着鼻子告诉他该怎么用。贺邵承点点头,把刀磨锋利了才继续剁肉糜。厨房里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声响,陆云泽继续坐在椅子上,就看着贺邵承的背影。他忽然意识到贺邵承果然是又长高了的,明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已经有了成年后的样子。   肉糜剁的又细又软,在陆云泽的一一指导下,他又挤了蒜汁姜汁进去调味。   接下来的事情就得两个人一起做了。   一桶虾都还活蹦乱跳的,虽然是河虾,但个头却不小。上辈子他要吃虾饺的时候,贺邵承都是直接买的鲜虾仁,哪里会需要自己一个一个亲手剥。陆云泽还没这样杀过活虾,拿了一个到手里,看着虾不断的动着脚,怎么都有些下不了手。而坐在他对面的贺邵承却是已经把虾头掰了,在虾脚还没停下的时候利落的撕掉了那层虾皮。   一个完整的虾仁就剥了出来,被他扔到了碗里。剥完,贺邵承还抬头看了一眼他,“怎么了?要不都我来。”   “不行……”陆云泽摇了摇头,抿了抿被毛巾敷红了的唇瓣,“我们一起做……”   虾仁一个个的被挑了出来,因为还没烧熟,都是半透明的颜色。   做这个活别的还好,就是要小心手指被虾壳戳了,尤其虾头上的那根刺,戳进去还挺疼的。陆云泽的手指很快就挨了几下,实在是平时干的活太少了。但他也不吭声,继续和贺邵承一起拨,直到一整桶虾子都剥好了的时候,手指头上都已经有些发毛了。   虾仁又用水冲了个干净,放进肉糜里一起搅匀了。   陆云泽找了料酒,生抽出来,又往里面敲了两个鸡蛋。   他们买的东西多,调拌起来都有一大盆,光看着都知道味道肯定会很鲜美。肉糜用盖子盖好了,他又去揉面,找了个铁盆子在里面不断的来回按。絮状的面块逐渐在他手里变得圆滑,最终整个都给揉光了,一裹就是个球。陆云泽稍稍戳了一下,面团也软软的,一点一点的回弹了起来。   贺邵承始终在边上看着,将所有的步骤学在心里。   “等会儿就好了,面还要在醒半个小时,这样才能包馅不破……”陆云泽吐出了一口气,和他细细说着,“等会儿我们就能包虾饺吃了!”   这又是肉又是虾的,普通农村家庭还真的不太吃得起。   贺邵承看到他额头有汗,立刻伸手帮他擦了。   “有创口贴吗?”他看着那依旧泛着红的一小块肌肤,“找个创口贴贴起来吧。”   陆云泽摸着鼻子“嗯”了一声,和贺邵承一起去姥爷房里头翻创口贴了。   鼻根上的伤,当然不可能竖着沿着鼻子贴一条,陆云泽就只能横着贴在了两旁,本来秀气的面孔忽然就变得有些淘气了起来,像是刚打完架的小男孩一样。贺邵承帮他贴的很仔细,鼻梁两边的都是一点一点拂过的,接着又拨了拨他额头上的发丝。   他的目光一直很沉静,小小年纪,脸上就已经见不到什么表情了,每次看得久了,陆云泽就会生出其实贺邵承也重生过来了的错觉。   但他知道这只是错觉。   陆云泽甩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对着贺邵承笑出了两个酒窝,“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包饺子。”   虾饺的包法和普通饺子不一样,虽然并不会影响口味,但想要突出小吃的特色,还是得包成蜘蛛肚的模样才行。而这个模样也并不难做,只是先捏个小包子,再把包子顶在手上捏平就成。贺邵承手上沾了干面粉,帮着把面团擀成圆形的小面皮。陆云泽则舀一勺满满的馅料,一手拇指压着,另一只手快速的捏出漂亮的褶子来。   最后一按,第一个虾饺就做好了。   “好看吗?”每一个步骤都是看过无数次的,陆云泽抿着唇笑着,又翻了翻手给贺邵承看整个虾饺的模样。   贺邵承看着他,“嗯”了一声。   么儿每次笑起来,脸上都写满了得意,那双眼睛更是和猫儿一模一样。他当然是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的,只是又低下头去擀面皮。一个个小巧大肚的虾饺捏好了,陆云泽看了看觉得可以放一层蒸笼,就先把做好的上锅开蒸。厨房里头的热气越来越足,若非鼻子上贴了创口贴,他肯定又要喊疼了。   一大盆馅料,包了得有五十多个虾饺,还是陆云泽每一个都塞得满满的情况下。   这个季节生的放不住,于是就都先蒸上了。贺邵承去添柴,他自己则拿了小本子坐在桌子边上算用了多少馅料。包这个其实肉要的不多,重点是里面的虾子。所以如果真的要上街卖,买个一斤半的五花肉估计就够了……不过虾的话,起码得配四斤,毕竟剥出来还要损失不少……   香气在厨房里弥漫了开来,他们忙了一上午,这会儿都已经下午两点了。   灶里面添了两个耐烧的柴,贺邵承也不一直坐在后面,又走过来看陆云泽。陆云泽正拿着铅笔头写呢,不断的在算自己该卖什么价格。虾饺这个东西平县是没有的,他打着广式早茶的名头,买贵一些应该没问题。   “我算了算……你说,我们三个虾饺一份,卖一块钱,你觉得怎么样?”虽然比肉还贵了,但卖的就是个独特,“不过这个样子……就得想想去哪里卖了。”   贺邵承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这样精致的点心卖一块钱贵。   “应该蒸好了,我去把最底下一笼拿过来。”   陆云泽还在算自己买一斤半肉能赚多少钱呢,经他提醒才觉得肚子饿了,一起站起来去拿第一个放上去的蒸笼。   锅上热气腾腾,拿的时候还得小心一点。贺邵承手上垫了湿抹布,把一大笼子放到了桌上。这其实是用来蒸馒头的,只不过家里实在是没有更小的了。   虾饺此时都蒸得晶莹剔透,光闻着就香得厉害。   陆云泽拿了两个碗碟和醋过来,倒了一点进去,接着又转身继续去翻找,“你等下,柜子里头应该还有一罐子辣椒的,嗯……就这个!”   一陶罐油泼辣子,是过年的时候曾姥爷亲手做的。   陆云泽看到那熟悉的陶罐,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他姥爷做油泼辣子的手艺特别好,过年的时候整个曾家村用的辣椒都是他炒的,烧菜加一勺香的不得了。他拿着罐子到了桌边,终于坐下来了:“我和你说,我姥爷做的辣椒可香了,你在外面绝对买不到……”   盖子打开,里面立刻传来了一阵香。   辣椒上面飘着一层红油,底下的则都是些花生碎,芝麻碎,辣椒碎。他舀了一勺,分别放进了彼此的碗里:“不过就是有点辣,少一点,多了会受不了。”   贺邵承“嗯”了一声,用筷子把辣椒在醋里面搅开了。   他始终没有自己先动筷子,尽管按照他这样快速生长的身体,他的胃里早就空了,不断的提醒着大脑需要摄入食物。陆云泽把陶罐盖好,见他还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贺邵承是在等他吃。心口一下子就酸了,他怔怔的看着对方的面孔,抿了抿唇才露出了一个笑。   第一个虾饺终于夹起来了,不过是放到了贺邵承的碗里。   “你快吃呀,帮我尝尝烫不烫。”小酒窝在脸上,陆云泽的神色看不出一丝作假。   贺邵承“嗯”了一声,这才低下头去咬了一口。不少汤汁流了出来,滴到了碗里,让醋的颜色都淡了几分,“还有些烫。”   “那就吹一吹。”他自己也夹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咬了个小口,接着则呼了两下才喝了里面的汤,腮帮子都微微鼓了。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在空中扇着,陆云泽脸颊上的酒窝则是加深了几分,“味道好棒!贺邵承,你快吃……肯定很好吃的!”   虾饺沾了醋和曾姥爷秘制辣椒,一口咬下去就能吃到虾肉,爽口又劲道。 第13章 商量   有虾仁在里面的小吃都会更有嚼劲一些,虾仁也比肉解腻,吃着一口一个很容易停不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就坐在桌边吃,一笼子十来个几乎是分分钟没了。   贺邵承又去搬了两笼过来,陆云泽却被烫了一下舌头,皱着脸艰难的忍耐了一会儿。他的嘴巴抿着,唇角却又微微的上翘,眉毛和鼻子都皱着,表情格外的有趣。不过看到新来的虾饺,他还是决定先吃,又夹了一个放到碗里,仔细的沾了醋。辣椒让他的整个舌头都有些微微的发麻,他又吃了一个下去,接着碗边就多了一杯水。   贺邵承重新坐了下来。   陆云泽看了看他,小声道了谢,一口气喝了半个搪瓷杯。   如果不是想好了要给姥爷留一点,他们两个把虾饺全吃完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曾姥爷也只得了十个,还放在蒸笼上继续焐着呢。碗筷收拾了,陆云泽忙到了下午,终于犯起了困。他又喝了点水,让舌尖的烫散去了一些,站在屋檐下和正在收衣服的贺邵承说要去睡觉。   贺邵承把昨天新买的衣服收了,又把陆云泽的那几件也拿了下来,这才和他一起进了屋。   因为也一起住了一阵子了,陆云泽的所有东西都分了他一半。他把几件衣服都仔细的叠好了,整整齐齐的放到了箱子里。衣服箱子的边上就是放课本的地方,贺邵承的目光顿了顿,还是拿了一本出来翻开了。虽然只是小学的教材,但上面的字也都整整齐齐的,一点涂画的地方都没有。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陆云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上课的样子,胸前还会带着一条红领巾。   “唔……贺邵承,你帮我把窗帘拉上,太阳好大。”陆云泽是真的累了,沾了枕头就想睡,可是眼前又亮堂的厉害。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哼哼,贺邵承便赶忙去帮他拉上了窗帘。隔开了阳光,屋子里也似乎凉快了一点,陆云泽这才安稳的睡了。   他把课本又放了回去,一起躺到了床上。   曾姥爷回来的时候,喊了两声才见外孙和小贺从房里头出来。贺邵承还好,陆云泽还没睡醒,一边揉眼睛一边走路,头上还翘着一小撮头发,显然是刚从炕上爬出来的。曾姥爷忍不住的就笑了,对贺邵承打趣自己外孙:“么儿就是个小睡猪。”   贺邵承抿起了唇,忍着笑意;而陆云泽则不乐意了,扁着嘴和姥爷反驳。他细细的和姥爷说了自己白天和贺邵承是多么的努力在做虾饺,而那份虾饺是多么好吃。曾老头顿时就好奇了,听说外孙还给自己留了十个,这就去厨房坐下来了。   他也是一样——香醋加秘制油泼辣子,蘸着吃可爽了。   十个虾饺几乎是囫囵下肚,曾姥爷还没觉得吃尽兴呢,居然就已经没了!他瞪着眼睛看着光了的蒸笼,而外孙正在一旁得意的看着他,问他味道怎么样,能不能赚钱。曾姥爷头一回不想着钱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没有了吗?”虾肉劲道得让他怀念,曾老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吃那么快了,“早知道下午不接那个破三轮的生意了……早点回来多好啊。”   他唉声叹气的,自己去把碗碟洗了。   晚饭是曾姥爷做,他们两个一起去烧火,坐在一起聊天。陆云泽脸上两个小酒窝,拉着贺邵承说了一堆姥爷的事情。曾姥爷其实是地主家的小孙子,后来时代变了,没落了,才落到了这个小土屋子里。但因为小时候还阔过,曾姥爷对钱财一直不怎么在意,就算是最穷的那段时间也不介意拿一毛钱给外孙买个奶油冰棍。   贺邵承话不多,他也不介意,因为他知道对方肯定是很认真的在听着的。   贺邵承看着陆云泽被灶火烤得红扑扑的脸颊,时不时的“嗯”一声。   灶台前面,曾老头哼着小曲,又把昨天的红烧肉热了热,往里面添了点百叶结。   饭烧好了,又在锅壁上结了一层锅巴,瞧上去诱人极了。陆云泽最喜欢吃这个,一碗里面全是锅巴。他今天吃了那么多虾饺,已经不贪肉了,夹了百叶结和锅巴一起吃。曾姥爷也不管他,只是催小贺多吃一点。   他也看出来贺邵承长高了——可这才几天呀?只是吃饱了饭就这样往上窜,以前那可真是饿太狠了!   贺邵承礼貌的和曾姥爷说谢谢,把那些夹到自己碗里的肉都吃了。   饭不值钱,他吃了两海碗的饭,都是用肉汤拌着吃的。一份小青菜也分干净了,一点都没留到明天去。陆云泽只是把锅巴吃了,肚子就已经彻底饱了。他很认真的想和姥爷商量一下卖虾饺的事情,然而曾姥爷却随性的很,让他去城里头随便玩,只是再做了虾饺记得要给他吃一点。   接着就摸摸肚子去后院冲凉了。   陆云泽心里明白姥爷这是让他放手大胆做呢,就拉着贺邵承回屋里头盘算。   “我们现在知道这个虾饺方子没问题……到时候就从供销社里买肉,河边去买虾,提前一晚上做好馅,用绳子吊着放在井里头。第二天早上坐供销社的三轮车去县城就好了……”   贺邵承点了点头,微微皱着眉开口了:“但是……去了城里,我们没有地方包,也没有地方蒸,是要租用别人的摊子吗?”   “嗯,这个事儿我也在想呢。”陆云泽知道有那种手推的铁车子,里面带个炉,放煤进去烧就行。“有铺面的肯定不会允许我们用的……我是想租一个手推车,带些煤过去就好了。”   贺邵承的眼眸垂下,似乎是在回忆着上次进县城看到的,类似的东西。   “不过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去哪里卖。”陆云泽换了个拖着下巴的姿势,轻轻的叹了口气,“学生都放假呢,学校门口是不可能了……可去厂子那边的话,我其实又有些担心价格太贵了。一块钱才三个虾饺,他们未必愿意出钱尝这个鲜。”   “去政府门口。”贺邵承忽然开口了,并没有任何的迟疑,“政府办公楼可能不允许……那就去政府大院。一块钱对于他们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陆云泽一只手还托着下巴,看着他眨了眨眼,接着嘴角就扬了起来,露出了那个熟悉的,带着两个酒窝的笑:“就听你的。”   他把本子收好了,铅笔头已经写得太秃了。他忽然想到开学也是要准备文具的,因此便打算赚完了学杂费,再带和贺邵承去城里的百货大楼买两只英雄钢笔。屋里头安静了下来,陆云泽刚刚和他坐到炕上去,一只不长眼的蚊子就飞了过来,在他耳畔颇为嚣张的“嗡嗡”着。他的嘴还没扁起来呢,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就响起了——贺邵承平静的擦了擦掌心,把那只还没来得及吸血就命丧黄泉的蚊子擦掉了。   “我再检查一下还有没有蚊子。”   他起身开始查看每一面的墙壁,认真又仔细。   在角落里躲着的,还没出来作妖的小蚊子也死在了巴掌下面。   贺邵承擦干净了手才上炕,陆云泽在床头喝水呢。家里的搪瓷杯子也就两个,他只能和贺邵承一起用了,转个方向换个杯口给对方喝。两个人睡前都喝了水,接着才关灯躺下来了。陆云泽翻了个身,蹭了个还没躺过的,稍微凉一点的地方:“所以明天我们去不去县城?我想看看别的卖早餐的都是怎么做的……可是要去的话,四点就要赶车了。”他们昨天才回来,还累着呢。   “后天吧。”贺邵承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着急。”   “嗯。”陆云泽想想也是,就安心的闭眼睛睡觉了。 第14章 睡猪么儿   自重生回来,陆云泽头一天睡了个懒觉。   他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是和姥爷一起吃虾饺;一会儿又回到了上辈子去,坐在沙发上看着贺邵承穿着围裙给他包虾饺。意识在梦里已经有些乱了,他知道自己缺钱,就走过去喊贺邵承,让他给自己一点,否则都要没学上了。男人无奈的转头看他,只能擦擦手带着他上了楼,拿了一根金条出来。   陆云泽紧紧的抱着金条,这才不做梦了。   结果躺在他身边的贺邵承从凌晨就开始睡不着了。   他的一只胳膊在陆云泽怀里,而且还是被抱得紧紧的,让他动都不敢动一下。他知道么儿晚上睡觉动作多,之前也会忽然有一只胳膊或者是一条腿放到他身上,但这样紧紧的抱着还是第一次。他可以感觉到陆云泽的体温,甚至连对方呼吸的频率都一清二楚。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悬在那里的灯泡,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就是睡不着。   手臂有些僵硬了,他也没抽出来。   一直到天有些亮了,公鸡开始打鸣的时候,陆云泽才终于动了一下,翻了个身找了个还凉快的地方继续睡。贺邵承的胳膊也终于得了自由,只是还僵硬着,无法灵活的动作。曾姥爷起床早,鸡第二次兴奋的打鸣时就醒了,院子里也传来了打水,喂鸡,掏鸡蛋的声响。贺邵承坐了起来,安静的下了床,踩着鞋子一点一点的走到了屋外,又关上了门。   “哟,小贺起来了。”曾姥爷正在那儿刷牙呢,一嘴泡沫的看着他,说话声音也有些含糊,“么儿还睡着呢?”   “嗯,他昨天太累了。”贺邵承解释了一声,也过去刷牙洗脸。   农村一早起来事情多,曾姥爷平时都是自己干,折腾完了再去把睡猪么儿喊起来。今天他倒是有了个帮手,所以效率一下子高了不少,还把后院里的菜院子折腾了一下,摘了点已经熟透的西红柿、丝瓜下来。早饭本来都是喝粥的,今天有了几个菜,曾姥爷就去下丝瓜鸡蛋面了。今早摸出来的两个蛋还都软着顶,他又加了一个蛋,敲了扔进锅里头。   贺邵承坐在后面帮忙烧火。   一直到早饭烧好了,屋里头还没什么动静。曾老头想了想昨天那虾饺,也就不去喊外孙起床了。他单独在锅里给陆云泽留了一份面,自己和贺邵承则先盛出来吃着。他如今对贺邵承也好奇的很,一边吃饭一边问,问他是打哪来儿的,怎么不去警察局找亲生爸妈。贺邵承就一个一个的回答,虽然没说自己过去的家庭背景,但也把后妈的事情解释了。   曾姥爷听完直摇头,都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狠心的人。   他安慰贺邵承好好的呆在他们家,这才骑自行车去供销社边上摆摊,临走前还不忘带上自己的搪瓷杯和烟筒子。贺邵承把碗洗了,有些找不到事情做,就又去扫了院子。早晨的那一点点凉爽逐渐被炙热取代,太阳又显示出了它在夏天的威力,烤得鸡都躲鸡棚里头乘凉去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走到了卧房前,轻轻的推开了门。   陆云泽还在床上睡着呢,抱着枕头,脸蛋都红扑扑的。   他长得好看,一张面孔秀气的不得了。平时醒着的时候,那双眼睛乌溜浑圆,总夺去了别人所有的注意力;但此时睡着了,面孔反而更精致了几分,连鼻子的弧度都可爱的紧。贺邵承没有喊他,只是走到了书桌边上,坐下来拿了一本陆云泽六年级的课本开始看。   床上安安静静的,一直到了十来点钟,才听到陆云泽哼哼了两声。   “么儿?”   书已经看了一半,贺邵承把它合上放在了一旁,“起来了么?”   “贺邵承……”陆云泽揉了揉眼睛,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还没完全清醒,说话都带着点鼻音,软的不得了,“几点了呀……”   “应该……十点多。”   “噢……”他点了点头,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才自己慢吞吞的爬起来了。   枕头被他抱得褶褶皱皱,终于回到了本来的地方去。他光裸着脚踩到了拖鞋上,这才去院子里刷牙洗脸。贺邵承要去给他热厨房里的面,但陆云泽嫌天气太热,就要吃凉的,直接就从锅里盛出来了。面泡的有些烂了,不过也是农村常吃的煮烂面,所以他并不介意,低着头就吃完了。   中午,他们又去隔壁李婶子家瞧了瞧。   李婶子正在纳布鞋,看到陆云泽就笑了,要招待他们吃午饭。拿了那七十块钱,他们家昨天就去买了两斤肉,还剩着一半呢。她男人今天也刚去了县城,说要去给曾老头家买点东西,做个回礼。但陆云泽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只是出了个图纸,布鞋什么还都是李婶子做的。而且之后他也没那么多时间过来帮忙,因此就和李婶子好好的谈了分成的事情。   李婶还想一半一半的来,但他只肯要三成。   贺邵承不说话,很安静的陪在陆云泽身边。   李婶子怎么说都没能让陆云泽让步,最后只能一边叹气一边把两个孩子留下来吃饭,不断的把肉往他们碗里夹。吃完了饭,两个人出去走了一圈,沿着稻田慢慢的散步。陆云泽终于得了一点悠闲,蹲在田埂上揪了两根狗尾巴草,和贺邵承一人叼着一根。他背对着太阳蹲着的,身上热乎乎的,但脸好歹是没再晒伤。   第二天,凌晨四点,他们又坐上了供销社的电三轮,往平县里头去了。   这一次陆云泽只带了十块钱在身上,其他的一律没有,比上次赶集卖鞋轻松多了。这回电三轮是直接到的供销社,他们一起和叔叔道了谢,接着就一起往热闹的地方凑。90年路边小摊子可不少,尤其到居民楼多的地方,几乎是熙熙攘攘聚了一排。虽然才早上五点,这些早餐摊子也都开始忙碌了,要么在揉面,要么在调馅。需要炸的麻团、油条什么则已经下了锅,一边泛起沸腾的白沫,一边鼓胀成型,放在一旁晾凉滤油。   陆云泽觉得肚子饿了,拿了五毛钱出来买了四根油条,两个韭菜饼,两袋子豆浆。都装在塑料袋里,和贺邵承一边走一边吃。   他们想好了要去政府大院,不过先路过的却是一个国营厂,做轻工机械的,是本地很有名的大产业。现在国营厂还没到风雨飘摇的时候,所有进了厂子的工人都生活安稳的很,觉得是抱了个铁饭碗在怀里。普通工人工资低一些,四十块一个月,但如果是技术工或者大学生,那工资就能有六七十了。这会儿还早,厂子门口摊头都摆起来了,不过工人还都没来呢。陆云泽有意看一下这边的生意情况,就和贺邵承一起坐在了路边的石墩上,一边吃一边观察。   他胃口小一点,一根油条一块饼就好了,分了一根油条给贺邵承吃。豆浆这会儿还少见杯装的,都是塑料袋装着的,只要五分钱。他咬了一个小口子,接着就开始喝,眼睛却是一直在厂子门口的摊贩那边瞧。   “有人了……”   六点多,工人开始陆陆续续的过来了。   虽然不少人都会在家里吃早饭,但选择买一份拿在手里吃的也不少。油条、豆浆、韭菜饼、糯米饭团是卖的最好的,便宜又顶饱。鸡蛋饼、小笼汤包、小馄饨也不错,边上还搭了两张塑料折叠桌,给他们坐下来吃早饭。陆云泽观察的不止是生意情况,他还仔细的看了那些小摊的包装——因为都是便宜实惠的早点,也没什么花哨的内容,都只是塑料袋和泡沫盒罢了。   他想着自己那些虾饺,觉得应该去买点更体面的餐盒才行。   工厂应该是七点半开工,到七点的时候,人流量已经格外的大了,不断有自行车骑过来,停在摊子边上买点东西再骑走。生意最好的是一对夫妻,摊子上什么都有,忙得嗓子都哑了,收钱的罐子里更是不断的落入硬币。其他的大多也不错,但唯独一个老头,推了个铁推车,在边上少有人问津。   陆云泽眨了眨眼,侧过头和贺邵承小声商量了一下。   他们需要一个推车。   本来想着是去小商品市场看的,但此时或许有了别的办法。   那老头是卖蒸米糕的,推车里头刚好一个蒸笼,不大,和小笼包的蒸笼一样。他那米糕做的也很容易,碾碎了的米粉和着白糖,压到模具里上去蒸就成。如果有人要,他就把最顶上的拿下来,从模具里敲出两块方方正正的米糕,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对方。   陆云泽也见过这样的点心,当初在上海陪姥爷在医院看病时,医院边上就有不少。但花样就比这个老头做的多多了——不仅有紫薯的,香芋的,红豆的……里面还塞了馅料,又好看又好吃。   “贺邵承……你说他卖了多少了?”   “从我们到这里,只卖了十六份。”贺邵承的目光并没有只停留在这一个摊位上,他依旧看着其他的人,默默的计算着所有的人数,“生意最好的那对夫妻有三百多个客人,不少都拿了好几样走的……其他的摊位也起码有七八十个。”   同样是做早点摊子,生意差距格外的大。   陆云泽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又吸了一口手里的豆浆袋子,不过里面已经空了,什么都没吸出来。   “我们等会儿去问问他租不租推车。”   贺邵承“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大楼给他们遮挡的阴影,确定一段时间内还不会有太阳直直的照过来,才继续坐着不动了。 第15章 虾饺准备   七点四十五,忙了一个早晨的摊子就开始收拾了。   他们做的都是厂子生意,虽然之后可能零零散散的还会有路过的人买早点,但绝对没多少。已经赚够了钱的情愿早点回去睡觉,也不贪这最后几毛了,把垃圾收拾收拾就推着车准备走。烤饼的更简单了,炉子一提就走人,根本没有任何麻烦事儿。那卖米糕的老头却还站在那里,瞧上去挺可怜的。   陆云泽这才和贺邵承站起来了,把塑料袋什么扔进了垃圾桶里,一起去了老头那儿。   “买米糕啊?”老头以为来生意了,露出了个笑,“两个米糕一毛钱,要几份啊?”   陆云泽摇了摇头,“不买米糕,我们想问问,爷爷你这儿推车出租吗?”他现在好歹是要上初一的,身高也快要一米六了,虽然面孔还很稚嫩,但到底不算小孩了,“我们想租个早餐车,做点小生意赚学杂费。不知道爷爷可以租给我们吗?”   老头一愣。   他也知道自己生意不好,一上午这才赚了两块,十来个零钱在盒子里,晃起来都觉得可怜。这样的情况也已经持续了很久,只是说勉勉强强混一点,多几个买菜钱罢了。而他年纪也大了,每天早上起来这样的站着,其实也有些吃不消。   他想了想,居然觉得也不错,“你想怎么租?”   “四块钱一天成么。”陆云泽大概知道这个推车的价格,最多也就五六十,“我们也就早上用,用完了就还回去。可以写个合同,不用担心我们不还车子的。”   “那得给押金才成。”老头不大懂合同,“你写个条子,给我十块钱押金,还了推车我再给你。租是可以租,但是我只给你们车,别的东西你们都得自己备。”   他指了指下面的炉子,意思就是不提供煤。   陆云泽本来也是这样想的,点了点头就答应了。   老头就住在厂子附近的新村,他和贺邵承一起去了对方家里一趟,刚好是一楼,方便的很。三个人拿了纸笔,写好了租赁的价格和押金,又各自按了手印,一人一份。他约着明天早上五点十分过来提,老头也同意,就早上起床开个门的事情。今天并没有付钱,押金明早拿了车子再给。   解决了推车的事情,他们又去了趟政府大院,看了一下门口的情况。   现在的大院门口确实管得不严,和普通厂子门口一样,一排的店面,也有一家做早点的。推车有一个,卖武大郎烧饼,和他们并不冲突。陆云泽放下了心,接着就要去买塑料袋,包装盒了。这会儿塑料袋倒是杂货店都有,可包装盒就得去小商品市场才行。   县城虽然不大,可他们没有车,全靠走太浪费时间了一点。贺邵承就拦了一个三轮车师傅,花了五毛钱带他们骑到了小商品大楼。   不同于百货大楼那样整整洁洁,这会儿的小商品市场更像是个热闹的集市,每个人一小块摊位,东西都塞的满满的。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盒饭味儿,不少摊主也刚正式开张,还拿着韭菜盒子在吃着。一楼二楼都卖衣服,陆云泽艰难的拉着贺邵承去了三楼,这才终于看到了些他想要的东西。   普通的塑料袋很便宜,三毛钱就能有一沓,但他总觉得这种透明塑料袋显得太廉价了一点,因此挑挑拣拣,要了一个白色的,哑光的,更厚实的袋子。   虽然贵了些,要六毛,但确实一下子感觉就不同了。   陆云泽拿了两沓,一块二有四百个,顺便和老板讨了二十双一次性手套。他把这些都给贺邵承拎在手里,自己则牵着贺邵承的一只手,继续去找小餐盒。   如今餐盒还是泡沫的多,但虽然便宜,接触到烫的东西却很容易融化,一点都不安全。可是看到那种纸质的,上下合起来盖住的餐盒,他也觉得很一般,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模样。陆云泽又看了看,把这层楼每一个摊位都走了,顶多也就是塑料餐盒。就当他有些失望的要去买普通的纸盒子时,贺邵承却是拿起了一个像小船一样的敞口盒。   “这个可以吗?”盒子很厚实,外面还印了花纹,有点像用来装章鱼小丸子的那种纸盒。   陆云泽眼睛一亮,立刻就买了。   他准备了四百个盒子,四百个塑料袋,四百双一次性筷子,一共花了六块钱。两个人手里都拎得满满的,这才打了三轮车,去供销社那边等下午的电三轮。供销社的人看到两个小孩买这么多东西,还打趣他们要挣大钱了。陆云泽在笑着,贺邵承却是在心里默默的“嗯”了一声。   回去的电三轮依旧塞得满满当当,又把他们两个挤在了一起。   餐盒子还不需要这么多,陆云泽算了算自己打算买的料,先拿了七十套出来,其他的都放在了炕边上。他只来得及和贺邵承一起在房里头休息了一会儿,就又跑去街上买肉、玉米、青豆,河边买虾子。曾姥爷今天也提前收拾了摊子,回来帮外孙和小贺一起准备馅料。他怕两个娃娃用刀不小心砍了手,自己负责了剁肉馅的事情。而陆云泽和贺邵承就搬着个小凳子坐在水桶边上,一个一个的剥虾肉。   五斤河虾,整整一桶。   贺邵承低着头,动作利落又迅速。   他之前在张红盼手里干了不少粗活,手指并没有陆云泽那样细嫩,并不容易被虾壳划伤。一个个晶莹剔透的虾仁接连不断的被他扔到另一个铁盆里,剥虾的速度快得不得了。但陆云泽就不行了,只是撑着剥了一百多个,手指上就已经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虾壳上的刺扎了他,又不至于划出多么大的伤口,因此就只是疼,还看不到什么血。   陆云泽抿着唇,抬眸看了一眼还在迅速干活的贺邵承,更不肯自己休息了。   原本细腻的手指渐渐毛糙了起来,他忍着刺痛,又剥了六两。   曾姥爷那边肉糜剁好了,已经按照外孙说的往里面添了蒜汁、姜汁、青豆、玉米粒、盐、胡椒、生抽,先用盖子盖好在了一旁。他也拖了个小凳子过来剥虾,这才缓解了一下陆云泽的压力。贺邵承依旧没放慢速度,一桶虾他一个人大约剥了一半。等最后一个虾子也剥完了的时候,三个人都歇了一会儿,才去将虾仁清洗了个干净。   陆云泽低着头拨弄盆子的时候,贺邵承忽然皱了皱眉。   “你的手……怎么这么红?”他握住了么儿的手腕,把那只原本白嫩的手拿到了面前,凝视着那根又红又泛着些肿胀的食指。唇紧紧的抿了起来,他又看向陆云泽,陆云泽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收了回来。   “就是……刺到了。”他自己含住了手指,稍微让上面细小的伤口不那么疼,“没事儿,是我太娇气了,你去姥爷那边帮一下忙……虾子马上我就拿过来。”   天色已经黑了,曾姥爷正在做迟到的晚饭呢。   虾肉一个个的都洗干净了,陆云泽这才端着盆子回去了,把它和肉糜混好,混得匀匀的之后再用平时蒸馒头的布裹起来,放在盆里用绳子吊在井盖上。这个年头他们家是没有冰箱的,夏天保鲜就只有这个办法,不过还挺有用的。接着他才吃了个饭,又和贺邵承一起烧水洗了澡,早早地回卧房里头睡觉。   明天要带的馅料,面粉,餐盒塑料袋,煤都已经准备好了,早晨起来拿上就行。   曾姥爷本来想陪他们去县城的,但是陆云泽总担心姥爷的身体,说什么也不肯让对方再跟着凌晨起床了。胃癌是个长期潜伏的病,虽然上一辈子曾姥爷查出来也是十年以后的事情……可说不定其实病根这会儿已经埋下了呢?他不肯,曾姥爷也没办法,只能让两个孩子小心一点,找了家里两个大蛇皮袋让他们拎着需要的东西。   陆云泽坐在床上,拿着小本子记下今天买的成本,手指头还有些红。   贺邵承进了屋,手里拿着一个刚从李婶子家借来的蛤蜊油。   蛤蜊油并没有用蛤蜊,只是脂膏放在了贝壳里面,冬天手脚干裂了擦一擦都有效,村口小卖部就有,两分钱一个,划算的很。不过他们家没备着这个东西,因为曾姥爷和陆云泽两个男的,特别不讲究,冬天裂了皮也就没管了。他瞧见就忍不住眨了眨眼,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哪来的呀?”   贺邵承走到了他的面前,将上面的贝壳推开了,挖了一点擦到了陆云泽的左手指尖,“我去李婶家借的。”   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的摩挲着那泛着红的指尖,他的动作很轻,又很耐心,目光也一直落在陆云泽的手指上。   “哦……”   陆云泽点了点头,乖乖的把两个手都给他了。   食指和拇指是伤的最厉害的,已经很明显的没有其他手指细腻了。但是此时涂抹了蛤蜊油,就又稍微好了一些,不再泛起隐隐的疼。贺邵承把贝壳阖起放到了桌上,等着明天再还给隔壁李婶。两个人一起上了炕,这才拉了灯。   蛤蜊油有一股很淡的香气,陆云泽嗅着那股味道,困倦的睡着了。 第16章 卖光了   虽然说好了不要他陪,但凌晨三点,曾老头还是睡不着起了,去厨房里头给两个孩子烙了大饼。东西他也都用蛇皮袋子装好了,肉馅更是小心的用两层布裹着,堆叠在最里面的位置,不让热气渗进去。陆云泽和贺邵承是三点半醒的,一推开门就看到厨房里头亮着灯。曾姥爷催促着他们刷牙洗脸,同时又把那两个又大又圆的烧饼拿出来,让他们一起吃了。   接着,他才用一根扁担挑起了外孙和小贺需要的那两袋子东西,在月光下走着泥土路,把两个孩子送到供销社那边去。   曾老头一直在供销社边上搭个修理摊,这么多年和里面的人都熟悉极了,打了个招呼才把东西放了上去。陆云泽和贺邵承也都上了车,他这才放心了,吐了口气挥挥手,让他们折腾完了早点回家,就算亏了钱也没事。   陆云泽心口泛着酸,在黑暗中不断看着姥爷的身影变小。   这是他姥爷,对他特别好特别好的姥爷。   贺邵承在一旁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天还没亮,因此也没那么热,肉馅在井水上面凉了一晚上,此时也还冷冷的,应该是没坏。土路不平整,电三轮一边开一边抖,他们得扶着边沿才能稳住屁股。不过到了县城边上就好了,都是浇平了的水泥马路。太阳此时也慢慢的从云朵里冒头了,红红的,还不烈眼睛。   听说两个小孩要去轻机厂新村拿推车,供销社的叔叔就把他们往那儿送,直接放到楼下才开着电三轮又走了。陆云泽认真的道了谢,这才去敲了昨天那老头的门。老头也是准备好的,先收了他十四块钱,这才把推车给了,蒸笼什么也都在。他拿着钱舒舒服服的回去睡觉了,而陆云泽和贺邵承则是才开始今天的忙碌,一起把东西都搬到了小推车上,推着往政府大院那块儿去了。   五点半,他们才到了地方,选了个靠近大门的位置,开始解开蛇皮袋,一个一个的整理要用的东西。   馅料昨天拌好了,就差面皮还没和。煤块他们也随身带了,但却需要找个地方借水用。贺邵承看到对面一个杂货店开门了,跑过去问能不能借点自来水。店老板点了根烟让小孩自己去接,还颇为好奇的看着他们那个摊子,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一桶水搬了过来,陆云泽隔着马路和店老板高声说了一句“谢谢”。   大部分的水都上灶烧了,但是他留了一点用来和面,动作麻利的不得了。他很注意卫生,整个推车都已经擦过,一点灰尘都没有,和面时还戴了手套,也是独一份的讲究了。考虑到客流量未知,陆云泽没敢一口气和很多面,怕放着放着就干了。他只是先揉了一个面团,放在一旁醒上半个小时,同时则把馅料盆子拿出来,用筷子上搅一搅。   贺邵承把餐盒,塑料袋什么都放好了,整整齐齐的堆在边上。   面团差不多时,贺邵承就也戴了手套,站在他身边开始帮忙。一个小推车站两个人刚好,他擀面皮,陆云泽快速的舀起馅料包,速度竟然快的惊人!杂货店老板只是进去刷了个牙洗了个脸,就看到两个小孩儿老练的在那里包东西,不禁好奇的过来看了看,问他们都在做什么。陆云泽一边给小包子收口,捏成蜘蛛肚的形状,一边把一笼子虾饺放到锅上蒸了:“我们做的是虾饺,里面都是虾肉……叔叔你等一下,等蒸好了送你一份尝尝。”   他长得白净,又爱笑又会说话,就算身边跟着的贺邵承一般不吭声,旁人也容易对两个孩子生出好感来。蒸熟虾饺本来就不需要多少时间,大约十来分钟,第一笼就差不多好了。贺邵承脱了手套,捏着抹布把蒸笼拿下来,接着则拆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夹了三个虾饺到盒子里。   “呦,这么精致啊。”对方其实本来没期待这么高,此时看到蒸得晶莹剔透的虾饺,不禁也有些惊讶了。贺邵承把面皮擀得很薄,虽然没加糯米粉,但依旧蒸出了半透明的模样。里面的馅料则更是满满当当,隔着皮还能看到虾仁、青豆、玉米粒的样子。   这份虾饺确实是做的漂亮极了。   “叔叔,加点醋和辣椒吃更香。”陆云泽想起了从家里带来的调料,他身旁的贺邵承立刻蹲下身去抱出来了。   这两个东西都不值钱,给顾客自己加也不心疼。醋就是杂货店里都能买到的镇江醋,但辣椒却是曾姥爷亲手做的油泼辣子了,还都装在陶罐里头,一开盖子就是一股浓郁的香气。店老板忍不住笑了,心想两个小家伙还挺会做事,一边加醋和辣椒,一边问他们:“这一份打算卖多少钱?里面全是虾肉那可不便宜啊。”   城里头活的河虾这会儿是六块钱一斤,这虾饺里面全是虾仁,肯定便宜不了。   “嗯,虾仁都是手剥的,所以一份打算卖一块钱呢。”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一块钱也差不多,店老板点了点头,终于夹了一个开始吃了。   虾饺长得好看,闻得也香,不用说就知道肯定好吃。但当真的一口咬下去的时候,他却又猛的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能够好吃到这种地步。辣子和醋混着,里面本来就鲜美的虾肉更加劲道,一口下去都不知道咬了多少个虾仁。他接下来就把一整个虾饺吃了,同时举起了大拇指,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不错……真的不错!小兄弟,你给我再来两份,叔叔去拿钱来给你……这味道可真是,绝了!”   政府大院里有人出来了,对这个杂货店老板也是熟悉的,这就笑呵呵的来问吃什么呢。   陆云泽包着虾饺,抬眸看着面前在交谈的两个人,不过一会儿就得了第二个新单子。   他的脸上露着两个小酒窝,又讨喜又乖,很快就和贺邵承一起把三份虾饺给出去了。四块钱落入了罐子里,叮铃当啷响了几声;曾姥爷的辣椒酱也被挖去了一大勺,和虾饺一样受欢迎,只是有些辣,让没准备的人都吐了舌头。   政府大院门口有了个新摊子,随着出门的人变多,过来好奇瞧一瞧的也不少。见到两个小孩带着手套干干净净的在忙活,而包装的小盒子小袋子又那样好看,愿意花一块钱尝试的人就更多了。   在摊子边上直接吃的人,表情都和第一个店老板差不多。   顾客就是最好的招牌,后来凑过来的人就都不用陆云泽自己推销了,直接边上就有在吃的人和他们说这份虾饺多实在,里面有多少虾仁,而那辣酱有多香。贺邵承迅速的把所有面皮都擀好了,接下来就专门负责给客人拿虾饺。他的筷子稳的不行,一个都没夹破皮。小船纸盒子里也刚刚好横着放三个,在这儿吃就直接拿去,不在这儿吃就用塑料袋装起来递给人家。   大院儿里出来了小孩儿,闹着要吃新点心,结果吃了一盒子就站在摊位前面不肯走了。一个小摊位边上围聚了一圈人,陆云泽快速的捏着褶子,都不知道自己包了多少。   面片眼看着就要用完了,他们准备的馅料也没了一大半,而这会儿才只是上午七点半呢!贺邵承见状,利落的拿了盆帮他揉了面,揉出来的面团也有模有样。只是面团必须要再醒一醒才能用,否则包的时候就会露馅破皮。还想再吃一份,却又着急上班的顾客只能叹着气走了,倒是老头老太不介意等,先把一块钱付了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直接拿上带走。   两个人这才终于得了些空。   陆云泽都不知道自己唇角此时一直扬着,还在和他叹气昨天没多准备一点馅料。他们虽然累,可是卖一份就一块钱——赚的多舒坦啊!而且因为城里头虾肉贵,这些人还都不觉得贵,不停的有夸他们真材实料的声音。   在贺邵承眼里,么儿此时笑得又像母亲曾经养过的那只猫了,只差脸上没有那些长长的胡须。他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嗯”上一声,表示同意。   不过他们也只歇了十来分钟,就又有听说了新玩意儿的顾客过来了。   面团醒了一段时间,贺邵承捏了捏,见已经会回弹了才拿到案板上开始擀。而陆云泽也还是一样,一勺子一勺子的往里面包。他并没有因为快卖完了而故意减少每个虾饺里面的馅料——还都是一个饺一勺虾仁,塞得鼓鼓囊囊。硬币落入钱罐子叮叮当当的响,去买完菜回来的老头老太也各自拿了预订好的虾饺,回去哄小孙子小孙女了。   七十个小纸盒全用完了,害的最后两份虾饺只能直接装在了袋子里。   还有人刚起床,从大院里出来要买,但陆云泽已经实在是没有了,只能让对方明天早上再来。他的胳膊有些发酸,可眼睛里却写满了喜悦,还没收拾推车呢就抱住了他们的钱罐子,偷偷摸摸的放在怀里颠了颠。   特别沉。   他忍不住的笑了,小声的和贺邵承说:“我觉得我们要赚大钱了。” 第17章 买钢笔   摊子终于开始收拾了。   忙了一个上午,陆云泽自己是真的累极了,可因为赚了钱,他又兴奋的不得了,因此虽然胳膊酸酸的,还是很利落的把两个盆子收起来,剩下来的二三十个塑料袋叠好。贺邵承把蒸锅里面的水倒入了下水道,接着又去收拾一下扔在摊子周围的垃圾,整个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才一起走了。   八点多钟,他们把推车还给了老头,在老头家把蒸笼也洗了洗。   十块钱押金回来了,成功合作了第一次,老头也就放心了,和他们说好明天还是这个时候。陆云泽和贺邵承拎着袋子点头,脸上都笑眯眯的。来的时候鼓鼓囊囊的两个蛇皮袋现在已经轻了许多,只有他那一盒钱罐子格外的沉。陆云泽又小心检查了一下曾姥爷秘制辣子的盖子,确定不会翻了之后才放心的走了。   只是这个点,上午的那趟电三轮已经回村里了,他们得在县城里等下午那一班。   “我们,在城里逛逛?”陆云泽抱着袋子走路,转头问着身边的贺邵承,“虽然还没点……但应该是收了七十二块钱,买馅料的成本大概是十五,塑料袋包装盒六块,煤家里拿的……就算五毛好了。核算下来差不多赚了五十。”这个数字念出来,陆云泽脸上的酒窝又露出来了,“五十呢!一天就有五十!而且还不够,好多人说明天要多买几份……”   贺邵承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跟着点了点头,“那我们今天再多准备一点馅。”   想着钱,陆云泽就忘记自己剥虾剥得手指头疼的事情了,用力的“嗯”了一声,眼眸里满是愉悦。五十块钱虽然不多,但这样一天一天的……做一个月可能赚上一千呢!虽然他心里和惦记着十二月份上海证券交易所的事情,但他更在乎的还是贺邵承读书的事情。现在手头终于宽松了一些,他就想要去给彼此买点文具了。   “你肚子饿吗?不饿的话我们先去百货大楼,我想给咱们买两只英雄钢笔。”他那小秃头铅笔已经写得快没有了,“别的也要添点……你看看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文具盒,作业本这些。”   贺邵承又点了点头。   这会儿英雄钢笔还是很时髦的,又是国货又耐用,学校里的老师都人手一只,拿红钢笔批作业酷极了。陆云泽上辈子也有一只,就只买了五块钱,却陪着他一直从高中到大学。他拿着麻袋,和贺邵承一起往平县最热闹的老北街走,那里就是百货大楼的所在之处了。现在的城市已经比八十年代要现代化了许多,尤其是那栋百货大楼,可气派了;但在陆云泽眼里,对比之后上海的摩天大楼,这只有五六层的商场还是太小了一点。   他和贺邵承都拿着麻袋,就算袋子已经收小了,只是拎了个底在手里,依旧和身边进出大楼的人有些格格不入,一瞧就是农村来的。农村和城市户口这会儿差别大极了,毕竟一个能有国家发粮票,一个只能自己在田地里刨。陆云泽没考虑到这些,他想着刚赚的五十块钱,脸上还带着笑呢,正在絮絮叨叨的和贺邵承说着中午要去吃顿好的。   贺邵承也扬起了唇角,劝他省着点花。   一进了门,颇具后世模样的柜台就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柜员们都穿着体面的衬衫和短裙,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聊天。看到新来的客人,她们瞥了一眼就知道不可能过来买,于是又继续聊着了。陆云泽也没注意,因为第一层卖的是护肤品和鞋子,并没有他们想要的文具。   贺邵承看到了电梯边上的指引牌,和陆云泽一块儿上了二楼。   这会儿钢笔是个稀罕货,还有一个专门的柜台在负责卖,一上楼就能瞧见玻璃橱窗里面整整齐齐放在深红色绒布垫上的一只只钢笔。英雄的牌子有便宜的,就是最经典的那一款616,价格一直都只要五块;但贵的如14K金100系列,那就得要上百元了。这会儿国外的钢笔也是身份的象征,都一个个的用礼盒包装着,精致又大气。陆云泽走了过去,看到那熟悉的款式就露出了笑,侧过头和贺邵承道:“我们就买那只616好不好?再添两瓶墨水,能用很久的。”   616下面放着个小标签,写了个娟秀的“5”。   贺邵承的目光在整个柜台上看了一圈,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墨水拿什么颜色的?一瓶红色的肯定是要的,但是我不喜欢黑色,咱们拿蓝黑色的好不好?”陆云泽又看了,墨水一块钱一瓶。贺邵承当然又是点头,手里还捏着蛇皮袋子呢。   他早上出来,特意穿的是陆云泽之前新给他买的那件衬衫,但之前清理煤灰的时候蹭脏了一点,留下了不少黑灰色的印子。不过也不要紧,毕竟不是油脂,回去拿肥皂好好的搓一搓就能干净了。两个人在柜台前面都商量好了,陆云泽又决定拿一本纸张厚一点的记账本,这才喊柜员:“姐姐,帮我拿两只616钢笔,都要黑的……还要一瓶蓝黑墨一瓶红墨……还有这个本子。”   柜员抬眸看了一眼这两个乡下来的小孩,皱了皱眉没说话,拉开柜台拿了。两个钢笔两瓶墨一个本子,她放在了一起,拿了计算机算了算,一共是十三块钱。她还没说话,就把计算器给小孩儿看了一眼。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接着又是一笑,蹲下身去解开麻袋拿钱罐子了。   贺邵承还站着,但又变成了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   钱盒子被拿了出来,因为里面都是一块钱,陆云泽不得不拿了一把在掌心数,数出十三块钱之后再把盒子盖好,收到自己的麻袋里去。十三个硬币虽然不多,但也是一掌心了,因此放在柜台上都丁零当啷响了几声。柜员拿了一个,觉得油腻腻的,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钱干净不干净?”   陆云泽眨了眨眼,终于没那甜甜的笑了。   这会儿农村人就是比不上城里人,城里头职工有医保,有养老保险;但他们农村的什么都没有。他上辈子只顾着读书了,倒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事情,此时第一次遇到,惊讶之余还有些忍不住的觉得有趣。但他身旁的贺邵承却是死死的抿着唇,眼眸里已经有了浓烈的不虞。柜员猛的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这才低下头去,略有不满的数那些硬币了。   “两个小乡巴子……”她低声嘟囔着,把十三块钱收进了柜台里,拿了个塑料袋把东西装了起来。   陆云泽拿过了,牵住了贺邵承的手,和他一起转身走了。   他自己内心是个成年人,面对这种事并没有多少气愤,但贺邵承就不一样了——他才十二岁呢。两个人走出了百货大楼,外面的太阳又烈得吓人了起来。他们贴着大楼边上的阴影走,这才得了一些凉快。   “你生气啦?”他小声问着对方,手指则轻轻挠了挠贺邵承的掌心,“别不开心了,我们去买冰棍吃怎么样?顺便找个地方蹭点风扇吹。”   贺邵承垂下了眸,压抑了一下自己的不悦,这才抬眸看身旁的陆云泽,“你不生气吗?她……那样不尊重你。”   “嗯?不啊。”陆云泽笑了,看见前头就有一个冷饮批发店,赶忙就往那个方向走,“干嘛要生气呢?她是瞧不起我们,可是再怎么瞧不起,我们今天也挣了五十呢。”虽然一个年轻漂亮的柜员可能工资还不止这个数目,但怎么着也就一百以下,不可能超过一百去的,“不要去计较这些事啦,我们会赚大钱的。”   他冲贺邵承眨了眨漂亮的,乌溜的眼睛,脸上那两个小酒窝又露出来了,“反正买到钢笔了,任务完成,咱们去吃泡泡冰激凌!”   “泡泡?”贺邵承露出了些许迷茫的神情,“那是什么?”   “是个套在乳胶袋子里面,做的像葫芦形的一种冰激凌……”陆云泽和他解释着,颇有些惊讶贺邵承居然没听说过,“我最喜欢巧克力味,走,带你尝一下。”   他牵着贺邵承的手,一起过了马路。   冷饮批发店一进门就是一股凉爽,让陆云泽浑身的燥热都散了,舒服的叹出了一口气。批发店里人不少,店老板忙着收钱呢,腰上挂着的小包都鼓鼓囊囊的。陆云泽打了声招呼,这就拉着贺邵承去冰柜里挑东西了。里面也塞的满满的,从大布丁小布丁到老冰棍,什么都有。   他伸手就拿了个泡泡冰激凌出来,递给了身边的贺邵承。   “你还想吃什么别的吗?”有了钱,陆云泽阔气的很,“再拿个大奶砖好不好?”   贺邵承摸着手里凉凉的冷饮,终于又微微扬起了唇。 第18章 长高了   他们两个坐在冷饮店里,一人吃了两个冰激凌,一共才花了五毛钱。店老板听说这两个小孩儿是从曾家村过来赚学费的,就让他们随便在店里头坐,左右冷饮店都是凉快的,蹭一两个冷风不算什么。陆云泽和贺邵承终于享受了一次空调,吹得胳膊都凉凉的。等到快下午一点的时候,他们才去买了个煎饼,裹着菜和里脊肉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往供销社去。   他知道贺邵承胃口大,那一份也是塞得满满当当,光鸡蛋就加了两个。   回到街上,陆云泽满脸得意的给曾姥爷瞧了他们的钱盒子,接着又赶忙去买了肉和虾子,一点都不耽搁的回家里做馅料了。今天的生意让他充满了信心,牟足了劲想要赚上个一百块呢。贺邵承虽然话不多,但几天跟着陆云泽一起赚钱忙碌,无论是模样还是精神都已经比刚从张红盼那里出来好了太多。他低头利落的剥虾,发丝稍稍的贴着耳朵垂下,从侧面看,鼻梁高挺的像是一座山峰,而眉眼又恰到好处的往下凹陷出眼窝来,原本泛着青的眼袋都已经散了。   陆云泽本来也想来剥的,但是被贺邵承向曾姥爷说了手指头的事情,只能自己扁着嘴去剁肉馅了。   今天的馅料调得更多,整个盆子都是塞满了的,因此忙完时都已经晚上八点,只来得及匆匆喝了点粥。因为早晨还要早起,他们也没敢磨蹭,收拾好要带进县城的东西就打算去冲澡睡觉了。陆云泽又拿了瓶新的醋,而打开曾姥爷的陶罐查看时,他惊讶的发现里面的油泼辣子居然少了三分之一。   这可不是个小分量,毕竟他们家辣子味道可重了。   他抱在手里颠了颠,觉得还够,就没开下一罐子,先继续带着这个陶罐在身上了。   天气越来越热,他和贺邵承也都不烧热水了,和曾姥爷一样打了井水冲澡。洗完浑身都带着一股凉气,一起坐在铺了凉席的炕上,一时半会儿也不觉得热。新买的钢笔已经吸了墨汁,陆云泽尝试着在本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顺畅极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瞧着那只钢笔,怎么摸怎么觉得舒坦。而贺邵承也吸好了自己那一只的墨,在陆云泽的要求下一起写上了名字,整整齐齐的跟在后面。   小本子上先记录了第一天卖虾饺的成本和收益,陆云泽摊开着本子吹了吹,等到墨迹干涸了才阖上,带着两个小酒窝颇为得意道:“这就是我们两个的小账本了!”   收好本子和钢笔,他又抱了钱罐子出来,一股脑儿的倒在床上,低着头一个硬币一个硬币的开始数。他已经算过账了,现在就是核对一下,顺便再把多余的钱收在家里头的铁盒子里。屋子里的灯还开着,白炽灯泛着微黄的光,但他的面孔依旧白皙极了。手指拨弄着每一个硬币,他点完十块钱就堆起来成一条,收拾到自己的钱盒子里去,嘴唇还不断的开开合合,是在一个个念着数字呢。   贺邵承垂眸安静的看着他,就看着陆云泽那张面孔,眼睛都不眨一下。   钱数清楚了,他这才留了二十块零钱在罐子里,其他的都收在了铁盒中,和之前卖布鞋赚的钱一起,收到了放衣服的箱子里去,小心的藏在衣服底下。   摸了一遍钱,陆云泽才舒服了,拉着贺邵承躺下来一起睡觉。   他们还是带着两个麻袋进县城,一样的借了推车,再去政府大院面前摆摊。因为昨天卖得不错,今天从早上六点就开始有人来买虾饺了,根本不用他们费尽招揽生意。这会儿城里头已经有了不少万元户,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并不少。因此一块钱的虾饺他们根本不嫌贵,觉得好吃的甚至买了五盒走,每一盒都舀上一勺曾姥爷秘制油泼辣椒。陆云泽和贺邵承忙的满头都是汗,用来蒸虾饺的水都蒸干了两回,不断的要往里头添上一勺子凉水才行。   他们已经准备了很多馅料,今天也一口气卖了一百多份;但还是有不少起床晚的没买着,颇为惋惜的说好了明天一定要留一份。   陆云泽看了看他们家的辣椒陶罐,又少了近三分之二,只剩一点点了。   曾姥爷做的辣椒确实够有味道。   时间还早,他们匆匆收拾了东西,赶忙往供销社那边跑,紧赶慢赶才追上了电三轮,早晨就回村里头去了。曾姥爷也高兴,早早地给两个孩子烧了午饭,接着就把他们赶去房里头补觉。陆云泽确实是累坏了的,躺到床上就睡着了,额头还汗津津的,把发丝都黏在了一起。贺邵承和他一样忙了一上午,此时也有些困倦,但这份困倦却与过去在张红盼手里被逼着干了通宵的活完全不一样。   他躺了下来,在脑海里一点一点的回忆着这些天和陆云泽在一起的生活,心口泛起了一股连他都觉得陌生的涩意。脑海里不断的冒出陆云泽笑出两个小酒窝的模样,他忍不住侧过头去看身边的人,而陆云泽刚好往他这边一滚,又抱住了一只胳膊,打起了一阵一阵的小呼噜。   么儿连呼噜……都很像母亲养的那一只猫。   贺邵承在心里默默的画了个等号,终于也闭上眼睛睡觉了。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延长,钱罐子就这样鼓了起来。   因为每天赚的都是硬币,拿回来的能有一百多,陆云泽的小钱盒子很快就装不下了,只能抱着去了农村信用合作社,换了一沓十块的纸币。曾姥爷的辣椒更是用的飞快,第三天就得不得抱了一罐新的去,可还是撑不了多久。大夏天,为了供应外孙的生意,曾老头脱光了上衣,又在院子里架起了大锅开始炒油泼辣子。农村买点干辣椒、辣椒面都便宜,但最重要的还是里面的各种香料和牛油。   他炒得热火朝天,把曾家村里的人都吸引过来看热闹,直说曾老头有意思,居然夏天炒辣椒,也不怕把自己呛死。曾姥爷也就只说是外孙上县城乱倒腾要用,并不说陆云泽每天都能赚一百块钱的事情。这会儿农村虽然做生意的少,但攒点鸡蛋鸭蛋去县城卖的也多,卖不出几个钱,只能去换点醋、酱油补贴补贴,因此也就没多想,又都散了。   曾姥爷又做了十罐子辣椒出来,每个上面都飘满了芝麻,光看着就香。盖子盖上了,他也担心外孙路上给翻了,特地又去拿了蜡烛,一点一点的把边缘都密封好了。陆云泽和贺邵承这天又带了一百块钱回来,算上一算都得有六百了!曾姥爷也不要外孙和小贺的钱,光看着就够高兴的,连买烟草都舍得买贵一些的了。   他也好奇自己外孙怎么跌了河里起来后就这样聪明了起来,不过想到之前陆云泽在学校里读书一直是头一名,曾老头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他外孙就该是这样聪明的!不和村子里那群娃儿玩刚好,和小贺凑在一起多棒,比大人还要能干。   他美滋滋的抽着烟筒,不穿上衣坐在院子里吹风,舒服的很呢。   虾饺卖到第十二天时,陆云泽的小金库第一回 有了一千。   他们的生意好的不行,已经不止是政府大院这一块儿的人来买了,不少听说了的也都会早上过来看看,摊子每天都热闹极了。虽然其他卖早餐的一般生意也都不错,但他们都是一毛,两毛这样攒的,那里有陆云泽和贺邵承一份一块钱来的快呢?不到七点半,所有的虾饺又卖完了,陆云泽只能带着笑和那些没赶上的人解释道歉。人流这才逐渐少了,他们把盆子收好,一路推着去了轻机厂小区,把推车又还给了老头。   租的久了,老头都已经不收他们押金了,只是每天早上五点开个门,拿那四块钱。   “我们今天去小饭馆里吃个饭吧?”钱罐子里满满当当的,突破了一千这个关口,陆云泽脸上的笑都散不下去。十来天前,他还在发愁贺邵承的学杂费呢,现在却已经完全没了这份担忧,只想着该怎么多赚一点,带着姥爷住到城里去,好好的检查一次身体,再去上海买那一本能值一万块钱的认购证。   “好。”贺邵承抬手擦了擦么儿额角的汗,“不过现在是不是早了一点?先去买点水歇一歇。”   陆云泽点了点头,又和他去买牛奶的铺子里喝奶去了。   他们坐在椅子上,一边咬着吸管喝,一边吹着风扇,彼此都惬意极了。因为买了不止两瓶,还添了两个冰激凌,店老板也就让他们在这儿歇着,并不把人往外赶。陆云泽的腿忍不住轻轻的晃着,不小心踢到了贺邵承,低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贺邵承的腿已经比他的还要长了。他眨了眨眼睛,一愣,咬着吸管小声的问:“你是不是长高了好多?”   “嗯?”   贺邵承喝完了自己那一瓶,陆云泽顺势把第三瓶推过去,都是买的高钙奶,“我觉得,你好像要比我高了……”   这才半个月而已啊。   贺邵承垂了垂眸,听出了陆云泽那淡淡忧伤的语气,抬起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有吗?”   陆云泽咬着吸管又嘬了一口,稍微比划了一下,觉得好像还是自己高一点,脸上的酒窝就冒出来了。   虽然他知道贺邵承肯定会高过自己,但至少这会儿,还是他更高的。 第19章 喊哥哥   他们这会儿还去不起平县的和平饭店,也不可能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那样随意的花了,因此只是找了个供销社边上的小饭馆进去吃饭。菜的价格也都不贵,一份宫保鸡丁一块钱,素菜都几毛,只有牛肉要五块一叠。   这会儿牛还更多的承担着耕田的责任,也没从美国大规模进口,因此市面上的肉牛并不多。陆云泽还记得自己上辈子是考上了大学才吃到的牛肉——在学校食堂小炒的地方,和同学一起点了一份干切,花了六块钱。他看了看贺邵承,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尝过,因此就在酱牛肉边上打了个勾,接着他才把菜单给贺邵承,让他再添一点别的。   贺邵承拿着那一张纸垂眸看着,丝毫没有露出那种第一次进饭馆的紧张亦或是兴奋。   他扫了一眼价格,都不贵,对于现在的他们都可以接受。他和陆云泽在一起也住了半个月,关于么儿吃饭的口味,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因此就在糖醋小排边上打了个勾,又挑了一个时令的清炒芹菜。   小饭馆里也有风扇在呼呼的吹,但陆云泽瞧见冰柜里有汽水,还是去拿了两瓶北冰洋,桔汁口味,又气又沙。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不太见得到这个牌子了,此时瞧见还挺怀念的,就戳了个软软的吸管进去吸了一口。汽水儿味道冲了上来,舌头上都能尝到二氧化碳的冲劲,他眨了眨眼睛,看着贺邵承也喝了一口,又忍不住的笑了。   “好甜呀,这里头肯定加了好多糖。”   贺邵承又喝了一口,看着陆云泽的笑脸,在心里低喃:确实甜。   三个菜上的也很快,糖醋小排刚出锅,整个都裹着一层诱人的酱。而牛肉一份还真不少,都卤得颜色深深的,又切了薄片,堆了一碟子。他们要了米饭,直接就开吃了,并没有学其他人先聊着天吃菜。陆云泽咬着糖醋小排,炖软了的肉直接就从骨头上落下,也不塞牙缝。   贺邵承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非等着他动筷子再吃了,已经尝了一片牛肉,配了一大口饭下去。他饭量大,一碗米饭片刻就干净了,又让店老板去盛了一碗过来,继续搭着三个菜吃。老板见他吃得多,也不用那小碗了,索性用盛汤的大盆给他上了一份米饭。陆云泽这才把自己第一碗吃完,也又添了一份,继续低头乖乖的吃。   他吃相特别文静,也没什么声响,仿佛一只兔子在吃草似的。觉得有些热了,他就又去喝一口汽水,唇瓣都吃的红红的。贺邵承看着他,目光顿了顿,接着才又低下头去吃饭。   芹菜和牛肉全吃完了,糖醋小排还剩一点。陆云泽觉得这家小店的酱牛肉特别香,就又要了一份,和小排一起打包了。一顿饭一共吃了十三块五,两份牛肉就占了十块。换做刚重生回来时,陆云泽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吃饭的;但现在他手里已经有小一千了,当然就不会节约这点钞票。   他们打包好了菜,一起坐电三轮回了家。   曾姥爷听说外孙给自己带了牛肉,晚上忍不住的去拿了一瓶藏了好久的二锅头出来,搭着牛肉吃得都醉了。他晕乎乎的在那儿摇头晃脑,说的话也越来越多,在饭桌上把陆云泽小时候尿裤裆的事情都说了。陆云泽羞的不行,贺邵承倒是听得忍不住笑了。而曾姥爷也乐呵呵的,又抿了一口小酒。   不过接着,他却忽然仰起头叹了口气。   那会儿的陆云泽还父母双全呢,他自己的爱人也没有去世……虽然穷,但却是最幸福的时候。   明明刚才还在说开心的事儿呢,曾老头的眼泪就忽然掉下来了。   他捏着酒杯在厨房里头不停的哭,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根本没有平常作为一个老头的模样了。贺邵承略微惊讶了一瞬,看了一眼身旁的陆云泽。陆云泽则是抿了抿唇,起身去拍了拍姥爷的背。对方也知道自己哭不太体面,只是忍不住而已。   因为……后来的事,实在是太苦了。   “姥爷……我们扶你回房里头休息。”陆云泽摸着姥爷的背,和贺邵承一起把喝醉了的姥爷扶了起来。曾老头摇了摇头,要自己走,出了厨房还去院子里拿毛巾洗了把脸,擦擦泪往昔日他和爱人的房里头去了。   陆云泽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拉住了贺邵承的手。   “吓着你了?”他已经多活了一辈子,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很久远了,所以虽然也会有些难过,但不至于像姥爷一样哭出来,“我姥爷……就是想姥姥和我妈了。”   他带着贺邵承进了厨房,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盘子和碗筷,一边平静的和对方说着自己家里的事情:“我爸五年前被拖拉机撞死的,他死了以后我妈就离家出走了,只留了一封信,也不说去了哪。姥姥和姥爷天天去找,把平县所有地方都去了,都没找到……姥姥太伤心了,也就去了。”   贺邵承微微皱起了眉,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了。   他自己的人生很糟糕,出生后只享受了母亲几年的陪伴,接着就是母亲去世,后母进门,被刻意拐卖,虐待。这么些年,也是跟着陆云泽回了家,这才过上了几天好日子,不用担心挨打挨饿。如果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能够安慰到对方,他肯定是愿意说的;然而他却又本能的感觉到陆云泽不需要这些。   “你别纠结了,我自己都不在意。”拿着碗放到水池里的陆云泽顿时就笑了,两个小酒窝甜甜的,“你看你,脸都板起来了……”   “我觉得我现在和姥爷在一起可幸福了,咱们家又新来了你,不是挺好的么。”他上辈子还期盼过母亲,期盼着对方回来看一下他和他姥爷,但一直到身死都没有见过对方任何一面,因此这一辈子,陆云泽完全不去想这些事情了,只想好好的守护住曾姥爷和贺邵承,好好的陪伴在真正爱他的两个人身边。   贺邵承听到自己,忍不住的张了张唇,却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你先用这些水把碗冲一冲,”陆云泽指了指地上那一盆子水,自己往屋子外头走了,“我再去打一点井水上来,哎,家里洗洁精都要用完了……只能灌点水进去再撑一下了。”   贺邵承看着他的背影,手上已经拿了一个碗舀水冲洗了起来。   他们明天还要去卖虾饺,所以依旧得早些睡。睡前一起坐在炕上,陆云泽还是一样,拿着小记账本写下了他们收入和支出,接着则把新的一笔零钱收到钱盒里头去。十五号他赶集去卖了一次布鞋,今天是二十九号,再过三天就是下一个赶集的日子。他还记着要帮李婶子家卖鞋子呢。不过如今手里也赚了这么多,他已经不大想要李婶子的那一份钱了,毕竟后来都忙着做虾饺,根本没去帮忙。   陆云泽捏着钢笔,终于把盖子盖上了。   他和贺邵承这么多天下来,作息都定了,每天都是九点不到睡觉,三点半起来,立刻收拾好东西去街上搭车。今天白天也没睡觉,他也有些困了,收好账本后就去拿了蛤蜊油,过来给贺邵承涂手指。除了头两天他有剥虾,之后的虾子一直都是贺邵承和曾姥爷剥的。就算他们的手是要粗糙一点,皮厚一点,但一直这样忙着……怎么可能不毛糙呢?   原本给他用的蛤蜊油如今每天都涂在了贺邵承的手上。   贺邵承乖乖的把手伸着,稍微黑一些的掌背骨节分明。   他手掌大,手指长,并不像陆云泽那样软软的,白白的,但看还会以为是个成年人的手。陆云泽帮他仔细的搓了每一个手指,接着才拉着他的掌心,上去比了比大小。手掌根部贴着,再往上一起张开五个手指头,他的指尖只到了贺邵承第一个指节的位置。陆云泽反复的瞧了瞧,又校正了一下掌根的位置,终究是认输的叹了口气,有些气鼓鼓的关灯躺下了。   “你长得又快……手还比我大……”他嘟囔着,“明明你还比我小一岁呢,我牵着你倒像你是我哥哥了。”   贺邵承看了看自己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把手变小一些。他跟着母亲有四分之一的日耳曼血统,小的时候就明显比别的孩子骨架要大一些。此时也长得特别快,每天醒来似乎都比昨天又高了几分。   “……对不起?”他试探性的道了歉,想要哄不开心了的陆云泽。   陆云泽转过了头,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勾着唇角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得意的笑,“你道歉做什么,来,喊我一声哥哥,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他还从没听贺邵承这样喊过呢!只可惜手边还没有手机,否则他肯定要打开录音功能好好的把这句话录下来了。   贺邵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么儿。”   陆云泽的笑瞬间僵住了,腮帮子又气的鼓了起来,重新翻身背对着贺邵承,不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北冰洋汽水在中国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因为当时引进了外资,被外资拿走了话语权,直接禁止生产汽水。于是,各种我们现在常见的可乐、芬达等饮料才占据了中国市场。后来为了买回国牌,我们还不得不承诺五年不生产汽水,真的很屈辱。   不过现在已经又恢复生产了,只是销量肯定不如当初,路边饭店一般见不到北冰洋。 第20章 不做了   他们还是像之前一样早早地进了县城,在那个熟悉的政府大院门口摆摊。   隔壁卖武大郎烧饼的也和他们熟了,虽然有点眼红这两个小孩儿卖的那么好,但到底他们两家生意不冲突,陆云泽这儿一份虾饺是吃不饱肚子的,还会有不少顾客过来带一个烧饼一起回去。他们相互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各自忙碌了起来。贺邵承去杂货店借水,老板也认识他了,挥挥手让这小男生自己去拿,接着又点了一根香烟,不断瞧着在那里忙碌的陆云泽。   过了一会儿,老板却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因为天天都借水给他们,陆云泽现在每天都要送一份虾饺给对方,如何也不肯收钱。等到第一批蒸好了,店老板也就自己走过去了,乐呵呵的接过了那小餐盒,挑着辣子和醋到里头,热腾腾的咬上一口。他尝了尝,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这两个小孩儿做的味道好,真材实料,虾仁满满当当。他咽下了第一个虾饺,这才站在摊子前开了口:“小陆啊,叔叔和你说件事。”   “嗯?”陆云泽眨了眨眼睛,手上还在那包呢,不过因为这些天干活都干熟了,一心二用也不成问题,“怎么了?今天的虾饺儿味道不好吗?”   “不是,你们家的,就是味道好!”店老板比了个大拇指,但却又摇了摇头,“但是生意太火了,不少人都眼睛盯着呢……就隔着两条街,昨天已经有个一模一样的虾饺摊子了,馅料、形状都和你们学的……还卖的便宜,只要七毛一份!我去尝了,味道不行,虾仁也没你们放的多……但是,哎,你知道的……总有人舍不得那三毛钱,就去买他们家的了。”   贺邵承抬起了头,眉头死死的皱了起来。   他的面色几乎是瞬间就难看了下去,唇瓣也抿得紧紧的,一双眼眸又露出了锐利,手上擀着的面皮则是一下子被擀断了,必须要重新揉起来擀了。心口的愤怒几乎是一瞬间就起来了——他每天和陆云泽在一起,再明白不过么儿为了这个虾饺摊子的辛苦忙碌,结果就这样被别人抄了去,还就在隔着两条街的地方!   陆云泽却只是惊讶的眨了眨眼睛,接着又“哦”了一声。   之前生意好,他早知道会有模仿者出现的。   本身虾饺就是个广东传统美食,他不是独创者,也就没资格去阻止别人做同样的东西了。而且考虑到最近很稳定的客流,他也并不担心今天的销量,又露出了个笑,和店老板说了谢谢。老板吃着虾饺走了,尽到了好心提醒的义务。陆云泽就继续低下头去包,来了客户,就又露出笑,让贺邵承去帮忙夹蒸好的虾饺出来。   他们这个摊子上也有不少忠实的老客户,每天早上都来吃,也聚在一起把那隔着两条街的摊子和陆云泽说了,替他表示出了无限的担忧。   陆云泽似乎一点都不介意。   他和往常一样的包虾饺,忙完了之后再一起去打包,额头上又出了不少汗,连鼻尖都缀着些细密的汗滴。但贺邵承却始终无法放松下来,额角的青筋都绷紧了,不得不低着头遮掩住自己板着的面孔。他知道自己在愤怒,胸膛在蓄积着戾气,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滚烫滚烫的,让他忍不住的冒出了去把那个小摊砸了的念头。反正他还是个孩子,在这里连户口都没有,谁能管得了他?   今天的虾饺一样卖光了,还是差不多的老时间。   陆云泽舒了一口气,摆了摆自己酸楚的肩膀,脸上带着两个酒窝去看身边的贺邵承。他早就注意到贺邵承在生气了,只是之前顾着客户,不好说,就只能一直搁置到现在:“喂,你还在生气呢?别板着脸了,都不帅了。”   贺邵承转过头来看他,拳头还捏的死死的,“你……不生气吗?”   “这个虾饺……是你想出来的,为了这个摊子……你每天都那么累……”他的头慢慢的低了下去,嗓音也沙哑至极,“么儿……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才十二岁,就算经历了人生的艰苦,已经早熟许多,但到底只有十二岁,接着就猛的抬起了头,赤红着眼眸看着陆云泽:“我去把他们摊子砸了!”   陆云泽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惊愕,赶忙拉住了贺邵承的手。   他没想到贺邵承居然会这样生气,而年幼的对方居然还会这样冲动,和之前表现出来的沉稳完全不同。心口泛起了一股酸楚,他当然体会得到对方言辞之中对自己的维护,而且很明显……贺邵承已经把他当做自己人了。但是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的有些惊叹,好像又发现了一些不同的贺邵承似的。   “你别生气了。”他把那硬邦邦的拳头握进了手里,因为手没对方的大,只得自己两个手包着他一个手,一点一点的把那紧绷在一起的手指头掰开,接着再一下子钻进掌心里,让贺邵承不能握成拳头,只能变成牵着他的手的样子,“你还真觉得我能自创东西啦?虾饺本来就是港式早茶的一种……广东香港那儿早就有了。”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又去看贺邵承的脸。大约是刚才说的话有了用,贺邵承已经不那样绷着自己的面孔了,只是还抿着唇,低声道:“可在这里……毕竟是你第一个做的。”   “你觉得我们还能做一辈子虾饺啊?”陆云泽揉了揉他的手,两个手掌合在一起捏,觉得里面骨节分明,还挺好捏的,“每天早上三点起来……回去就要剥虾剁肉,你看你的手,都毛成什么样了……你不嫌心疼我还心疼呢。”   他眨了眨眼睛,小酒窝随着唇角的上下动作不断出现又消失,“我本来也觉得差不多了……这个钱每天虽然看着很多,但其实还赚的太辛苦了一点。贺邵承,咱们明天不做了。”   贺邵承惊愕的看着他,“可是……生意这么好……”   “让别人去赚这个辛苦钱好了。”陆云泽看了看太阳,又开始晒起来了,让他忍不住的眯了眯眼睛,“走,我们把推车收拾一下……今天再去赚虾饺的最后一笔钱。”   他其实刚才就想好了,所以藏了一份虾饺在底下,此时拿了出来,放在塑料袋里,干干净净的单独放在一旁。贺邵承原本的怒气也已经散了大半,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狼崽子被主人薅顺了毛一样。他还抿着唇,心里不大舒服,但至少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怒火满满了。陆云泽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这个还年幼的贺邵承。   “乖啦,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买冷饮吃。”   贺邵承低着头,发丝上似乎还残留着陆云泽掌心的温度,沙哑的“嗯”了一声。   收拾好东西,陆云泽和杂货店老板打了个招呼,说从明天开始就不做了,在对方无限惋惜的目光中推着推车走了。老头那边听说他们明天就不租了,也稍微难受了一会儿,毕竟就这十来天,他靠租金都拿了五十多呢!把东西都物归原主,陆云泽才牵起了贺邵承的手,用自己软软的掌心贴着那硬邦邦的骨头。贺邵承一路都不吭声,但好歹是乖乖的跟着他走了,没跑去两条街开外把别人摊子给砸了。   陆云泽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牵着贺邵承,走到了一个本地酒店门口。   和平饭店他是不可能去的,每个地方的和平饭店都有政府背景,不可能轻易的花钱买他们两个孩子的做虾饺的方子,因此他挑的是近两年刚开的另一个牡丹大酒店。正如百货大楼,此时看上去挺气派的酒楼在陆云泽眼里其实也就只是个稍微大一点的饭馆,还并没有后世那种宽阔的大门和园林喷泉。他丝毫没有紧张,毕竟左右不过是卖不出这份方子,收拾收拾回家而已。   他这会儿才不牵着贺邵承的手了。   陆云泽走到了门口,和迎宾的小姐颇为礼貌的问能不能见一见酒店经理,自己有一份香港那儿的小点心方子想要卖给他。   他年纪虽然小,但看着乖乖的,面孔又白净漂亮,并不容易让人生出厌烦的情绪。大酒楼的服务生态度也好,这就去把经理喊来了,让他定夺这个事情。酒店经理是个年轻人,穿着燕尾服,还挺洋气。他看到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也不禁有些好奇是个什么东西,接着就从陆云泽手里接过了一个精致的小纸盒子,里面则有三个晶莹剔透的虾饺。   无论是模样还是东西,都是他在平县没见过的。   “这是广东和香港的特色小点心,叫虾饺,他们那儿早茶经常吃这个。”陆云泽介绍着,“您可以先尝尝看,我这儿有一次性筷子和调料,稍微加一点味道更好。”   他对曾姥爷的辣椒很有信心,又蹲下身去把醋和陶罐拿出来了。   虽然虾饺已经不是热气腾腾的了,但放凉了也依旧漂亮,并不影响美观和口味。这会儿香港还没有回归,对于内陆人来说,这个城市始终都覆盖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听到是从港城传来的东西,都会忍不住的多瞧一瞧。经理也一样,就在门口拆了筷子,将信将疑的加了点醋和辣椒,夹起一个咬了一口。   贺邵承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年轻男人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   陆云泽知道他是尝出来味道了。   他卖的很顺利,毕竟酒店也很希望有点新的,特色的东西去吸引更多的顾客。经理让他写下了方子,又去后厨直接拿了新鲜的肉馅和虾仁,让两个小孩儿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遍。几个大厨都尝了,经理也吃了一个,确定做出来的味道是一样的才拿了两百块钱出来。钱罐子里忽然多了两张蓝钞,虽然轻飘飘的,却让陆云泽心里又踏实了不少。   他这才和贺邵承一起往供销社那边走,路上看到一个小店卖冷饮,进去还拿了两根老冰棍。   “明天咱们先好好的睡一觉……后天就是赶集,可能还得帮一下李婶子的忙。”他咬了一口冰棍,“之后的话……我有个新想法……” 第21章 去深圳   陆云泽还记得的上一次赶集时看到的各种塑料发卡、头花。其实在他眼里,这种东西都太土气了一点,戴在头上根本没有一点漂亮可言;然而这个年代就是如此——所有人都在急迫的追求美丽和时尚,然而内陆城市的发展却还不足以满足人民的审美需要。   但是在沿海的广东,情况已经很不一样了。   就算在两千年往后,在上海蓬勃发展之时,广东深圳也依旧表现出了极强的竞争力,在珠三角区域始终是一枚闪亮又耀眼的明珠。而此时,在建立深圳经济特区的第十年,广东已经俨然是全中国经济商贸最发达的地方。他上大学时,同宿舍的舍友就来自深圳,无数次躺在床上将深圳的急速发展和家门口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说给他们听。在他话语之中,光是那个批发市场就创造了无数的千万富翁,运进去的小物件都变成了金银珠宝,把商人们的腰包填的又鼓又满。只是他父母太过保守,始终都没有抓住时代机遇,硬生生的错过了发财的浪潮。   人生重来一次,陆云泽不想浪费了这个机会。   他一边吃饭一边把计划和贺邵承说了,虽然之后还需要和曾姥爷商量一下,但显然已经决定要去深圳一趟了。一千多块钱,虽然不多,但也能够支持他们来回一趟,再采购一些零碎的小商品回平县贩卖。   就算贺邵承曾经也是在首都北京生活的人,听到陆云泽这样的打算,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感到了惊讶。   之前的虾饺摊子好像一下子就无足轻重了起来,他忍不住的看着么儿白净又乖巧的面孔,根本想不到对方能有这么多主意。   明明……么儿也只是比他大了半年而已。   陆云泽说完,低头吃了口辣子鸡,结果不小心咬到了一块干辣椒,立刻就呛红了面孔,狼狈又可怜的咳嗽了起来。他咳得眼眶都有些潮湿了,贺邵承这才猛的回神,赶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背去拿水和纸巾。陆云泽扁着嘴,吸了吸鼻子,擤了一下鼻涕才好了一点,但还是辣的厉害。他抬头瞅着贺邵承,眼睛都有些红了,“我要喝冰的……你去帮我买一瓶汽水儿。”   贺邵承点了点头,这就大步走到了冰柜前,拿了一瓶北冰洋。   他看着陆云泽抱着玻璃瓶不停的喝,喝得鼻子冲气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小模样,忽然又觉得么儿其实也还是么儿。   陆云泽之后都不敢吃那份辣子鸡了,打包带回家给曾姥爷去了。   他们下午到的街上,曾老头最近和两个孩子一起忙,都是一接到人就回家,下午都不怎么摆摊了。他还以为要买肉和虾呢,还和师傅说好了给他留着五花肉,结果陆云泽今天却说不买了,先回家。   曾姥爷奇怪,但收拾收拾就跟着回去了,还帮外孙和小贺拿了袋子,让他们两个稍微歇一歇。   “么儿……怎么了?今天没卖出去吗?”他奇怪的很,一进院子就忍不住问了,“出了什么事儿了?”   陆云泽摇了摇头,把钱罐子拿出来了,打开盖子,里头那两张蓝钞票顿时让曾姥爷一吓。   他拿过来反复的在手里头看了,确实是两张百元大钞,上面的水印、盲人触纹也是全的,并不是假钞。他惊讶的问是怎么回事,贺邵承便把今天的前面事情都说了一遍。曾姥爷立场和贺邵承一样,听到有人模仿他们家外孙的虾饺,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就算明白陆云泽说的是有道理的,可还是忍不住的生气。但接着听到么儿居然把虾饺方子卖了,还卖了两百块钱,心里头又忽然自豪了起来,觉得外孙确实是厉害,小脑袋聪明的不得了。   陆云泽刚去打了井水洗了一把脸,就看到姥爷和贺邵承凑在一起。曾姥爷夸他,贺邵承点头,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睫毛还湿漉漉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挨夸了。   曾姥爷看到他过来,这就要去厨房给外孙冲酸梅汤喝,因为贺邵承也和他说了陆云泽吃到辣椒呛着了的事情。陆云泽又眨了眨眼睛,这才坐到厨房的小板凳上,和贺邵承一人一大碗井水冲出来的凉汤。虽然可能没有城里买的北冰洋汽水儿那样好喝,但酸梅汤也很解暑,一碗下去肚子都凉快了不少。他接着就犯困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努力的打气了一点精神,带着姥爷去了自己和贺邵承的卧室,把藏在衣服箱子里的钱盒子拿了出来。   “姥爷,我现在这儿已经有一千三百块钱了。”他点了点,加起来确实是对的,只是今天那个罐子里硬币还没换成纸币,“我和贺邵承商量好了,从明天开始就不去街上卖虾饺了……我想去深圳,批发一点小东西回来卖。”   曾姥爷露出了一点迷茫的神情。   他识字,每天摆摊闲着的时候就是读报纸,知道深圳是在广东,80年被批为经济特区,据说高楼大厦是一个月建一层……可是他毕竟只在报纸上读过那个城市的发达,就好像读到北京的新闻一样——惊奇一下,但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过去的六十多年一直都是在平县过的,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也从没有想过要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可现在……外孙却说要去深圳搞批发,做生意。   对于经历过那个革命的人来说,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投机倒把。但曾姥爷也明白时代已经变了,城里好多公务员都流行下海做生意呢。   “这……我得想想……”曾姥爷没摇头,但也没立刻答应,“么儿,你先睡会儿,让姥爷自己想想去。真要去的话,这可是个大事儿,姥爷不能让你们两个小孩单独去……”   陆云泽点了点头,乖乖的送姥爷出了门。   他确实是困倦坏了,接着就又打了个哈欠,爬到凉席上抱住了自己的钱盒子。里面的钞票又多又厚,已经堆叠成好几沓,小盒子已经要放不下了。新的两张百元大钞被他单独拿了出来,他拉过了站在面前的贺邵承,让他也坐上炕:“这个两百,我们留着。”   虽然决定了要去深圳做生意,但陆云泽还是知道要给自己留个底的,“剩下来的一千一我们带着去广东,但是这个两百是我们两个的学杂费,万一去深圳全亏了,回来也还是有钱读书的……你先拿着一百?我也不知道该藏到哪里去……”   “不用给我。”贺邵承摇了摇头,之前陆云泽给的那张五块钱他还没用过,每一次一起出门都是从钱罐子里直接掏的钱,“但是我觉得……可以放在这里,你来看一下。”   他下了床,把放衣服的箱子打开了,稍微把自己那一堆衣服往边上推了推,露出了里面一条缝隙。   “卷起来塞进去就好了,露个头在外面,不用担心拿不出来。”   陆云泽凑上来看了看,才知道这个柜子里有这么大一条缝。   他点了点头,把钱给了贺邵承,让他卷进去藏着了。接着,累坏了的陆云泽就爬到了炕上,在凉席左右都滚了滚,沾了一身凉快。他难得睡到了里面去,让贺邵承睡在他外面,自己贴着墙壁,脚都踩到了石灰上去。大概是太热了一点,陆云泽的手也摸着凉席,总之哪凉快抱哪,又一次睡出了轻轻的小呼噜。   等到天黑了,屋里头才终于有了动静,是陆云泽迷迷糊糊醒了。   他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已经没光了,是一觉睡到了晚上,也不知道具体几点。他坐起来,身旁的贺邵承也就醒了,伸手去拉亮了白炽灯。屋里头顿时明亮了起来,但陆云泽的眼睛却有些受不了,低着头捂了一会儿才好了一点。他揉着眼睛下床,还踩了贺邵承的拖鞋,不过换着穿也没事。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他问贺邵承肚子饿不饿,今天晚上是吃粥还是吃面。   院子里,曾姥爷正搬了个板凳坐着,面前是一个还没切的大西瓜。   他就等着两个孩子出来呢,马上就他们招了招手,让两个娃娃先过来吃点西瓜。不过陆云泽记得下午他们家还没有这个呢,迷迷糊糊的问姥爷这是哪来的。曾老头拿刀切了,弄了一小半直接给陆云泽抱在手里用勺子挖着吃,接下来的则是切成了三角块,“你隔壁李婶家送过来的,说要谢谢你给他们的新图纸……明天准备上街卖去了。她来的时候你和小贺都在睡觉,我就没进去喊你们……明天你们还去不?李婶子的意思是一起去,她说你卖东西卖得好。”   陆云泽想了想,摇了摇头,“最近太忙了……都没和李婶子说,姥爷,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一趟……我不要他们家的分成了,只是画了几个画而已,鞋子也不是我做的,绣花也不是我绣的。”他手里已经有一千多了,就算这次赶集能分到一百块,陆云泽也不大想要了。   曾姥爷觉得是这个理,他们家已经有不少钱了,这种蝇头小利……就不要了。   他让两个孩子吃着西瓜,自己去厨房里头烧了咸泡饭,把昨天好几个炒的菜都丢了进去,一锅泡饭又香又丰盛。陆云泽吃完了西瓜就去吃泡饭,甜的咸的都吃到了,饱得肚子都微微隆了起来。他们三个人一起去了李婶子家,对方全家都还在纳鞋子呢,牟足了劲要明天赶集赚上一笔。李婶家也是好人,就算这段时间陆云泽和贺邵承都没去帮忙,也还惦记着那三成的分红,说好了明天一回来就给他。   拒绝分成的过程十分艰难,如果不是带了曾姥爷,陆云泽一个人是怎么都应付不了的。   他回自家院子时,又一次累坏了,把剩下来的半个西瓜继续抱在怀里,和贺邵承一人一个勺子一起挖着吃。曾姥爷这会儿先去冲凉睡觉了,毕竟也晚上九点,差不多是他睡觉的时间。陆云泽和贺邵承却还不困,就继续坐在院子里,吹着小风吃西瓜。   蚊子有点烦,但陆云泽又不想这么早回屋里去,只能忍着了。   “贺邵承,你想去大城市吗?”他咽下了一口西瓜,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去大城市读书,上学什么的。”   贺邵承的眼眸闪了闪,放下了手里的勺子,“你想去?”   “嗯。”陆云泽点点头,笑了,露出了自己两个小酒窝,“我想和你还有姥爷一起去城里,买个好一点的房子住着,要装空调,冰箱,夏天冬天都舒服……然后我们一起去好一点的学校读书,以后也好考重点大学……最重要的是,我们去了城里,我叔叔婶婶就追不过来了,没法把你再带回去了。”   贺邵承想到张红盼和陆文杰,眼眸就垂了下来。   “好。”他轻声的张口,“我跟着你去。”   么儿去到哪里,他就跟着去到哪里。   陆云泽又吃了口西瓜,清甜的水分让他舒服极了,“嗯……那就得看这次去深圳能不能赚到钱了……”   他和贺邵承都不要睡觉,吃完西瓜后又去冲了凉,在院子里一起看星星聊天。这会儿也没有手机电视给他们娱乐,陆云泽只能从厨房里摸出来一幅扑克牌,和贺邵承回房间玩小猫钓鱼。不知道为什么他点背的厉害,总是被贺邵承一大把牌一口气收走。陆云泽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又和他玩抽乌龟,结果自己就是个龟王。   月明星稀,整个村庄都寂静无声,他和贺邵承在凉席上光着脚难得玩闹一次,一直到彼此都困得不行的时候才躺下来睡了。两个人腿还打在了一起,陆云泽衣服也乱七八糟的,露出一小截白白的肚皮。   隔壁李婶子家凌晨四点就出门了,他和贺邵承一觉睡到中午,起来直接吃午饭。   一连忙了十三四天虾饺摊子,难得休息一天简直舒服的不行。陆云泽还在等曾姥爷回的答复呢,因此也没再去多想赚钱这件事了,就在家里头和贺邵承一起在那一小块菜园子上折腾。两个人都带着草帽,他拿了一个黄瓜,用井水洗洗就掰了一半,和贺邵承一起吃了起来。院子里的菜不多,但他们家就三个人,平常都是够吃的,并不用去街上再买。   贺邵承吃完了黄瓜,又去把野草拽掉了一点。   下午忽然打了雷,要下雷阵雨。两个人就一起回了房,坐在凉席上吹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和雨滴。曾姥爷虽然摊子上有伞,但一把油纸伞哪里经得住雷阵雨打,只能等着雨过了再回家。屋外一阵噼里啪啦,连原本耀眼的天色都昏暗了下来,像是到了晚上一样。风吹得呼呼响,贺邵承去把窗户开小了一点,再看身边的么儿时,对方已经半眯着眼睛靠在窗台上了。   但是很快,陆云泽的脸颊上就打了雨滴,让他不舒服的摇了摇脑袋。   “贺邵承,你给我靠一会儿……”他贪睡的厉害,此时又已经有些意识迷糊了,甚至一瞬间都分不清身旁的到底是谁。他说话忽然理直气壮了起来,仿佛使唤贺邵承就是应该的事情,接着则把脑袋靠了过来,压在他肩膀上吹风睡觉。   贺邵承浑身一僵,没敢动,生怕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让陆云泽的脑袋失去了平稳。他感觉着么儿浅浅的呼吸和对方身上的体温,心脏第一次以一种奇怪的频率跳动了起来。   雨天,他们两个靠在一起在家里舒服的吹风;而在供销社里躲雨的曾姥爷却是一脸深思。他也不和别人聊天了,就蹲在门口吸着烟斗想着外孙说的那件事情。那可是去深圳啊……去深圳……   算了,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怕回不来么?他猛的吸了一口烟,终于下定了决心,明个就和外孙还有小贺去火车站买票!大不了把他自己这些年存的两千也赔进去而已……左右只是几个钱,他外孙去县城卖十来天虾饺就又赚回来了。   雨一停,曾老头就收好了自己的东西,踩着湿泥田埂回家了。   他一回去就进了外孙的屋,果不其然,小睡猪正靠在贺邵承肩膀上睡觉呢,睡眼惺忪的,瞧着迷糊的不得了。他努力的对焦了一下视线,才看清楚了站在门口的姥爷,这才沙哑的喊了一声。   曾姥爷身上湿着,所以推开门后并没有进来,只是拿了挂在墙上的抹布擦了擦湿漉漉的手。他稍微咳嗽了一声,面孔也摆严肃了一点:“么儿……你说的去深圳那件事……姥爷想好了。”   “嗯?”陆云泽顿时就不困了,赶忙踩着拖鞋跑下床,“姥爷,你同意了?”   “嗯。”他点点头,但话还没说完呢,“可深圳那么远,坐火车还不知道要坐多久……么儿,别的事姥爷都不管你,让你自己和小贺去折腾;但就这件事……姥爷得跟着。你们两个小孩儿,在外面出了事可就遭了。”   他的面孔严肃极了,毕竟陆云泽是他曾老头唯一的亲人了,那可是心尖尖上的肉,半点意外都不能有的。陆云泽眨了眨眼,接着就用力点了点头。   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他和贺邵承年纪都太小了点,还唬不住别人,有姥爷在身边就能好上许多。而且虽然是去批发东西,他也没想把自己弄的太累,去一趟深圳也可以顺带当做旅游,好好的在平县以外的地方歇上一歇。脸上的小酒窝又冒了出来,陆云泽笑眯眯的夸了句“姥爷真好”,曾老头就露出了一幅没办法的样子,用力的揉了揉外孙的头发。贺邵承看着他们祖孙和睦的样子,唇角也微微扬着。   “那快吃晚饭吧……今天要吃米饭,我和贺邵承中午都吃的面,早就饿了。”陆云泽低下头摸了摸肚子,这会儿已经咕噜咕噜叫了,“姥爷,炒个番茄鸡蛋好不好?我想拌着米饭吃。”   “好……好,哪能不答应你,”曾姥爷拍了拍外孙的肩膀,也没忘里面那个小同志,“小贺,你要吃什么?姥爷也去给你做。”   贺邵承忽然被点名,眨了眨眼才道:“也要番茄炒蛋……”   曾姥爷点点头,去后院菜田里头摘西红柿了。   作者有话要说:90年百元大钞是旧版~还不是粉红色~ 第22章 坐火车   这个年头出门,根本不需要带多少东西,更何况又是夏天。吃完了晚饭,陆云泽和贺邵承就去房间里自己收拾,各自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出来。鞋子肯定就是脚上那一双,是隔壁李婶子做的,又透气又体面,脏了晚上洗洗早上就能干。他们又想了想,拿了两条毛巾出来。   曾姥爷也一样收拾好了。   钱都在盒子里,曾老头还要把自己那一份也带上,但陆云泽摇头不肯,一是觉得用不着那么多,二也担心路上遇到了小偷,一下子全偷光了。早上洗漱完毕,三个人的牙刷杯子和那一条牙膏就都收拾了起来,用塑料袋裹着放在了包里。陆云泽和贺邵承的包裹是一起的,不过没多少东西,无论谁拎都不嫌重。   他们好好的睡了一觉,到早晨八点才去了街上,花了钱租了辆电动三轮车,两块钱,送到火车站。这会儿还没有网络购票,只能现场购买。因为不是人员流动旺季,火车站此时的人并不多,稍微排一会儿队伍就轮到了他们。曾姥爷付了钱,拿了三张票。从平县到深圳,二十一块七毛钱一个人。因为贺邵承和陆云泽两个人还是小孩,可以半价,所以一共是四十三块四。他们要的最近的那一班,下午一点发车,先坐四个小时去上海,到了上海再转,十八个小时之后才能到深圳。   这一趟就要将近一整天,考虑到火车上的物价,曾姥爷直接就在附近买了些水果和干粮。   陆云泽受不了热,和贺邵承就又买了根冰棍吃。   为了省钱,中午他们也没去小饭馆了,只是买了点韭菜盒子、鸡蛋饼在火车站里吃。吃完了就差不多到该检票的时候,三个人就各自拎着小包,拿着车票开始排队。前后的人挤挤攘攘,陆云泽的手和贺邵承牵在一起,包裹也放在身前。他把两张票给了乘务员,查完票之后再上的车。但贺邵承的面色似乎微微的泛起了苍白,在这样炎热的夏天并不寻常。   他们三个人,刚好占了火车上中下三个铺子,不用和别人挤位置。曾姥爷把东西放好,摇着把塑料小扇子和对面的人聊起了天。贺邵承坐在一旁,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陆云泽牵着他的手,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怎么了?”自从开始检票,贺邵承情绪就不大好了起来……   贺邵承抿了抿唇,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当初就是这样被拐卖的——强行拽上火车,坐了三天四夜,路上想跑还被打了一顿,直接饭都没有给吃。他始终对这个车厢有着阴影,仿佛这不是去深圳的车,而是又一次拐卖一样。陆云泽眨了眨眼睛,心里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他脸上的笑也散了,眸中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贺邵承……”他握紧了一些对方的手,“来,我们一起去上铺?上面凉快,而且也不会有人在边上来来往往的……”   贺邵承点了点头。   曾姥爷已经和别人聊得乐了,挥了挥手就让他们上去了。   小包先扔到了榻上,陆云泽踩着梯子爬了上去,接着就坐到了里面去,让贺邵承到他身边来。上铺有个挡板,他们也不至于掉下去,只是背不能挺着,否则脑袋就要撞着了。   陆云泽的手又牵住了贺邵承。在这样的夏天,他的手却是凉的,握着还能舒服一些。贺邵承抬眸看他,目光中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   “么儿……”他沙哑的喊了一声。   陆云泽都没和他计较这个称呼了,“你别难过了……这次有我和姥爷一起陪着你呢。”   他虽然很努力的想要安慰对方,但其实自己的情绪也并不好。他的重生虽然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贺邵承的命运,但是他毕竟没有办法去挽回贺邵承过去四年遭受的拐卖和虐待。他甚至都听不到贺邵承开口说这件事,仿佛那些经历根本不存在一样。但怎么可能真的不存在呢?只是被贺邵承都藏起来了……   陆云泽又握紧了一点他的手,“我会在你身边的。”   贺邵承看着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的感觉很奇怪,明明和陆云泽才相遇半个多月,但对面前这个人的信任却是前所未有的。他在陆文杰和张红盼手里挨过那么多的打,同村的人看到了,也只是摇头叹息,从没有伸手过来帮忙。贺邵承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相信谁了,毕竟所有的人都不会帮他,唯一爱他的母亲也已经去世了。   然而遇到么儿之后……什么都变了。   贺邵承一直都记得陆云泽在田埂上说的那一句话——他心疼自己,还跟着哭了。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呢?就好像是久旱开裂的土地终于得到了雨水,让那颗近乎死亡的种子重新生根发芽。   陆云泽抱住了他,皱着眉有些笨拙的摸了摸贺邵承的背。   这趟车就四个小时,刚好又是下午,两个人就一起躺在上铺挤着睡了一觉,身体都靠得紧紧的。贺邵承已经和陆云泽一样高了,骨架又大,此时很轻易的就把人裹住了。火车行驶在铁轨上经常抖动,并不像以后的动车那样平稳。陆云泽有些受不住颠簸,手轻轻的搭在贺邵承的胳膊上,睡一会儿就要醒一下,看一看贺邵承再继续睡。   快到上海的时候,是曾姥爷把他们两个喊起来的。   陆云泽还以为已经到了,猛的坐起来撞了头,捂着脑袋鼓着脸,不肯说自己撞得冒出了泪花。贺邵承的脸上终于有了笑,陆云泽还气鼓鼓的瞪他。两个人一前一后爬下了铺,对面其他的旅客还夸他们兄弟两个感情真好,睡一个铺。贺邵承就勾着唇去帮陆云泽检查刚才撞到的地方,确认只是稍微红了一点之后才轻柔的摸了摸。   “下次起来小心一点。”他说话的声音低,嗓音也不大,只是说给陆云泽一个人听的,“慢慢的起来。”   “……要你说。”陆云泽扁了扁嘴,却是接着又“嗯”了一声,和他一起拿好了行李。   曾姥爷之前接了杯水,两个人都喝了一点,喝干净了再收的杯子。刚好火车也到了,列车员广播上提醒下车,他们就都拎着包裹从车门下了。下一班火车还有半个小时才到,陆云泽看到边上有小卖部,走过去瞧了一瞧。他看到了这会儿还很时髦的方便面,不过要四块钱一份,比肉还贵。   “你有想吃的东西吗?”他左右瞧了瞧,去冰柜里拿了三瓶北冰洋,“我现在还不饿,等会儿火车上吃盒饭就行。但是你饭量大,要不在这里先买点别的……?”   贺邵承没有拒绝,拿了两个面包。   曾姥爷还在站台那边等着呢,见到外孙拿了汽水儿过来,也不抽烟筒了,跟着学时髦,把吸管放到玻璃瓶里喝。他也尝过这个汽水儿,只是要省钱,大多买给外孙,自己是不舍得的。此时一口冰水下去,又甜又冒泡,瞬间连汗津津的背都舒坦了。   火车到了,他三个人一手一瓶北冰洋,一起上了车。   这班列车似乎要高级一点,一进门感觉就干净敞亮不少,而且也没有之前那扰人的炎热。陆云泽还以为火车都是没有空调的,低头看了一眼车票,这才发现从上海到深圳的这一个是K字开头,也就是快速班。这趟车就更挤了一点,毕竟是两个大城市之间的热点班次。他们还是在一块儿,上中下三个位置,不用和别人拼。   陆云泽坐在了下铺上,还在喝那瓶北冰洋。   这会儿也快该吃饭了,火车一启动就有乘务员推车小车过来卖饭。盒饭有国家硬性要求,并不算贵,八毛一份,但味道就不怎么样了。曾姥爷要了三份,打开也就是点红烧素鸡、肉末茄子这样的菜。他虽然不挑剔,但难免心疼钱,拆开一次性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陆云泽是真的不饿,喝完汽水儿之后还打了个嗝,从包里又摸了个黄瓜出来啃。他的那份饭他只尝了几口,接着就推给了贺邵承,让他帮自己吃完,自己继续啃黄瓜了。淡淡的黄瓜清香弥散开来,让这一片被盒饭味笼罩着的地方稍微清新了一点。贺邵承饭后和他要了半根一起吃,曾姥爷倒是不要,趁着中途停车的时候跑出去抽烟了。   车厢里始终都吵吵闹闹的,有的人已经坐下来打起了牌,有的则拿着收音机听广播。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带,也不想参与那些事情,就一起抱着包裹到走廊上看外面的风景。窗户开着,夜风吹拂进来,让车厢里更凉快了一点。陆云泽听着贺邵承咬黄瓜的声音,忽然笑了,说他吃东西像个土拨鼠,咔哧咔哧的。贺邵承也勾起了唇角,并不反驳,和他靠在一起继续看外面快速略过的农田风光。   有了空调,这一夜就睡得舒服了。   虽然他们有三层床铺,但是中间那一层实在是矮得厉害,一睁眼睛就能看到床板压着自己,难过的不得了。陆云泽还是和贺邵承一起睡到了上铺去,把行李都放在了最角落,不给任何人偷他们钱罐子的机会。他就在摇摇晃晃和贺邵承的味道之中睡到了天亮,醒的还算比较早的。贺邵承的胳膊给他当做枕头垫在了脖子下面,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给他揉了好一会儿。   贺邵承的耳根都红了。 第23章 采购   曾姥爷也起了,三个人趁着人少,先轮流去了洗漱间刷牙洗脸,接着又拿了干粮出来喝着水吃。外面的天也已经亮了,阳光照在农田上,虽然是平常都能看到的风景,但因为这次是在火车上,又有了些不同的风味。乘务员又推着车过来了,是出租杂志的,只要一毛一本。曾老头也闲着呢,看见有本封面印得挺漂亮的,就要了。   陆云泽发现有报纸,也拿了两份最新的和贺邵承一起看。   他是想要翻翻最新的实事,最好能有点和股票相关的东西。贺邵承见他一直在翻财经板块,也跟着去读上面的字。尽管还不大能完全理解那些话语,但先记在脑海里总是没有错的。他们还会低声聊一些,尤其是关于深圳已经发行股票的情况。然而曾老头坐在他们旁边,却始终都没注意到外孙和小贺说的内容。   他小时候上过私塾,是个识字的老头。但过去读的都是老东西,没什么意思;这本书却把故事讲得委婉曲折,年轻的姑娘遇到那么多可恨的男人……   陆云泽侧过头看了一眼好久没说话的姥爷,惊讶的发现姥爷捧着的是一本《知音》。   乘务员那儿有十来本《知音》,一直到下车,曾姥爷都才只读了三本,心心念念着回来还要租。他这才意识到外头的好了——在那小小的曾家村里,哪里有这样好看的书呢?贺邵承也翻了翻,并没有被吸引,而陆云泽在边上忍不住的一直在笑。不过这会儿也终于到深圳了,他们也没多耽搁,排着队拎着行李下了火车。   站台里面还不怎么看得出来,但一出站,深圳和平县那小地方的差距就清晰的显示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上满是客流,一眼就能看到远处的马路。而马路上也停着不少轿车,根本不是平县三轮车扎堆的模样。曾姥爷看看天,看看地,又看了看身边路过的,手里拿着个大哥大的人,心里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站在他身边的陆云泽和贺邵承却都很平静,并没有任何乡下人进城的惊讶。   广场上有小贩在卖深圳市地图,陆云泽花五毛买了一份,展开来大得不得了:“小商品批发市场……不远,有公交线路,坐公交就能到。”他对着看了看,“姥爷,我们现在就去?把东西买了说不定今晚就能赶上火车。”   曾姥爷看了眼火车站门口大大的时钟,这会儿才十二点多,便点头答应了。   深圳是个大城市,在90年的中国已经标志着现代化,许多在平县根本见不到的高楼在这里几乎是随处可见。他们上了公交车,找了位置坐下了,曾姥爷就一直看着外面,头一回觉得自己六十多年的见识还是太少了一点。   他看到了很多时髦的姑娘,头发都烫得卷卷的,再用一个漂亮的头花或者水晶发卡捞起来,露出那纤长白皙的脖子。他看到人们打的伞上都印满了花纹,都是铁做的,哪里还用油纸伞。路边的小饭店有的已经用上了电子屏,里面装了彩色的小灯泡,会一下一下的闪烁着提醒客人来看。而最令他惊讶的还是小汽车和大哥大——平县能有几个人把这两样东西配齐?深圳居然遍地都是!   陆云泽和贺邵承还是坐在一起,也瞧着外面。   贺邵承出生北京,早年就见过首都的繁华,此时看着深圳,只是觉得看到了另外一个北京罢了。陆云泽凑在他身边,看着那些还在施工的大楼,忽然小声的开口道:“以后还会更繁荣的。”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他虽然年龄不大,但也知道这个国家是在以怎样的速度发展着。   陆云泽看着此时还年幼的,面孔还并不那样坚毅的贺邵承,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会儿小商品批发市场还算是市中心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从火车站到这里并不远,公交车只开了四十多分钟。天气有些热,陆云泽又觉得自己脸上被晒得难受起来了,可他没带帽子来,只能尽量挑着阴凉走。曾姥爷有些忐忑,看着市场门口的大牌子和进进出出穿着体面衣服的人,忽然觉得自己这次出门穿的太简单了。整个市场这会儿热闹极了,走到门口都能听到里面的声音,而且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和钱有着密切的关系。   陆云泽稍微握了握姥爷的手,“姥爷,咱们进去,拿了想要的东西就回火车站买票。”   “诶……好。”曾老头点点头,终于走进去了。   市场有三层楼,每层楼卖的东西不一样。一楼是真的小商品,二楼三楼就涉及到衣服、鞋子、皮包了。商贩每个人占了个位置,搭出了不同的摊子,货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放在那里。老板和顾客大多都在讨价还价,不过彼此的腰包都是鼓鼓的,一看就塞满了钞票。这是一个充满了铜臭味的地方,也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地方。   陆云泽的目标很明确——平县看不到的小东西。   一方面他和贺邵承、曾姥爷只有三个人,搬不了太重的;另一方面这一次购买也只是试水,如果可以,下一次他或许就不再这样人肉来回跑了。目光落在了一处卖小饰品的摊子上,陆云泽走了过去,蹲下身拿了几个看了看。对方见是个孩子,本来不大想搭理的,但接着就听到这小孩儿开口了。   “这些发卡多少钱?”   “四毛一个,价格一样。”他回答了,摊子上还有别的人在看,不过又走了。   曾姥爷也蹲了下来,仔细瞧起了这个小东西。   在他眼里,水晶发卡确实是好看的,一排上面镶满了水钻,闪亮亮的,比那些花花绿绿的塑料卡子好看多了。可他毕竟是个老头子了,也不知道这份漂亮意味着什么。边上还有用来扎头发的头花,也是一样镶了水钻,瞧着漂亮的不得了。蝴蝶结的蕾丝做的格外精细,他看着,忽然想到年轻时候的爱人了。如果对方还在,他肯定是要买一个带回去的。   陆云泽捏着一个发卡,心里只是在评估这个产品的质量。   外观肯定是可以的,材料他捏了捏,也还不错,就是不知道里面如何,会不会用了几下就崩。他反复捏了,又挑了另外一个在掌心里拨来拨去,确定发卡没有损坏后,才决定要上一些。   “便宜一点?我拿的量多。”   贺邵承安静的在边上看着。   “一千个能给到三毛五,这是最低价了。”老板见有戏,也不嫌弃这是个小孩儿了,“你要多少?我这儿货多呢,水晶发卡什么款都有,都是统一价格。”   陆云泽只是摇头,“还太贵了,”他指了指水钻,“这都只是玻璃,不是水晶,我知道的。叔叔,再便宜点,我真的可以拿一千个。”   他心里想要的是两毛五,而回了平县,这样一个发卡卖到一块钱都不是问题。但两毛五确实是个很难达到的数字,在他表示自己能要,而且马上就付钱的情况下,摊子老板也只是开口到了三毛二。几分钱的来去乘以一千就是几十,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来回谈了许久,摊老板表示坚决不接受两毛五这个价格,接着又露出了心痛的表情,说可以三毛一。   陆云泽笑了,白净的面孔上两个小酒窝甜极了:“三毛吧,我们各退一步,现在就掏钱。”   曾姥爷去瞧别的东西了,只有贺邵承始终都在陆云泽身边,仔细看着他是怎么讨价还价的。   这些发卡最终以三毛的价格成交,陆云泽挑了十二个款式,索性每一种要了一百个,这才让那老板脸上有了笑。一麻袋东西装好,发卡虽然小,但一千两百个可不是个小数目。曾姥爷这会儿回来了,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帮到外孙什么,只是出来陪着两个孩子免得他们出意外的,因此就把那麻袋拿着了,就去门口坐着,帮他们看着东西。   陆云泽点点头,又去瞧别的了。   成交了第一批货,再去别的摊子,他对价格心里就有数了许多,遇到报得特别高的直接忽略。他又买了一批胸针,稍微贵一点,五毛价格成交的,拿了七百个。贺邵承早年在北京,还记得当时身边流行起来的电子手表,看到摊子上也有卖,就和陆云泽提了一下。陆云泽立刻就蹲下来看了,以八块钱和六块钱的价格买了三十五个电子手表和电子宠物。   虽然稍微贵一点,但在深圳流行的东西,肯定也有时髦的平县人会愿意出钱买的。   他知道县城已经有不少万元户了,这些几块钱的玩意儿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   所有东西放在一起,塞了鼓鼓囊囊两个麻袋,胸针、发卡尤其多。曾姥爷有些纳闷,在他眼里,电子手表这种才是最应该进的,新鲜又高科技嘛。不过外孙做事,他也不指指点点,这就又拎着东西准备回去了。来一趟深圳,他们都没留下来住上一夜,只是从批发市场批了东西,这就又座上回平县的火车了。 第24章 上门推销   连着两晚都睡在火车上,就算快车上有空调,陆云泽还睡得不舒服,抱着贺邵承哼哼个不停。曾姥爷虽然有《知音》可看,但也累坏了,是彻底意识到自己跟不上时代了。他们带的衣服也没机会换,彼此身上都不知道出了几身汗,就算是陆云泽这样爱干净的人,身上味道也不怎么好闻了。两袋子东西沉得不得了,好在贺邵承力气大,一路上帮着扛了许久。   抵达平县后,尽管陆云泽很想直接就在县城里把东西卖了,但也知道这会儿他们都需要休息,因此还是租了电三轮直接回了家。他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和贺邵承一起,烧了热水用肥皂把身上洗得干干净净。一身汗臭终于散了,他这才舒服了一点,穿着一件干净的短袖在院子里吹风搓头发。曾姥爷夏天洗澡不用热水,自己在后院打了井水就往身上浇,这会儿已经回屋子里头,继续抱着买来的《知音》读。   贺邵承过了一会儿才洗完出来,面孔上虽然用毛巾擦了,但还是沾了湿气。他们买的两袋子货此时正放在房间里,还没有动过。他知道陆云泽一定有办法,但那毕竟是花了一千二进来的货物,相当于把他们之前所有摆摊卖虾饺的钱都投进去了。他走到了陆云泽身边,抬起手帮他用毛巾揉搓起了头发,同时忍不住问道:“那批货……我们等到赶集的时候再去卖吗?”   “嗯?”头发上揉的舒舒服服的,陆云泽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笑,“不行,那样效率太低了。”   他心里有计较,虽然赶集的时候由自己直接卖给顾客,价格可以更高一些,利益能够在短期内得到最大化,但他并不想花那么长时间去等一次赶集,也不想和贺邵承再操心招揽顾客的事情了。发丝上的水珠被擦了个干净,他索性不在院子里站着了,拉着贺邵承的手回了房里,把一个麻袋解开,随便拿了一包发卡出来:“贺邵承……你觉得这一个发卡能卖多少钱?”   虽然就只是玻璃做的水钻,但看上去都很真实,亮闪闪的,绝对是平县年轻姑娘们会喜欢的款式。   “一块?”贺邵承微微皱着眉,对这类东西也并不了解。   他知道母亲有许多珠宝,都是从德国带回来的。但上面镶嵌的钻石肯定是真货,价格是完全不能比拟的。陆云泽心里想的也差不多,“其实说不定还能卖的更高一点,因为我们在深圳都是批来的……更何况这些东西还没传到这里。”   他捏了捏发卡,每一个都装在塑料袋里,塑料袋上面还带着个印花纸标签,用韩文写了几个字,“但是我不想到赶集再卖,明天咱们就去县城,租一个三轮车,去不同的杂货店小卖部推销一下。尤其是学校门口的那种小店……他们肯定会愿意要的。价格上就稍微便宜一点,卖他们八毛,让出去两毛的利润,但是销售这件事就完全不用我们操心了。”   贺邵承点了点头,“好,那明天还是要三点半起床,今晚早点休息。”   “嗯……”陆云泽又翻了个电子宠物出来,有些心疼的拆了一个,装上纽扣电池开机,坐在凉席上自己玩了一会儿。   这会儿的电子宠物功能还很简单,其实和以后的企鹅宠物有点像。开局选一个蛋,接着就慢慢的养,要给它提供食物,洗澡,生病了要看医生。但食物是需要钱的,所以就要玩小游戏赚钱,游戏则也很简单,就是个贪吃蛇和海盗大战罢了。他玩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就和贺邵承一起躺下来睡午觉。之前在火车上,他都和贺邵承紧贴在一起,这会儿终于宽敞点了,陆云泽还是忍不住靠了上去,贴着贺邵承的肩膀呼吸。   贺邵承略微有些僵硬,可当陆云泽睡熟时,那只手又伸了过来,抱到了他的腰上。   他抿着唇,努力的不去想那只温软的手,就这样和么儿紧靠在一起歇了。   他们只是睡了三个小时,陆云泽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养的那一只电子宠物死了。他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一个小小的坟墓,嘴巴扁了扁,不玩了,关机省点电明天和老板们推销去。贺邵承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的想笑,抿着唇跟着下了床。曾姥爷也睡醒了,在院子里抽烟呢,看见他们就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道:“走,咱们上街,买点肉去。”   陆云泽点点头,和贺邵承牵着手去了。   从曾家村到街上也就几百米,路上遇到不少人,都问曾老头前两天去哪了。曾老头摇摇头,就说去了趟县城,接着又带着两个孩子往供销社走了。他最知道农村吃完了饭闲言碎语的能力,当初女儿走了,爱人去世,他一个老头都差点撑不下来。他又吸了口烟,摸出口袋里那两块钱,在供销社窗口拿了一块钱的排骨。   “今天烧个排骨冬瓜汤,怎么样?”一袋子排骨都给剁碎了,他又去买了两片冬瓜,两分钱。出来晃一圈,曾老头又给外孙和小贺弄了两个果冻,这才施施然在夕阳下走回去了。陆云泽拿着手里那一根吸吸冻,眨了眨眼,低头咬开开始吃了。贺邵承也和他一样,不过拿着根吸吸冻的模样实在是好笑,让陆云泽一路上都带着那两个小酒窝。   曾姥爷跟着去了趟深圳,这会儿已经累坏了,随便两个孩子折腾去了。因此第二天早晨,只有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起床,在厨房里稍微弄了点粥搭着咸菜当了一顿早饭。供销社每天出发去县城的师傅都已经很熟这两个孩子了,看到他们居然一人拎着一大袋子东西,还有些好奇。不过怎么着不关他的事,他就开着电三轮一如既往的进了县城。   陆云泽笑眯眯的和师傅道了谢,接着才和贺邵承又拎起了袋子,寻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城里头干接送生意的三轮车这会儿都还没出摊,小杂货店更是没开门呢。费劲拎着东西到处跑没意思,不如先再攒攒力气。这会儿他们身上就没多少钱了,加起来才带了十几块,陆云泽瞅着早餐摊子纠结了一会儿,才去买了两个大鸡蛋饼,塞到了贺邵承的手里,让他稍微多吃一点。   贺邵承有些惊讶,但接着就低下头吃了,并没有推辞什么。他确实饭量大,而陆云泽始终都记着这一点,这会儿还担心早晨那一海碗米粥不够呢。   两个人带着麻袋坐到天亮,街上终于热闹起来时才站起身准备出发。   贺邵承一个人拎了两个麻袋,虽然有些沉,但对他来说倒也还好。陆云泽这会儿轻松了,看到一个骑三轮车的,跑过去和人家谈租车子的事情。上门都是生意,这种三轮车在市内跑跑地方都是一毛一毛的,更何况他又不是个电三轮。陆云泽和他谈好了价,这就让贺邵承把东西放到了后面,两个人也坐了上去,开始寻找着附近的小杂货店和小卖部。   他最觉得能够吃下货的还是学校门口的店,因此第一站就让师傅骑去了一个技术学院门口,在那小杂货铺子那儿停了下来。一麻袋东西太多了,他们也不全搬着,只是先拿了一包样品出来,进门去给老板瞧了。老板还以为生意来了,问他们想买什么零食,接着陆云泽就把发卡、胸针拿了出来,带着笑问:“您这儿收货吗?”   老板皱一皱眉,本来想把人赶出去的,但看到那精巧漂亮的发卡,却又挪不开眼睛了。他做生意,当然知道平时那群学生都爱买什么东西,不过店里头之前也没什么这样的饰品,主要卖的都是零食饮料。   他拿了一个,拆开塑料袋在手里捏了捏,“这花样倒是很新……”   “嗯,是韩版的发卡,从深圳进来的。”陆云泽努力的推销着,“您这边收吗?这个发卡厂家定价都是一块钱,年轻的女孩子肯定都会喜欢的。这里有十二个款,花样也很多。从我这儿拿八毛五就行。”   老板一听价格就皱了皱眉,是嫌贵了。   如果只要三四毛,他肯定进;但这要八毛五,虽然确实很好看,他也不敢要多少了。他拿着发卡摇了摇头,“太贵了,稍微便宜点,我要点试试看。”   陆云泽露出了笑。   他知道小店吃不了多少的,所以也没指望一口气卖出去几百个,只是先谈拢了八毛一个发卡,一块一个胸针的价格,拿了四十来件货给对方。电子宠物和手表他也给对方看了看,但这就不是小店吃得下的东西了,老板摇头拒绝了。贺邵承见只卖出去几十个,微微有些焦躁,面孔都板了起来。这个生意似乎还没有之前卖虾饺的好做,他抿着唇,看着面前两大袋子东西,心口沉得厉害。   但陆云泽心情却很轻松,又朝下一家去了。 第25章 假钞   他知道生意不好做,尤其推销这种事,刚上门的时候大多数人心里都是带着抵触的。但因为他手里的货确实很新鲜,愿意进点看看的人也不少,一会儿就卖出去一百多个发卡和几十个胸针了。大生意是在后面,当他们进了一家专门卖饰品的小店时遇到的,店老板是个年轻的姑娘,自己就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她很确定这些发卡和胸针都能很快卖出去,因此一下子就要了四百个发卡和两百个胸针,每个款式都拿了些。   贺邵承这才放心了。   他跟在陆云泽身边,一直做着搬东西的活,对方要多少,他就从三轮车上清点好递过去,配合的十分默契。他们自己还嫌卖得慢呢,但骑三轮车的师傅却是惊呆了,只觉得这两个小孩儿真是厉害,这还没一上午呢,都已经做了大几百的生意了!他骑着自己的三轮,只觉得这趟真是够长见识的,看陆云泽一家一家的推销谈价,都恨不得那是自己的生意了。陆云泽感觉着鼓起来的钱盒子,心里头越来越舒坦,又跑了五家店之后就坐在了三轮车上,和贺邵承一起点了点手里的钞票。   “已经回本了。”电子宠物他卖了四个,手表卖了六个,这两个都贵,一个就卖到十三、十五去。他其实也没指望一天就把东西清干净,但现在看情况还不错,不能小瞧平县潜在的消费能力,“我们再跑几家看看,尽量把发卡胸针卖了……电子表和电子宠物我想直接去政府大院门口搭个摊子。”   贺邵承“嗯”了一声,看着么儿又汗津津起来的鼻尖,伸手过去帮他擦了一下。   陆云泽抬起头冲着他笑,眼睛弯弯的。   他们两个都不饿,贺邵承是又吃了饼,陆云泽则是单纯的忙忘了,只想着怎么卖东西了。他们又骑去了城北,在百货大楼那条街上找到了饰品店,又成功的做了一个大单子。一千多个东西在一天之内卖给客人不容易,但卖给经销商就不怎么难了。最后手里只剩下一包一百多个发卡胸针,陆云泽也不要三轮车师傅再辛辛苦苦的骑着了,给对方付了四块钱,就和贺邵承下车自己走。   来的时候两个麻袋变成了现在手里小小的包裹,虽然电子表和电子宠物还剩了不少,但毕竟已经回了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贺邵承走在外面,让自己稍微帮么儿遮掉一点烈日;看到有卖煎饼的,他也去买了两个,让陆云泽坐在阴凉的地方喝着汽水儿吃。这一次因为是他去买的饼,就变成了陆云泽那份里面多两个里脊和两个蛋,让陆云泽忍不住的抬头,略有些惊讶的看着身旁的贺邵承。   “都是给我加的呀?”他忍不住的笑了,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胳膊,“可我吃不掉这么多,塞的都要扑出来了。”   他虽然知道贺邵承有对他好,很多细节的地方已经很注意了;但这样明显的给他塞料还是头一次呢。   贺邵承埋头咬自己的那一份,“你多吃一点,我都已经比你高了。”   听到身高这个敏感的话题,陆云泽的笑顿时就僵住了,气鼓鼓的低下头咬煎饼去了。   他真是不知道贺邵承吃什么长得,大半个月就已经长得比他高了,简直是窜了火箭的速度。这会儿他也不嫌肚子撑太饱了,很努力的把整个煎饼都吃了下去,一根黄瓜丝都没剩下。贺邵承勾了勾唇,看着他吃到打嗝的样子,居然也不嫌陆云泽不体面,反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么儿真可爱。   陆云泽自己揉了揉脸,又拿好东西往下一家走了。   在平县第一小初高中部门口,他看到三家并排在一起的小卖部,一个一个走进去问了问。   一个铺子是明确不要的,都没等他说话就把人赶了出去;陆云泽也不气馁,又去了第二家,成功的卖了五十个发卡、二十个胸针、两个电子手表、一个电子宠物。剩下来的东西就更少了,他其实也不着急还有没有人要了,直接去政府大院那边卖了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隔壁店老板刚才就已经瞧着了,见他们终于又来了自己的店,这就露出了个精明算计的笑。   “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出来做活啊?真不容易,来,让我看看都有什么?”   “货剩下来的已经不多了。”陆云泽看着面前长得就格外精明的男人,把剩下来的一点东西拿了出来,那个作为试用的电子宠物也放在了边上,“叔叔,我们也不谈别的了,我这个发卡卖八毛一个,胸针一块钱,电子宠物游戏机十三,电子手表十五。都是从深圳进来的,您需要就直接包起来。”   店老板笑了,看了看那么多东西,居然都点头说要。   陆云泽也有些惊讶这桩生意谈得那么好。   他之前就算是在饰品店,对方也拿着每个东西挑拣了好一会儿,又是检查材料,又是检查质量,还自己拿着计算器算了好一会儿呢。不过能把东西卖出去他也不介意,点点头之后就让贺邵承过来了。对方要了十个手表,十个游戏机,胸针和发卡更是表示全都收了。贺邵承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了一个袋子里,在边上等着陆云泽收钱再给,虽然不吭声,但目光却很锐利。   老板从抽屉里,拿了四张一百块出来。   陆云泽就算再怎么想做成生意,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小卖部是零钱最多的地方,对方居然拿了四张百元钞票,难道还需要他来找钱吗?而老板还真是这个意思,笑呵呵的说这是四百块,问他有没有零碎,找上个六十就行了。陆云泽低下了头,用脚轻轻的踢了一下贺邵承,没让他把货给过去。四百块钱拿到手里,他摸了摸,果然感觉不对。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已经没有那甜甜的笑容了。   “叔叔,我虽然年纪小,但不是傻子。您给的可都是假钞。”钞票举到了空中,连个水印都没有,假的已经不能再假了。他直接就把那四百块都放回了柜台上,“您不想诚心做生意,我们就不做了。”   贺邵承紧盯着对方,死死的捏紧了手里的东西。   他一听到这个人居然敢拿假钞出来骗他的么儿,胸口就蓄满了愤怒,只差最后炸出来了。陆云泽也心烦极了,没想到最后遇上个不老实的商人,这就打算走了。但他们两个确实年纪小,看着特别好欺负,店老板居然也不怕,还笑呵呵的:“你这可冤枉我了,我哪里给你假钞了?小朋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都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人。他还想着要不不说了,反正没什么好聊的,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对方对他们做什么。但贺邵承已经忍不住那股戾气,一个拳头就砸了过去,隔着柜台都砸在了对方的脸上。店老板顿时就“哎呦”了一声,没想到这小孩儿力气这么大。他本来也确实是打算坑对方一把,此时也不装相了,捏着拳头开始和贺邵承对打起来。   陆云泽惊愕极了,看着贺邵承把人打在地上一下一下锤肚子。   他都没动,因为贺邵承根本没事,全场就是贺邵承单方面殴打对方罢了。那老板怎么肯,不停的骂着脏话,又喊说要报警抓他们两个。陆云泽一惊,而此时从店铺后面,老板的老婆也出来了,一边叫骂着一边拿着个扫帚要来打。陆云泽这才一把抓住贺邵承,同时把他们两个的货拿起,拼命的跑出了小卖部。   他一路在飞奔,拉着贺邵承的手根本不带松。   那女人也追了好一会儿,但等他们跑了几条街之后,到底是见不到人影了。陆云泽气喘吁吁的抚着膝盖休息,而他身旁的贺邵承居然还十分平稳,只是呼吸稍微有些粗重罢了。刚才那一场事情真是在他意料之外,让他忍不住的又瞧了瞧贺邵承这张面孔。虽然刚才基本是按着店老板在打,但贺邵承额角也被碰了一下,稍微泛起了一点青。   “你……你怎么打他呀?”陆云泽喘息着,扶着腰无奈的问他,“咱们……走不就行了……”   “他活该。”贺邵承的嗓音格外的低哑,眼眸里的怒火还未散去,“他居然拿假币出来骗你……要是你收了,那可怎么办?四百块钱不是个小数目!”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也是。   这种想要坑小孩儿的人,挨一顿打又怎么样呢?反正这会儿还没多少监控呢,追不到他们的。他忍不住笑了,看着贺邵承因为自己气到揍人的样子,心里居然觉得颇为有趣。贺邵承还站在原地,一边粗重的呼吸一边看着他,手又慢慢的握紧了。   么儿……会不会讨厌自己了?   刚才好像太冲动了一点……   陆云泽长长的呼了口气,刚才跑的嗓子里都有些冒血腥气了,“嗯,你说的没错……他活该……呼,我还挺惊讶,你居然能把他按着揍。贺邵承……你,挺厉害呀……”   怪不得上辈子能走黑道发家,在打架这件事情上确实是天赋异禀。   贺邵承抿了抿唇,“你……不生气吗?”   “生气干嘛。”他又笑了,开始拉着人慢慢的往前走,去政府大院那个方向了,“那种人,多揍几下都没事,但我就是怕你吃了亏……走了走了,还好我顺手把东西都拿回来了,否则让他挨了一顿打就拿了这么多东西,我们就亏大了。” 第26章 辣椒酱   他们两个走在路上,并不知道之前挨了揍的小卖部老板真的气急了要报警,结果被隔壁两家好是嘲讽了一番,骂他又拿假钞骗人,挨了揍也是报应。显然他早已经不是第一次拿假钞了,他自己也怕警察过来先把他的店铺给查了,只能咬着牙硬吞了这口气,回铺子里面踹狗撒气了。   陆云泽和贺邵承慢慢的到了政府大院。   他们也不大确定这里可以不可以摆摊,而且这次出门其实也没带塑料布出来,可能并不方便。但只是一到门口,就有院子里在乘凉的老客户把他们认出来了,赶忙摇着蒲扇走出来。老大爷还牵着小孙子呢,小孙子一看到两个哥哥,就蹦出了“虾饺”两个字。陆云泽忍不住笑了,蹲下身去摸了摸小弟弟的脑袋,而那大爷也开口问了:“你们怎么就不来卖虾饺了呢?”   “虾饺生意太累了,”陆云泽站了起来,看了眼身旁的贺邵承,“而且后来也有其他人做了一样的东西,我们就不打算再做了。”   “唉,”老大爷叹了口气,“别人家做的料没你们两个小娃娃做的好啊……而且,你们家那辣椒,真的是,这段时间大院没吃到,不少家的孩子已经都闹腾上了。”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约是被住在楼里的人瞧见了,这会儿又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轻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诶,是你!就是你!小兄弟啊,你家辣酱还有没有?卖我一点怎么样?我老婆怀了孕,现在天天都说要吃你家的辣椒酱,没那个味儿饭都吃不下了!”   陆云泽和贺邵承对视了一眼,一愣。   他们没想到遇上两个人,居然都在问曾姥爷做的油泼辣子,然而这一次身上实在是没有,只能摇了摇头,打开袋子给他们看了看今天手里的东西。那年轻的小伙子听说没有,反复踌躇,都不知道怎么和爱人交代了。他苦着脸买了三个发卡三个胸针,打算先拿这个去讨好一下对方。而老大爷身边的小朋友则看上了电子宠物游戏机,闹着要玩。   贺邵承把已经拆开的样机递了过去。   “所以你们今天来卖其他的货啊。”老大爷又摇了摇蒲扇,让孙子和两个哥哥说声谢谢。小朋友已经被游戏机吸引了,抱着那小东西眼睛都不眨。贺邵承“嗯”了一声,说了去从深圳进货的事情,那大爷就夸奖英雄出少年。四个人站在门口,陆云泽也不嫌弃地上脏了,直接就坐了下来,把几样东西放在了地上。   有个大爷在这儿,路过认识的人都先过来瞧瞧了。发现是熟悉的卖虾饺小朋友,不少都给个面子,拿一个发卡走了。在家里放暑假的小姑娘们也出来凑热闹,在摊子上一阵挑挑拣拣,看着那些漂亮的东西,忍不住的就想拿了。贺邵承长得英俊,而陆云泽长得秀气,两个男孩儿帅的各有风味,让她们根本不舍得走。   陆云泽笑眯眯的给姑娘们比划着发卡。贺邵承虽然话不多,但也被几个女孩儿围着。   老大爷难得看个热闹,笑呵呵的,身边的小孙子已经玩得入神了。   电子手表和电子宠物都贵一些,有的带着孩子的过来了,被闹得不行,只能掏钱要了一个。老大爷这才意识到不对了,蹲下身让小孙子把东西还回去,但小家伙立刻就哭了,抱着那游戏机扁着嘴,说自己已经把小宠物养出感情了。陆云泽抿着笑,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太好,但他也确实是想把这个样品也出了。老大爷被哭闹的孙子弄得没办法,只能叹一口气,回家拿钱去了。   但因为是个拆开的货,陆云泽只收了他十块钱,没按照十三的价格收。   到晚上要下班的时候,不少从政府机关回来的人都瞧见了这个摊子,女人们更是围着挑拣发卡和胸针,每一个都不肯放手。政府里的人到底家境殷实一点,陆云泽卖的可快了,而且价格还比之前出给小卖部的时候要高一些。不过与此同时,被反复问到的辣椒也引起了他和贺邵承的注意,而且听这些人的语气,虾饺摊子不做了就不做了,但那辣椒酱最好能挑着来卖一点。贺邵承转头看了一眼陆云泽,微微皱了皱眉。   “回去再把剩下来的两罐辣椒带过来?”他尝试性的建议着,“我们可以去买几个玻璃罐子,分装成小瓶。”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最后,电子宠物都卖完了,只剩下两个手表,和几个零散的发卡。   天已经黑了,这会儿还不回去估计姥爷要着急,他们两个终于站了起来,收拾好钱盒子一起往供销社方向走。坐上便车是肯定不可能了,只能花三块钱打个电三轮回去。贺邵承拿着一个手表,放了三粒纽扣电池进去,屏幕就微微亮了起来,显示了一个现在的时间。   “还能记时呢,”陆云泽戳了戳他的手,帮他把手表戴上了,“来,刚好你一个我一个,以后在外面都方便一点。”   贺邵承点了点头,“这趟都赚回来了。”   “嗯,赚了有一千四左右吧。”陆云泽还没点钱,有些不确定,打算晚上回去拿着小账本好好的算一算,“你瞧,还是去一趟深圳划算……就是太累了一点。”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其实这次一个铺子一个铺子推销也挺麻烦的,下一次最好能够找到一个愿意大量收的贩子,稍微再便宜一点也没事……”脑袋靠在了贺邵承的肩膀上,陆云泽轻轻的蹭了蹭,“对了,你觉得那个辣椒酱怎么说?”   贺邵承沉默了一瞬,想了想之前卖虾饺的情况:“曾姥爷做的辣椒很受欢迎。当时……我就看到,有人是舀了一大勺拿回去的,应该不止是沾虾饺吃。”   “诶?我都没注意。”因为他只负责收钱,陆云泽还真的没看到顾客加料的情况,“我还奇怪呢……那辣椒挺辣的,怎么大家都这么能吃,一罐子两天就没了。”   “嗯……你觉得我们可以做这个生意吗?”贺邵承垂了垂眸,微微皱着眉头,“如果他们喜欢,我们也可以稍微卖贵一点。”   陆云泽撑着下巴开始思考了。   辣椒酱这种东西,铺子里也都有卖,最常见的是“阿婆香”牌子,才卖一块钱一瓶。因为是生活中常用的东西,所以也贵不到那里去,更何况乡下辣椒才几分钱。如果跑一趟卖几十瓶辣酱,最后才赚个十来块,那肯定是不划算的。但如果能够一次性生产很多……   “咱们先去把家里两个罐子的分装一下,按你说的试试看。”他敲定了方案,“一瓶卖两块钱,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买。如果愿意……那说明辣酱确实很受欢迎,但如果大家不愿意,那么就还是算了。”   贺邵承点了点头,在他眼里,曾姥爷的油泼辣子卖这个价格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两个人老晚才到家,把曾老头急得不行,还以为外孙和小贺在外面出什么事情了。当陆云泽把钱罐子拿出来,告诉他已经基本上把货物都都卖了时,他又惊呆了,看着那一盒子塞不下的钱,吃惊的张大了嘴。外孙之前卖虾饺,那好歹是一天一百一百这样的挣,可这一趟……一下子就拿了两千多回来!他也着急了,问哪能卖掉那么多,贺邵承便一一的把事情说了,不过略去了收到假币还把人打了一顿的事情。   陆云泽坐在小板凳上,把钱盒子倒扣过来,开始一点一点的数钱。   这次因为去了好多家,卖的量多,五十、一百都收了不少,比全是一块钱五块钱好点多了。他还是一样,先按照币种分类,接着再一个一个的数数,计算出总共的钱。所有的零碎也点上了,陆云泽脸上的小酒窝立刻就露出了出来,仰起头和身边的姥爷还有贺邵承道:“两千六百三十五!”   曾姥爷是真的吓坏了,一边嘟囔着“太多了”,一边颤抖着手,走去灶台边上舀水烧粥了。   陆云泽还在笑,贺邵承也抿着唇,和他一起享受着赚了钱的喜悦。   晚饭吃的简单,只是点米粥搭着小菜,但他们吃的都很舒坦。   曾姥爷还是不怎么好,虽然他早就知道外孙厉害,但是就一天……外孙居然挣的钱已经超过了他这些年的积蓄,老人家就只能抖着手回房里头去寻找《知音》的安慰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也回了房,只简单的冲了把澡,身上都凉快着。他第一件事就是藏好钱,接着再拿出账本记账,用端正的正楷字一笔一划的写下每一个货物的出入价格。   贺邵承手里拿着个水晶发卡,上面还有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拨了拨,又看了一眼坐在床上认真写东西的么儿,悄无声息的抬起了手,在他的背后把发卡夹在了陆云泽头顶的那一撮毛上。   “嗯?”脑袋上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陆云泽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身边的贺邵承,“怎么了?”   贺邵承盯着他挂着一个蝴蝶结发卡的脑袋,面色不变,“没事。”   但脑袋上忽然多了个小东西,不是说没事就真的没事的。陆云泽拧起了眉,自己伸手摸了上去,一下子就知道是个发卡。他皱着脸看着贺邵承,把发卡摘了下来——居然还是个蝴蝶结的!!贺邵承这才不端着样子了,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结果被陆云泽的小软手狠狠的拍了几下。   “你果然没做好事……贺邵承!”他也不记账了,把本子和笔丢到了一边去,要把这个发卡夹到对方脑袋上。   两个人在房里闹着,陆云泽怎么都按不住贺邵承,只能去抓他腰上的痒痒。结果贺邵承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伸手挠了一下陆云泽。他顿时就不行了,躺在床上笑的肚子都酸了,头发上则又被发卡夹了个揪揪出来,像个小姑娘似的。贺邵承今晚的笑特别多,终于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了,唇角的弧度就没有放下来过。他一直看着陆云泽,不断的在心里低喃着“么儿”两个字,等到真的闹得不行了,才一起拉了灯,紧靠着睡在了一起。   上一次这样大笑是什么时候了呢?   贺邵承闭上了眼睛,已经不大想得起来了。 第27章 阿婆香   这会儿农村人生活上还处于一种尽量自给自足的状态,基本上能自己家里倒腾的东西就自己家里倒腾,所以街上的小卖部也贩售着玻璃罐头,一个个都是新的,直接从平县第二玻璃厂进过来的。因为生产技术革新,这会儿玻璃已经没有十年前贵了,只要一毛钱一个,不大不小,拿在手里刚刚好。贺邵承在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家里陶罐和这个玻璃罐子体积之间的差,先买了十个回去,一共才一块。   陆云泽这回没跟着出来,嫌太热了,躲在屋里头继续睡觉呢。   他确实受不了晒,昨天就那样在县城里头走走,他的脸又晒红了,胳膊和腿也泛起了异样的颜色。他还记得上辈子初中军训那会儿呢,晒得小腿上又疼又辣,教官还不给他休息,拉着男生的队伍不停的在烈日下集队。接着,陆云泽的腿上就开始脱皮了,两条小腿也自此留了疤痕。因此这一回,他赶忙不乱跑了,乖乖的躲在屋里头休息,连窗帘都拉的好好的。   贺邵承回来时,他也终于起床了。   白皙的小腿上泛着一点点红点子,面孔上这会儿倒还好了,大约是昨天用井水洗了脸的缘故。贺邵承一看到他的腿就皱起了眉,把袋子往边上一方,大步走过来蹲下身,捧起了么儿一条小腿仔细查看。   “怎么红成这个样子?”他皱着眉,面孔格外的严肃,又有些像上辈子那个贺邵承了。   陆云泽觉得这个姿势怪怪的,努力的想要把自己的腿收回来,“就……晒过头了……下次出门还是不能穿短裤子了,我确实有点经不住晒。”   腿努力的抽了抽,没抽出来,还被紧紧的攥着呢。   他看到贺邵承板着脸,好像又生气了似的,略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而贺邵承却是用指腹很小心的碰了碰那冒起来的红疹子,抿着唇又检查了一会儿。如果还在北京,他肯定会立刻带陆云泽去医院,让医生开一点药膏出来。但在曾家村这里,哪里有什么医院呢?顶多就街上那一个卫生所,住着个无论什么病都打抗生素的赤脚医生罢了。   “泡点凉水会好一些吗?”他终于开了口,“么儿,你坐着,我去后院给你打水。”   陆云泽乖乖的“嗯”了一声,真的不动了。   一大桶凉水被打过来,也不知道贺邵承从哪里找到的,还是他们家冬天泡脚用的那个木桶。他把腿放了进去,伸手要看买来的玻璃瓶,贺邵承就又拿过来给他瞧。陆云泽拆了一个盖子,里面都干干净净的,不过最好用之前还是都放在锅里煮一下。他看了看,瓶子底大约巴掌大,也就和他手差不多高,他们家一个陶罐灌上四瓶肯定没有问题。   “你说……如果好多人都要,咱们该怎么做呢?”陆云泽低头想着,“这样一点一点的挑着去县城里卖肯定不划算的。”   贺邵承拿了毛巾过来,蹲下身居然开始给他擦还露在外面的膝盖,垂着眸道:“嗯,每一瓶的利润并不高,但……如果开厂呢?”   他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告诉陆云泽,自己在北京那个家就是做厂子的,“如果能够开厂……大量生产,那么利润就很可观了。”   毛巾带着水擦到了膝盖上,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来,但又被按住了腿。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做个像‘阿婆香’一样的辣椒酱牌子吗?”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继续给他擦着那晒出红疹子的地方,“曾姥爷做的辣椒味道很好,昨天有六十几个人和我们问了辣椒酱的事情。而这些还只是我们在政府大院摆摊时遇到的顾客而已。”   陆云泽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了。   他虽然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但是他到底没有做过这么大的生意,知道的也只是一些时代的潮流罢了。而且,就他们现在手里的两千六百块钱,开个厂子也肯定是不够的。他迟疑了一会儿,也没拒绝,还是打算先看一下去县城里卖的怎么样。贺邵承也点头同意,帮他又去换了一次凉水,彻底的把那双小腿泡得冷冷的了,才拿了干毛巾过来。   他还想给陆云泽擦,但陆云泽这会儿是怎么都不肯了,自己把脚缩到了床上。   曾姥爷好些天没摆摊了,今天一早就去了街上。他们两个把玻璃罐头用开水反复煮了,消了毒之后才把辣椒酱分装了进去,稍微不放那么满,刚好装了十瓶。身上拿了二十块钱零碎备用,到中午十二点半,陆云泽又和贺邵承拎着油泼辣子一起去了街上。他这次都穿了长袖长裤,还带了个草帽,虽然热,但也只能这样憋着,顶多拿一个塑料扇子扇扇风。   曾姥爷见到他们又要去县城,一愣,看着小贺手里拎着一罐子一罐子辣椒酱。贺邵承说要去送给之前卖虾饺的老客户,他摇摇扇子表示随便两个孩子折腾。不过接着,他又低下了头,把自己摆摊的那个钱盒子拿了出来,招招手让两个人过来。   只见里面多了三百块钱,都是蓝钞票。   “你李婶子非送过来的……说还是上次去赶集赚的。”曾老头不禁有些感慨,“姥爷真是跟不上时代了,也就在鞋子上多个画,居然就卖的这么好了……现在你李婶家别的都不做了,都在那儿纳鞋子呢,说是要赶紧在入秋前多做一点,等到冬天就没人要穿这个布鞋了。”   陆云泽本来是不想要这个钱的,但这会儿都已经塞过来了,只能让姥爷先收着了。   供销社下午那班车要出发了,他们也不能多聊,赶忙上车去县城里。电动三轮开着,自己就有了风,让热得不行的陆云泽终于舒服了一些。他的面孔遮在帽檐下面,没有晒出红来,还泛着那天生的白。贺邵承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他小小的耳朵上,看一眼那赤嫩的耳垂,再低下头继续盯着自己的手。   到了县城,两个人就直接往政府大院去了。   几乎是一到,刚站在门口呢,昨天说要给老婆买辣酱的年轻人就冲了下来,一边喘一边问是不是带辣酱来了。昨天因为还不确定要不要做这个生意,陆云泽也没承诺要来,因此这会儿碰上完全就是运气。   “今天就是灌了几瓶辣酱来的。”陆云泽露出了个笑,打开了自己那个袋子,给他看了一下,“不过家里也不多,只灌出来十瓶。”   年轻的男人终于松了口气,“给我两瓶!天啊,终于有了,我媳妇都念叨死这辣椒了……你们怎么卖的?”他伸手去摸了自己口袋,拿了张五块钱出来,“够么?”   陆云泽没想到他居然愿意出这么多钱,眨了眨眼才道:“多了,我们就打算卖两块钱一瓶的。我找你一块。”   钱盒子在贺邵承那边,他拿了一个硬币递了过去,又接过了这张五块钱纸币,仔细的收在了一个小盒子里。   拿上了两瓶辣酱,对方浑身就舒坦了。   他也愿意和这两个熟悉的小孩儿多聊几句,就索性夸了昨天带回去的那些发卡胸针,“你们昨天卖的那小东西也真不错,我爱人就带着出去逛了一圈,好多同事问她是哪来的,都还要买呢。听说只要一块钱一个更是不得了了……说比百货大楼五块钱的还要好。你们那儿还有么?我媳妇想带一些给她同事。”   家里是有几个发卡,但肯定太少了,不值得再跑一趟。   陆云泽就摇了摇头,“这会儿没有了,不过我们之前卖了不少给百货大楼对面那个千千饰品店,你们可以去看看。”   年轻男人笑呵呵的,道了谢拿着两瓶辣酱走了。   这会儿大院里也有人出来了,过来看到是油泼辣子,赶紧要上了一瓶,两块钱掏得可麻利了,生怕自己晚了就赶不上了。贺邵承虽然有预料到一定会卖得很快,但就这短短的十来分钟,他们带来的十瓶就被熟悉的客户拿光了,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没了货,两个人也没必要继续在这儿站着了,一起又走回了供销社去。他们这一趟实在是太快,司机师傅才刚刚把货搬上来,又好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回去了。   陆云泽和贺邵承挤在一堆东西里,小声的说着话。   “我觉得……好像是可以做这个生意。”杂货店里就有一块钱的阿婆香,但所有人买他们家辣酱,两块钱掏得格外的麻利,根本就不带犹豫的。陆云泽想了想,又道:“可是……就像你说的,开个厂子……我们需要办好多证明,又要场地,人工……前期投入的资金肯定不会少的。”   贺邵承“嗯”了一声。他从小跟随在母亲身边,对于这种事情倒是了解的:“但是量产成本也能够压得很低……我认为,可以先开一个私人小规模试着做一下,没有必要去租用厂房,直接办理在家里就行。如果做了,第一批也不需要生产很多,因为我们不可能全靠之前积攒下来的顾客……还是先要投入市场,看一下市场的反响,等到有比较稳定的客源之后,再看一下能不能购买一点机器,做一点现代化的生产出来。”   他说话时颇为沉稳,“辣椒酱不仅可以卖给普通人,还可以卖给饭店使用。到时候可以先做一点出来,赠送给生意好的店铺,如果都用的好,那么也就不缺回头客了。” 第28章 贺邵承的身材   一来一往,下午三点多,他们又到了街上,让曾姥爷都有些惊讶。不过回来得早也好,他把手上的一个自行车修好了,给人家骑走,这就带着外孙和小贺去买了点肉,让师傅切成肉丝,回去和青椒一起炒。他没想那么多,只当辣酱也是个小生意,稍微赚点钱玩玩的。然而回去的路上,陆云泽却仔细的和曾姥爷说了——“我和贺邵承到那儿才十分钟,十瓶就已经被全部拿完了……姥爷做的辣椒是真的很香,之前卖虾饺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偷偷的舀一大勺带回去了。所以我们两个都觉得这是个可做的生意。虽然利润一瓶少,但每次做都有很多,一锅炒下来装上个一百多瓶不是问题。姥爷,你觉得怎么样?”   曾姥爷有些疑惑,“那城里人不买阿婆香啊?”   贺邵承这会儿开口了,“阿婆香一瓶一块,我们今天卖的是两块,没有人讲价。”   这就让曾老头忍不住深思了。   他一直给村里人过年炒辣椒,只当是个自己的特长,就像隔壁李婶会做布鞋,而村口那曾三会篾竹席似的。所有人都只把这些事情当做生活中的一件小事,需要用到就互相帮个忙,哪里想过赚钱不赚钱的事情。但这会儿外孙一说,他心里就有些动了。   “那咱们……就每天炒了,带去县城里头卖?”他能想到的就是这样,就像之前外孙去卖布鞋,卖虾饺似的,“我去买点辣椒,一天能炒上个三四锅呢。”   陆云泽摇了摇头,走过了一个田埂,已经到自己家院子门口了,“我们不想散着卖,这样太少了。一个人挑着一天走十来条街也就是极限了,就算卖的再好,也不可能买去整个县城,更卖不到其他地方。姥爷,咱们做个像‘阿婆香’一样的牌子出来怎么样?办上营业执照,印上商标,卖到店里头去。”他已经和贺邵承仔细的商量过了,“我们想注册一个厂子,好好的做这个辣酱的生意。”   贺邵承也在一旁点了点头,“是的,最开始可以先我们一起做,但等到销量大了,就可以请其他工人过来帮忙,甚至说购买机器流水线化生产。”   曾老头这才是惊讶坏了。   他走到了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心里满是对陌生事物的迟疑。在他心里,农村人做点东西去县城买卖就不得了了,哪还能去开厂做生意的?他是这辈子都没想过这种事,自爱人和女儿都走了,心里只希望能陪外孙久一点,看着小家伙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而如今,外孙却告诉他可以凭那炒辣椒的手艺去开厂子……   “我得想想……这我得想想……”曾姥爷摇起了头,“就你们说的……那注册营业执照,商标,还有什么卫生证……办下来就得不少钱吧?那玻璃罐头,也得去弄,肯定还不能就自己一勺一勺的灌进去。现在城里什么东西都要吃消毒过的,咱们哪里买得起消毒的机器呢?就算姥爷这儿把两千块钱也拿出来,恐怕……还是不够啊。”   院子里的鸡叫了一声,啄了一下曾姥爷的鞋子又跑了。   陆云泽也想过,“那我和贺邵承再跑几次深圳。”他手里的基础资金多了,下一次进货肯定更多,赚的钱应该要翻倍的来,“姥爷,虽然一罐子辣酱不值钱,但是我总觉得……把这个生意做好了,赚的钱会比我们去深圳一趟都赚得多。”   曾姥爷叹了口气,去厨房水缸舀了一勺水,自己喝了一口,“先不谈那么远的,这样吧,明天姥爷就去再买点辣椒、香料还有油……咱们炒一锅,挑着去县城里头卖卖。”   陆云泽知道自己是说动姥爷了,顿时就笑着看了一眼贺邵承。   他们一起帮忙,第二天一早就跟着姥爷去别人家里买辣椒。炒辣酱又要用干的红辣椒,又要用新鲜的大红椒,类别还不止一种,让他跟着都有些花眼了。但贺邵承记忆力特别的好,看着曾姥爷买东西就把每个原料的比例记住了,回去之后还用钢笔记在了陆云泽的小本子上。价格也很清楚,虽然都是几分钱几分钱,但没有一个混起来的。   他似乎对这些数字天生拥有着敏感,接着就和曾姥爷一样脱了上衣,只穿着一条裤子,去院子里帮忙炒辣椒了。   陆云泽也想去,但因为切辣椒的时候忍不住一直在哭,又被贺邵承和曾姥爷丢到一旁休息去了。   炒辣椒难免熏人,因此就算这会儿已经不切辣椒了,他还是一直在眨眼睛,得拿着一张手绢擦眼睛。曾姥爷拿煤炉起了大锅,在院子里拿着大勺子,炒起来还真有些酒店大厨的气势。他一伸手,贺邵承就把一盘配好了的香料递了过去,接着则被曾姥爷洒到了锅里,不停的用锅铲来回干炒,让那些八角、桂皮、花椒散发出香味来。接着,他才把一大块牛油加了进去,慢慢的等着那些油融化,再添普通的色拉油。   贺邵承赤着上身,虽然还没有长大了那样肩宽背厚,但也已经身材有模有样了。他身上的疤痕都淡了下去,这回儿远看还看不大清楚,只有背后腰上那个烙出来的印子格外的清晰。陆云泽都不敢多看他,毕竟在他记忆里,见到贺邵承脱了衣服的时候就是做没羞没臊事情的时候了……根本经不得多想的。他又擦了擦眼睛,赶忙躲到屋里头去了,翻出了自己的小钱盒子在哪儿拨钱冷静冷静。   贺邵承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在一旁认真的帮着曾姥爷炒辣椒。   油泼辣子重点是油,后面加他们自己磨出来的辣椒面时,曾姥爷都挥手让小贺躲远一点。一盆子混好了的东西一下油锅,整个锅子就沸腾了。他们之前还在里面炸了大葱、生姜、香菜,这会儿都已经捞出来了,油都冒着不一样的香气。屋里头的陆云泽吸了吸鼻子,总觉得闻到了火锅的味道,还挺正宗的。而曾姥爷则盯着里面沸腾的热油,又加了一把鲜辣椒碎进去。   他秘制的油泼辣子和外面的很不一样,总之就是香。   贺邵承跟着他忙了一中午,等到最后放花生碎,白芝麻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满是汗了。   一整锅油泼辣子,除了要加进去的牛油贵一点,剩下来的东西在农村这儿都便宜的很,加起来成本只要七八块钱。陆云泽在屋里头自己算了一会儿账,又想了想下次去深圳进什么货,就听到外头曾姥爷高喊:“出锅了!”   他跑了出去,看到那一大锅红澄澄的油泼辣子,又被熏了一下。   这会儿辣子还太烫,他们都不着急装罐,只是先放着凉一凉。曾姥爷也不知道这回儿做的怎么样,从厨房里拿了筷子,进去夹了点出来,自己尝了尝。辣椒里面不仅加了盐,后来还有大块大块的老冰糖扔进去,味道格外的香。他自己就点头竖大拇指了,陆云泽就忍不住在边上笑。   “你们俩都歇会儿,我去冲点酸梅汤。”   他去了后院,打冰凉冰凉的井水了。   贺邵承身上全是汗,索性去后院冲凉,穿着裤子把一大桶水从头上浇下来。陆云泽刚把一碗酸梅汤给姥爷,端着另一碗来找他呢,就看到这样有冲击力的画面。贺邵承的发丝都被打湿了,沾了水的脊背更是显得充满了魅力。尽管这会儿他还没有成年,身体的许多地方都依旧显示着青涩,陆云泽还是控制不住的红了脸。   “嗯?”贺邵承转过了头,看到了端着酸梅汤的陆云泽。他的面孔也湿漉漉的,水滴顺着下巴滴到地上,让陆云泽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胸膛。他走过来接了那碗汤,拿起来就大口喝了,末了还擦了擦嘴,看着陆云泽说了一句“谢谢”。   陆云泽白净的面孔此时不知道怎么飘着两片红,但还很努力的端着:“你别就这样冲,晚上还是烧水好好搓个澡。身上的脏东西冲不掉的。”   “嗯。”贺邵承点点头,听话的不得了。   陆云泽拿着碗又跑了。   他总觉得自己是养了一头小狼崽子,在他面前乖乖的,总是安静的跟在他身边;但其实到底是个狼,已经开始有以后威风凛凛的样子了。陆云泽深吸了一口气,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断的提醒自己重生过来是想要改变贺邵承命运的,重点不在谈恋爱上……   可上辈子最后……他还答应要和贺邵承结婚的。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戏。   陆云泽低着头,心情又有些郁闷了。   曾姥爷看到外孙蹲在屋檐下面,走过来喊了一声:“么儿,今天中午就下面吧?刚好搭点刚做的辣椒酱。”他忙了一中午,现在身上热着呢,一身黝黑的皮都泛着红。虽然也六十多岁了,但因为毕竟是个农村人,身上也有不少肌肉,看上去就是个精瘦的老头,根本瞧不出十年后会得胃癌的事情。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点头答应了。 第29章 开厂子   因为这回要让曾姥爷亲自了解一下辣椒酱的销量,因此等玻璃瓶灌好了,他们三个是一起去的县城。一百多罐辣酱沉得不得了,曾姥爷直接拿了竹篓子出来,一人背着三十几瓶走。他虽然活了这么多年,但其实去县城次数并不多,这会儿对这里还没两个孩子熟悉呢。   他们进了城就去了政府大院,他跟在外孙和小贺身边,在门口把篓子放了下来。   曾老头其实心里还打鼓着呢,不大觉得自己做的辣酱能比阿婆香还受欢迎,站定之后就想着要不要吆喝两声,至少让别人知道他们卖个什么。结果就这么一站,里头就有在那儿聊天纳凉的退休人员出来了,热热闹闹的过来和这个熟悉的小孩儿打招呼。   “呦,小陆来了?”   陆云泽笑眯眯的,“嗯!今天和我姥爷一起来的,特地做了好多辣椒酱。”   三个人篓子里都是,贺邵承已经蹲下来开始整理路上滚得有些不整齐的玻璃罐子了。他觉得放在竹篓始终有些不怎么美观,索性把自己那一篓子拿了出来,堆成了个小山峰的模样。这样一来,路过的人瞧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在卖辣椒酱了。曾姥爷还有点紧张,跟在边上点了点头,看着城里头这些穿衣说话都体面的人,再清晰不过的感觉到自己就是个乡下老头。   一群人特别热情的围着他们,也知道这辣酱就是曾姥爷做的,拼命的夸他做的辣酱香,手艺好。   光这一群退休老头老太,十来瓶辣椒就已经拿走了,每个人都是拿了两三瓶,生怕以后没的地方买。两块钱一瓶的东西对于城里不少人来说根本就不贵,之前就问说有没有辣酱的人得了讯儿更是要来买,陆陆续续的,摊子上就没断过人。曾姥爷在外人面前有些不善言辞,就会傻笑;但陆云泽和贺邵承已经配合的十分默契。他们一个说,一个做,没一会儿就已经卖出去了二十几瓶,而且这会儿还不是大院里那些年轻人下班的时候,还根本没到销售热闹的点呢。   曾姥爷看着小盒子里堆起来的一块钱硬币,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多久啊?他在街上摆个摊,帮人家修自行车、三轮车、收音机什么,一天也就摸个两三块钱,忙半天通常都是几毛的收入。但就做了这么简单的一个辣椒酱,挑到城里头,就立马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硬币。他抬头看了看无比热闹的县城,路上的店各种各样,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他猛的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这早就不是大革命那会儿禁止买卖,什么都要搞大公社的时候了。   陆云泽知道姥爷肯定是在经历心理斗争呢,很贴心的接过了所有买卖的活,和贺邵承一起招揽着客户。   人总是看到别人买,自己才愿意凑过来买的;而且商家再怎么推销,都绝对不如边上一个路人说好来的有用。他们摊子最不缺的就是自来夸,因此等到下午,回大院的人多起来的时候,辣椒几乎是两罐子两罐子的在卖。五十多瓶卖出去,钱盒子就已经沉甸甸的了,硬币堆在一起都看不到底。曾姥爷这会儿也不想那乱七八糟的事儿了,笑呵呵的在那跟着一起做生意,每递出去一瓶,心里的自信就多一分。   干就干,有什么不敢的?他好歹活了六十多年了,总不能比外孙胆子还小!   一百多瓶油泼辣子卖出去,陆云泽再转头看姥爷,就明显发现曾姥爷的精气神都变了。   他笑着和贺邵承对视了一眼,知道成了。   三个人晚上打了电三轮回的家,花了两块钱,但曾老头一点都不心疼。回了家更是立马起锅烧油,拿了过年腌在那里的咸肉出来给孩子们烧咸肉白菜吃。陆云泽对白菜还好,咸肉是不怎么喜欢的,只尝了两片。但曾姥爷从小到大都吃这个,还搭了一口小酒,喝得醉醺醺的。   “么儿啊……姥爷觉得,你说得对……就该去注册个商标,做个牌子出来!它阿婆香叫阿婆香……我曾老头就叫曾老头!嘿,朗朗上口!”曾姥爷眉毛一挑,腮帮子上都飘着两片红云,自己乐呵极了,把“曾老头”这三个字念了好几遍。   陆云泽其实也觉得不错,左右是个辣椒酱,没必要取多么高大上的名字。   吃完了饭,他们两个就回了房,还要仔细商讨一下赚钱的事情。还没仔细的打探过,他也不清楚大概要多少才能把厂子办下来,和贺邵承坐在一起,拿着钢笔和小账本低着脑袋算。手里的钱肯定是不够的,所以陆云泽想好了马上就得再去一趟深圳。他看了看贺邵承,忍不住问了对方的意见,贺邵承便开口道:“至少要准备一万。”   他垂着眸,嗓音带着变声期的低哑:“消毒,装罐,密封……甚至印刷标签,我们都可以找一家罐头厂合作,并不需要有自己的流水线。在这一块起码要给对方三千块钱,而且得找一家生意不好的厂。注册公司需要的东西不少,除了营业执照,还要生产许可证,卫生许可证,健康证,税务登记……就这些东西,最低要准备好两千。大量的购入原料也需要钱,或许还要租用汽车负责运输……总之,备上一万,才能游刃有余。”   陆云泽听着,忽然问道:“你刚才是说到了健康证?意思就是姥爷要去检查身体?”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怎么了吗?”   “没事……”他摇了摇头,笑容却是冒出来了,看着贺邵承眉眼都弯了,“我就觉得,姥爷是要检查一下身体了。”   因为确定了要开厂子的事情,他和贺邵承一起早早的睡了,第二天又带着所有的钱去了县城,再一次坐火车前往了深圳。曾姥爷这会儿已经琢磨办证的事情了,虽然一时半会儿手里钱还不够,但也已经在街上和人打听了起来。三个人各有各的事情,也算是分工明确。   陆云泽在火车上还是和贺邵承睡在一起,不过这次睡的就是下铺了。   他们两个人都年轻,这样来来回回的跑也吃得消,轻车熟路的去了小商品批发市场,在一楼又进了些女人喜欢的饰品,接着则去了二楼,买了些韩款、日款的裙子、凉鞋、包包。两千多块钱被发挥到了极致,而且因为这次的东西太多,回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拿不了了。陆云泽也不犹豫,直接去货运中心搭了一辆往平县附近走的卡车,付了对方八十之后又和贺邵承再坐大巴,折腾了两天才到家。   曾姥爷还有些担心,不过见外孙和小贺都好好的回来了,也就彻底放手让孩子们干了。   这一批货里,饰品类直接被城北百货大楼对面的“千千饰品”点包圆了,还是一个发卡八毛,一个胸针一块,价格都不讲。对方还颇为高兴,因为上一批进来的几百个小东西几乎是一个周末就卖完了,所有顾客都夸好呢!衣服、包包、鞋子本来是想要放到赶集时拿出来的,但饰品店老板见他们手里都是好货,赶忙介绍了自己的小姐妹过来,劝着对方拿下了这一批货。就只是两个店老板,一口气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包下了,省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不少力气。他们价格也给的优惠了一些,记下了对方店里的座机,好留着以后联系。   衣服、鞋子、皮包的利润比小饰品更大,陆云泽回去算钱时,反复点了三次才确认。   贺邵承在他身边始终很平静,因为他知道自己和么儿肯定是要赚大钱的,说不定比他父亲的厂子还要更赚几分。但是曾姥爷就真的有些受不了这种翻倍的事情了,听到外孙说手里现在已经有了五千多,反复揉了眼睛才确认。他还以为自己要开厂子的事情起码得等一年,结果好像马上就能成了!   陆云泽在家里呆了不到两天,又和贺邵承去深圳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八月中下旬,九月一号就要到开学的时候了。在陆云泽眼里,让贺邵承读书是最重要的事情,因此他们不可能再频繁的跑去深圳买货。这一次,他便直接和之前批发过货的老板商量好,以后都电话联系,要什么直接远程下单,再走客运送到他们平县,就不这样一趟一趟的来了。钱可以从银行走,也可以直接交给司机,总之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是省下了他们跑来跑去的功夫。   这在小商品市场里还是个挺时兴的概念,几个老板都念叨了好一会儿“远程”这两个字,觉得小兄弟人小脑子聪明,索性一起同意了,约好了每个月十三号,二十八号装车。这会儿货运还很赚钱,不少司机都是贷了款买了小卡车来运货的。从深圳往上海方向的车都不介意接个这样的生意,不过一趟也要收到一百五,全都由陆云泽付。深圳这会儿银行存款也很普及了,做生意的根本不会害怕银行吞了自己的钱,因此他们又谈好了用银行汇款的事情,每次下单先付一半,收到货之后再给一半。   忙完了这些事,再终于回到家里时,就真的要到开学的时候了。 第30章 住县城了   陆云泽回平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一个月两百的价格和一户人家租下了一栋沿街的房子,一楼他们用来堆货,当个临时的仓库;二楼则用来和贺邵承一起住。他们这次从深圳买下的货还在路上,这会儿没到,因此就算千千饰品和达人服装两个店已经开始催促,陆云泽也实在是给不出来。   他自己也有些惊讶这些货能卖的那么好,不过一想到平县实在不算个大地方,又理解这种经济发展上的差距了。   与此同时,曾姥爷拿着自己那两千块钱存款,已经开始在县城办理手续了。   关于这些手续,陆云泽也不大了解,只是听姥爷说要弄的东西不少,起码得办上一个多月。他心里主要希望姥爷早点去医院检查身体,而且要做个全面的检查;但既然一定得办那健康证,想必曾姥爷也肯定是会去的。   此时在县城里有了房子,有什么事再也不用每天凌晨三点半起床去坐电三轮了,对于他们来说方便极了。但曾姥爷来住了两天,却觉得浑身都不舒坦,还是要回自己那老屋子去。乡下的老人家总是这样,不愿意轻易的挪窝,陆云泽也就没有再留曾姥爷了,只和贺邵承两个人一起住在这栋租来的房子里。   上下加起来得有两百多平米的屋子,被他们一起仔细的打扫了。   虽然只是租来的,家具什么都是别人曾经用过的;但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成功换了个住的地方,陆云泽还是心情愉悦,脸上始终带着小酒窝。他不断的上下跑,把角角落落里的灰尘都清理出来。而比他高了有一小截,胳膊长腿长的贺邵承则去负责擦拭衣柜顶、灯泡、窗帘杆子这种地方。   死角应该是许久没有打扫过了,沾了灰的抹布放到了水里揉搓,干净的水立刻就脏了。床单、枕套、被套也都洗了,这会儿正晾在院子里。陆云泽拿着掸子狠狠的敲了床垫,等没什么灰了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批货明天就到……一到我们就打电话喊两个老板来提就行,如果剩下一点就再去找找别的客户,总能很快清掉的。这样一趟……手里头就大概能有小一万了,可以先给姥爷五千让他用着。”陆云泽絮絮叨叨的说着些琐碎的事情,终于扔了手里的掸子,倒在了床垫上,瞧着那和乡下不一样的白色天花板,“徐老板、王老板那里也都用座机联系过了……租了个这个房子有座机就是方便,总算不用来回跑就为了个传话了。”   贺邵承也坐了下来,低头看着么儿红扑扑的小脸,轻轻的“嗯”了一声。   “头发湿了。”   他看到了那因为汗滴粘在一起的一缕,伸手过去轻柔的拨了一下,“等会儿去好好的洗个澡。”   “嗯嗯,我知道……”陆云泽点点头,还想再躺一会儿,“可惜姥爷不愿意来,这样的话就给家里也装个座机吧,我们明天去问问,应该也就一两百块钱的事情。”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侧过身蜷起了双腿,靠在了贺邵承身边,“唔……对了,今天几号了?”   “二十四。”贺邵承抬手看了一眼第一次去深圳拿货剩下来的电子手表,“明天二十五,再过七天要去学校报道。”   陆云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该去把我们两个的学籍一起调到县城了。”   他和贺邵承之前都是在乡下的学校,不过差了一个年级,还真的没见过面。陆云泽算了算,他自己十三岁,要升初一;贺邵承才十二,还在念六年级……   额角忍不住的跳了跳,他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开始长身高长肌肉的贺邵承,真的不觉得他还只是个六年级的小学生。   贺邵承也垂眸看着他:“怎么了?”   陆云泽举起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脸,看着那张已经小帅的面孔被自己揉到变形,接着才露出了笑容来:“我就是想不到咱们两个还这么小……尤其是你,比我还小一岁呢……这会儿说是我哥哥都有人信。”   贺邵承勾了勾唇。   他知道自己是小一岁的,但如果可以,他还真的更愿意去做么儿的哥哥,换做自己牵着对方的手走在路上。陆云泽靠在他腰边打了个哈欠,手这会儿收回去了,也没看到他此时的笑意,“唔……还是太穷了……要是有钱的话,我就能和你好好的读书去了……”   “会有的。”贺邵承伸出了手,起先是想要模仿刚才陆云泽揉他的动作去捏一捏那白净的小脸,但当手放过去时,又迟疑在了空中,变成了抚摸发丝,“饿了吗?么儿,也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陆云泽靠在他身边,吸了吸鼻子,闻到了贺邵承身上用沐浴露洗出来的柠檬味,还挺香的,“嗯……饿了。”   “那我去炒菜,冰箱里还有姥爷送过来的茄子。”   贺邵承虽然之前不会做饭,但这种事情也不难,看了几次就已经大差不大了。   陆云泽跟着下了楼,帮着去切菜、热米饭,虽然只是两个人,但也很像样的烧了三个菜,一起吃的干干净净。他总是爱吃贺邵承做的饭的,吃完了之后还舔着唇角,像是清理胡须的猫儿似的。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两个人就又去浴室里洗澡,开了淋浴就直接有热水出来,不必再像家里那样麻烦的烧开水。   楼上两间卧房,因为一间要留给随时可能来住上一晚的曾姥爷,陆云泽和贺邵承还是睡在一个屋里。   他们的床这会儿就是双人床了,比农村的那一张宽敞了许多,躺下去也有个像模像样的垫子,虽然不是席梦思,但也软绵绵的。陆云泽已经许久没睡到这么软的床了,铺好了床单之后就躺了上去,在上面好好的翻了几个滚。贺邵承把枕头套好了,放到了床头。   两个长方形枕头,终于不用再枕一个了。   陆云泽打了个哈欠,抱住了一个,蹭了蹭脸之后才坐起来去拿小毯子,“贺邵承,我们吹点风扇好不好?天气还是有点热的。”   “嗯。”他伸手开了墙壁上的开关,头顶的风扇就呼呼的转了起来,让整个屋子都凉快不少。   灯也关了,陆云泽和贺邵承盖着一条小毯子,还是本能的靠在了一起。有了风扇,这几个晚上陆云泽都睡得很舒服,可他心里还是惦念着在乡下的姥爷。黑暗之中,他又睁开了眼睛,小声的和对方商量着:“要不我们明天回去,除了给姥爷装个电话,也买个电风扇回去。”   说起来他们手里都有不少钱了,但居然一直都没有用来买点生活必须的东西。   贺邵承点了点头,微微垂下了眸,“然后再去学校调一下学籍?”   “嗯,这会儿应该还没那么严格吧……”陆云泽有些不确定,“反正先去问问,总有办法插个班进去读书的,又不是不给学费……”他稍微动了动,脚和对方的腿打在了一起,在黑暗中看着贺邵承微垂的眼眸,“诶,你是不是在想我那大伯、伯母的事情?”   “嗯?”贺邵承看向了他,抿了抿唇,承认了,“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   “肯定不会的。”陆云泽十分笃定的摇了摇头,略带着些心疼的抱住了面前的人,“我和你说,我那大伯和伯母就是两个势利眼,他们能不多花钱就不多花钱的……再说了,他们把你买回来,这种事情算得上人口买卖,是违法的。”手轻轻的摸了摸发丝,他低着头继续低喃:“更何况,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不会让你跟着回去的。”   贺邵承凝视着么儿在黑暗中依旧白皙的面孔,手微微绷紧了一点,接着又松开了。   “……为什么?”   他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陆云泽微微一怔,抿了抿唇,这会儿不抱他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不可能看着你再回去挨打的。”   贺邵承垂了垂眸,在心里暗自比较了一下上次童养媳的那个答案,觉得还是那一个更真实可靠一点。   陆云泽丝毫不知道身边的人已经默认是他带回家的童养媳了,吹着风扇就困倦的睡着了,果然是曾姥爷说的那样——睡猪一头。贺邵承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许久,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到底是逼迫着自己去嗅么儿身上的味道,不去想那虐待了他三年多的张红盼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八岁的孩子了,他有力量,他能够去反抗,他之前还把试图给么儿假币的老板狠狠的揍了一顿;但是心里留下的伤痕是如何也无法愈合的,就像他腰背上那烙出来的印子一样,就算淡了,也永远存在。   如果不是遇到了么儿……他可能,就永远都要深陷在那样的黑暗和恐惧之中了。   陆云泽睡了一会儿,又滚到了他的身边,胳膊本能的摸着什么东西。贺邵承感觉了他的动作,迟疑了一瞬,还是把自己的一条胳膊给对方抱在了怀里。这下子,陆云泽才睡舒服了,缠着那只胳膊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呼噜声明明是吵的,却莫名的安抚了贺邵承的情绪,让他也一起闭上了眼,安稳的睡着了。 第31章 转学   他们第二天起的很早,直接就往平县卖电器的太阳花商城去了,十分利落的花五十买了个大大的风扇,可以调节档次的那一种。他们约好了过一会儿来提货,接着则又去了附近的电信营业厅,和工作人员登记了曾姥爷家的地址,好去拉一条电话线装个座机。因为要运送电风扇,他们是租的三轮车回的平县,直接送到门口。曾姥爷自己还在屋里头折腾几个要提交的文件呢,看到外孙和小贺来了,惊讶地瞪大了眼。   “呦,买这个做什么呀?”曾姥爷这么多年都热习惯了,夏天觉得摇摇扇子也就过来了,还真的一点没有提高提高生活质量的念头,“你们两个怎么回来了,这会儿不是要开学了么?”   陆云泽热的浑身都是汗,赶忙就把电源插上了,站在风扇前面吹了一会儿,长长的舒了口气:“是要开学了,这次回来就是和贺邵承去办转学的事情的……等会儿得快点去,深圳那批货我问了,说大概晚上九点能到。”   贺邵承去倒了杯水,先给陆云泽喝了几口,接着才自己将剩下来的饮尽。   “哦……哦,”曾姥爷点头,把放在小桌子上的几个文件收起来了,“那行吧,你俩在这歇歇,姥爷去街上买点肉回来,中午咱们一起吃一顿。”   他拿了两块钱上街去了,骑着自行车,来回花不了多少时间。陆云泽坐在小板凳上,瞧了瞧姥爷之前的东西,都是用来办执照的,看样子姥爷确实是很认真的在做。他其实还有些惋惜姥爷不肯来县城住,撑着下巴发了一会儿愁,不过只能以后再想办法了。贺邵承和他一起坐着吹风,也低头翻阅了一下文件。   曾姥爷已经填写了一点内容,注册的品牌名字就叫“曾老头”。   “商标做好了吗?”他开口问了一句,“辣椒酱这种产品……还是要一个很鲜明的商标来树立品牌的。”   陆云泽眨了眨眼,顺手就拿了铅笔,在一张白纸上勾画了起来,“我想想……既然名字叫‘曾老头’的话……那就用姥爷做商标吧。”   他没专门的学过画画,但笔下勾勒总是很有神韵,只是简单的几笔,就把一个弯着眉毛笑的老头模样画了出来,认识的人必然会说这是曾姥爷。就一个脑袋,陆云泽画完自己都笑了,接着又在边上圈了一个椭圆出来,“你觉得这样行么?简单一点,到时候去县城找一个有电脑的地方,扫描进去。”   贺邵承看了一眼那简笔画出来的曾姥爷,忍不住的勾了勾唇,“好。”   曾姥爷买了一刀肉回来,看到外孙给自己设计的商标,顿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连连说“好”,明个就打算带去县城,让办事处的小伙子帮他弄一弄,该注册的什么商标、专利,全都搞上。他在这几天因为开办厂子的事情,心情也好极了,感觉自己像是又年轻了一回似的,烧肉都烧的大刀阔斧的。只是陆云泽还要和贺邵承一起去办学籍的事情,吃完饭留下电风扇就匆匆走了,走之前才想起来叮嘱姥爷一声,下午会有安装固定电话的来。曾姥爷又是一阵“哎呦”,觉得外孙出息又孝顺,高兴的嘴都一直咧着。   陆云泽牵着贺邵承的手,一起去了街上的龙珠山小学。   他们这里虽然分了好几个村,但都还属于龙珠山镇,说是当初朱元璋带兵打仗在这里休息,看到这一块儿有山有水,就点了那小土包说是龙珠。但实际上,他们家这块儿完全就是平原地区,只有几个丘陵罢了。几个村的学生也不多,这会儿都是送到这个学校的,小初高一起,就只占了一小块地。   这还是陆云泽重生以后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他对学校其实已经很陌生了,完全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不过好在门口有个保安师傅,问了问才知道教师办公楼在后面那一栋。他依旧和贺邵承牵着手,一起去了教务处。这会儿学籍的管理还很松散,念着念着忽然辍学再也不来的也不在少数,根本没什么义务教育的概念。听说两个孩子要去县城里读书,在办公室里准备开学事情的几个老师也和听到了新鲜事一样,笑呵呵的说镇上要有孩子出息了。   陆云泽跟着笑,很有礼貌的要到了他和贺邵承的两份档案。   档案里也没什么东西,薄薄的,就放了点这几年的成绩单。他还有些惊讶就这点东西,贺邵承却是捏着那小小的牛皮信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此时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真的已经变了,他已经离开了陆家村,再也不会回到张红盼和陆文杰的手里了。陆云泽牵着他的手,并没有察觉到贺邵承的情绪变化,又一起坐车回了县城,赶着时间去了平县第一小初高中部。   那边的老师本来都要下班了,结果听说来了两个想转学的小同志。   这会儿学生自己跑来说要转学还是很罕见的,连个家长都没有。但来都来了,当老师的总不能不接待,因此就把两个孩子喊进了办公室,先询问了一下他们的情况。陆云泽和贺邵承都很成熟,和其他这个年纪还在地里撒泼的孩子完全不同。两个人各自说了自己的情况,也解释了没有家长陪着的原因,这才得到了一次入学考试的机会,考得好就能收进学校。   陆云泽扫了一眼卷子,应该是他们上学期用来期末考试的,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一点。他坐在板凳上很快就把语文卷子写完了,数学卷也是扫一眼就能出答案的那种。小学教学的内容本来就没多少,他过去又成绩极好,就算没有复习也不担心考不进这个学校。但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担心贺邵承的,毕竟贺邵承不像他一样有上辈子的记忆,之前三年又被张红盼虐待着,根本没有好好的读书……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贺邵承回答的也很好。   他只是做卷子稍微比陆云泽慢了一点,但几张试卷也基本都是满分。老师这会儿才惊讶了,收了卷子打了个电话给校长,说了说两个孩子的情况。学校对于好学生当然是来者不拒,他们两个的档案就一起被收下了,接着还拿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九月一号开学需要准备的材料。   贺邵承按照年龄去小学部六年级,陆云泽去初中部一年级,都是一班。   这会儿,他们才走回家去了,等着那辆运输货物的卡车抵达。   忙碌了一整天,陆云泽其实已经有些累了。他打了个电话给司机师傅,这会儿大哥大的信号还不是很好,说的断断续续的,不过到底是说清楚了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他和贺邵承索性就先去浴室里冲了把澡,换了清爽的短袖短裤在一楼的院子里吃西瓜。天上出了月亮,瞧不见多少星星,城里头这会儿还能听到一点喧闹,和农村那种偶尔传来一声狗叫的寂静是完全不同的。陆云泽又咬了一口西瓜尖,转头看向身旁的贺邵承,忽然意识到他也和这一世的对方相处了快一个半月了。   时间……可过的真快啊。   他仰起头感慨了一下,又对着贺邵承露出了个带着酒窝的笑。   两个人一起吃了半个西瓜,这才终于等到了卡车。晚上九点半门口停了个车子,不少人家都穿着睡衣走出来望望,看到一袋子一袋子的货放下来还觉得挺新鲜。陆云泽和贺邵承一起去提货,清点完之后立刻给深圳的几个老板打电话,承诺明天就去银行把下一笔钱汇上。司机师傅也被他们留下吃了些西瓜,吹了吹风扇才走。一楼终于压了货,陆云泽也就不耽搁了,立刻拉着贺邵承刷牙洗脸睡觉去了。   这会儿这个生意还是他们的重点,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去了信用社,用曾姥爷的户头一一的把货款汇上了,接着又联系千千饰品和达人服装的两个店老板,让她们过来提货。光是这件事情,就又忙了一整天,一楼堆着的货物也清了个干净。   考虑到和对方保持长久合作,陆云泽这回直接问她们想要什么款式,要什么就多进一些,也免得自己挑选出来的商品不符合她们的预期。但因为之前销量实在是太好,两个年轻的姑娘根本对陆云泽手里的货来者不拒。这会儿做衣服、首饰都是很赚钱的行当,而从小陆这里拿的货更是让她们的销售额翻了几倍!这会儿全县城爱时髦的姑娘都知道这两个店呢,见喜欢的东西被买光了,几乎是天天都要来瞧一圈,着急的问新货来了没有。   她们十分爽利的付了现金,厚厚的一沓蓝钞票,显然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这是陆云泽和贺邵承第一次有了一万块钱。   送走了客户,现金被他们先仔细的藏在了盒子里,盒子则放在卧室的床头柜,用锁仔细的锁好了。这会儿小偷还多,陆云泽也不大放心,觉得还是要快点存到银行里去。然而他和贺邵承都年纪还小,最起码也得16岁才能办个银行账户,当下都只能用曾姥爷的农村信用合作社户头。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写着小账本一边想事情,结果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贺邵承还在炒菜,手里拿着锅铲就去开了门,来人竟然是曾姥爷。 第32章 校园生活   曾老头今天也在县城跑了一天,终于是把营业执照先办好了,外孙给他画的商标这会儿也让网吧里的人设计了,花了他十块钱,弄得还挺像样。他特想给外孙瞧瞧他曾老头辣椒酱以后的封皮,就直接坐了个三轮车跑过来了。老头戴着个草帽,手里拎了个袋子,一进屋就忍不住的在风扇下面吹了一会儿。   “哎,也就一个晚上……姥爷就离不开这风扇咯!”他昨晚第一次用,风扇对着床,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吹,从头到脚都舒服,感觉这辈子都没睡的这么舒坦过。曾姥爷好是缓了缓热气,又喝了外孙递过来的凉水,“来,来,小贺也一起来……我找了个人设计好了,把昨天么儿你画的那个图弄进了电脑里,又稍微设计了一下别的地方……”   他自己是不大懂电脑的,只会在边上瞅着和负责画图的小伙子说这里想要个什么样的,那里想要个什么样的。曾老头的简笔画放在了正中,下面则用黑体写了“曾老头”三个字。两旁则用黄圈圈了八个字——“手工秘制”“油泼辣子”。   因为产品是辣椒,整个底也是用的红色,两旁都先空着,留着以后需要录入其他文字时用。曾老头自己对这张图是爱不释手,尤其外孙给他画的那个画——可太有神韵了!陆云泽也忍不住笑了,反反复复的和贺邵承瞧了,还去厨房里拿了个玻璃瓶出来先试着裹了裹。曾姥爷仿佛已经看到一罐罐他生产的辣椒酱摆放到小杂货店柜子上了,心情好的不得了。   时间也不早了,他当然不可能再回村里去,就直接在外孙租的这间房子里住了。   陆云泽跑出去买了两个凉菜,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饭,才分别去房里头休息。   曾姥爷还是挺喜欢县城里的浴室的,热水直接从花洒里出来,上卫生间也不用去后院,更不用半夜放个痰盂在屋里头。他好好的洗了把澡,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搬过来住了,可家里还有好几只鸡呢!曾老头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思考,不过想了半天还是倾向了办厂子的事情。鸡自己会去后院啄菜,想必是饿不死的,饿瘦了回去就杀了,刚好给外孙和小贺烧个鸡汤喝喝……   等到要做辣椒酱送去检测的时候再回去住几天好了。   曾姥爷自己在那儿点了点头,在还不大熟悉的软床垫上躺下了,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才睡着。   他还是忙着办手续,不过这天出门手里就多了五千块钱,是么儿给他用的。另外五千,陆云泽又存到了账户里头,这才安心的和贺邵承在家里休息了。忙碌了一整个暑假,到开学前一天,他们才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的休息一天。陆云泽当然是闷在床上睡觉睡到中午,连带着不睡懒觉的贺邵承都跟着他一起睡迷糊了。两个孩子吃饭也随便,中午就弄了点米粥,搭着昨天买来的凉菜吃。吃完了之后才终于清醒了一点,一块儿去了趟新华书店,又买了些日常会用到的文具。   九月一号报道开学,陆云泽心里其实还挺期待的。   他总对送贺邵承去读书这件事有执念,觉得只要把人送到学校去了,贺邵承这辈子就不会再走黑路,不会和人打架到脸上都留下一道疤,更不会有上辈子那样惨烈的结局。课本都要去学校领,他前一夜只给彼此准备好了书包,书包里头各自准备了两百块钱和一套文具用品。但贺邵承的心情却不是很好,因为他并不想和么儿分开,可明天他要去的是六年级一班。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着身旁正抱着他胳膊打小呼噜的么儿。   “该怎么跳级呢……”贺邵承低喃着,轻轻的帮陆云泽把腰上的小毯子又盖好了。   曾姥爷知道他们两个孩子要去上学了,这天早上也很严肃对待,特意六点钟就起了床,跑去外面的早餐摊子买了豆浆、油条、烧麦回来,让他们吃的饱饱的去学校读书。陆云泽刷了牙,擦了脸,头发还用塑料梳子理了理,镜子里头立刻就出现了一个格外乖巧的小男生。而站在他身旁的贺邵承却和他完全不同,就算穿了白衬衫、黑裤子,也看不出多少学生气。他的面孔很有洋人的味道,鼻梁的挺拔和眼窝的深邃不是这块儿平原地区的人能够达到的。但他看着又并不像新疆人,下颌的弧度清晰又硬朗。   陆云泽转头瞧了瞧,忽然盯着贺邵承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唔……你的瞳孔……是棕色的。”   “嗯?”贺邵承自己还没注意过这个细节,站在那里给么儿打量自己,“真的吗?”   “嗯!”他点了点头,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瞳孔,完全黑的,“不过很多人也就是棕色的……没事,咱们去吃早饭吧。”   陆云泽又和贺邵承回了屋,拿起了彼此的书包,一块儿下楼去了。   曾姥爷在厨房里还烧了些泡饭,生怕孩子们吃不饱呢。   他虽然知道外孙和小贺绝对不需要自己来教育,但毕竟是一个新的学期,出于老人家对读书这种事的看重,他还是在早餐桌上仔细叮嘱了:“要好好学习……去了新学校,和同学打好关系,听老师的话,不要淘气……有别人欺负,就去告诉老师,咱们不打架……”   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说着,每一个字都是浓浓的关心。   如果真的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恐怕这会儿就已经不高兴听了。但陆云泽却很怀念姥爷这样的叮嘱,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贺邵承也是一样,低头咬了半个烧麦,十分顺从的“嗯”了一声。   在见过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后,此时面对曾姥爷这样善良又和蔼的老人,贺邵承始终都很尊敬对方。   “好,乖,多吃点。”曾姥爷喝了口泡饭,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等会儿走过去就成了,学校就隔着两条街。我昨天看了看,走路才二十分钟。”   桌上的早餐都吃了个干净,陆云泽又不得不喝了一杯豆浆,这才背上书包一起出发了。   他和贺邵承都是穿的白衬衫黑裤子,两个人走在一起像一对兄弟,不过贺邵承是兄,他是弟。大约是第一次从张红盼那里把人接回来时他们牵了手,以后走在一起,两个人的手也时常握着,并不会轻易的松开。这会儿已经七点半了,路上已经热闹了起来,越靠近学校就能看到越多的早餐摊。陆云泽想到自己一个月前也是这样和贺邵承站在路边忙虾饺生意,唇角就忍不住的上扬。   “到学校了。”初中部和小学部不在一栋楼,这会儿是必须要分开了。他转头看了看贺邵承,轻轻的用手指蹭了蹭对方的掌心,“走了?今天中午一起去食堂?”   “我去教室找你。”贺邵承抿了抿薄唇,这还是这些天以来他第一次要和么儿分开,“你等我。”   陆云泽笑了,点了点头,这才和他松开手,挥一挥,往自己初中部的楼走去了。   上午首先是收学费,发课本。尽管初一班级里大部分都是从小学直接升上来的,但也不乏生面孔,因此陆云泽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这会儿为了防止收到假钞,还要求学生用铅笔在钱上写名字。陆云泽低头写好了自己的班级和姓名,接着又被班主任安排了副班长的职务,带着几个其他同学去教务处领课本了。   他忙忙碌碌的,坐下来时额头都满是汗滴。   第一堂课就是班主任的语文,老师也不着急讲课本内容,而是上了节班会,让同学们彼此认识介绍了一番。陆云泽身边坐的是个腼腆的小姑娘,很安静,两个人也基本没说过话。一到中午,下课铃一打,饿坏了的学生就着急的跑了出去,纷纷抢着要在食堂有个座位。陆云泽倒是坐在位置上,稍微收拾了一下在他眼里还十分幼稚的课本,把课桌塞满了之后,才听到了教室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贺邵承是跑过来的,但他体力好,呼吸很平稳,一点都看不出来。   “么儿。”教室里只剩下了陆云泽一个人,让他不用寻找就能看到对方。   陆云泽转过了头,笑了,脸上两个小酒窝深深的:“你来了!”他终于站了起来,却背上了书包,好把钱带在身上,免得被小偷摸走了,“我们走吧,不过食堂肯定人很多了……说不定得排队等着别人吃完。贺邵承,我们去学校门口找个小摊子吃盒饭怎么样?我想吃红烧大排了。”   他走到了教室门口,和贺邵承一起并排下了楼梯,“你的钱呢?别留在教室,会有小偷专门趁着开学这天来偷的。”   “在我口袋里。”贺邵承给他看了一下,交了学杂费后还剩下一百块钱,不过他们带来的都是二十二十的零钱,这会儿五张叠在一起,还有点厚,“只把书包和课本留在那里了。”   “嗯。”他笑了,“走了走了,肚子都饿了。” 第33章 心伤   除了去食堂吃饭的,中午回家的学生也不少,因此他们出校门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如果曾姥爷在家里,说不定他们也会回去吃饭,但今天姥爷说了要在外面忙的,陆云泽就不高兴浪费时间烧菜烧饭了,直接在门口找了个小店,和贺邵承一块儿坐了下来。普通的饭菜都便宜,一大荤、两小荤、两素的套餐饭只要六毛钱,米饭还是可以添的。陆云泽就要了块大排,又挑了两个小炒,一块红烧素鸡,一份清灼白菜。   贺邵承也是一样。   不过在吃饭之前,陆云泽却是把自己的一份小鸡丁加到了他的碗里,又拨过去了一点肉丝和白菜,觉得差不多了才自己开始吃,动作习惯极了。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吃不掉那么多,而刚好贺邵承胃口大,但却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其实正正戳中了贺邵承过去四年的那道伤。   没有挨过饿的人不会懂那种感觉。就算如今已经每顿都有饭吃,而且是有荤有素的饭,贺邵承依旧忘不了在张红盼手里的一个黑夜,他曾经饿到忍不住拿着一块抹布往嘴里塞。头微微低着,他先吃了么儿送过来的东西,接着才大口大口的把米饭和大排一起吃了下去。陆云泽后来又去打了两碗米汤,和他一起抱着碗坐在椅子上喝。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十二点半,下午两点上课。回教室午休?”   “回家睡吧。”贺邵承把最后一口米汤也喝了,“趴着睡胳膊会压的不舒服。”   陆云泽想了想,觉得也是,而且压到腮帮子就要流口水,可不体面了,就和贺邵承又一块儿回家里去了。   他们直接去了卧室睡觉,也没耽搁时间,这样还睡到了一个小时,下午一点半的时候起床,洗把脸就回去上课。陆云泽直接做了副班长,愿意和他聊天的人不少,体育课时身边更是围聚了一群好奇新班长的同学。他笑眯眯的和这群真初一孩子们聊天,只拿出了三分在外面做生意时的力气,就已经让整个班的同学都对他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放学,贺邵承来找他时,就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陆云泽座位边上,拿着个篮球和他的么儿说话。   尽管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没有资格去阻止么儿认识新的朋友,但就这一瞬间,贺邵承的心情还是猛的压抑了下去,手也慢慢的握紧了。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太贪心了一点,只不过是过去的这四十多天日日夜夜和么儿呆在一起,就下意识的以为对方应该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还是一直在等人的陆云泽往窗外瞟时才看到的。   见到贺邵承,他脸上的酒窝立刻就冒了出来,匆匆的和新同学说了再见,笑着跑到了教室外面。   “你来了怎么都不喊我呀?”陆云泽牵住了他的手,又一块儿往楼梯走了,“下次直接喊我,我也是在里头等你的。”   掌心贴着那软绵的手,贺邵承轻轻的回握住了,刚才一瞬间压抑的心情似乎又成了错觉,“嗯。”   “你今天上什么课了?”陆云泽打了个哈欠,“我就只上了语数英,趁着课间已经把作业写完了,晚上去帮帮姥爷看看文件……”他们走出了学校,夕阳洒在彼此的身上,连发丝都泛着金光,“唔,第一天上学认识了好多人……我名字都记不过来。”   “……那就不记了。”贺邵承忽然开了口,接着又抿了抿唇,“反正……不重要。”   他心里有些打鼓,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唐突了一点,不知道会不会惹得么儿感觉古怪。但陆云泽却继续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又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你说的……唔,没错。”   他马上十二月份就要去上海了,认购证的事情根本不存在意外。只要那会儿那手里还能有三千块钱,他都能在明年八月份以后获得一百万的收入。到那个时候,他们可能确实不会在平县呆着了。   陆云泽又揉了揉眼睛,瞧见边上卖炸鸡的,肚子有些饿了:“吃鸡腿吗?”   贺邵承点了点头,走过去买了六个炸鸡腿。   两个人先一手一个,拿着吃了。   路边的鸡腿和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肯德基炸鸡不一样,没有面粉裹起来的皮,只是涂抹了腌料,炸熟了撒点辣椒粉孜然粉。一口下去,外面的鸡皮都脆脆的,里面的肉则能挤出汁来,鲜嫩极了。陆云泽吃了一个,还有些想吃,但又怕吃太多晚上回去就不吃饭了。于是贺邵承又拿了一个出来给他,让么儿先咬了一口,尝够了味道,才自己把剩下来的吃干净。   曾姥爷这会儿也到家了。   他已经买了菜在烧饭,桌上是刚刚办好的商标文件。生产许可证还需要先检测产品,因此他想着过两天就回乡下去炒一锅辣椒再说。陆云泽把剩下来的三个鸡腿放在了碟子里,又和贺邵承一起去拿筷子、碗、碟,盛饭了。有姥爷在,吃饭的时间都提前了不少,不用他们两个人再忙活什么。三个人坐下来,曾姥爷先把今天拿到的什么文件给外孙和小贺看了看,接着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道:“这要开个厂子……事情还挺多。”   陆云泽低头看着办理生产许可证需要提供的文件说明:“填好了这个表……要有检查人员过来的……姥爷,要不先去谈一家能够租用场地的罐头厂?直接把罐头厂的地方写上去,卫生环保检查应该也就没问题了。”   “也行吧。”曾老头嚼了口米饭,“我也在想这个事呢,填家里头肯定麻烦……那我明天还是先谈地方去。之前打听过了,就在咱们村附近,有个叫笑口开的食品厂,生产水果罐头的。我去问问……”   “记得带上钱。”陆云泽把文件又给了贺邵承看,“对了,姥爷,健康证的事情也得办起来,明天先去医院和医生约上,后天早上空腹去做个全面的检查。”   曾姥爷点头,全听外孙的了。   他在外面忙了一整天,也没睡午觉,吃完饭就困了,要去自己那屋里头吹风扇。陆云泽帮着填了一点需要提交的表格,贺邵承则在他身边快速的把布置的作业写完了。课本是新的,文具也是新的,只有用的那一只英雄钢笔是一个多月前买的。不过他对六年级的课本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快速的翻阅了一遍,所有的知识点就已经记在了心里。   “么儿,你的课本给我看一下。”贺邵承把自己的几本书放在了边上,要了陆云泽的来看。   陆云泽把书包给了他,目光还落在文件上呢。   电风扇吹的纸张不停的晃动,不按着就可能被吹走。彼此的发丝也不断的飘来飘去,其实到应该剃头的时候了。陆云泽在想着辣椒酱生产的进一步事宜呢,贺邵承已经在他身边把大半本初一的语文书看完了。   他知道自己的焦虑来自于和么儿的分开。他不是受不了陆云泽认识新的朋友,只是无法接受对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他打算自己回到么儿身边。   晚上九点,陆云泽去冲了澡,穿着睡衣湿漉漉的坐在床上擦头发。贺邵承把语文书还给了他,剩下来的数学和英语则打算明天再看。他也去洗了把澡,因为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身上的香气都是差不多的。淡淡的柠檬香飘在了空气中,陆云泽又把毛巾拿过去给贺邵承擦,仔细的把他耳窝里的水也擦去了。   “洗完澡不要忘记擦干耳朵呀。”他絮絮叨叨的叮嘱着,“水珠落到里面去,可能会得中耳炎的……”   “嗯。”贺邵承点头,接过那已经潮湿了的毛巾,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   第二天,两个人又一块儿上学去了。   曾姥爷一大早先去了医院,挂了号找了医生,略有些心疼的交了三百六十块钱,按照外孙说的,预约了一个比较全面的身体检查。他农村人,没工作,这会儿是没有医保的,只能自己掏了所有的检查费,放在过去哪里会舍得。也就是现在有钱了,又需要办那个健康证,曾姥爷才头一回说做个体检。   钱都付了,也没机会退了,老头心疼的摸着钱包,又去食品厂和别人谈租用机器场地的事情了。   这会儿不少厂子都在经历着国有私有的改革,一方面是个国营厂没错,但另一方面,政府其实已经开始鼓励老百姓私有一部分,推动厂子和私有经济的合作了。曾姥爷这会儿说想租个场地生产、并且借用灌装密封机,厂长还颇为严肃,先说要汇报领导,开个会才能答复。曾姥爷也表示理解,留了外孙租的房子里的电话,这才回去了。   他当晚吃了饭,过了八点就按照医生说的没再喝水,第二天一早直接去医院,拿着缴费单子开始排队做检查。   抽血化验这些都是小事,找个胸片,做个心电图也都简单。最让曾老头犯怵的还是那什么胃镜,那么长的一根东西吃到肚子里去,哪里能舒服呀?但他也怕医生,看着那小伙子喊自己,还是抖着手坐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曾老头简直不想回忆,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胃粘膜,一边泛着恶心一边又没得吐。   医生把管子终于抽了出来,一边写检查结果一边告诉老爷子:“幽门有个溃疡,给你开点药,回去吃两个疗程。”   曾老头在边上喘气,听说自己胃上有溃疡,还挺诧异,不过还是乖乖的付钱拿药了。剩下来的检查也差不多,走了一圈之后最开始的验血也好了,一并拿给昨天的医生,开了一份体检健康证明书出来。他拿着这张单子回了家,自己先吃了一粒药,觉得还挺新奇,第一次认识这个叫“奥美拉唑”的东西。这会儿外孙和小贺也回来了,他就赶忙去开了门。 第34章 眼泪   “胃溃疡?”陆云泽有些惊讶,他记得姥爷的胃癌就是在幽门,是一个溃疡型的胃癌,等到后来终于开始疼了,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直接就说是恶性了。   原来在十年前……这还只是个小小的溃疡。   “对啊,都没什么感觉。”曾姥爷给他瞧了瞧药,“医生给开四盒这个,让我吃完。哎,那胃镜可太折腾人了,姥爷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做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面孔却是立刻就严肃了,“不行,姥爷,咱们得听医生的。等着四盒药吃完,我陪姥爷再去医院做一次胃镜。”他十分认真,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就算曾老头觉得挺没必要的,又和外孙挣扎了一下,也没能改变外孙的态度,只能苦哈哈的答应了下来。   贺邵承在边上翻阅着小学六年级下学期的课本,是他和班主任借过来的。   他儿时跟着母亲学过德语和英语,英文的语感十分好,白天自习课已经把英语课本翻阅完毕,这会儿正在看数学。他抬头看了一眼么儿,感觉到对方此时的态度格外严肃,心里也有些讶异。不过想到毕竟是有关曾姥爷身体的事情,贺邵承又低下了头,没有多想这些事情。   数学教的几个公式被他记在了心里,尽管心里明白自己肯定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但他还是没有告诉陆云泽明天自己就会去参加跳级考试。   他想要直接走到么儿的教室里,坐在么儿的身边。   陆云泽还在那拉着曾姥爷,教育他注意身体的事情:“胃里都有溃疡了,姥爷,辣酒这段时间都绝对不能喝,以后也要少喝,顶多去买一点啤酒。其实烟也是……直接抽烟草对肺特别不好,咱们少抽一点,如果能戒掉更好。”   曾老头愁的头发都要全白了:“么儿,饶了姥爷吧,姥爷都抽烟草这么多年了……你给我外面的香烟,姥爷也抽不惯啊!”   “可那对身体不好啊,”陆云泽抿着唇,小脸认真极了,“年纪大了就该注意身体了,现在没生病所以不重视……可以后呢?”   曾老头叹了口气,虽然知道是这个理,但到底这会儿他还没病过呢,并没有办法像外孙这样严肃对待。他摇了摇头,“人哪有不死的?姥爷就这点爱好……也不求活多长,每天这口烟就和饭似的,哪说断就能断的?么儿呀,饶了我吧!”   他话一说完,就见陆云泽的眼眶湿了。   陆云泽还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呢,但到底是阻挡不住发酸的鼻根,眼眶里这会儿已经蓄满了泪,稍微眨一眨就能落下来了。他也不说话了,知道自己只要开口就能带上哭腔,太不体面了。可他真的没有办法冷静,贺邵承上辈子给曾姥爷找了那么多医生,最后都救不回来对方,癌症扩散到全身,最后每天都得打吗啡才能不疼……   他真的不想姥爷再生病了。   贺邵承感觉到忽然安静了,又抬起头看身旁的么儿,接着就是一怔。   他的么儿……哭了?   曾姥爷坐在椅子上,这会儿瞧着外孙绷着小脸的样子,心里也一惊。他是鲜少见陆云泽哭的,小东西又有主见,这一个暑假就忙出了一万多块钱的收入,在他眼里都能算是个小大人了。可这会儿又给哭了,还是因为他健康上的事情,曾老头心就虚了,又带着些心疼,终于服了软:“行……行,姥爷听你的,姥爷都听你的!”   他伸手给外孙擦了擦眼睛,粗糙的拇指上还有着这辈子都洗不掉的黑印子,“就这点事儿嘛……又掉金豆豆了。”   陆云泽自己揉了揉眼睛,沙哑的“嗯”了一声。   他这样说了,曾姥爷今晚果然就不抽烟了,上楼睡觉前还很老实的刷了个牙。贺邵承后来也没有再看书了,只是安静的在边上陪着陆云泽。陆云泽自己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大脑里忍不住的回忆起了上辈子的事情。他想起了和姥爷告别的那一天,想起了自己在贺邵承怀里痛哭不止的那一天,也想起了人生的结尾,贺邵承一边流血一边嘱咐他去香港的那一天。   情绪控制不住的低落了下去,陆云泽又揉了揉眼睛,把眼眶都揉红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他应该冷静一点,以后再好好的劝姥爷保重身体,慢慢的改变姥爷的生活习惯。但这些记忆都是最令他痛苦的记忆,如今重生了,也始终让他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这一世根本无法改变那些可怕的结局。贺邵承在他身旁已经紧紧的皱起了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他按住了么儿揉眼睛的手,同时又抚住了对方的额头,强迫着陆云泽看向自己。   “别揉了。”他的嗓音十分低哑,“再揉要揉肿了,我去拿毛巾来给你擦。”   “贺邵承……”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又眨了眨眼睛,睫毛已经沾在了一起,和平常浓密均匀的模样完全不同,“我……会不会很奇怪?”   贺邵承的指腹在那光洁的额头上抚了抚,“不会。你担心曾姥爷……我能理解。”   陆云泽又吸了吸鼻子,抱住了贺邵承的腰。   他坐着,贺邵承站着,刚好能够抱到对方。他不知道这一瞬间贺邵承猛的僵硬了身体,只是终于找了个借口回到了这个熟悉的怀抱里,让他紧绷的情绪一点一点的放松了。如今曾姥爷还活着,贺邵承也还活着,他们一家都在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陆云泽这才慢慢的平静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松开了手。   他的眼眶还微微红着,对着贺邵承露出了个笑,“我好了……谢谢你让我抱了一下。我们去洗澡吧,不早了。”   “……好。”贺邵承的身体还有些紧绷,嗓音也依旧是青春变音期的沙哑,“别再揉眼睛了,么儿。”   “嗯。”被这样喊着,陆云泽也不计较了,还乖乖的点了点头。   剧烈的情绪波动总是让人很累,陆云泽洗漱完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眼帘垂着,眼眶还有些红。贺邵承坐在一旁,安静的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关灯。他忍不住的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抚了抚陆云泽的发丝,接着才一起躺进了毛毯里。他其实很想和陆云泽说一句“别哭”,因为自己只要看到对方的泪水,心口就钝痛的厉害。   就好像……一直欠着么儿什么似的。   贺邵承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又过了一会儿才睡下了。   他第二天如常的起床,刷牙,用早餐,和陆云泽一起去学校,再走到小学部的楼里。但他没有进教室,而是直接去了老师办公室,坐下来写了半个上午的试卷。小学虽然已经有好几门课,包括科学、思想品德等等,县城里的这个更是五年级就开始教了英语,但作为考核,依旧只计算语、数、英三门的成绩。   三个小时的试卷,贺邵承只写了一个半小时。他额外花了二十分钟全部检查了一遍,之后才交给了老师。对着答案批改的教师越批越惊讶,因为这个说要跳级的学生把初一的题目都做出来了!   三份卷子,三个满分,没有一点问题。   贺邵承就这样通过了跳级考试,可以直接前往初一一班上课。   他拿着书包和老师道了谢,在十点的大课间走到了教室门口。   这会儿大多数学生还在外面玩呢,但陆云泽不可能跟着这么幼稚,正自己坐在椅子上,盯着手里的英雄钢笔发呆。转眼入学都一个星期了,明天就到了周末休息的时候,他想着要不要去百货大楼对面那两个店瞧一瞧,看看什么货卖的好,下一次多进一点,再赚点钱,给年底买认购证攒一攒。然而就在他盯着笔尖发愣时,肩膀却是忽然被拍了一下。   “么儿。”贺邵承微微勾着唇,嗓音里面带着一点笑意,“我来了。”   “诶?来玩么?”陆云泽看到他也不惊讶,毕竟这会儿只有贺邵承会拍他肩膀,“唔,你怎么把书包也带过来了?”   “我跳级了。”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考了一份试卷,就过来了。教务处的老师让我马上和这里的班主任说一声。”   陆云泽眨了眨眼,现在才是真的呆住了。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前几天晚上贺邵承都在看书,想必就是在准备这个的……不过,也太快了一点吧?他瞅着贺邵承又呆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开了口:“哦……行啊,好……那么我们就在一个班读书了……”   大课间快结束了,教室里也陆陆续续有了同学回来,看到一个生面孔,都十分好奇。不过贺邵承始终只在乎陆云泽一个人,因此也没有在意别人盯着自己的目光。他又笑了笑,在心里慢慢的咀嚼着“同学”这两个字,只觉得空了几天的心口总算是被填满了。   “不过,我边上有人了。”虽然还没和那个腼腆的小姑娘说过几句话,但陆云泽还是记得自己身边有个同桌的,“嗯……要不你先坐我后面?这个位置空着的。”   贺邵承瞥了一眼现在这个课桌上的书本,坐到陆云泽的身后去了。 第35章 跳级了   下一节刚好是班主任的语文课,她也已经从教务处那里得了讯,说班上又来了个聪明的跳级生。一看到坐在最后一排那个空位上的贺邵承,她心里就有数了,趁着上课前几分钟和贺邵承交流了一下。能够通过跳级考试的孩子都是聪颖的,而贺邵承也十分礼貌成熟,很快就获得了这位年轻老师的好感。她接下来就又走回了讲台上,目光扫视着整个班级,让还有些喧闹的孩子们安静下来。   “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她笑了,“他的名字叫贺邵承,是从六年级班转过来的。大家给他鼓个掌好不好?”   全班的小同学们就一起鼓起了掌,好奇的瞧着坐在副班长身后那个格外高的男生。陆云泽也没想到回来这一出,笑眯眯的扭过头看贺邵承,还用唇形说了一句“新同学”逗他。他本来以为贺邵承会有些紧张的,毕竟对方总是一个人沉默的呆着,哪有这样被围着鼓掌的时候。但贺邵承却凝视着他,目光安静又温和。   一节课也就四十五分钟,班主任也不浪费时间了,接着就让同学们翻开了课本,开始讲新的一篇文章。   这些知识点对于陆云泽来说很容易,对于贺邵承来说也是一样。不过因为此刻是坐在了么儿的身后,贺邵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静不下心了。他难得真的沉了下来,好好的上了两堂还颇为简单的初中语文课,觉得每一分每一秒,只要是坐在陆云泽身后,能看到么儿软软的发丝,时间就轻快的像是溪水一样,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   期间,陆云泽还回答了一两个问题,乖的不得了,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了。   他身旁的女孩是真的很腼腆,基本不怎么和他说话。一下课,小姑娘就和大部队一样跑去吃饭了,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陆云泽放好了钢笔,转头看向贺邵承,心里忽然觉得跳级过来当同学也挺不错的。他笑眯眯的戳了一下贺邵承的脸,接着才站了起来,稍微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走啦,还是去门口小店吃个午饭?”   贺邵承也一样把课本放好了,点了点头。   曾姥爷今天跑去开口笑食品厂了,说是昨晚打了个电话过来,今天要去谈租用场地机器的具体合同。这会儿还忙着呢。两个人依旧吃了六毛钱的套餐饭,不过这回大荤换了一下,选了一个卤鸡腿。只要有贺邵承在,陆云泽碗里就不会剩东西。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动筷子之前先拨给对方,但有的时候实在是最后剩了两块肉这种,贺邵承也会直接夹走,一点都不介意这是他吃剩下的。   陆云泽又吃饱了肚子,喝了碗米汤后走回了家。   他其实没和贺邵承说,前几天因为上课每天分开那么久,他也有些不适应。这会儿终于又在一起了,陆云泽那微微不安定的心就又踏实了。他躺在凉席上吹着风扇,今天中午莫名其妙的蜷了起来,把贺邵承几乎挤到床边去。贺邵承没有办法,只能稍稍的抱住了么儿,侧着身让自己少占一点地方。   但这个姿势却让陆云泽更本能的贴上来了。   他们午休的久,一个小时的睡眠总是让陆云泽要做一场梦才醒。醒来时都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此刻正在哪里。贺邵承已经很习惯照顾没睡醒的么儿,去浴室绞了毛巾过来给他擦了把脸,这下陆云泽就完全醒了,自己拿过毛巾继续揉眼睛。   “又要去上课了……唔,我们走吧。”   贺邵承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们一块儿去上课,这会儿终于不用在校门口分开了,直接一起去了教室,在前后座位上坐下。陆云泽看了一眼课表,下午主要是副课,这会儿老师还没来,他就转过身,把自己课桌里面的墨水瓶拿出来,递给贺邵承吸点墨水。   “马上的生物课是个年龄比较大的老师,上课眼神必须盯黑板,低头就会被骂,你注意哦。”   “好。”贺邵承点点头,很顺从的应了下来。   他在张红盼手里,罚站,罚跪都经历过,这会儿只是坐在课桌前认真的上课,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困难。陆云泽倒是稍微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因为这些知识对他来说都太简单了,让他忍不住的去想该怎么赚钱。两个人下午一起上了三堂课,之后体育课则去器材室借了篮球,和班级里其他同学一块儿打。陆云泽有些手生,在场上跑得气喘吁吁的,难得抢到了一次球也大多扔不进去。但贺邵承就不一样了,他跑步不喘,手上又有力,投篮准头还好。   虽然是从六年级升上来的,但露了这一手,班上其他男孩儿就都服气了,一次篮球打下来,居然都喊起了“承哥”,仿佛不介意贺邵承比他们年纪还小似的。陆云泽一边喝水一边瞪着眼睛,看着贺邵承和其他人打成一片,心里满满的都是错愕。而贺邵承则一脸如常地走到他身边,一边擦额头的汗一边接过陆云泽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一个胳膊肘戳了过来,“你很行啊,都当上哥了。”   贺邵承的唇角扬了扬,“别人乱喊的。”   水杯喝完了,他们两个又一起走去接,等会儿就可以回教室收拾一下书包准备放学了。陆云泽扁扁嘴,心想自己明明比他大一岁,重生以来还没被喊过哥呢,真是待遇不同:“算了,你打篮球确实厉害。”   这会儿才九月初,天气还很热,两个人又运动过,衣服都湿透了。一回家,陆云泽就先去冲了把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衬衫裤子。贺邵承也一样,把头发洗的湿漉漉的才出来。他们先在院子里吃西瓜,吹了会儿热乎乎的风。等到大约六点钟,曾姥爷才匆匆的赶回来了,脸上都是喜气。   “生产许可证的材料交上去了!”他骄傲极了,小胡子都翘了起来,跟着说话一抖一抖的,“早上啊去那厂子,谈好了租用的事情,姥爷我就立刻把东西填了填交上去了!服务台那边的小伙子和我说一个星期能审批下来,不过还得先试生产一份辣酱送去检测……么儿啊,明天带着小贺和姥爷回乡下炒辣椒去!”   陆云泽听着就笑了,和贺邵承一块儿点了点头。   他们也不耽搁,周六一早就坐车回了曾家村,在街上采购了三大袋子的辣椒面、香辣椒、香料、葱姜蒜、香菜和牛油,接着又从供销社拎了三桶色拉油,这才大包小包的回家去了。曾老头这段时间都去县城里,这会儿回来,出来看热闹的人还不少,笑着问老头折腾啥去了,都不在街上修三轮车了。   曾姥爷就笑,不说要开厂子的事儿。   家里的鸡已经把后院的菜啄坏了,曾老头也不心疼,去厨房抓了把饲料往地上一撒,让那些饿极了的鸡先吃着。接着,他又去厨房搬出自己的大铁锅,放在煤炉上开始烧火。他们家一个夏天已经烧了有两次辣椒,这会儿又烧,同村的就更好奇了。这会儿还没到十月份要秋收的时候,农民其实还算闲,天气又不那么热了,也就一块儿来看个热闹。   贺邵承又脱了上衣,和曾姥爷一块儿开始准备炒了。   陆云泽在厨房里,拿了块湿布系在头上,捂住鼻子切辣椒。   蒜一个个拨开,香菜、小葱都洗干净。曾姥爷还是一样的步骤,先炒出香料味道,再上牛油、色拉油开始炸。陆云泽今天遮了遮口鼻,稍微舒服点了,出去之后又帮忙弄花生碎。三个人忙碌极了,院子外面则时不时的有人过来看看,点一根烟吸着瞧,再点评一下曾老头最近都不干正事了。   农村新闻少,一点点的事情都能津津乐道一整天,更何况曾老头还几天没回来了。贺邵承赤裸着上身在炒辣椒,并不知道消息已经传到了陆家村去。虽然曾家村这边大部分人都不认识贺邵承,感觉这个男孩子就是忽然来的,但交流交流就知道这就是陆文杰家里四年前买来的那一个。好事的这就传消息去了,走到陆文杰家院子前,一边抽烟一边和里面的打招呼。   “小陆啊,你家那个买来的儿子呢?”   陆文杰正劈柴呢,自从贺邵承走了,这些活计都轮到了他干。他其实还挺想那小崽子回来的,不就一口饭嘛,帮着干了多少活呢!可他老婆死都不同意,尤其这会儿还开学了,要拿几块钱出来送到学校去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因此就故意把贺邵承落在陆云泽那儿了,像是没了这个人似的。   “送去侄子那儿玩了。”他放下了斧子,赶紧休息一会儿,也跟着摸了一根香烟出来,点上,吸一口浑身都舒坦了,“怎么了?今天忽然提起那小子了。”   “别人看见你养儿子在曾老头家帮着做辣椒呢!还有模有样的,”好事的笑了,对他们来说,把消息传递给别人就是最愉悦的事情,“你那侄子,这会儿都不在街上学校读书了,都说要去县城发大财咯!”   陆文杰听着就笑了,他侄子和那曾老头家里有几个零碎他还不清楚么?这会儿就算做了辣椒,估计也就是挑去县城里头卖卖,补贴补贴家用的。他根本没放在心上,舒舒服服的吸完了这根烟,和村上人又聊了会儿谁家新娶的老婆,继续劈柴去了。 第36章 白与黑   下午,油泼辣子终于炒好了。   因为要送去食品厂灌装,曾姥爷这回找了那种干净带盖的塑料桶,等到辣油都凉了才倒了进去,放了两大桶。接着,他又马不停蹄的去街上雇了三轮车,带着辣酱和两个孩子去谈好合作的厂子了。这回还只是试生产,不过钱都已经给了对方了,打了有四千五呢!曾老头心里其实心疼的很,不过看到那么高端的机械设备,又觉得是值的了。   他其实只得了一个小机器,算是先租给他们用一会儿。辣油从一个漏斗一样的东西倒进去,玻璃罐头这就一个个的上来了,每一个刚好加到顶,再自动上盖子,可比他们自己一个个盖上牢固的多了!只可惜还没完全审批好生产许可证,曾姥爷没办法把他曾老头的封皮贴上来,这回只拿到了七十几个干净的玻璃罐头。不过他还是充满了自豪,拿着那一瓶真正意义上生产出来的辣酱,眼泪都流出来了。   陆云泽倒是和贺邵承一起又看了看附近其他的流水线,问了一下工人生产上的事情。   七十几瓶不可能都送去检测,因此再回县城时,曾老头拿着十罐去了食品局,剩下来的则由陆云泽和贺邵承挑去街上卖了。他们还是去的政府大院门口,说起来上一次也卖了五十几瓶,不少人家应该都已经有了一罐,但今天他们卖的还是很好,刚到就被围住了。   陆云泽有些惊讶,结果那妻子怀孕的小伙子又冲了出来,说上次带的两瓶都快吃完了!他这回又拿了三瓶走,六块钱掏得比谁都麻利。   贺邵承在边上利落的接钱给货,一会儿又没了一半。   他们并不知道,因为上次卖出去的几十罐辣椒,这会儿他们家的辣酱已经很出名了,谁都知道政府大院门口偶尔会来两个小孩,其中一个还白白净净的,挑过来的辣酱能香坏舌头!这会儿终于瞧见了本人,当然是都过来看看热闹,舍得的就拿两块钱试试,不舍得的就在边上瞧瞧。   这回的辣酱也就六十几瓶,很快就卖光了,只剩下两个空竹篓子。   陆云泽带着小酒窝,笑眯眯的和各位叔叔阿姨道谢,接着就牵上贺邵承的手,直接往县城租的房子那儿去了。他们从早晨忙到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中午也根本没休息。他背着空竹篓子走在路上,一会儿就打了个哈欠。   “困了?”贺邵承轻声问他,彼此牵在一起的手还热乎乎的,“么儿,困了就回去睡觉。”   “不行……身上出了好多汗了。”陆云泽摇了摇头,一个哈欠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只是眼皮子这会儿确实有些沉,忍不住的会往下耷拉,“我们得洗个澡……否则身上,要把床单都弄脏了。”   他很爱干净,每天都用搓澡巾搓,因此就算身上出了汗,胳膊上也揉不出什么脏东西来。贺邵承低头凝视了一会儿么儿那白白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明显深一截的肤色,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无措,好像他不配牵着么儿的手似的。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晚上要好好的搓个澡,最好把自己这一身黑皮搓了,而在他身边的陆云泽则又打了个哈欠。   “其实我好羡慕你……”他甩了甩头,忽然想起来他们两个该剃头发了,就侧过头看了一眼贺邵承的脑袋,“唔,是有点长了……”   “羡慕我什么?”贺邵承又轻声问他。   “嗯?羡慕你耐热又耐晒啊。”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那条街上,已经远远的能够看到房子了。陆云泽一边用另一手拨弄贺邵承的头发丝,一边继续絮絮叨叨,“你看你,就能帮着姥爷去炒辣椒,什么活都能干……我就不能,稍微热一热,晒一晒,身上就要起疹子了。”   “那是因为……你白。”贺邵承微微侧过了头,掩饰着自己发烫的耳朵根,“么儿白,我黑。”   “男孩子又不需要白。”他叹了口气,不拨那长长的头发丝了,“我真想和你一样黑一点,那么我就能多帮着做点事情了……唔,到家了,贺邵承,咱们明天一块儿剪头发去,再不剪头就要在校门口被老师拦下来了。”   “好。”   要开门了,牵着的手才终于分开,贺邵承都能感觉到自己掌心其实出了汗。陆云泽拿了钥匙出来,倒腾了一会儿才把门开了,一块儿走进了客厅里,“我先去冲澡……你先吹吹风扇,等会儿也要来哦。”   “好。”贺邵承开了墙壁上的开关,客厅里的电扇已经摇晃着旋转了起来。   陆云泽是直接往楼上去的,在卧室里拿了要换的衣服,接着就进浴室开始放水淋浴了。这会儿其实就算是县城,大部分人家里也还没有淋浴的东西,洗澡都是要拎着小篮子去街口浴室里洗的。但当初租房子的时候,陆云泽特地挑了这个,就算多交点租金也没关系。他可不想和一群人泡在大澡堂子里,又脏又不安全。   微凉的水打到身上,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甩了甩自己的头发。   贺邵承坐在客厅,一动不动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手——肤色黑、手掌粗、手指都糙的厉害。但他好像是生出了幻觉,总能看到还有另一只白嫩的软手搭在他掌心。他还记得上一次,么儿非要比大小的时候,他们一起贴着掌根,那白白的手指头只能到他第一个指节的位置。贺邵承仿佛怔住了一样,就这样看着自己,想着么儿,仿佛这会儿他们还牵在一起,掌心都热乎乎的。   这一愣,就直接愣了二十分钟。   陆云泽穿着短袖和短裤从楼上走下来时,贺邵承还呆着,被喊了一声才猛的回了神,仰起头看着那穿着白衬衫,显得更加白皙的么儿。陆云泽拿着一块毛巾擦拭着头发,来来回回的揉着。他冲了一把澡已经不那么困了,这会儿就是下来吹吹风的。   “贺邵承,你也去洗澡呀。”   他抿起了唇,点了点头。   看着人跑去了楼上,陆云泽也没多想,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小半块没吃完的西瓜。   冰过的西瓜清凉爽快,但到十月份肯定就买不到了。他心想着要再去带两个西瓜回来,趁着这会儿末尾多吃几次,而大门又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是曾姥爷回来了。   “姥爷?”他刚刚切好西瓜,正好拿出去一块儿吃。陆云泽把西瓜片用碟子装好了,端着走出厨房,曾姥爷则已经在门口换鞋了。   吹到风扇,他也舒坦多了,一边笑一边告诉外孙什么事都成了——“十罐子辣酱我已经交上去了!咱们等一个星期后审批下来,就能正式生产了!”   “那好,我和贺邵承今天去政府大院那儿卖,又直接给抢光了,生意好的不得了呢。”他把西瓜片放在了桌子上,让曾姥爷先吃了一口,接着也坐下拿了一片,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事情,“可是姥爷,咱们以后再哪里炒辣椒呢?还是在自家院子吗?”   曾老头也想过,稍稍叹了口气,“目前还只能在那儿啊,炒辣椒必须要农村的大铁锅,厂子里提供不了的。”   他一时半会儿还脱离不了小作坊式生产,租个那样高端的灌装打包机子已经不错了。陆云泽眨了眨眼,虽然心里想的是那种全自动流水线,但他也明白,这会儿是拿不出钱去弄这样的设备的。他又露出了笑,两个酒窝深深的嵌在脸颊上,一边吃西瓜一边和姥爷说着闲话。楼上洗澡的贺邵承这会儿也终于下来了,洗了能有半个小时。   他看到曾姥爷,也喊了一声。   “来来来,吃西瓜。”曾姥爷笑眯眯的招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小伙子顺眼,“么儿和我说,咱们家做的辣酱口碑可好了?”   “是的。”贺邵承点了点头,在陆云泽推过来的板凳上坐下了,脸上、脖子上、胳膊上还都是水珠,“我看了,今天除了之前买过虾饺的老顾客,还有将近一半是新客户。他们都是听说了辣酱,所以才过来买一罐试试看的。至于那些老顾客,其中也有一半是上一次已经买过的,都说家里快吃完了。”   “吃那么快啊。”曾姥爷惊讶了,脸上的笑却是止不住,“好,真好!来来来,吃西瓜。”   陆云泽顺势递过去一片。   贺邵承接过了,低下头乖乖的咬了一口。   三个人也不饿,就坐在一起吃西瓜,剩下来的西瓜皮则扔在了盘子里,逐渐堆了起来。陆云泽已经吃饱了,觉得自己嘴巴里都是一股西瓜的清甜。他趴在桌上看着贺邵承,忽然觉得贺邵承今天的脸、胳膊、脖子都红红的。他凑过去看了看,用手戳了戳对方的皮肤:“怎么回事?你今天搓澡是不是搓得太用力了?胳膊上都起红点点了。”   贺邵承微微一僵,但神色依然很平常,还低头继续咬了口西瓜:“今天出了太多汗了,身上脏。”   “那也不要这样用力呀……”陆云泽有些心疼了,又摸了摸他的脸颊,“尤其是脸,皮很薄的,不能这样搓……刚才光线暗我都没发现,真是的……你也不觉得疼吗?”   他絮絮叨叨的嘟囔着,话里话外都是说贺邵承太蠢了,但吃完了西瓜之后就拉着人上了楼,从抽屉里拿了一包上次在小杂货铺里随手带的一袋珍珠霜出来,挤了一点在手里去给他擦脸。贺邵承更僵硬了,毕竟他是个男的,哪里要擦霜呢?但么儿的手已经擦上来了,动作还很温柔。   “洗脸要用洗面奶,下次我们去杂货店买,你不能用搓澡巾往脸上搓。”他一边糊着珍珠霜,一边继续嘟囔,“你真是蠢死了,皮糙肉厚也不能这样乱来呀。” 第37章 剃头发   贺邵承的耳根又开始发烫了。   他面对么儿,无论听了什么训,都只会低着头“嗯”,仿佛是根木头。陆云泽也习惯了他现在这个模样,毕竟就算是重生之前,贺邵承这个家伙在外人面前也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就在那栋别墅里折腾他的时候,总被气到眼皮子跳罢了。脸颊上仔细的揉了,剩下来的索性涂抹到了脖子上。他发现贺邵承是真的很会给自己下狠手,如果再多搓一下,说不定就能直接把一层皮都搓下来了。   “你说你……感觉不到疼也不能这样乱来呀……”他又忍不住嘟囔了,同时让贺邵承把上衣脱掉,因为他知道前胸后背肯定搓得更凶。贺邵承这会儿不动了,明明白天还赤着上身和曾姥爷一块儿炒辣椒呢,但现在得被么儿拽了拽,才乖乖的脱掉了身上的衬衫。   果然。   陆云泽看着那浑身冒出来的小红点,气的都鼓起了腮帮子。   一包珍珠霜量多得很,倒是也够擦,但何必把自己身上搓成这个样子呢?他拧着眉瞪着贺邵承,都想看看他是不是今天忽然脑子坏了,也没见之前对方洗澡洗得这么拼命呀?白皙的软手又沾了一大坨珍珠霜,他先给贺邵承涂了后背,嘴里还絮絮叨叨的。   陆云泽的手心比较凉,贺邵承觉得背上的热意都散了不少。   他依旧低着头,乖乖的听着么儿教训自己,不仅生不出一点不悦,反而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小猫爪子,正轻轻的拨弄着他的耳朵。背上那只手的动作更是让贺邵承有些浑身不自在,他看不到自己的后背,就只知道么儿在抹珍珠霜,可那动作轻的又像是羽毛蹭过去似的,让他背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住的绷紧了。   陆云泽当然也看到了他拱起来的三角肌,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叹了口气。   贺邵承绷着身体,接着就感觉到么儿的手似乎不在擦了。   手指头轻轻的戳着他背上的一块肉,让他忍不住的一紧一松。陆云泽这会儿才笑了,倒在床上把剩下来的珍珠霜扔给他,“你背上的肉会跳啊哈哈哈。”   贺邵承低着头,抿起了唇,自己擦着前胸了,很快就把一整包涂抹了个干净。   他身上第一次滑溜成这样,就算又套上了短袖,也觉得不大自在。陆云泽倒是又凑过来看看他的脸,觉得那些红点点已经稍微消下去了一些。   “好了。”他放心了,下巴搭在了贺邵承的肩膀上,一只胳膊也绕了过去,是好兄弟之间常有的姿势,“你饿了吗?姥爷肯定在烧饭了,我都闻到味儿了。”   “还好。”贺邵承看着他,抬手牵住了那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侧过眸看着身旁的人,“么儿……你呢?要不要我出去买点凉菜?”   “算了吧……也不想出门了。”凉菜虽然味道不错,但是陆云泽这会儿也不高兴往外跑了,“诶,我差点都忘了,咱们俩现在是初中生……要写作业的。”   之前练习册那种他都课下写完了,但是班主任还布置了周记作业,每个人一个本子,要求写一千字以上呢。   他这会儿也不继续和贺邵承缠在一块儿了,下床去拿了他们两个的周记本过来,一块儿拿着钢笔在床上写。   曾姥爷烧好了饭,这才上楼去喊。   他们今天回来得晚,忙忙碌碌到现在都已经八点钟了。不过曾老头还是烧了两道好菜的,有荤有素,让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的外孙和小贺都吃的饱饱的。老头虽然很想抽烟,但是顾着外孙,还是忍住了,自己跑去楼上刷了个牙。陆云泽忍不住的笑,靠在贺邵承身上,一抖一抖的。   “你周记写完了吗?”贺邵承挺直着背像根竹竿,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陆云泽眨了眨眼,“哎,还差五百字……那我们上楼去吧。”   他终于放开了贺邵承,和他一前一后的回卧室了。   周日,曾姥爷是难得赖个床睡觉,躺在电风扇底下吹得舒舒服服。他们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都先起来了,洗漱完毕后就出了门,拿了两块钱去小早餐店里吃点早餐。路边的摊子虽然也方便,但像豆腐汤、酸辣汤这种就只有店里的才能提供了。陆云泽也没多要,自己只拿了一碗酸辣汤,加了一根油条,撕成小片放在碗里蘸着吃。   贺邵承自然分量就大了。   考虑到对方长得快,陆云泽是特地给他拿了两个鲜肉大包,里面都是实实在在的猪肉;除了这个,贺邵承的面前还有一碗豆腐汤,两根油条,一笼小笼包。陆云泽低头吃着,顶多就过去夹一个小笼包,喝完了汤就完全饱了。他刚拿纸巾擦了擦手,贺邵承也吃完了,一点都没剩下。   “走,我看到路口就有一个理发店,我们去修一下头发。”   贺邵承付了一块钱早餐钱,拿着剩下来的一块,和么儿一起去剪头发了。   两个帅小伙过来剃头,店里的师傅还挺摩拳擦掌的,毕竟要证明自己剃头技术好,还是得有个长得帅的头才行,歪瓜裂枣的简直是为难他们。他大手一挥,让学徒先把人带去洗头,陆云泽和贺邵承就在椅子上躺下了。   他们两个男孩,头发也不长,冲一把快得不得了,稍微揉揉就干的差不多了。   除了店老板,这会儿又过来了个师傅,分别坐在他们身后开始剃头,至于两个学徒则在一旁看着,师傅们还带讲解。陆云泽有些想笑,抿着唇从镜子里去看身旁的贺邵承,只见贺邵承也被摆弄着脑袋,像个工具人似的。他一笑脑袋就一动,又被师傅按着回去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镜子。   “这个小伙子是个圆头……咱们啊,就给他剪个时髦一点的发型……”师傅一边说,一边就开始上了。   贺邵承那里倒是直接用了推子。   他也不介意自己的头发直接被推了,但陆云泽却有些好奇会是个什么样子,总忍不住的想要往那边转,可脑袋下一秒又被按了回来,只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们两个当了一回案例展示,结束时师傅可骄傲了,用吹风机吹干后直接给了两个字评价——完美。   陆云泽看了看自己,头发丝软软的贴在头皮上,有点像奶油小生了,不过其实和他之前的样子差别不大。他这边已经解开了身上的布,用海绵擦擦脖子就行了。接着他才终于看到了贺邵承的样子——……   贺邵承被剃了个板寸。   原本也起码有两厘米的头发这会儿都已经成了扎出来的一点点短毛,只有靠着额角的位置稍微留尝了一点。他的脑袋没有陆云泽那样圆,更长一点,这会儿又被剃平了后脑勺,脸上再多两道疤就能去拍《古惑仔》了。   “噗。”陆云泽笑了,抬手就摸了两把对方的短发,虽然有些扎手,但还挺舒服的,“你变好多。”   贺邵承看着镜子里的么儿,垂了垂眸,也微微勾起了唇,“我去付钱。”   两个人剃头,一共给了八毛。   出门一趟最后只剩两毛钱,陆云泽也不高兴再带回去了,看到小杂货店就进去买了两根赤豆奶油冰棍,一根一毛,刚好花完。这会儿天气已经没有那样晒了,冰棍也融化得慢一些,并不用着急的吃了。他一边走一边看着贺邵承的脑袋,都没注意对方又比自己长高了一点:“你这个发型……唔,多看一会儿还挺帅的。”   “嗯?”   “回去给我多摸摸。”   “好。”   贺邵承点头答应了。   距离上一次从深圳进货也差不多半个月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也没回家里,而是直接去了城北的百货大楼,找到了那两家店铺。今天是周末,出来逛街的人本来就多,更何况这两个店里东西都新潮极了!千千饰品里面几乎挤满了人,陆云泽都被这样热闹的场面惊讶了一下,挤了一会儿才到了收银台。收银台那站着的也不是老板,只是个雇来的店员。老板则在后面吹风扇乘凉呢。瞧见他们,那年轻的姑娘赶忙出来了,脸上全是笑意。   “小陆和小贺来了?怎么都不给姐姐打个电话呀!”   “顺路来的。”陆云泽笑眯眯的,跟着她一块儿进了后面,“也快进货了,就来问问姐姐想要什么款儿,有新品我们也能顺带进一点。”   “那行……也刚好,有一个胸针一来就卖完了……这回儿我想要点项链、戒指了……”   他们在千千饰品这里记下了要进的货,接着又去了达人服饰。两个店铺生意都红火的很,一时间连对面百货大楼的人都有些羡慕了。   手里还有五千,这一趟下来估计又能赚上一万,但陆云泽心里还是明白,这种倒卖货物的生意长久不了的。这会儿两个老板都是自己店里已经忙不过来了,才直接从他手里头拿货;可是等到以后,整个热度都冷下来了,那么对方肯定就要自己想办法去广东买了。   他和贺邵承牵着手,慢慢的在街上走着,和对方说着自己心里的打算:“这个活……能干到年底就不错了,我还是希望姥爷那儿能够把厂子办好了,这个生意才是长久的生意。然后到十二月……我们一块儿去上海……”   “去上海?”贺邵承的眼眸动了动,看着身旁的么儿,“去那里做什么?” 第38章 萌动   陆云泽脚步都一僵。   他刚才一边想事情一边说话,都忘了自己还根本没有和贺邵承提过认购证的事情!虽然他总要把这个事情说出来的,可是这会儿报纸上说不定还没登上海要开证券交易所,贩售认购证的事情呢。他和贺邵承牵在一起的手也紧了紧,不过面孔还努力的绷着——“上次去深圳,我听人说了一嘴,上海也要开证券交易所了。”他又迈了一条腿,继续往前走,“我们不是在报纸上看过了么,深圳的股票市场热闹极了,我就觉得……上海开的那个肯定也行。”   “十二月份开?”贺邵承微微皱起了眉,因为他基本上一直跟在么儿身边,却从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嗯,到时候看报纸消息啦,反正我们去试一试,肯定不会亏的。”陆云泽瞧见了凉菜店,赶忙把话题转走了,“贺邵承,买点菜回去吗?刚好家里菜不多了。”   贺邵承看着么儿,摇了摇头,“我们就带出来两块钱,现在已经花光了。回去拿了钱再过来买吧。”   他感觉到自己掌心的软手又是一僵。   贺邵承垂下了眸,没再问证券交易所的事情了。   他感觉得到,这可能是么儿暂时还不想告诉他的事情;他也可以确认自己在深圳根本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消息,顶多只是火车上拿的报纸里读了几篇关于深圳股票市场的内容。两个人一块儿走回了家,也差不多十一点钟了。曾姥爷早就起了,正在客厅里吹风扇喝茶。   陆云泽把之前记录的小纸条拿了出来,按照约定给深圳几个老板打了电话,约好了下一批要进的货。贺邵承则又拿了五块钱,去街上的凉菜店买了两份凉拌菜,又到之前的炸鸡摊子上,拿了五个么儿喜欢的炸鸡腿。到中午十二点,陆云泽终于把下一次订货的事情谈妥了,价格也商量好,下午就去信用社打定金。餐桌上这会儿也放好了碗筷,就等着他了。他赶忙过去一起坐下,曾老头则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开了。   一口清爽的生啤喝下去,老头从头舒服到脚。   “么儿,你来点不?”他怂恿着自己的外孙,毕竟农村没什么小孩儿不能喝酒的观念,老在餐桌上用筷子点了辣酒去给小朋友舔呢,“这生啤,味道好。”   陆云泽摇摇头,才不肯呢,他上辈子和贺邵承的第一回 就是喝了点红酒,才小半杯就醉得什么都不清楚了,一觉醒来只觉得屁股痛。   他酒量差着呢。   “我不喝。”他拒绝了,贺邵承也一样跟着摇头。   曾姥爷觉得两个小朋友不识货,自己继续一个人喝着啤酒吃凉菜和鸡腿了。   什么材料都提交了,这会儿就等着审批下来,所以这两天老头的心情都好极了,自己在客厅自娱自乐的喝酒。陆云泽和贺邵承先把自己的碗筷洗了,接着又上楼去,把攒下来的衣服也搓一搓晾一晾。他们两个这会儿都穿的是新衣服了,贺邵承带过来的那些破布更是直接在乡下烧火烧了,一点都没留下。成套成套的衬衫和短袖挂在一起,随着风轻轻的飘,还挺整齐。   贺邵承把彼此的内裤也挂在了衣夹上,接着才把盆放了回去。   陆云泽已经坐在床上记账了。   他始终都用的是那个小本子和那只英雄钢笔,虽然换了个地方,已经不在农村的炕上了,但还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贺邵承过来帮他一起对了一遍,确定没错之后才一起躺了下来,盖着同一条毯子睡了个午觉。天气这会儿还有点热,但过了十月,估计就要凉了。   陆云泽靠在贺邵承身边,轻轻的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迷迷糊糊的说:“我们得找一床轻薄点的被子出来了……”   贺邵承侧过了身,虽然没敢抱住么儿的腰,但也用自己的身体让他更暖和了一点。   周一又开了学,曾姥爷觉得自己在县城也没事了,又跑回了曾家村,说要照顾照顾家里的鸡,过两天再回来找外孙和小贺。陆云泽也没意见,又和贺邵承一块儿上学去了。初中学习的知识虽然简单,但校园生活也并不无趣。上完了正课,他就和贺邵承一块儿去打篮球了,在那小小的球场上一个接着一个的投篮,比谁准头更好。   贺邵承当然赢得轻轻松松。   班上的男同学也过来参与,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场篮球比赛。贺邵承被另一个队伍要走了,陆云泽觉得自己是必输无疑,只能不停地在场上跑,努力的去和对方抢篮。而贺邵承也真的很给他面子,只要是么儿来抢,手里的球就自动到了对方那里,丢得毫无破绽。只可惜陆云泽投篮准头还是不行,扔了几下只中了一个。   队伍里其他人哪看不出来承哥在给副班长放水,一边嘘一边说承哥偏心。   贺邵承微微勾着唇,把篮球扔到了篮筐里。   “下课了,喝水去吧。”   一节活动课也结束了,再过十分钟就要上自习了。男生们聚在一起一块儿往小卖部走,有钱的一毛来瓶汽水儿,省一点的就拿个五分钱来一瓶矿泉水。刚运动完,陆云泽还喘着呢,一点都不想喝甜的,只拿了瓶冰水在那喝。不过他也一般不喝多,剩下来的递给贺邵承,贺邵承再一口饮尽,回教室拿自己的水杯接一点就成。   打了篮球,手上也难免脏,他们两个讲究一点,进教室还去洗了洗手。   “你干嘛给我放水啊?”陆云泽忍不住的问他,抬眸看着身边的贺邵承,两个人正一块儿站在小便池前面呢,“不用这样让着我的,你赢就赢了……”   贺邵承拉好了裤子,又走出去再洗一次手了。他的脸上沾着汗滴,略微深一点的皮肤此时看上去格外的光洁,头上的板寸更是让他的面孔显得成熟,已经丝毫看不出来其实比陆云泽还要小一岁的事实了。   “我没有。”他看着么儿,唇角微微扬了杨,“看到你球就脱手了,不能怪我。”   陆云泽:“……”   这个话,上辈子的贺邵承要是能多说几句,他也不至于和对方闹腾三年。   两个人又一块儿回了教室,刚好在打铃的时候坐下来。自习课老师也不来,就几个班委去问了今天的作业,布置一下让同学们自己做,到五点自动放学。陆云泽低头在前面快速的写着那些简单的数学题,过了十来分钟又换了一本,速度快的不得了。前桌的男孩不高兴写,就转过来和副班要了一本拿过去抄了。   贺邵承也一样写的很快,不过时不时的就会抬头看一眼么儿的背影。   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但也让贺邵承的心极为安定。   他们两个自己回家烧了饭,吃完了之后又洗碗刷锅,稍微忙碌一下就九点了,也没剩多少时间。外面忽然下了场雨,九月这闷热的天就凉了,刚好把之前准备的那一床薄被子拿出来。这都是陆云泽以前盖过的,就算被套洗了,也整个拿出去晒过,贺邵承还是能过嗅到那一股么儿身上独有的味道。他坐在床上,又看了一下窗外的雨。   “家里有伞么?明天要撑伞上学了。”   “有的,有一把这家人留下来的塑料伞。”陆云泽擦拭着自己的头发,这会儿是羡慕贺邵承剃个板寸了,擦一擦就全干了,哪里还要像他一样揉,“不过咱们俩得撑一把了,应该够的吧……”   贺邵承点了点头。   他还不是很困,并不着急睡觉。陆云泽也一样,一边拿毛巾继续揉着自己头发,一边就忍不住地抬手去摸贺邵承的板寸了。贺邵承的头发硬,一根根的扎在那里,摸起来还挺有感觉的。他坐在边上像是摸小狗一样来来回回的揉,自己的手也还在搓头发,结果就是搓过了头,毛巾一拿下来,头发丝都完全揉乱了。   “么儿,你等下。”贺邵承看见了,眸中忍不住多了分笑意,“我去拿梳子过来,这样睡下去,明天头发会翘的。”   “唔?哦……”陆云泽瞧不见自己的脑袋,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贺邵承虽然睡前给他梳了头发,梳顺了才躺下一块儿歇着的,但第二天起来还是翘了一缕,戳在头顶上怎么都下不去。陆云泽只能戳着一缕呆毛去了学校,收到了来自一群真初中生的嘲笑。他无奈极了,而贺邵承也居然过来一起凑热闹。   “你别戳啦。”陆云泽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那一缕头发,扁着嘴鼓着腮帮转头瞪身后的人,“贺邵承,你别真的以为我感觉不到。”   贺邵承勾着唇,“好了好了,我去接点水过来把它擦下去,好吗?”   他哄着自己的么儿,习惯极了,嗓音都是一种独特的温柔。尽管这会儿的贺邵承还处于变声期,说话本身就挺低哑的,但还是能够听出和平时的不同。陆云泽和他一块儿去了,还扁着嘴呢,站在水池前面让贺邵承摸着自己的脑袋。一缕软发也就是睡觉的时候压着了,这会儿用水一抹,就又服帖了回去。   “好了。”贺邵承又用拇指抚了抚陆云泽的软发,收回了自己有些发烫的指尖,“么儿,回教室吧。 第39章 猴屁股脸   审批营业执照的七天是七个工作日,所以曾姥爷并未在下一周就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执照。家里的鸡留了几只,交给隔壁李婶照看,两个最肥的大公鸡则被曾老头直接捆着翅膀拎到了县城,一只放在院子里养着,另一只当晚就杀了,拔毛后给外孙和小贺烧了一锅蘑菇鸡汤。   他也直接在县城里又住下了,每天都往办理执照的政府大楼跑。到国庆之前,终于什么都审批确认完了,得了一整套文件。曾老头那叫一个高兴,看着桌上一沓沓的东西,只觉得自己成功了一半,心里得意的不得了。一腔热血此时都化作了干劲,他立刻就跑回了农村,提前采购了一大堆炒辣椒要用的东西,全都先准备好了放在家里头。等到放国庆了,再把两个孩子再一块儿带回曾家村,炒辣椒时帮个忙。   天公作美,国庆假期终于没那烈人的太阳了,一直都是多云的天气。他们架着大锅,在院子里热火朝天的炒,又吸引了一堆人过来围观。   从暑假到现在,曾老头炒辣椒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这回再不说开厂子的事情就解释不过去了。曾姥爷也终于大方了一回,给每个在他们家门口的男人发了一根烟,笑呵呵的说弄了个小东西,以后打算卖卖辣椒酱,赚点小钱。   村里人都有些惊讶,因为在他们眼里,辣椒酱哪还需要买啊?   他们是每年都免费拿曾老头炒的油泼辣子,也从没想过这玩意儿可以出去卖钱。尽管县城里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很多,越来越多的教师、公务员甚至是高级技术工都下海做生意去了;大多数农村人还是保持着过去的态度——并不看好这种自己卖小东西的生意。他们所有人都是干农活,生产队里混点工分,顶多家里鸡蛋鸭蛋攒一攒去县城里卖了,别的念头是从没动过的。   一群人一边抽着曾老头的烟,一边劝他不要瞎来,去供销社门口修修东西不还挺舒服的,干嘛非要去做这种不上道的事情。只有隔壁跟着尝过一次甜头的李婶子家格外的支持曾姥爷的活,还跑过来帮帮忙,起码擀一擀辣椒面什么。   曾老头也就笑,并不把别人的劝慰放在心上。他是去了趟深圳的,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就变了,更何况他外孙厉害,就算这次亏了本又如何呢?几千块钱,进一趟货倒卖一下就赚回来了。   不过他深知在农村不能露富,只说是年纪大了玩一玩,没什么大追求,接着就继续炒辣椒去了。   曾老头的配方比例也复杂,这会儿都已经提前调配在了盆子里,需要就直接扔进去,旁人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说起来烧菜做饭也就是这样奇怪的一件事,明明大家用的配料都差不多,最后做出来的味道却能天差地别。   贺邵承还是脱了上衣,在边上搭把手,干活麻利,什么重的、沉的都能扛。陆云泽一边洗着香菜,一边忍不住的看着对方逐渐结实起来的后背,忽然发现贺邵承已经壮了不少了。   明明刚被他接回来的时候……还瘦的像个竹竿子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白斩鸡一个,瘦的和那群女孩子似的,只能叹气。   其他人看热闹看了两个多小时,这会儿也要回家吃饭了,各自的娘们一喊,也就慢慢的散了,一边走一边还说曾老头异想天开,以为卖卖辣酱就能发财了。只有李婶子,午饭也不吃了,颇为认真地跟着帮忙。她动作也麻利,来来回回走路啊干活啊都快得很,热了一身汗了也没说停。   “姥爷,今天全炒完吗?”上次一大锅灌了有七十多瓶,陆云泽看了看,厨房里一麻袋一麻袋堆着的辣椒,起码能炒七八锅呢。   “今天来不及。”曾姥爷也有数的很,“我按照一锅三十斤配的,配了十锅,应该能出六百瓶辣酱。咱们今天先炒三锅,下午之前送去厂子里灌装,贴上封皮,就可以先卖起来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和身旁的贺邵承对视了一眼。   都这样很正规的生产出来了,他们的目标也显然不再是挑去政府大院门口,而是让曾老头辣酱能上街街巷巷每一个杂货店的柜台。因此,比起办下那些证明文件,对于他们来说,更难的事情还在后面呢。现在大部分县城里的人对辣酱的品牌还是只熟知“阿婆香”这一种,忽然冒出个“曾老头”,而且还卖两块钱,要靠顾客自己发掘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陆云泽认真地思考了起来,手里还把洗好的香菜来回抖了抖。   他们一块儿忙着,午饭是到下午两点随便吃的,稍微下了点素面条就继续炒最后一锅了。贺邵承和陆云泽一块儿去街上租了一辆电三轮,先拉到了院子里,提前就把那两桶凉下来的辣酱往上搬。为了防止路上漏了,这回曾姥爷还花大价钱买的是铁桶,每一个盖子都严实极了。这边最后一锅也炒好了,只稍微等着不那么烫了,曾老头就一大勺一大勺的放到了桶子里,小心翼翼的拎上了三轮车。   一共三桶,一桶三十斤,边上空位还能坐个人。陆云泽本来想跟着去的,但曾老头摇头让两个孩子先休息休息了。   “今天也就是送过去,时间不早,不可能今晚就给灌上的。明个下午你们两去提货,再到县城里推销推销。”   陆云泽看了看贺邵承汗津津的额头,乖乖呆在家里了。   他也好一段时间没来乡下住了,不过因为这会儿天气已经不那么热,而且家里有个大电风扇可以用的缘故,他也并不觉得难受,坐在自己那小炕上还挺舒服的。正对着风扇的位置他让给了贺邵承,只见贺邵承现在还依然赤着上身,满背都是汗。他之前跟着,一直在铁锅边上干活,辣椒熏得眼睛都红了,一点都不轻松。陆云泽瞧了瞧他,又眨了眨眼,起身下了床——“我给你去打点井水来擦擦身。”   “么儿,不用。”贺邵承摇头,他身上全是汗,这会儿被风扇吹着,已经够凉快了。   “那你起码得洗洗脸了,你知道你现在脸有多红吗?”陆云泽抿了抿唇,抬手戳了戳他热乎乎的脸颊,“像个猴子屁股了。”   其实就算贺邵承的面孔红成这样,他依旧是帅的,毕竟五官在那里,根本不靠皮肤颜色来衬托。陆云泽戳了一下就觉得手指头烫的厉害,心跳也有些乱了,赶忙跑去后院的水井打了一桶水,自己先拿杯子喝了一大口。冷静了一下之后才端着一盆凉水回去。贺邵承这会儿也自己走过来了,用毛巾来回擦了脸,还直接抹了两把脑袋,左右他现在是个板寸。水滴和汗滴混在一起,一时间竟然让陆云泽更不敢多看了。   “么儿,谢谢你。”贺邵承来回擦了擦,身上完全凉快了,把毛巾又放回了水盆里。陆云泽顺手给他扯了另一条干净的毛巾,“你把身上再擦擦,都是水珠子。”   “嗯。”   贺邵承点头,又把身上擦干净了。   他出了不少力,这会儿也累了,又去炕上吹起了电风扇。陆云泽拿着自己的小账本也坐了回去,一点一点的记着姥爷这回儿买辣椒的成本。虽然卖出去总能赚,但记账这件事依旧很重要,尤其如今他们还得交税呢!他一点一点的写好了每一部分的费用,连租用三轮车的都写上去了,接着则留了个空,看明天灌装好能有多少瓶,得核算一下单瓶成本。   贺邵承躺了下来,在电风扇呼呼的风中睡着了。   陆云泽阖上小账本,转头看了一眼,略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   他们也在一块儿快三个月了,在他记忆里,总是自己贪睡一点,还基本见不到贺邵承比他先睡的时候。这会儿对方却是已经沉沉的睡了,唇瓣紧紧的抿着,连睡觉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他当然是见过贺邵承的睡颜的,毕竟上辈子和这个男人睡了那么多个夜晚,每天半夜起来上厕所都得把那勒着自己的胳膊掰开。陆云泽忍不住的就抬起了头,似乎是想去摸一摸对方的面孔,可心里又明白这是不合适的,最终又收了回来。   太……像了。   闭上眼睛的小贺邵承,已经和未来的他……没有什么差别了。   陆云泽低着头看着他,咬住了唇,心口泛起一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酸涩。   他没有打扰对方,让贺邵承好好的睡了,还去拿了个小毯子过来给他盖在了肚子上。他自己就坐在一旁,抬着头看窗户外面的风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曾姥爷那边把辣酱送过去,之后就坐着电三轮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没个车,来来回回都要用别人的也挺麻烦的,路上还问了问电三轮的价钱。开车师傅就告诉他,收一个旧的,也就五六百,但电瓶容易坏。   他心里忖度着,还是没急着下决定,先到了街上给两个孩子买点肉。   曾老头进家门时,天已经黑了。   如今白天时间在慢慢的缩短,之前盛夏的时候到七点钟天还亮着呢,现在六点就已经暗下来了。他锁上了院子的门,接着就看到外孙从屋里头走了出来。   “小贺呢?”曾老头现在对这小伙子也挺上心,基本和外孙一视同仁。   “他睡觉呢,累坏了。”陆云泽说话都放轻了嗓音,“姥爷买肉啦?怎么烧?”   “还是红烧吧,白煮也不得劲。”曾姥爷拎着一刀肉去了厨房,陆云泽也跟着一块儿去帮忙。城里头做饭虽然一开煤气灶就能来火,但到底烧不出土灶那股柴火香气。他也有些想家里的锅巴了,烧饭的时候特地多糊了一点在铁锅壁上,守着那层锅巴慢慢的烤干。肉在一旁炖着,咕嘟咕嘟的,曾老头又去后院,在那被鸡糟蹋坏了的地里翻出了点茨菇,洗干净一并扔了进去。   “喊小贺起床来吃饭吧。”他觉得差不多了,让外孙去房里头喊人了。 第40章 一场梦   大约是真的累坏了,贺邵承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只觉得身体都被拘禁在了黑暗之中,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身上凉凉的,风不断吹拂过来,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冬天——他站在院子里,穿着单薄的衣服被张红盼用藤条一下一下的抽。   腰上的伤……也是那个时候烙的。   就只是因为他吃了一小块肉。   一块留在脏碗里,陆文杰吃剩下来的肉。   心口忍不住的下沉,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所有的风都变成了刺骨的刀,让他肌骨发痛,手脚冰凉。他看不到一点光亮,更加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仿佛所有的意识都要被这沉沉的黑暗吞噬。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清亮又温柔的嗓音在他耳畔响了起来——“贺邵承,起床吃饭了!今天烧了红烧肉呢,你快点起来吃……”   是么儿。   黑暗的世界里猛的多了一束光,直到将他的世界完全照亮。   贺邵承睁开了眼睛,还怔怔的,一动不动的看着身上的人。   “诶,终于醒了。”陆云泽戳了戳他的脸,见到他眼角有脏东西,伸手去帮他抹了,也不嫌弃,“你看你睡的,都傻了。起来呀,姥爷特地烧了你喜欢的红烧肉,整整一斤呢。不过我可不想吃肉,今天热死了……我要吃米饭的锅巴,你别和我抢。”   贺邵承还怔怔的看着他,没动。   “么儿……”   他开口喊了一声,嗓音带着些沙哑,一幅还没醒透的模样。陆云泽索性去揉了揉他的脸,一顿狠搓,之后再伸手过去把他拉了起来,“现在醒了?再不行去洗把脸,你吃个饭再回来接着睡。”   贺邵承眨了眨眼,点点头跟着站起来了。   只要看到陆云泽,他心里所有的阴霾都一瞬间消散不见。卧室房门也藏不住香,还没走出去,那股浓郁的肉味就飘了过来,还能听到曾姥爷在厨房里喊两个孩子过去吃饭的声音。贺邵承跟着走了出去,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过因为开了灯,家里头还很敞亮。他听到灶里面柴火还在烧着,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响;而曾姥爷则拿了碗筷,碰在一起叮叮当当。   这是家的声音。   他已经不在张红盼和陆文杰手里了。   贺邵承去洗了把脸,让自己完全清醒了过来,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坐在了厨房属于他的小板凳上。   他的碗里已经夹了几块全瘦的肉,还浇了一勺子肉汤,瞧上去香极了,把米饭都染成了泛着油光的褐色。曾老头笑呵呵的,和蔼极了:“小贺多吃点,多吃点。你看你长得,都比么儿壮了。”   他说完又过来催自己外孙:“你也多吃点肉,别就每次都盯着锅巴……你看你,一个暑假过来,才长了多少呀?”   陆云泽在边上正啃得咔嚓咔嚓响呢,有些不服气了:“那是他长得太快了,我长得慢一些又怎么样了呢?姥爷你也不高,我爸当初也不高,咱们家基因就是不高不壮……不能怪我的。”   “嘿,那是你不肯好好吃饭!”曾老头扔了一块肉给外孙,“你看你,要能和小贺似的一顿吃两碗饭,能不长高吗?”   “一顿吃两碗我只会长胖啊!”陆云泽气鼓鼓的,吃了一大口肉下去,“变成个小胖墩,多难看啊!”   贺邵承在边上忍不住的笑了,“么儿不胖,再稍微长点肉刚好。”   他来了也很久了,早就过了生疏客气的那段时间,现在也能一边吃饭一边和祖孙两个聊天,仿佛他也是曾姥爷的一个外孙似的。陆云泽被逼着吃了三块肉,接着就怎么都不肯吃了,只是舀了肉汤和茨菇,拌着把米饭吃完了。吃完了饭,他们又坐在一块儿吃甜瓜,是农村的那种菜瓜,青皮白瓤,虽然没有西瓜甜,但也很清爽。   一个多月没在乡下坐着看星星,陆云泽还有些怀念了,坐在小板凳上咬一口瓜瞅一眼天空,吹着微凉的小风,舒坦极了。他吃完了自己那一块,下一块就已经递了过来。   贺邵承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海。   “明天……就按照你上次说的,我们拿到了辣酱,送一点到杂货店里,给别人免费开一罐先试着。”他又吃了一口瓜,甜丝丝的,“饭店那边也去送一些……总之先把名气打出来,这样就能有生意了。”   “我看到封皮上面,姥爷也写了联系电话,到时候有人想要,也可以直接打电话过来。”   “嗯。”陆云泽点点头,颇为认真,“我觉得按照姥爷的手艺,卖了肯定不是问题……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在快餐店里尝到的‘阿婆香’么?完全比不上咱们家‘曾老头’的。等在平县把名气打出去了,咱们还得想想办法推销到别的城市去……不过总不能所有的活计都我们干,到时候可以的话,找一点经销商帮我们代理吧……”   贺邵承点了点头,“其实饭店的生意也很重要……一旦有需要,那可能就不再用一罐一罐的包装了,可以换成更便宜但量更大的塑料桶,价格上稍微优惠一点。”   他们坐在院子里,把“曾老头”辣酱未来的销售路子认真的谈好了,接着才一块儿去烧水洗澡,洗得湿漉漉的回卧室睡觉。县城里的床宽,这会儿又回到了窄窄的单人床上,贺邵承几乎和陆云泽肩膀贴着肩膀。他甚至都不用侧身,就能听到么儿轻微的呼吸声,在黑暗之中显得清晰。他忍不住的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陆云泽也没睡着呢,直接蜷过来靠着他,贴着了贺邵承的一只胳膊。   “我都想不到……咱们家这么快就有自己的厂子了。”他小声的说着,“想想和做梦一样。”   贺邵承没说话,但对他来说,从那个冰冷、饥饿又充满了虐待的地方来到这个温暖的家,更像是一场梦。   “不过,我知道我们以后会更好的。”陆云泽抿起了唇,笑了,两个小酒窝在黑暗之中都很清晰,“贺邵承,你想不想住大别墅?带小花园的那种。我一直挺想住的……弄得干干净净的,在后院种一点蔷薇,再开一块儿地方给姥爷种菜。”   贺邵承也跟着勾了勾唇,低哑道:“么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陆云泽的脸又烧起来了。   他们两个躺在床上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一张毯子盖着,半夜落到了边上,还是贺邵承起来重新给盖好的。他也习惯了么儿把腿架过来,有的时候早晨醒来,彼此的腿还会打在一起,缠得都分不开。不过到底还都年纪小,也没什么尴尬的事情,只是亲密的像是一对兄弟似的。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又帮忙炒了两锅辣椒,租了辆电三轮往开口笑食品厂去了。   曾姥爷这回没跟着,不过把一张小纸条给他们了,今天就按这个提货。他们两个上回也一起去过,厂子里的人是认识的,很利索的就给了第一批一百八十多个罐头,全都贴上了封皮,看上去红红的,可像模像样了。陆云泽拿了一瓶瞧了瞧,原本空着的地方现在已经写满了生产原料、生产日期、联系电话、合格证等等内容,完全就是店里那种合格合规的产品了。他笑眯眯的搬上了第一批货,又拜托司机师傅送他们去了县城,开始了第一次的推销。   左右这一批也没打算赚钱,他们直接去了平县饭店最多的一条街,每家送了两瓶,强调了一下再要可以联系上面的电话,价格能拿的比零售价便宜。尽管陆云泽白白净净,漂漂亮亮,说话也礼貌极了,但饭店负责人大多还是挺将信将疑的,有的甚至已经很明显表示出收下可以,但用上估计是猴年马月的事。唯一特别欢迎他们家的就是之前卖了虾饺方子的牡丹大酒店了,经理瞧见这两个孩子,脸上的笑都止不住。那虾饺卖的可好,直接成了他们店的招牌,让他跟着也长了不少工资呢!而且他也尝过当初这两个孩子带来的辣酱,之后怎么找都没找到更香的,只能放弃;这会儿对方上门推销来了,他也不占便宜,直接就要了二十瓶算是试用,按照零售价给了四十。   陆云泽认认真真的和他道了谢。   小饭馆,尤其是那种生意红火的,他和贺邵承也进去送了,不过就只送了一瓶,毕竟剩下来的还要省一省留到杂货铺里去卖。如今正规的连锁超市在平县还没办起来,大多就是那种小卖部,乱七八糟堆满了日常能用的东西。贺邵承跟在陆云泽身边,背上背着二十来瓶辣酱,一块儿走进了第一家铺子。   “老板,请问您这儿还要辣酱吗?这是我们厂子的新产品。”陆云泽笑眯眯的,手上一罐子就递了过去,“就占您一个货架卖卖看,卖出去了再算钱。”   他这样主动地送,老板才有了一点兴趣,“小伙子,你的意思是说先在我这儿放着,卖不出去我就不用给你们钱?”   “嗯。”陆云泽点点头,“而且我这儿还给您开一罐,客人来来往往可以免费尝尝看,舀一勺带回家也行。”   他很主动,几乎什么都愿意送,只要能放几罐在货架上就成。也不过是腾出来个地方,卖不出去也不亏钱,店老板们就大多同意了。贺邵承低头记下了每个店的位置、店名和拿货数量,互相写了小纸条,签字,一人一份。他们几乎在平县热闹的地方都走了一圈,直到天黑透了才到了政府大院,带着最后十瓶辣酱,去了卖虾饺时借给他们水的老板家。   老板瞧见,眼睛就一亮,哪里还要谈价格,直接就按照一块八毛批发价买下了这最后十瓶。他还挺惋惜的,怎么就十瓶呢,来个一百多瓶他都不愁卖啊!陆云泽也笑眯眯的,知道这一块儿他们家曾老头辣酱已经小有名气了:“叔叔,没事,明天还能有一批货,我们第一个就给您送来。”   老板这才满意了,乐呵呵的把十瓶辣酱放在了收银台最显眼的地方。 第41章 好生意   时间也不早了,但因为明天还要继续忙辣酱的事情,他们还是坐了电三轮回了曾家村里。曾姥爷下午又炒了两锅,这会儿已经放了四个桶在那里,看到外孙回来还挺高兴,仔细的问了问县城里贩卖的情况。   陆云泽就一一说了,还把和店老板签下来的小纸条给姥爷瞧了瞧。   曾老头虽然下了决心要开个辣椒厂子,但有的时候思考事情还是脱离不开那小农民心态,听到外孙说送了不少给饭店和小杂货店,心里那一根弦就拧不过来,感觉自己亏得肉疼。还是贺邵承坐在院子里仔细的和曾姥爷说了前期推广的重要性,让他明白生意是不可能只在政府大院门口做,想要让全平县都用上他们家的辣酱,必须先把知名度打出去。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这两个读了书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而陆云泽在边上也把第一批辣酱的成本算出来了。   批发价都卖到一毛八的辣酱,加上玻璃瓶,成本都只是四毛。   一旦生意做好了,他们的利润大得很呢!   不过当然,这里面是没算五千块钱开口笑厂子的租借费用的,那个算进来就不得了了。陆云泽吹干了墨水,收好了小账本,颇为胸有成竹。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只是想着从明天开始,他们家得有个人在县城那边守着了,毕竟封皮上留的电话是县城那个家的电话。而且深圳的货过两天也就要来了,又到了他和贺邵承该去接应的时候。   一个国庆,他们三个忙着呢。   曾姥爷也有点稀里糊涂的,总之在家炒上辣椒就对了。   深圳的货交接完毕,转手出给两个店铺,陆云泽的手里又多了四千来块。贺邵承主动担下了去运送辣椒酱的事情,让他一个人留在家里,等那些饭店或者小卖部打电话过来。虽然辣酱吃一口就知道味道不错,但这些店也都要看客户的反应,客户说好那才是真的好。因此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陆云泽才陆陆续续的接到了三四个来自饭店的订货需要——进是要进,但必须得再便宜一点。   陆云泽笑着,按照一块五一瓶的价格谈好了,一天就卖出去了三百多瓶。   还好之前给乡下装了电话,陆云泽也不用多等,直接拨过去告诉了姥爷一声,让他赶紧和贺邵承一块儿把生产好的辣酱运到城里。曾老头等了几天,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来生意了,尽管只是三百多瓶,但他激动得胡须都翘到了眉梢。两个人租了电三轮,带着囤积在家里的所有辣酱进了城,当天夜里就去送给了饭店。他之前也没敢多炒,一共才做了十锅,这会儿可不是卖光了,又得想办法做了。   五百多块钱的票子到手里,曾老头在院子里捏着,不断的抹眼泪。   他本来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只是个普通的农民了,在供销社边上给人修修三轮车混个几毛钱,结果谁知道他炒辣椒的手艺居然这么能赚!尽管外孙倒腾东西赚的更多,但曾老头一直心里明白,那些钱和自己是没关系的,全是外孙和小贺苦出来的。如今他终于靠着自己的手艺赚了钱,那股认同感和满足感几乎要填满他的胸膛。   他忍不住的想着,如果早些年能想到去做这个生意……就算只是挑着辣酱去城里头卖卖,姑娘也未必会抛下孩子,一个人跑了……   他又沉沉的叹了口气,把钱仔细的收好了。   陆云泽在屋里头正帮贺邵承补作业呢。   他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前几天都写完了,但贺邵承的那一份还基本没动呢。不过两个人都一个班,作业内容一样,稍微抄一抄就行。就是涉及语文写字的内容必须贺邵承亲自来。他这边抄完了一本数学,往边上一放,接着又去拿了一本物理。贺邵承正写着周记,垂着眸认认真真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你写了什么?”陆云泽凑了过来,瞧见了一整页的行书,因为用的是钢笔,笔锋写得比老师还漂亮,“诶?还是个散文啊。”   “总不能把卖辣椒的事情往上面写。”贺邵承解释了,手下面写了最后一个句号,将本子摊开着晾干墨水,“对了……我一直在想,十二月要去上海的话,么儿,学校里……可以让我们请假吗?”   “诶?”陆云泽眨了眨眼,笑了,“肯定没事的,我们申请先参加期末考试好了。”   如今才十月初,还不着急呢。他心里想的还是曾姥爷辣椒厂子的事情,又抄完了一本物理作业,伸手去拿化学习题册了。   “现在还早呢,只要我们两个成绩好……干什么老师都会答应的。对了,其实我倒是觉得,从明天开始要定咱们家辣酱的人会更多……姥爷那儿供得上吗?”他们要去上学了,可没空帮忙炒辣椒。   “隔壁李婶子说会来帮忙。”贺邵承写着语文阅读理解,一边分析着题目的答案,一边和陆云泽说着白天谈好的事情,“姥爷也没让李婶白帮忙,说好了以后需要,就给她开一个月一百五的工钱。”   “那还挺多的。”陆云泽点了点头,手上写了个很简单的化学公式,“现在天气冷了,李婶家应该也不做布鞋了……过来帮帮也挺好。”   他们两个絮絮叨叨的说着,一块儿补作业,补完了之后又去冲了把澡,大约十来点才躺下了。明天还要上课,陆云泽就没再和贺邵承聊天,关了灯就闭上了眼睛。他睡得很快,接着就滚到了对方怀里去,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抱住了贺邵承的胳膊。   贺邵承也睡着了,而且还是一夜好眠。   曾姥爷着急着要炒辣椒,一早就跑回了曾家村去,拿着昨天到手的零钱又是一阵采购,直接跑去卖辣椒的批发商手里谈进货了。他干劲十足,又有李婶子和李婶子男人一块儿帮忙,一桶一桶的辣酱接连不断地炒好,再送去开口笑食品厂灌装,贴好他曾老头的标签。虽然整个生产才几个人,但这样一直干,竟然也做得快极了。只是白天陆云泽和贺邵承都要去上课,错过了一个电话,晚上回去才接上了,又是一家饭店。   似乎饭店的反应都要比杂货店来的快一些,陆云泽就又按照一瓶一块五的价格谈好了,卖了五十瓶。   杂货店里的生意是等到下个周末时才明显好起来的。   一罐免费的辣酱放在收银台,想要就拿一勺,不少人还是乐意去沾一下这份便宜的,拿个小塑料袋挑一勺就走。曾老头辣酱当然好吃,他们也觉得不错,不过首先想到的还不是花钱买,而是继续沾一沾这免费的便宜。然而免费的只有一罐辣酱而已,一共才半斤,放那儿几天就什么都不剩了。这会儿才有人不得不去拿了货架上的第一瓶,接着又是第二瓶,第三瓶……   两块钱的价格虽然贵,但一瓶辣酱也能吃上好几个月,这样想想又划算了。   陆云泽和贺邵承拿着当初签好的单子一个个的去结账时,才慢慢的有了店老板要求进货。   头一回是先给货再给钱,但接下来就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小杂货店也不可能吃下几十瓶,大多都是十来瓶十来瓶的拿,卖光了再进下一回儿。他们不少人也没注意到瓶子后面的联系方式,这回才仔细记了个电话,方便下一回联络。考虑到白天大多要上学,陆云泽还仔细叮嘱了,要晚上或者周末打。   这样的生意虽然看着少,加起来也不得了。只是在之前所有放过辣酱的铺子里走了一趟,贺邵承手里就多了有五百块钱,其中两百是上一次的货结账,三百是这一回卖出去的。家里头,饭店打来的电话更是每天都有,瞧见别人家用了曾老头辣酱客人多了,那些本来还觉得有些可有可无的老板也就着急过来定了,一时间辣椒的生意还忙得不得了。好在曾姥爷之前生产了有一千罐放在家里,这才没断货。   曾老头跑到县城里,也跟着去饭店送辣酱,脸上的笑就没少过。   他如今也不要抽烟了,抽烟哪有做生意来的让人心里舒坦呢?每卖出去一瓶,他都觉得自己的底气足上一分,也根本不计较给李婶和她男人的三百块钱工钱了。一千瓶也就只是买了一个多星期,他又得回去拼命地炒了。饭店里都嫌弃半斤一瓶的包装太小,玻璃瓶太贵,都要求换大油桶的包装。这个也容易,曾老头去和食品厂商量商量就装上了,换成了三斤的塑料桶,满满的一大瓶。农村院子里,铁锅直接就放在了院子里,曾老头麻利地炒了十几桶再送去厂里灌装,接着就马不停蹄地配送到了各个店里去,一点都没压在手里。   这会儿,辣酱的好生意就根本瞒不住了。   原本还在嘲笑曾老头的人都闭了嘴,心里则泛起了一股酸意,怎么都不明白就只是油泼辣子罢了,城里人哪要买那么多的呢?曾姥爷自己还没算过利润呢,曾家村里的其他人就已经帮他算了起来,还特地跑去县城的店里头看的——乖乖,一小瓶卖两块钱呢!一时间整个村子谈论的都是曾老头的事情,尤其见到老头回来又要炒,站在边上看得人简直多的不得了,心里又痒又羡慕。   也有人见李婶一家能来帮忙,自己也想一起搭把手,拿个三四块一天的劳务费也行啊。曾姥爷心里也想着要不要稍微搭一把,毕竟真的忘了村里人,麻烦事估计还要更多。不过这会儿辣酱的生意还没完全起来,他们每天炒三锅送去灌装差不多刚刚好,所以暂时还没招人,只留着以后再谈。   一个月下来,曾老头辣酱销售额居然有五千多! 第42章 上海证券交易所   陆云泽每一笔账都记好了,让贺邵承去派货时还都带了发票单子,卖出去一笔记上一笔,都敲了他们“曾老头辣酱食品厂”的公章。他们现在虽然还是个小作坊式产业,但事事都颇有条理,只需要拿个计算器加加减减,整个十月份的销售情况就很清晰了。   他们卖出去了两千一百多瓶辣酱,而饭店专用的三斤桶装则销售了近两百桶。整个销售额达到五千五,撇去成本、来回交通费用和交税的钱,最后的利润能有三千八百多!虽然这笔钱没有陆云泽和贺邵承从深圳倒卖一次小商品来的快,但曾姥爷还是吓着了,看着那换出来的一沓票子,心里头又惊又喜。   他本来还很心疼开口笑厂子那儿花了五千租用机器和场地,但如今只要再多干半个月,他花出去的租金就能回来了,整个生意就要回本了!而且他现在也知道,自己辣酱的生意还在扩张呢,这会儿买的多的其实还是那条街上的大饭馆,小饭馆、杂货店的市场还没有完全打开,以后只会赚的更多!老头笑呵呵的,当天就去给外孙和小贺买了牛肉,三个人一块儿烧了红烧牛肉,加上一勺子他们家的油泼辣子,又香又辣,一碗饭根本不够吃。他也没忘自己还要吃那什么奥美拉唑,吃完饭又是两粒下去,最后一盒也解决了。   “姥爷,吃完了?”陆云泽过来瞧了瞧,这一盒确实也结束了,到了该回去复查的时候,“那明天就去医院再做一次胃镜吧,等会儿就八点了,不要喝水吃饭了。”   本来还挺高兴的曾老头瞬间就怂了。   他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事,一想起上次做胃镜的痛苦,全身都充满了抗拒。可他又答应了外孙,也不好拉着老脸出尔反尔,因此只能苦哈哈的点头,赶着在八点之前喝了杯水。贺邵承在一旁又接了个电话,记下了明天送二十瓶去一个小店,端正大气的字写在出货本上,整齐又漂亮。他抬起了头,看着走到自己身旁的陆云泽,开口道:“么儿,汇源杂货铺,二十瓶。”   “嗯,明天上学之前我们一块儿送过去。”他点了点头,和贺邵承一块儿上了楼,拿出存货的小本子,记下了这笔生意,“家里现在库存……嗯,还有不少,不过明天晚上再出一出就又要差不多了……”   他们两个平时都不留作业回家,因为学习的知识都太简单,也根本不需要复习预习。这两天还刚好期中考试,别的同学都挠头叫苦,只有他们两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写完卷子就提前走了。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尤其到晚上,温度降得不少。陆云泽洗完澡后乖乖的穿好了长袖,还套了一件小毛衣在外面。   “你洗完,我们一块儿去报亭看看。”他帮贺邵承拿了衣服,放在了浴室的洗手台上,“看看报纸上有没有上海交易所的消息。”   “好。”贺邵承点头,关上了浴室的门。   他冲澡很快,那次把自己搓成猴屁股脸仿佛只是大脑错乱的一次行为。两个人都穿好了衣服,连袜子都套上了,接着才踩着拖鞋出门散步去了。晚上的街道还挺热闹的,不少小摊贩依旧点着盏灯在卖东西。陆云泽现在不爱自己带钱,出门零碎都在贺邵承口袋里。他伸手过去摸了摸,摸到对方裤兜里的硬币,这才瞧了瞧那便宜但是特别香的炒货——“咱们买点红薯干?”   “嗯。”贺邵承停下了脚步,看着么儿挑了一斤红薯干,自己则付了五分钱,帮他提好了袋子。   报亭就在前面一个路口,稍微多走一会儿就能到。老板也熟悉这两个每天基本都要过来一圈的孩子了,直接就拿了一沓财经报纸出来,“今天的,一毛。”   陆云泽伸手接过了,就着报亭的一盏灯,瞬间就看到了封面上大大的七个字——“上海证券交易所”!他眨了眨眼,呼吸都屏住了,接着脸上就露出了笑来。   终于被他等到了!   贺邵承又付了钱,低下头一起看了一眼。   “十二月十九日……”嗓音又轻又低,虽然还在变声期,但也已经十分性感了,“么儿,那我们十二月中就要去上海了,对吗?”   虽然知道历史的一切动向,但陆云泽也还是认认真真的把封面上的文字读了一遍,接着则按照提示翻到了中间去,认真的看着a版对这件事的报道和解读。两个人又慢慢的往家里走,时不时的还能吃一条红薯干,“是的…   …嗯,你看这里写了,十九号开业,会发行股票认购证……一本三十元。”   “认购证?”贺邵承皱了皱眉,对这个词语还有些陌生,“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深圳发行股票,市场抢得太厉害了……你还记得吗?我们在火车上读到过的。”陆云泽一边吃着红薯干一边给他解释,“这边也写了,这次发行股票认购证,就是为了防止秩序混乱,所以想要买股票,就先得购买这个认购证……之后再摇号,摇中了的人才可以凭借认购证炒股。”   他解释的很简洁,贺邵承也就明白了,不过他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瞬间就想到了许多人都会去考虑的那个问题——“可是么儿,一本就要三十,还不一定能被摇中……”   “不,中签率会很高。”陆云泽十分笃定,又翻了一页,同时还从贺邵承手里拿了两根红薯干,一根塞到他嘴里,一根自己吃了,“你相信我,这个认购证,买了绝对不亏。”   贺邵承嚼着口中甜甜的红薯干,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于陆云泽说的话,他每一句都是信的,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么儿的举动和决策。两个人回了家,曾姥爷在检查辣酱库存呢,瞧见那一斤红薯干,下意识的就要过来吃一根,但接着又想到明天自己要去做胃镜,只能硬生生瞅着外孙和小贺吃,没自己的份。   “哎……干嘛非要去做那胃镜嘛……”老头嘟囔着,有点委屈的在边上一坐,“让医生看看不就行了。”   “医生又没有透视眼,怎么知道胃里面会是个什么情况呢?”陆云泽又吃了一根,笑眯眯的,脸上的小酒窝都明显极了,“姥爷你就再去做一次,我这儿给您留着半包呢。”   不过红薯干味道真的不错,甜甜的,但又不腻,一口一个下去都没感觉。他和贺邵承上楼时袋子里就剩下的不多了,好在刷了个牙,这才把袋子系好丢去了一旁。他们两个都很重视上海证券交易所的事情,把报纸分成了两份,一起坐在床上仔细的看着所有相关的报道。这是一份专门的财经报纸,很大一部分也都在聊这件事情,还仔细的对比了当初深圳证券交易所开张的情况。   上海打算开交易所显然是股市之中的一件大事,然而就因为多了这个“认购证”,整个评价都略微不同了起来,字里行间都带着一点不信任——“每本三十元的认购证只是购买股票的一张入场券,还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机会买到最后的股票。尽管上海市政府注明了本次收入会全部捐赠给红十字会用于社会公益福利项目,但一本三十元的价格依旧让人不得不深思……”   陆云泽瞥到了结尾的段落,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整个时代送给上海市的一份财富,就是在这样的猜忌和犹疑之中,只让少数精明的上海人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果不是重活了一辈子,他也就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根本不会舍得拿三十块钱去参与这种说不准的事情。   贺邵承看着他,目光也扫过了最后那个段落:“其实这份报纸分析的也没有错。”   “嗯?”   “但正是因为它这样分析,我们就更应该买了。”不考虑陆云泽的态度,在看完这份报纸的时候,贺邵承也认为应该参与进去。他的母亲曾经也和他说过国外的经济,他知道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有一条街叫华尔街,有一个股市指数叫道琼斯指数。那里的股市发展早就领先了中国一个世纪,仿佛只要上市,财富就会源源不断的朝他们滚来。   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具有无限潜力的国家。   股票市场未来只会更疯狂。   他垂着眸,虽然还不懂很多专业的术语、知识,但直觉却很清晰:“很多人这个时候的观点就会和这份报纸一样,他们不信任,不舍得……可有深圳的情况在前,上海作为一个历史更悠久、更为现代化的地方……我不觉得证券所成立以后,投入股市的资金会少。”   贺邵承还在认认真真的说着,寸头就被陆云泽摸了一把。   “让我瞧瞧这是什么脑袋……”陆云泽眨着眼睛,又用力的揉了揉贺邵承的头,“怎么这么聪明呀?”   这么敏锐的直觉……怪不得贺邵承上一世没读初中,就能混到手里资产上亿。 第43章 痊愈了   虽然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都是他在带着贺邵承赚钱,但其实陆云泽心里很明白,贺邵承比他聪明太多了。对方有韧劲,有毅力,也有混黑的狠劲,年轻的时候在街头和人打架,打到头皮都被刀划开也没怕过。在那样的圈子里,男人也当然不可能去做什么正经生意,第一笔钱就是收保护费收出来的,等到有了些本金,在别的混混都还继续收保护费时,贺邵承已经去开始做起了走私,专门从香港倒卖些有钱人会喜欢的东西进来。   不过,这一世,他可不会再让贺邵承去走那样的不干不净的路了。   手又摸起了寸头,陆云泽本来还是在夸他的,但摸着摸着就爱不释手了,又好好的薅了一会儿,把掌心都摸得麻麻的之后才舒舒服服的躺下睡觉。贺邵承十分配合,仿佛一条大狗,无论主人怎么弄都乖乖配合。他伸手关了灯之后才跟着躺下了,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果不其然,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陆云泽睡着了,翻了个身就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像是小仓鼠抱着瓜子一样,双腿还微微蜷着。   贺邵承这才终于扬起了唇角,闭上了自己的眼眸,安稳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曾姥爷没的早饭吃,有些委屈的去医院做胃镜了。而贺邵承和陆云泽也没在家里烧早饭,直接带着二十瓶辣酱,背着书包出了门,把货送到后才在路边买了点早点,一边吃一边往学校去。今天是周三,刚考完期中考试,其他同学都像是被剥了一层皮一样,战战兢兢的等着班主任过来训话。而老师们则更是连夜把卷子批完了,一早就拿着班级的成绩单进了门。   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教师,居然面带笑意,心情十分不错。尤其是看到后排的陆云泽和贺邵承时,脸上的笑都加深了几分。陆云泽心里有数,自己和贺邵承肯定考得很好,因为这些题目都真的太简单了——果然,他们两个一起拿了全年级第一,连分数都一模一样的,只有语文作文各自扣了两分。   班主任从来没有教过这样聪明的学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后排的男生直接就小声的喊起了“副班”和“承哥”两个名字,挤眉弄眼的嘘他们两个。贺邵承看着前面的么儿,忍不住地勾了勾唇。他并不在乎一次考试的成绩,但是听到自己和么儿是一个分数时,心里却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愉悦。   就好像……独占了对方一样。   陆云泽在前面拿着钢笔,虽然一幅好学生的样子,连坐姿都端端正正,意识却已经完全放空了,纯粹就是在发呆。   不过他长得太俊俏,又特别能装,班主任还没发现,一边讲卷子一边点名了几个闹腾的学生,让他们学一学陆云泽和贺邵承,考了年级最高分还知道要认真听讲。然而实际上这两个人,一个在开小差,一个在盯着前面的后脑勺,也都没好好听课。 第一节 课结束,就到了做操,自由活动的时候。   陆云泽被贺邵承戳了一下脑袋才发现下课了,跟着一块儿往教室外面走。他们两个操场排队也还是在一块儿的,一前一后,一起在音乐声中开始做广播体操了。虽然这种事在成年人眼中颇为幼稚,但此时身处初中,陆云泽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做了。他已经挺庆幸自己没有被选去领操的,毕竟上一次班主任差点就推了他的名字。   贺邵承站在后面,跟着热身完毕,和么儿一块儿打篮球去了。   篮球也是个稀缺资源,不可能他独占,因此还是一群人在一起玩。不过一个课间也打不了什么篮球赛,都是自己瞎投。贺邵承就把球给陆云泽,看着他扔,扔不中再捡回来,自己扔一个。   虽然他们也常和班级其他同学一块儿玩,但在旁人眼里,副班和承哥依旧有一种独特的气氛,是他们绝对插不进去的。陆云泽被带着练了很久了,如今准头终于好了一点,三个里面能扔中一个。他出了一身汗,和贺邵承都脱了毛衣,只穿着衬衫回了教室里头喝水。不过也没多少时间休息,接着数学老师就拿着一沓厚厚的卷子,绷着脸来教室了。   一整天,几乎都是在讲期中考试的卷子。   放了学,陆云泽在路上挑了两个小菜,惊讶的发现连凉菜店都在用他们家辣酱拌东西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拎过了店家递来的凉菜,钱还是贺邵承去付的。两个人回了家,曾姥爷这会儿已经在了,今天早晨去做了胃镜,回来之后直接睡了一下午。检查报告单直接就放桌上呢,陆云泽拿起来看了,幽门的溃疡已经完全长好了。   “痊愈了!医生说药也不用再吃了!”曾老头这会儿还觉得嘴巴里酸呢,“么儿,你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陆云泽瞅着那张纸,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深深的露了出来。他用了的点了点头,又扑上去抱了一下自己姥爷,高兴得连书包都忘了放。那个溃疡……一个未来会长成癌症的溃疡,已经完全好了!虽然他知道人总会有离开世界的那一天,但至少……这一回,他可以让姥爷留得更久一点,再多看一些世界的精彩,多尝一些没尝过的味道。   而不是在病床上,只能靠挂蛋白,打营养针,瘦成一把骨头,苟延残喘。   曾老头虽然不大明白外孙为什么连一个溃疡都这么重视,不过想到这也是外孙关心自己身体,心口就软了,也不去想做胃镜时生不如死的感受了。   “行了行了……去和小贺把书包放下来,姥爷去给俩烧饭。哎呦,还买了两个菜呢?让我看看。”他去瞧了瞧,一份是鸡胗干,一份是凉拌干丝,都挺不错的。老头虽然今天还不能喝酒,但也笑呵呵的,把塑料袋拎去厨房里头,找两个盘子装起来了。   他们家也忙着呢,要不是今天去医院检查,曾老头早就回乡下炒辣椒了。因此第二天,他就一大早坐车回了曾家村,喊上李婶和李婶男人,一块儿开始忙活了。李婶子他们家也很负责,曾老头没来的时候都已经把料啊什么都准备好了,直接烧了火起了油就能干。曾老头卖辣酱赚大钱的事情已经让整个村都心痒痒了,在街上瞧见曾老头回来,就直接一路跟着,在外面瞧老头是怎么做的,打算自己也琢磨琢磨,搞他点辣酱上县城卖去。   有这样念头的人并不在少数,因此只过了一会儿,他们家门口又围了不少人了。   曾姥爷也不怕被人学了技巧,他的油、配料等等如今都是提前磨好放在盆子里的,具体的比例除了他自己的手,没人知道!因为要出的货越来越多,现在也不止是一个碳炉了,直接架起来两个,在院子里炒的热气腾腾的。在门口围观的人当然也要闲聊两句,好事的就高声问曾老头也带他们一起发发财,不如把厂子开大一点,给他们每个人都招去干活,按县城工人的工资发份工钱就行了!曾姥爷就在那儿笑,一边翻动着自己的大勺子,一边笑着点头:“成啊!不过还得等等,这会儿开不起厂子呢!”   人群又是一阵嬉笑,问他上个月赚了有四五千,哪开不起厂子。   曾老头笑呵呵的,知道这群人爱听什么话,就在炒完一锅辣酱后,主动和村里人说了——自己其实给了开口笑厂子有五千块,才能让自己的辣酱送过去灌装打包呢,贵的不得了,家底儿全掏出来了。上个月虽然瞧上去赚得多,但各路花销也不少,还得交税什么的……这会儿还亏着呢!   众人这样一听,心里头也就舒坦点了,不过还是都想着让曾老头拉他们一把,毕竟都一个村的,哪有自己家独富的道理。曾姥爷便点头说知道知道,憨厚得不得了,又得了一群人的夸赞。   他这么多年都生活在农村,自己也是个农民,当然最懂在这里该怎么为人处世。不过他也不傻,当初女婿死了,女儿走了,自己爱人也去世了,愿意拉扯他们家,帮着办办白事的,还不就只有李婶子一家。他中午送走了同村的人,临走前还每个人发了一根中华香烟,是今早特地在县城买的。村里的男人这才都舒服了,心想曾老头虽然发了财,也还算有情有义。   人们各自回家,吃完饭,好事的又出去溜达了。   附近几个村关系也密,上了街聊聊天,彼此之前什么琐碎的事情都知道。陆文杰这天便来了街上,拿着一块钱要去供销社买半斤肉给自己儿子尝尝呢!他还挺舍不得的,因为昨晚搓麻将又输了五块,不能告诉张红盼,只能自己兜着。他小金库里也就六十来块钱,一下子没了五块,还挺多的。供销社的剁肉师傅也不认识他,来了就是随便半斤肉,给切了一刀猪腿,一半肥一半瘦。   陆文杰心里骂了句晦气,拎着肉打算再去买包烟抽抽了。   他走了几步,却是见到一群人围在一块儿聊天,张口闭口都是“赚钱”“大几千”“才一个月”。陆文杰一听,心里就一愣,赶忙上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发了大财。虽然彼此都不大认识,但不妨碍传递最近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一个男人摆了摆手,顿时就道:“你还不知道啊?说的就是‘曾老头’!” 第44章 陆文杰   “什么曾老头?”陆文杰全然不知,他最近又没去县城,哪里知道这说的是一款新的辣酱。   “害!就‘曾老头’辣椒酱啊!”那人一幅惊讶的模样,“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曾家村的曾老头……曾国强!做了个油泼辣子,现在县城里到处都有卖,生意可好了。”   陆文杰一愣,想了想才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可不是他死掉哥哥的丈人么!   他之前也听说曾老头在炒什么辣酱,他们家那贺邵承也在帮忙,不过那个时候只听了一嘴,哪里想到挣钱不挣钱的事情。他皱着眉,有些疑惑地开口了:“就做了个辣酱,哪能赚钱?”   “哪赚不到?就那一小瓶……二百五十克,半斤,卖两块呢!比肉还贵!”那男人是知道陆文杰什么消息都没听过了,摇摇头和他说了起来,“也就上个月才开始做的……可那生意,好的呦,和老天爷赏饭吃似的!一锅子一锅子辣酱每天都往外送,县城里现在生意好一点的饭店都用的是‘曾老头’!今天刚得了消息,那老曾自己说的……就这一个月,他家都已经赚了三千多了!”   “不过人家还亏着呢,借用个厂子打包什么,说花了五千。”边上一直安静的人开口了,“也不容易,要你掏五千去借个机子,你舍得?老曾还是有胆量才能赚钱的。”   “那有什么,再过一个月就都赚回来了。”男人撇撇嘴,“而且要是我,拿去搞那么多,自己家里灌一灌有什么麻烦的?挑去县城卖了不就得了。”   “得了吧你,也不看看你炒出来的辣酱啥样。”一群人嘘了起来,虽然都羡慕曾老头赚了大钱,但聚在一起还大多知道些脸面,“当别人不知道呢,你家天天都在炒辣椒,糊味都飘到全村了……呛死个人,哪有人老曾炒出来的香。”   一群人聚在一起嬉笑,男人的脸一阵红一阵青,还在辩驳着呢,“那怎么着了?老头都说了,到时候开厂子要招人呢,我也去给他做工,等学了回来就自己做点,挑去县城卖卖!”   陆文杰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像是被敲开了天灵盖,灌了一堆他之前根本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回家时还心不在焉的,走路都差点被土坑绊倒好几次,满脑子都是“大几千”和“曾老头”两个词。如果发了大财的是个城里人,或者其他村上的人,可能他也不至于恍神成这个样子,跟着抽上一根烟,笑笑说说就完了。可现在……发财的人发到他身边来了!还是沾亲带故的!   心里那股痒意就很快遍布了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的心想,是不是可以去分一杯羹。   曾老头生意这样忙,既然要招工……那么怎么着,都应该先考虑考虑他们自家人呀。   他拎了一小块肉回了家,张红盼从厨房里迎出来,瞧见塑料袋里头那么多肥肉,脸就难看下来了:“你怎么回事呀?又买了这样的肉!你就不能在边上和师傅说要块瘦的吗?咱们家壮壮又不吃肥!”   她的嗓音很刻薄,尖锐的像是指甲在抓玻璃,狠是把陆文杰骂了一顿,因为上一回对方去买肉就是这样了,“你去换了!换一刀瘦肉回来!”   “老婆,”陆文杰本来路上都想好了发财的事情了,进门就被噼里啪啦骂了一顿,心情烦躁的很。不过他一贯惧内,这会儿也不辩解了,赶忙把曾老头的事情说了:“不说肉了,咱们两个快点带上点礼,去曾家村找那曾老头。”   “曾老头?”张红盼知道他说的是谁,因为她故意把贺邵承丢给那家子的,后来九月份开了学也没去接人,只盼着能甩掉这个拖油瓶呢,“去他们家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不要那个逼崽子回来。”   “不是……你不知道!那曾老头发大财了!”他赶忙把外面听的事情又和张红盼复述了一遍,言语之中不知道强调了多少次“三千块”。一个月就赚那么多,张红盼听完眼睛都瞪圆了,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她的心跳也快极了,感觉那三千块钱好像就在眼前,只要伸手去一拽,就能落到她自己怀里头了。但如今就还差那最后一步——“文杰,咱们这就去?”   “这就去!曾老头就在家里炒辣椒呢!刚好!”   两个人赶忙收拾收拾往曾家村去了,不仅从家里拿了一瓶藏了很久的老酒,到了街上还忍痛花十块钱买了两包红塔山香烟。小儿子壮壮也没吃到心心念念的红烧肉,被张红盼丢了块饼子就扔在家里头了。两个人心里此时想着的全是钱,而且是那种红色的,一百一百的钞票。陆文杰也和张红盼说了自己的打算——他们先去给曾老头帮忙,随便要几个钱,等学会了辣椒方子,再自己回家做去,挑去县城里头卖卖。   又不和曾老头抢饭店、杂货店的生意,只是弄个小钱补贴补贴家用,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呢?   他们挺心安理得的,进了曾家村,还和不少人打了招呼,连张红盼都笑眯眯的,那张刻薄的脸还挺客气。到了曾姥爷家门口,两个人更是都带着笑,站在院子外面高喊了一声——“曾叔!”   曾老头刚吃完饭,在炒第三锅呢,和李婶子男人一块儿往里倒着辣椒面,忙得很呢。他皱了皱眉,已经许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喊他了,结果往外一看,就看到了自己女婿的弟弟和他媳妇。   “曾叔。”陆文杰也笑着,“也好久没聚了,我们来瞧瞧您的。”   曾老头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本身对陆文杰就没有好感的,这个小子,在他女婿死后也根本没来过,哪里有个当叔叔的样子呢?而看到边上的张红盼,他脑子里就想起了暑假开头,么儿身上一道道的红印子……   就是这个婆娘打的!   这两个人,欺负了他的么儿,还虐待了那么久的小贺,居然还腆着脸上门!   他的眉毛拧得和麻花似的,对这两个人根本没一点好感,更不会开门放人进来了:“来干什么?我忙着呢!”   “曾叔在做辣酱啊?”陆文杰看到锅里头刚丢进去的辣椒面,脸上就是一喜,“忙说明生意好呀……曾叔,我和红盼也就是来瞧瞧的,你这儿缺人,我们可以搭把手,毕竟都是亲戚。”   他笑呵呵的,张红盼跟在边上也不说话了,毕竟她在家里怎么闹腾,到外面还是知道自己一个女人说不上话的。她就在边上跟着笑,瞧着还挺客气,哪里能看出来她曾经拿着烧红了的钳子往十岁的贺邵承身上烙呢?   曾老头把勺子给了李婶,不干活了,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去开院子的门,也不给脸了,直接就哼了一声,怒斥道:“谁和你是亲戚?谁和你是亲戚?你姓陆,老头子我姓曾,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看我赚钱了想来蹭点啊?当初你哥走了,你怎么就只知道拿赔偿款,连看看侄子都不知道?”   他对陆家人怨气大着呢,把陆文杰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根本没给半点脸面。正在村子里忙活的人也听到了动静,凑过来看热闹了:“呦,那不是小泽叔叔么。”   “曾叔……”陆文杰冷不丁被揭了老底,还挺尴尬的。   他原本心想着左右是亲戚,伸手不打笑脸人,哪会这个样子。就光是这沾亲带故的,曾老头也没理由拒绝他们呀。更何况这老头还发了财,哪有一毛不拔的,就随便分他一点也好啊,哪有这么大仇?他一边尴尬着,一边心里头也生出了不满,感觉曾老头真是发了财就不得了了,根本不惦记着亲戚。不过他嘴上还知道要乖呢:“我和红盼是真心来帮忙的……前些年,不是都家里头忙么,我们也没几个闲钱,就不好意思上门呀。”   他赶忙把手里的礼往前送了送:“曾叔,这回儿我们不就来了么。”   曾老头还是不为所动,要不是手里的大勺子刚才给了李婶,现在都要扔陆文杰头上了,“你说谎吧你!当老头我傻的么?还有你——”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张红盼,更恼怒了,“就是你!把我家么儿打了一顿!你还有脸过来!”   张红盼睁大了眼睛,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打过陆云泽了。   她大呼着“哪有”,可曾姥爷都亲眼看到了,理都不理这个女人的辩解,“你们夫妻两个……都不是好人!自么儿他爸走了,这亲戚关系也早就断了!别再来我家门口脏了我家的门!”   他是不说脏话的,可这回儿也骂了好一会儿,显然是气急了,恼火得狠呢。这样的场面在农村也少见,边上的人瞧得津津有味的,也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点评了起来。他们虽然也都眼红曾老头赚钱,希望自己也能像李婶子家那样,过去帮帮忙,拿点工钱,但放到嘴上,谁都要脸,还没有哪个人这样拎着礼上门求曾老头呢。这会儿见到陆文杰和他娘们这样吃瘪,他们心里又高兴了起来,心想连我们同村的都轮不到,哪还有你们的份。   或许也有之前发的烟的缘故,曾家村的人这会儿也乐意给曾老头说话了。   “真是不要脸……看到曾老头赚了钱就来了……之前哪见过他们俩来走动。”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钱,这陆文杰啊……还是太势利了,都说要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现在眼巴巴的凑过来,图什么呢。”   一群人说着,聊着,让陆文杰和张红盼头一次体验了什么叫脸上没光,颜面扫地,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bug:陆文杰是主角父亲的弟弟,应该叫叔叔;张红盼是婶婶。 第45章 一千米   送上门帮工没帮成,还被当这一群人揭开了心里那点小算盘,陆文杰从没这样羞愧难当过,但他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在心里头怨曾老头不近人情,都不讲亲戚情谊了!一到家,他就自己拆了那包红塔山,点了一根抽上了,还在嘴里小声的骂老头子呢。   而在外面还不怎么吭声的张红盼这会儿又痛斥了起来。   她在陆家村哪吃过这样的瘪,这一回真的是把她的脸按在地上踩上!她几乎气红了眼睛,但又想要钱,不说一个月赚三千,一个月赚个一千也成啊!她是不肯去反思自己打过陆云泽的事的,心里头还觉得上次侄子过来,自己明明对他挺好的,还烧了一碗粉丝鸡蛋呢。看着自己拆了烟就抽起来的丈夫,张红盼忍不住的骂:“你个孬种,就知道抽,五块钱一包的红塔山你都有脸抽!你说你之前怎么不多跑跑曾家村,和那死老头联络联络,就知道一天到晚去搓麻将!搓麻将!”   她的嗓音又变成了刻薄的样子,把自己的丈夫几乎是从头嫌弃到脚:“这下好了!曾老头带着曾家村所有人都发财去了!就咱们家,连一毛钱都没得赚!”   陆文杰被骂得也颇为烦躁,“难道不是你打了小泽吗?!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打那小子了!不知道那小子是曾老头的宝贝吗?!”   “我……我……”张红盼气得捏紧了拳头,“我没有!他上回来的时候你不看见了!我还给他烧了粉丝吃呢!逼崽子我也给他带走了……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说完话,才猛的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是打过陆云泽,不过是在打贺邵承时,侄子非要挡着才误打了几下。所有的怒气顿时就散了,张红盼也心虚了起来,站在原地拧着眉,粗喘着气。但陆文杰听到,却是忽然放下了手里的烟。   上一次……有人来说过……   “对了……贺邵承!还有那贺邵承!”眼睛越来越亮,他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大,“之前我听人说……贺邵承在帮着炒辣椒呢!他肯定已经会了!走走走,老婆,我们去把那小子接回来,这回曾老头总不能不给吧……”   张红盼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一次。   她是很嫌弃贺邵承的,这小子可花了她一千块呢,每次瞧见了心里都是满满的恨。但如今她又高兴起来了——如果贺邵承学会了炒辣椒的方子,赚回来一千块还不容易?她几乎是喜上眉梢,“真的?你什么时候听说的?”   “上个月了!哎,当时就听人说了一嘴,哪想到曾老头的辣酱能卖得这么好。”陆文杰这会儿也敢理直气壮地抽烟了,又点了一根出来,“有人和我说的……贺邵承那小子在炒辣椒呢,肯定学会了。”   “也是,我也听说那曾老头对小兔崽子还挺好的。”   张红盼坐了下来,一块儿商量起了这件事,“兔崽子是我们家花钱买的,也没道理就归了他们家。咱们去把他接回来,这样就有那辣椒方子了。”   她这么多年对贺邵承都是居高临下的,毕竟当初买回来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再怎么拼命也拼不过张红盼一个成年女人。饿上几顿,关上几天,还不就老实了?她当初也是想着要好好养他的,谁叫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孩子呢?然而接着,几乎就只过了一个月,张红盼就怀孕了,再看贺邵承自然是哪里都不顺眼,也就不给好饭好菜吃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想打就打。   她根本就没考虑过贺邵承不肯回来的事情。   “是这样……”陆文杰这会儿心里头又舒坦了,仔细回忆着之前别人和他说过的话,“不过我听说,侄子已经不在村上读书了,他们家也在县城里租了房子,贺邵承也被带过去了。今天我也没看到两个小的……”   夫妻两个合计了一下,都觉得再对上曾老头估计讨不到巧,不如偷偷的直接去找贺邵承,把人接回来就行了。他们算计着事情,而在学校里读书的贺邵承和陆云泽还对此全然不知,正在操场上跑着一千米呢。如今天气凉了,又没太冷,刚刚好可以考体育长跑。   作为男生,害怕长跑是件很不体面的事情,但陆云泽就是跑不动。   体育老师带着所有人一块儿做了热身,他们也都把外套毛衣脱了,只留下了最里面的一层棉衣或者衬衫。他们两个这段时间都是衬衫套毛衣,脱了也挺体面的,还惹得不少上体育课的女生侧目观看。一千米考核也是一场女同学瞧热闹的时候,她们是已经开始自由活动了,三三两两的拿着毽子、排球在边上,一边说笑一边瞧着这边。陆云泽刚才热身做了个抬膝跳就已经喘起来了,正努力的平复着呼吸,给自己攒一点力气呢。   “满分三分五十五,四分半及格。么儿,能行吗?”贺邵承侧头低问了一声。   他并不知道陆云泽不擅长跑步,只当他和其他同学差不多,跑个四分出头的样子。上体育课的班级也不止他们,现在跑道就已经被另外一个班的同学用着了,需要再等两三分钟才能上场。今天天气也很好,多云,没有什么太阳。虽然现在刚脱了衣服还有点冷,但等一跑起来,就要热了。   陆云泽又吸了口气,抬起头瞪了他一眼,“男人不能说不行,你知道不知道。”   贺邵承还一愣,没反应过来。   他八岁就被拐卖,现在也才十二岁,根本不知道那方面的事情,也不知道“行”和“不行”还有这个笑话。但边上其他的同学则猛的大笑了起来,发出了阵阵嘘声。陆云泽鼓了鼓腮帮子,瞧见贺邵承这幅一脸无知的样子,心里真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上辈子就那么熟。他也有些耳根发红了,推了推贺邵承的肩膀,也不解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让他和自己一块儿去跑道上排队。   “去去去,要开始了,给我占一个里面点的位置……我跑不动的。”   “好。”贺邵承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   体育老师吹了哨子,让所有男生排成两排,一起从出发线出发。女生八百米刚好两圈,男生一千米的终点线就换了个地方了。一群小伙子挤在一起,有的还在嬉笑打闹呢,而陆云泽则成功的在贺邵承的帮助下占了个内道的位置。他看了一眼对方,忽然抿着唇开口提醒了一句:“你别跟着我,我跑得慢。”   “好。”贺邵承点了点头,接着就听到哨子吹响了。   陆云泽感觉还挺仓促的,这就跟着跑起来了。风吹到脸上,他这会儿还不觉得很累,然而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明显跑到了他的前面。他都看不到贺邵承去哪儿了,只知道自己不断的在被超越,偶尔还会有同学笑呵呵的喊一声“副班”再跑走。陆云泽很想翻个白眼,但现在也没工夫分心去做其他的事情,只能继续按着自己的节奏往前跑。   他知道跑步时,似乎应该口腔吸气,鼻腔呼气,但试了两下就觉得喘不过来,只能又口鼻通用了。前面的人已经拐了个弯,陆云泽这才看到了跑在领先位置的人——果然是贺邵承。对方腿长,胳膊长,骨架大,虽然年纪还小,但身高现在已经快要到一米七了,好像就这么短短的五个月,已经长了有十厘米上去!贺邵承跑步的姿势也很漂亮,每一步都夸得很大,但又能保持着交替速度,虽然没像百米冲刺那样猛,但也快得鹤立鸡群,让边上围观的女同学目光都忍不住的落在他身上。   陆云泽一边喘一边心想,家里给他订的牛奶可真没订错。   他虽然长跑不好,但第一圈到底也不可能太烂,差不多一分四十几秒到的,让体育老师忍不住的催了催他。而前面的贺邵承已经领先半圈了,拿个满分是肯定没有问题了。呼吸越来越急促,陆云泽感觉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都沉了起来,像是穿了双铅鞋一样,抬起来都费劲。他忍不住的在心里嫌弃自己,但依旧怎么也跑不快。   身后少量几个男同学也开始往前超过他了。   毕竟也就一千米,两圈半,跑得快的人四分钟解决,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贺邵承呼吸平稳,根本没觉得疲惫,这就已经跑到了最后二十米,只要再往前迈个十来步就能到了。但是他忽然侧头,看了一眼操场的另一边,发现了在最后面慢慢跑着的么儿。他的脚步顿时就停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按照这个速度……么儿可能会不及格的。   体育老师还奇怪这个要到终点的学生怎么不跑了,结果就看到贺邵承转了个身,开始往回跑了!   他也没占内道去打扰其他跑步的同学,直接从外道跑去陆云泽身边。一群人都和体育老师一样奇怪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忍不住的扭头,看承哥打算做什么。陆云泽这会儿正低着头慢慢的挪步子呢,结果就感觉到身边来了个人,还带着他很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道。   “么儿。”贺邵承刚才是以冲刺的速度过来的,因此也终于有些喘了,“把手给我。”   “诶?!”   陆云泽都惊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不过还在跑步呢,他根本没有去问的时间,接着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猛的一拽,整个身体都像是飞起来了一样,拼命的开始往前冲。迈步的速度和步伐已经不归他管了,完全就是被贺邵承在拽着冲,速度快的风都打在了脸上,生疼。他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心脏也跳的飞快,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跟不上这个速度被甩出去了。然而拽着他的那只手却又紧得不行,根本一点脱手的机会都没给。   “贺……贺邵……承!”陆云泽这辈子都没跑的这么快过,“我……呼!我……不行!”   身边不断的超越过班级同学,贺邵承拽着他都跑的飞快。   “马上就到了。”他也有些喘,不过嗓音还是很坚定,“还有最后三十米了……么儿,忍一忍。”   他拽着陆云泽一起冲过了终点,成功的在四分十秒内完成了一千米的考核。 第46章 累瘫了   被拽着跑了后半程,陆云泽终于能够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软成了面条。他是被拽着往前冲了,可是跑还是他的腿跑的呀,哪里能不累呢?原本白皙的面孔此时已经完全红了,他不断的张着唇喘息,胸膛都起伏得极为明显。贺邵承虽然也有些粗喘,但也还好,接着就想再拉着么儿走走。   因为体育老师说了,刚跑完不能坐下。   但陆云泽已经真的走不动了,直接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带着热意的,又有那股独特气味的么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胳膊也软软的,只能搂着腰稳住身体,否则就要滑到地上去了。贺邵承瞬间就僵直了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似乎都只能感觉到陆云泽一个人,其他的一切都被排除在外。他微微垂下眸,看到了么儿发红的耳朵,是那么的可爱,粉得仿佛是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   “呼……呼……”陆云泽哪里知道被他抱着当人形杆子的贺邵承已经僵住了,他现在只想拼命的喘。   肚子也有些疼,胳膊和腿都软的在发抖,如果不是贺邵承的两只胳膊捞着,他肯定早就坐地上去了。他哪里想得到还能这样……居然过来拉着他跑完最后的三百米……而且,还不嫌累!喉咙中稍微有点血腥气,他又喘了好几下才终于勉勉强强的能说话了——“水……水……”   “么儿,等会儿在喝,现在不行。”贺邵承还有些发僵,但到底是知道抱着他到草坪上来,不要给下一组开始跑一千米的人撞着了。怀里的陆云泽满面通红,他感觉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么儿,忍不住的就哄了起来:“乖……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们就喝水。”   “我……我要冰水……”额头上全是汗,背上也都是汗,陆云泽被他扶着在草坪上走路,连咽口水都能感觉到那股血气,“去……去小卖部……呜……”   他真的累坏了,如果自己慢慢吞吞的跑过来可能还不至于这样,但最后的冲刺实在是超越了他身体的能力,像是透支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只能软软的给贺邵承抱着走路了。贺邵承的胳膊很有力,拖着他在草坪上走了两分钟,这才允许陆云泽坐在地上了。几乎是瞬间,在他身上挂着的人就瘫了下去,也不坐着了,直接就是躺在地上。   “我死了。”眼睛现在还有点花呢,陆云泽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冰水……我要冰水。”   “我去买。”贺邵承抿了抿唇,此时才不那么僵硬无措了,“么儿,你等一下。”   他仿佛刚才根本没跑过一千米一样,又直接往小卖部那边抬腿奔了过去,只为在最短时间内给陆云泽拿到冰镇的矿泉水。   两瓶水一转眼就送到了身边,陆云泽也缓过气了,在草坪上坐起来喝水。一口下去,那股血气总算压没了,人也舒服多了。但接着,他就忍不住的咳嗽了两声,实在是跑步呼吸姿势不对,伤着嗓子了。贺邵承就在边上陪着他,又是递水又是给他手帕擦汗,仿佛一条忠心耿耿的大狗。   班上其他同学都被这份友谊震惊了。   老师也是一样,不过又不能说取消了陆云泽的成绩,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过了。接下来的时间又是自由活动,其他缓过来的男生嘻嘻哈哈的去打篮球了,只有贺邵承和陆云泽没去,还坐在台阶上休息呢。他身上热,现在还不肯穿毛衣,只是把衣服抱在怀里,继续一口一口的喝着冰水。贺邵承也没敢拍他的背,只是在边上拿着两个人的东西,侧眸静静的看着他。   “么儿,好些了么?”   “嗯……”陆云泽吸吸鼻子,眼眶还红着呢,但是很乖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要不是贺邵承拉自己一把,自己肯定跑不及格了,之后说不定还要再考,更痛苦。如今考核也结束了,虽然身体还没完全平复,但再稍微休息休息就好了。他抬头瞧了一眼贺邵承,发现对方还盯着自己呢。唇角忍不住的扬了扬,两个小酒窝也露了出来,在泛红的面孔上格外的漂亮。   “谢谢你。”   他轻声说了,接着又喝了一口水。   贺邵承的耳根猛的就烫了。   他抿着唇,看着么儿,又不吭声了,像个闷葫芦一样,只会给他递水擦汗。   体育课下课,两个人就慢慢的走回了教室,终于把毛衣穿上了。因为刚跑过步,教室里顿时脚臭味颇为浓郁,还时不时的有同学咳嗽的声音。上下一节课的老师进来都被臭得不行,让同学们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透气。他们现在刚好轮到靠窗的位置,贺邵承就伸手过去,把两个人左边的窗户都打开了。   陆云泽扭过头,把墨水递给了他,“你钢笔好像快没墨了?来一点。”   贺邵承便接过彼此共用的那一瓶蓝黑英雄墨水,拧开笔盖吸了半管。   这节课上的是物理,也挺简单的,老师随意的点了贺邵承回答一个问题,得到满意答案后也就不管这个小子不盯着黑板这件事了。陆云泽托着下巴吹着外面的风,还挺舒服的,只是双腿依旧软着,虚得不得了。左右在倒数第二排,他现在也不装乖乖的好学生了,总扭头看一眼贺邵承,还会小声的说两句话。贺邵承便始终都看着他,安静的等待着么儿每一次的回头。   上完了下午的课,又在自习时间写完了今天的作业,他们两个才一起背上书包回家去了。   曾姥爷下午炒完了辣椒,租个三轮车送去厂子,顺道就回县城里头,也才刚刚到家。他还气着呢,一想到外孙那不要脸的叔叔,胸口的怒气就蹭蹭蹭的往上窜。但他又不大想让两个孩子去知道这件事,毕竟太不干净了一点,没必要污了外孙和小贺的眼睛。因此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就去买了两个菜,准备回来烧一锅百叶结烧肉。   陆云泽瞧见姥爷,顿时就笑出了两个酒窝,特别讨巧的喊了一声。在他身旁的贺邵承也跟着喊了一声“姥爷”,俨然也是把自己放在曾老头孙辈的位置上了。曾老头看到这两个孩子,心里头就舒坦,一边“诶”一边让他们进来,再把门关上。他也知道外孙手里有个很重要的小账本,接着就把今天的用料、价格和生产数量说了,好让外孙记上。   “嗯,”陆云泽立刻就跑去卧室里拿了小本子,低着头快速的写下了一大堆数字,“马上我打个电话去问一下……几个饭店应该又要送货了。”   指针一到六点,他们家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有生意上门了。   因为这辣酱生意,三个人吃饭都有些赶,结束后就又去送货,颇为忙碌,等回来时就得赶紧洗澡睡觉了。现在生意每天都不错,陆云泽其实也不大想总他们自己亲力亲为了,特别希望能有一个专门的经销商,稍微让点利润也没有关系。他才刚有这个念头,过了两天,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是平县隔壁市的,说能不能直接买一大批货,价格压低一点,他可以负责卖到外面去。陆云泽当然愿意,直接出了个经销商价格单,瓶装辣酱一千五百瓶起拿,一瓶一块五;饭店三斤桶装辣酱五百桶起,一桶六块。   中间让利也不少,对方算了算,就同意了,先试拿了一批。   生意这样好,曾姥爷也终于觉得光自己炒不太够了。他也不大想一直在曾家村忙着,那院子都敞开的,再怎么都挡不住别人的目光,老被盯着也烦。生意这么好,他索性跑去了开口笑厂子,又问能不能租用一块地方,随便一个透气点的屋子就成。这当然没什么问题,只花了五百一个月就租下来了,水电全包,只是需要自己准备其他炒辣椒的东西。   他想的挺简单的,直接把灶和锅搬过去,还是用烧煤的土办法。但陆云泽却觉得他们也该稍微改一改了,就和曾姥爷第一次仔细的聊了现代化生产的事情。   “生意现在越来越好……就要更与时俱进一点。姥爷你手炒辣椒,一天从头忙到尾也最多就是五锅,一锅算三十斤,五锅也就只能出三百瓶,”他在纸上写下了这个数字,“一千瓶最起码要炒三天,人也累坏了。”   “但是如果能有一个更自动化的机器呢?它的容量可以很大,一次就能加进去一吨的料,出四千瓶辣酱。”陆云泽又写了这个数字,“而且里面可以有自动旋转的轮轴,都不需要姥爷你去用勺子炒了,只需要按照比例放料进去,控制好每一个步骤的温度。”   “这……还能这样……”曾姥爷迷糊了,感觉外孙说的每一个字都能陌生。   他本来以为自己规模大了,也就是多找几个帮手,再上几个灶。结果外孙现在却告诉他能够用更大的机器,一口气就出四千瓶辣酱!他有些犹豫,毕竟自己对那些机器都不大了解——他原先只碰过收音机、电视机,哪里知道那些生产用的大机器是怎么弄的!但他也知道,要全靠人力,他已经真的开始供不上辣酱的销量了。   “行吧……”曾老头点了点头,“我明天去开口笑厂子问一问……人家懂的肯定比我多。” 第47章 找上门   因为预定了一个大单子,曾姥爷第二天又去炒了辣椒,不过这回送到开口笑厂子时,却是仔细的拉着技术员问了一下想要实现量产该买个什么机器。技术员也很熟悉,当即就说好办,来个炒货机就行了,通上电就能加热,上面还有个大拌头,炒什么都方便。曾老头一听描述,就觉得是自己想要的,赶忙问该从那里买一台。他直接就在开口笑食品厂和生产机器的人接上了线,也没磨蹭,只过了一天就定了两个机器,两千三百八一台。   曾姥爷现在也知道做生意需要投资了,一点都没心疼那四千多块钱。   他先去信用社打了一千定金给对方,剩下来的要收到货之后结账。对方公司还来个技术员帮忙调试设备,负责的很呢。生意上又添了新东西,老头忙的脚不离地,每天都是来来回回的跑,好几个晚上都来不及回县城,只能在曾家村给外孙打个电话,让他和小贺自己弄点晚饭吃吃。陆云泽也不闲着,每天都在接电话,记下一单单生意,而贺邵承则雇了个电三轮师傅,负责一起去配送县城里的货。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十一月底了。   距离要去上海还剩下最后半个多月,陆云泽一边写着今天的数学作业,一边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和班主任说请假的事情比较好。太早说也没必要,但他怎么都得请假十来天,或者索性直接提前把期末考试考了,从上海回来以后去曾姥爷那边帮忙。手里的事情太多,忙的他每天都有些晕了,或许再请一点人过来帮忙也是有必要的……   后背被轻轻的戳了一下,陆云泽回过头,只见贺邵承刚回来,手里还拿了两瓶汽水。   “你跑去外面啦?”自习课也没人管,他伸手去拿了汽水,虽然现在天气冷,都得穿外套了,但喝点碳酸饮料还是很舒服的。他都没听见贺邵承出去的动静,这会儿便忍不住的有些惊讶。   “嗯。”贺邵承此时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冲锋衣,是上个星期他们刚一块儿去百货大楼买的,花了有一百块,光看着都很时髦。陆云泽身上赫然也是同款,不过换了小一号的浅蓝色,衬得他面孔更白了。前面缺的营养都补上了,贺邵承此时才没有继续疯长,还是一米七的身高。他自己也拧开了那一瓶汽水,发出的声音让周围的男生忍不住侧目瞧了一眼。   “承哥又去给副班买水了!”   陆云泽喝了一口,舒服地从头到脚,笑眯眯的瞧着他们。   贺邵承也就勾勾唇,并不反驳别人的嘘声。教室后排稍微喧闹了一会儿,接着又安静下去,只有刷刷的写作业声音了。他和陆云泽速度都快,就没有留作业回家过,所以作业本也直接放在桌上,谁要抄拿去就行。这种午休后第一节 课就自习的情况不多见,每周也就周五这一天。接下来则到了班会时间,一下课,班主任就到了教室门口,先找语文课代表布置一下周末作业。   陆云泽侧过了身,直接靠在贺邵承的桌上和他说话,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半瓶汽水。   他虽然有个同桌,但小姑娘真的太过腼腆,基本不和他们两个说话。陆云泽也习惯了什么事都找贺邵承,一扭头就行,方便极了。接下来就是周末,要求再进几桶辣酱的饭店并不少,今晚都得送过去。他轻声和对方商量着找个配送员的事情,底薪一个月四十,一趟给人一毛提成,送货取货则都要有单子,签字盖章那种,这样就不需要贺邵承每天辛苦的跑了。贺邵承垂着眸,思索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就是要防止配送员手脚不干净……”   “每一批货给出去,就要求他们自己负责,少了、破损了,都得从工资里直接扣。”陆云泽小声说着,“福利上面也给足,帮他们把保险都交上,这样应该就不大会动心思了。”   一个课间,两个人都在喝着汽水聊招工的事情,等到上课铃敲响时就定的差不多了。如果曾姥爷最近闲着,那也好请对方过来把关一下;但因为机器的事情,姥爷最近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每天都直接往开口笑厂子跑,所以剩下来的事情就只能他们两个决定。班主任这会儿也走到了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了“感恩父母”四个字。他们初中班会进行思想品德教育,也都是有主题的,今天刚好轮到这个。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会的主题是感恩父母,现在大家都好好的回忆一下,爸爸妈妈曾经为你们做过的事情……”   教室里,微风徐徐,学生低着头认真的思考着,老师则在讲台上目光温和的看着这群半大的孩子。一切都很和谐,很宁静,然而就在不远处的校门口,张红盼和陆文杰却在和保安努力的说情。   “我们两个……是贺邵承爸妈,今天来看看他的!”张红盼笑起来还挺客气,面对着城里学校的保安,嗓音都放软了,心里还想着等赚了大钱,要把自己亲儿子送到县城里读书呢,“他也在县城一个人读书好久了,这不是想他么。”   “贺邵承啊!”保安也是认识的,“就那跳级去初一一班的学生?”   他对贺邵承印象很好,每次这个小伙子进出学校都会和他们打招呼,长得又高又帅,当然就认识了。然而再看看面前两个农村家长,他忍不住的皱了皱眉,怎么都瞧不出一点相似来——光那身上的气质就全然不同,更别说长相了。他心里犹豫着,而陆文杰这会儿也开口了,俨然是个和孩子关系稍微有点不好的家长口吻——“哎,这孩子,和我们闹了脾气,已经一段时间没回村上见过我们了……我们当父母的,心里也难受……”   他装得还挺像,又给保安发了根烟,这才让保安愿意松口了。   “那行,过来登记吧。”   门卫也有个出入本子,两个人就上去写了名字,又按照保安的指点写了日期,进门时间。张红盼其实都不大识字,光是那个本子就让她心里生出了羡慕来,心里更加决定要让儿子壮壮长大了来县城读书了。她对自己儿子是百般宠溺,但想到贺邵承,心里就来气,觉得那个崽子根本没资格来这么好的地方读书。不过这会儿还得先把贺邵承带回去呢,她也就忍住了自己心里的不虞,和陆文杰往初一一班去了。   “那小子……居然还跳级了,看上去成绩不错啊。”陆文杰忍不住感慨了一下,“我也就读到六年级……怎么学都头疼,就不读了。”   县城校园到底条件比村上好多了,栽种的树木都不少,整个环境都干净又敞亮,让张红盼忍不住的左顾右盼,“那是你笨,长了个猪脑子。等咱们家壮壮长大了……也直接送这儿来,以后考大学去。”   “成,成……有了那辣酱方子,哪还供不起一个县城的学!”   陆文杰笑了,和她一块儿走到了初一楼,再稍微往前走几步就是初一一班了。两个家长出现在走廊里并不常见,不少其他班的学生都侧目过来,好奇的看着他们。张红盼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想着赶紧去一班,把那小崽子领回家。   他们为了打听贺邵承和陆云泽去了哪里读书,好是费了劲,已经浪费一个多星期了!耳听着曾老头又出了一千来瓶货,两个人心里已经痒痒的不行,每浪费一天,都像是亏了大几百块钱一样。此时他们终于走到了初一一班门口,教室里的班主任正带着学生互动,积极让同学们发言呢。她是个很年轻,也很有朝气的老师,和班上学生处得非常好,课堂也基本上都是活跃的,举手的同学数都数不过来。   “刚才林妙妙同学说得很好……父母对我们的关爱有的时候会以生气的形式表现出来……遇到这种情况,同学们应该多和爸爸妈妈交流——诶?这是来找谁的?”   陆文杰敲了敲玻璃,全班连带着女老师的目光都转过去了。   陆云泽本来还在盯着窗户外面的灌木丛发呆呢,跟着一扭头,就看到了自己叔叔和婶婶两个人。他猛的一惊,眉头都兀的皱起了——他们怎么找到县城里的?   心口直接沉了下去,尽管还在惊疑不定着,但陆云泽知道肯定不会有好事了。两个人从乡下跑到县城里,还追到他和贺邵承读书的地方,肯定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把贺邵承带走。   贺邵承也看到了他们两个,原本还放松着的身体瞬间就绷紧了。   他坐在椅子上,死死的咬着牙,已经蛰伏了许久的恨意此时几乎是喷涌而出,全部都蓄积在了他的胸口。毫无疑问,他恨极了这两个人,连称呼一句“养父养母”都并不愿意。然而与此同时,那些痛苦的,孤立无援的记忆也让他本能地生出了恐惧。他不断地提醒自己,现在的他已经和过去不同了,他不再是那个没有人要的孩子——他有么儿,有曾姥爷,有属于自己的家。可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冰冷了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冬天。   腰上已经愈合的伤疤又一次隐隐作痛。   肉被烫熟的声音,疼到让他把嘴唇都咬破了的痛苦,一瞬间都重新浮现。 第48章 报警   “你们是……”班主任有些犹疑,自己也没喊家长来啊,更何况面前这两个人,她见都没见过,“来找谁的?”   陆文杰笑了,看到漂亮的女老师,说话都更客气了几分:“我们是贺邵承的爸妈,来接孩子回去的。”   班级内一片喧哗,根本想不到承哥爸妈会是这个样子。   坐在陆云泽身边的姑娘都忍不住的瞧了瞧后座的贺邵承——只见承哥又高又帅,身上穿的衣服也体面干净,万元户家里的孩子都没这么俊的;她接着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浑身都清晰的流露着农村的那股土气,脸上也都黑黄黑黄的,根本不像是一家人。   “可……要接孩子,也是放了学再说……现在还在上课呢。”班主任有些奇怪了,“你们再等一等?”   “哎,这孩子和我们闹了矛盾,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这不是担心么……”陆文杰叹了口气,又装了起来,“我们夫妻两个都是农村人,给他安排的也一直是村上的学校,可他一声不吭的跑来了县城里,也放心不下啊……这回,我们就是来接他回去的,老师,您能让贺邵承出来么?”   张红盼也开口了,却是直接对着教室里的贺邵承喊的:“小兔崽子,你给老娘出来!”   她面对其他人时或许还能端着几分客气,但只要看到贺邵承,情绪就控制不住了,习惯性的拿出了那尖酸刻薄的语气,只当贺邵承还是那个在她手里只能默默挨打的孩子呢。看着贺邵承坐在这样敞亮的教室,穿着那么好的衣服,她心里可不是滋味了,自己儿子还没这么好的待遇呢,这小野种怎么能读平县最好的学校呢?   这样一开口,全班又是哗然。   连班主任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蹙着眉,心里意识到可不能轻易的放孩子走,毕竟这会儿还算上课时间,贺邵承要是出了事,责任是要归到她头上的;然而就这样在教室里头闹也不好,不如到走廊里单独谈,其他学生先自习。   “贺邵承……跟老师来,我们到外面来……”她放下了手里的粉笔,喊了一声坐在靠墙最后一个位置的贺邵承。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拳站了起来。   他心里明白总有这一天,但自己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他们回去了——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受尽屈辱的八岁稚童了,绝不可能再任凭张红盼拿捏。但这种事他也不想脏了么儿的眼睛,毕竟么儿是那样的干净,没有必要去知道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椅子被推开,他似乎真的要往外面去,而一直坐在原位的陆云泽却是猛的站了起来。他手指着窗外的张红盼,嗓音洪亮又掷地有声——“你根本就不是他妈妈,你骗人!你是个人贩子!”   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愤怒,他的唇死死的抿着,根本看不到平时的笑容和那可爱的小酒窝了,“老师!不能让贺邵承跟他们走!他们两个是人贩子!不是贺邵承爸妈!”   全班同学都在这一刻沸腾了。   今天班会的主题还是感恩父母呢,然而现在眼前却出了一场大戏——他们都很佩服的承哥居然被人贩子爹妈找上门了!张红盼看到侄子这样说自己,心里就急了,嗓音尖锐地像是在刮玻璃一样——“我哪里不是他妈妈?我花了一千块把他买来的!”   这下,算是自己坐实了人贩子的事情了。   班主任也惊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两个找上门来的家长;同学们也都交头接耳,纷纷表示了吃惊和对承哥的同情。只有贺邵承本人,此时目光却落在陆云泽身上,看着白白净净的么儿为了自己瞪眼吊眉。   在他眼里,陆云泽一直是笑得甜甜的,乖乖的,根本没和别人急过眼。   现在……却因为他,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把翅膀都掀开了。   “你买了他他就是你儿子了?”陆云泽虽然年纪还小,但气势却很足,骂起人来词严厉色,“你从人贩子那里购买儿童,也是犯了拐卖罪的!你算什么妈妈,你就一个人贩子!”   “我怎么就不算了?天杀的,我给那小逼崽子吃喝了四年,就只是把他送你那儿过了一个暑假,我怎么就不算他妈妈了?你不要血口喷人!”张红盼气得跺脚,根本没想到自己侄子能这样翻脸,果然和曾老头一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下门!而陆文杰此时也觉得羞恼了起来,连侄子都不给他这个叔叔面子了,端着长辈的身份呵斥了起来——“小泽,怎么和你婶婶说话呢!我们就是来带贺邵承回家的,没你的事!”   “那你家户口本上有贺邵承的名字吗?”陆云泽不为所动,继续与这他们对峙着,“你说你是贺邵承妈妈,你有证据吗?你姓张,你丈夫姓陆,贺邵承怎么就没跟你们两个姓?”他又看向了班主任,“老师,一定不能让贺邵承跟他们走,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班主任这会儿眉头已经拧成麻花了,自己都感觉不对,赶忙找了个前排的小男生,让他跑去教师办公室,用办公室里的电话报个警。   涉及到拐卖儿童,这肯定是他们教师处理不了的事情了。   “两位……现在是上课时间,我确实不能让孩子跟你们走,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的谈……”她努力的劝着,还要维持班级里的秩序,但已经气得在跺脚的张红盼哪里会理她。她直接就冲进了教室,要去把贺邵承拽出来,最好再撕烂陆云泽那张嘴,“我花一千块买了他,他就是我儿子……今天我要他跟我走,他就必须走!你和那死老头真是一个样,发了财都不知道帮扶帮扶亲戚,也不怕这钱赚得亏心……!”   她直直的就往里头跑,其他孩子们也都怕了,纷纷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散开到了边上去。后面人高马大一点的男生则敢挡一挡,不给张红盼靠近承哥和副班的机会:“你出去!这是教室!我们不准你带走承哥!”   陆云泽却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明白了。   果然……按照张红盼抠门的性格,不是有利可图,哪里会把贺邵承要回去。   他忍不住的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忽然来县城……原是看我们家做辣酱发了财了,才要把贺邵承带走,打算偷了方子自己也做点辣酱呢!”   贺邵承的胳膊上,青筋已经全绷紧了。   他死死的盯着张红盼,也就差最后几个人,对方就要到他和么儿身边了。他可以一拳头打在这个女人的脸上,让她知道辱骂么儿的下场……他已经比张红盼高了,他也浑身都是肌肉,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被一根竹竿子按着打了。   陆文杰这会儿也进教室了,闹哄哄的,一边是让老婆冷静,一边又帮着呵斥陆云泽闭嘴,自己可是他叔叔,哪有这样说话的?在他眼里,他们把贺邵承带走再天经地义不过了,上户口那种事算什么?村子里多少生下来的孩子也都没上户口呢!   整个教室都乱作一团,班主任过来想要拦着,也没能拦住张红盼的动作。   她已经去拽贺邵承了,另一只手更是高高的抬起,这就要给贺邵承一个巴掌,让他好好的清醒清醒,别在外面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是个逼崽子了。贺邵承怎么可能让她碰自己,捏了许久的拳头终于打了过去。然而还没打在张红盼脸上,陆云泽就已经先他一步挡了过来,像当初第一次见面那样,帮他挡住了张红盼的巴掌。胳膊上被狠狠的抽了一下,隔着衣服都打出了红痕,让陆云泽不住的皱眉。但是他毕竟不是个孩子,也不可能因为这点疼痛就退缩。   “你不是他妈妈,你别想把他带走!”   “逼崽子!两个贱种!”张红盼也不讲什么婶婶不婶婶的身份了,只觉得陆云泽这张脸也坏透了,和他那姥爷一样,都是拼了命的挡着他们家发财呢,“不跟我回去是吧?我打死你!你还真以为自己在外面过上好日子了?”   好好的一堂班会课已经一片混乱,连黑板上写着的“感恩父母”四个字都被匆忙躲避的学生蹭花了。张红盼和陆文杰要拽贺邵承走,陆云泽和他们打着,又要帮忙挡,身上的衣服都被拽开了。边上还有帮忙的学生,也都在拦着,不肯给这两个人欺负他们承哥和副班的机会。其他稍微胆小一点的就跑到了走廊里去,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一切。   学校附近就有一个警察局,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们在电话里已经知晓了情况,知道是有两个家长来抢孩子,而且这两个家长还不是亲生父母。一到教室门口,几个民警就看到张红盼和陆文杰在拽着一个小孩拉扯,手还要拼命的打后面一个孩子,顿时就冲进了教室,把两个人紧紧的控制住。涉及到拐卖儿童,他们两个已经能算嫌疑人了,因此民警也没客气,直接一人一个手铐别在后面。   “去警察局!”   陆文杰都惊呆了,还试图和民警说情呢,“我们就来带孩子的……警察同志,怎么,怎么抓我们呀?”   张红盼这会儿头发也散了,看上去十足是个泼妇,“你抓我做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事?放开!”   “有人报警你们涉嫌拐卖儿童,去警察局走一趟吧!” 第49章 拐卖罪   民警处理惯了这种撒泼打滚的,直接就一推,把两个人弄去了外面。班主任这会儿也终于可以好好的说话了,对着警察把上课以来的所有事情都仔细的汇报了一番,再三强调了千万不能让他们把孩子带走。民警点点头,让她一起去做笔录,这两个有关的孩子也要去一趟。陆云泽刚才被打了好几下,脸上有的地方已经弄出红印子了,肿起来了几条。   贺邵承一直被所有人藏在最后面,此时倒是还好。   “么儿……你没事吧。”他的呼吸都在微微的颤抖,看到陆云泽白皙的面孔上多了几道指甲抓出来的伤,顿时疼的要喘不过气来,仿佛那不是几条红肿,而是被刀划开的一样。桌子这会儿也早乱了,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没有什么东西挡着,地上则散落了课本和他们之前买的汽水,已经在混乱中被踩满了脚印子。他伸手去摸了摸么儿的脸,陆云泽却摇了摇头,小声道:“不疼。”   张红盼还在骂骂咧咧呢,只不过已经被警察带去教室外面了,影响不到他们。   “我不会让你被带走的……我早就说过的。”嗓子略微有些哑,刚才毕竟喊得太过分了。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接着则牵住了贺邵承的手,紧紧的,“走,我们去警察局,做笔录……他们这么多年对你做的坏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他可以解决贺邵承户口的事情,让贺邵承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家人。   贺邵承也死死的攥着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好……”   他的嗓音格外的低,但又像是终于等来了黎明一样,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解脱。   班级这会儿也重新开始收拾了,班主任拜托了隔壁的老师过来照看一下,自己则陪着他们两个孩子,一起坐警车去了警察局。张红盼和陆文杰则是戴着手铐,十分狼狈,进去之后就被关到审讯室里审问了。就算隔着好几个房间,陆云泽还依旧能够听到张红盼的嚷嚷。   她一辈子就是个农村人,也没学过法律,更不懂法律法规的意义。在她眼里,自己花了一千块买了贺邵承,那贺邵承就是归他们家的了。她今天来把人带走,合情合理,一点错都没有。   几乎是拿好了证据往枪口上撞。   陆文杰现在倒是唯诺了起来,感觉有些摊上事了。   在农村,虽然买孩子的事情也就他们家做了,但原先把孩子送人的也不少……都觉得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的,有什么呢?小孩子就和猪猡一样,买了就归自己了,又不是没给吃没给喝。他还试图和民警套关系呢,然而面前的小同志却是一脸严肃,还不断的警告他不要试图贿赂,否则罪加一等。   他这才老实了,问一句说一句。   至于陆云泽和贺邵承那边,则是个很温柔的女警来记录的情况。   其实刚才陆云泽还可以告诉所有人,贺邵承不仅遭遇了拐卖,而且还在他们手里被虐待了四年。但他怎么舍得把贺邵承心上的疤揭开给别人看?因此根本没提起一句,这会儿面对警察才慢慢地说了:“贺邵承是四年前……我叔叔婶婶买来的。他们自己很多年都生不出孩子,受不了村里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可是人贩子手里年纪小一点的都贵,只有贺邵承当时八岁,年龄太大了,才便宜一点,花了一千。但是贺邵承来了之后,我婶婶很快就怀孕了……”   他还记得上辈子听过的话,此时都讲了,让贺邵承都有些惊讶么儿怎么知道那么多。   明明自己从没有说过。   女警一边记录着,一边流露出了同情的目光,还让身边的辅警去倒了杯水给两个孩子。陆云泽接过乖乖的喝了一口,还道了谢,这才继续说了。   “他们对贺邵承也不好……不给吃不给喝,衣服也不给买新的,还什么活都让他干。姐姐你可以看的……他身上……其实全是疤,都是之前打出来的。”眼睛眨了眨,陆云泽忍不住地湿了眼眶,吸吸鼻子侧过头咬着唇看着贺邵承,“可能等会儿要看一下你身上……可以吗?”   贺邵承垂着眸,直接把自己衣服脱了。   外套也好,毛衣也好,这会儿都扔在了桌子上。他把最后一件保暖衫都拉了下来,前胸后背瞬间一览无余。班主任还在边上陪着呢,这会儿看到他身上那层层叠叠的印子,都忍不住的惊呼了一声。女警更是皱紧了眉,仔细观察了一下。   都是陈年的疤痕。   “张红盼……经常会打我。”贺邵承开口了,嗓音沙哑又冷静,“刚才么儿说的都没有错,我的确是四年前冬天被拐卖到这里的,他们两个因为生不出孩子买了我,付钱的时候我都是看到的,十张蓝票子,一千元。因为我想跑,最开始的一个星期,张红盼直接把我关到了养蚕的柴房里,两天才给一碗水和一个馒头……”   他一一的说了自己过去三年多在对方手里经历过的种种虐待,身上几处特别清晰的伤疤还能说出来是什么时候打的,用的什么工具,当时是做了什么事情。   “后背这里……是拿烧火的铁钳子烙的。因为我饿得受不了,洗碗的时候把一块陆文杰吃剩下来的肉吃了。”他摸到了自己的后背上,那一块就算已经长好了,抚摸着的触感依旧和其他部位不同,带着一种塑料质感的光滑,“张红盼很生气,骂我不配吃东西,直接就把灶台里面的钳子拿出来打的。”   班主任已经在边上哭了。   她在县城里教书,遇到的都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千娇百宠,养出了一股娇惯脾气呢?然而这个孩子……在她眼里又成熟,又懂事,成绩还很好的孩子,却经历过这种虐待的事情!她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能有这么恶毒的人,在一旁不断的抽着鼻子。陆云泽却还是含着泪,死死的都没肯让泪滴流淌下来。   “冷了……把衣服穿上吧。”   他拿起了那件保暖衫,翻好了袖子,递给了贺邵承。   贺邵承顺从的穿上了。   那边审讯陆文杰和张红盼的警察也审得差不多了,拐卖儿童肯定没跑的了,都已经按过手印,之后应该是要提起公诉进行审判。但这边的笔录材料一看,才发现除了拐卖,还能加一条虐待,情节极其严重!连民警都忍不住的摇头叹息,觉得这两个人真的是一对奸夫毒妇,连做人的做基本良知都没有了。此时也已经不早,陆云泽这才想起来要打个电话给曾姥爷,说一下他们在警察局的事情。   曾老头还在奇怪孩子们怎么没回家呢,听说外孙和小贺去了警察局,大惊失色,匆匆忙忙的就赶了过来。   他都不知道下午陆文杰和张红盼找去孩子学校了,一见到之后就赶忙问怎么了。女老师在边上把情况简单的说了说,只见曾老头就一拍膝盖,怒骂道:“好啊,合着是在我这边没沾到便宜,去找小贺麻烦了!”   不过心里再怎么骂那两个人,曾国强也知道这是警察局,不能乱来的,客客气气的感谢了班主任,感谢了几位民警。被一个老头抓着手说谢谢,年轻的女警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摆手说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今日只是第一次做了笔录,陆文杰和张红盼都直接采取刑事拘留,贺邵承和陆云泽可以回去,不过明天还得再来,有不少事情要做呢。公诉、判刑这些事也都需要取证,并非一天就能有定论的。刑事拘留是不可能轻易的放走的,但考虑到张红盼那边还有个孩子,警察才给打了个电话到陆家村村委,先要求村委人员帮忙照看着他们的小儿子陆壮壮。   晚上七点,曾姥爷才带着外孙和小贺了回家。   时间太晚,他们三个人也没再烧饭,而是在街上一个面馆吃了面条。面馆里什么配料都有,大排、小排、鸡腿等等,都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会喜欢的。但贺邵承却只要了一碗阳春面,里面几根鸡毛菜,加了一个煎鸡蛋。曾老头再三的劝他吃点肉,别晚上饿了,贺邵承也只是摇摇头,夹了一筷子素面吃了下去。   这清淡的味道虽然不如带着肉味的香,但因为第一次到曾家村,么儿给他下的就是这样一份面,他的心却慢慢的安定了。   陆云泽小口小口的吃着红汤面,也没什么胃口,只加了一个卤鸡蛋。   他的眼眶这会儿还红着呢,脸上被张红盼指甲抓的印子更是清晰极了,都不能摸,一摸就疼。他也不确定会不会留下疤,不过看了看似乎只是破了点皮,结了痂也不至于留下印子。一碗面吃完,他又喝了点汤,毕竟下午一直在说话,嗓子都干了。三个人付了钱之后才回的家,虽然房子其实也是租来的,却让彼此都呼出了一口浊气,安下了那颗晃荡的心。   “去洗澡吧,明天还得去警察局呢。”曾老头摸了摸贺邵承的脑袋,“你别怕啊,姥爷一定会让你在咱们家留下来的。”   贺邵承垂着眸,沙哑的“嗯”了一声。 第50章 贺邵承哭了   他的情绪还是无法像平时那样,毕竟在警察面前把所有的伤疤都揭了起来,相当于把那些痛和那些苦又都回忆了一遍。陆云泽给他拿了衣服,贺邵承安静地去浴室洗澡,冲完了澡就上了床,坐在那里发怔。他这样沉默其实让陆云泽心里挺担心的,自己匆匆的洗了一把就回来陪他。他也穿着睡衣坐好了,瞅着身旁的贺邵承,伸手过去想要再牵一牵对方。   “贺邵……”   “么儿。”承字还没说出口,他身旁的人却是先一步开了口,直接就伸手搂住了陆云泽的腰,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身体贴在一起,他忍不住的眨了眨眼,接着才抬起手,也抱住了贺邵承。   他们两个还都没有成年,拥抱也只是很单纯的拥抱,但贺邵承忍不住地就收紧了胳膊,把陆云泽紧紧的拥在怀里,直到彼此的身体之间没有任何一条缝隙。他嗅到的都是么儿身上的味道,感觉到的也都是么儿身上的体温……   他不在那个冰冷破旧的农屋里,他在么儿身边。   陆云泽轻轻的摸着他的背,小声的哄着:“没事了……贺邵承,他们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他这会儿也确定了,贺邵承肯定是没有户口的,刚好处理完这件事就把户口落到他们家,再也不分开。   “我和姥爷都要你的,我们三个是一家人呢。”   贺邵承低哑的“嗯”了一声,还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陆云泽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手指隔着衣服触摸着那些伤疤,充满了温柔,又充满了怜惜,仿佛隔着时光拥抱到了当初那个被张红盼打到颤抖的幼童。肩膀上逐渐有了温热的潮湿,让他不禁怔了怔,接着才意识到是贺邵承……哭了。   被张红盼用铁钳子烙时都没有哭的人,现在哭了。   陆云泽抿紧了唇,也不说话了。   在他怀里的贺邵承连落泪都很安静,只是偶尔会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低哑的哽咽。他的胳膊也绷得很紧,让陆云泽微微有些喘不过气,却舍不得从他身边离开。手上拍抚的动作顿了顿,陆云泽也有些鼻根发酸,没出息的跟着落了泪。温热又湿润的泪沾在了贺邵承的脖间,他这才慢慢地感觉到了怀里身体的颤抖。   贺邵承的哽咽终于逐渐清晰。   他像是一只受了欺负的幼崽,低哑的呜咽着,但每一声呜咽背后又都是曾经遭受过的虐待和痛苦。胸膛不断的起伏、颤抖,他放纵着自己搂抱着么儿,把那干净的睡衣逐渐濡湿了一块。   “么儿……”嗓音哑哑的,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的流下了更多的泪。   “我在……我在呢……”陆云泽也吸着鼻子,努力的放柔了嗓音哄他。   他是这个世界最爱贺邵承的人,贺邵承所有经历过的苦,也都是他心上的一道伤,每每想起都疼如刀绞,恨不得遭受过拐卖和虐待的是他自己了。手还在不断的抚摸着,轻拍着那已经结实起来的脊背,他轻声哄着怀里的贺邵承,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哭出来,不要把那些痛苦都一个人压在心里了。   “难受……就哭好了,哭出来就舒服了……我不会介意的。”   “么儿……”贺邵承又一次低哑地念了这两个字。   对方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让他甚至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而鼻尖淡淡的柠檬香气也不断的在提醒他,面前的人是么儿,是对他最好最好的么儿。沙哑、低沉、压抑的呜咽终于逐渐激烈,他死死的搂着陆云泽,最后终于发出了清晰的痛哭声。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不甘一并用泪诉说一般,很快就把陆云泽的睡衣打湿了大片。   两个人就在卧室里这样抱着,陆云泽的下巴也正搭在他肩膀上呢,一边拍抚着贺邵承的背,一边跟着落下滚烫的泪。   这一夜,他们始终都紧紧的相拥着,连睡觉时都搂抱在一起。   警察局那儿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也刚好曾姥爷厂子搅拌机开始上了,让李婶和李婶男人去帮着忙,还能供应辣酱的生产。第二天,他就陪着小贺,带上外孙,去医院做了伤情鉴定,证实了张红盼曾经有殴打、虐待孩子的行为。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又和警察一起回陆家村去取证,进一步确认陆文杰和张红盼两个人是从人贩子手里购买了孩子,在村民的口中获得虐待的细节和恶劣程度。这些事情颇为繁琐,他们两个当然也没再去学校了,每天起床后都是往警察局跑。   周四上午,检察院正式下了逮捕令。   这个年代判刑还比较重,再早十年流氓罪都能够判死刑。虽然还在进行取证步骤,但警察局的民警已经私下里和他们说了,张红盼和陆文杰肯定是要坐牢的,而且年份不短。曾姥爷很是感谢这些民警,跑去街上找了裁缝店,要求定做一面锦旗之后送去。来回跑了五天,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但陆云泽还惦记着给贺邵承上户口的事情,周五又赶忙拉着姥爷和贺邵承去龙珠山村派出所办理手续。   贺邵承是被拐卖来的孩子,按照道理应该去联系原籍,把他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但他明确表示了自己不希望回去,告诉民警自己本来就是被抛弃的,只想让曾姥爷做他的监护人。中间又签了不少手续,又是填信息,又是去村上让曾家村村委会担保,折腾了几天才把户口办上,是直接落在曾国强名下的,关系也登记的是祖孙。只是在录入年龄时,贺邵承忽然说自己已经满十六周岁了。   他本来是1978年1月26日出生的,此时便登记成了1974年1月26日,整整提前了四年。   曾老头还有点奇怪,不知道两个孩子前天晚上已经商量好了,改这个年龄其实是在为接下来去上海买认购证做准备——他们两个都没有成年,开银行账户也起码要十六岁,前段时间做生意付钱都是用的曾姥爷的名字,在农村信用社打钱,十分麻烦。因为之后还要去上海,曾姥爷忙着辣酱的事情,大概率是不会跟着的,他们必须要有自己的一张银行卡,和一个成年的身份。   好在,在外人面前,曾姥爷从不辩驳外孙和小贺说的话,等回了家才疑惑地问了一下。   “么儿,为什么……要把小贺的年龄登记成十六?我记得,他虚岁才十三吧……”   陆云泽低头看着他们家的户口本,只见上面多了一页,赫然是贺邵承的照片、信息和住宅地址,已经彻彻底底是他们家的一份子了。贺邵承去倒了两杯水回来了,一杯给了曾姥爷,另一杯他和么儿一起喝,接着才在边上坐了下来。   “姥爷,我和贺邵承之前在报纸上看到……十二月十九号,上海要开证券交易所了。”他认真的说着,“也就是说,上海也要和深圳一样,开始有股票市场了。”   “诶?”曾老头一愣,“么儿,你要去炒股?”   “可能吧……”陆云泽眨了眨漂亮的圆眼睛,把户口本阖上了,喝了一口贺邵承给他的水,“但主要不是炒股……在发行股票之前,首先要买一个叫认购证的东西。”   曾姥爷更迷糊了。   他对这一切一点都不熟悉,听外孙解释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认购证”就是购买股票的凭证,必须先被摇中了认购证的号,才有资格去买那些股票。他第一个想法也是一样的——这不很亏么,花了三十块钱,还只是买个摇号机会,不一定能够抽中呢。然而外孙却很笃定这个能赚钱,似乎根本没担心过风险。   “姥爷,我算了算,除掉之前买机器的那四千多,我们现在手里还有两万。”他深圳那边的货一直很稳定,半个月走一批,一次赚四五千,再加上曾老头辣酱这边的收入,手里目前刚刚好两万出点头,“按照三十块一本的价格,能买六百多本。”   “这么多啊。”曾姥爷又感慨了起来,“么儿,有必要么?”   “嗯,买的越多越好。”他没和姥爷说这个认购证在第四次摇号后会涨到一万一本,只是很坚定的表示自己要买,“两万还太少了,我现在的想法是,用厂子的名义再去和银行借一笔钱。”   贺邵承听到这里,皱着眉思索了一瞬,居然点头了,“是可以。虽然目前手里的现金不多,但是辣酱的生意是在越来越好的。十一月份的利润就已经应该有六千到七千了,而且订购的人还在增加,只是生产速度跟不上,才限制了销量……”他分析的很冷静,“就算和银行借了十万,短期内也能够还上。”   曾姥爷已经完全晕了。   他一个农村人,现在开个厂子就已经不得了了,和银行借钱更是想都没想过。这会儿不少农民还不敢把钱存到银行呢,哪有说和银行贷款的!他本能的觉得不成,不是说不让外孙做这件事,而是觉得银行不会借钱给自己。但陆云泽却很笃定,因为他们现在手里是有厂子的,还可以用农村宅基地抵押,已经不是当初一穷二白的情况了。   “明天就去银行问一问,带上我们的经营执照和这两个月的销售清单,缴税记录,曾家村的宅基地证书。”他又喝了一口水,“我之所以让贺邵承改年龄也是因为钱的事情,我们要去上海,必须要有一个可以购买认购证的身份。一方面明天能借多少就借多少……另一方面,贺邵承得开个中国银行的账户,能有银行卡更好……” 第51章 去贷款   陆云泽已经和贺邵承说过这件事,只有曾姥爷是第一次听。   老头“哦哦”两声,接着又傻傻的点头,只能跟着外孙做事了。他对外孙说的话也从没有怀疑过,毕竟当初还是陆云泽出的钱给他开辣酱厂呢,要论眼光和做事的毅力,谁比得过他的小外孙?不过曾老头心里还是有些没底,那可是和银行借钱呢……明天怎么着都得穿得体面一点再去。他晕乎乎的回房睡觉去了,连桌上的水果都忘了吃。只剩下贺邵承和陆云泽继续坐在客厅,一块儿分着那一份甜苹果。   苹果切成了小块,用小叉子叉着就能吃了。陆云泽咬了一个,慢慢的嚼着,还在欣赏他们家户口本红色的封皮呢,怎么看怎么喜庆。贺邵承却是已经默默的把苹果核拿过来啃了,把大块的果肉都留给对方。   “所以……明天就去银行,是吗?”他问了一句,心里还算着日期。今天已经四号了,还有十五天上海证券交易所开张……时间,并不充裕。   陆云泽点点头,叉了一个果肉给他,“希望能够快一点把贷款办下来吧……如果不行,我们就先出发,用手里的两万买了认购证,在上海等着姥爷把钱给我们打过来。”认购证又不是只卖一天,根据他的记忆,第一批认购证卖了有两个多月,实在是卖不出去了才进行了内部消化,市场反应冷淡到了极致。   他根本没有担心过买不到的问题。   “嗯。”贺邵承咽下了么儿送过来的那一块苹果,清爽的甜充斥了他的口腔,“都用……我的身份吗?”   “不是刚好么。”陆云泽笑了,又给他喂了一块,像是喂小狗一样,“你又高,长得也比我看老多了,说你是十六岁,别人也都会信的。”他扶着下巴,带着两个小酒窝看着贺邵承,放下叉子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寸头,和自己比了一下,“还好……没有再拼命长了。我都感觉……你一米八打不住。”   上辈子的贺邵承都一米八三……这辈子,天天高钙奶喝着,恐怕得要去一米九了。   陆云泽想了想自己的一米七五,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贺邵承垂眸凝视着么儿白净的面孔和那浓密的睫毛,微微勾了勾唇。   一个苹果分着吃完了,因为也没什么别的可娱乐的,两个人便关了一楼的灯,一起上了二楼,轮流洗澡、刷牙。如果还在农村,现在至少要两三天才会冲一次澡,可县城里的浴室实在是方便,一开就有热水。陆云泽又把自己洗得热腾腾的,脸颊都泛着一层蒸出来的粉色。他们深秋穿的也都是长袖长裤的睡衣,这会儿又坐在了床上,一起擦头发。   “要不我也和你一样……去推个寸头算了。”因为头发稍微长一点,要有一两厘米,每次洗完都会一绺一绺的沾在一起,擦好一会儿才能干;有的时候还会翘一根呆毛出来,怎么梳都梳不下去。但贺邵承的寸头就方便多了,干毛巾稍微擦两下就好了,让陆云泽颇有些羡慕。   贺邵承抬手去捏了一绺么儿的头发,在指腹上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么儿的头发太软了,剃不了寸头。”   这么细,这么软的头发,就适合稍微长一点,搭在耳朵后。   陆云泽又叹了口气,小声嘟囔:“怎么就这么软呢……”   毛巾到了贺邵承的手里,贺邵承刚好比他高一些,坐在后面抬手给他擦拭着头发,动作很轻,而且还都注意地往一个方向,没有来来回回的揉搓。他感受着手中毛巾逐渐泛起的温热,知道那是属于么儿的体温,手心都跟着烫了起来。陆云泽则低着头坐在他前面,拿了家里的指甲钳在给自己剪手指甲,“对了……你等会儿看看脚,是不是又可以剪趾甲了……”   “要勤修剪,否则闷在球鞋里会嵌到肉里去的……甲沟发炎,可疼了。”   他给自己的手和脚都修理得干干净净,椭圆的指甲还泛着一层肉粉色,底下的月牙也大大的,是这段时间喝高钙奶喝出来的小月亮。碎屑都收在了一张餐巾纸上,他又把指甲钳给贺邵承,贺邵承就顺从的开始一起修剪手和脚。不过这样一瞧,却是发现小脚趾上多了一个倒刺,还长得挺牢。他垂着眸,接下来就要去直接拽了,但陆云泽却不给他这样粗暴对待自己的身体,把他的脚放到了自己腿上,捏着脚底板给他小心翼翼地修剪平了那个倒刺。   “不能拔……里面很深的。”指甲钳反复的修了修,确定没有戳在外面的部分了。他这才把工具放回了盒子里,又端详了一下贺邵承的脚,左左右右都很好,没有一点脚气,“好了!你还是个汗脚。”   “你不是吗?”两个人收拾了东西,一起躺进了被子里,贺邵承身后关了灯。   “我?我不是……我和姥爷都是干的,天气热没事……还看不出来,你等到冬天再看就知道了。”现在的温度还没到要开暖扇的地步,被子一裹就挺舒服的。陆云泽把被子拉到了脖子上,蜷在床上,眼皮已经开始有些耷拉了,“我的脚……会脱皮的,有的时候还会裂开,疼的很呢……”   贺邵承看着他,抿了抿唇,把这件事仔细的记在了心里。   银行早上八点开门,因为希望赶快把事情办好,第二天早晨,三个人也都没有赖床,直接带上了家里所有的证书、材料,一起往银行去了。早饭也是在路边吃的,一人一碗咸豆腐花、刚出锅的油条、煎饺、生煎包。有了钱就是舒服,这样吃一顿也根本不在乎了,买了一堆才花了一块五,比他们家曾老头辣酱都便宜。曾姥爷一边喝着豆花,一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要上班的人,再回想一下几个月前自己供销社门口摆摊的日子,心中只剩下感慨。   时代已经在变了,不想办法跟上去,就得在田里真的摸一辈子泥了!   因此,虽然依旧不明白外孙倒腾认购证是干什么的,但曾姥爷还是去帮忙贷款了。他拿着曾老头辣酱厂的所有证书,曾家村宅基地的证书去问了银行经理,进了里面的办公室进一步商谈。而陆云泽和贺邵承就在外面窗口,拿着户口本在开银行账户。   其实他们也申请了身份证,但身份证不像户口,要等二十个工作日才能办好。好在户口本也基本等同身份证,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成功的拿到了一本存折和一张借记卡。   他们两个也没走,就在银行的休息椅位上坐着,等着曾姥爷从里面出来。   曾老头本来还挺紧张的,总怕银行瞧不上自己,不给他借钱的机会。但实际上银行还挺欢迎他们民营小厂子来借钱,说有政策扶持,已经不是当初全搞大公社,大国营的时代了。银行经理是个年轻人,看到曾姥爷拿出了“曾老头辣酱厂”的营业执照,顿时就惊叹最近那特别出名的辣酱居然是他做的!他的态度顿时就更好了,显然也是对曾老头辣酱这个忽然火遍小饭馆的牌子颇有耳闻。   曾老头这会儿才不紧张了。   贷款有好多步骤,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一个抵押财产。按照道理,他们应该拿厂子、机器抵押,但因为曾老头辣酱厂是租用的开口笑食品厂场地,不可能把人家的厂房抵了,只能用曾家村那间老房子的宅基地充当抵押物。老房子,农村地盘,也都不值钱,这便限制了他们能够借到的上限。他填了好些个资料,交了之后银行还说要做个风险评估,让他们下午再来。   刚好,中午带着两个孩子去吃个饭。   陆云泽和贺邵承也没闲着,和姥爷仔细的谈了谈招人的事儿。   生产那边,好在是买了机器,所以李婶和李婶男人两个还能顾上;然而配送运输这里,全靠他们家自己人却已经明显不够了。之后陆云泽和贺邵承还要去上海,肯定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他们至少要招两个员工,一个销售员,负责接客户的电话,做进出记录工作;另一个则是配送员,负责把辣酱送到平县所有饭店、杂货铺子去。   “其实如果能够有代理商就更简单了……我们只需要负责生产,其他销售的事情都放出去。”他低头咬了一口红烧鸡腿,“让利的同时也能更专注于扩大生产,方便多了。”   贺邵承点头,面对这类问题也十分成熟,根本不像是个孩子:“而且经销商可以代替我们扩大销售范围,带来的销量增长会比我们一家一家的去推销更快。”   曾老头迷迷糊糊的点头,已经跟不上这两个孩子的思路了。   反正他知道了,接下来要招工,起码是招两个,他那边得出正式的劳动合同,还要帮人交保险。吃完饭,陆云泽和贺邵承就去打印店打印招聘告示了,他则在银行大堂里稍微歇了一歇。虽然才十二月初,但银行已经把空调打上了,还挺暖和的,让曾老头舒服得差点要睡着,被经理出来喊了一声才清醒过来。   “今天就能办了?”   “今天可以把其他手续都办了,但贷下来的款子本身还需要几天审批时间。”经理笑眯眯的,做成了一单他也有提成,因此对曾姥爷颇为客气,“其实厂子的销售情况都很好,就是抵押的只是一块宅基地,评估下来只能贷给你三万元。”   “三万啊……”曾姥爷脑海里顿时冒出了三沓厚厚的百元钞票,心想他们家现在手里头才两万呢!果然银行就是有钱。他点了点头,跟着经理进办公室了,“那行,还要办什么手续?”   “需要签字,拍照……钱款一个星期后打到您公司的账户上……” 第52章 提前离校   招聘告示刚写好,还没往家门口贴呢,因为曾姥爷顺口和李婶子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李婶就赶忙把自己的大闺女推荐过来了。她两个姑娘都宝贝着呢,所以舍不得让她们来干炒辣椒这种辛苦活,但帮忙接接电话,记记单子什么还不简单?她家大姑娘也是正经高中毕业,只可惜成绩不够,没拿到参加高考的名额,毕业后就随便在街上找了个工作,帮人端端盘子,一个月也就二十来块钱。她也不要曾姥爷加工资,就按照原本说好的四十,让姑娘干上就成了!   隔壁家大妞就是他看着长大的,曾老头当然同意。   不过总把县城这个租来的房子当做货仓也麻烦,更何况又要招新员工,曾姥爷还挺不想别人随随便便进他们家屋子的。既然这会儿在开口笑厂子已经生产连着包装了,他索性去找了县城这个房子的主人,花钱买了他们家的电话号码,让电信营业厅的技术员帮忙去开口笑厂子再装一台电话,号码还用已经印刷在封皮上的号。家里的就刚好换一个,还挑了个吉利的数字,带着陆云泽生日在里头。   第二天,李婶家的大姑娘就跟着去了开口笑厂子,开始认认真真的负责接电话,记录进出货物的数量了。   招聘的配送员则是在县城里找的,是个原先在百货大楼门口开三轮车接送客人的师傅,自己就有一辆电动三轮车。他每天要负责把前一天订的订单配送了,一单提成一毛钱,需要客人签字确认收货才算,破损丢失都要他自负。   这样一天在县城里跑跑,额外赚上个两三块提成是没有问题的,老师傅每天都乐呵呵的,感觉自己找了个十分不错的工作。   整个厂子瞬间就因为员工的扩充而正规不少,曾老头也头一回有了自己是老板的感觉,每天早上都往开口笑那边去,又是去生产间检查,又是自己当会计,仔细核对进出货的单子和收到的货款。他忙上一整天,说起来是回曾家村近,可那土房子里哪有县城的软床垫和缠绵悱恻的《知音》呢?刚好每天到四点半的样子,送货师傅会回来结一下今天的配送单,他就坐电三轮回去,直接送到家门口呢!   有了雇来的员工帮忙分担,陆云泽和贺邵承这才终于闲下来了。   他们去了学校,整个班级的同学本来还以为他们回不来了,瞧见时都高兴极了,直接就拉着副班和承哥两个人在大课间打了一场篮球赛。虽然都是一群初一的孩子,但那份感情也十分真挚,更不要说张红盼来时后排男生为他们挡出的那一堵人墙了。贺邵承脱了外套,认真的和他们打了球,第一次没有给么儿放水。篮球在他的手里不断的进框,所有人都爆发出一阵阵欢呼,高喊着“承哥牛逼”四个字。   陆云泽虽然跑得气喘吁吁的,却也跟着露出了大大的笑。   课间结束,一群人一块儿回教学楼,顺便就路过了小卖部,进去拿几瓶汽水。贺邵承直接搬了两箱北冰洋,回教室请所有的同学喝。来上课的班主任也头一次默许了同学们上课喝饮料,最后剩下一瓶还自己拿了,插了一根吸管放在讲台角落。虽然是冬天,气温已经凉了下来,但初一一班所有人都喝着又沙又爽的橘子味汽水儿,让整个教室都飘散着一股清甜。   贺邵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始终都带着些笑意。   好像自从遇到了么儿开始,他再遇到的就都是愿意对他释放善意、愿意对他伸出援手的好人了;原本黑暗的世界也因为第一缕阳光,终于逐渐迎来了整个太阳。   只可惜他和么儿接下来又要去上海一段时间,这次回来只能跟着最多上一个星期的课,已经必须要和学校请假了。   语文课结束,班主任也没有拖堂的习惯,下课铃一响就放孩子们玩去了。她收拾了自己的教案,刚打算走,接着就看到陆云泽和贺邵承往讲台这边来了。她露出了亲切又温柔的笑,和他们一起走到了教室外面:“有什么事呀?”   “老师,我们两个希望申请这个学期提前期末考试。”陆云泽笑着,小酒窝在脸上一动一动的,秀气又漂亮。不过他没和班主任说是要去上海,“一方面是贺邵承养父养母官司的事情,现在还在调查取证阶段,应该下个月会开庭审理;另一方面,我们家那辣酱厂子也忙不过来,事情太多了一点。”   这是个挺罕见的要求,班主任也有些拿捏不定,去和年纪教务员汇报了这个情况。   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块儿写了申请,又是曾姥爷签字,又是班主任签字,接着还最后副校长签字,一层层都同意了才能提前结束这个学期。班主任还挺担心他们考不过,毕竟还有小半本课本根本没教过呢。然而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却只是回去看了两个晚上课本,接着就来把全科试卷都考了。   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这种闭卷的课程都是飞快答完的,更不用说政治、历史、生物、地理这种开卷题。九门课,两人只用了一天就全部写完了卷子,基本没有犯错的题目,和期中考试一样,考出了近乎满分的成绩。   这下,所有人都不会拦着这两个孩子回去了,因为学校已经教不了他们更多的东西,呆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得知副班和承哥可以提前放寒假的同学们又是震惊,直接拖着副班和承哥,要求必须再来一次北冰洋汽水儿才能放他们走。   于是,离开学校之前,贺邵承又去小卖部买了两箱北冰洋,还给每个人都添了一个炸鸡腿。   陆云泽是全班都能来捏一下的副班,被围在男生女生之间,和所有人一样用塑料袋拿着鸡腿,咬着边上的肉吃。而贺邵承则只喝着汽水儿,被另外几个高个子的搭着肩膀,一边吃一边聊那份试卷里都考了些什么。所有人都挺希望提前知道点内容的,尤其是语文作文这种可以准备准备的。只可惜教务处给他们的是去年的期末考试卷,并不会再用一回。   几个男生大叹可惜,吃干净了自己的那一份后才陆陆续续的散了。陆云泽也终于收拾好了课桌,把所有的课本、作业本都放在了书包里,像是第一天来上学那样沉甸甸的。   “走了?”他笑眯眯的看着贺邵承,嘴唇上还沾着一点油光,看上去格外的红,“回家了!姥爷应该已经快到了!”   “嗯,走了。”贺邵承也拎上了自己的书包,一只手放进了口袋里,另一只手则娴熟的去牵起了么儿,和他一起走出了教室。   左右下个学期,他们还会回来的。 第53章 皮夹克   手头的事情一样一样做,不知不觉时间就已经过去,距离上海证券交易所开张只剩下了五天。曾姥爷收到了三万块钱贷款,这就把钱打去了小贺的银行卡上,一个子都没给自己留。他现在辣酱厂做的都是现金生意,没有拖欠款的,所以手里的钱今天全给了外孙他们,明天也能冒出来新的,一点都不用担心。只是这回去上海,他实在脱不了身,只能在出发之前带着两个孩子又去了一趟百货大楼,打算给他们买些体面又保暖的冬装,带去上海自己换洗着。   虽然现在各种卖衣服的小店小摊子也有了,但想要买到质量特别好,款式特别经典的衣服,还是得来百货大楼。相对应的,价格也就是赶集时完全不能比拟的了,一件冬装卖到一百块儿都是常事。曾姥爷手里有钱,现在看一百的价格就和当初一块钱似的,已经根本不在乎了。他仔细的瞧了瞧一排男装,挑了一件皮夹克出来,在小贺身上比划了一下。   “么儿,这件怎么样?”   因为需要以成年的身份去购买认购证,贺邵承必须添一件成熟男性的衣服。   “唔,我看看……”陆云泽走过去摸了摸,里头挺厚实,还是加绒的,天气再冷一点穿着也应该不会冷,“套上试试呗。”   贺邵承跟在边上,直接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披上了这件深黑色的皮夹克。   他之前穿的都是冲锋衣,虽然也很保暖,但因为款式的限制,难免还有些显得稚嫩;但皮夹克一上身,就再也不会有人去质疑他“十六岁”的身份了。一米七的身高在南方已经是不少男人一辈子的最高数字,而他的面孔又长得成熟,鼻高眼深,和陆云泽那副看嫩的面庞完全是两个方向。   曾姥爷一瞧,连连说好,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   一旁的销售员都有些目不转睛,因为这是她见过最帅的客人了,就像是海报里走出来的模特一样,肩宽腿长。而偏偏那张面孔还有点施瓦辛格的味道,身边哪个男人有这样英俊的面孔呢?贺邵承看了看镜子,也微微有些惊讶,仿佛自己真的是十六岁的小伙子了。   只有在边上的陆云泽,皱着眉自己也去拿了一件一模一样的穿了——镜子里多了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明明也就只是比贺邵承矮了六七厘米,却像是小了好几岁似的,哪里还看得出其实自己还比贺邵承大一岁呢?他的嘴巴顿时就扁起来了,而贺邵承也忍不住低笑,抬手摸了摸么儿软乎乎的发丝。皮夹克肯定是不适合陆云泽的了,再去穿什么西装外套就更没意思了。他只能气鼓鼓的去了棉袄区,拿了一件蓝白拼接的大棉衣,穿上后鼓鼓囊囊,只剩下那张白净的小脸露在外面。   “么儿,你就要这件?”浅色系的衣服一直很配陆云泽,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显得更小了,一点都看不出青春期男孩的样子。贺邵承垂眸看着对方,略有些迟疑地问着,“要不要再看看别的?”   “别的我穿了又不搭,”陆云泽撇撇嘴,不肯承认自己是嫉妒贺邵承能穿皮夹克了,“就这件了,暖和。”   “……行。”   去结账的时候,曾姥爷直接就让销售员帮忙把吊牌给剪了,把之前两件旧衣服包起来,新衣服就直接穿在身上。贺邵承一身皮夹克,走在陆云泽身边,就像是带着弟弟出来玩的哥哥似的,哪还看得出半年前被张红盼按着用竹竿子抽的狼狈。   衣服都添了,鞋子当然也不能落下,曾姥爷又带着两个孩子去男鞋专区挑,颇有眼光的选了一双牛皮鞋出来给贺邵承。百货大楼里的皮鞋可都是真皮,擦上鞋油锃亮,只要一上脚,那股年轻才俊的味道就出来了,比之前中国银行给他们贷款的那个经理还要俊呢!   贺邵承的脚也大,已经有四十码了,穿上鞋子刚刚好,连脚型都是标准的。陆云泽在边上蹲下来瞧那双鞋,整个人就真的成了一个蓝白色的雪球。这棉袄什么地方都宽大,袖子都鼓鼓囊囊的,只在袖口收住了,好让他的一双手从里面探出来。   “好像还成,你再多走几步,看看硌不硌脚。”给贺邵承蹲下身看鞋子,他毫无心理压力;反倒是贺邵承有些不好意思了,抿着唇站了起来,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步。   他腿上今天穿的也是一条深黑色的牛仔裤,和身上的衣服搭配得刚刚好,一双皮鞋上脚,更是妥妥的年满十六岁。陆云泽在边上眨了眨眼,觉得这幅样子的贺邵承更像上辈子成年后的他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对方是不穿皮夹克的,每天出门都是西装革履,一幅斯文败类的样子。   皮鞋直接给包了起来,柜台的销售员还十分客气的又给上了一次鞋油。   陆云泽是不可能去穿皮鞋的,皮鞋到底走路没那么舒服,他自己平时都是一双运动鞋,还能顺便增高一点。曾姥爷去付钱了,贺邵承陪着他在边上看球鞋,手里拿了一双纯白色的,觉得十分适合么儿。但陆云泽手掌放进鞋里头就知道自己穿不了这双,摇着头小声的和他说:“我大脚趾那儿突出来一块的,这个鞋子太窄了,穿上要磨脚。”   贺邵承一愣,接着抿紧了唇,将其放回了柜子上。   曾姥爷那边也拿着发票单回来了,两个人就不瞧这边了,而是回了之前的柜台,拿上已经包好的那一双皮鞋。陆云泽自己觉得没必要添,左右他不装成年人,小孩就小孩吧,省下来大几十还能多买两本认购证呢。就这两件衣服,一双鞋子,算下来又花了有两百八十多。柜员还挺高兴的,把鞋盒子递给他们时,忍不住的夸了一句。   “这兄弟两感情可真好,刚才我还看到哥哥给弟弟挑鞋子呢。   陆云泽瞬间臭了脸。   他扁着嘴气鼓鼓的看着贺邵承,忍不住的瞪了对方一眼;而贺邵承却是带上了笑,轻声喊了一句“么儿”。曾老头一愣,接着就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弄得销售员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三个人终于一起走出了百货大楼,陆云泽还生着闷气呢,被风一吹直接就把帽子也戴上了。   就是一个圆鼓鼓的球。   贺邵承去牵住了么儿的手,又轻轻的喊了一声。   “别生气了,你比我大,我知道的。”   “大一岁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比不过你……”陆云泽扁扁嘴,给他牵着手放到皮夹克的口袋里去了,里面加了绒,比放在他棉袄口袋里还要舒服。在县城里出来逛街,坐个公交车回去就成了。曾姥爷这会儿也冷,把帽子戴上,先在站台上的空位坐了。   “在县城呆久了……天天穿着这新棉袄新棉鞋,姥爷都不抗冻咯!”他笑呵呵的,虽然还是那个老头,但人靠衣装马靠鞍,现在穿的都是体面的衣裳,早就脱了农村的那股土气了。但曾姥爷始终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农村人,这会儿就已经习惯性地把两只手塞到了彼此的袖口里去。   嚯!暖和!   陆云泽眨巴眨巴眼睛,手被贺邵承焐得热乎乎的,这才不生气了,看着贺邵承轻喃:“今年挺冷的……要下大雪。”   生产、销售、配送的事情都有其他人在做,曾姥爷一天不去厂子也没事,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之后就绕去菜市场买菜了,打算晚上烧个大炖锅吃吃。虽然也知道有个东西叫火锅,四川那儿特别出名;但毕竟他们是南方人,吃不动辣,曾姥爷还是喜欢买一小把咸排骨,烧个底汤,就简单地烫点菜吃。   原先吃一回肉难得,现在他们家不缺那两块钱了,每天每顿都是肉,这会儿都已经吃腻了,就想多来点素的。他买了一块豆腐、好几种叶子菜,再来点菌菇、海带,最后想到两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这才去买了腊肠、已经烧好的肉圆、肉皮、鱼圆和鹌鹑蛋。   陆云泽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曾老头心想着明天就要出发去上海了,别在菜市场给弄脏了衣服,还是先把他们赶回家里头去了,嘱咐两个人好好收拾收拾行李。相比之前去深圳时简单的小布包,他们两个现在也有正经的行李箱了。每个人带两套换洗的内衣,两条裤子,两件毛衣,刚好放了一大半。钱都在银行卡里,再加上他们的户口本,这两个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并不放在行李箱中。贺邵承去浴室里收了两条他和么儿共用的毛巾,陆云泽则跑去楼下又拿了一把折叠雨伞,带上了他的小账本和钢笔。   “我们手里现金有两百块……记得带点零碎。别的生活用品倒是也不担心,毕竟去上海就几个小时,到了那里就找个宾馆入住。”他把行李箱都塞好了,又左右看了一圈,没什么额外要带的,“你还想要什么吗?我觉得出发之前可以去买一只烧鸡,带着路上吃。”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把拉链全拉上了,“有需要再买就行。”   楼下传来了开门声,是曾姥爷买完菜回来了。陆云泽也觉得肚子饿了,这就跑了下去,帮忙拎东西洗菜。贺邵承跟在后面,已经很会做厨房里的事情,开了自来水龙头就接了一盆水,把买回来的咸排骨放进锅里先煮一遍,去了浮沫之后才正式的拿去炖汤。曾姥爷则有些累了,先喝口水歇一歇,打个电话给厂子问问情况,确认一切都正常之后才进厨房忙活。菜虽然有点多,但毕竟是三个人在一起干活,一个小时不到就已经把烧好的锅子端上桌了。只可惜现在他们家还没买电磁炉,不能边烧边吃。   “今晚吃饱一点!”曾姥爷给他们两个分别用勺子舀了一碗肉圆、肉皮、腊肠、咸排,“在外面也不要省钱,饿了就去买,上海东西贵些也别在乎。”   “嗯。”贺邵承接过了自己的碗,“谢谢姥爷。”   “害,瞧你客气的,小贺,一家人相处不兴说谢谢的,不要和姥爷提这两个字!”   曾老头手边有一杯啤酒,已经下去半杯了,这会儿脸上便多了几分红晕,嗓音都有些亢奋。他自己也夹了筷豆腐,蘸蘸醋和辣酱热乎乎的吃到肚子里,整个身体都热乎极了,根本不要穿外套。三个人一起坐在桌边吃锅子,都吃得热乎乎的,陆云泽的肚子更是很明显的鼓起来了一点。他都不要吃饭了,只在那里最后撩一点青菜;而贺邵承居然还有胃口,去盛了满满的一碗米饭,用汤汁浇上去当泡饭吃。   曾姥爷就欣赏他这样大口吃饭,觉得这才是个真小伙子,嫌弃自己外孙像个小姑娘。   陆云泽又是扁嘴,气得眉毛都翘上去了。   吃完了饭又一起看电视,曾姥爷喝了一瓶啤酒,已经有些醉了,靠在沙发上在那儿眯着。贺邵承和陆云泽去收拾了碗,剩下来最后一点锅子也收去了冰箱里,留着姥爷明天自己再热一热吃。火车都是赶早不赶晚,经常早上七点多就发车走了。两个人也没有磨蹭,接着就去洗了澡,早早地回卧室睡觉。   曾姥爷慢慢悠悠的晃去浴室了,隔着两扇门都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   贺邵承还不困,他睡得少,一个晚上睡六个小时就够。但躺在他身边的陆云泽就不一样了,一天最起码要八个小时。彼此的睡衣都干干净净,穿在身上十分柔软服帖,一点都没有粗麻布那种刺人的感觉。他蜷在被子里好是打了个哈欠,接着又蹭了蹭枕头,下意识的把额头靠在了贺邵承的肩膀上。   “你说……我们在那儿呆几天?”   “买好了认购证就回来?”贺邵承迟疑地回答着,“如果只是要买认购证……或许,一天就够了?”   “唔……一天把五万块钱全买了……好像太高调了一点。”陆云泽有些不确定,拉拢着眼皮子,嗓音都越来越低,“销量……不会太好的,我们看情况,分批着买,不要引人注意了……而且,反正也不要上学,厂子那边也有人帮忙了……我们两个,在上海稍微玩一玩呗……”   “嗯。”贺邵承还没有去过上海,只知道这是一个有着许多租界的城市,在对外出口上扮演着和深圳有些类似的角色,“可以给姥爷带一点特产回来……之后就要过年了,分给李婶他们家——”他一低头,靠在身边的么儿已经睡着了。   白净的面孔还泛着一点粉,连鼻头都小小的,秀气极了。   贺邵承不说话了,只是伸手去关了灯,侧过身一起闭上了眼睛。 第54章 去上海   他们两个早晨六点就起了床,因为担心别路上坏了肚子,曾老头没让两个孩子去外面买早饭,自己出来给他们下了面条,刚好加一点昨天没吃完的菜进去,又鲜又管饱。贺邵承吃了一大盆,胃和无底洞似的;陆云泽就一个海碗,比他少了一半不止。曾姥爷看他们吃,心里头就高兴,这才让他们再去洗把脸,把外套都穿好,拎上行李箱出门。贺邵承吃得多,但干的体力活也多,一个箱子都是他单手拎着。一路都没换过胳膊。   曾老头直接陪着到了火车站。   果然,早上七点半就有一趟去上海的车,票价八块三毛一,陆云泽和贺邵承还能学生半价,一共才花了这么点。曾姥爷自己马上是要去厂子的,所以实在是不能陪着去,只好把他们送进了站,远远的在外面挥挥手,让外孙到了就打电话。   陆云泽用力的“嗯”了一声,和姥爷又挥了挥手才进火车。   行李箱没有拉杆滚轮,就是个手提的箱子,一路都得贺邵承拎着。他居然也不嫌重,都没换过手,上了车找到他们座位后还抬起来放到了上面去。这回他们当然没必要去卧铺,两个人一人一个位置,中间还有一个桌子给他们放点东西。烧鸡是没有买到的,一大早六点多都根本没开门呢。不过陆云泽还是没亏待自己和贺邵承的肚子,接着就从他的大棉袄里面拿了一包瓜子出来,还带了一个塑料袋收拾壳。   “来点不?”他棉袄特别大,塞多少东西都不是问题。陆云泽笑眯眯的,脸上还有些得意,因为这包瓜子是他背着贺邵承拿的,对方根本不知道!   贺邵承果然有些惊讶,不过却没直接去拆瓜子,而是把手探到了么儿的口袋里。   他又成功的拿出了一袋地瓜干。   “诶,你掏什么呀。”陆云泽扭了扭,自己把瓜子拆了,到了一点在桌上,“别摸,里面还多着呢。”   “什么时候买的?”手心里被放了一小把瓜子,贺邵承也就不能再摸了,但他还是没自己开始吃,而是用指甲拨了一个瓜子仁,放到了陆云泽的手上,“家里没有这些。”   “昨天你洗澡的时候……门口来了个卖炒货的。”一粒瓜子仁其实还吃不出什么味道,不过因为是贺邵承给他拨的,陆云泽还吃得挺高兴。他自己已经磕了起来,一口一个,利落极了,“我就去买了几包……很便宜的,都只要几分钱。”   “你衣服居然塞得下。”贺邵承也继续拨瓜子仁了,他早饭吃得很多,现在不饿,拨了一小把仁出来就给么儿,“我都没看出来。”   “那可不是。”他笑得更得意了,“当初买这件衣服就是挑得它口袋大,里面还有两个内袋,塞本书都看不出来。”   瓜子仁吃得舒舒服服的,他们也不困,就一边聊一边看路上的风景。因为还没到过年前返乡期,这一趟车人还不多,他们对面就是空着的,两个人独占一张桌子,舒坦极了。一袋瓜子吃完,陆云泽咂咂嘴,这才觉得饱了,不过还是把地瓜干拿了出来,偶尔顺手就吃一口。火车上又卖起了报纸和杂志,贺邵承要了几本财经相关的书,坐在他身边慢慢的翻着。   毕竟是要去上海买认购证……他必须得对证券、股票这个行业更了解一点才行。   火车中途延误了一会儿,在镇江停了一段时间,好像是去修什么东西。所以等到抵达上海时都已经一点钟了。担心曾姥爷等得急,他们一下车就在广场上找到了电话亭,进去花五分钱打了个电话。曾姥爷那边果然等着呢,一直守着办公室的座机,都没去吃饭。听说外孙和小贺是因为火车半路修什么东西才延误了,老头子才放心下来,催着他们先找个旅馆入住了再说。   陆云泽连连应声,五分钱花完了才挂了电话。   他和贺邵承两个人带着一个行李箱挤在电话亭里,实在是空间太小了,开门走出来顿时就呼了口浊气,可以定心的看一看上海的景色了。他上辈子在这里读过书,后来又和贺邵承一起住了三年,对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一股如第二故乡般的熟悉。贺邵承却是第一次来这里,拿着手里刚刚买来的地图看了一眼。   “么儿,证券交易所在浦东新区……我们现在在静安区……”   “没事,还有两天才开张呢。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去……都饿了。”陆云泽露出了小酒窝,笑眯眯的拉着他往街上走,“不在火车站这儿吃,太坑,我们去外面找一家。”   “嗯。”看着陌生的大马路,贺邵承也并没有紧张,跟着就拎起了行李箱。   “之后怎么去?好像还挺远的。”风有些大,他稍微用自己的身体帮么儿挡掉了一点,“我看了,坐公交需要转好几路车,么儿,我们不如打个出租。”   “行的,打一个吧,天气太冷了……”陆云泽瞧见了一家便餐馆子,里面还坐着几桌人,应该是生意不错的,“不过我们住旅馆就住小一点的好了……那花园大酒店我可不去啊,多省三十就好多买一张认购证呢。”   两个人就简单的在小饭馆吃了一个晚午饭,是快餐性质的,要什么就来一小份,最后一起算个账。上海的消费还是要比平县高不少,他们在学校对面六毛就能吃的一顿,这里要收到一块二。虽然现在手里有钱,但他们两个还是不爱浪费,陆云泽吃不完的都给了贺邵承,结束了之后还坐在一起喝一碗紫菜蛋花汤。吃饱了肚子,再出门就不觉得那么冷了。贺邵承拎着箱子,抬手在路边招了一下,面前就停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   “小伙子,去哪儿?”师傅讲话也不是普通话,就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起步九块,一公里八毛。”   这个年头出租车可是个贵东西,普通人哪里坐得起!   陆云泽眨了眨眼,那边贺邵承倒是已经拉开门让他进去了,同时又和司机师傅说了目的地:“去证券交易所。”   “呦,来买那认购证的?”师傅笑了,下车给他们开了后备箱,帮忙把行李放进去了。他以为这个客人是要来副座的,结果倒是和另外一个小伙子一块儿坐到后排去了。他笑呵呵的,启动了汽车,调了个头准备出发,“让我把表打上……”   证券交易所要开张的事情,全上海人这会儿都知道了。   这也是个津津乐道的话题,不过大家都不看好,司机师傅一开口也是一样:“你们两个外地来的?怎么就专门来买那玩意儿呢?浪费钱嘛!”   出门在外,贺邵承是成年人,陆云泽只是跟在边上的弟弟,当然就不开口了,只是在边上瞧瞧风景。贺邵承一身皮夹克、皮鞋,也很有一个成年人的模样,微微勾唇后就低声回答了,嗓音还颇有磁性:“毕竟是个新东西,稍微参与一下。”   师傅通过后视镜瞧了一眼,觉得这个小伙子一身体面衣服,家里肯定是个有钱的,轮不到他自己去操心,就笑着摇了摇头,“不怕打水漂就成啊!”   因为这两个客人是刚来上海的,师傅也很热情,一边开车一边介绍他们上海的一些标志性建筑。这会儿东方明珠塔还没影呢,两千年以后冒出来的摩天大厦也还基本见不到,留下来的都是民国时期的老建筑。热闹一点的都是租界,不过南京路也颇为不错,算是90年的中华第一街。   贺邵承便听着,时不时的“嗯”一声,话题聊回认购证还能多说几句。   他火车上读了两本财经杂志,现在刚好现学现卖,还十分能够唬人,让司机师傅更相信他是什么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了。两个人相谈甚欢,陆云泽乖乖的在边上,偶尔被问及也会应一声。   “这是你弟弟吧?长得可真秀气。”师傅又拐了个弯,进了浦东区,“带出来一块儿玩的?”   贺邵承笑着点了点头,还抬手摸了一下陆云泽的头,“是的,出门长长见识。”   他装样子厉害极了,让陆云泽的嘴巴都扁起来了,可又不能吭声,谁叫他长得没有贺邵承老呢?手在下面捏了一下,接着就被那只大掌紧紧的握住了。贺邵承还带着微笑,又和师傅聊了一会儿,这才快到证券交易所了。   “这还没开张呢,你们就去交易所门口下?”师傅带问了一句,“你们应该是要先找个旅馆住下吧?”   “是的。”贺邵承点了点头,“师傅有推荐的店吗?随便一家就行,不想走远。”   “我也没在这儿住过……不过都应该差不多,我看看,前头就有一个,你看怎么样?”出租车靠了边,“证券所就在前面一百多米的地方,你要想我就再你们去看一圈。”   贺邵承摇了摇头,礼貌的拒绝了:“不用了,之后我们自己走过去就行。”   他下了车,这趟出租一共收了十八块六,在这个年代实在是一笔巨款。司机吹了声口哨,利落的收了钱,又下车帮他们去拿了行李箱,这才重新开车走了。路边的这个旅馆叫“如意家”,还挺干净敞亮的一共四层楼,里面位置不少。贺邵承拎着行李箱,陆云泽在他身边,先他一步去推开了门,让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晃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打出租昂贵是当时很特殊的一个情况,贺邵承不在乎住的条件,但是不希望么儿吹风着凉,所以才建议他打出租~ 第55章 入住旅馆   上海的旅馆,虽然小,但是也有模有样。   前台年轻漂亮的姑娘问他们要什么房,有普通双人标间,也有大床房。陆云泽眨了眨眼,虽然过去一直都和贺邵承睡在一起,可到了外面还要大床房,那就太奇怪了一点。他点了点标间,侧过头轻声说这个价格还可以,一个晚上只收十二块。贺邵承就要了一间标间,先付了一个晚上的房费。   钥匙到了手里,在三楼,他和陆云泽一起坐电梯上去,踩着地板拐了个弯才找到。   其实这个时候,住旅馆也已经很奢侈了,大多数人出去都住的是大通铺,一个房间三四张床,和陌生人睡一晚上。贺邵承用钥匙开了门,一推开,里面还挺干净的,整整齐齐的放着两张单人床。进门侧边就是一个卫生间,里面有一个淋浴,而衣柜就在他们身边,都是空着的。   除此以外,就只有一个很小的阳台了,放了一张小圆桌,两把藤条椅子。   “呼……”进了旅馆,关上门,陆云泽就舒服了,直接就坐在了床上,往后躺了下去。   贺邵承倒是比他注意一些,又把门锁上的链条拉上了,接着才拉开衣柜,找到了里面的拖鞋,把自己穿了一个上午的皮鞋脱了。他在外面装老成,这会儿一没了其他人,就脱了皮夹克,身上那股成熟的气息顿时就散去了一半。陆云泽瞅着他,眨了眨眼,觉得这才顺眼一些了,又坐起来去把那皮夹克仔细的挂在了晾衣架上。   “你可装得真像,一路上都没没人看破。”衣服挂去了衣柜里头,他自己也嫌热了,就把大棉袄脱了一起挂进去,口袋里乱七八糟的零食都没掏出来,“弄得我还真是你弟弟了……”   “如果按照户口本……”贺邵承去墙上开了空调,温度打到二十五度,神色不变,“那这样说也没有错。”   陆云泽更气了。   他改个贺邵承年龄,是为了有个合法身份去做事情,不是让贺邵承当自己哥哥的!然而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他只能自己生闷气了。贺邵承的眸中多了几分笑意,看到么儿的面孔,心口就总是软得厉害。他不继续于这个总会让么儿扁嘴的话题了,而是拿起柜台上的烧水壶去卫生间接了水。   “么儿,你累么?累的话先睡一会儿吧。”   水烧上了,宾馆也给了杯子,还有两包茶叶可以免费用。他又去把杯子冲了冲,确保干净之后才放在了边上。目光转头落到了床上,只见陆云泽已经脱了鞋子,在床上翻了个身。他蹭了蹭旅馆里的枕头,觉得还是家里的那一个更舒服一些。不过总比当初在曾家村里的草枕头要软,也就不挑剔了。   “那我们一块儿睡一会儿……到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再出去吃个晚饭……”陆云泽的困意来的很快,嗓音这就有些沙哑了,“贺邵承,晚上我们再一起去证券所那边看一看。”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过来帮他把被子盖上去了。   水壶还在烧着,声响慢慢的清晰。他看着陆云泽单独睡一张床,心里莫名的泛起了一点点不适应。贺邵承皱了皱眉,又看向了边上还没有被躺过,一个印子都没有的干净床,竟然也没什么躺下来休息的念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和么儿分床,好像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一个睡得热乎乎的,会抱着他胳膊打小呼噜的陆云泽。   他垂下了眸,等着水烧开后泡了两杯茶。   冬天,太阳落山得更早,只是睡到了六点钟,外面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   房间里也没开灯,陆云泽醒来时还迷迷糊糊的,好是挣扎了一下才从那光怪陆离的梦里清醒了,坐在床上看着在阳台读书的贺邵承。   “醒了?”贺邵承只开了阳台这边的一盏小灯,十分昏暗。但外面倒是车水马龙,不少楼上都闪烁着霓虹灯和广告牌,“么儿,不睡了?”   陆云泽看着他,摇了摇头,嗓音还哑着呢:“几点了?我睡得好热……又盖着被子又开空调……唔,我毛衣也没脱。”   他几乎是被热醒的,身上全是汗,这就把被子给掀开到边上去了。房间里的灯也终于完全打开,贺邵承把那温茶端到了床头柜上,放在那里等着么儿喝:“六点半,醒的刚好。”   陆云泽正口渴呢,拿过来就喝了半杯。   他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这才舒服一点了,“那成,我们刚好可以一起去吃个饭……再看看附近有没有夜市什么的。”   “不过我得先去洗个脸。”   卫生间的水龙头又能出冷水又能出热水,就是出热水要等一会儿,还算挺不错的配置了。陆云泽用温毛巾擦了一把,这会儿就完全清醒了。贺邵承则在外面提前换上了鞋,又把皮夹克从衣柜里拿了出来。他们行李箱的衣服都已经收拾好了,只剩下一个空箱子放在角落里。   “么儿,把外套穿好,外面冷。”贺邵承皮夹克一上身,又成了那个可以出去唬人的青年才俊。陆云泽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拿过自己的棉袄就套上了。不过现在要出门,他不可能把零食都继续扛着,就不断的从四个口袋里掏,居然又掏出来两包地瓜干,两包花生米,一包葵花籽。这些东西都被他直接丢在了床上,他又问贺邵承带钱了没有,贺邵承便从胸前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皮夹。   “都在的,你想出去吃什么?”   他们出了门,钥匙由陆云泽收着,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其实我挺想看看有没有街头烧烤店的……我们两个还没一起吃过烧烤呢吧?”   他们一起出了旅馆,冷风顿时就吹到了脸上,让本来还在屋子里嫌热的陆云泽顿时就不热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想着晚上回去要给自己和贺邵承买一袋珍珠霜,不要在上海把脸吹裂了,接着一双手则从后面伸了过来,帮他把帽子戴好了。   贺邵承还收了边缘的系带,把么儿的耳朵都仔细的护在了帽子里。   “别着凉。”   “你冷吗?”两个人一块儿往前走着,据说再直行一百多米就是证券所的楼了。陆云泽的手已经和贺邵承牵在了一起,不过还是觉得冷,就一起放到了对方皮夹克的口袋里。   “不冷,里面有绒,皮也不透风。”贺邵承来回看着路边的店,嗓音在喧闹中依旧格外的清晰,“么儿,你要吃烧烤?”   “你要不要呀?我挺想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虽然夜风吹着冷,但是在之前没呆过的街上散步,看一看在平县想不到的霓虹风光,陆云泽也觉得挺舒服的,就和贺邵承一起在这个城市慢慢的走。他上辈子考上大学,都已经是九七年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上海早已涌现了无数的高楼,算是很新潮的城市,到处都是现代化的玻璃大厦;这辈子提前了七年来,至少浦东新区还没有到那样蓬勃的时候,依旧保留着浓浓的乡土风情。   就算一路晃着,看到小摊子还会驻足片刻,他们也只花了二十分钟抵达证券交易所,见到了那栋还小小的,却造就了无数财富的地方。   因为过两天就要正式开张,上海证券交易所的门口还放着红横幅,一幅十分喜庆的模样。门口也有不少驻足看看热闹,在边上聊聊天的本地人。陆云泽这会儿肚子已经有些饿了,不过他又挺想听听别人现在的说法的,于是就和贺邵承一起走了过去,站在不远处听着——“哎!政府又出了个坑钱玩意儿,要发股票就直接发嘛,花三十块买个股票我还愿意,三十买个证……什么玩意儿!”   “就是这个道理,又出来骗大家钱了,合着老百姓的钱不是辛苦钱啊!不过我就要买一本看看,这个里头是搞什么的……”   “你有钱,你折腾去,我可舍不得三十块。”   大多人聊的都还是认购证本身,陆云泽听了一会儿,觉得也没什么特别新的消息,便只好侧头看看贺邵承,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咱们去吃饭?”一只手还在贺邵承的口袋里呢,热的都出汗了,另一只手放在外头却是冰凉冰凉的,“我还以为他们会聊聊买股票的事情……毕竟我们对这些不了解。”   本来也是如此,认购证是为了股票发行才产生的一个东西,重点其实都是后面的股票。这三十块钱坑不坑,完全取决于上海股市市场。如果能和深圳一样凭空冒出无数的千万富豪,那么一本认购证就绝对说不上亏了。   两个人又继续沿着街道走了,就打算找个大排档类似的地方吃上一顿。   贺邵承抿了抿唇,居然倒是有所了解,“应该会最先发行那八只已有的……么儿,你想买吗?”   “买一点吧……”他眨了眨眼,抬起头看了看路边闪烁的广告牌,以后这里都会被更高的楼,更闪亮的夜灯所替代,这个城市和这个国家还远远没有到发展的顶峰阶段,“前景应该挺好的,刚发的股票也当然都要涨一涨,没有直接就跌的道理……”   他印象里,老八股是涨了不少的,不过中间似乎又有什么股市动荡,总在涨到一个高位后又猛的下跌,再继续一点一点的爬上去……虽然从长期持有的角度来说,根本不去动都能赚很多,但或许之后他们也需要再小心一点……   “到时候认购证第一次摇下来,你去挑点买买。”陆云泽终于瞧见了自己想要的烧烤大排档,眼睛顿时就亮了,脸上也冒出了那熟悉的小酒窝,“我不管那些事儿,你折腾去。”   “么儿……”贺邵承忍不住的一愣,“你不买吗?”   陆云泽摇了摇脑袋,放在皮夹克口袋里的手还动了动,轻轻的去挠了一下贺邵承的掌心,“我不炒,顶多就买一点放着,因为我对这些东西真的没什么直觉……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多试试,你最近不都在读那些财经的杂志么,到时候再去新华书店买两本炒股的书,就可以新手出道了!”   他们一起走进了大排档里,现在是冬天,菜也根本不用放冰柜,直接就一篮子一篮子在边上的。陆云泽的目光已经有些挪不开了,心里只想着烤些什么——火腿肠是必须的,蒜末茄子也得来一份。金针菇、鸡翅、大鸡腿也都行,就是希望这里的油质量好一些,别吃完了就回去拉肚子。他和贺邵承两个人,贺邵承的肚子就和无底洞似的,没有主食也不行,还得来一份炒饭……   贺邵承却是目光还落在么儿秀气的脸上,心口又一次泛起了那股微微酸着,却又微微带着些暖的触感。   作者有话要说:11990年12与19日,上海证券所开业;但是认购证的发行其实是1992年的事情。当时有十多只新股要发售,之前又出过体育馆发新股票,大家提前两天排队的情况,所以才发行了“认购证”。   2老八股:上海申华电工联合公司、上海豫园旅游商城股份有限公司、上海飞乐股份有限公司、上海真空电子器件股份有限公司、浙江凤凰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上海飞乐音响股份有限公司、上海爱使电子设备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延中实业股份有限公司 第56章 分床睡   这种路边的大排档当然不可能有空调,只配了两个电暖扇,冷就拿过去烘一烘。不过他们两个也不是姑娘,这会儿当然不会去占那两个暖扇。陆云泽先去拿了个干净的小篮子,在柜子上挑挑拣拣,拿了一篮子烤串儿,接着又让贺邵承自己也拿一些。两个人一人手里一个篮子,都装得满满的,之后还额外点了一份蒜蓉粉丝扇贝、一份茄子和一份蛋炒饭。   老板一个个拨着竹签算了价钱,贺邵承站在收银的地方付账,陆云泽就找了个靠近烧烤台的地方先坐下了。边上就有炭火在烧,他当然也不冷,还扭头和老板说他们的那一份多加辣椒面和孜然,要烤的熟一点。   贺邵承收好了零钱,走到了桌边一起坐下,眉眼又一次温和了下去,带着些笑说道:“么儿不怕辣么?”   “在家里基本吃不着这种辣烤串儿,出来尝一尝……而且,辣椒面和孜然才是烧烤的精髓,不加就没味道了。”陆云泽笑眯眯的,脸上的酒窝也很清晰,是两个特别可爱的小凹坑,一边说话一边笑的时候还会动来动去的。他上辈子在这里读大学,学校附近最有名的就是烧烤大鸡腿,一块钱一份,烤的外焦里嫩,抹上佐料香得能把舌头给香没了!   他还和当时装模作样的贺邵承一块儿去吃过呢!那会儿他们两个刚认识,贺邵承是给他提供奖学金的老板,能够跟着他去这种小地方吃烤鸡腿可是让陆云泽感到一番惊讶。虽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但他也丝毫不觉得惋惜,一直笑眯眯地瞧着面前年轻版的贺邵承。不过既然吃了烧烤,没点喝的也不行。他的眼睛在周围转了转,瞧见了放着饮料啤酒的柜子——“对了,也要拿点水……等会儿辣了解解渴。贺邵承,你喝什么?”这一块儿没有北冰洋,卖的是本地小厂子做的饮料,看上去花花绿绿的,色素肯定加了不少。陆云泽瞧了瞧,并不太想喝这些糖精兑出来的东西。   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纯生啤酒上,他忽然觉得要不尝一尝,左右啤酒度数低,配烧烤也刚刚好。   “我们……拿一瓶啤酒?”   贺邵承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你之前……不是姥爷喊我们喝,都没肯么?”他还记得当时陆云泽摇头拒绝的样子呢,没想到一出门,么儿却是主动要喝酒了。   “当时又没有烧烤,而且我也不想姥爷喝多了……”陆云泽去拿了一瓶,找老板要了扳手把瓶盖开了,贺邵承则去付了这瓶啤酒钱。两个人一人一个杯子,慢慢的倒上,中间还要等着气泡消下去再添,“这个是四度……应该还好,你尝尝。”   贺邵承拿起了杯子,面不改色的喝了一大口下去。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喝酒,和汽水并不一样的味道冲击着他的味蕾,但他却本能的适应良好,还能够尝出啤酒里面淡淡的麦芽香气。陆云泽却不敢像他这样大口大口的喝,只是先抿了一口,脸就微微的红了。   两个人一块儿喝着啤酒说话,那边第一批串也烤好了,送上了一个铁盘子。里面的烤串都有竹签戳着,因此拿着吃也很方便,根本不用筷子。   陆云泽有些饿,先吃了一根烤素鸡,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贺邵承则拿了一串小鸡翅,先尝试性的咬了一口。   烧烤上面都涂满了油和酱料,表皮被烤得极为酥脆,里面却依旧软嫩多汁。他一点一点地吃着手里的鸡翅,目光则始终落在面前的么儿身上,看着陆云泽一串一串地吃东西。肚子饿了,就很容易一开始吃的多,等到十多串下肚,陆云泽才不那么着急了,终于舔了舔嘴唇去喝了一口啤酒。因为这次被辣了舌头的缘故,他直接喝了一大口下去解辣,脸颊顿时就泛起了有些异样的粉色。   蒜蓉扇贝和茄子也都送了过来。   他拿了个小筷子,夹着里面的粉丝和蒜蓉吃,接着又用塑料勺子去刮茄子肉,一边吃一边嘟嘟囔囔今晚回去要好好刷牙,否则蒜味能把他自己熏死。贺邵承的目光安静又柔和,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接过了么儿送过来的那一个扇贝。这也是他过去没尝过的东西,不过吃一口,味道居然还很不错,只是里面的扇贝肉太小了一点。他们两个就坐在路边敞开的大排档里,一边吃烧烤,一边喝啤酒。   陆云泽显然是酒精不耐的,就这样低度数的纯生,他也喝得红了脸,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眸一闪一闪地瞅着对方。不过他也没到喝醉的地步,只是稍微话多了一点,吃完了饭之后还拉着贺邵承又在附近溜达了一圈。贺邵承紧紧地牵着他的手,这会儿也不觉得冷了,就放在外面,一起慢慢地走回了宾馆。房间里的灯被打开,空调也开上了。他刚刚脱了皮夹克放到衣柜里,就看到陆云泽已经躺到了床上,蜷在那里揉眼睛。   “么儿,洗个澡再睡觉。”   “嗯……我洗的,唔,要先脱衣服……”他用力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接着才重新坐好,把自己的大棉袄脱了。一脱掉这个鼓鼓囊囊的衣服,里面的身体就瘦了,仿佛是一个小姑娘,一点都看不到“健壮”这两个字的影子。贺邵承去帮他把棉袄也挂了起来,陆云泽就哼哼两声,坐在床上把上衣脱了。他现在浑身都热,根本不怕冷,又直接把裤子给扯了。   贺邵承转头时,忍不住的抿住了唇。   坐在床上的么儿小小的,白白的,但脸颊却泛着一层红,像是被拨了红皮的花生米似的。他明明之前还和么儿一起在农村的后院里冲过凉,早就熟悉彼此的样子了,但是今天猛的看到,竟然还是一愣。不过他这会儿到底才十三岁,还要再过一个月才能到生日。贺邵承心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是走到了床边,拉着么儿下了床。   “会着凉的,快点去洗澡。”   陆云泽还在蹭呢,找了个东西就抱住了,只觉得大脑晕乎乎的,仿佛面前的人是那个长大了的,会欺负他的贺邵承,“不冷,我不觉得冷……”   “么儿……乖。”贺邵承的眸中都多了一点无奈,但看着对方的目光却又满满的都是其他人得不到的温和。   他折腾着才把有些醉了的么儿送到了浴室里,温水放出来,陆云泽一冲也就乖了,自己在里头洗澡。不过里面没有毛巾,他冲了一把之后还喊贺邵承给他拿,贺邵承便尽职尽责的从柜子里拿了大毛巾出来。两个人都冲洗完毕,又一块儿在镜子前面刷了牙,洗了脸,弄得干干净净的之后才回了床上,一人躺在一边。   “贺邵承……晚安。”陆云泽抱着枕头,吸了吸鼻子,已经因为酒精困的不行了,“那个烧烤还蛮好吃的……就是,有点辣了。”   “下一次还是少加一点……”他嘟嘟囔囔的,睡在单人床上居然也没觉得不适应,一边念叨着烧烤一边睡着了。   贺邵承在另一边的床上,关了灯,却是依旧睁着眼睛。   屋里开着空调,被子也很柔软,一切都很温暖;但是因为身边少了个么儿,他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睛了。连贺邵承自己都感觉到这种情绪的古怪,让他不住的在黑暗之中皱眉,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想要和么儿睡在一起。   无论是曾家村的硬板床,还是县城的软垫子,或者现在的宾馆……他都想要身边有个么儿。   眼眸尝试性的闭上了,贺邵承安静的试图入睡,可无论闭眼多久,意识都依旧清晰着。耳畔已经能够听到陆云泽在另一边浅浅的呼吸声,他明知道么儿就在不远处,但因为胳膊没有被熟悉的人抱住,却还是睡不着。墙上的时钟不断走着,大约是外面有霓虹灯的光照进来,贺邵承还看清楚了此时的时间。   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下了床。   陆云泽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到身边挤进来了一个人。   彼此的体温和气味他已经很熟悉,因此也没有任何抗拒,还自己往边上挪了一下,给贺邵承让个位置。他虽然睡着了,但也记得今天是住的酒店呢,贺邵承明明有自己的床……   “你干嘛睡我这里来啊……”他的嗓音软软的,哑哑的,眼眸还很艰难的抬起了一条缝,在黑暗之中看着躺下来的贺邵承,不得不又分了一半的枕头给他,“呜,蒜味……还是有蒜味。”   贺邵承抿住了唇,刚才所有的不适应却是在躺进么儿被窝的一瞬间消失了,“我那边太吵,睡不着。”   “哦……”陆云泽想了想,觉得也是,贺邵承那头比较靠窗,外面就是大马路,来来往往有车子什么肯定是吵的。不过他自己好像也没听到什么。困意又一次涌了上来,他也不计较了,只是抱着贺邵承的胳膊,蜷起来哼哼了两声。   刷了牙还是有蒜味……   “下次……还是,不随便吃蒜了……”他呼着气,倒也不是嫌弃贺邵承,因为他自己嘴里也有那股味道。果然吃蒜就是吃着开心,吃完不能见人,“唔……睡了……”   贺邵承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终于能够闭上眼睛,安安稳稳的进入深眠之中。 第57章 出门溜达   因为昨夜睡得晚,贺邵承今天难得也起晚了一点,到早晨八点才睁开眼睛。陆云泽这会儿已经穿好衣服在边上喝水了,还拆了一包地瓜干吃着,轻微的咀嚼声像是屋子里出了一个小土拨鼠似的。看到贺邵承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也就笑了,放下了茶杯和自己那一袋地瓜干,小酒窝一动一动的:“你今天睡好久。”   “嗯……”贺邵承坐了起来,床头连要换的衣服陆云泽都已经给他拿好了,直接套上就行了。   “我刚刚去问过了,这个旅馆不提供早餐,我们还是得去外面吃……刚好这块儿走一公里就有一条商业街,我们可以去看看,就当出来旅游的……你要是想买什么股票的书研究研究,我们也可以去找找有没有书店……”他絮絮叨叨的说着,终于站起来了,“贺邵承,你赶快去刷牙洗脸,我肚子都饿了。”   “好。”他刚套上毛衣,下床又穿了裤子,不过毛衣的领口却有些翻着,自己没注意到。陆云泽就凑了过来,伸手给他整理,把皱着的领子仔细的翻好了。贺邵承里面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毛衣,还挺搭配他的皮夹克的。   而贺邵承却只嗅到了么儿身上淡淡的地瓜香。   “快去刷牙。”陆云泽整好了他的领子,又一下子坐回床上去了,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小零食塞了一个到嘴里,“现在还有蒜味儿呢……我们昨天也就只吃了个蒜蓉茄子和蒜蓉扇贝,怎么味道就这么重呢?”   “烧烤料里应该也加了蒜,下次少吃。”   贺邵承去洗漱了,卫生间里很快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他们刷牙用的牙膏也多,昨晚加上今早,就已经把一个迷你牙膏刷完了,得和老板说一声,再添点肥皂、牙膏这种日常用具。贺邵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刚擦过的面孔上还有水滴往下流淌。或许因为那四分之一的日耳曼血统,他的长相和身高确实要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再加上眼眸中不同于青少年的那份眼神,如今已经根本不会有人猜到他其实还要再过一个月才年满十三周岁。   也怪不得走出门去,别人都以为他是么儿的哥哥。   贺邵承停顿了片刻后才把毛巾绞干,挂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洗手台上还放着陆云泽拆开用过的小梳子,他拿起看了看,这才放到牙刷杯里去了,因为他自己是个寸头,根本没有可梳的地方。洗漱完毕,他也就出了卫生间,拉开衣柜拿出了彼此的外套。   陆云泽也吃的差不多了,拍拍手过来穿了大棉袄,又成了一个圆圆的球。   两个人一块儿下了楼,也没带什么,就贺邵承继续拿着皮夹子放在内袋里头,随身携带着他们的银行卡和两百多块现金。接下来还需要再住几天,两个人又去前台续了费,直接给了接下来三天的房费。   因为付钱很利落,前台的服务小姐还颇为热情的给这对兄弟指了吃早饭的摊子,说就在他们旅馆后头的住宅小区里,有个卖馄饨的摊子,味道特别好。   陆云泽顿时就有些想尝尝了。   “我们去吃馄饨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小馄饨……我还挺喜欢在小馄饨里加点醋和辣椒的。”手放在贺邵承兜里,他自己的帽子也拉好了,另一手还藏在棉袄的口袋,总之是一点冷风都不肯吹的,“只可惜没带曾姥爷的辣椒来……平常我们家过年也会包馄饨的,全村都用的是曾姥爷的辣椒,吃一口特别爽。”   “真的?”贺邵承才来了半年多,当然不知道过年时么儿和曾姥爷会做的事情。   “嗯……让我想想……事情还蛮多的,先要炒瓜子花生这些,然后姥爷就要做辣酱,分到每一家去……隔壁李婶也会送他们家的腌菜过来,总之吃的东西一下子就多了。除夕夜前一天,我和姥爷会先去扫墓,扫完了就在街上买一沓馄饨皮和一点肉……回去剁碎了做青菜肉馅的馄饨。”他说着就笑了,已经和贺邵承一块儿进小区了,“等回去了就差不多了,今年过年还早,一月十五就除夕了。你生日都在初十一呢。”   贺邵承安静的听着,左手还握着么儿,暖和的很。   他们问了路,这才找到了藏在小区里头的馄饨摊子,直接就是一户住一楼的人开的,放了个当初和他们做虾饺时差不多的推车,烧了一桶水在那儿不停的下馄饨。老阿婆手上动作也快得很,一秒就能用筷子拨一点肉馅,在手里捏成小馄饨的样子。   摊位也没什么正经的地方,就放了三张塑料桌子和小板凳,吃完了把泡沫碗扔到垃圾桶就成。   推车前面贴了价格,一碗小馄饨两毛,青菜肉馅的大馄饨三毛。   “阿姨,拿两碗小馄饨和一碗大馄饨。”   “好嘞。小伙子坐啊,等三分钟就能好。”阿婆说话也一股浓浓的上海腔调,手头这就把一把三十个小馄饨下锅了,接着又去点了一份大馄饨开始煮。陆云泽坐在小塑料凳子上,细细的腿一收,更像一个圆溜溜的球了。   贺邵承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拆了塑料包装之后才递给对方。   两碗小馄饨先来,因为里头的肉馅其实就一点点,主要都是馄饨皮,稍微烫一烫就熟了。但汤料里面却加了不少东西,味道格外的鲜美。陆云泽有些急了,吃第一口时被烫了一下舌头,不过眼睛却亮晶晶的,又往里面加醋和辣油。他吃了一碗小馄饨下去,肚子就热乎乎的了,嘴唇也泛着特别的红。   “大馄饨我吃几个……剩下的都给你啊。”他拨了四五个到自己碗里,其余的都推给了贺邵承。   两个人在这里简单的吃了一顿,付了钱又一起走了。   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城市散步,每一处的风景都值得让他们停下来多瞧一瞧。陆云泽就随便往前走,结果还是到了证券所门口。门口依旧站着不少人,在那儿讨论着呢。不过相比于昨晚,这会儿他们总算听到点关于股票的消息了。   所有人都知道,已有的八只股票会最先发行,但自己到底参与不参与却是个问题。如果有本事,买到了新的原始股,一上市就是翻倍的涨,那是可以随便买了;可这已经发过的,兜兜转转才到他们小老百姓面前的股票……他们却是不大确定了。   市民聊天时,话语中也会频繁地蹦出“小飞乐”这个词来,好像指的是一只股票,让陆云泽颇有些迷茫。贺邵承虽然知道八只股票里有“飞乐”这个公司,但一个是上海飞乐,一个却是上海飞乐音响。他索性和么儿一块走了过去,加入了这群市民的谈话。上海人也很热情好客,看到来了个年轻的小伙子,猛的一阵科普这证券所,认购证和股票的事情。而因为之前去过深圳,贺邵承也可以将深圳的情况简单的和他们说一说,互相交换了彼此手中有用的信息。   或许对股票都小有研究,今天的这群人却是挺乐意买买尝试一下认购证的。   他们站在证券所门口聊了一上午,中午则又去附近的书店瞧了瞧。贺邵承发现自己对整个股票市场还是太陌生了一点,打算买两本涉及股市的书稍微看一看。小书店也塞满了各种类别的出版物,还真的被他翻找到了一本《证券分析》,作者是格雷厄姆。其他的也有国内出版的小手册,名字就很通俗了,《股票入门理论》。   他要了这两本书,陆云泽却是翻到了一套《知音》合集,打算带回家去送给曾姥爷。   午饭是路边吃的面条,不过却是上海这边特色的卤酱拌面,都拉得细细的,每一根像是银丝一样,所以又叫银丝面。也是这几年,城市里才多了这么多的摊子,开始做私人小生意;放在以前什么都要用票去买的情况下,自己吃都不太够,哪还能出来开小馆子呢?   陆云泽吃的少,加了块大排就够了;贺邵承那边却是又添了一毛钱面条,整个碗都塞得满满的。吃完了之后他们也直接回了旅馆,走的路刚好算作消食。贺邵承一进屋就认真的研读起了《股票入门理论》,先记住里面提及的所有专有名词,打算之后再去看《证券分析》进一步钻研。而陆云泽却是把《知音》收好就重新躺到床上去了,抱着枕头蜷成了一个团。   “下午好像要下雨……”刚才走在路上天色也不好,他蹭了蹭枕头,看着对面的贺邵承道,“今天就不出门了,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把银行卡里的钱拿出来。”   “五万全提吗?”贺邵承抬起了头,“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也是……别在银行门口就被抢了。”陆云泽思索了一会儿,“先拿两万吧。我们两个毕竟年纪还太小了一点,一次性买太多会引人注意。后天先带着两万块去,看一看别人拿多少……”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欠,躺在被子里舒服的都不想出来了,“五万块一共能买一千六百多本,我们多去几趟,一两百本这样的买就成了。”   前期还都是不记名的认购证,分几次买够了就回家。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看书去了。 第58章 认购证   他们两个的行程也很随意,天气不好就在旅馆睡觉,第二天天气放晴了再出去走走,找了一个附近的公园看老头钓鱼。上海是民国时期颇为闪耀的一个城市,所以稍微多走几步就能看到不少老建筑,或者精致的洋式小楼。陆云泽还去参观了一下杜月笙之前呆过的地方,和贺邵承一块儿去学了学历史。结果一边回旅馆一边就意识到不对,颇为紧张的问贺邵承对杜月笙这种混黑的人是什么态度。   这一世的贺邵承当然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皱了皱眉,根据之前参观到的内容客观的评价了一下对方。   陆云泽这才松了口气,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的行为又让贺邵走上了上辈子的老路。   两万元现金也取了出来,直接在银行里就藏到了陆云泽棉袄内里的口袋去,鼓鼓囊囊的,任谁都看不出来他们两个拿了这样一比巨款。身上有了钱,他们也就不去闲逛了,早早地回了宾馆,连晚餐都是买了打包带进屋里吃的。第二天早上肯定要去排队,两个人也睡得早,晚上八点半就躺下了。   贺邵承自从第一天睡不着开始,都是直接上的么儿的床。   他也很一本正经,只说是靠窗太吵,晚上有货车进程,来来回回的声音不小。陆云泽自己睡的太沉,也不知道晚上有没有车,就乖乖的把被子和枕头分了一半给对方。只是标准间毕竟是单人床,睡在一起就仿佛回到了乡下,两个男孩子躺着连翻身都显小。好在他们俩不生分,陆云泽睡着睡着就蜷到贺邵承怀里去了,总要抱着那只胳膊,仿佛真是抱了个金条一样。   十二月十九日,上海证券交易所正式开张。   陆云泽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半年,早晨六点就醒了,连呼吸都带着微微的兴奋。那一本三十元的认购证,在明年暑假的时候可是能变成一万一本呢!他别的什么都不做,光把认购证买好了,到时候就能卖上一千多万了。就算是在死前那一年,一千多万也不是个小数字,足以他、贺邵承还有曾姥爷安安稳稳的度过这辈子。   他想想那马上就能到手的认购证,唇角的笑意就放不下去。   “么儿……”   他一动,贺邵承也就醒了,揉了揉眼睛就跟着起了床。   证券所九点才正式开门,其实现在还太早了一点。但两个人也都睡不着了,刷牙洗脸之后就穿好了衣服,先拿了一万块钱在身上。剩下来的一万块钱,陆云泽很仔细的藏在了行李箱的夹层里,再把行李箱放到衣柜里头,衣柜则用旅馆提供的锁仔细锁好,确认无误后才和贺邵承一块儿出了门,又去后头的居民小区里吃了一份小馄饨。   热乎乎的馄饨吃的他舒服极了,也不怕冷,就和贺邵承一起走在路上,难得没牵手。步伐也终于稍微快了一些,他们一起到了证券所门口,尽管才六点四十分,却已经有不少市民站在那里排队了。   陆云泽稍微点了点,才二三十个,果然市场的反应是很冷清的。   对比当初深圳发行股票全民抢购的情况,上海证券所今日开张就仿佛只是一个小杂货店办了个优惠活动一样。不过也正是此时的冷清才造就了以后的疯狂,陆云泽重活了一辈子,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时代的机遇。他们两个也去排了队,贺邵承内袋里分散着放了五千,证件则在外袋,用手插着以防被偷。陆云泽的大棉袄里则还有五千块,藏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出来。   刚刚吃馄饨的暖意已经过去了,天这会儿也没亮,还阴沉沉的,让他更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陆云泽一边排队一边和贺邵承小声的说话,抱怨这个冬天太冷了一点,说不定整个过年都要下雪。贺邵承低声说瑞雪兆丰年,冬天冷一冷也是好事,等到来年就有好收成了。陆云泽抿着唇想了想认购证,又想了想他们家的辣椒厂子,觉得对方说的也没错,明年肯定是个好年。   他继续把双手插在兜里,佯装自己是一个蓝白色的球,连耳朵都用帽子仔细的遮住了。   身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来了下一个人。   两个小时过去,天也亮了,证券所门口只是排了六七十个人,实在算不上什么排面。一直关闭着的大门也终于被打开,预备好的五个柜台里都坐着销售员。人们分别走了进去,各自找了队伍站着了。他们两个也不着急,还打算好好的瞧一瞧别人买多少的呢,因此等着其他人站定后才找了一条的末尾跟了过去。   陆云泽本来以为这些愿意过来排队的人或许能买多一些,但他还是高估了这会儿上海人的财力。   在平县,一个工人的月收入是四十;从正经大学毕业,进厂子做小领导的高些,大约能有六十一个月;正儿八经的领导大约能有一百来块,算是高收入。在上海,大多数普通人的收入也就是这个范围,一本三十块的东西还是挺贵的,要他们把自己全家几千的积蓄拿出来全买这个,肯定不现实。他听着前面两三本、两三本的买,都有些无奈。最多也就是有个人买了十本,给了三百块。   “我们……先少买一点吧。”他轻声和贺邵承说了,“先拿一百本,连号的。放回旅馆之后再来买下一轮。”   贺邵承“嗯”了一声,等轮到自己时,大步就走了过去。   他的相貌虽然还年轻,但是此时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已经年满十六周岁。销售员也只是拿了他的证件看了一眼,接着就收拾好了前面一个给过来的九十块钱,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请问您需要多少本认购证?”   “一百本。”贺邵承的嗓音并不高,但却很沉着,在略微有些喧闹的大厅里都清晰无比。这个数字一说,身边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向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只见对方一身皮夹克,脚上还是亮闪闪的皮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空气都安静了一瞬,接下来才传来了细小的议论声,显然被一百本这个数字吓到了。   那可是三千块钱啊……普通人家,就算收入好一点的,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来。   只有那些做生意的老板和开出租的师傅能有这么多钱。   销售员也有些诧异,因为之前的十来个人都没要这么多,她还以为今天就一直这样两三本两三本的卖了呢。不过很快,脸上的笑就又露了出来,她立刻就去点起了一百本认购证,十本一沓,用一个牛皮纸条直接勒好的。陆云泽在边上帮忙拿,一个大塑料袋顿时装得满满的,而贺邵承则从衣服内袋里直接拿了三千出来,交给销售员用验钞机去清点。这个年代假币情况也严重,销售员来回走了三遍才收下了这三千块,接着又开了一张发票,递给了对方。   第一个一百本认购证,就这样轻易的买到手了。   他们路上也没浪费时间,直接就回了旅馆,关上门拉好锁,检查一下身上携带的现金。陆云泽则去把衣柜打开了,找出了他们的行李箱,又瞧了瞧自己藏在里头的钱。一百本认购证已经挺多的了,虽然每一本都不厚,又小小的,但这样堆在一起还是很轻易的占了一大块地方。他一边把已经买到的认购证放到行李箱中,一边又笑眯眯的和贺邵承说话:“我们回去得再买一个箱子拎这些东西了……衣服塞不下就扔了,反正里面的毛衣裤子没什么值钱的。”   “嗯。”如果要买一千多本,他们是要再添一个行李箱。   接下来还要继续去证券所,陆云泽本想跟着去,可外面天真的不大好,冷飕飕的,他就被强制留在了旅馆看行李,由贺邵承单独去证券所再买一百五十本。贺邵承也很谨慎,第二次去时特意挑的人少的中午,在其他人都吃饭去了的时候换了个柜台又拿了一袋子认购证。他傍晚时又去了一次,这次还和销售员聊了聊情况,得到的回答是很出乎意料——这次认购证的销售完全没有达到他们的销售预期。   然而内部人员是禁止自己购买认购证的,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盼望着第一批印刷出来的能够快一点销售完毕。   第一天,他们的行李箱中就多了有四百本上海股票认购证。   认购证做的还挺精致,封皮是一圈绿色花纹,仿佛是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最顶端印刷着1990,接下来是“上海股票认购证”七个字,底下还写了发行机构,股票代理。最为重要的则是印刷在左侧的红色代码,每一个都是日后摇号的凭证。因为购买时是一百本、一百五十本的连续购买,他们手里的号也都是连着的,几乎不用担心摇不到的情况发生。翻开内页,则可见到预留的,用来书写购买股票的空位。   陆云泽看着那半箱子小册,心里终于踏实了。   他把所有东西连带着现金都藏在了衣柜里,用衣服遮掩着行李箱,再上锁,总之谨慎极了,连窗户都是死死的锁着的。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因为他当初来上海的第一天,在宿舍里头,放在裤兜里的十块钱生活费就被半夜进来的小偷偷走了,实在是坏的不得了。彼此的钱都仔细的藏好了,他也不乱逛了,就只是晚上出去买个了饭。贺邵承也不介意呆在旅馆,一整个晚上都在认真的读着前天买来的书。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认购证销量:文中描写的少量市民提前排队,两三本两三本的买,都是我查阅资料看到的回忆,是真实情况。后来认购证也确实没卖得出去,只能由机构内部消化了。   ②关于市民购买力:真实的认购证在1992年发行,大部分普通人的收入还是一个月五六十到一百出头,三十块钱一本的东西还是挺贵的。但这个时候已经有下海潮,做生意的人,开出租的人都很有钱,万元户已经越来越多。(贫富差距的情况大家应该不难理解,就像现在大部分普通工人家庭一个月收入才四五千,但是大学生毕业直接月入上万甚至上两万的情况都不罕见)   根据网络上看到的回忆,有人购买了两千本认购证,但在截止销售的前一天要求全退了,两千万元便与他失之交臂。   ③真实的认购证只能上海本地人购买,本文中除去了这个限制,请大家谅解~ 第59章 平安夜   陆云泽和贺邵承在上海又呆了五天。   一千六百五十本认购证陆陆续续的买到,全是赶在记名之前入的手。他们接着又去上海本地的百货大楼买了一个行李箱,十分结实,不用担心路上被碰坏。尽管这一次还没有在上海好好的放松旅游,但买到了认购证,陆云泽心里已经十分满意。曾姥爷在家里也想他们两个了,每天打电话都表示出了浓浓的惦念,两人便不再浪费时间,把多余下来的衣服赠送给了路边乞讨的孩子后,一起拎着那两个沉甸甸的行李箱,又一次坐火车回了平县。   贺邵承回来时还戴了个黑色的费多拉帽,上身黑皮夹克,下身黑长裤,脚上黑皮鞋,几乎像个从《上海滩》里走出来的黑社会。   曾老头终于瞧见了外孙和小贺,虽然才一个多星期没见面,却是感觉两个孩子都变了不少。尤其贺邵承,那说话的气度和模样那还能和当初刚从陆家村接回来的时候比呢?他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从瘦竹竿变成如今这个结实的模样的,心里也颇为感慨,拍着小伙子的肩膀迎接他们进门。贺邵承还十分礼貌的和曾姥爷问好,而边上的陆云泽却是不搞这些客气的,赶紧就把小心了一路的两个大箱子拎进了门。   “呼……放心了!”一路上都盯着行李,也没放松,他这会儿真的是累极了,“姥爷,我和贺邵承买了一千六百五十本认购证……都在这里了!”   “这么多啊?”曾老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五万块钱都买了?”   “嗯,都买了。”大门被锁上,贺邵承已经弯下腰去拎起了箱子进屋,一手提着一个也不嫌累。陆云泽长长的舒了口气,正口渴呢,就盼着进屋去喝一杯热茶,“上海本地销量不是很好,买的人很少……比深圳当初的情况差太多了。但就是这样,我就更放心了。”   “姥爷,我要喝茶。”   曾老头“诶诶”了两声,进屋去拿暖水壶给外孙和小贺一起倒水了,“为啥?别人都不要的东西,买那么多……”   “等到他们看到股票时常能够一夜暴富的时候,就会来买了。”陆云泽颇为笃定,刚好暖水壶里倒出来的水也已经有些凉了,只能算是温水,吹都不用吹就能直接喝。贺邵承已经把两个箱子拎到了卧室里,这会儿才下了楼,帽子也拿在了手里,没有再继续戴着。陆云泽把水杯拿起来递给对方,他也不介意么儿喝过,直接就把剩下来的一半吞饮下肚。曾姥爷还傻着呢,不过总算是稍微摸清楚了一点。   “你们到时候……要把这个认购证卖了?”   “嗯。”贺邵承此时接过了话,“想要买股票,就必须要有摇号摇中的认购证,因此那些后续想要进场的股民势必要从别人手里购买。根据深圳的情况看,只要股票市场大涨,根本不用担心别人不参与。我和么儿已经商量过,手里的认购证会留到摇号之后,再去上海卖掉。”   “噢……到时候别人要是抢的话,一本价格就翻个倍,也能赚点。”曾姥爷还想象不到后来的疯狂,心想着卖到六十一本就是极限了。   陆云泽只是偷偷的笑。   不过一时半会儿认购证还不能变现,至少还有大半年需要等待呢。他也就放下了这个话题,打算先弄点晚饭吃。一个下午的火车坐得累极了,屁股都颠得疼。他又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水,兀的想起来自己还给姥爷带了礼物呢!   曾老头刚去厨房打算热点菜饼给两个孩子先垫垫肚子,就听到身后外孙猛的高喊:“对了,我还买到了《知音》89年合集!”   老头顿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哎呦,那可太好了!快,就放我房里头去,我刚把这个月的期刊看完了,正心里痒痒呢!”   他一个守寡老头,也没什么别的爱好,现在就是一个读《知音》。特别喜欢的文章还摘抄下来,打算年前给爱人扫墓的时候,一起烧了送给地下的她也瞧一瞧。曾老头这下乐呵呵的了,觉得外孙和小贺去趟上海可真不错,连合集版都买到了!他美滋滋的把菜饼热了,先让两个孩子一人吃一块,接着则跑去街上买了一只陆云泽心心念念的烧鸡,还带了两个小凉菜。   他一个人吃饭都吃的简单,今天终于吃顿好的了,也就拿了瓶啤酒。不过这会儿也大冬天的,陆云泽不太想姥爷喝冷的,硬生生去把啤酒放在热水里泡温了才给姥爷。曾老头心想哪有喝热啤酒的,可尝了尝味道居然还挺不错。他笑眯眯的,也不抽旱烟了,一边吃一边和两个小伙子聊厂子的事情。   邻近过年,他们家辣酱销量可好了,每天平均要出五百罐的量!   在平县范围内,当然是饭店用的最多,因为现在人出来都追求重口味,没点辣都说不过去;而之前拿过一千多罐的中间商这会儿也回来开始大量的进货了,大概中间有赚头,现在附近小城市过来联系的人还不少。两台炒货机天天都在干,还好有机器帮忙,否则换了人工炒,手炒断了估计都供不上量!曾老头还想再加一台机子呢,不过这会儿还欠着银行的钱,他也不敢乱来了,打算再攒一攒,等到余钱多了再扩张扩张。   “说实话……姥爷都想不到,这生意能这样好。”他长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两块钱一小瓶的东西,别人怎么就那么有钱呢?换作之前,我们家哪舍得买这么贵的辣酱啊……”   陆云泽吃着米饭,眨了眨眼睛,笑了,“咱们家的销售对象其实一直是条件好一些的那一群。姥爷,你别看现在国营厂工资还不高,那些下海做生意的,跑货车的,开出租的,一个月挣几千都是常态。上海的出租师傅一个月都能挣一万呢!”他说到这里就不禁有些感慨,“很多人都还不知道时代在变了,还觉得国营厂子能给一辈子铁饭碗,瞧不起那些做生意的呢……可是我觉得,国营厂那样缺乏积极性和竞争性,以后肯定要倒闭不少的。”   “等到私营市场起来了,国营厂的好技术工也都会被挖掉的……”他又吃了一口青菜,这会儿菜叶还没有被霜打过,味道还没那么好,不过陆云泽也不挑剔,还给身边的贺邵承夹了一筷子,“总之,先富的人已经富起来了,两块钱一瓶的东西,对他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曾老头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喝了口温啤酒,这就摇了摇头:“也不能怪他们……么儿,当初那几年实在是把大伙都吓怕了,就算改革开放都十来年了,大家的观念还都没改呢。出来做生意,又要本钱,又要胆量,农村人哪有那么多念头呢?就算是姥爷,也还不是被你们两个撺掇着才出来做的……”   陆云泽笑眯眯的,给姥爷夹了一筷子鸡腿,“但总之咱们家做成了,今年能过个舒服点的年了!”   三个人围聚在一起,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贺邵承更是直接两大碗米饭下去,把剩下来的豆腐汤都全部喝了。曾老头喝得脸颊红红的,哼着小曲上楼冲了把澡,接着就回房间里头读《知音》了。家里头也没有电视机,陆云泽坐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星星,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平安夜,明天就是圣诞节。   “哎,倒是忘了买几个苹果了。”   “买苹果做什么?”贺邵承手里削着一个梨,是他们本地的土梨,表皮比较难看,但是里面水分和糖分却很足,比后世流行的皇冠梨要更好吃一点。他手上力道也很稳,削着就没有断过,长长的一条直接落入垃圾桶里。接着,他又把梨肉在手中削下来,想放到一旁的小碟子里给么儿。但陆云泽和他哪去讲究那么多,直接就用手拿过来咬了一口,水嫩嫩的。   “今天是平安夜啊。有个‘平’字嘛……吃个苹果谐音祝福一下。”陆云泽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还好没穿那件大棉袄,否则又要像一只土拨鼠了,“不过也没事……忘了就忘了,明天圣诞节可以去街上逛逛,再买两件衣服。”   不用上学时间就是多,他也舒服极了,在院子里吃完了梨后就去了楼上,热乎乎的洗了把澡,还很认真的把身上都搓洗干净了。他穿着长袖的睡衣睡裤进了屋,居然没看到贺邵承,心里还有些纳闷,结果就听到楼下传来了大门的开门声。   陆云泽疑惑地走了出去,站在楼梯上瞧着刚进门的人。   “你去哪了?”天已经黑透了,外面都怪冷的,跑出去做什么呢?   贺邵承难得的有些喘,似乎是跑了一路的。看到么儿刚洗完澡,又白又乖的样子,他的眼神不住的就柔软了下来。手里的袋子拎了起来,他的嗓音还微微有些沙哑:“没找到像样的摊子了……菜市场那边都走光了,所以只找到了这种小的。”   袋子虽然遮挡了一点,但看那形状也知道,里面是三个苹果。   小小的那种野苹果。   陆云泽顿时就怔在了原地,连眨眼都不会眨了。   贺邵承上了楼,到了他的面前,额头上还有点汗滴,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才在晚上九点多找到卖苹果的摊子。陆云泽扁了扁嘴,鼻根都有些酸了,觉得自己真是对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明知道面前的还是个小贺邵承,还没到可以谈恋爱的年纪呢,可他还是忍不住的爱着对方,因为贺邵承说的话、做的事而心口酸涩。   贺邵承低头看着么儿,抿了抿唇,忽然又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点。   “我不知道这个苹果甜不甜……但是只有这个了。”他低声说着,“么儿,要么?”   “要……你都买回来了,我还能不要么?”陆云泽扁着嘴,伸手进那袋子拿了一个出来,果然是小小的苹果,皮上面满满的都是花纹,一点都不好看。本来吃苹果之前是该洗一洗的,这种皮也要削了再吃。但他却难得没讲究卫生,在手上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酸死了。   陆云泽被酸的眼泪都冒出来了,但还是坚持着把这一口苹果咽了下去,梗着脖子和贺邵承说:“甜!”   贺邵承皱了皱眉,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自己也拿着么儿手里的那个咬了一口。   他也被酸得皱起了脸,一样艰难地梗着脖子咽下了这一块苹果。 第60章 酸苹果   曾老头看了一晚上《知音》,第二天早晨还起得挺早,毕竟要去厂子上班呢。他瞅见桌上放了两个小苹果,也不知道哪来的。他猜想着或许是外孙他们路上买的,没吃完才放在这儿。老头刚好觉得口渴,直接去厨房里洗了一个,也没削皮,张口咬了上去——楼下传来了一声可怜的哀嚎。   陆云泽下来吃早饭时揉着眼睛,和贺邵承坐在一块儿,一直在听曾姥爷抱怨那个酸苹果。   “哎呦啊!那个酸的哟!姥爷的牙都要酸掉了!真是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酸的小苹果,谁这么坑人把这玩意儿卖给你们……”他这会儿已经在喝白粥了,可是一想到当时的感觉,嘴巴里的唾液还是直往上冒,脑袋都忍不住的摇。   “那姥爷,你就扔了呗。”陆云泽面不改色,坚决不告诉姥爷自己昨晚和贺邵承也酸死了,还一边酸一边吃完了那个小苹果。   “那哪成啊?就算物资丰富了,咱家有钱了,也不可以浪费粮食的!”曾老头对“节约”这两个字是记得深入骨髓,几十年前肚子饿的时候,别说苹果了,地里挖个苦瓜出来都得啃呢!他后来就是一边摇头哆嗦一边吃掉的那酸苹果,终于吃完了之后猛的就去喝了一大杯水,还往里头撒了点白砂糖,“但下次……还是别买这种,一瞧都不行的苹果了。”   “可家里还有一个呢。”陆云泽笑眯眯的,本来三个苹果就是买回来平安夜讨个好兆头的,他、贺邵承、曾姥爷都吃了,兆头就讨到了。边上的贺邵承拨了个嫩鸡蛋,递给了么儿,他顺势接过就咬了一口,里头的黄还软着,中间流心,味道特别香。   “先……先放着吧。”曾姥爷想到那酸味就发怵,也不敢乱吃了,“说不定放放就甜了呢。”   一个酸苹果就这样放在了厨房的窗台上,一直等到过了年,贺邵承生日的时候才被想起来,由陆云泽主刀切了两瓣,一块儿吃干净了。不过到那个时候,苹果里头的酸味也跟着水分一起跑了,居然还甜甜的,沙沙的,是牙口不好的老奶奶会喜欢的口味。   三个人一起吃完了早饭,陆云泽和贺邵承也没在家里闲着,一块儿跟着姥爷去了厂子,头一回正儿八经的瞧了瞧他们现在的一个小厂房。买回来全自动炒辣椒机器不断的旋转,均匀的加热着里头的油。李婶一家去的早,已经在边上把要加进去的料准备好了,就等着马上油温上来,往里头扔大蒜、生姜、香菜炸呢。现在是冬天,两个机器都在发热,还挺暖和,根本不用开空调。曾姥爷也不把自己当老板,接着就去帮忙做了,看着油差不多,直接就是一盆子配料下去,让整个大锅都沸腾了起来。   烟冒出,尽管这会儿没加辣椒还不呛,但也熏得厉害:“么儿,小贺,你们去外边!别在这里头熏着了!有机器帮忙,姥爷轻松着呢!”   陆云泽虽然很想帮帮忙,表示自己不是个没用的外孙,但实在是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出去了。   其实厂房里还有通风系统呢,但到底那么一大锅在做,不可能没有烟冒出来。他和贺邵承一块儿去了放库存的小房间,里面已经堆得满满的,一箱二十瓶,箱子上还印刷了曾老头的图标和生产地址,生产日期,正规极了。他都忍不住的有些惊叹,没想到姥爷的辣酱厂能做的那么好。他拉着贺邵承一块儿瞧了瞧,这里头堆着的货最早也就是前天生产出来的,大前天的都已经卖完了。   “我们家的‘曾老头’已经有些名气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贺邵承,“平县这边卖得好,附近的县城或者其他城市就都会有消息灵通的人过来进,我们不需要多么主动扩张,就能慢慢的把生意做大……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样太慢了。”   贺邵承正蹲着瞧一瓶辣酱呢,听罢便抬起了眸,看向了似乎是又有主意了的么儿。   “你想怎么做?”   “打广告。”陆云泽又看了一眼这小小的房间,“等过了年,有些钱了……我们就去省电视台买个黄金时段的广告,找人拍一个小短片,不用长,十秒以内就行,编一个朗朗上口的段子出来——”他脸上的小酒窝又冒出来了,颇为狡黠地看着贺邵承,“再在底下写好了我们家的联系方式,保管生意都自己找上门。”   这个年头,虽然家家户户还没到都有电视的程度,但电视依旧是影响力最大的媒介之一。今天播了一集电视剧,明天就会有人凑在一起把情节到人物都仔仔细细的讲了。曾家村也就村委那儿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但村民一闲着就会一起去看电视,所以大家都知道每天电视台里头讲了什么。只是这会儿接入的台还少,除了几个中央台就是本省的信号了,其他省的电视台信号一般来说接收不到。   上一世,颇为出名的一个案例便是秦池白酒。   靠着在央视打广告,秦池酒业在1995年猛的闯入人们的视线之中,一时间为众人所津津乐道,所有人都愿意在亲朋聚餐时买上一瓶。1996年,这个品牌直接在央视砸下的3.2亿元广告费,一度成为广告界中的“标王”,几乎成了一个靠广告取得巨大销售额的奇迹。然而可惜的是,秦池酒业只顾宣传,忘记了做生意的根本。堂堂一个白酒企业居然根本没有自己酿酒的本事,只是用川酒勾兑了卖给顾客!最终在1997年丑闻曝光,一个偌大的企业顿时如山崩般坍塌,最终退出了白酒市场,销声匿迹。   不过他们家“曾老头”辣酱可是真材实料,不担心这种情况的发生。   陆云泽和贺邵承又一块儿聊了聊,都觉得拍个小短片去试打一次广告是个不错的想法,然而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家现在手里钱不够。打广告本身要钱,尽管只是去省电视台,但再怎么说都得准备上三四万;可如果广告成功了,他们这边产量跟不上也是个问题,所以还得提前再加机器,加工人。开口笑厂子这里现在是按照一个月五百的价格给他们出租场地,囊括了电费水费。包装灌装那边则又收了曾姥爷三千块,总之是处处都要钱。   “唉。”陆云泽算得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认购证能快点变现就好了……有了那一大笔,姥爷这边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了。”   贺邵承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们会有钱的。”   李婶家大姑娘正在办公室里接电话,一上班又是几个县城里小饭馆的进货,她仔细的记好了,字体颇为娟秀,底下还垫了一张复写纸,登记了个提货收货单出来。瞧见他们两个,大姑娘就笑了,赶忙招揽陆云泽和贺邵承到她身边坐。她也是熟悉小泽的,之前家里又因为陆云泽提的主意做布鞋赚了好多钱,她真是喜欢极了这个弟弟。   “你们总算来玩了!之前都在学校里学习呢?期末考试考完了?”曾姥爷没和别人说外孙他们去了上海,所以她只当两个弟弟之前都在读书,这会儿放假了才跟着出来。   陆云泽“嗯”了一声,也没反驳,脸上的小酒窝又冒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电视台打广告费用:秦池酒业花3.3亿拿标王,应该还囊括了各种独家代言等等,因为我去查询了一下,本身播放广告没有那么贵。   这是一个2017年的百度回答:电视广告主要分1.时段,黄金和普通2.秒百长,5秒10秒15秒30秒等3.央视价贵些,度但CCTV7便宜,一周播7次5秒的约问7000左右,CCTV1台等个别台一次约3-4万4.卫视频道就便宜很多均价7000左右,也有很多3000-4000甚至更低2017年,一周播放七次价格也就是几千块,所以我心想1990年,想要在黄金时段来回播放一只10秒广告一个月应该不至于很贵。 第61章 回乡下   大姑娘从口袋里摸了糖出来,还是巧克力呢,笑眯眯地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这是你姥爷之前买了给我的,你们也一块儿吃呀。屋里头刚好也不冷,坐着玩会儿,马上师傅就要来提货了,我去带着他清点一下。”   “货出的多吗?”陆云泽乖乖的拆了巧克力包装袋,把里面的那个巧克力球放到了嘴里,嗓音带着些含含糊糊的可爱,“姥爷说租厂子,租机器,买机器又花了好多钱。”   “你担心啥,生意好着呢!”大姑娘笑了,那眉眼和李婶特别像,亲切又漂亮。她低下头去把昨天整理好的一沓单子拿了出来,用蝴蝶夹夹好了放在边上,接着又去翻开了账本,递给了陆云泽瞧,“你看,昨天是卖了四百三十瓶小辣酱,大桶出了十三桶。现在稍微又让了点利,一瓶卖一块七,三斤的桶装还是七块……销售额最后算下来有八百二十五块四呢!”她指了指最底下,那儿果然用大写写了总金额,还有曾姥爷的签名和今日日期,“之前有其他人过来取货卖的时候才赚呢,一个人就直接一千瓶一千瓶的拿。”   陆云泽又翻了翻账本,果然,前面有些天就会特别多。   “那别人都怎么付钱的?会不会有人赊账啊。”   “饭店是有赊账的,因为他们也不想多囤,基本上都是几桶几桶的拿,月底去统一结账。但是其他的都是现金,要么打公司账上,要么就直接给送货师傅,回来开了发票登记好。”她又拿了另外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出来,里头都是银行的记录或者现金开的发票,总之都清清楚楚,一点混乱都没有。她也到底是个高中毕业生,这会儿读到这个程度已经算很不错的学历了,脑袋并不比别人差。   “姐,你真厉害……这么多东西都整理的这么有条理!”他是真的忍不住赞叹了。   大姑娘微微一笑,“那是,我已经和我妈说了,等到明年九月份,我要去夜校学个会计呢!”   他们两个聊天,贺邵承也不插嘴,就在边上翻看着账本。口中的巧克力糖已经化干净了,但在他心里,还是么儿第一次递过来的那一粒太妃糖味道最为香甜。送货的师傅到了,大姑娘也不浪费时间了,赶忙就拿上了今天要配送的单子,递给对方后带着去库房点货。陆云泽和贺邵承也不想在办公室里闲着,就帮着忙搬了东西,又跟着大姑娘登记出货单子。   因为在开口笑租了几个房间在用,厂子里也给他们开放了食堂,中午直接过去吃饭就行。现在经济逐渐放宽,吃饭越来越随意,但国营厂还是挺讲规矩的——得凭票吃饭。他们给每个员工都发了饭票,一般就是自己吃自己的那一份;不过不够吃也没事,再花钱在进门的窗口买就是了。曾姥爷就是给厂子里的人买的饭票,一沓放在抽屉里,这会儿一人拿上一张,直接去就成。   只不过其他人还都忙着,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小伙子只能先单独去吃饭。   他们避开了饭点,在工人都还没休息的时候来的,整个大食堂就零零散散十来个人,说不定还都是领导。手里的饭票上写好了,套餐一份,也没什么可选的余地。他们一起走到了窗口前,把两张饭票递过去,就换了两个打好了米饭和菜的铁盘子。   汤就在边上,是自己打,喝多少打多少。   因为他们两个是男的,手中盘子的饭量明显多,陆云泽自己吃不了,又拨了三分之一给贺邵承。他还是头一次吃大厂饭,味道挺不错,无论是肉还是菜,都新鲜又美味,也怪不得这个年头大家都很安心的呆在国营厂。   陆云泽就这样在厂子里舒舒服服的呆了一整天。   接下来十多天,他和贺邵承也会跟着来,但也没那么频繁,偶尔累了就在家里睡懒觉,睡到中午起床去街上逛逛,两个人一起买点过年的衣服、鞋子。曾姥爷那边也从不限制两个孩子的消费,又给塞了五百块过来,意思是让他们随便买。   他们家热热闹闹准备过年了,陆文杰和张红盼倒是都还在拘留所呢。陆云泽有些盼着赶紧解决这件事,拉着贺邵承一块儿又去检察院去问了一次情况。检察院的说法是年前不大开的了庭,证据上面还需要再进一步确认——因为涉及拐卖案,他们要处理的不仅仅是这一对买家。   这个案件起码得到年后再审理了。   贺邵承的心口还有些发沉,但对于陆云泽来说,知道那两个人出不来他心里就舒坦了。   过了元旦,天气就逐渐更冷了几分,终于有了些下雪的迹象。平县不是个外来人口多的县城,因此也没有什么返乡潮,只是说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窗花,准备着从马年入羊年了。腊月二十六,辣椒厂子在出完了最后一批货,结完了年前所有的账后,也终于休息了下来。曾姥爷直接就在家里睡了一天,睡到晚上才起来弄了瓶啤酒喝。   他当然最重要的是陪两个孩子,但县城再舒服,也只是个租来的房子,没有乡下那老屋子让他亲切。更何况到年头,他心里也惦记着自己早逝的老伴和那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家,因此还是提议回乡下过年去,年夜饭也好烧点柴火锅巴出来。天气如今是有点冷,天气预报说大年夜恐怕就要下雪,不过也没事,把土炕烧上,保管热烘烘的。陆云泽一听到锅巴就点头答应了,拉着贺邵承去收拾了点衣服,刚好用上那两个行李箱,租了个电三轮一块儿回了村。   只是才到街上,就遇到一群和他们还有曾姥爷打招呼的人。   曾国强一个过去在供销社门口摆摊给别人修三轮车的老头,现在去外面开了辣椒厂了,带着外孙和捡来的孙子一块儿去了县城过好日子,在整个龙珠山村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客气极了,瞧见曾姥爷就凑过来打招呼,客气的不得了,言语之中满是恭维。   连曾姥爷自己也觉得纳闷,他之前外号可就是“曾老头”,但现在所有人都喊他“老曾”,见到还主动发烟,真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不过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是因为他开了辣酱厂子才这样,果然人啊,还是看钱说话,有了钱地位就来了。然而他不爱装腔,毕竟自己付了这付了那,银行里还欠着三万,先还了五千,现在手头也就小几千块钱,实在算不上什么发迹。他又懂农村里头的相处规矩,所有人给的烟都客气的收了,只是不敢抽,怕么儿骂他。   陆云泽和贺邵承坐在电三轮上,也被围着夸了一圈,还义愤填膺的替他们骂陆家村陆文杰那两口子呢。   村上本来也就是这样,一点点事情都能传的人尽皆知;一个多月前可是直接警察开着车去了陆家村调查,又是带着陆文杰和张红盼指认现场,他们哪能不去瞧个热闹呢?但这样众口一致的指责还是沾了辣酱厂的光,换做别人家孩子被拐卖又虐待,他们大多也就看个热闹;但这回可是和老曾有关系的事情,那就得多说两句了。   贺邵承直接面无表情,而陆云泽也笑得僵硬极了,拼命戳着姥爷的背,让他快点和这些人道别。   他们这会儿还坐在电三轮上呢,三轮师傅的时间也是钱。最后还是师傅不乐意了,和曾姥爷说再这样下去要加钱,老头才找到了个理由回村。但进了村也麻烦,在家门口就又遇到了附近别人家过来看热闹,结果又被村上人一阵询问发了多少财,厂子什么时候招工,怎么不带着全村一块儿赚钱。   终于进自己家屋时,三个人都忍不住的吐了口气。   果然土话说的不错,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曾老头一进屋就赶紧打水喝了两口,稍微压了压惊,冬天冰凉的井水下肚,额头上的汗才散了。   他们家的鸡早就之前带进县城杀了,这会儿也没鸡在院子里溜达;后院的菜园子也很久没料理过,不少都被鸟啄坏了,只有地上还留着点勉强可以摘下来的菜叶子。陆云泽去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还好,因为走的时候关着窗,里头也没什么飘进来的灰。贺邵承顺势把放着他们东西的行李箱搬了进去,目光扫视了一圈这间土屋,心里还生出了一点怀念的情绪。   “唔,我们过年就要睡这个小木板床了。”床榻上还铺着褥子,不过有些脏了。大冬天的也不好洗,只能说拿出去掸掸,之后再垫一层干净的床单。陆云泽这会儿也不挑剔,直接就坐了上去。然而床实在是太硬,这层褥子也不能和县城的弹簧海绵床垫比,他的屁股都被硌了一下,看样子今晚睡觉是要适应适应才能睡着的了。   “嗯,睡久了软床过来睡一睡硬的也好,背能直一点。”贺邵承把箱子打开了,接着又去开了小书桌边上的,用来放衣服的箱子,找了个毛巾擦了擦里面的灰之后才开始放彼此的衣服。陆云泽也站起来帮忙,接过那毛巾擦了擦桌子,顿时擦黑了一小块儿。家里太久没住,怎么都是脏的,让他嘟嘟囔囔着走去后院打水了。   “结果一回来还是要打扫卫生……麻烦。”   “明天就小年夜,本来就是要打扫卫生的。”贺邵承安抚着么儿,嗓音还是这个年纪变声期的沙哑,并没有成年后那种让人走不动路的磁性。   他陪着陆云泽一起打扫房间。墙角的蜘蛛网要去了,地上的灰也要扫一扫,纱窗虽然洗不了,但总得擦擦,免得手一摸上去摸到了一手灰。整个大扫除去打了三次水,抹布都黑的不行了,要用肥皂好好的搓才能搓干净。曾姥爷也是在折腾自己屋子呢,不过他就多一个步骤了,要把爱人的照片好好的放回原先的地方,再正儿八经的点上两根蜡烛,陪对方说几句话。   等到说完了,老头心里才舒坦了,感觉像是得到了爱人的回应似的,进厨房用打火机点了柴火,先烧了点热水出来。   “么儿啊,吃什么?家里头米是有的,后院的菜估计还能折腾折腾,但是肉什么的都还没买……”   “今天要不别上街了。”陆云泽忍不住把抹布洗了,晾在了院子的绳上,“姥爷,就上趟街也太麻烦了,我情愿去和隔壁李婶家借一点菜。”   曾老头想到自己被围着问钱,问厂子的情况,心里就犯怵,也怂了。   好在隔壁李婶家听说他们回来了,这就拿了点准备好的年货过来瞧瞧,贴心地给他们家分了些年货。曾姥爷顺势问了问他们家有肉没,因为李婶子平常是养猪的,好大一头黑猪,估摸着年底要杀。   李婶手里本来拿得满满的,这会儿袋子放下了,才想起来自己忘带肉了!她哎呦一声要回去拿,但曾姥爷那肯免费收他们家那吃好糠吃出来的猪肉,追着就去给钱,只留下贺邵承和陆云泽在院子里傻站着。   两个人还互相看了一眼,一人手里拎着个红袋子。   估摸着曾姥爷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他们就把李婶送来的年货放去了厨房。打开袋子一瞧,里头又是花生、瓜子这种炒货;又是农村常见的馓子、康乐果这种零食。土鸡蛋也不少,点了点得有二十几个,估计都是李婶家母鸡刚下的。最底下还放着两盒红色包装的“步步糕”,这年头正兴送孩子这个呢,说吃了以后能考重点大学。   陆云泽刚好饿了,拆了一个步步糕,撕成两半和贺邵承一人一份。   白白软软的云片糕吃在嘴里格外的香甜,不过就是太腻了一点,不能多吃。贺邵承那边是三口就吃完了,接下来就去倒了凉水在喝。陆云泽也去喝了两口,接着又一块儿去后院地里折腾,努力的想从地里头翻找一点能吃的东西出来。两个人一人手里一把小锄头,翻翻还真的找到了点土豆,已经长得老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种的。   “今天我们一块儿闷个土豆吧?”陆云泽摸到吃的就高兴,手上还沾着泥土,却笑眯眯的拿着两三个土豆在手里,“就和烤山芋似的,等烧完了火扔到炕里去闷着,之后再拿出来吃。”   “可是土豆不甜。”贺邵承又翻出来一个,看着这样犯馋的么儿,忍不住的就勾起了唇,“吃了几口就会吃腻的。”   “没事,家里有之前炒辣椒剩下来的辣椒面呢。”陆云泽对吃的也颇有钻研,“沾着辣椒面就好吃了……如果想的话还可以去弄一块腐乳沾沾,或许味道也不错……”   他絮絮叨叨的说怎么吃,好像一个土豆都能吃出花来似的,让贺邵承忍不住的抿起了笑,跟着么儿一块儿继续在土里翻。不过他们家也没种红薯,这会儿只是一串一串的土豆出来,放放都有一箩筐了!曾姥爷此时是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袋子起码六七斤的黑猪肉,还都是五花或者瘦后腿,没有那种肚皮上的大块肥油。不过他放下袋子后就忍不住的又去喝了一大杯凉井水,觉得自己回一趟老家,真是要累瘫了。   刚才好说歹说,隔壁家都没肯收他的钱,真的是太客气了!   曾老头好是缓了缓,心想着等年初一变成红包把这份情还了,给他们家两个姑娘一人塞个六十六吧。他接着才去后院找两个孩子,不过才走过去,就瞧见了那一筐子土豆。   曾老头又是一惊。   “么儿,你咋挖出这么多?也别掘光了土豆窝啊。”   “还有呢,我和……贺邵承,才挖了一半……剩下来的,不动了!”他一直翻土,也有些气喘吁吁的,尽管是大冬天,额头上还是有了汗滴。陆云泽下意识的抬手去擦了一下,白净的小脸瞬间就花了,关键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就瞅着身边的贺邵承,傻乎乎的。贺邵承也一愣,下意识的也去帮他擦,然而他的手也是一样的脏——结果就是,陆云泽的小脸更脏了,像是刚挖完煤回来的一样。   “都成花猫咯!”曾姥爷瞧着两个孩子犯傻,在边上不客气的笑了,“快,快洗手去!你俩别折腾了,姥爷再摘点菜,咱们就去烧晚饭!”   他们早晨在县城收拾,中午坐车回来,下午又是打扫卫生,时间还真的不早了。冬天太阳落山得又快,陆云泽眨了眨眼,抬头看看,空中的云朵都已经发沉发暗,是时候进屋吃锅巴了。   “那……我和贺邵承去洗手,等会儿就先把饭烧上了。”他想要站起来,可蹲太久还有点晕,忍不住的腿软了。还是贺邵承立刻过来搭了一把拉着他才没让陆云泽摔跤,“么儿,小心。”   “唔……蹲久了低血压了。”刚才眼前都是一黑,不过稍微缓一缓就好了。他又对着贺邵承露出了自己的两个酒窝,和他一块儿走去井边打水洗手了。   冬天的井水,那是滋儿凉。   洗手还能忍忍,直接洗脸真的是浑身都一哆嗦,稍微有点累这会儿也清醒透了。陆云泽拿着毛巾都不敢往脸上直接敷,只是让贺邵承给自己擦脏了的那一块地方,还一边擦一边叫唤。贺邵承抿着唇,动作认真的不得了,每一下都轻柔到了极致,一点都不敢拿出用搓澡巾搓自己面孔的那种力气。泥土被来来回回的擦干净了,陆云泽的面孔也被冻白了一点,过了一会儿回过热了之后才慢慢的泛起了粉红,和另外一边还白白的脸颊对比颇为明显。   “今晚还是要烧点热水灌在瓶里头用……明天可不能再用冷水洗脸了。”他摸着自己的脸蛋,嘟嘟囔囔的;而在他身旁的贺邵承却是蹲在地上,把刚才给么儿擦脸的毛巾又搅了搅,直接在自己面孔上也擦了一把——“你不冷吗!!!”陆云泽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贺邵承擦完脸,重新把毛巾放到盆里冲干净,终于站起来了,“嗯?还好。”   陆云泽叹了口气,只能拉着和自己不是一个品种的贺邵承去厨房烧火了。   家里虽然有些柴和干草,但毕竟好两个月没烧过了,大块的柴放进去还有点难燃,大约是湿气渗入了木头里。光是把火烧起来,两个人就折腾了一会儿,接着又是淘米做饭。贺邵承被陆云泽按在土灶后面烧火,他自己撸着袖子在那里淘,手一直在冷水里来回的拨,居然慢慢的也就不嫌冷了。农村的大米都是自家种的,他们家的这个估计还是之前李婶送的,虽然也去用脱谷机都把稻壳脱了,可还是会有细碎的小沙子,进来偷米吃的小虫子和一些直接已经被吃空了的米粒。他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把所有这些都清出去了,确定自己马上吃饭不会一口一粒沙子之后才把米饭上了锅。现在米都还沉在水底,没到可以出锅巴的时候呢。陆云泽直接把大木盖子盖上了,打算之后等米饭差不多烧好了,再糊一点到锅边上去,烘那又黄又脆的米锅巴。   曾姥爷也在后院把菜洗干净了,拿着进了厨房。   虽然他开了辣椒厂子,手里的钱一下子就多了,也去县城住有小空调的房子了;可曾老头还是没觉得自己算城里人,在这乡下的土厨房里忙得还挺高兴。两个孩子刚好一个人一个灶,坐在后面一边烤火一边帮忙戳里头的柴火,不够了再添点细树枝。贺邵承肤色比较普通,这会儿只是微微泛着点红;但陆云泽就不一样了,整张小白脸被烤得红通通的,鼻尖都冒汗了。   曾老头给烧了个红烧肉,把外孙他们挖出来的土豆扔进去了几个,接着又炒了一份猪油青菜,一个冬笋小炒肉,虽然简单,味道却香得不得了。灶里的火暂时没灭,先继续烧水了,三个人终于坐在了小桌子面前,一块儿吃起了晚饭。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天空中也没什么星星,只能看到每家每户里头亮着的灯。   陆云泽吃了一口五花肉,虽然味道也挺好的,但毕竟中间有层肥,不是特别喜欢。贺邵承察觉了,就把自己刚找到的一块全瘦肉夹给么儿,把他碗里吃剩下来的那一块小肥肉自己拿过来吃了。   陆云泽的脸颊都要红透了。   他发现贺邵承真是越来越像上辈子的样子,他吃肉包皮,贺邵承吃肉包肉;他吃鸡腿肉,贺邵承吃鸡腿皮……可他们家无论是现在,还是上辈子,都不缺这一口的钱,干嘛非要这样不浪费呢?他低头扒了一口饭,耳根也红红的,咽下去了之后才去挑了个笋尖扔到对方碗里。   “你傻不傻呀?净盯着笋根吃……冬笋还有点粗的,只有吃笋尖才不麻舌头。”一边夹菜还要一边假装是嫌弃,也就只有他做得出这种事了。   贺邵承不反驳,就低头吃了么儿夹过来的那一筷子,就着吞了一大口米饭。   两个孩子这样亲密,曾姥爷看得心里也高兴,觉得兄弟两个就该是这个样子呢!看看贺邵承……多照顾他们家么儿……   他喝了口酒,忽然又觉得不对,说起来他们家么儿才是哥哥啊。   老头喝得脸颊红红的,夹了一筷子土豆,觉得不错,味儿都入透了。   他们吃到一半,水烧好了,陆云泽就去把水舀进热水瓶里存着。贺邵承也去帮忙,只有曾姥爷继续坐在小桌边吃饭。因为两个孩子担心他喝了酒,别不小心一晃,开水烫着了身上。热水收好了,火其实也差不多熄了,只有烧红了的柴还在里面闪着零星的火光。这个时候最适合进去扔个土豆红薯什么的,他就赶忙去拿了两个大土豆,洗干净之后扔了进去,用火钳子戳戳,埋到木炭里面,像是闷叫花鸡一样。贺邵承目光温和的看着么儿折腾,接着才和他一起回了桌边。   但是陆云泽已经吃完饭了。   他没再动桌上的菜,而是去拿了自己最喜欢的柴火锅巴,又在边上咔嚓咔嚓得咬了起来。曾姥爷瞧着都觉得香,也去要了一块,不过他牙口没外孙那么好,怕吃的崩了牙,因此是沾着肉汤泡软了吃的。贺邵承又去添了一碗饭,两大海碗吃下去之后才饱了。锅巴还有一点,但是他想留着给么儿明天热热再吃,因此自己没有去动。   刚才两个孩子去接了热水,吃完了饭,曾姥爷就自己接下了洗碗的任务,让他们去翻土豆吃。   陆云泽也有些摸不准什么时候土豆能熟,又稍微焖了一会儿。   贺邵承拿着火钳子去把里面的灰、木炭都拨开了,找到了那两个已经烘烤到黑黢黢的土豆。因为中间已经软了,他也没很用力的夹,只是一路拨出来, 第62章 抱着睡   因为普通三轮车是靠人力,再怎么都骑不快,过了近二十五分钟,他们才到了村庄附近的那一块集中墓地。途中也已经买了纸钱和金元宝了。果真如陆云泽昨晚说的——美元、欧元、人民币都有,不过全归天地银行发行。曾姥爷是比较传统的,不兴烧那么时髦的东西,还是买的金元宝和老式纸钱。而贺邵承却是挑了个小纸质洋别墅,要烧给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最喜欢这种小洋房了。   陆云泽想了想,没拿这些,只是带了两束菊花,打算放在父亲和姥姥的墓前。   他毕竟是重生回来的,因此对他来说,这两个已经逝去的亲人实在是走的太久了,久到他只能模糊的想起一个照片上的样子,很难再多么伤感或者哀痛。但上辈子,还是个真小孩的陆云泽却总是会在墓碑前泣不成声,因为他是没爸的孩子,所有人都有爸妈,他只有姥爷。   七点多,墓地此时的人还并不多,只是零零星星的有来得早的老头老太。   附近几个村的逝者都安葬在这里,但因为过去还流行土葬,不少村庄都是集中安葬在自家田地里面,所以墓园还并不大。三轮车锁在了门口,贺邵承和陆云泽一起跳下了车,手里都拎着大红塑料袋,放满了他们刚才买的东西。   “先去你爸那吧。”曾姥爷想了想,毕竟外孙更亲自己爸爸一点。   “嗯。”陆云泽也没有意见,拎着东西就去了。   他父亲的墓碑在左侧,第六排第三个。农村也没什么精装修的墓,都是一个小石碑,上面放了个小小的椭圆形照片,再在边上刻姓名,出生去世年月和立碑人。陆云泽忍不住地伸手去擦了擦父亲照片上的灰,露出了对方还活着时候的容貌——贺邵承的目光也落在了上面。   陆云泽的父亲名叫陆建海。   虽然是个农村人,但当初能够吸引陆云泽的母亲,他身上还是有其他农村人都没有的那股书卷气的。在当初一个吃饭都吃不饱的年代,陆建海还是坚持读书,只是到最后要高考的时候,家里做主把学籍卖了,这才没有参加高考,去外面的大城市读书。在陆云泽的记忆里,父亲干完活总是会坐下来看报纸,或者读一读书,带着他一起认上面的字。   如果当初没有那辆失控的拖拉机……   陆云泽垂下了眸,叹了口气,拿着带来的抹布亲自给父亲擦拭起了墓碑。   所有的灰尘都一一的擦了,可到底日晒风吹,墓碑也已经无法像后面新立起来的那样干净。贺邵承在边上安静的看着,见抹布脏透了,就拿了另外一条给么儿,自己去了河边上清洗手中的这一块。   “么儿,有什么话要和你爹说,现在就说说吧。”曾姥爷叹了口气,每每来这里都感到格外的沉重,毕竟女婿的横死是他们家支离破碎的开始。要是没这一场意外,他们一家肯定还能好好的在一起过个年呢。   “嗯。”陆云泽点了点头,刚好贺邵承过来了,就拉着他站在自己身边。   贺邵承其实有些无措,因为这是么儿的父亲,他是一个外人,怎么也一块儿站在这里呢?但陆云泽却开口了,嗓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凉:“爸爸,这是贺邵承,今年加入我们家的。他特别好特别好,已经落我们家户口了,今年是头一次一起过年。”他看着墓碑上那小小的照片,眉眼也温和了下去。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了太多,但他还能够想起儿时被父亲带着去河边摸黄鳝的事情,“我们家今年也发财了,姥爷做辣酱的手艺你还记得吗?我们开了个辣酱厂,现在卖的特别好……”   他一点一点的说了今年的情况,还聊了聊自己和贺邵承的学习,保证会实现父亲当初没能够实现的大学梦。曾姥爷在边上不断点头,接着则摸了摸么儿的脑袋,怜爱的瞧着自己的小外孙。   “那……先给你爹鞠个躬吧。”   这也是本地的传统了。   “嗯。”陆云泽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身边的贺邵承,“你也一起呀。”   “好。”   贺邵承认真地在心里和么儿的爸爸打了个招呼。   一束菊花被放在了墓碑前,安静又美丽。曾姥爷叹了口气,接着就在边上道:“一鞠躬。”   他是长辈,是不能给女婿鞠躬的。   因此只有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弯下了腰。   “二鞠躬。”   两个孩子再一次一起鞠了下去。   扫墓鞠躬都是鞠三次,第三次结束,陆建海这边也就扫完了,该去姥姥那边瞧瞧了。两大袋子纸钱都是曾姥爷准备给自己老伴的,生怕她在下面没钱花。不过烧纸钱要不少时间,他也不要孩子们一直陪着自己,更何况小贺也有要祭奠的生母。   曾老头也是一样,先擦擦墓碑,聊一聊,说说话,再把么儿买的花放上去,再在面前鞠三个躬。   接着,他就自己找个铁桶开始烧金元宝了。   墓园的人还不算很多,但因为已经有人在烧纸,风一吹就有灰吹过来。陆云泽牵着贺邵承的手到了边上,另一只手则还拎着贺邵承要的那个纸质洋别墅。他瞅了一眼对方,见贺邵承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是在难过还就是平静。   “咱们,就在这里烧了吧?”他轻声问着,手还软软地牵着对方,“虽然你妈妈的墓不在这里……但是,只要心里想着她,这份礼物就能送到她手里的。”   贺邵承看着么儿的面孔,一个细碎的纸灰飞了过来,蹭到那白净的脸颊上后又被吹走。   “好。”   他来了墓园,话都不多,接下来就垂着眸,拿了打火机出来,把那小洋别墅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地上,从边角点燃了。火光逐渐把纸别墅吞噬,贺邵承安静的看着,仿佛母亲真的收到了这份礼物一样。耳畔久违的响起了对方温柔的嗓音,贺邵承不住的一愣,接着却是对上了么儿关切的面孔。   他垂下了眸,在心里轻声道——谢谢你,妈妈。   把么儿送到我身边。   一个纸别墅烧了挺久的,等他们这边结束,姥爷那边也已经好了。三个人带来的东西只剩下了两个塑料袋,曾姥爷也不大想浪费这个,还给仔细地叠好了,又骑着三轮车带孩子们一块儿回了家。路过街上,此时已经有出来摆摊卖烟花炮仗的,陆云泽下去买了点小擦炮、仙女棒,接着又带了点馄饨皮。   小年夜吃大馄饨刚刚好,一到家,曾老头就剁肉馅去了。陆云泽扭头看着身边的人,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贺邵承,我们来玩炮?”   再怎么说对方此时也才十三四岁,也该玩点这个年纪男生喜欢的东西。   陆云泽笑眯眯的,面孔上两个酒窝特别的可爱。明明之前跑生意时成熟的像个大人,但这会儿又露出了点调皮的模样。贺邵承轻轻的“嗯”了一声,也露出了一点笑,陪着么儿在后院玩擦炮。买的仙女棒此时倒还不能去动,要等到晚上,天黑了,才能画出那种漂亮的银色。   馄饨包了一半纯肉馅,一半韭菜肉,都结结实实的,每一个肚子鼓得老大,是他们三个一块儿包出来的。陆云泽和贺邵承在外面刚好玩了一身汗出来,这会儿就坐在厨房里,手上沾着面粉,一下一下的包馄饨。他特别喜欢金元宝形状的,在包的时候就说好了,这一排都归他。   如此,他们家中午就吃的是馄饨。   冬天什么都耐放,剩下来的馄饨也是直接放在盘子上,往屋外一放,晾着就行。早上起得太早了,中午当然得休息休息,因此,吃完了午饭,他们各自又回了屋,上炕睡觉去了。冬天也就适合睡觉,怪不得动物都要冬眠去。陆云泽躺在被窝里,嘴唇还泛着一点刚才吃馄饨留下的油光呢。   “你再进来点……我们俩之间不要有缝,这样冷气才进不来……”白天没烧炕,纯粹靠体温和被子来保暖。陆云泽就缩在里头,脚底下还踢了个汤婆子,眼巴巴的瞧着身边的人。   贺邵承又和他靠紧了一点。   可只要是肩膀抵在一起,他们就总会有那么一条缝。陆云泽无论如何换姿势,都觉得有一边冷飕飕的。脚底下的汤婆子只是说让他的脚心不那么冷,其他地方还是不太行。他都想去找碳炉把炕烧上算了,结果身旁一直没怎么动过的贺邵承却把胳膊伸了过来,直接抱住了他。   “这样……还有风吗?”他骨架大,很轻易的就把么儿圈在了怀里,不过动作还有些生疏和笨拙。   陆云泽一僵,脸颊瞬间就红透了。   他们虽然早上起床都基本上缠在一起,但这种睡前就直接抱着腰的姿势……还是头一回呢!他知道自己爱抱贺邵承胳膊,可……可那只是胳膊,没那么过分;现在他却是腰被抱住了!   整个人都到贺邵承怀里去了!   脸颊泛着红,耳根子也烫了。他这会儿哪里还感觉得到冷,只是不断的点头。   “嗯……没了,没了。”   少年贺邵承的怀抱温暖又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虽然没有以后那个怀抱那样宽阔有力,但还没沾上他讨厌的那股烟味。   陆云泽这样一想,就不大想走了。   重生一回,好不容易和少年贺邵承在一起呆着……虽然不能做什么别的,但稍微抱抱总没事吧?   而且还是天气冷才抱的,天气热了他们就各睡各的!   这样一想,他就乖乖地缩好了,闭上眼睛睡觉。   这个怀抱特别的温暖,他睡着睡着胳膊和腿就开始乱动了,让贺邵承不得不再把么儿搂紧了一点。半梦半醒之中,他听到么儿低喃了一声自己的名字,而接下来就是一句带着些嘟囔的抱怨。   “你坏死了……”   他正做梦呢,不过梦到的就是十来年以后,他和贺邵承睡在一起的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么儿父亲的死因:拖拉机失控当然不会有现在小轿车的速度,但是其实这种慢速撞击车祸出的也很多。因为人不是被高速撞死的,是被卷到车轮里去压死的。车轮在滚动,尽管我们肉眼会觉得那个速度很慢,但其实衣服一拉进去,人就被扯进去了。   所以大家看到倒车的车子,稍微避让开一点。   同时在本章悼念一下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我老家同村的小姑娘。她就是小学春游遇到拖拉机,车祸去世的。 第63章 小年夜   尽管拜年都是年初一的事情,但像曾姥爷这种年纪大的,又忽然发了财的老人家,今年年前上门的就不少。陆云泽蜷在贺邵承怀里睡得困困的,还是被外面说话的声音闹醒的。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接着才意识到家里头是来客人了。不过他现在和村里其他人也不熟悉,就认识李婶子一家,所以光听声音根本不知道是谁。   贺邵承也醒了,但还维持着搂抱着么儿的姿势呢。   “是谁呀?”陆云泽戳戳他,小声的问。他知道贺邵承肯定早就醒了。   “...姥爷好像也不太认识。”他沉默了一瞬,“我们还是别出去了。”   陆云泽也跟着沉默了。   也是,又不是熟悉的人,出去了还要以小辈身份打招呼,他干嘛去讨这个麻烦呢?贺邵承的怀里又暖和又舒服,他也不想走,就继续赖在里头蹭蹭。外面的曾老头也刚好不想让外孙出来,两个孩子一出来,对方再给点压岁钱,那好了,就真的得想办法还礼了!他苦哈哈的把人送走了,也实在不能答应给个辣酱厂的职务,毕竞他自己都不知道厂子以后是个什么情况呢!   再说了...有钱买台炒货机不好吗?请这些半熟不熟的人来供着图啥呢?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个香饽饽了,光这下午,家里都来了几趟人了,甭管以前有关系没关系,到了之后都能喊他一声“曾叔”,让老头浑身发麻,恨不得搭个大棚把自家院子封起来算了。   他叹着气摇着头,终于去喊两个孩子起床——“么儿,小贺,出来啦。”   里头的门很快就开了,陆云泽还笑眯眯的呢,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姥爷你发迹啦,”他刚套上棉袄,面孔还因为被窝里的热气泛着红呢,嘴唇也是一样,像是女孩子擦了口红似的。脸上的小酒窝又深又圆,他故意寻姥爷开心呢,“好多人来我们家哦。”   曾老头戳了一下外孙的脑门,“就你淘气,还笑呢!”陆云泽抱着贺邵承脖子,躲到后面去了。   祖孙两个笑着,闹着,贺邵承在一旁也忍不住的勾起了唇,抬手握住了那搂着自己脖子的小软手,轻轻地捏了几下。陆云泽便又过来捏他的面孔,总之亲昵极了。他们家晚上也还是吃馄饨,不过曾姥爷又去炒了两个小菜给孩子们搭着,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天就已经彻底黑了,三个人又一块儿坐在院子里,点了仙女棒玩。   曾姥爷直说自己是个老头,玩什么仙女棒,刚开始连连摆手。结果见外孙点了个,噼里啪啦银花闪耀,在空中挥挥还能留下痕来,他又心痒了,也去要了一根拿在手里玩。贺邵承也点了一根,倒是没晃,只是看着上面的火药一点一点的燃烧。   他又看了眼身边的么儿,情不自禁地跟着露出了笑。   大年夜,最重要的就是阖家团圆了。   街上买菜的人这一天都是很早就收摊的,曾姥爷特地五点钟就起床了,六点不到就在街上买了菜、豆腐和水果,接着又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去了大河边,和渔户买了条大鲫鱼,一斤河虾。冬天的河虾更贵了,一个渔户也就捞到这么点,一斤左右全给了曾老头,要了七块钱。如果不是手里宽松了,曾姥爷是无论如何也是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虾子的。   但是今天,他只想给两个孩子们再吃吃好点。   农村的生活就是如此,其实非常的朴实,每天早晨起来想的就是怎么弄吃的。不过以前是因为物资匮乏,在精打细算的考虑米饭的事儿;现在则是要过年了,在想怎么吃得热闹些呢。他一回家就又烧了一份卤肉,添了不少豆干、鹌鹑蛋进去一起卤着;鱼则先放在水里养着,等到晚上再杀了烧个鲫鱼豆腐汤。   陆云泽冬天更贪睡了,姥爷买完菜都回来了才醒,还缩在贺邵承怀里在那儿蹭呢。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但没揉干净边上的污渍。   贺邵承便低头伸手过去帮他擦了一下。   “么儿,起床么?”指尖的脏东西被他轻轻的蹭了,他丝亳不觉得这样的陆云泽不体面,反而脑海里冒出了“可爱”这两个字。   少年贺邵承的嗓音虽然还哑着,但也十分的温柔,目光更是干净得让陆云泽心里有些罪过了。他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其实根本不想起,只想在对方怀里再多赖上一会儿。然而睡得太久,他的背又有些酸了,只能扁扁嘴努力地坐了起来。   “现在几点了啊?”他一边套毛衣一边闷声问,“我感觉我才睡了一会儿...”.“已经九点了。”贺邵承看了一眼手表,也把自己的毛衣套上了,接着又和么儿一起穿袜子,穿裤子,“昨晚...你打小呼噜了,睡得挺沉的。”   陆云泽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会打小呼噜,但又不是真的呼噜,就那种来回的呼吸声,白天一累着就会打,自己也控制不了。眉毛拧了起来,他扁扁嘴,特别小声的问贺邵承:“我真的老打吗?会不会让你睡不着啊....”..贺邵承看着么儿,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会。”他怎么可能因为么儿的小呼噜睡不着呢?每次只要听到,他就知道自己是躺在么儿身边,怀里是抱着对方的。   他只会觉得安心。   “我也睡得挺沉的,是半夜下来上厕所才听到。”   “哦....那就好。”陆云泽放心了,套上外套去外面洗脸刷牙。   冬天太冷了,曾姥爷直接就去厨房拿了一壶刚烧好的热水出来,让两个孩子在刷牙和洗脸的水里都添一些。他刚才上街也和人聊天了,说电视上提醒今晚要下雪呢!也怪不得今天这么冷,老头都冻得僵了。他自己也在温水里洗了把手,把刚才干活弄得僵冷冷的掌心给焐暖了,接着又看了眼天光,觉得这一场雪下下来,肯定不小。   不过瑞雪兆丰年,雪落了,明年的收成就能好了。   他热乎乎的擦了把脸,瞧见么儿还在那揉眼睛,忍不住笑着骂了一句“睡猪”。陆云泽也不理逗自己的姥爷,站在边上拉着贺邵承的胳膊,又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睡觉又怎么样了呢?每个人都要睡觉的,他就是比别人又多睡了一些罢了,又不是没好好读书好好赚钱。贺邵承不逗自己的么儿,还帮他仔细的看了看眼睛,特别认真的叮嘱不要再揉了。   “已经有些红了,手上到底有细菌,再揉会越揉越痒的。”   陆云泽眨眨眼,乖乖的给他牵去厨房里吃早饭了。   锅里有姥爷之前烧的杂粮粥,里面撒了不少厨房里头翻出来的豆子和花生。整个粥味道都很清淡,但搭着家里的咸菜和萝卜干吃,又热乎乎的颇为舒服。昨天晚上剩下来的锅巴也被陆云泽扔到里头去了,现在吃着虽然表面软了,但里头还是脆的。他暖烘烘的吃了一碗粥下去,刚好现在顶饱,又不影响中午继续吃饭。   贺邵承也是一样,难得只喝了一碗粥。   曾姥爷还在忙别的事情呢,院子最好再扫扫,把所有的灰都在今天扫去,因为等到明天按照规矩就不能扫地了。大年初一的灰可是下一年的财呢!家里的鸡棚现在已经空了,但因为上次来来去去太匆忙,也没清理,里头还全是鸡屎,肯定得干净清理清理。   无论县城那个房子多好,在老头眼里,这个农村土房才是自己的家。他忙着打扫角角落落,贺邵承便也要去帮忙,但曾姥爷却不肯,挥挥手让两个小伙子玩去。   “好不容易闲下来,你们去田埂上溜溜!不用一直呆在家陪姥爷!”陆云泽想了想,立刻就答应了,“那成,我带贺邵承去水稻田抓黄鳝去。   “去去去,带个桶,随你们折腾。”曾姥爷摆摆手,又去搞鸡棚了。   贺邵承还有些惊讶,因为他从来没下地捉过黄鳝,其实就连这个东西.....他也吃的很少,记忆中只是尝了几次。陆云泽其实也好久没抓黄鳝了,毕竟上辈子最后几年都在上海,哪有水稻田给他折腾。他跑到了后院去,拎了个平常装水的塑料桶,接着又去找了两双橡胶雨鞋,橡胶手套,直接拉到小腿、胳膊肘的那种。   “换上这个...我还得换件衣服,不能穿这么鼓的。等会儿去了水稻田,就把袖子拉起来,看田里哪里有孔....”贺邵承皱了皱眉,“不带饵料吗?”“不用,黄鳝现在都冬眠呢!”陆云泽坐着把鞋子套上了,瞬间就有了几分下地干活的味道,“你也快穿,我去房间里换个衣服。”   他回来过年当然不止带了这一件大棉袄,还顺道拿了件其他的呢,这会儿刚刚好套上,再带个铁钩子去稻田里捉黄鳝。两个人出门还和曾姥爷打了个招呼,接着才一块儿沿着小路往田埂上去了。 第64章 捉黄鳝   现在是冬天,整个田其实都还没上新苗呢,都是一些剩下的枯杆子。路过有人家种茭白的小池塘,更是完全用火烧过了,看上去颇为狼藉。贺邵承看了看,所有的水稻田此时也都没有再添水,只是说田里的泥还软软的,怪不得要穿靴子来。陆云泽也不先下去,而是在一边慢慢的走,仔细的找着有孔的地方。   “野黄鳝都不会太....但是烧起来味道真的很香,能捉到的话我们就烧个红烧黄鳝片?”他总是很擅长吃东西,说着就舔了舔嘴唇,“唔,黄鳝片下面也好吃。”   “么儿,这个洞算吗?”贺邵承垂着眸,认真的盯着稻田,还真的发现了一个孔。   陆云泽瞅了瞅,觉得差不多,就走了下去。一脚踩在泥地里,整个鞋掌都没了进去,再抬脚要走路时还挺费劲的。尤其这些鞋都是曾姥爷的,对于他来说还太大了一点,脚一抬鞋跟都拔不出来。   他像是不会走路了一样拉扯着自己的脚,贺邵承也立刻跟上。   “我试试,不一定有的。”陆云泽动了动自己戴着橡胶手套的胳膊,对准了那个洞就掏了下去。   他侧着身不断的摸,手掌隔着手套感知也没那么灵敏,感觉抓到什么东西时就立刻拉了起来,结果就是一把淤泥。他便又继续下去摸,嘴里还念叨着“黄鳝黄鳝”,看得贺邵承都忍不住笑了。就在他以为自己第一个洞可能是白忙一场时,手心里却有了个长长的东西。陆云泽一喜,立刻就拽了出来!   只是橡胶手套滑得厉害,而那黄鳝也被他弄醒了,直接就扭着要跑——“钩子钩子!”他着急的喊了一一声,边上的贺邵承闻声而动,猛的就拿着铁钩把黄鳝拦腰拉起,直接扔到了他们的水桶里。   一条还不怎么大,浑身都细细的黄鳝便沾着泥在桶底挣扎了起来。   陆云泽惊喜极了,忍不住的要为贺邵承刚才的敏捷叫好,如果不是记得自己手上现在全是泥,他都想去拍拍对方的肩膀了!而贺邵承也有些讶异第一次就能这么好运,对继续捉黄鳝这件事也生出了些兴趣。   “厉害呀你!走,我们继续再找...摸个四五条再回家。”   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在田埂里踩着烂泥走,看见孔就去掏一掏,左右手上、脚上都有橡胶裏着,只要注意一点就不会弄脏他们的衣服。虽然泥田里黄鳝不少,但也不可能每次都中,大部分时候还是摸了个空的。不过既然都掏了泥,遇到能捡回去的小田螺,陆云泽也都没放过,再不济洗干净了送去李婶家里还能喂喂鸡呢。两个人就在空旷的水稻田里专心摸黄鳝,等到脸颊上感觉到微凉时,才发现空中已经逐渐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   “诶,下雪了。”陆云泽站直了身体,仰头看了看天,“这雪来的好快,肯定小不了。”   “是的。”贺邵承也看了看四周,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么儿的身上,莫名的觉得连这种情况下,他的么儿都好看极了,“我们回家?已经抓到五条了。”   “嗯,回家吧,也没带伞,雪落在身上要把衣服弄湿的。”   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一冷就湿,就算下了雪,雪也会很快化开在身上,把头发、衣服弄得都湿漉漉的;然而去了北方,雪就干得像沙子一样,出门都无需撑伞,稍微拍拍就行了。   光是从田埂到他们家,漫天的雪就又大了几分,已经在路上积下一层薄薄的白纱了。   陆云泽看了一眼贺邵承,只见对方的寸头这会儿也多了好多雪花,像是一下子变成了白发的老头似的。他忍不住的就笑了,把桶放在院子的地上,又脱了自己的手套,“贺邵承,你头上都积雪了。”   贺邵承微微抿唇,没告诉么儿他自己其实也是一样。   两个人把手套洗干净,接着又去冲鞋子,重新换了自己干净的球鞋过来洗黄鳝。五条黄鳝都不大,细细的,一边冲水就一边扭。十来个田螺也一块儿洗干净了,陆云泽把它放在了一个小碗里头,让贺邵承送去隔壁李婶家。曾姥爷也总算把鸡棚弄干净了,从后院过来瞧了瞧外孙和小贺的成果——嚯!可真不得了!   “这么多!那今晚就再添个辣椒炒鳝片?   “行啊。”陆云泽点了点头,本来他还心想着家里已经有卤肉了,再红烧一个黄鳝好像都太红了点,炒个辣椒鳝片刚刚好。   五条黄鳝被冲的干干净净的,他也不着急杀,还只是放在桶里头养着,又和曾姥爷一块儿去弄个简单的午饭。贺邵承把田螺送了,李婶实在是客气,居然又塞了一小袋菜团子过来。这都是他们家自己做的,无论是外头的糯米还是里头的菜肉馅心都十分扎实,吃早饭的时候蒸上一个刚刚好。他拎着东西回来了,曾姥爷却是哎呀一声,直说隔壁家太客气了。   他在村子里就和自己这个邻居关系不错,现在明明自己开厂子了,还雇了他们一家人呢,却吃喝都拿对方的,怎么过意的去呢?   陆云泽一边笑一边在灶台后面烧火:“那明天多给点红包不就行了?姥爷,你要实在觉得不成,等到厂子上班了还能再发一次开工红包.....以后还可以给李婶他们家分点股份。总之办法多了去了。”   曾姥爷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是要给他们家两个闺女多准备点红包....唉,对了,今晚姥爷还要给你们压岁钱呢。我得记得放你俩枕头底下去。”   他回来的时候特地带了好多现金,从零碎到百元大钞,什么都有。尽管贺邵承已经知道曾姥爷对他和对么儿是一视同仁的,但久违的听到“压岁钱”这三个字,他还是忍不住的一愣。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拿过压岁钱了呢?好像自母亲去世了以后,整个家庭就偷偷的把他忽略了....“姥爷,你打算给多少啊?”陆云泽还在问呢,“只给十块钱我可不乐意,一张大团结忽悠不了我。”   “小财奴,姥爷现在哪敢用十块钱忽悠你呀!”曾老头一边往米里头加水,一边笑着答他,“给你们两个一人准备了一千呢!姥爷可是把身上一大半钱都给你们做压岁钱咯。”   他们一块儿吃午饭,还比较简单,就两个小炒菜,稍微加了点肉丝,因为正菜都要留着到晚上呢!三个人接着又去睡了午觉,睡醒了之后就又开始准备做晚饭了。黄鳝的血也是红色的,杀起来的时候还挺吓人。陆云泽自己不太做得了这个,就只是和贺邵承一起给已经杀了的鱼刮鱼鳞。而曾姥爷则坐在一旁,拿了个长钉子,把黄鳝脑袋先钉在了木板凳上。   总之,挺血腥的,他们年轻的小孩都不太下的了手。   黄鳝去了内脏又去了骨,最后只剩下来一层鳝皮,还被曾姥爷用刀来回的刮掉了上面的粘液,冲的干干净净的之后才拿去厨房。卤了一天的肉这会儿已经好了,香喷喷的,他便拿了个铁盆子,挑了三块大肉,又加了点边上其他的卤料,让外孙端着送去隔壁家。   他们尽管才三个人,但两个是能吃的小伙子,曾姥爷还是给配了八个菜,桌子都差点放不下。饮料当然不能缺,他早上就想好了,特地去杂货店带的一桶“非常可乐”;自己则难得的拿了一点二锅头出来尝尝。陆云泽没拦着姥爷,只是心想等到过完年,三月份,天气暖和了,可以让姥爷安排一次全厂员工体检。胃镜老做确实受罪,不过可以拍个什么钡餐的片子看一看.....曾姥爷几个月终于又品尝到了一次白酒,高兴的小胡子都翘起来了,“来,咱们仨碰个杯!我先敬敬你们两个小伙子!”喝酒就是要碰杯,还要说点话再碰才热闹。这会儿外孙和小贺手里都有饮料了,曾老头就原形毕露,喝一口就找一个人叨叨,聊聊过去,再聊聊未来,碰杯之后抿一小口,舒坦极了!陆云泽吃口菜就要被拉着碰,都无奈了,差点要端着小碗去墙角吃。姥爷也嫌他不配合,接下来就专门找贺邵承聊,夸他是个好孩子,以前过的不好,受了罪,从今年开始,什么事情都会顺顺利利的,再也没有坏人来欺负他。   贺邵承垂下了眸,虽然只是很平静的和姥爷碰杯,但心口却又一次泛起了酸楚。   一顿饭,这样喝着饮料,吃着菜,最后再来一小口饭。陆云泽摸着自己撑起来的肚皮,瞧了一眼时间,都晚上八点了。他知道有春节联欢晚会可以看,不过他们村就只有村委那里有一台,还是黑白的,意思不大。他又喝了口水,接着则走到了厨房门口,推开了那扇门。   外面的雪已经如鹅毛一样落下,把整个世界都盖上了一层银装。   “啊....都这么大了。”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第65章 除夕夜   他们家的院子这会儿也已经一层积雪了,连边上的走廊都白了一半。陆云泽忍不住蹲下身去戳了戳,雪都软绵绵的,捏在手里居然也不觉得冷。身旁忽然多了个人,他扭头一看,果然是贺邵承。贺邵承也垂眸看着地上的雪,睫毛浓密又纤长,从侧面看,五官立体到了极致。   “么儿,不要着凉。”   “没事的……下雪的时候不冷,等雪要化的时候才冷呢。咱们上物理课不是学过了么。”他又戳了戳地上的雪,忽然抓了一小把在掌心里。雪都沙沙的,一握起来还嘎吱一声,这就成了一个比较凝实的雪团。他又抬眸瞅了瞅身边的贺邵承,似乎对方还在认真的看雪——“贺邵承。”   “嗯?”他转过了头,接着就被么儿用一小团雪砸了一下脸。   刚吃完饭,冷其实还不怎么冷,就是这一下的袭击太突然了,让贺邵承睁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面前正大笑起来的么儿。雪球已经落到了地上,他面孔上还沾了点潮湿,而陆云泽没想到他能这么呆,笑得肚子都疼了。可现世报来的也很快,他蹲在地上狂笑,身体没稳住,居然就往后倒过去了。等到一屁股坐在地上时,贺邵承也抿了抿唇,抬手抓了一把雪——曾姥爷还在喝最后一口小酒呢,就看到外头,外孙和小贺已经在院子里打起雪仗了,你扔一个我扔一个,热闹极了。   其实他总觉得两个孩子太老成了一点,像个大人一样做生意,倒腾那什么认购证……当然他很为孩子们骄傲,可在他心里,十三四岁的娃儿就应该这样玩嘛。老头翘了翘小胡子,脸颊上又飘起了醉酒的红,夹了一筷子鳝片到嘴里。这水稻田里的黄鳝,味道就是不错。   他哼起了小曲儿,一边看两个孩子玩闹,一边打算再稍微吃几口。今晚洗个澡,回去读两页《知音》,睡上一觉就能等着明早外孙和小贺给自己拜年了。   一场雪仗打得浑身都是汗,陆云泽不用说,肯定已经喘成狗了;贺邵承也难得气息不稳,脸上满是平常不太见得到的大笑。天上的雪还在落,彼此的头上,肩膀上,都已经积了不少。可又忌惮着对方再扔一个雪球过来,因此两个人又都没动。   还是陆云泽先认输的。   “我……我干不过你……”他喘着,“贺邵承,今天不来了……我们两个,和解。”   “么儿,你先把你手里的那一把松了。”贺邵承的目光落在了他藏起来的那只手上,嗓音都带着些笑意,“你松了我们就结束。”   “你手里不也还有一把呢嘛!”   两个人一起又大笑了,终于放掉了最后的雪,一起进屋去了。   吃完了饭还有水果,曾姥爷拨了个柚子,直接一人三瓣。陆云泽不大想只吃柚子,因此又去拿了昨天没玩完的仙女棒出来,和贺邵承拖了个小板凳一起坐在屋檐下吃。银色的花火不断在空气中绽开,按照爱心的形状挥舞一下还能真的看到个爱心。陆云泽吃了一口柚子,只觉得甜到心里去了。   他忍不住地看了一眼身边还年少的,还没有到情窦初开年纪的贺邵承;贺邵承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头看向了他。   “么儿,怎么了?”   “……”   白写了个爱心。   腮帮子鼓了起来,陆云泽闷声说了一句“没事”,继续吃柚子了。   他们没看联欢晚会,光这样折腾折腾,又擦把澡,上床也十点钟了。枕头底下已经有两个红包,但今晚还不能碰,必须睡到明早再拿出来。陆云泽洗了个头,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湿漉漉的,穿着保暖衫就想往被窝里拱,就算烧了炕也不想坐在外面。但他头发又湿着,不擦擦干睡觉可能会头疼。贺邵承便把毛巾垫在了枕头上,让么儿侧过身去,露出了后脑勺让他来擦。   “咱们睡一觉……就到新年了。”底下烧了炕,陆云泽这会儿就舒坦了,“贺邵承,如果按照农历算的话,从明天开始,我十五岁,你十四岁。然后过十来天你再过个生日,你就也十五岁啦!”   “这什么算法。”贺邵承忍不住的笑,“过生日加一岁,过年还加一岁,这样一年不就加两岁了吗?”   “诶,也是。”陆云泽愣了一下,“算了,不管了,反正我们两个都要长一岁了。”   他的眼眸弯了起来,因为长大一岁都高兴着,擦完了头发之后又立刻翻身过来正对着贺邵承,伸手去戳戳对方的脸。这会儿他到底还年纪小,脸颊也依旧光滑着,让陆云泽忍不住的有些上瘾。不过戳了几下,贺邵承就把他的手握住了,不给么儿乱动的机会。   “睡觉了。”他凝视着面前的人,“明天早上,要我们两个去喊姥爷起床的。”   “行吧,那你设个闹钟……唔,六点吧。”   他们一块儿睡了,虽然没抱着,但也紧紧的靠在一起,根本不分彼此。屋外还在下着鹅毛大雪,让整个村庄都显得静谧了几分;然而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安静的黑夜却被绚烂的烟花所打破。   是别的村提前开始放烟火了。   屋里头的陆云泽和贺邵承都醒了,觉得过年的烟花还是有必要看一看,因此就一块儿裹着被子,坐在炕上,像个三角饭团似的。贺邵承伸出来一只胳膊,把窗户推开了,屋里顿时就窜进来一股冷气,把陆云泽冷得打了个喷嚏。他赶忙让贺邵承把胳膊收回来,两个人靠在一起,仔细的拉扯好被子,一点空都不留。   屋外的烟花果然好看,大约是远处不认识的村放的,一整个大圆烟火都能看见。   “过年了啊。”陆云泽喃喃了一声。   十二点的时候放烟花的更多,耳边全是那“呲溜”往上窜,再“啪”得炸开的声响。屋外一阵一阵的敞亮,本村的村委那边也开始放了,烟火炸开时就像是到了白天,让他们关了灯的屋里头都跟着亮了。陆云泽眯着眼睛,有些困了,把脑袋靠在了贺邵承肩膀上。听着那些烟花声,他居然也不觉得吵闹,还挺高兴的。   因为这是重生以来,他和贺邵承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这辈子,他们还有很多年要一起过呢。   十二点过了,两个人就又躺下去了,睡在炕上闭着眼睛听外面的炮仗声。但今天毕竟不是迎财神那天,差不多到十二点半,整个夜晚又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熬夜过年的人都老实地上炕睡觉去了。   陆云泽抱着贺邵承的胳膊,又蹭到了对方怀里去。   有电子手表当闹钟,两个人第二天早上六点当然就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把枕头底下的压岁钱掏出来点一点。两个红纸包,一包里面一千块,叠起来还老厚。虽然手里经过的钱已经早不止一千块了,但陆云泽还是笑得像个小财奴一样,来回把蓝票子点了好几遍。   接着,他才下了床,准备去喊姥爷起来。   如果他父母还在,其实压岁钱应该是父母给,第二天早上去找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拜年,拿红包。可他们家只有曾姥爷了,曾老头便不得不给两份,听到外孙和小贺过来喊,便“哎呦”着开了门。   “姥爷新年身体健康发大财!”这是刚才在屋里商量好的拜年话,陆云泽和贺邵承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曾姥爷听着就高兴,把两个红包又给小伙子们,接着再拍拍肩膀,拉着他们去厨房准备吃早饭了。贺邵承只是拿着那个红包,但陆云泽却低头直接给拆了,反正顶上也没涂胶水——“嗯?姥爷,你怎么才给了六十六?太少了吧?”   曾老头顿时胡子一吹,“这是我统一包好的,给隔壁家两个姑娘也是这个钱!么儿,昨晚都已经给了你一千了,你还要多少啊?”   “钱可是个好东西,我有多少就想要多少的。”陆云泽也不觉得羞,笑眯眯的拿着红包进了房,早晨雪已经停了,但地上是厚厚的一层,他们从院子里走的,便在原本光洁无暇的雪地上踩出了一排的脚印。贺邵承和陆云泽已经坐到灶台后面去烧火了,曾姥爷先舀了两勺水到锅里,还在那摇头呢。   “小财奴呦!咱们家出了个小财奴!”   不过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这只是大年初一起来开个玩笑罢了。如果陆云泽真的这样贪家里的财,那么他就不会把自己深圳倒货赚来的钱拿给曾姥爷去开厂;而曾姥爷如果舍不得给外孙钱,也不会去银行贷款支持他搞什么认购证。   昨晚那么多菜,曾老头也没烧别的,直接来了一大份豪华咸泡饭,把没吃完的鳝片、青菜、草菇、毛豆……能放的都放了进去。还有李婶子家昨天拿来的菜团,他也蒸了三个,整个糯米皮都软软的,颇为漂亮。坐下来吃饭,他们一个人一大碗咸泡饭,再加一个糯米菜团。陆云泽对糯米皮比较感兴趣,觉得没什么味儿的皮都好吃;可到菜肉馅时反而不喜欢了,就拨到了贺邵承碗里。   贺邵承夹起来,三口就吃完了,替么儿收拾吃不下的、不喜欢的东西,已经熟练至极。   如果家里还有长辈,那么今天吃完了饭就得出去走亲戚;但因为和父亲那边断了关系,陆云泽还真的没什么地方要去,跟着姥爷在家呆着就行了。曾老头也是个年纪大的,哪还有什么长辈要他出门。他只想在家里歇歇,把院子里,屋檐上的雪扫扫。可才吃晚饭,家门口就又来人了……   “曾叔!”开口就是那熟悉客气的叫法,让曾老头顿时额头都出汗了。   陆云泽见状不对,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拉着贺邵承回了房间,躲在里面假装还在睡懒觉。 第66章 闹事   一整个上午,来他们家瞧瞧的人多的不得了,还都带着小孩,让曾姥爷不得不给孩子们发个十块钱的红包。就算他有钱了,这样十几份的往外发,他心里也有些肉疼呢!   他又和那些小孩不熟!当什么白捡来的爷爷呦!   李婶子家当然也过来看看,但他们家两个姑娘的待遇就不同了,给的是和陆云泽一样标准的六十六。六张大团结,一张五块一张一块,拿起来也颇有分量,一摸就知道给的不少。大姑娘笑眯眯的,讨巧的嘴连连和曾姥爷说着新年吉利话;连李婶子家二姑娘这会儿都想好了,等到自己高中毕业就去曾爷爷的辣椒厂里工作,和姐姐一样当个体面的财务会计。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一直到中午才没了人,毕竟年初一走亲戚拜年都是早上,没有下午去别人家的。曾老头擦了把汗,关上院子门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念叨“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七个字,把陆云泽笑得肚子都疼了。   他和贺邵承这会儿也出来了,跟着一起在灶台后面烧火,只要把昨天晚上的菜都重新热一下就行。因为早上已经烧了不少咸泡饭了,现在剩下来的菜并不多,主要是卤肉。曾姥爷已经把大块的肉都切小了,直接给两个孩子的碗里一人浇了一勺卤肉汤,里面带着鹌鹑蛋和豆干,根本不担心吃不掉。他们早晨那一顿吃的很早,现在当然饿了,连陆云泽都去又添了点米饭,把鹌鹑蛋吃的干干净净。   过年其实就是没有农活要干,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的节日。这个年头互联网又没进普通人家呢,闲下来的娱乐活动并不多。村上其他人或许就要找个地方一起打牌,斗斗地主或者蒙个鸡;但他们一家又都不爱玩牌,每天吃完了饭就犯困,只想睡觉。   陆云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靠在贺邵承肩膀上,小声的嘟囔:“等回县城我得去药店称个体重……肯定胖了。”   贺邵承认真地垂眸看着他白净的小脸,那下巴还清晰的尖着呢,“没胖,还是一样的。”   陆云泽的眼睛眨了眨,乌溜溜的,抬起来瞅着对方,“肉都在我肚子上呢,你光看脸看不出来的。”   贺邵承便更认真地回忆这段时间抱着么儿睡觉的感觉——么儿的腰好像一直都挺软,挺细的。   “肚子也没胖。”他肯定地开了口,“但是应该长高了一点。”   两个人说着闲话,曾姥爷那边给切了一个苹果,端过来三个人分着吃了。   他今天是不太困的,因为毕竟是年初一,是个好日子,只要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上门,老头做什么事情都爽利。后院的菜园也得去清理清理,虽然现在他们在这儿住的少了,但偶尔还是要回来的,所以不如先把不需要的菜梗子都拔了,等到天气热一些的时候再撒点种子进去。院子里的雪也要扫扫,虽然不往外推,但也得堆到两边去,把院子的石砖地弄干净一点。   早晨起来本还挺好看的一片白雪,就因为家里头不断的来人,早就已经被踩的不像样了,又黑又脏,还容易滑。   他吃了口苹果,挥挥手让孩子们去睡午觉,自己则拿了个大铲子,打算先清理一下已经被踩成冰的雪。   铲子一落地,曾老头脚就踩上去,“嘎滋”一声把一大块冰铲起来,扔到角落里头堆着。光是一个院子要打扫打扫就不容易,更何况他还打算把家门口也铲出一条路来呢。现在雪在融化,因为热量被吸走了,气温其实比昨天晚上下雪的时候还要冷。不过一直干着活,又吃饱了肚子,曾老头那是一点都不觉得,还嫌身上棉袄太热了,差点就要把扣子解开敞着吹风。   他一下一下的铲着雪,才忙了一半院子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农村的地不值钱,每户人家都是这样,前院后院加起来能比县城小公寓大!他们家那是还没盖两层呢,有的人家后来自己搭房子,三层一盖,房间那是多的都用不完。他又铲了一大铲子雪,胳膊一使劲,一挥,算是给扔到角落里去了。老头放下了铲子,竖在那里准备稍微歇歇,起码去厨房弄口水喝什么的……结果却是听到外面又有了声响,还带着些哭声,似乎是不少人在过来。   曾姥爷有些疑惑了。   年初一拜年都是早上来的,怎么下午还有呢?   他走到门口去瞧,果然,他们家这条路上那是来了不少啊!而且这回来的人他就认识了——还算是原先的亲家呢!   陆云泽的爷奶居然来了!   自儿子死了,他们两家关系就断了,这爷奶也偏心小儿子,对大孙子那是看都没来看过,更别说过年过节给点压岁钱了。他们两家也几年多没走动过,各自住在各自村上,井水不犯河水,基本就是陌生人了。曾老头眉头顿时就皱紧了,稍微想想都知道……这肯定是因为陆文杰那事儿了。   那夫妻两个还关在拘留所呢!   他站在那儿,别人当然立刻就瞧见了,这次被拉过来增势的亲戚也伸手指着曾姥爷,“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天煞的!就是他呀!”老婆子抬手一拍膝盖,哭天抢地的,远远的就要往地上倒了,“曾国强啊!我们还当过亲家,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儿子啊!”   曾姥爷皱着眉,知道这事儿不好了。   他连忙往把院子门关上了,首先不能让人进他家门;可听到声音的邻居哪有不出来瞧热闹的,边上李婶子家姑娘都走出来了,一脸迷茫的看着这一群来势汹汹的陌生人。屋里头的陆云泽还在贺邵承怀里头睡着呢,听到那隐约的哭喊,按理说是不会吵醒他的,但却就是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戳了戳身边也还在睡觉的贺邵承,“怎么了?大年初一的,哪来的人在哭啊?”   贺邵承被他刚弄醒,比他更懵。   陆云泽便躺在被窝里朝外面高喊:“姥爷!外面什么声音啊!”   “么儿!哎!你爷奶来了!”曾姥爷摇了摇头,烦的不行,觉得这个年初一真是晦气。他和这群人又没什么关系,那陆文杰和张红盼自己违法犯罪,送到监狱里去有什么不对?结果这就来找他麻烦了!   陆云泽一听,一愣,赶忙从床上爬起来了。   他也不嫌冷了,直接下了床,披上了挂在衣架上的大棉袄。贺邵承也有些疑惑,因为他在么儿身边基本听不到“爷爷奶奶”这个词,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陆文杰的父母来了。他的神情也瞬间严肃了下来,皱着眉抿着唇,一起套上了衣服推门出去。现在那一群人已经到门口了,只是曾姥爷没把大门打开,不放他们进来。   “天煞的呦!”老婆子和老头都哭着,指着曾姥爷痛骂,“你怎么那么心狠呢!我们家建海是走了,可文杰到底是云泽叔叔啊,两家沾亲带故的,你却把亲戚送到监狱里头了!”   跟着来的一堆里还有张红盼父母,她爹看到曾姥爷也气急了眼睛,“你个老头怎么这么狠心呢!我们家红盼儿子才三岁!才三岁!你就把他亲娘送去坐牢,曾国强,你还算个人吗?!”   一群人挤挤攘攘的,几乎把门口的路都要踩破了。   曾老头虽然平时为人相处很和气,什么事儿有的时候稍微吃点亏也就过去了,比如今天早上,哪个来他家拜年的小辈没拿十块钱红包?但是他也不是软包子,尤其面对这家本来已经断了关系,后又结了仇的亲家。   老头铲子一摔,“来我家门口闹了?陆文杰和张红盼两个,那是罪有应得!自己不做好人,犯了法,坐牢不是活该吗?国家法律里头写的清清楚楚,你要闹事怎么不敢去警察局?现在看我孤老头一个好欺负是吧?”   “姥爷!”陆云泽也板着小脸出来了,和贺邵承一起站在了曾姥爷身边,冷眼看着面前一群和当初陆文杰张红盼两人几乎别无二致的闹事者,“他们来干什么的?”   “谁知道。”曾老头烦躁极了,都想抽旱烟了。   “要不是你们!我儿子媳妇会坐牢吗?我孙子会没爹娘吗?”陆家老头子气的直摔拐杖,边上还有两个亲戚扶着,“曾老头,你可太过分了,我们好歹当过亲家,就为了一个外姓的小兔崽子,你把自己女婿的弟弟媳妇都送到监狱里去了啊!”   贺邵承在边上,目光冰冷至极。   他在张红盼手里,平时一般是见不到这对老人的;但是过年过节难免要走动,等到陆老爷子和老婆子去看金孙时,他就会站在边上,继续打扫院子、洗衣服、洗碗。当时的这对老人虽然不至于像张红盼那样打他,但也根本没有把他当人看过,眼里只有陆壮壮一个。呵斥、贬低也没有少过。就算到现在,在他们的眼里,贺邵承依然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兔崽子,是根本没有一个做人的权利的。   拳头又一次死死的捏紧了。   陆文杰和张红盼已经被送去了监狱,他也在么儿家有了户口了,无论谁都不可能再把他带走。虽然面对的都是一群来闹事的人,但贺邵承此时却完全没有了上一次的惧意,眼眸里只有冰冷。   如果院子的门没有关上,他现在肯定已经一拳头打到那两个人脸上了。   “么儿……让我去——”陆云泽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们是两个孩子,这群来折腾的人盯准了的显然是曾姥爷,倒也不必这么早去呛声。而且理在他们家这儿,不是说谁带的人多,谁的嗓门大就有用的。曾姥爷果然也不怂,更何况他已经看到自家村上的人围聚过来了——“你小儿子家自己犯了法,跑到我外孙学校去闹事,被老师报警不是活该吗?呸!你要不做错事,警察抓个鬼!”他啐了一口,那农村老头吵架的气势是陆云泽都没见过的,更别说贺邵承了,“犯法坐牢天经地义,我曾国强可没那么大本事让警察局关着他们!”   “而且谁和你是亲戚了?是!么儿是你孙子,可你们两个自他爹死后来看过他吗?建海还活着的时候你们就偏心小儿子,让他没了学籍考不上大学;现在更好了,大孙子不要就只疼小孙子!人心是偏的,但有你们这样偏到西边去的吗?!”   “你们也说得出口陆壮壮没爹妈这个话……”曾姥爷嗓子声音高极了,“我们家么儿有吗?被你们买回去打了三年、饿了三年的小贺有吗?怎么,之前都没见你们发好心,现在让我去体谅陆壮壮?”   “你……你……”老婆子气得手都在发抖,“你果然是六亲不认啊!妈了个逼的……”   “谁和你们是亲戚!”曾姥爷又啐了一口,“大年初一的嘴巴放干净点!过了年就要庭审了,等着法院判吧!该做几年牢就去坐几年牢,别在我家门口撒泼!”   那边张红盼的母亲却是呜呜的哭着,并没有像陆文杰的爹娘和自己丈夫一样怒骂。   两家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配合的挺好的,她一边哭一边居然跪下来求求曾姥爷了,双手合着不停的摆,“我们家红盼小孩才三岁,正是需要妈的年纪呢……老曾,就当我求你了,去警察局把案子撤了行不行?那小孩儿你们也领走了,他现在不是过的挺好的么,我们家红盼之前三年也到底是养了他了,也没让人饿着,就是说没处好关系,不至于要去坐牢啊……”   她一边哭一边曲解了真实的情况,言语中的意思就是自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贺邵承的事情,只是当初买了他而已。可那不是不知道买孩子也算“拐卖罪”嘛,她女儿女婿也是无辜的啊。她也看到了陆云泽和贺邵承,跪完了曾姥爷又去求两个孩子,“我们家红盼不懂法,好孩子啊,她到底当过你妈,你别记恨她呀!她可能是打过你,但那都是当年的教育自己孩子,都是为了你好……怎么能算虐待呢?”   此话一出,就连陆云泽都被他们家的无耻震惊了。   果然能养出张红盼这种无知又泼辣,自私又恶毒女人的家庭,本身三观就是有问题的。他一口气哽在喉咙口,感觉自己都要气死了;而边上的贺邵承却只是平静的抬了抬眸。   “是吗?她冬天只让我穿着一件陆文杰的旧衬衫是对我好?拿着火钳烧我的背是为了我好?下雪天罚我不准进门睡觉是为了我好?”   “这三年,只给我吃要放馊了的馒头和米饭,也是为了我好?”   “那你去监狱里探视的时候,记得帮我谢谢她。”   他的心口虽然充满了恨,充满了怒,但因为已经有了一个温暖的家,两个会给他出头的家人;贺邵承看着这群无理取闹的人反而觉得可笑了起来——因为他们所有的闹都只是不甘,只是被戳到痛点后的挣扎罢了。   张红盼和陆文杰进了拘留所,这群人找不到能够把他们放出来的办法,所以才来了他们家门口。   曾家村的人也过来了,李婶和她男人更是虎视眈眈的在边上站着,和其他关系熟的婆娘对视一眼,瞬间就默契的开始指指点点了起来——“自己作孽,买了小孩还虐待孩子,被警察抓去坐牢不是活该吗?你说你要能好好对这个孩子,现在至于要坐牢吗?”   “所有事儿都是自己做的,后果也该自己承担呗,镇政府都来宣传法律法规多少次了,还以为现在是旧社会啊?”   曾家村所有人都来了,直接把两边的路都包抄,站在一起看这一群过来丢人现眼的东西。张红盼母亲还跪在地上哭呢,估计也是提前商量好的,都没有人去扶起来。陆家的老婆子则是眼珠子一转,听着身边这说话声,知道情况不好了。她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只要自己的宝贝小儿子能出来就行了——于是,所有人都见到,那老婆子哎呦一声躺在了地上,竟然左右打滚了起来!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她来回滚了几下,头发都脏透了,“不把儿子给我,我就躺在这儿,躺到死!你们家别想再出门了!”   曾姥爷都被这泼皮的样子惊讶到了。   陆云泽在一旁更是直接气笑了,心想着谁怕谁,我们家出门都从你脸上踩过去不就成了?自己过来给人当垫脚布了!贺邵承的面孔则是还板着。他是不怕这群人了,但如果总是被这样上门找麻烦,肯定也不行。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低声和么儿说道:“这群人不会轻易地走的,么儿,我们去报警吧。”   陆云泽“嗯”了一声,这就进屋子打电话了。   曾姥爷也觉得没劲,这群“亲戚”又不讲道理,就是来折腾他的。他骂也骂过了,反正关上门进不来,不理会就是了。这大冬天的,那老婆子能躺地上一晚上也算他佩服。他想了想,索性把铲子捡起来了,继续往地上一踩,铲起了一块发黑的脏冰,直接甩到院子外头去了。   “让开点让开点,老头子铲雪呢!”他铲一下就扔一下,这会儿也不遵守年初一不能往外扫地的规矩了,“在我家门口挤着干什么?让开点!”   地上的老婆子躲闪不及,冰渣子直接就甩到了她的脸上,融化出一道发黑的脏水。   卧室里,陆云泽则拨了110,认真的把情况和警察局仔细说了。   来他们村上处理情况的就是龙珠山这边的警队了,虽然过年值班没多少人,但两个穿着警服的人一来,跟着过来壮场面的远亲就作鸟兽散,一个个都不大想和自己惹上关系,万一去了警察局就不妙了。他们其实心里也明白,肯定是自己家不占理;但农村就是讲亲不讲理,这才跟着过来的。陆文杰爹妈还在那里骂呢,曾姥爷倒是已经把院子里的雪铲完了,扔了他们一头一脸。他觉得解气极了,笑眯眯的去接待了警察同志。   “怎么回事啊?”   “警察小同志你们好,这里的情况是这样的……”   他这会儿是开门了,因为不怕别人进来折腾他家。贺邵承身为关键人物,此时也出来了,站在警察面前叙述了自己的情况。因为张红盼和陆文杰正在候审当中,这个司法过程根本不是曾姥爷这边去申请撤诉就能撤的。提出诉讼的又不是他们,这是个公诉案件啊。   虽然两边都在说话,尤其是张红盼亲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又给警察同志下跪磕头。可警察根本不吃这一套,很轻易的就分辨出了对错,严肃的警告他们不要打扰别人正常生活,否则这算“寻事滋事”,送他们去拘留几天不是问题。   顿时,那些跟着来的人更怂了,已经有的偷偷摸摸走了。   警察都在赶人了,那些不是本家的人当然要走,只是说张红盼和陆文杰父母还不甘心罢了。但警察大年初一被喊出来也觉得烦呢,这天气这么冷的,有什么好扯皮的?他们其实也没打算把人带回警察局,带回去又要做笔录记档案,更麻烦。两个人索性把情况往严肃里说了说,警告这几个老人家别挑战国家法律。这下他们才怕了,被身边的近亲拉扯着走了。   门口总算逐渐安静了,本来一个好端端的下午也直接没了。天阴沉沉的,估计晚上还得下雪,冷飕飕的。   曾老头也没觉得爽快,只是看着门口被踩成烂泥的地,心想自己又得铲好大一片雪了。 第67章 买生日礼物   如果没这个事儿,那他们家可能还在乡下多过几天,到初十再回去,初十一刚好是贺邵承生日,在县城好好的给他做顿饭,买个生日蛋糕,再来一份生日礼物。但今天来了这样一回,曾姥爷心里头就不大爽利了。就算走在路上别人都安慰他,夸他们家做得对,他也没什么好心情。   他根本就不想一直听到这件事!   要么就是谈他的辣椒厂子,问赚了多少钱,什么时候带着大伙儿一起发财;要么就是说小贺多可怜,以前遭了多少罪……是,小贺以前是可怜,也没见这些人伸手去帮一把呀?而且小伙子现在过得挺好,老去说以前那些事儿做什么!   曾老头心里不舒服极了,因为他已经完全把贺邵承当做了自己的孙子。   虽然他过年喝点小酒时也安慰过小贺,提了两句以前;但他也没和这群人似的,专门去重复小贺曾经遭过的罪,好像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一句“可怜啊”就能让小贺过得更好似的。其实他也看透了,这些人就是个闲着,来了个热闹的事情,多探刺一点小贺过去遭的罪,就相当于自己多了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好出去津津乐道一番,再表示一下同情,满足自己心里那道德标杆罢了!   他烦的厉害,实在受不了,初四就收拾收拾回县城去了。   当然,曾老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走之前就和李婶子说了,等过了年,辣酱厂再添两台机器的时候,把之前帮忙说话的那个女人也招来厂子做工。只是工资没那么高,底钱四十,每个月可以再按照表现发一点奖金。李婶也乐意啊,因为那天和她一块儿呛声的就是自己的好姐妹,早就想一起去厂子上班了!不过这会儿厂子还没买新机器呢,她也知道不能太早说,就暂时把消息藏着,打算等到确定下来之后,再给对方一个惊喜。   陆云泽在乡下刚好也住累了,觉得还是有空调,有冰箱的家里头舒服。   他十月份刚搬过来的时候,底下冰柜里还冻了不少冰激凌,一直没吃完,应该还有十来根。他颇想和贺邵承一起坐在空调房里,一边吹暖空调一边吃冰棍。还有县城街上的炸鸡,他也好多天没吃了,咂咂嘴就有些想那味儿。贺邵承在一旁听着么儿絮絮叨叨各种吃的,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两个字——“馋猫。”   陆云泽眉毛一扬,不服气了,“你不吃啊?”   他们这会儿正在回县城的电三轮上呢,风吹着有点冷,不得不把帽子带着,双手也都是藏在对面袖口里的,人也不可能坐得笔直,比如他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球,努力的缩着身体能少些冷。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可这并不妨碍陆云泽叨叨:“你不吃东西啊?明明你饭量是我两倍,还说我馋……”   “哈哈,小贺的评价可是很中肯的啊!”曾姥爷坐在另一边,也缩着手呢,脑袋上还带了个耳罩,就是那种老年人爱用的,把两个耳朵一夹,刚刚好挡掉冷风。不过这样他听到的声音就小了,说话也会不自觉的高声起来,“么儿你就是馋!人小贺吃什么都不挑,哪像你,冬天还要吃冰棍!”   “那是夏天吃剩下来的!”陆云泽嘴巴都扁起来了,气鼓鼓的,“你们不吃那就我一个人吃,反正我喜欢。”   贺邵承在边上抿着笑,“我吃,我也喜欢。”   他们在三轮车上一直这样聊天,连司机师傅都说他们祖孙三个关系好,可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家。曾老头就笑,下车时还多给了师傅五毛钱。他们回乡下也没带什么,就一点衣服,因此回来时也很轻松,只是贺邵承手里多了一袋子李婶给的点年货罢了。关了几天的大门被打开,虽然这个房子只是他们租来的,但曾老头现在也觉得挺好。   在县城里,没人认识他这个老头,可真自在!   陆云泽终于把帽子甩到后面去了,一进屋就先开了自己房间的空调,之后再把门窗关上,蹬蹬蹬跑下楼拿了两根冰棍出来。曾姥爷先去烧水了,有煤气用就是方便,一开开关火就来了,根本不用烧柴。吹哨壶放在灶上,他也不担心烧过头,接着就施施然出了厨房,把带回来的那些菜团啊,馒头啊放进冰箱里。贺邵承则接过了么儿给自己的冰棍,低头看了一眼,是赤豆的。   陆云泽已经咬了一小口,虽然牙齿都凉得有点发酸了,但是一块冰含在嘴里真的舒服,怪不得东北人冬天还要啃屋檐上滴下来的冰碴子。   曾姥爷拿了三个杯子,看到两个小孩儿这就吃起冰棍了,忍不住在边上摇头。   “么儿,大冬天的吃冷冰棍,你别吃坏了肚子!”   陆云泽又咬了一口,他是绿豆冰棍,和贺邵承刚好一红一绿,“不担心,是在嘴里含化了才咽下去的,没有直接把冰吃到肚子里。”   他的诡辩让曾姥爷都无奈了。   么儿那张小脸还泛着被风吹出来的白呢,结果现在又吃起了冰棍,真的是小孩子年轻,身体壮不怕。不过他是个老头子了,做不了这种事儿,顶多吃完饭来口冻梨。曾老头叹了口气,随他们去了,往三个杯子里分别加了点茶叶,接着又去厨房拿开水出来冲茶。贺邵承吃什么都快,已经把一根冰棍咬完了,而陆云泽还在慢慢地舔舔或者小口的咬一下,粉色的舌尖都总是露出来。   贺邵承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了那红唇和粉舌上。   么儿真的好像……母亲养的那一只猫。   他记得猫吃东西也是这个样子,一边吃舌头一边往外伸。   陆云泽还不知道自己在贺邵承眼里头上已经多了两个会动的猫耳朵,还在那认真的吃冰棍呢。   吃完了冰,他又想去买炸鸡了,不过又担心别人家过年没开门。姥爷听到他在那儿絮絮叨叨吃不吃这些话,忍不住笑了:“你啊!去街上瞧瞧不就完了?想买什么自己买,就记得别买多了,回来吃不完。”   “也是,”陆云泽猛的一点头,“那我去拿五块钱,贺邵承,我们一块儿去。”   他接下来几天都在家里吃吃喝喝,舒服极了。曾姥爷也差不多,本来精瘦一老头过个年都胖了!不过这样休息的日子总归不长,毕竟他们不是农民,还有个厂子要开呢。大约年初七的时候,曾姥爷就在家里接到了原先比较熟悉的饭店电话,问有没有辣酱能送过来,库存全用完了。   他便收拾收拾,给李婶家,电三轮师傅都打了电话,辣酱厂正式复工。   而家里还没开学的两个孩子还继续闲着。   陆云泽爱睡懒觉,但也不至于天天都在家里头,睡醒了,吃完早饭,还是会和贺邵承一块儿上街走走,去新华书店买点课外书读一读。贺邵承是专注于金融股票类书籍,就这个寒假已经读掉十来本了;而陆云泽就随意极了,找到什么感兴趣的就买了带回家。他也记得对方生日,已经思考了好几个晚上该买什么生日礼物,可又想不出什么头绪。   给书……?已经那么多了,没必要。   给礼品店的那种水晶球……?他不觉得贺邵承会喜欢啊。   如果对方是个成年了的,陆云泽还能送个精装打火机,鳄鱼皮带,鳄鱼皮鞋什么……可是现在的贺邵承还太年轻了,这些东西都不大合适。他想来想去,晚上都睁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看,最终才决定去求个平安扣,让贺邵承用银链子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面。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这辈子的贺邵承平安幸福,就算他们家后面没钱也没关系,只要人还好好的活着,他就满足了。   初九,陆云泽一个人去的城北百货大楼那一块儿,特地没带贺邵承。   他也很理直气壮,说要给贺邵承一个认真看书的机会,根本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视线在到处乱飘,已经暴露得不能再明显了。贺邵承看着他,轻轻的“嗯”了一声,还真的低下头继续看书写笔记去了,一直等到么儿走了才勾起了唇,露出了真心的笑。他坐在卧室的椅子上看了一个下午证券发展史,而陆云泽则在外面到处找那种卖玉的店。这个年头玉还不算贵,更何况他只是想买一个小的平安扣,又不是一整块的手镯。   但姥爷给的一千块压岁钱他还是都拿上了。   因为担心被人骗了,最后陆云泽去的还是百货大楼,在珠宝专柜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块儿也是什么都有,金镯子,玉镯子,金镶玉……品种琳琅满目,让他找得眼睛都有些花了,还是问了销售员有没有平安扣,才找到了放这一类东西的柜台。   一个个打磨得浑圆的玉扣,从大到小,整齐的排列着,在灯光下泛起了一层特别令人舒适的光。   他看了看,价格也不贵,中等大小的约莫一百五,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个玉是真的很好。边上还有带翡的,也好看极了,但陆云泽想了想贺邵承戴着样子,总觉得不大和谐。   还是选纯白色的吧……   他看了看,又让销售员拿了一个出来,在自然灯光下瞧了瞧,体会一下玉细腻的手感,“就这个吧……能配一根银链子吗?红线感觉太俗气了……”   “小弟弟,平安扣祈福就要用红绳挂着才有用呢。”柜员温柔地笑了笑,认真的解释了平安扣的规矩,同时给他把这个包起来了,放在了有天鹅绒的小盒子里,“一百五十二,我开下发票。”   陆云泽眨了眨眼,还是收下了那根红绳。   他付了钱,拿了小盒子,藏在兜里回的家。贺邵承也没问他去哪了,只是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么儿润一润嘴唇。小盒子放在口袋里也不硌,陆云泽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喝茶,尽管客厅没空调,但浑身都暖和。贺邵承也坐了过来,又拿起了小刀,在掌心给么儿削了个苹果。 第68章 电三轮   过生日的蛋糕也得提前订。   不过这个事情就不必瞒着了。   陆云泽拉着贺邵承第二天一起去找的蛋糕店,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到。毕竟这个时候物资还没两千年以后丰富,他们平县的蛋糕店也就几家,没到每条街都有一个的地步。然而蛋糕也是个洋气的东西,不少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都爱来过生日买一个带回去,所以生意挺不错的,一进门就看见冰柜里放了七八个已经做好的,准备让客人拿走的奶油蛋糕。   门口更是直接放着一盘还没卖完的普通鸡蛋糕,香喷喷的,还散发着热气。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倒是有些馋了,觉得要不今天就先买几个小鸡蛋糕回去。他瞧了瞧那些冰柜里奶油蛋糕的款式,又转头看身边的贺邵承,问:“你喜欢哪种?”   这个年头也还没到蛋糕设计出彩的时候,都是那种彩色裱花,中间空个地方,用糖浆写一句“生日快乐”,其实挺俗气的。贺邵承看了看,觉得都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而此时店员也知道他们是来买生日蛋糕的了,便从柜台上拿了一个只有三四页的册子,“挑奶油蛋糕吗?我们家的款式都在这里,可以看一下的。”   陆云泽对着店员笑了笑,礼貌地道了谢。   册子上也是实拍的照片,没多少虚的,底下再标注了不同尺寸蛋糕的价格。虽然蛋糕本身是个洋气的东西,普通人家不太舍得吃;但再怎么说也只是吃的而已,在面粉、鸡蛋价格都才几毛的现在,也不可能贵到哪里去。六寸的对于他们三个人太小了点,但是十寸又太大了,几天吃不完就得腻。他自己是觉得八寸刚好,晚餐吃一顿,第二天早晨起来吃一顿,就能快点解决掉了。   “我们拿八寸的好不好?”陆云泽瞅着贺邵承指了指小册子,“八寸的七块五。不过你想要多点也行的,我就是担心吃不完放在那里太久,化了或者坏了。”   现在用的奶油都是鲜奶油,味道吃着很好,但就是定型能力不强,放久了奶油就要淌下来了,没有以后吃的那种植物奶油质地硬。他总之都听贺邵承的,因为要过生日的是对方,不是他。但贺邵承在这种事情上一般都听么儿的,轻轻的“嗯”了一声。他自己也翻了翻这几页小册子,图上的蛋糕都大差不差,都是一样的裱花,打边。只是说放的位置,用的奶油颜色有些区别罢了。   “拿这个吧。”他挑了个颜色比较素的,没有边上黄黄绿绿的糖浆,只是顶端裱了一圈的淡粉色玫瑰花,中间放了点草莓。   店员拿回了册子,从抽屉里拿了登记单出来,“那好,我来写个单子记一下……今天不先付一块五定金,明天来取的时候再补齐全款就行了。”   “需要添加什么生日祝福语吗?”   陆云泽凑了上去,“我来写吧,就祝他生日快乐。”   贺邵承这三个字说给别人听,别人也未必能够直接对应上,他索性自己拿过本子用圆珠笔写了上去,字体端端正正的。他们出门,钱都在贺邵承手里,此时便是贺邵承付的定金。陆云泽还在问蜡烛的事儿,“送的蜡烛是什么样子的?就只有那种一根一根的吗?我想问问有没有数字的蜡烛,毕竟插太多上去也不好看。”   “有的,不过换数字蜡烛就要多五毛钱。”店员去拿了一个给他看,“需要哪两个数字?我们店里都全的。”   陆云泽在心里还又算了一下,平时都是算虚岁,过了这个生日,贺邵承就是十四,“他十四,要这两个。”   店员都有些惊讶。   她又看了看贺邵承,这个小伙子已经比她高了,但原来才十四岁……?因为南方人普遍矮,像她们女孩子一米五几的都不少,贺邵承一米七已经是很正常的成年男性身高了。不过这几年县城里喝牛奶的小孩越来越多,身高好像是在往上走。她忍不住瞧了瞧贺邵承那张比较成熟的面孔,心里头还是觉得他像十七岁多一点。   “嗯,我这边记下了,那明天就还要付六块五。你们什么时候来拿?我们会提前两个小时开始做。”   贺邵承看了眼么儿,“四点半过来?”   “行的呀,路上还可以顺便买点凉菜。”陆云泽点点头,拿过了店员给的提货单,接着又走到了门口那刚烤出来的鸡蛋糕上,“这个怎么卖?贺邵承,我们买一点尝尝?”   “一块儿五毛钱。”虽然只是鸡蛋糕,但价格也不便宜,上面还有巧克力拉出来的丝呢。   “拿两块吧……”陆云泽想了想,就不给姥爷带了,这个东西要趁热吃才香呢。他自己在那边拿塑料夹子夹了两块,都不要店员过来拿,贺邵承则又从口袋里拿了一块钱出来。两块正方形的鸡蛋糕被他们拿在手里,果然还是热乎的。一出门,陆云泽就低下头咬了一口,口腔中满是蛋糕的甜味。   “唔,我蛮喜欢的。”眼睛弯了起来,他笑眯眯地露出了自己脸上的小酒窝,“他们家蛋糕胚应该味道不错。”   贺邵承也尝了一口,目光柔和的看着么儿,“嗯,那明天你多吃点。”   深圳那边现在没物流运货,厂子有曾姥爷在做着,上海认购证还没开始摇号,他们是真的不忙,就在家里头安稳的过寒假。陆云泽吃了一块鸡蛋糕,回家之后就只再添了一小口米饭,接着就去洗了澡,穿着睡衣坐在床上,靠着贺邵承读金庸的武侠。他上辈子是个好学生,从没读过这些老师严防死守的课外书,这辈子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空调呼呼的在吹,腰上还盖着被子,贺邵承也不觉得冷,一样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正继续读着自己买的证券金融类书籍。   “诶,对了,我早上好像听见你接了个电话,咱们班上约打篮球?”陆云泽忽然想起来这回儿事,贺邵承接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床上,只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去学校?”   “嗯。”贺邵承停下了些笔记的动作,想起了这件事情,“人不多,就几个。具体时间还没确定,他们的意思是二十八、二十九号。”   “不过除了打篮球,也让我们把寒假作业带过去。”他和么儿做什么都快,早就已经把那本撕了答案的寒假作业写完了,别人也都知道副班和承哥肯定没问题,因此就打算拿过去抄抄。   “哦……所以其实还是要抄作业。”陆云泽笑了起来,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反正闲着,一起去呗,我还想多运动运动,不要让身上的肉真的长起来了……”   “么儿不胖。”贺邵承认真地低语,头微微侧着,安静地看着对方,“没长肉。”   “你总是说我好话。”陆云泽也不信他,他自己摸摸肚子难道能没数吗?之前暑假那会儿,天天做生意,他肚皮上都能看到点马甲线呢;现在就软软的一块肚子,只是说没突出来而已。   在他眼里,男生可以壮,但必须是有肌肉的壮法,千万不能让肥肉多了。   贺邵承低笑了一声,又继续认真的看书了。   曾姥爷身为长辈,没必要给孩子准备生日礼物,只需要再备上一份红包即可。要不是开工以后辣酱厂生意好极了,这个年过过来,他都要拿不出一千块现金了!十张蓝票子放在了纸包中,他捏上封皮,一早就给了小贺。贺邵承没想到居然又是一千块,不禁有些惊愕。   他也知道曾姥爷那边不剩多少钱,当即就想退回去。毕竟他和么儿手里都两千多了,一家人何必这样把钱掏来掏去的呢?但曾姥爷是怎么都不肯,就让他拿着花,接下来又要开学了,指不定还得买点书啊,文具啊之类的东西。陆云泽在边上也劝贺邵承收着,还笑眯眯的,因为他和贺邵承两个人不分账,给了贺邵承的,就相当于是给了他。   曾姥爷无奈极了,又骂了一句小财奴。   这天是工作日,他也不能说不上班,因此还是坐电三轮去了厂子。两个小伙子在门口送姥爷,瞧着那电三轮,贺邵承忽然侧头和陆云泽建议自己家里买一辆作为平时代步工具。陆云泽想想觉得也需要,否则每次去哪里都要用别人车子,麻烦极了。   于是曾姥爷才走,他们两个就拿上了钱,去市场买电三轮车。   凡是贵的东西都得小心点,陆云泽也知道肯定会有商贩看他们年纪轻,弄了二手的电瓶来忽悠忽悠。他和贺邵承在几个卖车的店里看了好几回,左右比较之后才花一千多块钱买了一辆新的,前面一个驾驶位,后面既可以放货,边上又围了一圈坐垫。不过这辆车多个挡板,需要放货时就能搭上去,不用担心路上翻了。电瓶也很耐用,充一次能开六十多公里呢!   他们两个有了车,当然是直接开回家。   贺邵承在前面坐着驾驶,背挺得笔直。陆云泽就坐在后面的垫子上,一直侧过身看着贺邵承的背影,忍不住地笑个不停。贺邵承这么帅一个人,上辈子和他在一起那是天天西装,出门就是豪车,现在居然在他面前开着电三轮!他一边想一边笑,脑海里还冒出了西装成年贺邵承过来开三轮车的样子,顿时笑得更愉快了。   这辈子的贺邵承丝毫不知道么儿在笑什么,等红绿灯的时候还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他。 第69章 许愿   他们到了家,中午简单的弄了点吃的,又睡了一个多小时,接着就出去买菜了。毕竟是过生日,陆云泽还是觉得要配起码八个菜。他们两个先在附近街上买,放回家了之后才开着刚到手的电三轮去昨天那家蛋糕店提蛋糕。有三轮车就是快,走了有四十多分钟的路这会儿只花了十来分钟,还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了。不过好在蛋糕店是提前两个小时开始抹奶油裱花,并不是提前两个小时才烤蛋糕胚,此时已经做好了放在冰柜里。贺邵承去付了剩下来的六块五,陆云泽则拎上了他们的蛋糕盒子,盒子上还系着一袋子塑料刀叉、一小沓纸碟子和他们指定要的数字蜡烛。   “回家了回家了。”他坐在了后座上,把蛋糕盒放在自己腿上稳着,“贺邵承,我估计姥爷今天会早点回来,说不定我们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嗯,那刚好可以给姥爷一个惊喜。”贺邵承抿着唇笑了笑,发动了他们的新电三轮。   三轮车在路上开,贺邵承坐在陆云泽前面,帮他挡掉了不少风。宽厚的背甚至能让陆云泽靠在他身上,舒服极了。蛋糕一路上虽然有点颠簸,但没有左右摇晃,也还好。到家时,贺邵承先跳下车去拿钥匙开大门,曾姥爷果然已经回来了,正洗着他们之前买的菜呢。他走出来看两个孩子,结果就见到小贺把一辆电三轮车开进了家里!他眼睛都瞪圆了,诧异的看着从三轮上下来的外孙。   “么儿……这,这哪来的?”   陆云泽抱着蛋糕盒,笑眯眯的,“还能是偷的抢的不成?”   “每天都要坐别人车子太麻烦了,来来回回的不方便,贺邵承特地买给你的!”   车子放在自家里头肯定没事,电三轮也和自行车不一样,拔了钥匙没人能开,不必再添个锁。他们关了大门,接着就进屋去了,要把蛋糕放下来。但曾姥爷还傻着呢,看看外面的三轮车,又看看屋里头的两个孩子,过了一会儿才问:“花了多少钱啊?”   “买的是新车,保修一年,一千二。”贺邵承回答了,“我和么儿手里加起来有三千多了,放着也没用处。”   “哎呀!”曾姥爷心里又是感动,又是觉得破费了,“钱你们两个收好着呀,姥爷这边来钱快,稍微攒一攒本来也要去买的……真是好孩子,真是姥爷的好孩子……来,你今天坐着,不要来帮忙烧饭!姥爷和么儿给你做哈,我们给你过生日!”   陆云泽也乐意,拿着桌上的凉菜就进厨房找盘子放了,“贺邵承你一边玩着去,生日当天是不可以让寿星公干活的。”   “去,你这用的什么词,小贺比你还小一岁呢,能说‘寿星公’吗?”曾姥爷也笑了,又戳了一下外孙的脑袋,“那蛋糕要不要先放冰箱里?还是就这样放外头啊?”   “放外头吧,现在天气又不热,屋里头也就十度,一时半会儿不会坏的。”   他们祖孙两个絮絮叨叨的,一块儿忙着给贺邵承生日的晚餐做准备。贺邵承不被允许干活,这会儿就只能坐在沙发上,抿着唇看着里头来来回回端菜的么儿。心口软成了一片,他此时再清晰不过的感受到,自己是被么儿和姥爷所关心着的。但他好像又变得更贪心了,明明刚来的时候只是想每天吃饱肚子,现在却希望能够永远的留在这个家了。   尤其是么儿。   他一辈子都想陪在么儿身边。   尽管朦胧的感情还丝毫没有到明朗的时候,但少年贺邵承却是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心,丝毫没有去考虑自己和别人结婚,单独成家的可能性。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么儿和曾姥爷是真正的家人,就算以后旁人对他再友善,再温柔,也不可能走进他的心房。   晚餐八个菜,三冷五热,蛋糕被放在最中间。   八寸的大小刚刚好,陆云泽把“1”和“4”两个数字蜡烛插上去了,等到姥爷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来时,才用打火机点着了蜡烛顶端的棉线头。生日蛋糕当然要吹蜡烛,曾老头之前根本没吃过这玩意儿,啥规矩都不知道。看到外孙跑去关了客厅的灯,他还一愣,心想这是干什么呢。但再看蛋糕上燃烧着的两个小蜡烛,他又觉得似乎挺好看的。   “么儿……?”   “姥爷,我们要一起给贺邵承唱生日歌的。”陆云泽把贺邵承按在了正对着的位置上,自己站在他后面,扶着那两个肩膀,“贺邵承,你会唱吗?”   “生日歌……?会的。”他儿时跟着母亲都唱的是英文版本。   “那好,我们开始啦,姥爷你跟着学一下,很简单的!”   蜡烛在烧着,也不好浪费时间,陆云泽清清嗓子就带头开了个调,贺邵承也扬起了唇角,看着那摇晃着的烛光,一并低沉的唱了起来。曾姥爷在边上一脸茫然,听着那陌生的调子,虽然很努力的在跟,但始终都比外孙和小贺唱的慢一拍。好在到第二遍就是重复的,老头这才唱好了,只是有点跑调。   “贺邵承,许愿!”唱完了歌,陆云泽立刻用手捂住了贺邵承的眼睛,“许三十秒愿,不准说出来,然后一口气把蜡烛吹了!”   贺邵承抿着笑,认真的在心里想了起来。   在过去的四年,他的愿望无非是能够有个温暖的床,够他吃饱的米饭,少一点来自张红盼的打。他知道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唯一疼爱他的母亲也去世了……但是现在,这些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他有了家,有了爱他的人,其实已经别无所求。   他只希望这一切继续下去。   “好了。”贺邵承开了口,捂着他眼睛的软手也拿开了。他又笑了笑,接着便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把那两个蜡烛给吹灭了。   只是两个小火苗,一口气吹灭绝不是问题,但陆云泽还是高兴地笑了起来,“你的愿望能实现啦!”   贺邵承眨了眨眼睛,笑了。   客厅里的灯又开了,姥爷瞧见蜡烛有的滴在了蛋糕上,还挺心疼。陆云泽印象里这蜡烛也是能吃的,不过还是用筷子挑走了那凝固的蜡片。两个蜡烛被拔走,他们家节约,还收起来等着以后停电的时候用呢。陆云泽又把塑料刀递给了贺邵承,让他给自己切第一块。   贺邵承抿着唇,把正中带着自己名字的那一块蛋糕切下来了。   上面缀着草莓,蛋糕胚里面还有红豆夹心,鲜奶油又香又甜,味道是真的不错。他又给么儿和姥爷分别切了一大块,三个人也不先吃菜,都在吃奶油蛋糕呢。曾老头还是第一次吃这个玩意儿,夹了一小口白腻腻的奶油,都好奇这是个什么东西,放嘴里头居然就化了!他年纪大,也爱吃甜,一块蛋糕吃下去都没觉得,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姥爷再来一块哈。”他伸出了胳膊,又切了一片下来。   陆云泽也在吃着,不过尝够了奶油,再吃就有些腻味了,反而觉得底下蛋糕胚很香。他拨了一块把奶油都刮去贺邵承碗里,自己就吃那蛋糕胚,今晚肯定是不要再吃米饭了。八寸的蛋糕这样分了一半,三个人才一起开始吃菜。今天他们买到了炸鸡,是陆云泽最喜欢的那一家,放了一会儿皮还脆脆的呢,洒满了孜然和其他调料,有滋有味。   曾姥爷忍不住的去拿了一瓶啤酒出来。   一顿饭又是吃的热热闹闹,曾姥爷说说辣酱厂的事情,贺邵承和陆云泽则把后续的发展规划给姥爷捋捋。曾老头现在是知道机器生产的好了,不用外孙说,都知道以后要再加那炒货机。但是他对现代化生产的认知还十分浅薄,根本没想过去弄个全套的流水线。趁着这个机会,陆云泽就给姥爷仔细的说了,他们家厂子不可能一直都租别人家的地方,以后肯定还是要有自己的厂房,自己的全套生产,消毒,灌装,打包流水线。   老头喝了点酒,听着外孙描述他“曾老头”辣酱的美好前景,脸颊上又飘出两朵红云了。 第70章 少年靡梦   菜多,又有酒喝,还一家人聚在一起。这顿饭吃的和年夜饭没什么差别,一直到八点半才结束了。曾姥爷已经有些醉了,但还是坚持和么儿一起收拾了桌子,没让贺邵承参与一点。贺邵承无奈极了,只能被赶去楼上先洗澡刷牙,穿了睡衣在卧室里等么儿进来。   他知道么儿给自己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在等。   可陆云泽就像是忘了似的,自己拿了衣服就去洗澡了。   尽管没吃米饭,但今天这一顿他也是吃的饱饱的,肚皮都微微的鼓起来了。热乎乎的淋浴冲得他浑身舒服,他揉搓着自己湿漉漉的脑袋进的屋,贺邵承就像个木头一样坐在床上看着他。陆云泽勾了勾唇,哪不知道贺邵承在等,可他此时却忽然生了恶劣的心思,一点都没提。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又哼哼了两声:“关灯吧,我困了,咱们睡觉。”   坐在那里的贺邵承明显一愣。   可他又不会主动开口问么儿,便只能抿了抿唇,有些低落的去伸手关灯。   屋子里空调开着,他们睡觉也没盖农村那种压死人的沉棉被,只是一条有些厚实的。陆云泽缩了进去,舒服的蹭了蹭枕头,手却是偷偷摸摸的从下面把那个小盒子摸了出来,火速的藏到自己肚子上,不给贺邵承发现。贺邵承才关灯过来,也一起跟着躺下,拉好被子。他在黑暗中忍不住凝视着么儿,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给。   是……忽然不想给了吗?   眼睛闭上了,心口略有些发沉,然而接着,他的脸颊却是被一只软手戳了戳。   “瞧你难过的,傻子,在这里呀。”陆云泽笑了,在黑暗中那小酒窝都很清晰。他直接在被子里面把小盒子塞了过去,让贺邵承惊讶得愣在那里。   手心里是个盒子,硬邦邦的,不大。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这一刻,刚才所有的低落都被愉悦所填满了。   “你别就傻笑呀,看看里面是什么。”他催促着,又戳了戳贺邵承的脸。   贺邵承轻轻的“嗯”了一声,伸手去把灯又重新开了。   他坐了起来,陆云泽也是一样,陪着他瞧那小小的天鹅绒盒子。此时再一瞧,贺邵承就知道是饰品吊坠一类的东西了,因为这个包装盒太有特色了一点。他的手微微用力,盒子便直接弹开了,里面一个白皙又温润的平安扣正躺在那里。   陆云泽瞧见这个玉扣在他们家灯光下都能这么漂亮,心想自己真是没买错。而贺邵承却是垂下了眸,轻轻的将那个平安扣拿了起来。   “么儿……为什么给我买这个?”   “这是平安扣,就字面意思呀。”陆云泽也伸手去摸了摸,好玉的触感更舒适,还温温的,一点都不觉得凉。他又笑了起来,把里头的那根红绳也从盒子底下拉了出来,“来,今天就戴上吧,藏在衣服里面应该不会压碎。”   贺邵承又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的头低下了,好让么儿亲手给他戴这个平安扣。红绳也没那么长,放下去的时候还在耳朵上挂了一下。不过到了脖子上又是刚刚好了,玉扣落入了贺邵承胸前,正常穿衣服根本看不见。陆云泽又隔着睡衣摸了摸,觉得自己真是买得不错,便又躺进暖和和的被窝里了。   “你要一直戴着哦,玉养人人也养玉,对彼此都有好处……我在百货大楼花了一百五呢!”他嘟嘟囔囔地说着,身边的人也躺下来了,还直接过来把他抱住了。腰上多了一只手,陆云泽也没动,反而还挺乖的。   就……贺邵承过生日。顺着他呗。   “我会一直戴着的。”灯已经又关了,黑暗之中,贺邵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么儿,“谢谢你。”   “哎,都和你说过了自家人不能说‘谢’这个字,你怎么还没记住呀?”陆云泽忍不住红了脸颊,还好灯关了,不大看得出来。他又戳了戳面前这个人,结果腰被抱得更紧了,身体几乎是贴在一起,没机会给他动弹。他便扁了扁嘴,故意动了动脑袋,枕在了贺邵承的另一只胳膊上面,打算今晚压他一晚上再说。   贺邵承并不会觉得睡醒之后胳膊发麻,反而甘之如饴。   两个人就这样一块儿睡了,陆云泽蜷缩在他怀里,没过多久就打起了小呼噜。虽然知道贺邵承肯定会一直戴在身上,但他也没真的去想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甚至三十年以后的日子。当那个时候的贺邵承又一次西装革履,走到哪都是一声恭恭敬敬的“贺总”时,他的领口下面也依然是么儿在1991年送的一枚买自百货大楼,只价值一百五十二元的平安扣。   这一夜又是抱在一起睡,整个被窝里都热乎乎的。贺邵承一边能够感觉到么儿身上的热度,一边胸前那枚平安扣似乎也已经被他的体温焐热了。他们晚饭有一道韭菜笋丝鸡蛋,他吃了不少,此时便泛起了一股有些异样的热,在他的身体里盘旋。他紧闭着眼睛皱着眉,明明热到额角都有了汗,却也没肯放开怀里的人。   么儿……么儿……   贺邵承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梦。   他看到了一个长大了的么儿,漂亮的面孔虽然长开了,但还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样子。只是这个么儿就不肯对他笑出两个小酒窝了,瞪着眼睛气鼓鼓的看着他,还在指名道姓地骂着他贺邵承无耻卑鄙下流。他有些无措,有些紧张,然而最终情况的发展却完全超乎了他的意料。   他惊愕的发现自己把么儿压到了床上去……   然后,做了……闻所未闻的事情。   一早起来,贺邵承还觉得有些恍惚。   他看着身边的人,此刻却是已经全忘了梦中的事情,只记得昨天晚上一整夜都是热的。身边的么儿还在睡,乖乖的缩在那里,一只脚还架在了他的腿上。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打算先起床去做早饭,然而只是一动,那有些怪异的触感就泛了上来。他的脸颊顿时红透了,呼吸也在这一刻停止。他虽然对生理知识十分的不了解,但青春发育期男生会迎来的一件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贺邵承紧抿着唇,悄无声息的下了床,自己快步走去浴室,把脏了的衣服洗了。   也还好是此时忘了那一场梦,如果还记得,恐怕贺邵承就要羞到找个柜子躲起来了。陆云泽也对此一无所知,睡到九点钟才醒了,懒洋洋地下去又切了一块蛋糕吃。他们今天约了中午去学校打球,因此吃饱了早饭,他就拿上自己和贺邵承的暑假作业,一块儿往学校走了。其他几个约好的同学也差不多时间到的,直接就去了篮球场,对着一个篮筐拼命了起来。   贺邵承大约是体内余热还在,今天格外的亢奋一些,连抢了十来次篮球,次次扔中篮筐。还没开学的校园十分寂静,但在操场这边却是不断的传来欢呼声。一群初中生玩得浑身都是汗,一个个都把外套脱了,只穿着毛衣回班级。陆云泽也累得直喘,但毕竟运动运动是好事,接着就去门口那小饭馆买了七八份套餐盒饭,很大气地请所有小伙伴吃。   男孩子们拼了桌子坐在后头,吃地狼吞虎咽,把那塑料盒吃的一滴油都不剩之后才扔了垃圾桶,开始一起怼着副班和承哥的作业本抄。   寒假也歇了这么久,没过几天,他们两个就又开学了。   对于陆云泽来说,自己的生活只是不能再随意的睡懒觉,其他的情况都差不多——上课发发呆,下课写写作业,中午和贺邵承出去吃个饭,晚上再回家找姥爷。他们也去学校食堂吃过一次,不知道哪个人承包的,真是黑心的没边了!一份套餐饭里头,给一根面粉做的烤肠就算荤菜了,偶尔吃虾子也都是红烧死虾,纯粹看他们这群学生不会闹事才卖的。   陆云泽就此再也不去食堂,情愿和贺邵承在学校对面的街上找小饭馆,小面店吃饭。   天气逐渐热了,卖凉皮凉面的推车也出来了,他们过去买的时候,发现用来拌凉皮的油泼辣子赫然是他们家“曾老头”!连路边推车都用上了曾老头辣酱,这是个什么概念?当晚他们就回去问了曾姥爷最近的销售情况,老头便摸摸胡子,嘿嘿的笑了。   “这个月摸不准能赚一万三。”周边城市过来买货的越来越多,他们供的已经不止是平县本地了,“但就是产量有点跟不上,姥爷打算月底就再添两台机子。”   陆云泽在心里头算了算,觉得也差不多,“那成,姥爷,等到公司账上有四万块的时候,我和贺邵承就去联系拍广告的……”   “拍广告?”曾老头一愣,想都没想过这个事儿。 第71章 打广告   他始终觉得自己“曾老头”辣酱靠的是真材实料和秘制配方,广告都是现成的口口相传。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是这个道理。他们老一辈也都朴实,挺相信这句老话的,根本没有出去推销自己的念头。毕竟主动往外吹嘘自己家辣酱有多香……这,多丢人啊。   他吃着菜,都忘了嚼,过了一会儿才咽了下去。   “么儿,这不太好吧……”他还是挺保守的一个老头,不好意思夸自己呢。   “姥爷,我们家辣酱香不香?”也卖了几个月了,陆云泽对“曾老头”十分有自信。   “那……当然是香的!都卖了几个月了,没人过来投诉过呢。”曾姥爷嘿嘿得笑了,“我也托人去问了,所有顾客吃了都说好,现在那些做菜的饭馆……没一个能不用咱家‘曾老头’的!”   “那不就是了,”陆云泽露出了自己的两个酒窝,“我们只是把顾客真实的体验反馈拍成广告,放到电视台去播一播,又没做虚假宣传,有什么不行的呢?”   姥爷被他这么一说,又给愣住了。   贺邵承在一旁也开口了:“在平县和平县附近,辣酱的名声或许已经传出去了,但是要靠这种口口相传来宣传我们家的辣酱,或许还要好几年,本省的其他城市才能出现‘曾老头’。而且他们本地也有自己占据主导的辣酱品牌,比如‘阿婆香’……要这样慢慢的扩张并不容易。可如果能够在省电视台打上一两次广告,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平县有一个很出名的‘曾老头’,别的地方的供销商就会想过来采购一些了。”   “以后我们的销售范围也不止是本省,可以进一步扩张到全国。”   “啊?”曾姥爷已经完全傻了。   他给自己画的最大的饼就是一个月赚三万,一个月就能在平县买一套房;可,可小贺却说能把‘曾老头’卖去全国?他想了想全国各地如果都吃他曾老头的情况,已经算不出到时候可能会有的月销量了,整个人就呆呆的愣着。这个目标实在是太远大了一点,已经超过了他这个老头子这辈子能有的念头,但心里此时又冒出了一个声音,催促着他去试一试。   万一……万一就成了呢?   他老头子也不要钱,自己一家够吃够用就成,别的可以捐捐掉;但那名声……可是流芳百世,就像王致和豆腐乳一样,过了几百年说不定还有他曾国强的名声呢!   陆云泽笑眯眯的,又吃了口米饭。   他对自家辣酱很自信,而且等到上海那边四次摇号结束,他们家手里根本就不会缺钱!但是钱其实并不是他的目标,他更希望自己、贺邵承和姥爷都能有为之奋斗的事情,每个人都努力的去做正儿八经的一份事业,赚多赚少都无所谓。到时候,等认购证卖了,他还可以直接给姥爷买个厂子下来,什么都换成现代化流水线,再拍个干干净净的宣传片,送去央视播上一个月!   贺邵承也继续低头吃饭。   他一贯是要吃两海碗米饭的,吃完了又按照么儿的要求喝了一碗番茄蛋汤,接着才去洗碗了。陆云泽也跟着帮忙,只有曾姥爷还独自坐着在思考。打广告对他来说实在是个陌生的词汇,他自己都还没看过多少支广告呢。不过似乎有外孙和小贺在,他这个老头子也不用多考虑,只要拿了钱给他们就成了。   四万块啊……   曾国强想了想,觉得银行还款的事儿又好往后推一推了。   陆云泽和贺邵承洗了碗,接着又切了一份水果出来给姥爷吃。他们家虽然有钱了,但每一分钱还都留着花在刀刃上呢,因此到现在都没买一台电视机。这种安静的,和家人相处的感觉也挺好的,吃完水果两个人就又上楼洗澡去了。天气转热,床上的被子已经换了薄一点的一条,贺邵承只穿了一条短裤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结实的腱子肉一览无余。   陆云泽正翻阅着日历呢。   他记得第一次摇号在三月份,现在两月中,还要等个二三十天。只可惜他们不在上海本地,有什么消息知道的都太晚了。贺邵承一身水汽的过来了,他抬眸瞥了一眼,顿时脸颊都红透了。身体不住的往后倒去,陆云泽在床上蹬了蹬脚:“你!你怎么又不穿睡衣啊!”   “我热。”贺邵承垂着眸,无辜的像是一条小狗,“可现在其实气温还没上来,还不能开风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天一到要睡觉的时候就浑身出热,还要再过十天到三月呢,他却已经比去年七八月份还要燥热了。   “那,那你就不盖被子呗……怎么不穿衣服……”陆云泽嗓音也虚了,其实男孩子之间不穿上衣睡觉有什么呢?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他上辈子这个年纪嫌热也都是天天一条短裤睡觉的,现在贺邵承这样做,真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面前的人还抬眸看了看他,似乎是要去拿睡衣套上了。   “算……算了吧。”陆云泽又往床背上靠了靠,努力的遮掩着自己红透的耳朵,“你瞧你那一身肉,咱们班女生看到肯定要疯。”   “嗯?”贺邵承属于不自知的那一类,也坐到么儿身边靠着床背了,“我的肉怎么了?”   靠这么近,他身上那股洗发露的味道就不断的飘过来,让陆云泽心脏跳得飞快。他明明心理年龄都能有二十九了,但面对这样的少年贺邵承,第一反应居然是害羞,想躲。   纯情的简直不像是经历过人事的那个他。   “你的肉结实啊……有男人味儿。”陆云泽垂着眸,睫毛颤抖得像是蝴蝶翅膀一样,“哪像我,白斩鸡,瘦排骨……”   贺邵承听着么儿这一个个词,忍不住地就笑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么儿总能说出这么有趣的话来,但是他颇为认真的看了看对方,觉得么儿也是好看的,是文质彬彬的那种气质。两个人睡前一般都是这样随意的聊天,结果陆云泽盖着棉被,自己也热了,背上都忍不住地出了一层汗。可他是坚决不会脱掉睡衣的,这才几月份啊?就算屋里头暖和也不能这样乱来吧?   他一本正经的绷着小脸,又翻了翻他和贺邵承的账本,“对了,下个星期一……陆文杰和张红盼那个案子就开庭审理了。”   这是他们上周收到的法院通知书,虽然他们不是去当原告的,但也必须作为证人出席。   说到这个,贺邵承便不笑了。   唇瓣抿了起来,他的神情十分严肃,目光也深暗了下去。自从在年初一被两家人的亲戚闹了一次,他心里对陆文杰和张红盼的恨就更深了一分。因为在如今的贺邵承眼中,去打扰么儿和曾姥爷的行为比当初虐待他还要更加恶劣。不过好在那次报了警,吓怕了跟着来起哄的人,几个还想闹事的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县城哪里,最终也就作罢了。   “么儿……你说他们能判几年?”   “咱们家不写原谅书,也不要任何财产赔偿的话,应该判的不少。”陆云泽对法律懂得也不多,但他知道之前自己爷爷奶奶过来闹事是为了什么,“你放心,之前警察叔叔不都和我们说张红盼坐牢时间肯定不会短的么。她是真的太蠢了,进了审讯室还在那里闹呢……倒是我那个叔叔还有点脑子,好像把什么事儿都推给她了。”   贺邵承垂下了眸,“他是没怎么动手打我,但是……他也没有对我好。”   “我知道。”陆云泽摸了摸贺邵承的寸头,这会儿也不因为看到他的脊背和胸膛害羞了,“我那小叔叔从小就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舒服的。虽然他可能没和张红盼一样动手,但他其实也是帮凶,根本没给过你饭吃,给你好衣服穿……”   “尽管他可能判不了多久,但是……我和你保证,他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上辈子,他们两家虽然断了关系,但在上大学摆宴席的时候,他也隐约听说陆文杰在外面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把家里攒下来的钱都输光了,被放水钱的人要上门。张红盼和他闹离婚,他自己也过的不好,被打断了一条腿,每天只能去街上帮帮弹棉花,赚点钱还债。   这一世……没了那个会骂他的张红盼,陆云泽相信自己的小叔叔只会堕落的更快。   他垂着眸,嗓音十分笃定,一瞬间就安抚了贺邵承的情绪。他抬着眸看着身边的么儿,忍不住又眨了眨眼。   “嗯。”   “那早点睡吧……对了,让我想想,我们两个还得去买点体面的春装,去法院得穿得干净一点。”陆云泽打了个哈欠,像是一条泥鳅一样往下一滑,顺势躺到了枕头上。   这个动作让贺邵承一愣,接着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最后发展成大笑。躺着的陆云泽可纳闷了,疑惑地瞧着边上都捂着肚子在笑的贺邵承。他又没做什么很搞笑的动作,至于吗?   “你笑什么!”腮帮子鼓起来了,他生了气,又一个仰卧起坐,伸手去挠贺邵承腰上痒痒,刚好这个人没穿睡衣,方便极了,“就知道笑我……我明天去和老师说换个座位,不和你当前后桌了!”   贺邵承抿着唇,这才不笑了,但也没给么儿继续挠自己腰的机会,反手就摸到了陆云泽软乎乎的肚子上去。   两个人闹着,他脖子上的平安扣也就跟着晃动,还挺结实的,根本不用担心碰着了。 第72章 热   虽然气鼓鼓地威胁贺邵承不当前后桌,但陆云泽可不会真的这样去和老师说。第二天还是工作日,要去学校上课的。他们班要求七点半到,交了作业就得早读。因此他们两个人都是六点半起床,稍微洗漱洗漱就下楼去和姥爷一块儿吃早饭。   陆云泽的眼睛底下还泛着点青黑呢。   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欠,这才慢吞吞的开始坐在床上脱睡衣,换校服。昨晚贺邵承和他挠痒痒,两个人本身就笑到十点钟才睡;结果睡着了之后贺邵承又过来抱住了他,硬生生用体温把他给热醒了!   昨晚嫌热不穿睡衣的明明是贺邵承啊!   陆云泽都顾不了贺邵承没穿睡衣这回事了,一直要躲,往他胸膛外头蹭,结果这个人睡着觉还霸道的很,总是胳膊一拉就把他给拽回去了,让陆云泽热得脑门上都多了汗。最后都差点哭着睡着。   他麻木的套上了长袖衬衫,接着又下床去穿裤子,现在身上被搂过的地方还有些红呢。只穿着一条内裤睡觉的贺邵承动作比他快多了,这会儿早就已经穿戴完毕,虽然还没洗脸刷牙,但也是模样帅气,腰板笔直。   陆云泽抬眸瞧了瞧他,心想着果然关系再好的情侣,夏天不开空调也受不了一起抱着睡。   他上辈子是没遇到这个问题的,因为贺邵承上海那套别墅二十四小时中央空调,不仅不冷不热,夏天连个蚊子都见不到。他也习惯了被贺邵承抱着,每天就随他去,偶尔还会故意去揪贺邵承腋下的毛,揪一根男人就皱一下眉。结果这辈子倒是被少年贺邵承热死了,而且才两月中……   他们家屋里头也就十几度吧?   或许以后睡觉,他不用盖被子了。贺邵承就是一条活被子。   陆云泽叹了口气,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   贺邵承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丝毫不知道半夜的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们一块儿刷牙,如今也不分生了,贺邵承在那里洗脸呢,陆云泽就在边上放水。他拉好了拉链,又去洗手,用肥皂把手指头洗得香喷喷的之后才下楼去吃早饭。曾姥爷年纪大,早上醒得早,一般六点钟就起了。这会儿白粥已经在锅里煮好,老头又去外面的早餐摊子买了两盒小笼包,三个韭菜饼,三个大肉包。   都是热乎乎的,直接吃就成。   陆云泽又打了个哈欠,拿了个肉包先吃了皮,把里头的肉馅直接扔到贺邵承碗里去了。   他这样挑剔地吃东西,曾姥爷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这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没办法纠正过来,只能任他去。贺邵承低头先吃了么儿的肉馅,看他喜欢,又把自己的那个包子撕了一半皮过去。陆云泽喝着粥,这才觉得差不多,不生半夜被他热醒的气了,乖乖的低头吃着早饭。   “我们今天得去和班主任请假,之前都一直没说。”他舔了舔唇角的粥汤,“然后,中午再去报亭看看,说不定认购证摇号有消息了。”   “诶,对,你们两那认购证!”因为过了两个多月了,曾姥爷都差点忘了那价值五万多块钱的一千多本认购证,“么儿,摇号了就好卖了吗?”   “没呢,要再等等,第一次摇号的时候价格肯定没起来多少的。”他又喝了口粥,吃了一口贺邵承给他的肉包皮,“主要是,我们可以拿着摇中的认购证先去买点股票,最开始的时候肯定最便宜,划算。贺邵承已经看了两个多月书了,让他先试着炒炒。”   “啊……又要买股票啊。那岂不是又得要钱。”曾老头想了想,“姥爷这边现在是有八千多,月底收个帐估摸着能到一万三四……哎算了算了,反正银行那边没催呢,先给你们折腾去。就是这样一来,做广告那事儿又得耽搁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认真的思索了一下,“不用那么多,五千就行,这一次买着玩的。”   他们家其实以后又不会缺钱,这回就是先让和贺邵承练个手,赚多赚少都无所谓,“我们手头还有两千块呢,姥爷,重点还是攒攒,把机器添上,扩大产量,再拍个广告。”   贺邵承喝了一口粥,忍不住的抬眸看了眼身边的么儿。   “你不炒吗?”他自己确实对这个领域很感兴趣,但无论他看了多少的专业数据,学习了多少的专业公示和术语,在他心里,自己对股票的感觉都不如么儿随口的一句话。   “我?我都看不懂K线图。”陆云泽眨了眨眼,又去吃小笼包了,沾一点曾姥爷的辣子刚刚好,“你喜欢那个,你折腾去,我不来。”   一顿早饭吃的饱饱的,接着他们俩就去背了书包,穿好球鞋往学校走。曾姥爷现在有了自己的电三轮,舒舒服服的上了车,一转把手就自动往前开,根本不用费劲。家里头又安静了下来,早晨的碗也先放在了水池里,等着中午回来再洗干净。两个人一到教室,陆云泽就和贺邵承把前一天的作业本交了,见到班主任进来后再走上去,说了说下周一请假的事情。   班主任听说是要庭审了,也挺感慨的,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事儿会发生在自己班上。她当然没道理拦着孩子们,而且还让他们多休息几天调整调整,左右是两个好学生,不上课都没事的。陆云泽便笑眯眯的回座位,一坐下来就被左边隔着一条走道的男生戳了。   “副班,承哥那事儿要开庭了?”   后座男孩们的耳朵瞬间起立,全都伸了脑袋过来听八卦。   贺邵承“嗯”了一声,和这群兄弟处的也颇有义气,“判了刑回来请你们吃饭。”   众男生不禁发出欢呼,一个个都盼着那一对夫妻赶紧坐牢,然后好好的敲一顿承哥竹杠。他们现在可长大了,除了聚在一起吃烧烤以外,还想去县城里流行起来的歌厅唱歌呢!不过这会儿到底是早读时间,他们不好像下课似的凑过来和副班承哥聊天,交头接耳一阵子后就继续老实的读书去了。   因为贺邵承每次早读都跟着陆云泽,认认真真的在那里读,他们后排男生现在的学习气氛都可好了,嗓门喊得能把路过的老师吓一跳。班主任看着后排的男孩子能这样认真,唇角也忍不住的有了笑,在讲台上收了收昨天的语文作业,看时间差不多,就开始默写今天的古诗了。   一个上午,除了前两节课还能撑着,陆云泽后面三节都困的差点睡到桌上去。   他心想着今晚可不能再让贺邵承抱着自己了,也不知道对方吃了什么,最近晚上身上都热得像烧火一样,明明自己都嫌热不肯穿睡衣了,还要抱着他睡觉。他丝毫没往贺邵承青春发育的角度考虑,因为他自己这会儿都还是个童子鸡,哪里能想到贺邵承已经背着他洗了好两次内裤了呢?陆云泽又打了个哈欠,艰难的揉了揉眼睛,心想着中午一定得回家好好的补一补眠。   贺邵承看着不停打瞌睡的么儿,还有些疑惑呢。   他们下了课,别的同学往食堂去,也有人坐在教室吃家里带来的饭,稍微有钱一点的则三三两两往门口小店去了,并不在乎一顿饭的六毛钱。陆云泽还坐在位置上揉眼睛,反复的揉了揉之后在收拾了笔袋,站起来和贺邵承一块儿往教室外头走。今天天气也不错,他惦记着买报纸的事情,出了学校也没去面馆,而是先往报亭走了。   “老板,一份财经报。”   “呦,又来啦?”一沓财经报递了过去,里头的老板正吃着饭呢,“你们两个小伙子,怎么这么关注财经?我这报亭每天订的报纸就是特供你们两个的!”   陆云泽笑了,“感兴趣嘛,对了,《知音》有新本了吗?”   “有,这个。”老板从一旁抽了一本,“加起来八毛钱。”   贺邵承在边上直接给了一块。   拿上了报纸和《知音》,他们才继续往家的方向走,路上进了个面馆,各自吃了一碗拌面。陆云泽吃饭的时候才不困了,一边夹着面条一边看报纸,努力的翻找着上海认购证的消息。他记得是三月份,可具体几号忘了,这段时间每天都在蹲着呢。来来回回又翻了几页,他才在中间平时用来登记“少妇重金求子,包机飞香港一夜十万”的小地方看到了简短的一条讯息。   “三月二号上海认购证第一次摇号……”陆云泽眨了眨眼,笑了,“贺邵承,就下个星期六!”   “嗯?”贺邵承碗里的面是陆云泽的双倍,又加了狮子头、大排做大荤,还有一份咸菜拌在里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上海?”   “三月四号吧。周末证券所也不上班,股市不开盘的。”陆云泽想了想,“我们带二十本连号的认购证去,肯定有摇中号的。到时候你就随便买点,买好了就回来……先放着。”   “暂时先不动?”毕竟不在上海,他们也不可能天天去证券所盯着大盘看。   “嗯,这段时间都没事的,你就挑你喜欢的股票买,等到暑假我们再去上海呆上一两个月。”他低头吃了口面,肚子饱了,心里也踏实了,中午回去就躺倒睡了一个小时午觉。贺邵承倒不是很累,先去把早上吃剩下来的碗洗了,接着才陪着么儿在房间里休息。 第73章 审判   从去年被抓进警察局,张红盼和陆文杰已经在拘留所看押了快三个月了。   别的人热热闹闹的在过年,他们两个却只能分别在拘留所里呆着,老老实实的按照警察的要求,时不时地去做个笔录,指认当初是从谁手里打听到的消息,是谁参与贩卖了孩子。陆文杰懦弱怕事,什么事儿都给交代了,就盼着自己早点出狱。他这辈子都没意识到自由会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他可以去和村上的朋友抓个麻将,可以去喝喝小酒,看看街上的漂亮女人,而不是在这个拘留所里,天天和一群流氓似的人呆在一起。   虽然只是拘留所,安排在一个通铺的人也都是有等级关系的。他陆文杰显然是最末尾的那一个,每天都要去负责打扫腥臊的卫生间。   而张红盼则是因为思念小儿子陆壮壮而明显的憔悴了。   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犯法了,贺邵承是她买来的儿子,教训自己小孩有什么不对呢?但因为几次在审讯的时候和警察吵架闹事儿,态度恶劣,她好好地受了点教训,最后送去关押室关了一整天。   虽然也送饭过来,不至于饿着,但在那黑黢黢的地方,张红盼的内心却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再也不敢和警察高声说话了。   她只知道自己害怕,却从没有想过当初八岁的贺邵承被她关在柴房里,一天一个馒头一碗水,是个什么心情。   当终于庭审时,他们两个都带着手铐,灰败着面孔,狼狈不堪的被警察带到了法庭里。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捉过来的几个参与拐卖儿童的嫌疑犯,都是附近村上的,专门帮人打听谁要孩子,谁家生了孩子不要。以前这种事儿都是你情我愿,所以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谁管;但这回却是被捉过来了,也要一样判刑坐牢。张红盼和陆文杰的近亲也来了,尤其陆文杰爸妈,这会儿正坐在位子上哭呢,看见儿子就喊,又是怒骂法官不做人,没良心。陆文杰现在是知道法庭的规矩了,立刻就摇头想要让自己爸妈闭嘴,然而上面的法官已经不满了,用力的敲了一下法槌。   张红盼爸妈倒好一点,只是担忧的看着女儿,怀里还抱着外孙陆壮壮。   陆壮壮才三岁多,也不懂事呢,就不明白爸爸妈妈怎么没了。这会儿终于看到了,他就大哭了起来,胖墩墩的身体哭的一抖一抖的。看到儿子在哭,张红盼也就流了泪,可所有咸涩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同于他们这边的哭喊哀伤,陆云泽、贺邵承和曾姥爷却是穿的一身体面,挺直了脊背坐在证人席上。曾家村想看热闹的也来了,李婶一家更是都坐在后面旁听,一个个也都把这件事当做骄傲的事儿呢,姑娘们都穿了裙子来的!两边的气氛实在是不同,尽管贺邵承昨夜还有些睡不着,但看到之前那个能对他颐气指使的张红盼现在其实也只是个萎靡消瘦的中年女人,他的心便平静了。   陆云泽伸手过来,轻轻的握住了他。   这个案子和其他的案件比,过程复杂得多,因此审判也没有那么快,一整个上午都是他们的。法官敲了法槌让全场安静,接着才开始宣读法庭纪律。   整个称述,证言,辩论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   陆文杰和张红盼家凑了凑钱请了律师帮忙辩护,他们这边就是法庭配的公诉律师。但因为证据太锤,张红盼购买儿童,虐待儿童的罪名根本无法洗清,只能尽量的保下陆文杰。陆文杰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停的配合自己的律师,和法官表示自己对于妻子虐待贺邵承的事情毫不知情。他只是参与了购买儿童,但是并没有虐待对方的意思。   张红盼低着头,之前也通过气儿,没拆穿丈夫。   他们家陆壮壮至少得有一个人照顾着。   法官来回审理,接着又对其他参与伢子进行了审问,最终进入评议室做出了一审判决。张红盼因犯拐卖人口罪、虐待罪,两罪并罚,判十年零八个月有期徒刑,立即执行;陆文杰因犯拐卖人口罪,判五年零三个月,暂缓执行。其他参与拐卖儿童的也分别判了十年、十二年,总之量刑都还比较重。当听到陆文杰可以缓刑时,无论是陆云泽还是贺邵承都忍不住的皱起了眉;但陆文杰本人确实差点高兴的哭出来。   张红盼则佝偻着背,更加憔悴了。   庭审结束,所有人也都累了,嫌疑犯被压下去准备转移到监狱,而贺邵承则是捏紧了拳。   缓刑……就意味着,陆文杰可以不坐牢。   法官也是考虑到孩子需要父母一方照顾,才判了缓刑。   陆云泽抿着唇,去摸了摸贺邵承的手,把那硬邦邦的拳头拿到自己掌心,一点一点的给他摸开了。   “没事的,你相信我……他一个人回去,以后只会更糟糕。”如果在监狱里待几年,学一学道理,学一学做活的技巧,陆文杰或许还不会往歪路子上走。但他相信,现在没有人管着自己这个小叔叔,爷爷奶奶又给予绝对的溺爱,帮忙照顾了孙子陆壮壮,陆文杰的生活只会和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在一起。不出几年,就会走上上辈子的老路的。   贺邵承沙哑的“嗯”了一声,也终于站起来了。   无论如何,虐待过他的两个人已经受到了审判。   他虽然无法隔着千里去报复当初把他交给人贩子的后母,但他的人生,也已经彻彻底底地翻开了新的篇章。   陆云泽和贺邵承没有食言,第二天就回了学校,把审判的结果告诉了身边同学。同学们也是嫉恶如仇,一个个痛斥那群人贩子应该直接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他们至今都还不知道承哥被虐待过的事情,一切的信息都被陆云泽和班主任保护得很好。贺邵承也记得自己请客吃饭的承诺,周三下午就带着后座的一群男生去路边大排档吃了一顿,又是烧烤又是北冰洋,接着再去了平县最时髦的歌厅,两块钱一个人,拼了命的在里面唱歌。   两块钱唱一次歌,在平县还是个很昂贵的娱乐消费呢!   男孩子们都头一次来这里,看到歌厅漂亮的姐姐眼睛都直了,但也都忸忸怩怩的,像是小姑娘一样乖乖的进了房间,还和姐姐们说谢谢。歌厅的服务生都要被这群小伙子笑死了,然而一关上门,只剩下他们这群人时,男生们又都疯了,嚎起嗓子来那都和鬼似的。   陆云泽在歌厅里差点都要被闹得晕了。   他自己不肯唱歌,就在边上喝汽水儿打嗝;贺邵承则是跟着么儿,也不吭声,就坐着听别人唱,再鼓个掌。两个关键人物不唱歌,一群男孩子也不客气,你来一首我来一首,再来一个大合唱《纤夫的爱》,闹到晚上九点才各自回家。   虽然没喝啤酒,但那状态和喝了啤酒也差不了多少了。   曾姥爷也是头一次见外孙和小贺出去和同学闹得这么晚,听么儿抱怨歌厅里有多吵,班上男生的公鸭嗓有多可怕,一直在边上嘿嘿笑,还挺高兴两个孩子在班上有这么多好朋友的。之前他们家穷的时候,么儿在村里都没有玩得好的小伙伴,年纪小的时候还会回来哭呢;现在可真是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陆云泽扁了扁嘴,都不想理只会嘲笑他的姥爷了,气鼓鼓的去吃了口贺邵承切来的甜瓜,这才把去上海的事情和姥爷说了:“我和贺邵承下周一去趟上海,买股票。”   “诶?认购证摇号啦?”曾姥爷现在总算弄清楚认购证的作用了,“那去呗,姥爷给你们五千块。”   “嗯,就和你说一声的。我们周日提前买个周一早上的票,快的话说不定半夜就回来了。”陆云泽继续吃着甜瓜,同时又塞了一片给贺邵承,“就是那天拜托一下姥爷你,和班主任说我们两个都生病了,不去上课。”   “噢,要姥爷帮你们请假啊。”曾老头又是嘿嘿一笑,也吃了块甜瓜,“成啊,我就说你们两个回村玩的时候跌河里了,尤其是么儿,摔得一身泥巴,当晚就感冒了。”   他很乐于逗自己外孙,小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陆云泽的腮帮子更鼓了。   贺邵承也在一旁抿着笑,没敢太张扬,因为他如果真的笑出了声,么儿晚上就不给他抱着睡了。   三个人坐在客厅说着闲话,曾姥爷又嘿嘿嘿的,心情好的不得了。他现在是家里头舒坦,厂子也舒坦,每天的销量都在往上走呢。最近周边城市来订货的越来越多了,好在当初和开口笑租场地的时候给的直接是一整个一楼,如今空着的房间全在规划着做仓库和新的生产间呢!   平县本地的生意占得比例倒是越来越少,不过看量还是挺多,一个师傅都不够送,又给雇了个自带电三轮的师傅过来。他喝了口清茶,还打了个嗝,这才上楼洗澡睡觉去了。   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块儿吃着最后的几片甜瓜,他这会儿不气鼓鼓了,也没想什么,就一边吃瓜一边发呆,活像是一只愣愣的兔子。贺邵承忍不住的伸手去戳了一下么儿脸上那酒窝的位置,接着就看到么儿抬起了头,眨巴着眼睛瞧着他。   “怎么了?”   贺邵承忽然心跳一乱,接着则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蹦跳了起来,连他的耳垂此刻都感觉到了血管的跳动,“嗯……没事,我们该上楼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纤夫的爱》这首歌其实是1993年出来的,本文中化用了一下。 第74章 华东水灾   有了一次去上海的经验,第二次两个人就很熟稔了。   一千多本认购证在家里放着呢,这会儿陆云泽也不节约了,在火车上就和贺邵承要了最贵的盒饭套餐,出火车站后又去直接打了出租车,往证券交易所去。这是摇号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交易所里满满的都是人,一个个都开始盯着那飘红的大盘瞧,所有人之间都浮动着一股来自赚钱的喜悦。有的人早上刚买的,见这会儿已经涨了不少了,心里头就摇动了起来,又着急的想要去卖了。   陆云泽也没在乎来晚了,只是让贺邵承挑了中意的股票,先去买上个五千块再说。   贺邵承抽了一本摇中号的认购证,自己排队去买了。   他看了这么久的证券书,也早已在心里想好了购买什么股票,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他也没在意已经上涨的价格,买完了之后就又和么儿一起回了平县。   这一次的五千块完全只是个试水。   之后,两个人又认真地当起了初中生,深圳的生意也不做了,只在周末去姥爷的厂子里瞧瞧,稍微帮帮忙,看看热闹。曾姥爷那边则在三月初又进了两台机子,一下子产量就翻了一倍,钱也是拼了命得要往他口袋里钻。   这样好的生意,难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有钱的商人打听到这“曾老头”连个自己的厂房都没有,便过来寻求合资,或者说直接二十几万把“曾老头”的方子买断下来。但曾姥爷又不缺钱,凭什么要答应这种事情呢?他一概给拒了,类似的电话接了几个还嫌烦了。但他每次打开厂子的账本,看到上面堆起来的数字,心里头又舒坦了。   三月份,曾老头辣酱厂盈利超过三万!   卖给饭店的桶装销量已经大幅度上升,供应去浙江的都开始零零星星的有了!但考虑到曾老头还只是完全占据了平县的辣酱市场,其他城市都还没扩开,曾姥爷便正儿八经的打算去做个广告什么的了。他带着外孙和小贺,挑了个周末一块儿去了省会,找了省电视台的负责人问广告的价格——这个年头,能贵到哪里去呢?十秒的片子,黄金时段播一次五十,其他时间三十五。   曾姥爷觉得还行,每天晚上给安排播五次,白天三次,一天算三百六,播一个月也就一万一不到。   但他们现在缺的不是钱,是广告片子。老头便去问了电视台有没有推荐的,能拍这些东西的摄影师。电视台的人给了他们一个电话,接着就联系到了个专门做广告的小公司,十秒的广告从设计到出成品,只收两千块钱。   曾姥爷觉得挺好,又和外孙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这回先从“家庭”角度入手。陆云泽也想着上辈子看过的那些广告,努力的和对方描述了一下自己希望的场景切换。专门做这行的当然领悟很快,过了三天就把广告设计安排在传真里发到曾姥爷的厂子了,确认无误后便找了演员开始拍摄。   四月中,广告便制作完毕,开始在省电视台播放了。   曾家村村委那儿也有个电视机,闲下来了谁都能去看。这天晚上本也没几个人坐在那里,就吹着风在那儿歇歇呢,结果就看到电视新闻播完,居然冒了个从来没见过的广告!只可惜他们这台电视机是个黑白的,看不到那明亮的色彩。   这可是个新东西,几个人的目光便凑了过去,接着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拿着一罐辣酱,用勺子舀出了红澄澄的一勺,放在了孩子面前的碗里。   “这……是不是……有点眼熟?”一个汉子不大确定地问了一句。   而电视里场景已经切换,换做了一个慈祥的老太,给自己成家立业的儿子舀了一勺辣酱。   接着,则是过年阖家团聚时,小外孙伸着胖嘟嘟的手,把一瓶辣酱放在了餐桌中央。   连续几个家庭的场景放完,整个画面收拢,在最后一秒给出了曾老头辣酱的清晰全貌。一个特别可爱的儿童嗓音此时也冒了出来:“吃饭我用曾老头,吃嘛嘛香!”   一瞬间,所有在村委这边闲着的男人们都傻眼了。   他们是知道老曾去开了辣酱厂,卖的很不错,可……可这才几个月啊?都上电视了?!这会儿才晚上七点半呢,还陆陆续续的有洗完了澡过来歇着的人。结果一进门,就听到里面的人高喊:“不得了啦!老曾的辣酱都上电视了!”   “曾老头”辣酱顿时就在全省火了!   能上电视的都是个时髦东西,更何况这次的广告拍的特别让人心里暖和,连小孩都学会了那一句“吃饭我用曾老头”,一到饭店就开始咿咿呀呀“曾老头”这三个字。稍微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便愿意去小铺子里拿上一罐了,左右也就两块钱;而那些没有“曾老头”卖的地区,也有聪明的商人动了念头,立刻打电话到厂子要求下订单了。   尽管在广告播放之前,曾姥爷按照外孙的建议,又给厂子添了两台机,招了两个新的帮工过来;但广告一播出,他还是被每天打过来的电话吓坏了!订单像是疯了一样在往外出,钱则是拼了命的往他账上涌,工人们加班加点的在厂子里干,都供不上市场的需求。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老头都忙的脚不沾地,整个人又晕又傻。   他不得不又雇了些工人来,让李婶和李婶男人当小领导,一个管白天一个管晚上,二十四小时进行生产。一车车“曾老头”终于随着广告走向了全省的每一个角落,连负责做账的大姑娘都累瘫了。而最后出的月报告显示,他们光四月下半月的销售额就达到了八万!   五月初,辣酱味道好的口碑也打出去了,销量则更是凶猛。   整个辣酱厂的人都忙傻了,钱都变成了数字,只会往厂子账上涌。所有厂子的员工都忙得不分日夜,唯二清闲的陆云泽和贺邵承到还好些,只要认真的在学校里读书就成了。   他们两个考了期中考试,又是两个第一名,成绩稳定得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曾姥爷忙得见不到人,但时不时的就有两千,三千这样的钱打到贺邵承的户头上,意思就是让两个孩子随便花,千万不要拮据。   如此,陆云泽才去拉着贺邵承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   是牡丹牌的,屏幕比较大,花了四千五。   他们在县城这个房子里也住惯了,现在有了钱,便生出了买下这个屋子的念头。陆云泽打电话和房东聊了聊,结果房东家也是做生意的,不缺钱,没肯卖。   他只能叹了口气,继续租着了。   上海的股票市场,他和贺邵承虽然不能去证券所盯着,但平时看报纸也能知道不少消息。总结下来就是一个“涨”字,让安排在六月三号的第二次摇号也火爆了起来。此时认购证已经开始涨价了,三十一本的东西这会儿涨到了两三百的价格,这样的倍数让不少人根本按捺不住,早早地就把认购证换了钱,落袋为安。但陆云泽要等的是第四次摇号后,价格涨到一万以上时那种疯狂,因此还按兵不动,把那两箱子认购证藏在衣柜里呢。   五月中,南方的梅雨季节慢慢的来了。   陆云泽坐在沙发上,一边靠着贺邵承,一边晃着腿在吃地瓜干。   他们面前多了电视机,吃完了饭便喜欢这样看看电视,稍微了解一下时事新闻和国家大事。没新闻看的时候也就随便听个电视剧或者戏曲,总之让家里多点声音,热闹热闹。屋外的雨已经下了一早上了,让这原本适合出去溜达溜达的周末都没了气氛。陆云泽听着电视机里的女主持人说这段时间南部地区降雨会持续多久多久,顺手拿了一根地瓜干给贺邵承。贺邵承低头就衔走了么儿给的零食,咀嚼了几下后便咽了下去。   “这雨要下好久。”陆云泽打了个哈欠,身体更软了,直接靠着贺邵承往下滑了一截,“真麻烦,上学都要穿雨靴去,也没得体育课上了。我和你说……我最讨厌这个季节了,还下一场雨就热一点,一点都不爽快。”   贺邵承也只穿着一件短袖体恤衫,“那要不要把空调开了?”   “没到那个程度。”陆云泽侧过了身,又有些犯困了,“就……就把风扇找出来吧,我们可以放在床头……开最小的风,摆着头稍微吹一吹。”   贺邵承轻轻的“嗯”了一声,伸手把软下去的么儿往怀里抱了抱。   电视机里播放起了87版《西游记》,在91年收视率依旧很高。但陆云泽实在是看了太多遍了,这会儿就听着六小龄童的一声声“师傅”和“呔”,靠在贺邵承怀里睡着了。   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贺邵承轻轻的喊了喊怀里的么儿,这才把人喊醒了,牵着手回楼上卧室躺下休息。   他们两个如今是终于像普通初中生了,悠悠闲闲的在家里歇着;然而晚上,曾老头却是着急的回了家,进屋时身上还都湿透了。   “姥爷?”陆云泽去拿了干的毛巾过来给姥爷擦脸,“外面雨这么大啊。”   曾老头是自己开电三轮回来的,已经是穿了雨衣,带了帽子的;可身上还是完全湿透了,一点干的地方都没有。陆云泽忍不住地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姥爷别感冒了,便催促着对方去洗把热水澡再说。然而曾姥爷却是没那个心情,擦了一把面孔后便叹了口气:“么儿啊,这场雨不得了啊!”   “怎么了?”他们不在外头走,还真的不知道。   “来,你来看看。”姥爷又摇了摇头,把进屋的门推开了,指着院子里的地上让外孙瞧。贺邵承也跟着走了过来,接着就皱起了眉——原因无它,水居然已经在他们的院子里积了有十厘米高了!   院子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地漏呢,可这会儿也漏不干净下下来的雨。   “啊……”陆云泽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91年……他们这边是有一场大雨来着。   但当时的他还只在村上上学,那一块儿地势高,下了雨也就是路烂了一点,难走一点,并没有给他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那年的暑假好像也放的很早,他歇在家里,天天在院子里打理被雨淋坏的菜。但是地势比较低的县城……好像是……   完全淹了!   “开口笑厂子还好,在那一块儿没淹水呢,但今天姥爷已经听说好几个厂进了水了……就那轻工机械厂,供销社附近的!”曾老头沉沉的叹了口气,“要了命了,这雨要是再下下去,把开口笑厂子也淹了……咱们租下来的一楼肯定头一个被淹啊!”   贺邵承的面孔也严肃了下来。   他知道如今辣酱厂产量高,销量大,生产出来的库存都放在仓库里,一个个都是纸箱包装好的,表皮也是贴的纸包装。进了水一泡,就算里面的辣酱还能继续用,但这样重新返工一次,不知道要废掉多少力气。而且他们的搅拌机应该也是不能进水的,这一个个都是通电的东西,谁知道水一泡,里面的线路板会烧成什么样呢?   “和开口笑厂先通融一下,把东西都搬到二楼去呢?”他抿着唇,把门关上了,因为风一吹还不断的有雨滴打到屋里来,“安排所有工人抢一抢时间,生产可以暂停一下……”   曾姥爷脱了雨衣,里头果然也都湿透了,“已经安排咯,今天下午看情况不对,就紧急停了生产。但机器太烫了,这会儿搬不了啊,就只能先放着,把库存都送到楼上去……可是小贺,姥爷担心的也不止是厂子的事儿,再怎么账上都有钱,机器坏了再买就是了……”   他活了六十多年了,生活的经验也比两个孩子多多了,“姥爷是担心啊……这次的雨……要出大事。”   他身上这样湿透了,光擦也没用,接着就去楼上洗澡了。地上还留了不少水,陆云泽垂着眸努力的回忆着,可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什么有用的消息。他现在就隐约想起来有这么一场大雨,淹了水,毕竟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们家还穷着,又不爱去村委看电视,他在学校里也只是个没什么朋友的好学生,信息真的是闭塞到了极致。可听姥爷这么一说,他心里又泛起了一股不安,潜意识不断的提醒着这确实是一场很严重的灾难。   是什么来着……   好像有个词……   是……华东水灾!   陆云泽的瞳孔瞬间扩大了。   他连呼吸都停了,而拿了拖把过来准备拖地的贺邵承则察觉到了他的神情,皱着眉过来拉住了么儿的手,“怎么了?”   “贺邵承……真的要出事了。”陆云泽白着面孔,他们家这会儿住在城里,被淹基本是逃不掉的了,“姥爷厂子那边得快点把东西搬到二楼去,我们家也得想办法弄点沙袋,把前院后院能堵的地方都堵上……”   贺邵承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又一次抿起了唇。   三个人都因为这场连绵不断的雨心事重重,这天的晚饭也只是草草的吃了吃。曾老头知道自己年纪大,后来又去烧了一锅姜汤喝了,这场去了楼上,直接躺下水了。他白天也一直在帮着干活,身体真的是累坏了。而陆云泽却在床上坐着,听着外面的哗哗雨声。   “更大了……”   贺邵承抬手抚摸着么儿的脑袋,“嗯,明天我们就去买沙袋。”   曾姥爷第二天一早就又往厂子去了,早饭都没吃,着急着要把几台机器往楼上搬呢。也还好他手头现在就六台机器,厂子里七八个员工一起帮忙,一个上午就扛到二楼的房间里去了。下了雨,卡车运输不方便,这段时间他们的销量都少了不少。因此曾姥爷也就只安排了两台机器今天继续做,另外的四台先收在仓库里。   开口笑厂子自己倒还没行动。   陆云泽和贺邵承则是出门去买挡水的东西了。这个天打伞也没用,他们都穿了雨衣雨鞋,收紧了帽子上的皮筋,只露了个脸在外面。可饶是如此,里头的衣服还是湿了,走路时袜子也逐渐有了咕叽咕叽的声音。路上的积水已经有了十来厘米,走路都靠淌的,每一步都比平常费劲许多。平常在外面还撑个打伞摆摊的人都少了大半,他们试图去找卖沙袋水泥的那种店,但最终并没有找到。   陆云泽和贺邵承拉着手,颇有些狼狈的站在大雨之中。   “不行……买不到那些东西的话,我们起码得多屯点食物。”他努力的想着应对这种灾害的办法,“贺邵承,咱们先去买菜和肉,回了家再把一楼的东西尽量往二楼搬……刚好二楼还有两个空着的房间,就堆在里面……”   “好。”贺邵承过去生活在北方,是没有见过任何洪灾的。他没有经验,因此也就不对陆云泽提出异议,一切都立刻执行。   两个人便去了菜市场,买了不少耐放的大白菜,咸菜后又去了供销社,拖了一袋子大米,十斤猪肉。   一到家,贺邵承就先把冰箱搬去了楼上。陆云泽很想把电话也搬上去,但楼上没有电话专门要接的那根线,只能作罢。他打了个电话给厂子里的曾姥爷,问了问机器和库存的转移情况。曾姥爷这会儿还在忙呢,也就是先把六台机搬上去了,不少其他零零散散的东西都得继续转移。   “姥爷,如果后面水太大了,厂子就先停产一段时间……让大家都屯点菜和粮食。”他们招来的大部分员工都是曾家村上的,所以应该还不会被淹,就那两个负责平县本地送货的师傅得小心一点,“县城地势低,估计要淹水,我和贺邵承已经把东西往楼上搬了……姥爷你回来的时候路上小心。”   “成,情况不行就直接停工。”曾姥爷擦了把汗,“钱赚的再多也没安全重要……这场雨啊,真的要坏事儿了!”   星期一,地上的积水已经到了小腿。   曾姥爷的意思是别去学校了,但因为还没通知,同学们或许也都不知道这场雨会有多严重,陆云泽还是和贺邵承一起去了学校,光走过去裤子就湿透了。班主任看着这场大雨,心里也不大安定,校领导们则已经聚在一起商量要不要停课了。   但不少同学都还挺高兴的,跑去校园里积水的地方玩水,尤其是男孩子,疯得像是野狗一样。对于他们来说,一场大雨就是个可以尽情玩乐的机会,根本没去考虑这场雨积水太严重的事儿。   陆云泽身为副班,说话还有点分量,站在楼上就那么一喊,就把班上的那群小伙子们都唤回来了。   “别去玩水!”他抿着唇一脸严肃,“这场雨很大,可能要有洪灾,你们回家之后都赶紧囤点吃的……家里住一楼的也赶紧把东西搬到二楼去……”   “副班,有那么可怕吗?”他前桌的男孩儿笑了,“而且我家就一楼,没二楼诶。”   “那……那就想想办法,至少把贵重的东西先藏起来。”陆云泽忍不住的皱起了眉。   确实,城区里虽然有不少房子是他们家住的那种双层楼,但稍微老一点的都是一层,还有沿着长江的小民房,一个个都矮的很呢。   贺邵承在边上打断了对方的嬉笑,又严肃地把话重新说了一遍。   他们两个已经在尽量提醒班级的同学保护自己家的财产了,但到底执行的如何,也不是他们能管到的事情。   课上了几节,最终商议的结果出来了,班主任匆匆的过来通知,今天中午就直接放学,复课的时间之后再说。家里没电话的同学多和附近有电话的同学联络,有什么消息互相传递一下。   一群初一的孩子听说可以放假,立刻高兴地蹦跳了起来,一到中午都不要吃饭了,一边淌水一边玩着回家。   陆云泽收拾了书包,又在路上的炒货店买了点他平时喜欢的瓜子,花生和地瓜干。   炒货店当然是开在一楼的,一袋子一袋子平时都直接放在地上,但今天也堆到了桌子上去,老板还一直叹气,因为就前天一个晚上,水已经泡了底下几厘米的炒货了!虽然做小生意比上班赚钱,但毕竟都是小本生意,哪能不心疼的呢?陆云泽便又多买了点东西才回去,和贺邵承在雨中牵着手,慢慢地走。   “你说……咱们家会被淹掉多少?”他忍不住地问了。   贺邵承低头凝视着已经高到他小腿肚子的水,“么儿,积水已经起码二十五厘米了。”   “我们家的门虽然关了……房子也比院子高一点,但今天回去可能已经有一层水在了。如果暴雨继续下去……持续十来天……”   “县城里,整个一楼全部淹掉,都不是问题。”   他们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还稍微好一点。在马路上骑自行车的人则已经遭了殃,为了避开拉起来的窨井盖,不得骑到了路中央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积水太多,只能这样让水赶紧汇入地下系统。但与此同时,一些危险也随之而来。   陆云泽只是走在路上,还差一个拐弯到家,就听到身边猛的“哎呦”一声。   他惊愕的转头去看,赫然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男人摔在了窨井上,自行车车轮还卡在那里呢。   不过还好他没摔到重点部位,自己就爬起来了,一边起来还一边骂。水不断的往窨井里流淌,他想要把车轮拔出来都有些费劲。陆云泽和贺邵承便过去帮忙,帮他把车子扛到了水流稍微缓和一点的人行道上。   “怎么,就给摔了?现在可不能靠边走……”   “我知道的呀!但那水太急了,轮子直接就冲过来了!”年轻男人也心有戚戚,不敢再骑了,“这雨太大了,不能骑了不能骑了……我推着走回去吧。” 第75章 青年抢险队   回到家,贺邵承开了锁,伸手往前推开了门。   他们家院子果然已经淹上了,放在角落里的几盆花草都已经被淋透。不过这个时候也不会去在意这些东西。两个人踩着水进了院子,接着再走到了台阶上。   陆云泽手里还拎着买的炒货,用两个塑料袋扎着的,所以才没潮。   贺邵承又开了屋子的门。   他只是微微低头,就看到了地砖上飘着的一层水,正在地砖上浮动着呢。估计也都是从外面渗进来的,这些水也泛着淡淡的浊,并不干净。   “果然已经进水了。”   马路最低,积水二十几厘米;他们家院子稍微高点,积水十厘米;屋里头则两三厘米,还没到淹水的地步。   但这个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陆云泽也抿着唇看了看,“看看还有什么能搬上去的东西吧……还好烧饭用电饭煲就行了。我就怕真的把一楼淹了,我们都没有灶可以用。”   他和贺邵承又收拾起了一楼,几乎是能搬上楼的东西就搬上楼。   也好在当初租这个房子是留了一楼想要放货,所以整体来说他们的生活物品都在二层,只有厨房客厅这一块儿麻烦一点。电视机昨天就去楼上了,这可是个大件,泡了水陆云泽都要心疼呢。接着他们两个又去拿了去年的老棉被出来,尽量团起来堆在了进水的前后门那边,这才暂时阻止了雨水的渗入,可以简单的先把家里拖一拖。   拖把不断的吸水又绞干,拖出来的水都有三四个桶。   一直这样忙着,也都忘了吃饭,到下午四点陆云泽才猛的想起来肚子饿了。他穿着拖鞋,这会儿地上总算是干了,就泛着一点点潮。他瞧了瞧时钟,觉得先吃一顿也没意思,就先和贺邵承去把菜和肉洗了洗,要炖的红烧肉在锅里炖上。   五点钟,曾姥爷也匆匆的回来了,电三轮的电瓶都得护着拿到屋里头来充电。   “今天总算都搬上去了……害,开口笑厂的经理还觉得咱小题大做呢!”老头擦了把水,把电瓶先放在桌上冲着,“你们呢,学校停课了?”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又去拿了毛巾过来,“雨太大了,老师觉得上下学有危险,就让我们先在家里呆着了。”   “哎,是啊。”曾姥爷擦了擦脸,“我看开口笑厂子也要遭殃。虽然咱们村附近那一块儿地势高,可我看了,厂子本身是凹进去的,马路上一旦积了水,整个厂子就和现成的池塘似的了!他们其他楼的一层也做仓库,里头都是吃的……那经得住水泡呦?哎,只能盼着别太严重了。”   “以往梅雨季也就顶多积个五六厘米的水,而且还得六月份才开始呢!……今年这才五月中啊……这架势,想想都不对!”   曾姥爷还是先去洗了把热水澡,换了干爽的衣服下来吃饭,吃完了之后就上楼去了。看到外孙和小贺提前囤了点粮食,他也挺支持的,就是厂子那边现在还没到可以停工的时候。陆云泽努力的劝姥爷要不就算了,曾老头心里也明白,可货还有几批要出呢!他总不能让员工去上班,自己跑了吧?   曾国强心里也没想着坚持干,只是说把手头要出的单子出了就成。然而只是睡了一觉,屋外的水又高了一截。运输公司的师傅打电话过来,说国道和公路都已经有三十多厘米的水了,光是昨晚听说抛锚在路上的卡车就七八辆。   他们这运输生意做不了了。   如此,他才通知所有的员工,从今天起在家里休息,工资会照发的,就是大家要注意安全。   陆云泽一早也起来了,怔怔的坐在床上,看着外面已经清晰可见的一汪水。   他们家前院后院也都是水泥地,有房东留下来的不少盆栽。但现在都已经被雨水打坏了,只剩下那些还比较高的花瓶没被淹过去。按理说这种天气最好呆在家里,也不要乱跑了,但毕竟此时的情况还没严重到不能出门,曾姥爷和孩子们商量了一下,都担心之后一楼给淹透了没得做饭,因此还是换上了雨衣,用绳子扎好袖口和鞋子,一起去买点煤球回来。   他们路过杂货店,顺道就进去买了点方便吃的东西,还遇到了不少在排队的老人家。这个年头的人,尤其上了年纪的,都是从动乱时期过来的,囤粮意识都强的很呢。   积水这么严重,市政府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路边不少子弟兵在那儿清理堵塞的下水道,一个个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干得热火朝天。重要的,已经被淹了一部分的厂房也在紧急抢救,都是年轻人在拼命,朝阳似火。曾姥爷还去给这群孩子们送了点刚买的老面包什么的,接着才带着小贺和外孙回了家。   贺邵承和陆云泽各自拎着一袋子煤,回家后放到了二楼房间里,留着日后水淹透了一楼使用。   日历又往后翻了几页。   尽管所有人都期盼着这场雨能够停一停,水能够退一退,然而实际上,水位却在一天一天的往上升,马路上的水已经和人的腰部齐平了。这个时候已经相当于洪水,再想靠城市污水排放系统去解决,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家依旧用棉被,泥土堵着前后门,可一楼已经有了将近三十厘米的积水,再也无法清到外面去了。   三个人也就做饭的时候会淌着水下来。   “姥爷。”陆云泽和贺邵承站在一块儿,直接都只穿了短校裤。他掰着手里的大白菜,也还好是天气不冷,否则光这样泡着水都要感冒,“你想吃鱼吗?”   “鱼?”曾老头正烧着肉呢,裤腿还拉高了,两个脚和小腿都泡在了水里,“哪来的鱼?”   “就在咱家院子里,我看到了。”   这种水灾的时候也得稍微找点乐子,陆云泽露出了两个小酒窝,这就拉着贺邵承去楼上找了个能兜东西的网,从一楼窗户跳到后院外头去了。   水很大,外面马路上的水更急,都有消防员和子弟兵划着船在救灾。他们院子里还好,水位大概到大腿,不过也被外面的水带着一起冲呢。两个小伙子站着还算稳,贺邵承盯准了一条鲫鱼,猛的就用网兜给兜住了。接着再直接往窗户里一扔,先扔到屋里头再说。   “还有还有!”陆云泽指着角落里扑腾的那一块,“好大一条!得是青鱼了!”   发大水的时候就是鱼多,如果他们还在学校,估计这会儿都已经冲到操场去捉鱼了。一条粗壮的青鱼被扔到了里头,陆云泽也不贪多,赶忙又拉着贺邵承翻窗户回屋去。曾姥爷看到那两条鱼,都吓一跳,只能先杀了小鲫鱼,青鱼则用网兜着,就养在楼梯边上。一家人喝了顿热乎乎的鱼汤,吃完了饭也就回房间休息去了,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   本来曾姥爷还好看看电视,了解了解这次洪灾的情况,但从昨天开始,电视机没了信号,打开只有一片雪花。   陆云泽也不困,还坐在床上看那些划着船路过的人。   橡皮艇这个年头还比较少见,大多都是那种木筏,小舟,就是农村河边常见到的那种。他们这一块儿都是盖得二楼楼房,所以淹了水往楼上跑就行了,可那些只有一层楼的老房子怎么办呢?   还有那些独居的老头老太……   陆云泽的唇又抿了起来,因为捉鱼难得多出来的一点笑又没了。   贺邵承从背后抱住了他,把么儿轻轻的搂进了怀里。   “我有点担心王成。”陆云泽轻轻的说了,叹了口气靠在了贺邵承怀里。   王成就是坐他前桌的男孩,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就住在那种只有一层楼的老房子里。这会儿如果没有泥沙袋子帮忙搭个坝出来,恐怕家里头已经淹的不成样子了。   贺邵承垂下了眸,安静的思考了一瞬,“那我们就去帮忙好了。”   “怎么帮?”陆云泽抬起了头。他们不是子弟兵,也不是消防队员,自己家里也没有能够帮忙的小船。但贺邵承却很冷静,“现在肯定是缺人手的,我们可以出去拦下路过的,正在救灾的人问一问……总有办法参与进去的。”   他先哄着么儿睡了个午觉,好好的养足了精神,接着才去和曾姥爷说了要参与抢险的事情,让长辈先知晓一下。曾老头也是敬佩那些为人民服务的士兵和消防员的,自己家两个孩子要去帮忙,他当然乐意。但唯一担心的就是别中途出了意外,毕竟都是水什么的……   “我和贺邵承不去淹的严重的地方。”陆云泽认真的说了,“就先去同学家那一块儿看看,之后去其他厂子帮忙搬搬东西,肯定不会有事的。”   “而且参与抢险的人都有救生衣穿在身上,增加了安全保障。”贺邵承在一旁补充。   见两个孩子是铁了心要去帮忙,老头也就只能答应了下来。   他们就在家门口等着划船路过的人,拦下来表示自己想帮忙。现在也确实缺人手,果然就跟着上船走了。   第一天,陆云泽和贺邵承还只是去厂子搬了东西,帮忙抢自行车厂的库存。自行车这会儿还没折叠的款式,都是七八辆放在一个大木箱里,一群人站成一排,传递式地送到高的地方去。第二天,他们又去帮忙堆泥沙坝,尽量的保护住那些地势更低的学校或者住宅区。一袋起码五十斤的泥沙不停地搬,陆云泽累得浑身都酸痛了,膀子抬起来就疼。白嫩的腿上也被泡出了红疹子,许是水太脏,有点皮肤感染。   但他还是坚持要参加抢险。   晚上,贺邵承抱着他的腿,不断地擦拭珍珠霜。   头两天,两个人都还属于无组织状态,哪边需要就那边帮忙。但第三天就被安排进了共青团员的青年抢险队,跟着一个固定的组长开始干活了。此时的水位已经越发高了,必须要转移那些住在一楼的家庭。他和贺邵承便成了一组,划着分配的船去老城区,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接送。   王成家果然已经被泡的不行了,去的时候一家三口都站在桌子上呢,狼狈极了。   不过家里穷,本来也没啥财产,损失了更不算啥。他们一家三口还挺乐天,收拾了点值钱的东西就上了船,之后则问陆云泽和贺邵承这几天做的事情。看到副班和承哥加入了青年抢险队,王成心里还挺羡慕,被转移到政府安排的高地临时住所后还和爸妈说也要加入。不过此时他们家需要先收拾收拾,至少先吃一点热乎的饭菜。陆云泽就让他好好的呆着,走之前还从贺邵承口袋里掏了十块钱出来,塞在了王成的掌心。   “拿着用,买点吃的……等水退了我们再一块儿打篮球。”   “副班,你太客气了吧。”王成一个胳膊就勾了上来,笑嘻嘻的,“都有副班和承哥这样为人民服务了,我们也不能落后啊!”   贺邵承过来不动声色的拉开了那只勾着么儿的胳膊,嗓音却带着点笑意:“那我们等你一起来,你先去帐篷里和你爸妈弄点饭吃。” 第76章 退水   六月初,本来应该是即将期末考试,等着放假的时候;但此时,整个平县却被大水完全淹透了。   雨也并非一直在下,但是当积水成了洪水,他们面对的问题就是上游来的大水了。原本的河道已经被完全淹没,地势低的河边上,房子也只剩下了个屋顶。尽管从一个星期前,政府就已经开始转移受灾群众,但远远地望去,依旧能看到不少人站在自家瓦片上等着救援。   陆云泽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是一场灾难。   曾姥爷根本就不出门,他一把老骨头,在家里把饭菜烧了,平平安安的等孩子们回来最重要。但看着那还有四十多厘米就能淹到二楼的水,他心里也着急,生怕连二楼都给淹了,自家都没地方住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一直都忙着转移人民群众,前些天还能遇到怎么都不肯走的顽固老头老太,但这会儿所有人都知道要命了,看到船来就立刻往上爬。   他们还帮着转移了不少稚童,四五岁的孩子们都吓坏了,还是陆云泽从兜里摸了糖出来才哄好的。   然而这样持续的划船,拉人,到底是让他的胳膊吃不消了。   陆云泽胳膊上的肌肉都已经硬得不行,晚上睡觉都疼的睡不着。贺邵承帮他一直揉着都没有用。他当然不能看着么儿就这样强撑下去,因此强行拉着他在家休息了一天;接下来也没有再申请去干那些救援的重活,而是去市里的职业技术学校帮忙。市区有的地方地势高一点,还没淹的很严重,大约就六七十厘米的水位。但学生们依旧被要求在宿舍里呆着,饭点时再到二楼,一人打一份烧来的饭。   两个人便是去帮忙烧饭的。   只是市内学校食堂整个停电,停灶,烧不起来米饭和热水;现在市里本身又要帮忙供应受灾群众的口粮,因此政府就在他们龙珠山村初中办了个伙食供应点。   这里没淹水,不用划船进出,倒也还好些。不过村上这边过来帮忙的阿姨阿婆就多了,他们两个小伙子没轮到去用锅炒菜,主要是负责后勤搬运和清洗。   几天下来,陆云泽和贺邵承的双手都在水里泡得白了。   他们两个拼了命的在帮忙,或许是这种所有人为了一个目标共同努力的精神在感染着彼此,群众的情绪倒也还好。就算是住在附近的临时安置点,也能够围聚在一起找个乐子。国家层面也在安排引流泄洪,终于在六月二十几号的时候,水开始慢慢的退去。   被泡着的屋子重新露出了墙壁,只是颜色明显深了一截,估计里头的砖都已经泡透了,得好好晒晒才能恢复原样。曾姥爷也终于可以稍微走在楼梯上往楼下看看。他闲着没事,还做了个渔网兜放在那儿,第二天起床还真的抓到了一条鱼!   他嘿嘿笑着给外孙和小贺烧了鱼汤,都是用的碳烧的火,和平常的煤气的火不一样,格外的浓白香美。陆云泽和贺邵承都吃的热乎乎的,接着再去外面帮忙,准备恢复整个县城的秩序。   一场水灾,两个人忙着到处忙活,时间反而过的很快了起来。   当积水只剩下三十多厘米的时候,被安置在别处的市民也就回家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灾难结束,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还需要去面对一个已经被泡到狼藉的屋子。两个孩子一直都在帮忙,曾姥爷心里也过意不去,主动去了市政府,要求以辣酱厂的名义捐款五万。   尽管此时在还未回归的香港,已经有无数的艺人自愿举办了公益演唱会,捐款百万元给大陆救灾;但在他们平县,曾国强还是第一个出面说要捐款的私营企业家呢!   他自己只是想拿点钱出来帮帮像么儿同学家那样被淹了的群众,让政府买点新的被褥,新的简单家具送过去……结果就莫名其妙的被政府当做典型表扬了,第二天就上了他们省的报纸!老头整个人都傻眼,看到邻居送来报纸时都呆住了。他哪知道昨天拍照是要上报纸啊?要是知道……他就学那雷锋,不署名了!   陆云泽看到报纸,都笑坏了。   他这会儿是终于歇下来了,和贺邵承穿着短袖短裤在家里头呢。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干活,他的身体也明显结实了一点,尤其是胳膊,现在捏上去还硬邦邦的。他来回翻阅着这份把他家姥爷放在了首页的省级早报,怎么看怎么想笑。而曾姥爷则在边上唉声叹气,还在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呢。   “果然啊……老话都说了……做好事得藏着点……”   “有什么好藏的呀?”陆云泽脸上的两个小酒窝都露了出来,“这不是好事吗?当企业家就得有这种社会担当,姥爷你看看……这报纸可是把你夸了一整页呢!从大里说,你这是咱们平县的骄傲,所以开厂子的都应该和姥爷你学习;从小里说……咱们家辣酱厂又得出名啦!”   贺邵承也低头看着那份报纸呢,唇角勾着微微的笑。原因无他,报纸上的曾姥爷实在是太愣了,就一个憨厚老头,根本看不出他父亲身上会有的,那种高人一等的气息。   也正是如此,曾姥爷就更要被政府当做典型树立起来了。   他们也低估了记者采访的决心,这水还淹着小腿呢,连他们自家人都不高兴在一楼淌水,结果下午,门口就有媒体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水过来了,要独家专访一下曾姥爷这位良心的私营企业家。老头的生意其实说起来很根正苗红,就是个典型的农村草根出生,靠自己手艺做实业的例子,一点弯弯绕绕都没有,特别符合当下国家鼓励老百姓发展小规模私营经济的方向。   人都到门口了,曾老头也不好赶人出去,就只能把记者迎了进来,对着那话筒和摄像机,紧紧张张的回答着问题——“请问曾先生,是什么让您产生了捐款的想法?五万块可不是个小数目。”记者的话筒递了过来,曾姥爷还特意去换了一件体面点的衬衫,但还是紧张。   “也……没啥,就是我外孙他们之前一直在帮忙……参加了那青年抢险队,我这个老头天天待在家里,也没什么好做的,就只能捐点钱了。辣酱厂的生意挺不错的,之前不是在电视台做了广告么,我也就才捐了一半账上的现金,不算很多……”   他越是这样谦虚,说自己根本没做什么,记者回去就越是把他写得大公无私,一心为民。   连贺邵承在房间外面都忍不住地在笑。   记者其实还挺希望给两个外孙拍个照的,多俊的小伙子啊,之前还一直在抢险救灾,真是社会主义时代的好青年。但贺邵承考虑到自己在北京的亲生父亲和后母,拒绝了这个要求,只让记者带着姥爷的采访视频和照片回去了。   采访结束,曾姥爷那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头都是汗。   他心想自己做不了这种镜头下的活,果然再怎么开厂子赚钱,骨子里都是个农村小老头,出息不了的。他一边这样念念叨叨一边去烧饭,陆云泽就跟在他边上笑,特别没良心。记者来的时候还给他们带了点礼物,是一只已经杀好了的鸡,今晚刚好可以炖个红烧鸡块吃。老头便架起了锅,又烧了最后几块煤,一边添油一边叹气。   “么儿啊,你说啥时候水退干净呦!好些天没电和煤气了,真是不方便。”   “得再等等吧,现在直接恢复通电也不安全,水泡着一触电就麻烦了。”   他笑眯眯的和贺邵承坐在一起,掰着之前买的大白菜最后的一点芯,也刚刚好吃完,一点都没浪费。因为之前在龙珠山做志愿者的时候一直干的是洗菜的活,陆云泽现在手上也很利落,一会儿就弄好了。他还想去帮忙烧饭呢,但曾姥爷知道两个孩子才歇下来没多久,就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去房里休息,等烧好了再喊他们过来。陆云泽还不肯呢,结果是贺邵承拉着他回的屋。   “么儿,你中午都没睡觉,先睡一会儿。”   “唔,今天不困嘛。”之前帮忙的时候,他强行戒了午觉,现在是真的养成了习惯了。而且今天他们家姥爷还上报纸了,陆云泽想到报纸上那些赞美之词,心脏就忍不住的砰砰跳。   这个年头能成一次政府表扬的企业,各种红利是根本不会少的。他坐在床上撑着下巴,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瞧着面前的贺邵承,“我和你说,我们家之前不是都没有自己的厂房吗……我觉得这回,政府起码要出面给我们安排厂子了。”   贺邵承去拿了珍珠霜,拉过了么儿的一只手,开始给他还有些发皱的手指细细的涂抹上霜,“是有可能……但反正我们家也不争,有就拿着,没有就算。”   “嗯,反正就五万块嘛……”陆云泽的小酒窝又露出来了,手还乖乖的放在贺邵承掌心给他揉搓着呢,“而且等复工复产了,我们家的生意肯定也会更好的。至少平县这一块儿,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家姥爷不仅做辣酱做的好吃,人还很有良心,赚了钱是要回馈社会的……”   “嗯。”贺邵承擦拭完了他的左手,又拉过了么儿的右手过来揉。那原本白白软软的指腹此时就有些干燥发皱,必须要好好的多养一会儿才行了。他记得杂货店里有卖女孩子用的护手霜,专门用来擦手的。或许等到杂货店重新开了,他也可以去买一支回来。   陆云泽拉着贺邵承好生絮叨了一会儿,这才终于困了。   其实主要是被揉的。贺邵承的动作那样的轻,那样的温柔,把他的手都摸得有些软了。陆云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接着就也坐不住了,直接往前靠在了贺邵承的肩膀上,眼帘还往下垂了起来。贺邵承侧头看着自己的么儿,那小白手还被他握着呢。但他有些舍不得让么儿这样靠着睡,轻轻的把他放在了床上,又拉过一层薄被盖着。接着则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去曾姥爷身边告诉对方么儿睡着了的事情。   “哎,么儿他也累坏了。”曾姥爷盖上了锅,鸡已经煮出味道了,但想要入味还得多炖一会儿,“小贺,你饿吗?”   “不饿。”午饭吃的多,贺邵承现在还没有饥饿的感觉。   “那行,今天晚饭就晚点吃。”曾姥爷冲着小贺笑了笑,“你也去休息休息吧,姥爷知道你和么儿都是好孩子,这回辛苦你们两个了。”   贺邵承又“嗯”了一声,这就回房里去陪么儿了。   他进屋的时候,陆云泽已经睡熟了,抱着枕头打着小呼噜呢。不过他这段时间也睡得浅,听到声音就睁眼了,呆呆的看着贺邵承躺在自己身边,一起进了被窝。被子很薄,盖着也不热,就只是搭一下肚子而已。贺邵承如今抱他也已经很习惯,都不打招呼,直接就伸手过来把陆云泽的腰搂了过去。   “唔,你也睡觉?”   “嗯,姥爷说今天晚饭晚点吃。”   “哦……”陆云泽又困了,觉得贺邵承的怀里确实是舒服,又来回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双手抵在他胸口困困的睡着了。   贺邵承也闭上了眼睛,安稳的听着么儿的呼吸声一起入睡。   两个人总是这样缠在一起,晚上的贺邵承更是不穿睡衣,只有一条底裤上床。陆云泽本来还急呢,每天睡前都耳根烧红,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现在都能大大方方的抱着贺邵承睡觉了。   左右他们两个年纪还小,抱着也只是关系好,不用往那个方向考虑的。他就这样鸵鸟着自己的感情,丝毫没意识到贺邵承内心成熟的早,不能算十几岁的小孩的。   他睡得迷迷糊糊,到了晚上八点钟才醒。   鸡这会儿已经炖的老香了,陆云泽肚子也饿了,是吸着小鼻子起的床,一边揉眼睛一边哼哼要去吃饭。现在供水系统恢复了,贺邵承就去卫生间搅了一把毛巾,过来好好的给么儿擦了擦脸。眼角的污渍被擦去,陆云泽这才清醒了一点,和他牵着手去二楼临时的厨房吃饭。   厨房里点了个蜡烛,昏黄昏黄的。曾姥爷正拿了一瓶啤酒出来,往杯子里倒。   看到外孙还给小贺牵着手,他忍不住地就笑了,觉得么儿可真是个小睡猪,也就身边有个小贺能照顾照顾。陆云泽还在困呢,要不是肚子饿,估计都不起床的,能直接睡到明天去。他这样迷迷糊糊的,贺邵承和曾姥爷也就不让他做什么了,免得一个走神把自己摔了一跤。饭碗和筷子都是直接送到面前,陆云泽眨了眨眼,这才端起来吃了一口白米饭,又愣了一会儿才去夹烧好的鸡块。   贺邵承不禁抿起唇,笑了。   吃完了饭,就又可以睡觉去了。如今也没到大夏天,不用天天洗澡,陆云泽就偷懒了一次,只刷了个牙就回了房间,又一次蜷进了被子里。不过因为之前睡过一会儿,他没那么快就入眠,还抱着被子小声地问贺邵承外面的水有多少。   家里头还是停电的,他们卧室也不要什么大蜡烛,之前给贺邵承过生日时的小蜡烛便点了起来,一个“1”字在床头柜上亮着,一会儿就滴下一滴蜡油。   “不多了。”贺邵承借着月光看了看,“这几天都没下雨,应该会很快退掉。”   “嗯……那么,说不定……学校还会喊我们回去期末考试呢。”陆云泽又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等认购证卖了之后的事情,“不过回去见见同学也好……有点想他们了。”   贺邵承也回了床上,把么儿轻轻的搂进了怀里,“嗯,会见面的。”   又过了三四天,水才终于退干净了。   他们在家好好的把一楼打扫了一遍,角角落落的水全都拖出去,两边窗户打开,让太阳好好的照进屋里,把那潮湿的墙壁晒晒干。电力系统也终于恢复了,不过考虑到很多家庭现在的电线可能有危险,政府还安排了检修人员一家一家的来检修,检修完毕了才给开总闸通电。整个城市都在复建之中,门口消失了一个月的摊子也终于推出来了,人们站在久违的路上,晒着太阳,摇着蒲扇,心里都满是感慨。   尽管这一场大水,地方政府和国家都已经尽力的在救灾,但依然有人遭遇了不测,让生命定格在了1991年的这个夏天。   陆云泽等了好几天烧鸡,老板娘一开门就去买了两只,洒满了孜然料。   他终于尝到了这个味道,也不等饭点了,直接就拉着贺邵承吃掉了一只,吃得嘴唇都泛了红,怎么舔都有一层油光。他是真的爱这个味道,吃到了,心也就踏实了,还难得的在家里把课本翻了出来,躺在床上稍微又复习了一下期末考试可能会考的内容。   这会儿也才七月初,他心想着学校肯定会安排一次返校的,最起码也得把暑假作业布置了。果然,又过了一天,学校的老师就开始按照区域一个一个的通知了,都是走上门来的那种。   因为电话都泡坏了,维修都得排队呢。   来他们家的是个初二年级的体育老师,陆云泽也不认识,所以只是知道了要返校这个消息罢了。   他和贺邵承收拾好书包,按照规定的日子就去了,路上还遇到了不少其他同学。隔着这一场水灾,所有人再见面时都觉得亲切极了,尤其是那些男生,得了副班和承哥之前的提点,家里头都囤了粮食,这才没挨饿呢!每个人从后排路过都要去摸一下副班的脑袋,让陆云泽不禁扁起了嘴,扭头怒瞪着带起头来的贺邵承。他们已经都到教室了,人也陆陆续续的来的差不多,就是他前桌的王成到现在还没到,怪奇怪的。   “怎么小成还没来啊?”边上的人也纳闷了,“他是不是不知道要返校啊?”   “有可能吧。”陆云泽拖着腮帮子想了想,“我和贺邵承之前去当志愿者,他们家已经都淹了,转移到临时救灾点去的。或许这段时间太忙了,没通知到?”   “哇,副班你和承哥还去当志愿者了?”一群人便好奇了,又是拉着陆云泽讲了一堆抢险救灾时的趣事。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连平常比较安静的女孩子们也都高兴地在和好朋友聊天,整个教室都是学生的谈笑声。然而班主任却是步伐沉重地走到了教室门口,抿着唇看了一圈。   她明明还没说话,但莫名其妙的,全班都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女老师嗓音沙哑的开口了,“老师刚刚得知……我们班的王成同学,在参与水灾救援时,不幸触电……去世了。”   话音一落,所有的人都僵住了。   在笑的,在闹的,顿时连呼吸都停了,大脑里不断的响起老师的那句话,明明听得懂,可是怎么就不信呢?后排的几个男生也呆住了,他们刚才还在猜王成是怎么回事呢,还想着等他来了之后,要骗他老师很生气,罚他抄一百遍古诗……结果,王成居然去世了?   陆云泽也愣在了原地。   班主任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哭了,“同学们……我们,一起为王成同学,默个哀吧。”   明明是该默哀,安静,一起追思同学的;然而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呢?整个教室逐渐的传来了哭声,女孩子们又是伤心又是觉得害怕,从不知道生死居然会距离自己那么的近。后面的男生则是低骂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嗓子也却越来越哑,最后趴在桌子上哭的一颤一颤的。只有陆云泽还恍惚着,因为他听到班主任说……王成是参与救援时去世的。   当时……他把王成一家送到临时安置点,王成说……也要和他一样过来当志愿者。   心口猛的一疼,眼泪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第77章 疟疾   陆云泽一直觉得,自己重生这一辈子,是来改变姥爷和贺邵承的命运的。   他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重生也能够改变别人的命运。   如果他没有去当志愿者,或许王成就不会主动参与抢险,也就不会触电身亡了……他们一家肯定还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就算房子被淹了,被褥、床榻、枕头一时半会儿都睡不了——但至少,王成还活着,还有坦荡和光明的未来。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其他所有人都在伤心地为王成落泪,伤心他们失去了班级里的一位同学,恐惧生死这种事就发生在他们身边;但只有陆云泽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张着唇,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这个上午的。其他来上课的老师也都听说了王成的事情,不少也跟着落了泪;还有老师带来了一束菊花,放在王成空着的课桌上。   陆云泽就在后面,刚刚好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一束菊花。   他像是僵了似的,一直到中午午休时都没动,还是贺邵承把他拉着,才终于站起来的。   “贺邵承……”陆云泽一开口,嗓音都哑了,“贺邵承……”   贺邵承紧抿着唇,面孔也板着。他当初是和么儿一块儿去接送的王成一家,当然听到了王成那句要一起加入抢险队的话。   “么儿……乖,我们先回家。”   陆云泽看着他,忍不住地就抽噎了起来。   但他还知道这是外面,因此一路上都被贺邵承拉着手在走,还没有哭到多么失态的地步。每一步都恍恍惚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往那个方向。这样的情况,中午也肯定不在外面吃饭了,贺邵承直接就带着么儿回了家。曾姥爷今天已经去辣酱厂赶忙安排发货了,因为之前打广告和政府点名表扬的事儿,辣椒厂生意好得简直要疯了。他已经复工复产了几天,每天都忙得老晚才能回来,所以这会儿家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云泽一回卧室,就又哭了。   他坐在床边,紧紧地抱着贺邵承的腰,一边哭一边低喃着“怎么会”这三个字。贺邵承能理解他此刻的惊慌和愧疚,但他到底比么儿冷静许多——“么儿,王成的去世……我们都不想看到。但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是电和水让他走的,不是你,么儿……”   “不……贺邵承,你不懂……”陆云泽哭得眼眶都红了,嗓子也哑哑的,“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去,他说不定就不会参与抢险队,更不会在外面淌水触电了……”   他无法把自己上辈子的事情说出来,此刻便只能不断得落泪。   贺邵承紧抱着怀里的么儿,清晰得感觉到胸口的衣服已经潮湿了一片。   对他来说,失去一个同学固然难过,但或许是经历的太多,贺邵承心里也始终把亲人,同学的位置分得很清楚。尽管,听到王成去世的消息,他也十分哀伤。但在贺邵承心口最深的那个圈里,只有么儿和曾姥爷。   只要这两个人还在,他的情绪就能够保持平静。   “么儿……乖,不是你的错。”   “呜……可是,是我……”陆云泽哭得颤抖不止。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那我也难逃其咎。”贺邵承垂下了眸,轻轻地抚摸着么儿的发丝,“去他们家帮忙的不只是你,还有我。王成也是看到了你和我两个人……才打算一起参与的。我平常和他打篮球打得多,论关系,我比你和他熟多了。如果我不在那里,或许王成还不会有那个念头……”   陆云泽含着泪看向贺邵承,再一次摇了摇头。   他知道贺邵承是在安慰自己,可是……只有他一个人明白,他自己现在做所的一切其实都是在拨动命运的齿轮。他本来不应该在县城读书的,他应该在村上,根本没淹到水的村上。他重生以来是让他们家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不是还有许多无辜的人也因为他改变了原本该有的人生呢?   过去的时候,他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可现在,一条人命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能说,只能一个人压抑着这份知道真相的痛苦。眼泪不断的从眸中滚落,他抱着贺邵承哭得越发痛苦,根本没有什么心情吃饭。贺邵承皱着眉,把么儿哄到了床上,给他不断的用帕子擦拭眼泪。等到陆云泽哭得不那么厉害了,他才去厨房烧了点米粥,打算让对方至少吃上两口。   但陆云泽已经带着泪睡着了。   他陷入了那个,最让他恐惧的记忆中。   急速行驶的汽车,他在副驾上的质问,以及贺邵承仓促但却做好万全准备的回答。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那一辆来撞他们的卡车,或许他已经和贺邵承去了香港,在那里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们会结婚,会在一起度过余生……   可是没有如果。   车子被撞下了山,贺邵承被树枝刺穿了胸膛。   耳畔又一次回想起那沉闷的声响,陆云泽惊慌得打了灯,看到了男人满身是血的模样——一碗粥放在了床头,短时间内是不会吃的了。么儿不动,贺邵承也没有吃饭的念头,打算下午就不去学校了,让么儿好好的在家里调整一下情绪。毕竟王成的课桌就在陆云泽的面前,多看一眼都会让对方的情绪继续陷入不稳定之中。他想了想,便上了床,仔细的把么儿搂进了怀里,让他睡在自己的胳膊上。   陆云泽皱着眉,似乎连睡觉都很痛苦。   贺邵承便轻轻地抚摸起了他的背。   他是不困的,他只希望么儿能够舒服一点,安稳一些,好好的睡上一觉,把所有的悲伤和惊慌都发泄掉。然而这样的安抚却没能起到效果,反而让陆云泽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继续抚摸时,在他怀里蜷着的人却是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贺邵承!!!不要!!”   “么儿!”   贺邵承猛得绷紧了身体,用力的摇晃醒了面前的人。   陆云泽带着泪,恍惚的看着他,还根本分不清此时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少年贺邵承的面孔和上一世最后的模样重合了起来,让他痛苦不堪。   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角淌到了两侧,他仓皇地伸手去摸贺邵承的胸口,嘴里还在喃喃“不要”这两个字。手心触碰到的地方是完整的,那里没有树枝,也没有血,只有一下一下清晰的心跳……   贺邵承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陆云泽这才不那么害怕了。   但他还是大哭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呜……呜……贺邵承……贺邵承……”   “么儿……”贺邵承的唇死死地抿着,“做噩梦了?乖,不怕……不怕……”   温暖的大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肩膀,胳膊;可也没能完全稳住陆云泽的情绪。   他始终都紧抱着贺邵承,生怕自己一松手,对方就又走到那样的结局上去了。他的重生能害死一个无关的人,他怎么确定自己一定能改变贺邵承的命运呢?万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好心办坏事……   “呜……贺邵承,你别走……你别走……”白净的面孔已经因为落泪而泛起了绯红,他脸上总能瞧见的小酒窝此时也根本看不到了,只剩下满满的痛苦,“贺邵承……”   一整个下午,陆云泽都在梦醒之中挣扎。   他哭得太累了,控制不住地就闭上了眼,可闭上眼后脑海里又浮现出王成的面孔,上辈子贺邵承的面孔……让他内疚,让他害怕,于是又不断地惊醒,抱着贺邵承继续哭。贺邵承也根本没有休息,始终都在搂着么儿,哑声哄着对方。手掌不断地拍抚着么儿削瘦的脊背,他也隐约的听到了几句“不要死”,但他不能确定前面含糊的那个名字是自己。   么儿刚才……为什么,会喊着他的名字大哭?   王成去世了,他可以理解么儿此时的痛苦;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贺邵承紧紧地皱起了眉,把这个疑问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曾姥爷回来时,没瞧见外孙和小贺过来迎接,心里还挺纳闷。   因为之前捐款的事儿,他们厂子确实是出名了,光今天接到的订单就不少呢!现在物流运输也恢复了,一天就把库存拖了个干净,让他不得不又安排了紧急生产。当时提前把东西搬到二楼去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他曾老头辣酱没有遭遇任何损失,所有的东西都还好好的放着呢。但开口笑厂子就惨了,尽管身处地势比较高的地方,但他们厂子是凹进去的,一下雨,那水不就淌进去了嘛!排水系统排不了那么多的时候,整个一楼仓库就给淹了一半。尽管后来也有抢险队过来帮忙抢救,可还是淹了不少的库存,这会儿不知道挑挑拣拣,还能不能重新整装出货。   损失大了去了!   虽然挺感慨的,但毕竟没损失到自己头上,辣酱厂生意又好的出奇,曾老头心情当然不错。他回来时还去带了两刀新鲜的肉,又顺路买了点么儿和小贺喜欢的菜,放下了塑料袋之后才上了楼,一边走楼梯一边喊着“么儿”“小贺”。   贺邵承听到了声音,又抚摸了一下陆云泽的脸颊,这才翻身下床,走到了卧室门口。   瞧见他,姥爷还挺高兴,“小贺诶,我卖了空心菜会来,今天给你们烧个蒜泥空心菜……”   “姥爷。”贺邵承抿了抿唇,“么儿……可能,不想吃。”   “诶?怎么了?”曾老头一愣,往屋里头看了看,只见自己外孙正蜷在床上呢,小脸也泛起了红,“发生什么了?”   “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在参与抢险救援的时候,触电去世了。”贺邵承也垂下了眸,“就是我和么儿之前去帮忙转移的那一家……当时,那个同学说也要学我们,这才参加的抢险队。”   曾姥爷一惊,眼睛都瞪大了。   这次的水是大,可听说身边死了人的,这还是第一例。他这下也沉默了,一个和外孙一样大的孩子,在参与救援时去世了,他家父母得多伤心呢?   他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女儿也离家出走了那么多年了,再明白不过这种感觉。更何况……这还和他们家稍微有点关系……   参与救援的时候……走了。   唉,怎么就有这种事儿呢?   他拍了拍贺邵承的背,又沉沉得叹了口气:“好了……姥爷知道了。这样吧,你今天先好好陪着么儿,之后等那家办丧事了,我们再送点钱过去……”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   “么儿情绪……怎么样?”   贺邵承转头看了一眼,“不是很好。么儿觉得是他的错……姥爷,我也不饿,您自己先弄点吃着。我回去陪他。”   “好……好,你饿了就出来,姥爷先把饭菜烧好了热在这儿。”曾姥爷走进屋里,稍微看了看外孙,摸了摸陆云泽有些发烫的面孔,这才去厨房先把饭菜备着了。   贺邵承则又回了屋里。   陆云泽虽然闭着眼在睡,但却很紧张地揪着一点枕头,一直到重新落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时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然而这样的安稳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约是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陆云泽再一次蜷缩在贺邵承的怀里,沙哑地啜泣了起来。这样反复的哭泣实在是很消耗体力的一件事情,他的眼眶此时也已经完全肿了,原本白净的面孔此时已经狼狈不堪。贺邵承却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有满满的心疼,一直都睁着眼睛没睡,轻轻地拍抚着么儿的背,动作温柔又仔细。   他以为只要让么儿把情绪发泄出来,就能好了。   然而,半夜的时候,陆云泽却是蜷缩在他怀里,冷得发抖了起来。   在这样七月份的时候寒战,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让贺邵承都不住得皱眉。而陆云泽此刻也不会做别的了,只会不断地在贺邵承怀里蹭,带着哭腔喃喃“冷”这个字。贺邵承紧紧得搂着他,把被子也死死得压住了,整个被窝里热得他额头上都满是汗水。然而陆云泽的冷还是没有任何好转,连手脚都明显的泛着冰凉。   “么儿……?么儿……?”   贺邵承抿着唇,觉得情况不是很对。   这种天……怎么可能会冷呢?   但他此刻也只能搂着么儿,去感受他体温的变化。   屋里此时关了灯,就一点点外面的月光,让贺邵承看不清陆云泽此时的面色;否则他就要惊愕的发现么儿的面孔已经泛起微微的青了!他不断的搂着么儿,用体温去温暖他,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这股冷意才在陆云泽身上退了。   但他接着又觉得热了起来。   面孔也红扑扑的,整个身体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滚烫滚烫。这样的热让陆云泽头疼不堪,呼吸都带着能灼伤的炙热,肠胃也泛起了恶心,最后就开始在床上干呕,根本无法好好的入睡了。贺邵承再怎么不懂医理,此时也意识到不对了,不顾这是半夜,立刻就去敲开了曾姥爷卧室的门。   曾老头也纳闷着呢,刚从床上爬下来,结果就听小贺说,外孙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完了!么儿打摆子了!”曾老头猛的一拍大腿,“快,快,送他去医院!”   贺邵承不是本地人,没听懂“打摆子”这个词;但现在也不是去询问的时候,立刻就去房间里横抱起了么儿,跟着曾姥爷一起下楼。尽管是个小伙子,说起来还比贺邵承大一岁,但贺邵承把么儿抱起来的时候,却觉得轻极了,轻得他都有些不安。   还好现在水退了,电来了,他们家的电三轮可以直接用。贺邵承抱着么儿上了后座,两边的挡板都竖了起来,让他直接躺在自己的怀里。曾姥爷则开了车灯,转了转把手,把三轮开出了家门。   陆云泽还很痛苦,持续的高热让他都有些痉挛了。   他紧皱着眉,半躺在贺邵承的怀里,电三轮的每一下颠簸都让他控制不住地干呕。也好在之前没吃什么东西,否则此时肯定已经呕得一身狼藉了。曾姥爷也焦急如焚,一边在黑暗的路上开车,一边忍不住的扭头看一眼外孙。他真的是忘了,大灾之后总有大疫,外孙之前又在外面帮忙干了那么久的志愿者……天天赤着胳膊和腿在脏水里泡着……   “姥爷……么儿,到底是怎么了?”贺邵承的面孔也死死的板起了,尽管他还表现的很冷静,但漆黑的眼眸里却已经有了惊慌。他和么儿在一起也快一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对方这样生病呢?他的么儿明明很健康,很活泼,每天都能吃能睡,每天都笑着两个小酒窝……   可现在,陆云泽却烧得满面通红,在他怀里痛苦低吟。   “唉!都是那场水!”曾姥爷拐了个弯,再过一会儿就能到平县第一人民医院了。他心里也着急啊,以前的时候,打摆子可是会死人的!   贺邵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陆云泽还在他怀里低哼呢,脸颊也好,身体也好,都烧得滚烫滚烫的,那温度让他都有些心惊。曾姥爷也不敢耽搁,继续把车开到了医院唯一亮着灯的急诊部:“肯定是被带着病的虫子给咬了!”   三轮车停在了医院门口,贺邵承立刻抱着陆云泽下了车,先曾姥爷一步进了医院。   急诊的医生护士见来了个情况不对的病人,赶忙就推着推床跑了过来。   陆云泽被贺邵承放到了推床上,曾姥爷这会儿也匆匆进来了,只见医生在拉着小贺问病人病史情况呢。贺邵承虽然焦急,但也知道此时必须冷静,沉着嗓音和医生诉说情况:“大约四十分钟之前,他开始浑身发冷,手脚都发冰,持续了二十分钟后又开始发热……”   医生护士对视了一眼,心里大致有了个诊断:“可能是疟疾。”   “果然是打摆子!”曾姥爷也急得团团转,都要拉着医生的手去求对方了,“医生啊,这打摆子有药好治吗?老头子我……我就这么一个外孙……”   贺邵承的呼吸也顿住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发烧,曾姥爷肯定不必这样着急;但从对方说出“打摆子”这三个字之后,老头就急得满头冒汗,眼睛里都要有眼泪出来了。他知道有个病叫疟疾,但毕竟没有接触过,也没有在书本上读过关于这个病的资料,实在是不知道情况如何。然而医生们却还比较冷静,安抚了一下这位急得要哭了的老人家。   “有,有。这几天得了疟疾送过来的病人特别多,吃点氯喹好得很快。别担心,小伙子现在还烧着是吧?我们这边先给他验个血,确诊了之后再补点液。来,我写个单子,你们家属去把费用交一下。”   得了这句话,曾老头才像是吃了定心丸,不那么着急了。   贺邵承也是终于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把胸口那一口浊气吐出:“好的,谢谢医生……我去缴费。”   “等一下,我这边单子还没开呢。”   医生进了办公室,开始低头书写病历本和检查单,药物单,全部签字后才给了贺邵承。曾姥爷出门时还忘了带钱了,好在贺邵承顺手拿了两百块在身上,这才没发生要回家拿钱的窘况。大半夜的,医院急诊人也不少,贺邵承缴费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个同样家人得了疟疾,正在窗口缴费的妇女。连值班负责收钱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感慨——“这几天,来的全是疟疾哦。”   “和水灾有关系吗?”贺邵承抬眸问了一句。   “那当然,疟疾就是疟原虫到人身体里去了,每次有水灾都特别容易发。而且现在又是夏天,又湿又潮,蚊虫卵不就拼了命的冒出来了吗?”工作人员敲好了章,把东西给了他,“这几天小伙子注意,别被叮了。你拿着单子,先带着病人去抽血台那边抽血,化验出结果了再去找医生。”   “好,谢谢。”贺邵承抿着唇,拿起单子又匆匆地跑了回去。   陆云泽烧得很厉害,护士给他量了个体温,已经三十九度了,到四十度大脑都会有危险。因此尽管还没开始上退烧的药物,但她已经从冰箱里拿了个冰袋出来,敷在了患者的额头上进行物理降温。陆云泽现在也起不来,所以也没去抽血台,护士直接在床边给他抽的血。碘酒擦拭了胳膊,细细的银针插入了那被拍得泛红的手臂中,尽管知道这是必须进行的事情,但贺邵承还是恨不得由自己来替代么儿受这份苦了。   他的么儿……那么娇贵怕疼,夏天晒了晒都能疼得皱眉,现在打了针,肯定更受不了吧。   但其实,扎胳膊肘和扎手指完全不是一个疼度,恍惚之间的陆云泽却根本感觉不到胳膊上这么细的针进来。   疟疾的检查也很简单,做个血涂片看一下有没有疟原虫就行,只是顺道再查个血象,免得看不到疟原虫。医生在显微镜里一看,瞧见了,这就出了检查结果单,在底下写了诊断。接着又由贺邵承把检查结果送到之前的急诊医生手里。   医生点了点头,这才给开了治疗疟疾的氯喹。   贺邵承匆匆的去缴费,再把前后的单子一起给药房,领了药之后去护士站,看着护士把点滴配好,走到床边来给么儿的手挂上。   曾姥爷在一旁,不断的抚摸着外孙另一只手。   在他小的时候,打摆子死人是很常见的事情,有的时候听说整个村都感染了,一趟能死十来个呢!也还好现在医学发展了,否则要是外孙真的出了事,他这个老头子……活下还有什么意思呢?   陆云泽的手因为发烧,泛着微微的红。不过因为很瘦的缘故,皮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很容易的就插了针进去。但是这次的护士技术不大好,插进去之后还别了一下,让陆云泽疼得呜咽了一声。贺邵承紧张地去哄么儿,生怕陆云泽的手乱动了,把针头给弄掉了下来。护士也有办法,又回去拿了个空掉的药盒子,放在患者的手心,接着再用胶布绕着贴上,保证患者怎么动胳膊,手的姿势都不会变。   “挂完之后来喊我拔针。”护士收拾了一下,嘱咐了一句,“要喝水就去前台取,那里有杯子。”   “好,好的。”曾姥爷点头,“谢谢啊。”   他擦了擦一头急出来的汗水,终于在床边找了个凳子坐下来了。   整个观察室里,这样躺着挂水的人还不少呢。   贺邵承也坐了下来,但是始终都在么儿身边,垂着眸安静又认真的陪着他。   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淌入体内,额头上又敷着冰袋,那股让他头疼的燥热终于散去了一点。陆云泽也不那么痛苦了,终于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自己挂着点滴的手很冷,又轻轻的哼哼了两声。曾姥爷已经在边上低着头打瞌睡了,但贺邵承却是立刻弯腰凑了过来,贴在陆云泽的唇边,仔细地听着他说的话。   “么儿,怎么了?”   “手冷……”虽然之前都在痛苦的昏睡,但他也知道自己被带来了医院,挂了药水。生理盐水估计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整瓶都很寒,现在顺着血管流淌到身体里,他的手便完全冷了,在七月份的晚上都觉得冰凉冰凉的。   冷得……都有些疼了。   贺邵承便轻轻地抱住了么儿的那只手,用自己的掌心给他焐。   一大瓶生理盐水一点一滴的进入体内,挂完一瓶之后还有第二瓶。陆云泽自己中途勉强醒了一会儿,睁着眼睛看着身边眼眶下面都泛起青黑的贺邵承,不禁抿起了唇。   “你今晚没洗脸。”他的嗓音很轻,因为曾姥爷已经在边上坐着睡着了,“擦一擦眼角,有脏东西。”   贺邵承听话地低下了头,给自己擦了擦眼睛。   他的么儿都病了,他怎么可能有心思去打理自己呢?   陆云泽又笑了笑。   从早晨到现在,他的情绪是终于平静了,只是想到王成,心里依旧苦涩的厉害,“贺邵承……我们,到时候去看一看王成吧,送他最后一路。然后多给点白包……”   “嗯,”贺邵承抚摸着他的手,“会的,我们一起去。你不要太自责。”   陆云泽又一次闭上了眼。   上苍给他重生一次的机会,去改变贺邵承和曾姥爷的命运,已经是幸运了。他没有办法再重来一回,去改变这一世的王成。   这就是现实,每一次的选择都会有其相对应的结果,容不得你反复回档。   他吸了吸鼻子,又看了看面前的贺邵承。   这一夜,贺邵承根本没睡,始终都陪着么儿在挂水。两大瓶生理盐水本来就挂得很慢,等结束时天都已经微微亮了。曾姥爷在边上睡得也并不安稳,毕竟是坐着在睡觉,脑袋一往下跌就醒了。而且他也担心着外孙呢,中途还去倒了水给他们三个,又请护士过来再给外孙量一次体温。   陆云泽虽然还有些发烧,但已经退到三十七度五了。   只是低烧,好多了。   药水挂完,医生便建议他们回家休息,按时吃药,正常情况下都很能很快好起来。如果再有不适,再回医院复诊。   曾姥爷千恩万谢,这才重新开车,带着外孙和小贺回家去了。   陆云泽这会儿也不睡了,精神好了许多,是自己扶着贺邵承的手上的车。不过他身体还有些发虚,一路上都靠着贺邵承的肩膀,轻轻的依偎在他的怀里,病恹恹地吸着鼻子。他的手背上贴了棉花和胶布,堵住了之前打针的针眼。脸上的绯红此时也退了,但或许因为太久没吃东西,泛着一些明显的虚白。   “么儿,小贺,想吃什么早饭吗?”早餐摊子现在也搭出来了,曾姥爷惦记着没吃饭的孩子们呢,“你们两个都饿了几顿了,得多补补。”   “么儿,你饿了吗?”贺邵承低下了头,轻声询问着怀里的人。   他自从来了这个家,每次吃饭都能吃两大碗,从来没有胃口不好的时候。然而现在因为陆云泽生了病,却是跟着他一整天没吃东西,还一声都不吭。陆云泽眨了眨眼,轻轻的“嗯”了一声。接着他的肚子就叫了一下,让他忍不住的红了耳根。   肚子饿了,就代表着病在好了。   “想吃什么?”   “豆腐花……油条,再来点小笼包?”   曾姥爷听到了,连声说好。   其实直接进路边店里吃更方便,不过考虑到外孙的身体,曾老头还是下了车去买了早饭,打包带回家里去。陆云泽觉得自己还行,能坐在桌边吃,可是被贺邵承强制拉回了卧室,坐在床上给他搭了个小桌子。他嫌自己没刷牙,嘴巴里不干净,贺邵承便去浴室用洗脸的盆子给他接着,拿着水杯和牙刷让他刷。然后再去打毛巾过来,让陆云泽自己擦把脸,接着再开始吃外面买来的早餐。   这样悉心地被照顾着,陆云泽心里头又酸又软,只能低头咬了一口酥脆的油条。   “你也吃呀。”   贺邵承点了点头,端起自己的那一份菜粥,一口就喝了一半。   昨天下午就没去学校,今天也肯定不打算去了。这样翘课不和老师打个招呼也不好,而且家里头电话又还坏着,没法直接打电话到办公室里去。吃完了饭,贺邵承就独自跑去了学校,和班主任说了说情况,请了假才回来。   曾姥爷其实挺想在家里照顾外孙的,但是厂子里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订单像是雪花一样飘过来呢。他只能拜托了小贺继续照顾着,自己又骑上电三轮匆匆走了。   陆云泽吃完了早饭,肚子里热乎乎的,躺在床上又像一条泥鳅一样滑进了被窝。   贺邵承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先放在了床头,等么儿要喝的时候可以随时喝。陆云泽眨了眨眼,看着他明显发青的眼眶,抿了抿唇。   “贺邵承,你昨晚……没睡觉吗?”   “嗯,但是没事。”他毕竟才十四岁,年轻,熬夜一个晚上不算什么。   陆云泽鼓了鼓腮帮子,“你快上来睡觉啦,我已经好了,倒是你……别又累坏了。”   贺邵承点头应允。   他睡觉是要脱衣服的,直接就把衬衫和裤子都扯了,扔到了床头的衣篮里头。七月份的天气也有些热了,只是么儿刚生了病,他才没开空调吹风。陆云泽现在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睡觉,并没有多少羞赧的情绪,还主动缩到了他的怀里。但是这次他没肯让贺邵承把胳膊放在他脑袋底下,而是轻轻的将其抱在了怀里。   “你和我都再睡一会儿……如果下午可以的话,我们就去学校,和老师问一问王成什么时候办葬礼……”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终于闭上了眼睛。   其实陆云泽还不怎么困,他昨天都躺了一天了,又是做噩梦又是生病,这会儿就是有点晕,老继续睡着也不好。他睁着眼睛又想了想王成的事情,结果耳畔就传来了呼噜声。   是贺邵承在打呼噜。   他不禁有些惊讶,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个很沉稳的睡颜,丝毫看不出其实正在打呼噜呢!   贺邵承……之前,明明都不打呼噜的。   都是因为照顾他,熬了夜,累坏了。   陆云泽垂了垂眸,心里又酸又暖,又轻轻的帮他拉了拉被子,盖好了那露在外面的一点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白包:葬礼时赠送的吊唁金。 第78章 么儿的妈妈   一场水灾后又接着一场大病,陆云泽都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然而如今却已经到了七月五号,再过二十天就是第三次认购证摇号的日子。他躺在床上,听着贺邵承有节奏的呼噜声,心里还在想着之后的事情。   毕竟等到八月份,第四次的号一摇,认购证在黑市上的价格就会飙升到顶峰,他们家就再也不会为钱的事情担心了。   只是那个时候……出售认购证,还得稍微小心一点,要想想稳妥的办法。   贺邵承也习惯了抱他,睡着睡着就把么儿紧紧地搂住了,面孔更是贴在陆云泽的脖间,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陆云泽现在并不困,但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只能跟着又睡了一觉。药物的作用特别快,中午再起来时,他身上的烧已经完全退了。   “唔,贺邵承……我们吃个饭就去学校吧……”他眨着眼睛,瞧着身边已经穿好衣服的人。   贺邵承还很小心,“我去学校问一下情况就好了,么儿,你……继续在家里歇着?”   “我已经好啦。”陆云泽坐了起来,掀开了身上的被子,“你一直抱着我,我都被你热出了汗了,现在早就不发烧了,你来摸。”   他把头抵了过去。   贺邵承垂下了眸,认真得抬手感受了一下陆云泽额头的温度,确认不烫了之后才让他下了床。   “而且我肚子也饿了,”陆云泽下了床,穿上了拖鞋,稳稳当当得站了起来,确实是恢复了平日的健康,“我们去外面吃碗面吧。我想吃红汤面。”   贺邵承这才松了口气:“好,那走吧。”   彼此的书包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贺邵承还记得重新安排的课表,只按照下午那两三节课带了课本,而且都放在了自己那里,没让陆云泽背任何书在身上。外面也出太阳了,尽管还没到最烈的时候,但考虑到去年么儿被晒伤的情况,他还是去拿了个帽子过来让对方戴着。   陆云泽也乖乖的,贺邵承给自己拿什么就戴什么,之后才和他一块儿在门口换了鞋,带上医院开的药,去学校对面的面馆吃了顿饭。   就着面馆的米汤,他也把药吃了下去,此时时间差不多,刚好可以回学校。   但是在进校门之前,陆云泽忽然顿了顿,拉着贺邵承又去找了卖花的地方,拿了一小把白雏菊。   两个人是赶着下午上课之前回的教室,班级里的同学看到副班和承哥回来,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刚失去一个王成,当天下午就没见到副班和承哥,有的人心里都担心是不是又出事了。如今见陆云泽和贺邵承都安安稳稳的回来了,才放下心来,特别关切地去询问情况。   陆云泽也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得说了自己生病的事情。   他本来觉得疟疾还挺罕见的,结果这样一说,班上倒是有其他同学也表示自己有认识的人得了疟疾,和他情况差不多,不过从医院回来之后就又好了。   王成的桌上又多了几朵菊花,那一小束白色的和其他的放在了一起,被风吹着,格外的宁静。   尽管所有人的目光在落在那上面时都会不自主的停顿,连带着话语都沉默片刻;整个班级的气氛也没了往日的活跃,所有的学生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但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该往前走的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下午先补的是数学,数学老师昨日已经悼念过,今天便只能叹口气,像往常一样开始上课。   他是个很喜欢点名的老师,只是从昨天开始,点名的名单里少了个调皮,而且老回答不出来的小伙子。   班主任是第二堂课。   她身为班主任,和王成家长的交流就会更多一些。之前也有不少同学来问她王成什么时候办葬礼,今天联系那边确定了时间,她也就过来通知班级的同学了。   “王成同学的葬礼定在了明天,我们班想去的同学可以一起去,最后和他说一声再见。”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刚得知,他已经被追封优秀共青团员,五星红旗护旗手,他是我们班级的一名优秀同学……我们,为他骄傲!”   陆云泽今天没有再落泪,只是垂着眸安静地听着班主任的话。   他和贺邵承回去之后就包了五千元,放在了一个白色的袋子里,打算在葬礼时直接塞到他家里去,也不需要说是他们给的。然而实际上,王成父母却是在儿子的葬礼上拒绝了所有人的资金,连政府给的抚恤金都拒绝了。他们家是穷,但没有了儿子,这些钱还有什么意义呢?尽管其他人还是把白包强行塞到了他们手里,陆云泽也偷偷的把钱放了过去,但过了一天,等王成的遗体火化后,他们却在本地的报纸上看到,王成的父母把所有整理出来的钱都捐给了红十字会,用于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儿童。   他抱着贺邵承,晚上又沉默了许久。   学校补了六天的课,匆匆地在七月十号进行了一场期末考试。   试卷对于陆云泽和贺邵承来说都颇为简单,考完之后再领一两本暑假作业回去就行了。他的身体也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回家之前还和班上男生又打了一次篮球,在篮筐下跑得气喘吁吁。贺邵承带着么儿不停地运动,回家以后还开始拉着他晚上散步,慢跑。陆云泽虽然只想躺在沙发上喝北冰洋,但还是乖乖地跟着贺邵承去了。   夏天的夜晚,蝉鸣声慢慢的响了起来,空气也慢慢的闷了,热乎乎的,出来散步其实并不舒服。他被贺邵承牵着手在昏暗的路上走,要绕好大一圈才会被允许回家,不过能看看路边的小摊子,也还不算无聊。   掌心也热乎乎的,陆云泽忍不住的蹭了蹭,结果却是被拽得更紧了。   “你热不热呀。”他瞅着身边的人,不禁叹了口气,“贺邵承,我真的不明白你……你从两月末开始就不肯穿睡衣睡觉了,可是每天都这样勒着我……你不嫌我身上热吗?”   贺邵承神色不变:“么儿身上的体温不一样。”   “呜,我每天晚上都被你热死了。”陆云泽踢了踢地上的草,扁起了嘴巴,“还好有空调,要是没有空调,我早就和你分房间了。”   他嘟囔着抱怨睡觉的事儿,还在那边嫌弃贺邵承晚上抱他,倒是完全忽略了自己也会抱贺邵承胳膊这件事情。贺邵承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因此也就听着,勾勾唇,并不反驳,随便么儿嫌弃自己,反正每天上了床要睡觉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是靠在一起的。   夏天的路边不少小板车在推着卖水果,西瓜、桃子、杨梅、桑葚,什么都有。陆云泽瞧了瞧,注意力被水果吸引走了,也就不叨叨贺邵承了,转而问他带钱了没有。   贺邵承点头,“带了,想买什么直接买。”   “那……拿一盒桑葚?”陆云泽看了看里头的桑葚,挺新鲜的,并不是那种快要烂掉的模样,“其实我很想自己冻点冰棍。虽然冷饮店里批来的也挺好吃的,但是里面肯定加了很多糖,我每次吃完嘴里都好腻……”   “你想用水果做?”贺邵承走了过去,稍微看了看,“桑葚可以吗?”   “应该可以的吧,只要别是西瓜、梨那种水份特别高,会冻成冰块的……我觉得都能做,大不了加点牛奶进去。”   他眨了眨眼睛,小酒窝又露出来了,在路灯下格外的清晰。推着板着的阿姨也特别热情的推销了起来,“小伙子要桑葚啊?我这个桑葚可好了,今天白天刚采下来的……拿多少?一斤够不够?”   “嗯,就拿一斤。”贺邵承还牵着陆云泽呢,用另一只手去摸了五毛钱硬币出来,交给了面前的阿姨。一袋子桑葚给陆云泽拎到了手里,阿姨又给他们找了钱,这才笑眯眯的把人送走了。   既然打算要做水果冰棍,那么也得买个冰棍的模具才行。   对于县城里很多人家,自己买个模具,冲了酸梅汤或者果真进去,冻成自制冰棍是很时髦的一件事,而且还省钱。因此小杂货店里一到夏天都有卖这种模具,竖着六个格,上面各自插着一个塑料顶,可以反复的冲洗干净后使用。陆云泽拿了一个,回到家就开始折腾,把桑葚洗干净,剥掉中间的那一根茎,只把桑葚果肉放进去。他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加点牛奶的,但这样塞得满满当当的之后似乎又差不多好了。   贺邵承在边上抿着笑,陪着么儿一起做了水果冰棍。   桑葚的染色能力也很强,这样剥下来,手指一个个都像是中了毒一样,用水冲也没冲干净。两个人都忍不住地笑了,同时拿着剩下来的桑葚上楼去找了姥爷。曾姥爷已经准备睡觉了,他这段时间都在厂子里忙,一大早就要去,晚上六点钟才能回家,一整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单子,眼睛都花了。而且今天他们厂子还来了个政府领导,特地来视察的,发现曾老头辣椒厂所有员工都穿着安全服,带着口罩,帽子,手套,生产卫生完全达标,当即就给予了表扬。   就是生产的地方太小了一点。   像“曾老头”这种他们本市出来的品牌,应该更好的发展起来,成为他们城市的一张明信片才行。   他现在可是块香饽饽,连开口笑厂子的经理对他都客气极了,晚上要下班的时候还过来了一趟,一边抽曾老头给的烟,一边笑呵呵的说马上就不需要租厂子给他们了。开口笑的经理毕竟是国营企业里头的,和那些政府官员熟悉。曾国强心里一惊,怎么都没想到么儿说的话居然要成真了。   他又高兴,又生怕自己欢喜过头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今天回来吃了个饭,洗了把冷水澡,催着自己冷静冷静就回了房里头。外孙拿着桑葚进来时,他正读最后一篇《知音》文章,打算读完就睡觉去。   “姥爷,吃桑葚么?”陆云泽自己咬了一个,顺道把剩下来的递了过去,“我和贺邵承路边刚买的。”   “哎呦,姥爷已经刷过牙了。”曾国强笑了,却是伸手过来拿了一个,抿到嘴里尝了尝,“不错,甜。”   “还做了个桑葚冰棍呢,明天冻好了姥爷你尝尝。”陆云泽笑了,也跟着吃了一个,“对了,厂子明天是不是又要来市领导了?”   “是的……还要来记者呢。”曾姥爷嘿嘿一笑,“你说的事儿,说不定能成。不过其实就算政府没这个打算,姥爷这边自己也能买厂房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真的?”   “真的,之前把银行欠款还了,又捐了五万,账上不还有五万呢嘛?你别看现在才水灾过去半个月多,姥爷这边的销售额,已经……”曾老头比划了一下,捏桑葚捏得紫悠悠的手指头摆了一个“五”出来。   “五万?”陆云泽疑惑,“之前半个月不还八万的么?”   “十五万!”曾姥爷笑了,“虽然说现在辣椒成本有点贵,刚过水灾很多东西都涨价了,还要交税什么……但估摸着最后剩下来的利润还能有十万呢。这钱也真是的,以前咱们家穷的时候,每天为了一块钱都费劲;现在倒是像滚雪球一样的滚过来了……”   “这不是好事么。”陆云泽也笑了,他就是个小财奴,听到家里有钱就高兴,“弄个厂子要多少钱呀?我们家也可以自己建一个了。”   “如果要弄个像开口笑那样的大厂子,再把机器什么配好,起码得五六十万吧。”曾姥爷想了想,“但现在也没必要那么大呀,其实姥爷的想法挺简单的,就去有个自己的地盘,然后把整个一条线的机器都配上,再多七八台炒货机,多招些员工……”   “嗯,反正姥爷你自己安排去,我不管。”认购证第四次摇号就快到了,陆云泽是真的不担心钱的事情,“不过姥爷,咱们家辣酱都这样火了,没出现山寨吗?”   “山寨?”曾国强一愣,“啥意思?”   “就是仿冒。”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陆云泽当初卖虾饺都有模仿者呢,只要火了一个东西,去拦着别人不给做是根本不可能的,“别人也做个辣酱,说是咱们家曾老头的……”   曾姥爷这下明白了。   “哎呦!哪能没有啊!”他也愁呢,“么儿,姥爷和你说,就前天,有个小杂货店的还跑到咱们厂子这儿来投诉呢,说进到的货不对,吃着不香。结果拿出来一看,牌子名叫‘曾老大’!封皮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样,哪分的出来啊?姥爷真的是哭笑不得……”   “姥爷,得把这些处理掉呀。”陆云泽抿了抿唇,“假冒伪劣的产品一旦多了,别人就会以为咱们家‘曾老头’也是一样难吃的东西了。”   曾国强眨了眨眼,“你说的也是,姥爷还没想过……当时让那老板拿了一箱正宗的就走了。”   “姥爷,你听我的。”陆云泽思考了一会儿,“首先,你去工商局,像当初注册咱们家商标一样,把‘曾老大’‘曾老太’‘曽老头’‘杨老头’‘周老头’……反正这种类似的,全都注册了,不给别人正式登记的机会。然后咱们家整个包装也要上专利,别人再仿冒就是违法的。全都弄好了之后,再去法院把那‘曾老大’告了,不指望告到什么钱,但起码能威慑威慑别人……”   曾国强“哦哦”着点头,反正什么都听外孙的就对了。   贺邵承冲完了澡,终于从浴室里走了过来。曾姥爷卧室的房门也没关,他走到门口,喊了一声“么儿”,只见屋里头的曾姥爷和陆云泽都同时扭头看他。   两个人都紫着嘴唇,像是中毒了一样。   贺邵承:……噗。   陆云泽去了浴室,拧着眉用毛巾搓自己的嘴唇。   他哪知道桑葚吃嘴唇上了呀?明明每一下都是放嘴里头的……哦,对了,拔茎的时候是抿着拔出来的,所以染了一嘴。   毛巾被他捏着,愤愤地擦拭着嘴唇,终于在把嘴唇皮都擦掉一层后才终于没那可怕的颜色了。他扭头看身边还在笑的贺邵承,一扔手里头的毛巾,张开嘴刚要骂他。结果舌头上的颜色又被看到了,让贺邵承又是一顿,然后大笑。   “么儿……你看下舌头……”   陆云泽疑惑,对着镜子吐出了半截。   ……这什么老妖婆的舌头!!!   舌头都紫成这个样子了,就算刷牙的时候忍着恶心直接把牙刷对着舌苔刷,也只是说掉了一半的颜色,还有一半是紫的呢。陆云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上了床,靠着床背抿着唇,贺邵承和他说话都不理。贺邵承又想笑了,但是这回他忍住了那股笑意,因为真的惹恼了么儿,今晚就没得抱着睡了。   “没事的,睡一觉起来就会自己好的。”   “呜,我再也不想吃桑葚了。”陆云泽扁着嘴,“谁知道会和色素一样染舌头啊。”   “可冰箱里还有刚做的桑葚冰棍。”贺邵承开了空调,室内的温度慢慢的降到了一个彼此都觉得舒适的水平。他现在是睡觉不穿睡衣的,陆云泽还比较讲究,穿了个小体恤和小短睡裤在身上,不过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依旧白生生的,只是小腿上还带着些没褪去的红疹子。   他接着又去床头拿了珍珠霜过来,把么儿的一条腿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开始给他擦拭。   陆云泽也习惯了,随便他摆弄自己的腿,“都给你吃,我不吃了。”   明明之前是他自己要做的,这会儿倒是因为染色的事,都推给贺邵承了。乌溜溜的圆眼睛抬了抬,他瞧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擦霜的人,“我想看你染了嘴唇的样子。”   “好。”贺邵承继续擦拭着那些红疹,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已经比之前消了不少,没有留疤的情况发生,“么儿,再剪一下脚趾甲吧。”   “噢。”陆云泽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把腿稍微曲起来了些,给贺邵承剪自己的趾甲。   贺邵承做事总是很细致,给他剪脚趾也没出现过剪到肉的情况;相反因为手指轻轻的拨弄,陆云泽还总是舒服得要睡过去。这一次也是一样,第二只脚还没剪完呢,他就已经蜷在床头要睡着了。贺邵承看着他,轻缓地帮么儿盖好了被子,又把那些细碎的指甲片扔到了垃圾桶里,这才躺下来和他一起睡了。   早晨五点左右,陆云泽还在沉睡着,贺邵承却是下了床,微微红着耳根,悄无声息的又去浴室换了条内裤。   夏天天气更热,年轻小伙子身体健康,不能怪他。   曾姥爷那边忙得不行,一早随便吃了碗粥又去厂子了,还特意好好的洗了把脸,穿了件体面的衣服,因为今天要有记者来采访呢!陆云泽倒是悠闲,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到八点钟,再慢吞吞的爬下床,去浴室刷牙洗脸。贺邵承起得早,已经出门买了早报回来,正坐在桌边读报。电视机也重新搬去了一楼,正开着,里面的主持人用着最标准的普通话在播报全球新闻。   “贺邵承……”陆云泽打了个哈欠,把厨房的冰箱拉开了,瞧了瞧里面的东西,“你吃早饭了没?”   “还没。”   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就一盆曾姥爷吃剩下来的白粥。他砸了咂嘴,不大想喝这个,今天忽然想弄一碗甜豆腐花。   “唔,那成,我们出去吃吧,吃完了再逛逛,去冷饮店里挑根冰棍。”   贺邵承抿着唇笑了起来,在心里低喃了一句“馋猫”。   他当然是陪着么儿的,两个小伙子穿好衣服,陆云泽又戴上帽子,这就一块儿出门觅食去了。手里有了钱,再看县城里这些路边小店小摊,陆云泽真的是看什么都觉得便宜。他们两个就在外面溜达,吃饱了肚子后还不回家,又去百货大楼那边瞧了一圈。当初从他们手里进货的“千千饰品”已经自己联系上了深圳那边的经销商,虽然店铺的生意已经没有去年那样火热,但依旧挺不错的。   此时,开口笑食品厂。   曾国强正笑呵呵地,在办公室里听政府领导给自己谈安排厂房的事情呢!   他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天上掉下来一个厂子,而且政府还说要扶持!要帮忙买机器!争取做现代化标杆民企!   他曾国强这辈子什么时候能和市领导坐一个桌,还这样客气的在一块儿谈话啊?   这哪能不高兴呦,高兴得他腮帮子都要笑酸了。虽然定厂房的事情还得等上面批,但是今天市领导都说了,他的心就踏实了。他是不在乎那厂房产权归政府的,自己又没花钱,免费能来个厂子,还可以拿着政府的补贴去买机器,这多好的事儿啊!曾老头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领导,刚回办公室,就见李婶家大姑娘笑眯眯的告诉他,刚又来了个浙江的电话,说愿意做他们“曾老头”浙江省的经销负责人呢!   曾国强点点头,心里倒是想着,生意再这样好下去,他确实是得认认真真地给厂子招点工人了。   他晚上回了家,虽然忙得累极了,但也是浑身都有干劲的那种累,内心对自己的认同感和满足感几乎能溢出胸膛。夏天天气也热,只可惜这间房一楼没空调。曾姥爷一边吹着电风扇,一边吃着么儿昨天冻的桑葚冰棍,居然味道还不错。   里头什么别的都没加,就是桑葚,这会儿冻成了粒,咬一口就有不少碎籽跟着落下来,还得拿个小碗兜着呢。他觉得挺不错的,和小贺一人一根,不知道为什么外孙倒是不吃了。陆云泽躺在沙发上,吹着风扇像一条在晒的咸鱼,一会儿就侧个身,再侧个身,让自己被吹得均匀一点。   “么儿,你咋不吃啊?”曾姥爷问了,虽然外孙怀里还抱着一小碗切好的冰西瓜,也解暑。   “就不想吃。”他当然不能告诉姥爷自己被贺邵承嘲笑了的事情,又在那儿蹭着换了个姿势,白嫩的脚还抵在茶几上,脚趾甲一个个都被修剪得圆圆的,是昨晚贺邵承的杰作。贺邵承就在一旁含笑,自己则是又咬了一口桑葚冰棍。   “姥爷,他想吃的时候就会去吃的。”   “也是,随便他吧,反正姥爷挺喜欢这个。”   一根冰棍也没多少,两个人吃完了之后,连塑料手柄都有些发紫,得好好的冲一冲才能恢复原样。陆云泽也差不多吃完了怀里那一小碗冰西瓜,还剩最后几个边上不怎么甜的,就打算把碗塞给贺邵承。他这才抬眸去看贺邵承的面孔,只见对方和昨天的他一样,嘴唇也泛起了一层紫色。但因为贺邵承的长相颇为英俊,这抹紫色并没有让他的面孔变得滑稽,反而随着那抬眸的动作,更加帅到变态的地步了。   贺邵承瞧了一眼么儿,抿唇笑了。   陆云泽红透了耳根,脑袋别到一边去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正天天算着该怎么赚钱,为了一百块钱的学杂费起早贪黑地往外跑,摆虾饺摊;但今年再要陆云泽出去吃这个苦,他是怎么都不肯的了。   曾姥爷厂子那边现在也自己有自己的一套,他毕竟只是个外孙,并没有去当小老板的念头,所以后来也就没怎么往厂子去,就天天和贺邵承呆在家里,吹吹空调,出门溜达溜达,去学校和同学打个篮球。   两个人终于过上了普通初中生的生活。   曾国强那边新厂房的位置也定下来了,是个毛坯,不大,只有开口笑厂子的四分之一。不过已经有模有样的了,整个都免费租给他们使用。曾老头心里又是高兴,又觉得背上的担子沉了几分,因为他在收下这个免费的厂子的同时,也承诺了以后要配合市政府宣传,解决本地老百姓的就业问题。他心想着自己目前厂子才二十来个人呢,虽然确实要增机器,增人手,但也没到那个地步呀。   老头子总是不爱往远处想,做什么事都保守极了。   不过新厂来了,他一边这边得保持生产,一边还要着手装修的事情。钱刚到手里,那边就又得像流水似的花出去了,让曾国强心里颇为肉疼。他就这样一边高兴着,一边肉疼着安排两边的事儿,早晨呆在开口笑看生产,下午去新场地监督装修,忙得又脚不沾地了。结果这天刚难得在办公室里头坐坐,喝口北冰洋汽水儿,李婶倒是匆匆的跑过来了,直接就推开了门。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虽然看起来应该是个喜事儿,但想到那乖乖的,没爹没娘却硬生生长成个好孩子的陆云泽,心里又颇不是滋味。不过这种事儿总是曾国强他们家的,她一个外人也没资格去说什么:“老曾……哎。”   “怎么了?”曾姥爷放下了吸管,有些纳闷,他们厂子现在越来越好,李婶也当了个小管理,就没见到这样愁眉苦脸的时候,“发生什么了?机子坏了?”   “不是。”李婶又沉沉的叹了口气,看了眼面前的曾姥爷,到底是把事情交代了,“小霞回来了!就在外头站着呢!”   小霞就是曾娟霞,曾姥爷的女儿,陆云泽的母亲。   李婶是认识曾娟霞的。她嫁过来的时候,曾娟霞还是个小姑娘呢,也是眼看着长大,结婚,生了小泽出来。但陆云泽父亲出事后,这丫头居然就离家出走了!抛下了爹妈,也抛下了自己的儿子!   她心里头是不认同这种事儿的,就算能够明白曾娟霞是不想年纪轻轻当寡妇,可她这个当妈的都不负担起责任,让陆云泽一个小娃娃怎么活呢?而且曾娟霞没走多久,曾老头的爱人就伤心过度去世了,整个家惨得和什么似的,让她都担心老头子一个人别带着外孙撑不下去。   但还好,他们撑下来了,现在还越过越好,结果这会儿女儿倒是回来了……   李婶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不大行。果然,再看坐在那里的曾老头,已经完全僵住了。   曾姥爷手里还拿着一瓶汽水儿呢,但这会儿还哪有心情喝呢?   自从爱人死了,他抱着大哭的外孙,心里就决定当自己这个女儿也死了算了,反正都不要他们一家了。他就和外孙一起过,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么儿拉扯大。   这么多年,虽然偶尔会想起来,但也是爱恨交杂。   可现在……他女儿,却回来了。   “在门外?”   “对,就在外头。”李婶抿了抿唇,又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没说其实还有两个人跟着呢。   小霞这几年在外头……哪能不结婚?哪能不生娃?   这不就跟着一起回来了么。   “哦……哦,在外头。”曾国强僵硬的点了点头,“那成……终于知道回来看看爹了……我,我瞧瞧去……”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却是差点摔了,还是李婶眼疾手快过来扶了一把。   只是从办公室到门口的一点点路罢了,又没多少,他平时有事儿要忙,三十秒就走完了;但今天这条路却是格外的长,他的腿脚也格外的不利索,走起路来都要同手同脚了。他女儿,他女儿知道回来了……曾国强光是想想,鼻根就酸了。他到底是个当爹的,哪能不想闺女呢?可是只要心里头念头一动,脑海里就冒出爱人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要找女儿的样子;外孙在葬礼上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妈妈在哪儿的样子。   他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他一步一顿的走到了门口,外面天气正好,阳光灿烂的,果然站着他女儿曾娟霞。曾姥爷的目光顿了顿,也瞧见了一旁穿着西装的男人和女儿手里牵着的小孩。他抬眸瞅了瞅,差点没认出来,毕竟当初闺女还在农村住着的时候,顶多也就是穿条花裙子,连口红这种东西都买不着的。然而现在,曾娟霞却是穿着一身一看就很昂贵的裙子,戴着一条项链,穿着丝袜、高跟鞋,头发也烫卷了,正用一个漂亮的发卡夹着呢。   而她身边的男人,虽然长相比较普通,身高和身材也都一般,但到底是穿了一身西装西裤,又戴了个金丝边眼镜,瞧着还是斯文体面的。   “爸爸!”曾娟霞看到自己父亲,眼泪就掉下来了。   曾老头抿着唇,眼眶也湿了,可站到门口后就没动。他心里想说你还知道回来,去问女儿当初为什么要走,可他又顿了顿,觉得说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意思。   “你回来了……”   痛苦了六年,思念了六年,怨恨了六年,最终只有这句话。   曾娟霞的眼泪更多了。   她脸上化了妆,确实是漂亮的,但泪水一下来,假睫毛就跟着打湿了。她一身精致体面的裙子,和曾国强穿着个旧体恤的模样差了太多,不仔细地去看那张脸,都想不到这其实是一对父女。厂子里其他的员工也忍不住的过来瞧了,好奇地看着这三个新来的人。不远处,开口笑厂子的门口,其实还停了一辆小轿车呢,多气派。   看样子……老曾的女儿,在外头过得也不错啊?   “爸爸!呜……”曾娟霞只会在原地哭了,一只手还拉着自己的小儿子,胸膛不停的颤抖。   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没跟着失态,而是露出了客气的笑,走到了曾姥爷的面前。   “岳父你好,我是小霞的丈夫,我叫张志飞。”他伸出了手。   曾姥爷一愣,这才和自己这个新女婿握了握手,“噢……你好。”   “这是我和小霞的孩子,张晨,今年四岁。”张志飞又笑了,只是那客气的模样颇有些让人亲近不起来。曾姥爷又瞧了瞧,那小男娃正站在边上,见妈妈哭了也没什么反应。   忽然多了个女婿和外孙,曾国强抿着唇,总觉得嘴里不是个滋味。   “呜……爸爸,女儿不孝……女儿不孝……”曾娟霞已经哭得要站不住了,这个时候张志飞才去扶了一把,当着别人的面,从口袋里慢条斯理的拿了一包餐巾纸出来,让曾娟霞自己擦一擦眼泪。曾国强心口也闷疼起来,终于走到了女儿面前,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这样在厂子门口站着也不是个事,闹得工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他又叹了口气,“霞儿,你回来了……就好。”   “爹带你进里头去,别哭了啊,别哭了。” 第79章 挣扎   进了办公室,四个人一块坐下了。李婶子也过来给泡了四杯茶,让哭红了眼睛的闺女先喝点水。曾娟霞并没有说很多话,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父亲。而她身边的张志飞却很客气,还带着些笑,开始和曾姥爷说话。   “我和小霞五年前结的婚,住在广州。我也是做生意的,手里有个和岳父这儿差不多的厂子,搞化工的。”   “噢……也是……青年才俊。”曾姥爷点了点头,毕竟离家出走的女儿回来这件事对他的冲击有点大,此时还闷闷的,也没表现出多么热切的样子。他头一低,目光倒是和那小孩对上了,大脑迟钝地想了想,才想起来他的名字。   叫张晨……年龄是四岁。   小孩更像他爸,是个方脸,眼睛也小,身上肉嘟嘟的,和么儿那瘦竹竿的样子完全是两个方向。明明就一小豆丁,他的脸上却硬生生没什么表情,和可爱两个字一点都不搭边。   他虽然现在知道这是自己的新外孙了,但这种祖孙关系也是要培养的,忽然把这小孩扔到面前,在曾国强眼里,这个张晨和村口随便拦住他就要红包的二娃子没什么区别。他心里头又想起了么儿,再看看这个穿着好衣裳的小孩,更不是滋味了。   女儿和新丈夫,新孩子,在外面吃好的穿好的,倒是只有他和么儿两个人,之前在村上每天靠修修三轮车、收音机勉强过个日子。   张志飞笑笑,又给曾娟霞擦了擦眼泪。   亲人久别重逢,聊的话题也无非是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张志飞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说了,又让张晨喊“外公”,小孩儿便睁着黑黢黢的眼睛盯着曾姥爷,过了一会儿才喊了一声。   曾姥爷勉强笑笑,怎么也得有点表示,便拉开抽屉,拿了一千块钱出来,用红纸包着给了孩子。张晨似乎也知道钱是个好东西,直接就收下了,在手里紧紧攥着呢。   曾娟霞则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能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终于止住了泪,按照丈夫的意思,询问起曾姥爷厂子的事儿了。   “爸爸……这辣椒厂开的真好……我一直记得爸爸做的辣酱味道香,从小到大都吃的那个味道。”   “嗯,”曾国强点了点头,“去年国庆开的……生意挺不错的,现在也能过个日子。”   一旁的张志飞便扶了扶眼镜,“岳父日子过得好,我和小霞也就能放心了。其实这次啊,也是看到了报纸,这才沿着消息寻过来的。”   话题慢慢得挪到了之前的五万块钱捐款上。   其实他们家这么多年都没换过地方,女儿只要想回来找,怎么都能回曾家村看看;就算他现在住在县城了,那稍微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怎么说是看了报纸才找过来的呢?曾国强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过此时看女儿哭得泪水涟涟的,又没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他一边和张志飞谈着厂子的事儿,一边则是五味杂陈。   霞儿啊……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曾国强也不蠢,心里头已经有了个答案,但又不愿意去深思。   “爸爸,”曾娟霞擦了擦眼角,“我想回家看看,可以吗?女儿这么多年没回去……真的是,对不起你和妈妈……”   她低着头,还显然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的事情。曾国强听到闺女喊妈,心里头那苦涩便又多了几分。他只想告诉女儿,她娘已经走了,在她离家出走一个月后就伤心过度走了!可现在在这儿说又有什么用呢?   “那成,我们就……回家一趟。”   从开口笑厂子回家也就十几分钟,先去看了爱人,再打电话给么儿和小贺吧。   毕竟是么儿的亲娘……不见见,也说不过去。   曾国强叹了口气,站起了身。一旁的张志飞此时便笑了,“岳父,我开了轿车过来的,坐我的车回去吧。”   “乡下的路太窄,小汽车走不进去。”曾姥爷摇了摇头,“还是坐电三轮吧。”   四个人上了电三轮,曾娟霞还好,张志飞则是明显的有些尴尬了,毕竟他都是能开得起小汽车的人,平日里哪还坐这种东西呢?但是他此时又不得不忍着,因为自己现在全身上下,除了那辆小汽车,真的不剩下什么钱了。如果不是曾国强发了财,他也不至于过来找一个农村老头。   电三轮开进了曾家村,路的两边都是农田。这大夏天的,还有农民正在沤肥呢!都是刚从茅坑里掏出来的大粪,天然有机物,对农作物特别好,就是味道不怎么行。张志飞的面孔明显板下来了,左右是坐在后面,也就没有再端着那客气的表情,而是恢复了和儿子张晨一样的模样。曾娟霞看到丈夫这个表情,就瑟了瑟,抿着唇含着泪低下了头。   电三轮停在了门口,看到熟悉的老房子,她又要哭了。   曾姥爷也下了车,从腰上拿了钥匙,开了大院的门。太久没回来住,铁门都有点生锈了,一推开就嘎吱嘎吱的在响。曾娟霞匆匆地跟了上去,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天底下哪有不想妈的孩子呢?前些年,日子过得好的时候,她还不至于这个样子,可自从去年丈夫的厂子生意不行了以后……   曾娟霞打碎了牙齿,也只能把眼泪往肚里咽。   曾国强也是叹气,“那个……小张啊,你们先在院子里坐坐,我带霞儿进个屋。”   曾娟霞还吸着鼻子呢,“妈妈没回来吗?”   “你跟我进屋。”曾姥爷的拳头捏紧了,又给慢慢的松开,“我再……和你说。”   卧室的门也是锁着的,太久没来,门把手上都是灰。曾娟霞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顿时心口就有些发慌了。她踩着高跟鞋跟着进了屋,里头果然是很久没住人了,整个都黑黢黢的。曾姥爷伸手去拉了灯,接着又把门关上了。   “你……倒也还知道回来。”没了外人,他也就不忍着了,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下,“霞儿啊,你还知道回来!你记挂过我和你妈吗?你记挂过么儿吗?”   “爸爸……”   “你娘已经走了!”曾姥爷深深的叹了口气,嗓音也带上了哭腔,“你出走,就留一封信,也不说去了哪。我和你娘天天找,晚上不睡觉的找……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你啊……”   “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就这样硬生生的……走了!已经走了六年了!”   话音一落,曾娟霞就身体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是不孝,这么多年都没回家,在外面隐瞒着自己是农村里出来的这件事,隐瞒着自己结过婚的这件事……可她也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还是因为她,才早早的去世的……   眼泪都流干了,心口疼得都麻了。而曾姥爷也是哽咽不停,嗓音低哑地说着这些年的苦和恨:“你说你,回来做什么?你在外面过了好日子了,就不要爹妈不要孩子了……这么多年,你起码也寄封信回来啊,告诉么儿你在哪啊。可你有吗?你知道么儿当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有多苦吗?他爹死了,你跑了,整个村上都没有一个愿意和他玩的孩子!他小的时候成天抱着我哭啊,每天晚上都在问妈妈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曾娟霞已经泣不成声。   “我……我错了……女儿错了……”她哭得颤抖,“可是爸爸,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不能那么早就当寡妇的……”   因为门外还有现在的丈夫,她说话声音也很小,“爸……我对不起你和妈,我对不起孩子。但是求你别说,别告诉志飞我有过云泽……他不知道的……”   曾国强心口更疼了。   眼泪温热地流淌了下来,他是想去体谅女儿,可是体谅了对方,谁来体谅他家么儿呢?   “你是过得好了啊……找了个新丈夫,有新的家庭了……么儿倒是被你扔在了后头,都不打算认了是吧?”   “我……我没有……”曾娟霞含着泪摇头,“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爸,你原谅我……我会偷偷地去看看云泽的……”   这话一说,曾国强那颗心就是真的冷了。   他是忧心过女儿,在黑夜之中独自想过闺女在外头过的什么日子。如今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多年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但本身爱人就是因为女儿才早早离世,那股恨就不曾散过。现在更好了,原来女儿在外面有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可他的外孙却是一直当着没爹没娘的娃娃。   终于把娘等回来了,也只能偷偷地见个面……   无论女儿这次回来有没有别的目的,他都无法再像过去一样,疼爱自己的女儿了。   “……好,爹就最后答应你这么一次。”曾国强流干了泪,佝偻着背抬手给自己擦了擦,“你也起来吧,擦擦眼睛,我给么儿打个电话,他在家里要等急了。”   “现在……你们不住在这里吗?”曾娟霞终于站了起来,虽然还在伤心母亲去世的事……但到底,手头还有比这件事更要紧的。   曾国强已经在椅子上坐下了,拿起了许久没用的电话,拨了家里头的号码,“搬县城去了。”   正在县城里的陆云泽还没觉得什么,因为刚好姥爷这段时间忙,有的时候也会回来的晚一些。他中午一点和贺邵承在外面吃的饭,后来又回家躺着睡了个下午觉,到五点钟才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现在正靠在沙发上,拉着贺邵承一起看电视吃水果呢。贺邵承张口吃了么儿递过来的一口西瓜,接着就听到一旁的电话响了。因为现在电话就放在边上的缘故,陆云泽也不用站起来,直接伸个手就去接了。   “喂?姥爷?”   “嗯,是我。么儿啊……今天晚上,你先和小贺自己弄点东西吃吃,姥爷在外面吃个饭再回来啊。”他没说女儿来的事情,毕竟说出了口之后再告诉么儿,他妈这么多年在外头都是瞒着别人自己没生过孩子的……得多伤人啊。   陆云泽也没怀疑:“哦……好啊,我和贺邵承都还不饿呢,今晚就随便喝点粥,姥爷你忙啊。”   他挂了电话,又重新窝到了贺邵承的身边去,脑袋还蹭着肩膀往下,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能滑到怀里头去了。   “姥爷在外面吃饭?”贺邵承有些疑惑。   “嗯,今天估计又来了什么领导吧……”陆云泽仰着脑袋想了想,倒是忽然想到贺邵承上辈子喝完酒宴回来时那醉醺醺却又佯装没醉的蠢模样了。他一想到对方的那张面孔,唇角就扬了起来,勾着身旁人的脖子不停的笑。贺邵承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又让么儿高兴了,但看到那两个小酒窝,他的心情也就跟着好了起来。   “那今晚吃什么?么儿,我给你炒个蛋炒饭吧?”   “行啊,你炒一锅,我吃一碗就够了。”陆云泽摸了摸他的寸头,发丝戳得他掌心麻麻的,“记得加点火腿肠啊。”   他们两个人在家也并不无聊,贺邵承去炒饭,陆云泽就跟在边上打蛋,切火腿丁。家里头还翻出来个番茄,一块儿切丁扔进去了,炒出来居然挺好吃的。   而曾姥爷那边就难熬了。   他带着哭红了眼睛的女儿走出了屋,张志飞立刻客气地走了过来,表示了一番对妻子儿时处所的感叹。几个人回了厂子,张志飞便邀请曾姥爷一起去县城里的饭店吃个饭,再好好的叙叙旧。他本身也不住在这里,刚好要去县城找个小旅馆过夜,晚上也方便送曾姥爷回家。曾娟霞则在一旁又擦拭了一下自己红肿的眼眶,牵起了小儿子的手,上了他们家的那辆小轿车。   张志飞开着车,脸上这才多了几分笑意,一边开车一边和曾国强聊起了开厂子的事儿。   他是做化工的,专门生产各种化工原料,提供给其他大厂子使用。之前也算是小有财富,因此才买得起这价值十来万的小轿车。他聊这些无非就是希望曾姥爷稍微高看他这个女婿几眼,然而曾姥爷自己现在半个月就能有十五万销售额呢,听到他说这些钱不钱的,心里头实在是没什么波动。他自己也不爱炫耀,因此就听着点点头,尽管是头一回坐轿车,反应也不大。   曾娟霞坐在边上,抿着唇瞧着自己父亲的面孔。   “岳父,我们就在这个饭店用个简餐吧。”张志飞看到了一家还算气派的,便终于停下了车。   曾姥爷瞧了瞧,是牡丹大酒店。   他没在这里吃过饭,不过好像隐约听么儿提过,此时便微微一顿,接着才下车去了。曾娟霞还没止住泪呢,毕竟她才刚刚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心里头的不安和愧疚让她几乎走不动路。然而目光一瞥到张志飞,她的身体又是微微一抖,眼眸中也流露出清晰的恐惧。   她扶着自己父亲的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扶着谁了。   酒店里很快就有迎宾小姐走了出来:“请问几位?”   张志飞笑了笑,“四位,安排一个包厢吧。”   四个人走到了二楼包间里,不大,但是很干净敞亮。服务生把菜单拿了上来,张志飞也很客气的给了曾姥爷,意思是让他先点。不过曾国强此时真的没什么胃口,便把菜单又给了唯一的小孩子张晨,让他先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张晨直接就翻开了菜单本子,看到上面有一道红烧肘子,便指着图片大声道:“肉!”   张志飞对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宠爱的:“好,好,爸爸给你点肉。”   曾娟霞则看着孩子,又流露出了一点哀伤。   四个人其实吃不了多少东西,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孩子。张晨要了几个荤菜,全是明显的大块肉,接着菜单才回到了张志飞手里,稍微添了几个小炒。服务生也觉得这种点菜有些奇怪,还特地又念了一遍确认了一下,但这一桌似乎就是订的这样的菜式,她便只能过去下单了。   包间里,每个人的面前都添了茶水,点的酒则还没送过来。   张志飞笑着和曾姥爷先碰了一下茶杯。   其实曾国强是真的没有什么胃口吃饭,就算这里是牡丹大酒店,他也没胃口,还不如在家里和么儿还有小贺吃碗鸡蛋面呢!尽管说女儿回来了,他也生不出什么喜悦来,反而心口沉沉的,只想叹气。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接着,包厢的门就被打开了。然而走在前面的却并非是服务生,而是穿着小西装的酒店经理。   经理是个年轻人,看到曾姥爷就笑了。   “您是……曾老爷子吧!”他伸出了手,特别客气的和曾国强握了手,接着则让身后的服务生上了他们之前点的酒和小菜,还附送了一份虾饺,“我是牡丹酒店的经理,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您外孙!”   “诶?我外孙?”曾姥爷一愣,目光又瞥到了那一份虾饺,这才隐隐约约想起来了。   么儿当初把虾饺方子卖给了牡丹大酒店!   “是啊!您外孙,可聪明厉害了!这份虾饺是我们酒店送给您的,您外孙当初给我们的方子,现在可成了我们牡丹酒店的招牌菜了!”经理也笑眯眯的,因为这份虾饺和曾老头辣酱,他们店的生意可是越来越红火,他这个当经理的工资也是一涨再涨。像他们这种大酒店,经理过来敬酒都是常事,不过这会儿酒还没开,只能敬茶了。   曾姥爷听到别人夸他家么儿,当然是高兴的。   可他也没忘记女儿之前求的事情,只能叹了口气。其实他本来也不是很想瞒着,好像他们家么儿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孩子一样;这会儿也不是他主动说出来的,那就不能怪他了。   一旁的曾娟霞已经面色惨白,而张志飞则绷紧了脸,目光狠厉地扫视着妻子的面孔。   “是啊,我家外孙……他很不容易。”曾姥爷抿了这一口茶,又和经理小伙子拍了拍肩膀。经理笑得更愉悦了:“所以小小年纪就有别人都做不出来的成就啊!曾老爷子,我们店还得多从您那儿进点辣酱呢!以后便宜点呀!”   “好嘞,好嘞。”   经理又和所有人敬了一次茶,这才笑呵呵的走了。   张志飞明明脸色难看极了,但此时却还是笑了笑:“原来岳父还有个外孙?”   “嗯。”曾姥爷心口又酸涩又难过,“来来来,吃吧……这虾饺就是我外孙给的方子,味道很不错的。”   张晨已经夹了一个到自己碗里,吃得像是小猪一样。   曾国强也夹了一个,边上给的辣酱他和很熟悉,明显就是自己厂子出来的油泼辣子。他低头咬了一口,满满的虾仁正如当初么儿拨到手疼时做出来的一样,味道还是熟悉的鲜美。他沉沉的叹了口气,觉得这顿饭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虽然女儿回来了,看到女儿还过得不错,他心里安定了;可是要真的回到那种父慈女孝的时候,他却又根本做不到。   张志飞捏着筷子的手都已经绷出了青筋。   任何一个男人,忽然得知妻子还背着自己生养过一个孩子,他的心情都不会多么美妙;更何况他这次来找曾国强还有其他的目的。一顿饭吃的颇不是滋味,点的小酒也只喝了一半。曾国强心里头只想着自己两个外孙了,叹了口气后主动表示这顿饭不如就到这里。   张晨则还在边上用手抓着一个红烧肘子吃,吃的脸颊上都沾满了酱汁,那拼命的架势和正常的孩子颇有些来去。   曾娟霞微颤着手,给儿子擦了脸,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   张志飞笑笑,忍住了心里的那股暴虐,客气地送曾姥爷回家。   轿车停在了街口,再往里有点狭窄了,因为两边都是摆出来卖东西的摊子。曾国强道了声谢,又下了车,看了一眼女儿,最终是摇摇头走了。   也没邀请女儿回家住。   路边热热闹闹,全是各种买水果,买零食,买凉皮的摊子。他平时总会带一点小东西给外孙和小贺,但他今天心情很不好,一路上都没有瞧边上的东西。之前明明吃了牡丹大酒店的饭菜,但他的口中也没什么味道,就这样慢吞吞地走到了家门口。   曾国强抬头看到了那亮着的玻璃窗,心口才安定了一些。   “诶,姥爷?”陆云泽耳朵尖,听到了外面开大门的声音,赶忙放下了手里的象棋,跑去把屋门开了。   回来的果然是曾姥爷。   贺邵承也走了过来,“姥爷回来了?”   曾国强看到了自己笑眯眯的外孙,又看到了那又高又结实的小贺。心口的空虚终于是被填满了,他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也没和么儿说他妈妈今天来了:“诶,回来了。”   他回了自己的家,他,么儿和小贺三个人的家。   陆云泽还真的以为姥爷去和什么领导吃饭了,在边上絮絮叨叨的问新厂子的事儿。他最关心的就是新工厂的环境了,强烈要求要给每个房间配空调,让室内温度常年保持二十摄氏度。   他们这种辣椒厂,如果不配空调,员工确实要热晕过去。曾国强本来就想好了要把条件搞好的,因此就被外孙拉着坐在沙发上,一边笑一边点头。   “除了这个……我们厂子接下来还得把每个机器出的货编个号,万一出了什么事故方便追查,追回同一批的产品……”陆云泽嘟嘟囔囔的,特别认真,“姥爷你办公室也得多弄几个,以后咱们‘曾老头’可是要名扬全国的,来上班的人肯定不少。”   “多着呢,办公室放在三楼了,半层都是。”他捏了捏外孙的小脸蛋,粗糙的手指还没用力,就把外孙的小白脸给捏红了。陆云泽眼睛一瞪,心想连姥爷都被贺邵承带坏了!   祖孙两个闹腾着呢,贺邵承则去切了一份冰西瓜出来,都是已经去了皮的,只需要用叉子叉着吃。曾姥爷笑眯眯得去吃了一块,清爽冰凉的西瓜下肚,之前那些油腻和酒精的辛辣都散了。   果然还是在家里头舒坦啊!   贺邵承目光含笑,伸手过去又在对称的地方给么儿捏了个红印子出来。   他们这边气氛和谐,祖孙三个热热闹闹,曾姥爷和贺邵承一致欺负软乎乎的陆云泽,把陆云泽气得眼睛瞪浑圆,抢了那一碗冰西瓜就跑了,不给他们两个吃;而另一边,找了个旅馆入住的张志飞却是面色难看,黑得能滴出墨汁。   曾娟霞的身体已经肉眼可见得颤抖了起来。   张晨还面无表情,跟着爸爸进了房间里就自己跑去床边坐下玩了。   房门一关,曾娟霞就抖得更明显了。   张志飞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皮鞋踩得地板登登响。他真的是气恼到了极致,在回头时额角都绷出了青筋。他也不在乎屋里还有个儿子,直接就嘶吼了起来:“你结过婚了?曾娟霞?你还有一个儿子?!”   “志飞……我……”曾娟霞已经吓到六神无主了。   “你骗我说你根本没结过婚!”张志飞几步就走了上去,一个巴掌扇在妻子的面孔上,仿佛面前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可以任他殴打的沙袋,“好啊你,敢骗老子了,让老子捡你这个死破鞋!”   “呜!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曾娟霞大哭了起来,一巴掌就被打到了地上,脸颊也瞬间红肿,疼得她不住的捂住了自己的面孔,“我错了……志飞,你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你?是你说你老子发了财可以给钱的!现在死老头子有了外孙,哪里还会把钱给我们?”张志飞又踹了她一脚,“你个死破鞋,跟你那个死老子一个死样!”   房间里,一个男人不断殴打着自己的妻子,不过到底随后没有再去打她的那张面孔,只是对着曾娟霞的身体进行虐待。曾娟霞的哭声和尖叫声久久不停,然而因为这是旅馆,隔音做的很好,隔壁的人也只隐约听到了一点,还以为是在做什么事情,根本没人去喊楼下的侍应生。张晨就继续坐在床上,玩着从床头上拿来的本子和笔,也根本没抬眼看正在殴打妈妈的爸爸。   他已经很习惯了这种事情,反正也不会打到他的身上。   “我不管你怎么办……老子明天就要你拿五十万回来!”张志飞把烟头烫在了曾娟霞的身上,阴狠的面孔上满是疯狂,“否则老子就把你这个破鞋送给他们抵债!”   “呜……呜……我去,我去要……我会要到钱的……不要打我了……真的不要打我了……”   曾娟霞哭得浑身颤抖,衣服也已经散开了,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躯体。   她是真的后悔了……只是看到报纸上父亲的采访,被酒后发怒的丈夫打怕了,便哭着说自己父亲发了财,那边有钱,可以帮他的厂子还债。接下来的一周她确实是没再挨打过了,张志飞还对她很好,因为所有的希望都在她父亲那里了……   可是,她父亲,真的会给钱吗?   要是早知道家里会发迹……她当初又为什么要跑出来……抛弃父母,抛弃儿子……   曾娟霞抱着头小声的哭着,头上原本扎好的发髻也全部散了,整个人狼狈的仿佛是一个乞丐。   她一整夜都是这样蜷着的,而张志飞则又在阳台上喝了半瓶酒,抽了一包烟才睡。张晨自己去上了个厕所,也一样占了张床歇了,让她这个母亲只能坐在地上,连个躺下休息的位置都没有。她也不敢哭大声,就继续淌着泪,抱着膝盖回忆着当初陆建海还在的日子。其实她心里还是很爱陆建海的,那个男人虽然穷,但是很温柔,也很体贴……   可是,她真的受不了穷,也受不了成为村上被指指点点的寡妇啊。   她又想到了陆云泽,那个和他父亲长得很像的孩子,虽然有些淘气,但又那么的聪明,从小就会摘点路边的花来送给她这个当妈妈的。她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可是,可是……她不能为了一个孩子,就把自己的未来葬送在了陆家村里啊。   曾娟霞知道自己是后悔了,但又死撑着给自己解释,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些许安慰一般。   第二天清晨,她的面孔还有些红,去要了冰块敷了敷才不那样狼狈了。张志飞是意识到自己没讨曾国强喜欢了,一想到昨天晚上还付了那么贵的一顿饭,心里的怒火就更盛了几分。他过去也算是广州小有头脸的一个人,如果不是遇到外资压迫,他的化工厂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负债累累的地步……   “今天就去把钱给老子要到!”他又踹了一脚妻子,“否则你等着被我卖给那些人吧!”   “呜……我会的,我会的……”曾娟霞仓皇的去换衣服化妆了,就算往脸上扑了再多的粉底,面色也依旧很糟糕。   她擦去了泪,不敢再哭了,因为再哭自己眼睛上的妆容就又要花了。   现在张志飞手里没什么钱,他们家唯一值钱的就是那辆小轿车了,可是当初买了十二三万的小轿车落地也就贬了值,如今能不能卖到五万都是个问题。她小心翼翼的和丈夫要了五十块钱,带着钱,拎着皮包,走出了旅馆。她是想打个出租去找父亲的,然而平县这种小地方基本没出租车这种东西,只有路口负责接送的电三轮罢了。   她只好坐着三轮车去了开口笑厂子。   曾娟霞心里其实也明白,父亲肯定是怨恨她了,否则也不至于昨晚都没喊她去家里头留宿。可她……可她也不是有意要害死母亲的,她留了信的呀。   心底还是充满了不安,她一路上都抿着唇,垂着眸想着当初的事情。总之多给自己找一些理由,多给自己找一些借口,她的心就能舒服一些了。   曾娟霞始终都回避了开了最初那几年——她在广州搭上了张志飞,过得风生水起的时候。   曾姥爷在家里和两个孩子玩了玩,又拉着气鼓鼓的么儿下了局象棋,这才舒坦地去睡了一觉,第二天照常上班了。   他也想过女儿那边到底该怎么办,或许找个时间让么儿和他妈妈见一面?总之曾国强心里也明白,再住在一块儿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且女儿和新女婿也常居广州,估计过几天也就回去了。   他进了办公室,叹了口气,先去泡了杯浓茶喝了一大口。接着老头子才翻开了昨天的账本,开始在每一个出入单上签字敲章。   别看他厂子还小,但来来去去都很规矩的!   大姑娘又送了一沓单子过来,全都是整理好的东西,要曾姥爷一一过目呢。   李婶家二姑娘也已经高中毕业了,但是没考到参与高考的名额,因此就只拿了个毕业证书,直接来曾老头辣酱厂上班了。这个年头去参加高考都还是个稀罕事儿,别说考上大学的了!他们整个龙珠山村上也就零零星星的听说考了几个,而且也不是什么重点大学,就那种大专学校。   二姑娘跟着在边上做事,也挺认真的。   虽然厂子里的员工有的在交头接耳着昨天的事情,好奇老板和女儿之前的事情;但被李婶子一呵斥,就老老实实的工作去了。他们在辣酱厂的收入比别的国营厂员工还要高,一个月加上奖金能够有七八十呢!所以厂子规矩也多,比如正式工作时是不允许随意聊天的。   生产间的人又一次忙碌了起来,一盆子一盆子的辣椒面加进了搅拌机里,尽管一个巨大的风扇在一旁吹着,可员工们还是额头冒出了汗,累得很呢。   整个厂子都如常般的运转了起来,曾老头忙着手里的事,一时间都没去想女儿女婿。当曾娟霞又一次到办公室门口时,他还微微一愣,接着才去开门让人进来了。这大夏天的,外头肯定热极了,曾娟霞也满额头都是汗。尽管自己没去揉,可眼睛上的妆还是花了。   “爸……”   “今天……就你来了?”曾国强叹了口气,让她进了办公室,去拿了个凳子,又泡了杯水给女儿,“也好,咱们父女两个可以说说心里话。”   “爸……”曾娟霞又哀哀戚戚地喊了一声。   “我昨晚回去,没和么儿提你。”曾姥爷又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抿了抿嘴,如果手边有个烟筒,他肯定拿起来抽了,“么儿要是知道他妈妈……在外面说自己没生过孩子,肯定会伤心的。”   曾娟霞垂着眼眸,落寞地握住了手。   “是我对不起他……”   “你已经对不起他很多年了。”曾姥爷摇了摇头,“霞儿,你知道吗?我和你妈,是做爹娘的,也不盼你回来养我们两个老人,没指望过要靠着你过日子……可是么儿是你孩子啊!你走的时候,他才多大?”   沧桑的眼睛里满是痛心,“你一个当妈的,怎么能抛弃自己的孩子呢?你知道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吗?”   “爸……”   “他被人在学校里指着骂说是扫把星,克爹娘……没有孩子愿意和他玩,就算他考了班上头一名,都没有任何朋友……”曾国强说到这里,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去年夏天,他一个人太孤单,跑和一群小孩儿去玩,结果差点就要淹死在河里了,还是渔户把他捞上来的……别的孩子都跑光了……”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带着他……心里有多疼吗?”曾姥爷抬手擦了擦眼泪,很没出息的哭了,皱巴巴的手来回擦也擦不干净,“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忍心抛下他的啊!”   “爸爸……”曾娟霞也哭了,“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女儿真的不想一辈子都在农村里……我当时还那么年轻,那么早就当寡妇……” 第80章 高利贷   “那我问你,你在外面过上好日子了,怎么不想着回来看看?”曾国强的眼眸中满是痛苦,“你就算瞒着你丈夫,说自己没结过婚,你起码也能寄封信回来吧?可这么多年你有过吗?你在外面是吃香的喝辣的了,有没有想过你爹我和么儿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是!老头子我是发了财了!可那都是从去年开始的事情!再往前那么多年,家里头连买顿肉都要算着,么儿上个小学我都要去攒着学杂费……你想过我们吗?”   “我和么儿,早就当你已经死在外面了!”曾姥爷咬住了牙,气得身体都哆嗦了起来。   曾娟霞痛哭了起来。   她反驳不了!   那些年在外面,她一心想要改变自己的身份,跟着张志飞走到上流社会去,生怕自己的过去会扯了她的后腿,所以彻彻底底地抛弃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可是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呢?她仰仗的张志飞成了欠了高利贷的落魄商人,而她也跟着成了在家挨打的卑微女人。   如果当初她根本没有走……   她哭得颤抖不止,漂亮的面孔已经狼狈至极:“爸爸……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啊……我跟着志飞在外面,别人都是城里的,没有一个人生在农村。我做不到回来啊……”   “那你现在回来做什么!”曾姥爷怒呵道,“你既然在外面过得那么好,你回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   曾娟霞一颤,感觉父亲看自己的目光像是把她浑身都看透了一样,一点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她抿了抿唇,已经觉得说不出话了,可是想到张志飞,身体又哆嗦了一下。   “我……”   “志飞的那个场厂子……亏了,”身体昨晚被打过的地方又泛起了疼,曾娟霞是真的害怕了,“爸……你帮帮我吧!求你了……他的化工厂,被国外的投资逼得没路可走了……”   曾姥爷的心是彻底冷透了。   他虽然知道女儿这次回来,肯定有原因,但当这原因被赤裸裸的掀开时,他又觉得一切都可笑了起来。自从他开办了辣椒厂,赚了钱,已经发生过多少这样的事情了?所有人往他身边凑都是为了钱,包括那陆文杰和张红盼,也包括曾家村的其他村民……   现在,连他的女儿……都是为了钱,才回来的。   曾国强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失败过。   钱明明是个好东西,可他除了给么儿和小贺买点吃的,捐给受灾群众时能够感到些许开心以外,其他时候都只给他带来了烦躁和痛苦。他捂住了脸,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地吐了出去。   “爸……”曾娟霞“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住了父亲的腿,“你帮帮我们家吧!”   “我也没有钱。”曾姥爷又一次闭上了眼,“霞儿,你别不信,爹这边虽然看着厂子热闹,好像上电视做广告了,也上报纸被宣传了……可毕竟是去年国庆才开的厂子,到现在没做多久呢。政府给我们送了块厂子,这个月赚的钱爹都花在新厂子的装修上了,账上根本没剩钱……”   “爸……爸……求你了!”曾娟霞一听就六神无主了,情愿相信是父亲不肯给她钱,而非家里真的没钱这个事实,“求你了……志飞那边被催得好紧,我们本来只欠了三十万的,现在已经滚到五十万了!爸……你借给我吧……我一定让志飞以后还给你,我一定让他还……”   “我没有那么多钱!”曾国强忍不住一摔茶杯,杯子虽然没破,但水却溅开了,烫得他手背一疼,就像是此时的心口一样,“钱都付出去给别人了!我到现在辣酱厂都没做到五十万的销售额呢!你让我怎么给你!”   “爸……爸……”   曾娟霞已经哭得喘息不止了。   她还能怎么办啊?她必须得从爸爸这边要到钱,否则张志飞真的会打死她的。她也做不到告诉父亲自己其实找了个变态,这一年每天都在挨打,打得她看到张志飞就害怕。   “求你了,爸……给二十万也行,十万也行啊……救救我们吧,高利贷的人已经追到家里去了,每天半夜都会有人过来敲门,门口也被用油漆写了字……”   “他们威胁要杀了我们全家的……爸……”   曾姥爷闭着眼,根本不想听女儿说的话了。   当初过得好的时候,就把他这个当爹的忘了;现在欠钱了,就又过来求他……就算他是爹,是生来就欠儿女的爹,也没道理去帮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孩子。更何况他还有外孙,还有那么乖,那么聪明,那么好的么儿……   他的钱都是要留给陆云泽的。   “我没钱。”曾姥爷流下了眼泪,“公司账户上现在最多五千,爹真的帮不了你。”   曾娟霞抱着父亲的腿,不断地痛哭哀求。   办公室里的隔音不好,门外早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和哭声了。李婶子和他们家两个姑娘都站在外头呢,越听越觉得不对。   李婶是明白这里头的来龙去脉的,只是她没想到……小霞这次回来,居然也是为了借钱。她一方面心疼曾老头,一方面又觉得毕竟是父女,何苦到闹这种地步呢?   “不成……曾老头一个人带着小泽那么多年,已经够苦的了,我不能看着他和小霞就这样吵下去……”李婶子焦急地来回走了几步,“估摸着小泽还不知道他妈回来的事呢……这样,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闺女们面面相觑,总觉得别人家的事他们不好插手:“这样……好吗?”   “他亲妈来了,总得让他知道一下吧?”李婶子摇了摇头,“这事儿啊,麻烦!但总得让小泽过来劝一劝!”   她跑去隔壁办公室,一个电话就打到了陆云泽家里。   陆云泽今天还懒着呢,穿了轻薄的体恤坐在椅子上喝水,同时瞅着厨房里正在给自己做早饭的贺邵承。他突发奇想要吃煎饼,裹上火腿肠、生菜、榨菜,抹花生酱吃,但又不肯吃外面的杂粮煎饼,就让贺邵承给他折腾。   也就贺邵承这样宠他的人能够答应么儿冒出来的各种乱七八糟要求,此时就在厨房里皱着眉糊面呢。   他也不知道该控制到什么程度,那烘干了的面才能干得像煎饼一样又脆又薄。   这一张好了,不过还是不行,软绵绵的,厚度也没达标,似乎应该再加点水,把面糊再调稀一点。可是他之前看到外面的杂粮煎饼,似乎也就是一团面,在锅上抹匀了就好了……   贺邵承皱着眉,盯着那一盆自己做出来的,都不达标的面饼,一本正经的在发愁。   此时,客厅里的电话却是忽然响了。   他回过了头,陆云泽站了起来,走过去接了。   “喂?你好?”他们家平常不太会有人打电话过来,这个电话机也没来电显示,他不知道对面是谁。   “小泽啊,是我,你李婶。”李婶子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不对,可毕竟是小泽亲妈来了,小泽也有点知情权吧?   她隔着电话劝着,“你快来厂子里瞧瞧吧,你姥爷他……”   “我姥爷怎么了?!”陆云泽一惊,还以为是姥爷出事了,顿时就急得浑身一僵,“我姥爷病了?”   李婶子那边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让对方误会了,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是你妈回来了!正在办公室里和你姥爷吵架呢!”   她又叹了口气,“你妈昨天其实就来了,还带着丈夫孩子呢,但好像有什么事儿,所以你姥爷瞒着你没说。但今天这边情况不大好,我听那声音,老头子气坏了……你赶紧来劝劝吧……”   陆云泽眨了眨眼,有些惊愕地挂了电话。   他站在茶几边上,又愣了一愣,被走到他身后的贺邵承拍了拍肩膀才回过神来。贺邵承也没来得及洗手,听到么儿刚才叫了一声“是不是姥爷病了”就过来了,因此手上还沾着些面粉。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也皱起了眉。   “我……妈,回来了。”陆云泽的唇抿了抿,接着则皱起了鼻子,“哎呀……怎么是她……”   闻言,贺邵承也一愣。   他是听么儿说过妈妈的事情的,自从么儿父亲去世,他母亲就离家出走了,让他姥姥伤心过度一并去世,家里当初的情况颇为凄惨。不过除此之外,他就没听么儿提起过对方了,也摸不准陆云泽对那个女人的情绪。   此时再看……原来么儿并不期待母亲的回来?   陆云泽揉了揉脸,总算明白昨天为什么曾姥爷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了。   他就感觉有点不对,但还以为是厂子的事情太多,没管,原来是他妈回来了,还带着新的丈夫和孩子。可是他上辈子……明明母亲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一直到姥爷去世也没任何的联系。   上辈子的他或许还期盼过母亲,期盼过那个会疼爱他,温柔的喊他“么儿”的女人。可是他也已经长大了,后来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早就看清楚了对方抛弃他,抛弃父母的本性,再也没对母子亲情生出什么期盼。   然而这辈子……对方却是回来了。   “哎,我们去厂子吧。”陆云泽又叹了口气,“饼吃不上了,路上买点早餐,姥爷正和我妈在吵架呢。”   “吵架?”贺邵承又是一愣,“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陆云泽歪了歪脑袋,“可能和我姥姥去世的事情有关系?你知道的……我姥姥是因为我妈的离家出走才去世的……其实我姥爷应该有点恨我妈……”   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也说不清楚,他和贺邵承赶紧收拾一了下,匆匆地出门去了。   电三轮在姥爷那边,他们只好打个车过去,顺路买了豆浆、油条和包子。陆云泽怕晒,换了长袖衬衫和长裤,头上还戴了个帽子遮阳。贺邵承在他身边,只穿着短袖和短裤,虽然胳膊上有不少汗毛,但看着依旧挺帅。他先撕开了自己的肉包,把肉包皮给了么儿,接着又从么儿那里拿了肉包馅过来,一口吃完了。   “不知道和那个采访有没有关系……”陆云泽嚼了一口酥酥的油条,又喝了一口豆浆,虽然热,但是电三轮一直在开,所以吹在身上的风也不少,“姥爷的照片上了报纸,可能也传到其他地方去了。所以才被我妈看到了……?”   “嗯,有可能。”贺邵承又拿了第二个肉包出来吃,依旧是三口两口解决,而且咽下去还根本不噎,吃饭速度快得仿佛肚子里的胃是个黑洞,“么儿,你妈妈回来……你高兴吗?”   他垂了垂眸,看着身边皮肤白到反光的陆云泽。   陆云泽还在低头吃油条呢,说话声音也有些含糊,“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吧……我总觉得她回来是因为我们开了厂子,赚了钱。否则她是不会回来的。”   所有的母子感情已经在上辈子散了,这辈子要他去当孝子,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认两个亲人,一个是曾姥爷,一个就是贺邵承。别的人,就算是他亲妈都不可能再进来。   陆云泽咽下了口中的油条,又喝了一口豆浆,还是冰的,在这种夏天喝起来格外舒服,“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其实我们家也一直没搬,如果真的想联系,寄封信回来就好了。”   “现在却直接去了厂子那儿……”陆云泽抿了抿唇,“算了,到了再说吧,希望姥爷别太生气。老人家情绪波动太大对身体不好的。”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也喝了一口豆浆。   看到么儿没有因为母亲的到来而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居然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心里头都在想些什么。   电三轮开了三十几分钟才到了开口笑厂子,还是得益于一路上的好马路,换做农村的那种土路,估计能开一个小时。贺邵承给司机师傅付了钱,接着才和么儿一块儿进了厂子。   开口笑门口的保安还挺认真,虽然认识这两个小伙子,但依旧让他们先登记了信息才放进去。   陆云泽走了几步,觉得太阳实在是晒得厉害,就算戴了帽子也还是让他的面孔疼了起来。   果然这种天气……他就应该在家里吹吹空调,看贺邵承给他做饼的。   贺邵承敏锐地察觉到了么儿的皱脸,伸手过去牵住了他的五指。他以为么儿是心情不好了,试图用这样的动作给他一点鼓励。   陆云泽也没挣开,就乖乖的给他牵着手,一起进曾姥爷租下来的厂房了。   厂房里头总要凉快一点,还能听到生产间里搅拌机工作的声音。不过走到生产间门口,一阵阵热浪就涌了过来,可以想象里面工人的辛苦。李婶子当然不可能一直在走廊里等着他们,又跑去生产间组织工作了。但她家两个姑娘则在外面呆着呢,紧张地听着里面的争吵。   里头……已经吵了有一个多小时了。   看到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小伙子,大姑娘立刻招了招手,“小泽,你快来……我听你姥爷气得都摔东西了!”   陆云泽皱了皱眉,赶忙和贺邵承小跑了过去。   他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一个陌生的女声,想来应该是他的母亲了——曾娟霞反复苦苦哀求都没有用,她哭得早就乱了妆,但怎么都不敢走,最后也开始发了火,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她真的好,连她亲爸都不愿意伸手帮她一把。她痛苦道:“爸爸!你就算不认志飞是你女婿,张晨这个外孙你总该认吧……就当是给晨晨的一笔钱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爸……你帮帮我……”   “我!曾国强!只有么儿一个外孙,只认么儿一个!那个张晨想都别想!”曾姥爷已经气急了,他是看出来了,女儿自从跑了,这心就已经偏到外面去了,“你自己找的丈夫欠了钱,我有什么义务帮他?”   曾娟霞死死地咬住了唇,是真的恨了。   她哭得这样惨,这样去哀求父亲了,可是父亲还是不肯给她一分钱。厂子明明生意这么好,就算说现在没有……那再过半个月,也能又有钱出来吧?或者把东西去银行抵一低,总能有钱吧?   可她父亲却始终都不愿意帮她,就情愿看着她去死……   里面的气氛一度凝滞,曾姥爷已经气得手都在发抖了。   门外,陆云泽脸上的表情也没了。   他的神色鲜少变成这个样子,平常总是笑眯眯的,或者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总之都特别讨巧,哪里像此刻这样,瞬间变得冷漠又拒人千里之外呢?贺邵承侧眸看着身旁的么儿,总觉得此时的么儿……特别让人心疼。   让他想要把人抱进怀里,轻轻地哄着。   陆云泽闭上了眼,终于推开了门。   其实本来门也没上锁,拧开门把就开了,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同时转过了头,看向了站在门外的,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干净又清秀的陆云泽。曾姥爷是熟悉的,只是看到外孙的那一瞬间,他就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不希望外孙知道这件事。   而站在边上,面孔狼狈不堪的曾娟霞则是瞬间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出现的人。   她当然认了出来。   这是她的儿子。   大儿子,陆云泽。   那张面孔熟悉又陌生,每一处都已经长开了,很像当初早去世的陆建海,但似乎又要更秀气一点,比小姑娘还要更漂亮几分。她的目光都没有落到一旁的贺邵承身上,只是死死地盯着陆云泽。   心脏一瞬间跳动得飞快,她张了张唇,想要喊一声“儿子”;但陆云泽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   “姥爷。”   “么儿……你怎么,来了?”曾姥爷憋了一肚子的气,在看到外孙的这一刻,瞬间就都散了,“你……”   “李婶给我打电话的,让我来劝劝你。”陆云泽走了进去,地上还有摔碎的茶杯片,看样子是吵架吵得很凶。他刚才也听到了一点,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别生气了,年纪大了生气不好,容易心脑血管出问题的。”   曾娟霞还在看着已经长大了的陆云泽。   当初自己走的前一夜,她特地去了床边,轻轻的吻了一下儿子的面孔。当时还小的陆云泽奶声奶气德问她为什么半夜不睡觉,还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原来她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而且还这样的俊俏……   对比之下,她却这样的狼狈,所有精心打扮的妆容都乱了,身上的衣服……也被张志飞踢得褶皱。   曾娟霞顿时觉得自己无处容身。   陆云泽又看向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是喊了一声:“妈。”   “诶……诶……”曾娟霞又哭了。   她已经做不到和父亲吵着要钱了,她怎么还有脸去做这种事呢?女人吸了吸鼻子,颇为可怜地看着面前的儿子,似乎是想要抱抱他,但又不敢。陆云泽就平静的站在那里,发现自己对母亲果然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情,连任何的触动都没有产生。   “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但请问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陆云泽客气地询问着,说话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儿子见到母亲的喜悦,仿佛彼此之间只是个陌生人。   曾娟霞仓皇极了,感觉这里根本容不下自己。   她被父亲盯着,被儿子盯着,被这个工厂里其他不认识的人盯着。因为之间的哭泣和争吵,她的脸也难看了,头发也凌乱地落在了耳畔。   她是来干什么的呢?她是来求爸爸给她钱的……否则回去了以后就又要挨打了。可是……   她勉强地笑了笑,“没事……我,我没事……”   在看到儿子的这一瞬间,她才是真的后悔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应该告诉父亲,自己当初是被大城市的繁华迷花了眼,真的生出了抛弃家人,抛弃儿子的念头,所以才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家里;可现在她过的并不好,她每天都会挨打,小儿子也很不对劲,让她十分痛苦。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   她没有办法当着父亲,儿子的面,再把自己的这层城里人的皮撕下来。   气氛一度凝滞,曾娟霞狼狈地后退了几步,最后是掩面匆匆离去的,都没再说什么话。   曾姥爷看着女儿走远,也只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李婶家的两个姑娘终于敢进来了,一个拿了扫帚,一个拿了拖把,开始把地上乱七八糟的水和茶杯碎片收拾掉。曾国强则脱力般的坐在了椅子上,又抚住了自己的额头,疲惫地叹了口气。   陆云泽也没去管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母亲,只是走到了姥爷身边,坐下来一起陪他。贺邵承也是一样,还重新去倒了一杯水。   “姥爷,你和我妈……为了什么吵架?我听到她和你要钱。”   “是啊……都是钱……全是钱……”曾姥爷又抹了把脸,“么儿啊,姥爷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妈在外面又结了婚,都没和她新丈夫说过有你……我怕你听了伤心……”   “没事的。”陆云泽眨了眨眼,抿起唇笑了,“姥爷你别气坏了身体就行。”   “唉,你知道的……因为你姥姥的走,我心里这根筋啊,就别不过来。”   曾姥爷低低地在办公室里和外孙说这话,所有的苦和恨也都摊开来说了,一点都没瞒着外孙。陆云泽也由此知道了自己母亲回来的原因——是她新丈夫那边厂子欠了钱,必须得还了。   只是听到数字,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因为他们家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如果在一个月以后,他把认购证都卖了的时候再来,或许他还能直接给个三五十万出去,换家里一个清静,但此时,别说五十万,就算是三十万……都根本拿不出来。   “姥爷这边账上现在就五千现金,你和小贺手里估计也就一万多点吧?”曾姥爷喝了口水,“你说,她这个……让我怎么帮呢?我们也确实没有多余的钱啊。”   “而且其实我昨天看了……那个男的呀,面相不善。虽然看上去客客气气的,但他眼睛……凶着呢,不想什么好人。”他摇了摇头,“姥爷不太想借钱给那种人。”   陆云泽眨了眨眼,“嗯,厂子是姥爷你的,你不想给钱就不给。”   “说是这样说。”曾国强又叹息了一声,“可,可那毕竟是你妈妈……”   “没事的。”他伸手给姥爷揉起了太阳穴,“我其实……已经不在乎了。姥爷你刚才也说了,她之前在外面过得好,就忘了我们两个人……她这样做,我们之前的关系也就已经断了。我从来没期盼着回到从前,现在就挺好的。”   在这个话题上,贺邵承并不能插嘴说什么,但是他在一旁给予了充分的聆听,也给了曾姥爷不少安慰。   “是啊……再怎么说,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姥爷和她的父女之情,也回不来了。”曾国强摇了摇头,“行了,今天让你们两个孩子担心了,饿了没?姥爷带你们去吃个午饭。”   他拉开抽屉,拿了三张饭票,“走吧,么儿估计馋嘴了吧。”   手掌拍了拍外孙的肩膀,他和孩子聊了许久,终于是舒服一些了。而陆云泽则顿时鼓起了腮帮子,终于变成了平时的样子——“我没有!我和贺邵承来的路上刚吃的早饭,吃了好多呢……我现在肚子还有点撑,等会儿稍微吃点就行。”   他最敏感姥爷说他馋嘴了。明明他也没吃多少东西啊?贺邵承一天两盆饭的往肚子里吃,也没见姥爷说他一个“馋”字,怎么轮到他这里,就是各种“馋猫”“小猪”了呢?!   “肚子都撑了还能稍微吃点啊?果然是馋。”曾姥爷嘿嘿一笑,把饭票给了两个孩子,“小贺,么儿早晨几点起的?”   贺邵承接过了饭票,“七点五十就起了,不过闹着要吃煎饼,让我去厨房里给他做。”   “你果然又折腾小贺。”曾姥爷带着他们往外走,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   “啊!贺邵承你自己答应的!现在和姥爷告状算什么啊!”陆云泽嘴巴扁着嘴,一边走路一边和贺邵承生气,愤愤地心想晚上不给他抱了,他要铺一张凉席睡到地上去!贺邵承则抿着笑,又牵住了么儿乱晃的手,感受到了掌心的挣扎,但稍微多用力握一会儿,那小软手又乖了。   曾国强看着两个孩子闹闹,这才心情舒坦了,一块儿走进了放满了大风扇的食堂,呼出了一口憋了一上午的浊气。   “走,瞧瞧今天是什么饭……哎呦,红烧狮子头呢!小贺,是你喜欢的菜吧?反正么儿不饿,姥爷就把他的狮子头给你怎么样?”   “?!”陆云泽眼睛瞪得浑圆,“狮子头我还是要吃的啊!姥爷,你怎么这个样子……”   “你自己说你撑着的嘛。”曾老头继续逗着自己外孙,“总不能让么儿肚子撑坏了。”   贺邵承牵着陆云泽的手,忍不住地低笑了起来。   他们三个人在一块儿,曾老头是个活宝,陆云泽是个受气包,同时又是个小刺猬,摸摸毛就能炸那种。贺邵承则始终安静的在一旁陪着,偶尔跟着姥爷一起欺负一下么儿,等到晚上睡觉之前再抱着陆云泽哄哄。   三个人这种特殊的相处模式颇为和谐,一顿午饭吃的也热热闹闹,但是毕竟曾国强心里头还是有了烦心事儿,下午就没上班了,直接用自己的电三轮载着孩子们回了家。   被太阳晒了的陆云泽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   他都快要热死了,这夏天中午的太阳,简直能晒死人!直到空调的冷风吹在身上,把湿透了的衣服都吹凉了,他才觉得舒服了一点,张开了腿和胳膊躺在了床上,整个人就是个“大”字。   贺邵承看到他这幅样子,抿着唇笑了,去衣柜里给他拿了平时在家穿的短袖短裤。   “么儿,穿这个吧。”   “唔……你让我再躺一会儿。”凉席上是冷的,吹在脸上的风也是冷的。陆云泽一时半会儿都不想起来了,只想这个样子缩在床上,再来一碗冰西瓜吃。   不过他知道自己身上衣服都湿透了,全是汗,估计臭着呢。因此也没躺多久,过了一会儿就爬起来换衣服了。衬衫被脱去,露出了他白斩鸡一样的上身。贺邵承刚刚去浴室里绞了一把冷毛巾过来,结果就看到么儿正坐在床上换衣服——明明已经看过无数次,他的耳根却还是瞬间红了。   贺邵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跳又快了起来。   他看到么儿时总是会产生一种失控感,心口也会泛起一股特别奇异的感觉,带着点酸,又带着点甜,让还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贺邵承迷茫至极。但他又本能的明白自己想要和么儿在一起,所以每天都会抱着对方睡觉,紧紧地抱着,就算被陆云泽推搡也不松手。   陆云泽正套着衬衫呢,也没管身边的人,接着又脱了长裤。夏天穿长裤真的是折磨,而且他还穿的是贴身的那种,这会儿全是汗,几乎都黏在身上了!他的双腿终于解放了,因为这个夏天还没出去晒太阳,那双腿白极了,根本不像地里打滚男生的腿。而且他的汗毛也少,细,所以隔着点距离根本看不出来,只会让人觉得那双腿又白又细,白得都泛着一层光。   陆云泽套上了居家宽松小短裤,这才舒坦了。   贺邵承抿了抿唇,走到了他的身边,用冷水毛巾给么儿擦了擦脸。   “脸都晒红了。”嗓音低低的,带着些变声期的沙哑,但又是别的人都不会听到的温柔。   “诶,还是红了?”陆云泽有些丧气地捂住了那块毛巾,好好的放在自己的面孔上按了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邵承也用这块擦了一把脸,他这样捂着还能闻到点属于贺邵承的味道。不过不是那种小伙子的汗味,就淡淡的,嗅着很舒服。   “嗯,多敷一会儿,别又疼起来了。”贺邵承在一旁坐了下来,伸手去床头柜里拿了珍珠霜出来。   他现在抽屉里是放了各种霜的——有冬天擦脚的蛤蜊油,也有专门擦手的护手霜。不过平时用来擦脸的还是珍珠霜,一大罐,在他每天的擦拭下已经用了一半了。陆云泽的面孔终于敷白了,接着又从贺邵承那边接了一把霜。   他也并不矫情,直接在掌心搓搓就糊到脸上去了。   但是耳朵后面和脖子上都没抹到,贺邵承便给他仔细补了些霜。   “你累了么?”这会儿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平常他们十二点半就会睡个午觉,他估计着么儿是困了。   陆云泽点点头,又像泥鳅一样滑倒在了床上。   夏天,他也不要盖被子,就吹着凉凉的风扇软乎乎地躺着,蹭着身下的凉席蹬蹬腿。等到这一块睡热了,再换个姿势蹬蹬腿,仿佛是一只米虫。贺邵承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地低笑了一声,把剩下来的珍珠霜擦在了自己的面孔上。他接着则去收好毛巾,回来一块儿上了床,抱住了打瞌睡要睡午觉的么儿,一块儿歇了。   晚上,曾姥爷难得地拿了一小瓶白酒出来喝。   他虽然之前表现得挺高兴的,似乎真的放下了女儿的事情,但毕竟也存了安慰外孙的心思在里头,所以到底心情如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喝完了酒,醉了,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屋里。陆云泽在外头拖个地,就听到姥爷在屋里说着话呢,似乎是在和姥姥的牌位聊天。   他叹了口气,把地拖完了,又去楼下和贺邵承下象棋打发时间了。   他们家其实还好,顶多是曾姥爷和陆云泽的心情有些沉;然而曾娟霞却是回了酒店就挨了一顿打,背上都被烫满了烟头印子。她颤抖着抱着自己躲在角落里,又后悔没让儿子帮忙求求父亲了,能拿出来多少都好……一万也行啊。张志飞却是已经赤红了双目,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在屋里一顿打砸。   他在广州已经混不下去了,借高利贷的人既然能借,都是有办法逼着他们还的。他现在欠着别人五十万,再拖到月底就要变成五十五万……如果还不了,那些人就真的要去把他的父母都杀了的!   如果是什么别的债,银行的债,他还能就继续赖着……可是,他欠的是本地黑社会的钱!难道要他回去被砍了手脚当钱抵吗?!   他拼了命地殴打着曾娟霞,把自己所有的怒气和恐惧都施加在这个女人身上。或许是精神有些疯狂了,张志飞此时也觉得都是自己娶了这个晦气的破鞋,才遇到这些事情,生意一落千丈,借了钱去贿赂官员,买了进口的生产设备都没有用。曾娟霞被打得浑身都是青紫的印子,哭着缩在角落里不断喊着“我错了”。而张晨则还在边上,平静的玩着手里一个木偶娃娃。   “老子打死你这个臭婊子!你这个破鞋!”张志飞来平县时已经基本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他是真的要完蛋了!   他一边赤红着眼睛殴打这个唯一可以让他尽情虐待的女人,一边则是仇恨着那个农村里出来的乡巴子岳父。如果他张志飞还是过去的那个张志飞,他怎么可能需要去和这种死老头借钱呢?   “他妈的……你和你爸一个都不是好东西!那老不死的有了外孙,怎么可能再借钱给老子呢?都是你这个破鞋骗我……”他又踹了曾娟霞一脚,粗喘了几口气,接着则是忽然眯起了眼睛,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妻子。   “你爸很疼那个外孙,是不是?”   曾娟霞浑身都疼,但却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点危险,没有立刻回答。她或许不是个好母亲,但是今天看到陆云泽之后,她的心里是真的充满了愧疚。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她……她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张志飞又踹了她一脚,她才呜咽着点头了:“是的……是的……”   “那行,把他绑了,老头子就总该愿意给钱了。”张志飞站直了身体,除了额头上出了些汗以外,丝毫看不出刚才还在和妻子施暴。他笑了一声,走到了自己的行李箱边上,从中拿出了一个棕色的玻璃瓶。   “你起来吧。”张志飞晃了晃玻璃瓶,“你另外一个儿子就住在上次我们开车送过去的那条路上是不是?去请他出来吃个饭吧。”   “志飞,你……你要做什么啊……”曾娟霞哆嗦着身体,“我可以再去求求我爸的……他不至于真的不借钱给我们的……”   男人又是一脚踹在了她的腿上,鞋底留下了一个清晰地印子,“你心疼你儿子了?死婊子,我让你做你就做!否则你就等着被卖去做鸡还债吧!”   曾娟霞又是一缩,不敢吭声了。 第81章 绑架   陆云泽其实真的没什么心情波动。   他和贺邵承下了两局象棋,一局他赢,一局贺邵承赢。电视再随便放点新闻,也就差不多到该睡觉的时间了。两个人都是下午冲的澡,此时也没别的事情,直接回房间睡觉就好了。   但偏偏贺邵承误以为他把心思都憋着了,晚上睡觉时伸手就把么儿拉到了怀里,然后抱上。   尽管屋里头开着空调,陆云泽还是被热得出了一身的汗。   身体没什么动弹的余地,仿佛被贺邵承牌八爪鱼裹住了一样。他一晚上做梦都是贺邵承——少年版的他,成年版的他……睡醒了再睁开眼,也是这个人。   陆云泽扁着嘴戳了戳对方的脸颊,“喂,你醒醒。”   “嗯?”被么儿从梦中喊醒的贺邵承还有些意识恍惚,但是胳膊和腿都没松开,“么儿……你怎么还没睡?”   “都已经早上六点半了。”他继续戳了戳贺邵承的腮帮子,那里并没有多少肉,再往下戳戳就戳到骨头了,手感和他自己的脸颊差远了。不过他还是挺喜欢这样玩贺邵承的,尤其这个贺邵承还很乖,怎么给他戳着也不反抗,“你快松松,我都被你热醒了。”   贺邵承眨了眨眼,又迟钝地“哦”了一声,终于肯把手放开了。   得了解脱的陆云泽第一件事,就是往边上一躺,小毯子踢掉,整个人变成“大”字形开始吹空调。   他一般都要睡到八九点才起,今天六点多就醒了,其实算难得醒得早了。虽然头还有些混沌,不大想起床,但醒了也就是醒了,于是便睁着眼睛瞧天花板。贺邵承怕他着凉,又把毯子拉过来了一点,轻轻地盖在了么儿的肚皮上。他坐起了身,接着又穿上拖鞋,先去浴室里刷了牙洗了脸。   “么儿,起来么?姥爷就在楼下烧早饭,他问你要不要。”   “今早吃什么呀?”陆云泽又翻了个身,侧在床上懒洋洋地问着,“我不想只喝粥。”   “昨天的面糊做了煎饼。”贺邵承看着么儿这样犯懒的样子,眉眼中的笑意就出来了,“起来吧,我去给你切黄瓜丝。”   床上的人这才肯动了,还打了个哈欠。   他的腿晃了下来,又细又白,虽然没有贺邵承的腿长,但看着也丝毫不会觉得短。白嫩的脚掌又蹭了蹭才套上了拖鞋,刚站起来就被牵住了手。陆云泽眨了眨眼,瞧了瞧过来拉他的贺邵承。   “去刷牙洗脸。”贺邵承垂眸看着么儿的面孔,又抬手帮他擦去了眼角的一点污渍,“吃完了饭,我们出去走走。”   “嗯。”陆云泽自己也揉了揉眼睛,乖乖地去浴室里头了。   他咕噜咕噜刷着牙,白色的泡沫都沾到了唇角,楼下厨房则传来“咄咄咄”的声音,是贺邵承在切黄瓜丝和胡萝卜丝。曾姥爷也高兴,因为自从放了暑假,外孙天天睡到他出门时才起,已经好些天没一块儿吃个早饭了。他会做煎饼,那面糊在锅里淌一淌就出来一张,又薄又圆,还烘得干干的。   贺邵承切好了蔬菜丝之后就先裹了几个出来。   这样的吃法在他们这边不怎么常见,山东那儿吃煎饼也只是裹大葱,裹菜丝这种吃法连曾老头都是第一次见。他先拿了一个,瞧了瞧,里头还加了菜市场买来的花生酱,瞧着似乎是不错。一口下去,清爽极了,又带着点花生酱的味道。   “么儿想的念头?”他吃了这一个,问了问身边正在裹煎饼的小贺。   贺邵承点头:“嗯。”   “嘿,他果然是个馋猫。”曾姥爷笑了,又去把最后一点面糊做了出来。   陆云泽在上面磨蹭了一会儿,下楼时煎饼都已经裹好了。   他去冰箱里拿了牛奶出来,给自己、贺邵承还有姥爷分别倒了一杯。夏天的早上喝点冰牛奶也很舒服,三个人就这样坐在一块儿吃了一顿。   天气热了,这种蔬菜丝的煎饼还特别清爽,曾姥爷搭着粥都吃了五六个,剩下的更是被两个小伙子消灭得一干二净。他打了个饱嗝,又喝了最后一口牛奶顺顺肚皮,这才把碗碟收到厨房里,准备去厂子上班了。   贺邵承想先去把碗洗了,但陆云泽不肯,就只加了点水先泡着,“你不是说要出门走走的吗?现在刚好太阳还不晒,碗回来再洗。”   “行。”贺邵承看了看外面,觉得也是,便和么儿一起换了鞋,带上钥匙,就穿着轻薄的短体恤和短裤一块儿压马路去了。   他们这种小城市,没什么夜生活,所以大部分居民都起得很早,早晨七点多,路边就热热闹闹的什么摊子都摆出来了。早餐摊尤其诱人,弥漫着属于这个城市的烟火气息,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坐在一块儿,一边吃一边聊身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如果他们早晨没在家里吃那一顿,出来弄点也是个不错的想法;但这会儿两个人都吃饱了,就没有再看那些摊子,直接去菜市场那边溜达了。   “我想给家里添点小菜……”陆云泽一边走一边瞧着,“不过就是天太热,贺邵承,你想吃什么荤菜?我不大想吃红烧肉了。”   “盐水鸡?”贺邵承也没什么念头,他吃饭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对于荤肉更是来者不拒。   “啊……不想,要不我们去买一条鱼,回家清蒸。”   陆云泽絮絮叨叨地说着,每天都在钻研怎么吃饭,也怪不得曾姥爷总笑着骂他是馋猫。   一大早过来卖鱼虾的人不少,都是放在那种红色的,长椭圆形,居家必备的泡脚盆里,边上再通一根氧气管。夏天也是个吃虾子的季节,不过农村河里捕来的虾卖到县城就要六七块钱一斤了。本来河虾也很难捕,所以无论什么时候,虾都是个精贵的东西。   陆云泽瞧了瞧,又想买点虾回去,给贺邵承还有姥爷做一顿虾饺。只可惜之前五六月份都在发大水,错过了吃籽虾的季节,现在基本没什么带籽的河虾了。有的虾运到县城里后状态也不大好,已经侧躺在那里踢脚脚了。他又挑了挑,这才买了一斤稍微大一点的河虾,七块钱。   贺邵承在边上付账,陆云泽把塑料袋拎上,继续买鱼去了。   鱼的品种也很多,都是野生的,所以体格比较小,但味道就比后世养殖的鱼要鲜美多了。只是他不爱吃有刺的小鲫鱼,因此直接就瞧起了桂鱼。桂鱼这种捕捉到的更少,整个菜市场水产区就那么几条,也都小小的,一斤半的样子,算下来要八块钱呢!尽管去河边渔户那边直接买估计就只要四五块了,但是为了一条鱼回乡下去肯定不划算,他们家手头也不缺这几块钱,贺邵承便又付了账,给了一张大团结出去。   “现在就杀了带回家?”他们两个自己都不会杀鱼,陆云泽扶着下巴仰起头瞅着贺邵承,“可是杀了之后就得先烧了。”   “不用不用,我这边给你杀好,你拿回家直接放到冰箱里。”那卖鱼的妇女动作很麻利,直接就用网兜把鱼兜起来了,“放到今天晚上都不是问题的。”   “诶,那行,阿姨你帮我们清理一下,尤其是鱼鳞……”   “好嘞!”卖出去一条八块钱的桂鱼,她也高兴,这就用刀背把鱼拍晕了,接着则直接抵着鱼尾刮了起来,整层鳞片都直接削起,刀工特别帅。陆云泽拍拍膝盖站了起来,这菜市场的路也不怎么干净,地上都是水。他往后退了几步,又瞧了瞧身边的贺邵承。   “唔,太阳大起来了。”   “等会儿再散散步就回去。”贺邵承抿着笑看着么儿,把钱包收在了裤子口袋里,“还想买别的吗?”   “要蒸鱼的话,我们再去拿点小葱和生姜回家。”   一条桂鱼被拍晕后就没了知觉,只是破开肚皮时候又挣扎了几下。所有的内脏都清理了个干净,鱼线也挑出来了,角角落落的鱼鳞更是刮得干干净净。阿姨把鱼卵泡留给了他们,这条桂鱼还是个妈妈,肚子里一包鱼籽都在呢!   陆云泽笑眯眯地拎上了鱼,和贺邵承一块儿往卖菜的地方去了。   蔬菜就便宜多了,都只要一毛,两毛,而且一大早的蔬菜都特别新鲜,让他忍不住拿了好几种。贺邵承在边上,又是付钱又是拎袋子,和么儿配合得比许多结婚多年的夫妻还要默契。   两个人拎满了东西,这就往回走了,陆云泽还在和贺邵承聊回学校打篮球的事儿。贺邵承也带着些笑,格外耐心地听着么儿说话,再时不时的回应一两句。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陆云泽身上,彼此拎着的塑料袋也不断晃动着发出摩擦声响,然而只是刚走到菜市场门口,他的脚步却是忽然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陆云泽感觉他没跟上,才侧过头呢,就发现贺邵承拽住了身后一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中年男人。   “怎么……?”   贺邵承的面色很冷,只见这个男人手里已经拿住了他的皮夹,下一秒就能收到自己口袋里溜走了。他也没想到会被小伙子发现,这光天化日之下的颇有些尴尬。不过他手心里还有一个刀片,就是刚才划开贺邵承口袋边缘用的。   “你拽我干嘛?”小偷板着一张脸,试图往回收,“你这个小子,想打人啊?”   “我的钱包,你拿着做什么?”贺邵承的嗓音很低,但是也很清晰,顿时让周边的人都意识到这小伙子是抓到小偷了。他的手往下一拨,男人的五指就被分开了,刀片“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而他的钱包则回了自己的手里。陆云泽在一旁已经瞪圆了眼睛,想不到他和贺邵承出个门居然遇上小偷了!   他们皮夹里虽然钱不多,但也放着贺邵承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呢!   “滚!”贺邵承的目光极为深暗,原本英俊的面孔上此时也满是怒意,已经隐约有了以后那股吓人的气势。   当小偷的也都有偶尔失手的时候,虽然尴尬,但还能强行化解一下,因此这个中年喇叭裤男人也就往后退了几步:“神经病啊你,莫名其妙拽别人……”   接着,他就窜入了人群,快速跑了。   陆云泽在边上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那小刀片,一直没敢呼出来的气终于呼了出去。   “吓死我了……他手里有刀!!”他看向贺邵承,帮他拿过了皮夹,直接捏在手里,“你没被划伤吧?”   “没有。”贺邵承抿了抿唇,他正是因为对方手里有刀,所以才没说要报警,只是把人呵走了,“么儿,没事,回去吧。”   刀片在地上,被污水一泡,很快就脏了。   陆云泽单手拎着东西,拿着钱包,另一只手则过去牵住了贺邵承,“你没事就好……哎,是我大意了。我们下次还是得买有内袋的衣服穿,现在小偷不少呢……”   他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贺邵承被小偷划了手,还仔细的摸了摸。贺邵承则紧紧地握住了么儿的手,垂下了眸,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但是我裤子被他划破了。”   “嗯?”   “侧边,漏风了。”   “……噗。”   陆云泽不给面子地笑了。   他们两个小伙子,也没什么避讳的,一路上直接牵着手回的家。鱼虽然杀过冲洗过,但到底还有些血,陆云泽便又在水池里冲了冲才收到冰箱里。河虾就不能放了,再放就要死完了。虽然买的时候是想要做虾饺,可是真的要再去一个个拨虾子,他又怂了,于是索性就烧了开水下了锅,切了几片生姜,几段小葱放进去。   贺邵承则在一旁把早晨的碗筷洗了,收拾到了橱柜里头。   “这条裤子不能穿了。”陆云泽盖上了锅盖,凑过来拉了一下,果然,整个侧边都被划开了,扯一扯都能看到里面平角内裤!他又忍不住地笑了,拉着贺邵承漏风的裤子捂着肚子,笑得腮帮子都疼了。而贺邵承则微微红着耳根,抿着唇往后退了几步。   么儿的手是从他后臀拉的裤子……难免碰到了几下。虽然陆云泽本身没任何意思,但火气正旺的少年贺邵承却是敏感极了。他别过了头,心脏跳动得乱了节拍,又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的面孔不那么发烫。但陆云泽是真的没注意到,还蹲在地上笑呢。   “哈哈哈……你快点去换一条,这条扔了吧。”   “缝起来就能继续穿,没必要扔。”贺邵承皱着眉,“我自己去拿针线盒。”   “不要啦,我们家好歹也有钱了,用不着这么节约。”陆云泽抿着笑站起来了,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打开盖子就涌出来一股热气,里头的虾子也已经一个个蜷缩了起来,红通通的。他关了火,没再继续煮,怕虾肉给煮老了。一个大碗拿了出来,他用漏勺把虾子放了进去,又稍微加了点汤水,“来先吃一点么?我给你弄碟醋。”   “不用……我去换裤子。”   贺邵承小跑着上楼去了,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陆云泽就是知道,他害羞了。   他又一个人在厨房里笑了好一会儿。   蔬菜什么暂时没烧,就不用洗,连着袋子放进冰箱就好了。但是家里老缺葱蒜也挺麻烦的,陆云泽想了想,就把今天刚买来的一个蒜剥开了,丢到水杯里先泡个半天,打算下午再种到花盆里去。贺邵承也换好裤子下来了,腿长胳膊长的,就是毛发有些浓。虽然这在年轻小伙子身上也很正常,但是陆云泽就是忽然盯上了那些腿毛。   “贺邵承。”   “嗯?”   “我去拿刮胡刀帮你把腿毛刮了好不好?”   贺邵承看了眼面前带着笑,带着两个小酒窝,看上去特别讨巧特别乖的么儿,默默地后退了一步:“……不好。”   “小气。”陆云泽扁了扁嘴,但又忽然有了新的念头,“那你得把腋毛刮了,你长腋毛了!我看到了!”   他自己是没腋毛的,就天生没有,据说是姥姥那边的基因。但贺邵承就不一样了,有点外国人的血统,青春发育期没长胸毛出来就算不错的了。他本能的想要拒绝,毕竟男孩子哪有剃腋毛的。但是陆云泽一说晚上睡觉的事儿,他就又妥协了。   “我听说腋毛浓了会有味道的。”虽然知道狐臭和腋毛无关,但陆云泽还是找了个理由诓他,“你自己打完篮球闻闻都能闻到这里的味儿,晚上要是出点汗可不要把我熏死啊?”   贺邵承:“……好吧。”   咯吱窝被刮得一干二净。   陆云泽就在家里头折腾贺邵承,闹完了再吃根冰棍,十一点钟时晃着去厨房准备烧午饭。尽管鱼打算放到晚上再蒸,和姥爷一块儿吃,但其他的菜也不少。他刚刚把米淘了放到电饭锅里去,屋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远远的,敲的是院子外的大铁门。   陆云泽正忙着呢,因此走到外面去的还是贺邵承。   来他们家敲门的人并不多,县城里的邻居也基本不走动。贺邵承皱着眉,稍微把门拉开了一点——门外站着的正是曾娟霞。   或许因为这几天回来见父亲还闹出了争吵,曾娟霞的神情颇有些疲惫,尽管带着些微笑,但也能过看出她红肿着的眼眶。贺邵承顿时就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眨了眨眼喊了一声“阿姨”。曾娟霞也是一愣,这才慢慢的想起来,好像这个小伙子是昨天站在他儿子身边的那一个。   可能……是朋友?   “你好。”曾娟霞抿了抿唇,心口也泛着些痛苦。她毕竟是陆云泽的亲生母亲,去绑架亲生儿子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可是……可是她也是真的害怕张志飞,这一年多的殴打已经让她不敢反抗对方任何一句了,“么儿……他在家吗?”   “昨天你也去了,我们应该见过面。”她笑了,“我是他妈妈。”   “嗯,阿姨你等一下,我去喊他。”贺邵承点了点头,转身跑进了屋。   陆云泽正洗番茄呢,听到贺邵承高喊自己的名字,就把番茄放在了菜板子上。他眨了眨眼,踩着拖鞋走出了厨房,接着就看到贺邵承进了屋:“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啊?”   “么儿,你……妈妈,在外面。”他抿着唇皱着眉,也觉得有些难办,因为看么儿对他母亲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多少感情……   “啊……她来了。”陆云泽也愣住了。   他虽然知道妈妈不可能这么快就走,但单独找过来也是出乎意料的事儿,毕竟昨天曾娟霞还因为没借到钱狼狈地跑走了,都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呢。他擦了擦手,跟着走到了门口,十来米外就站着曾娟霞。曾娟霞还抿着笑呢,可在看到儿子的那一瞬间,却又有些要哭出来了。   她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么儿”,目光也紧紧地落在陆云泽的身上。   “妈。”陆云泽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辈子重新见到了母亲,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你来了。”   “嗯……妈妈昨天,太丢人了,都没好好的瞧一瞧你……所以,今天再来的。”曾娟霞苦笑了一下,“么儿,你长大了……妈妈这么多年,对不起你。”   他垂下了眸,“没事的,我和姥爷过的也很好,不用这样说。”   “不,都是我……唉,”她又有些想哭了,但能怎么办呢?当初她离家出走是为了钱,现在回来也是为了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儿,妈知道,你姥爷生我的气了,不会让我进屋的。但是其实……妈妈还是很想你,很想你……今天,我们一块儿出去吃个饭,好吗?”   “让妈妈多看看你,就说说话……”   她的嗓音很轻,颇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在里面,又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浓浓愧疚,让陆云泽再怎么都无法拒绝。   他是对自己的母亲没了感情,但也并非说仇恨对方,所以吃一顿饭……倒也没什么。   尽管陆云泽心里也明白,这顿饭很可能只是母亲为了从他这边再努力努力,缓和一下和姥爷的关系;不过其实昨天他心里就想着的,虽然自己和对方没了母子亲情,但到底十月怀胎生产下来也不容易。更何况曾姥爷也绝对是因为忧心自己的女儿才会这样的恼火,这样的痛心。就算是为了买姥爷一个安稳,他也愿意送五六十本认购证过去,帮母亲和她的新丈夫渡过难关。   “……嗯,行啊。”陆云泽眨了眨眼,礼貌地笑了,“我本来也在做饭呢,妈你等等,我和他一块儿把东西收一下,换套衣服。”   “妈,你要不要进来喝点水?”   曾娟霞错愕地看着还能对她露出笑容的儿子,心口疼得更厉害了。   自己抛弃了他那么多年……却还能够被这样温柔的对待。   曾娟霞抿着唇,含在眼眶里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吸着鼻子,却摇了摇头,因为感觉自己不配走进这个门,“不,没事,么儿,这是你朋友吧?你们两个去换套衣服好了,妈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大饭店吃午饭,坐车去……”   陆云泽看了看,不远处果然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呢。   “叔叔不介意吗?”他还以为母亲是单独来的。   “嗯,他不介意,也想见见你。”曾娟霞带着泪笑了,“我就在这儿等着,快去吧。”   陆云泽点了点头,和贺邵承一起回屋里了。   米饭没事,继续烧着保温就行了。但是之前洗的菜都又收回了冰箱里,连带着那碗虾子也收进去了。毕竟是要和母亲吃个饭,饭桌上还有母亲的新丈夫,陆云泽特地去换了一件规矩的白衬衫出来,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贺邵承也是一样,尽管不熟悉么儿的母亲,但出于最基本的尊重,他还是去换了一条长裤。   “等会儿吃饭,气氛估计会有点尴尬,你忍着点。”陆云泽提前戳了戳贺邵承的胳膊,“你闷头吃饭就行了,说话的事情我来。对了,拿五百块钱带着吧,我妈昨天还在和姥爷借钱呢,估计身上也不宽裕。”   “就这样跟着他们去?”贺邵承皱了皱眉,“我有点担心……毕竟昨天姥爷说……他们家现在欠了高利贷……”   “昨天和姥爷闹得那么难看,再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单独喊我出去了。”   “可……厂子里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嗯,现在当然是帮不了的,但是再过一个月……”陆云泽没说具体,“总之今天先安抚一下吧,这样天天来找,姥爷的心也不安定。”   他心里明白极了,如果他们家没发财,母亲是不会回来的。不过面子功夫总得做做,虽然不可能再亲厚起来,但把人送走之前吃个饭也不算什么。陆云泽扣好了最后一个扣子,又去洗了把脸,“走吧,别让她等久了。”   两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的,一块儿出了门。家里钥匙则由贺邵承拿着,收到了口袋里。   曾娟霞看到这样俊俏的儿子,眼眶便又湿润了。   她拉起了孩子的手,不断的用拇指摩挲着,还低着头吸了吸鼻子。陆云泽瞧着她,也没再露出客气礼貌的笑容了,只是一并抿着唇。目光微微落下,他忽然皱起了眉,因为母亲胳膊上居然有个小小的圆形伤疤。   “妈……这里怎么了?”他轻声问了,“做饭烫伤的?”   曾娟霞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就把手放开了,“嗯……没事,之前烫的,我们上车吧。”   张志飞正坐在车里,带着和蔼的笑看着两个孩子。   “这就是……嗯?两个小伙子呢?哪个是云泽啊?”   “叔叔你好,我是,这是我朋友,一块儿住在我家的。”陆云泽冲着他点了点头,因为说话时天生唇角上扬,白净的小脸上还是带了些笑。   他是被邀请着往前排坐的,上车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后排有个小男孩,壮壮的,应该是他母亲的第二个孩子了。贺邵承则坐到了后面,和曾娟霞一起。他是靠着窗的,伸手就能开门,但轿车门关上,张志飞拨了一下左手边的按钮,四个车门就顿时锁上了。   “空调已经开了,就不开窗了啊。”他笑呵呵地和陆云泽说了一声,“我姓张,云泽啊,你可以叫我张叔叔。”   “嗯,张叔叔好。”陆云泽客客气气的。   汽车一直都启动着,因此也没再重新点火,直接就往前开了。平县这种地方出现一辆小轿车,边上围观的居民还不少,都好奇极了,按了按喇叭才让边上的人散开。曾娟霞有些紧张,双手都捏在了一起。按照张志飞的计划,她应该只喊儿子一个人出来的……但谁知道,还有个小伙子在。   “么儿,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她抿了抿唇,柔声问着,“妈带你去人民饭店好不好?”   “我不挑。”陆云泽脸上那小酒窝露出来了,扭头和母亲说着话,“没事的,吃什么都行。”   轿车驶出了这条街,逐渐上了大路,开车的速度也就逐渐快了。贺邵承安静地坐在后排,看了一眼身旁始终在低头拨玩偶的小孩,不禁又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很古怪,不大安定,就算坐在这里的一个还是么儿的亲生母亲……   张志飞和陆云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把他的年纪,读书的情况,最近在干什么都问了一遍,似乎还挺投缘的。他时而就会大笑起来,一点都不像做生意失败了的商人,反而颇为意气风发。过了一会儿,他还去帮陆云泽拨一拨空调出风口的叶片,免得对着吹着了凉。   只有曾娟霞,紧张地捏着手,不敢吭声。   一瓶乙醚已经被她倒进了喷瓶里,只要拿出来,对着孩子的口鼻喷一下,就能让他们立刻晕过去了。张志飞做化工,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乙醚是个什么东西。尽管此时国家还没有对乙醚这种迷药出什么管理条例,但是个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用来做正经事情的。她心慌极了,也产生了浓浓的愧疚和不安,只能安慰着自己,吸入一点这个药不会对孩子的健康产生影响,只是说短暂的昏迷一下……   张志飞一边驱车一边咳嗽了几声,再明显不过的提醒着她,该动手了。   曾娟霞哆嗦着,去包里拿了那小瓶子出来。   “阿姨?”贺邵承一侧目就能看到她的动作,便疑惑地问了一声。   “嗯……我补点香水。”   曾娟霞勉强地笑了笑,拿起了那个瓶子。   这只是个小喷瓶,贺邵承母亲当初也有过不少香水,都是放在精致的玻璃瓶里,每一个瓶子表面还做了花纹,绝不是这种简陋的塑料瓶。贺邵承顿时就皱起了眉,心口也重重地一跳,总觉得么儿的母亲浑身都透着古怪。他到底是遭遇过拐卖一事的,因此对坏人也更敏感一些,然而他并没有接触过任何迷药,因此也没有意识到这瓶东西是用来做什么。   曾娟霞把喷瓶放到了耳后,似乎是真的要补一点香水。然而接着,当贺邵承侧过头,皱着眉看她时,她却是瞬间对着这个小伙子的面孔喷了一下!   陆云泽本来还在看外面呢,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瞬间目光偏偏落到了中央后视镜上。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母亲在给贺邵承喷着什么,而贺邵承也似乎是要说话,可却……软倒了下去?   “妈,你……?”   他转过了头,却只听到了一声“对不起”。   曾娟霞含着泪,对着儿子的口鼻也喷了喷。   张志飞继续开着车,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只留下了冰冷和阴狠。两个小伙子也没这么快被放倒,尤其贺邵承,还在试图起来呢。他是被喷了两下,吸入了不少乙醚,但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手死死的捏成了拳,为了让自己清醒,指甲都刺破了掌心,淌下了一缕鲜血——“你们两个……么儿……”   “再给他补点!”张志飞低呵了一声,“你不是还准备了手帕吗?压在他脸上!”   曾娟霞赶忙点头,又给两个孩子分别喷了几下。   他们两个忍着没呼吸,确认都放倒了以后立刻开了窗开始透气,把残存的乙醚吹到了外面去。但或许是因为自己动的手,曾娟霞看着身边和前座倒着的两个孩子,大脑还是不住的晕乎了起来。   她真的做了……她真的做了,她真的把自己儿子绑架了……   眼泪又落了出来,她痛苦至极,可手上却是又拿出了手帕,捂在了两个孩子的面孔上。   贺邵承最后的记忆便是如此了。   他知道自己和么儿遇上了麻烦,然而被药物迷晕后,连呼救的能力都完全丧失,只能如鱼肉般任人宰割。轿车驶出了市区,一路往郊区前去,挑选的也是个开口笑厂的反方向,连农田都没有。   公路开完了,汽车直接驶到了土路上,但再往后便连像样的路都没有了。张志飞也是昨晚来这里探过的,此时便轻车熟路地停在了一个丘陵上,找了个稍微空一点的树林,自己先下了车。   “志飞……”   男人走到了后备箱,拿了一盘麻绳出来,“把他们两个的手脚绑起来,扔到树下面去。”   张晨还坐在座位上玩着玩偶,丝毫没有因为身边的事情抬头。   曾娟霞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先把自己前座上的儿子拉下来了。   陆云泽再怎么说也已经一米六几,不是她能够抱得起来的重量。她想要温柔一些的,但张志飞却嫌她动作磨蹭,直接就把陆云泽一拽,把人扔在了地上,拖到树根旁掀翻过去,在后背给他捆了手。其实他还挺想把人捆在树上的,不过缠了几圈发现麻绳不太够,因为当时只准备了一个人的,结果现在捆两个呢!他骂了一声晦气,又把贺邵承一样拖了下来,动作粗暴地捆上,随便扔在树底下了。   陆云泽软软的和贺邵承靠在一块儿,都昏迷在地上呢。   “志飞……现在……就,联系吗?”曾娟霞咬着唇,“我爸肯定会给钱的,志飞……你别着急。”   “现在?现在当然不。”张志飞的手插进了口袋里,冷笑了一声,“等到晚上再说,我要那死老头自己发现孙子不见了,拿着钱跪下来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TIP1:文中的花生酱不是国外用来涂面包的棕色花生酱,是本地菜市场能够买到的一种,深褐色~花生是一粒一粒的,并没有被压碎,酱料则是咸味为主。   TIP2:野生桂鱼很贵,我爸给我买了一条,花了一百。而近期作者菌家里买到的河虾价格是四十一斤~TIP3:么儿妈妈已经被这个丈夫家暴到PTSD了,她敢怨恨曾姥爷不给她钱,但是她不敢去埋怨丈夫。所以文中她表现出一种唯唯诺诺的顺从~ 第82章 勒索   陆云泽醒来时,意识都是迷糊的。   他根本不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昏迷的这段时间也没做梦,醒来后只觉得手腕和脚踝疼。他吸了吸鼻子,特别委屈地睁开了眼睛。   他……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眼睛忽然接触到光线,虽然还要再适应一会儿,但陆云泽怎么看都知道,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周边全是树和草,还有不少灌木丛,总之不是县城里马路建筑的样子了。大脑瞬间警觉了起来,他还没去想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抿着唇绷着脸,搜寻起了贺邵承的身影。   头侧了过去,他立刻就看到了对方。   贺邵承就在他身边,但是当时吸入的乙醚比他更多,此时还依旧在昏迷之中。他也是侧躺在地上,手和脚都被麻绳捆着,被绑架的实事已经显而易见。陆云泽的瞳孔都猛地扩了扩,接着则回忆起了自己跟着母亲上车时的那些事情……   他和贺邵承,被骗了。   唇瓣被死死的咬住了,他真的是没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能够做出这种事。   陆云泽也并不愚蠢,更何况这次绑架的理由已经那样的昭然若揭——母亲跟着的新丈夫欠了高利贷,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和姥爷那边借款又失败……   他还是……太麻痹大意了一点。   陆云泽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轿车,心口都是冷的。   他居然还想过给认购证……帮母亲走出这次的难关;可谁能想到,就是他的亲生母亲骗他上了车,把他和贺邵承都绑架了呢?他早斩断彼此之间那可笑的母子关系的,在当初抛弃了他、姥姥、姥爷的时候就应该再也不认这个母亲!   心里满是愤怒和懊恼,陆云泽艰难地蜷着双腿坐了起来,轻声地呼喊着身旁还在昏睡中的人。   “贺邵承……贺邵承……你醒一醒……”   贺邵承皱了皱眉,面孔上也露出了一点痛苦的表情。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和这股药物做对抗了,因为他深深地记得么儿昏厥过去的样子,以为自己此刻还在在车里,想要快一点醒来,快一点去救对方。耳畔那一声声熟悉的呼喊让他更加拼了命地想要睁开眼睛,逃脱这片黑暗的世界。眉头又快速地皱了皱,他终于如溺水的人呼吸到空气一般,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自己合拢许久的双眼——“么儿!”   “你终于醒了!”陆云泽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稍微安心了一点,但神情依旧很凝重,“贺邵承,你别急……”   他想要让贺邵承先冷静一点。   但面对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冷静呢?   他死死的皱着眉,下一秒就本能的想要撑手站起来,然而却发现手腕和脚踝都被捆住了,基本不能动弹。大脑快速的把中午开门看到么儿母亲后的记忆全都过了一遍,贺邵承当然也明白此时的处境了——“我们被绑架了?”嗓音极为低哑。   “嗯……你别急,先慢慢的坐起来。”陆云泽咬着唇,嘴唇都已经有些破了,“是我大意了……我还以为她毕竟是我妈妈,只是喊我出去吃饭,顶多在饭桌上聊一聊借钱的事……”   贺邵承绷紧了身体,也终于蹭着树干坐了起来,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那辆轿车。   “他们在里面?”   “应该是的。”陆云泽尝到了自己嘴唇上的血腥味,“绑了我们也估计是为了钱……不知道有没有打电话给姥爷。”   他们这边一动,车子里的人就反应过来了。车门被打开,陆云泽和贺邵承都神情凝重地盯着,不知道下来的会是什么人。   曾娟霞轻手轻脚的,下车时还拿了一点面包和水。   张志飞昨晚谋划了一夜,又是探路,又是准备东西,因此基本没怎么睡觉,绑完了之后就躺在后座睡了,现在依旧在躺着呢。她不敢吵醒对方,但又心疼睡在泥地上的陆云泽,此时见对方醒了,便拿着些吃的过来了。   “么儿……”曾娟霞也抿着唇,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已经尴尬到了极致,“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云泽的神情很冷,并没有因为她拿着食物过来而有任何缓和:“是你计划好的?”   曾娟霞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只能嚅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能辩驳什么呢?为了丈夫的高利贷,她确实是绑架了自己的儿子,试图去威胁自己的父亲。就算她早已决定抛弃父母,抛弃孩子,那仅存的良知也依旧不断地在折磨着她。她垂下了眼眸,试图安慰对方:“不过没事的,么儿……妈妈这边,就是太急那一笔钱了,等到姥爷愿意借钱之后,你们两个就都能回去的……不会出什么事的……”   “你不是我妈!”身体因为气愤而不自主地颤抖着,陆云泽咬着牙低呵了一声,“你六年前就丢下了我!我就应该再也不认你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重生一次,居然会被亲生母亲绑架了!他的母亲都能够做出这种事了,难道他还能去指望这一次的绑架能够安稳度过吗?曾姥爷的厂子他是知道的,砸锅卖铁现在也拿不出来五十万……他和贺邵承的结局已经不言而喻。   他明明是要改变贺邵承的命运的,改变彼此在2004年的那一场车祸……结果,这辈子却很有可能要终止在1991年!   曾娟霞被呵斥得颤了颤,“我……么儿……对不起……”   她心虚极了,也愧疚极了,甚至都不敢直接回答儿子的话,只能把面包和水递了过去,“先……吃点东西吧,嘴唇都干了……”   “滚!”陆云泽虽然不能站起来,但坐在地上双腿并拢着踹过去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是不轻易和人动手的,就算是儿时也很少和别人打架,始终都斯斯文文。上辈子被贺邵承强迫时,他也顶多是一边骂一边承受,连打男人巴掌这种事都没有做过。但此时的他却是红着眼睛蹬了过去,直接把自己的亲生母亲踹倒在了地上,也是气急了。贺邵承在一旁也紧绷着身体,尽管无法站起来去护住自己的么儿,但用目光帮他盯着曾娟霞和远处的小轿车还是可以的。   他没有吭声,但看曾娟霞的目光里也再没有了那丝尊敬。   这天底下的父母……不是所有都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的。   正如他的父亲,也正如么儿的母亲。   曾娟霞摔在了地上,昨天被张志飞打过的地方又隐隐的疼痛了起来。她忽然觉得很委屈,因为自己在丈夫这边受了苦,稍微对儿子示好后,儿子也一样没有给任何的好脸色。她做的一切仿佛都是错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人真正的在爱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站起来了,还拍了拍身上的草灰,垂下了眼眸,“只要钱来了,就会放你们走的。不饿的话就算了……”   陆云泽还在红着眼眸瞪着她,活像是一只气急了的兔子。   他看着曾娟霞走远,又回了那辆小轿车。身旁的贺邵承也终于说话了,低低地喊着他的小名。   “么儿……不怕,我们会出去的。姥爷那边肯定会报警……”   他吸了吸鼻子,面对贺邵承的时候就软了,眼眶里似乎还泛着点泪光:“嗯,贺邵承……我们会没事的。”   两个人相依着彼此安慰,尽管手和脚都被捆着,但肩膀还是靠在了一起,让陆云泽能够侧头过去,轻轻的靠在贺邵承的身上。他轻轻地嗅了一下贺邵承的味道,节拍乱了的心这才稍微稳定了一些。贺邵承也低下了头,本能的想要去抚摸么儿,但手用力的扯了扯,却是扯不开。   于是,他只能凑过去,用唇瓣抵在了么儿的脑门上,温柔地亲了一下。   额头的湿漉让陆云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带着泪抬起眸瞧他。贺邵承的神情还很平静,又低哑地说了一句“会没事的”。他只是想要安慰么儿罢了,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动作让陆云泽回忆起了前世死前的记忆——当时的贺邵承也是这样,抱着他不停的亲,不停的哄。   蓄在眼眶里的泪顿时就淌下来了。   他不想哭,因此也没抽噎,只是把脑袋贴着贺邵承的肩膀,安静地让自己眼眶中的泪落下去罢了。   曾娟霞那边走到了车上,小儿子张晨正坐着吃面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的两个。他忽然笑了,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妈妈,我们家是不是又要有钱了?”   “小晨……”曾娟霞一愣,因为她已经许久没听儿子说话了。   张晨又咯咯的笑了几声,“又要有钱啦!”   他的嗓音还是稚童的嗓音,但说话偏偏又带着股诡异的味道,让曾娟霞都只能勉强地勾勾唇。她也不忍地看了一眼,见到自己大儿子正低着头靠着,似乎是很虚弱的样子。心口又是一疼,她都在这一瞬间生出了去放了他们的念头,然而想到刚才儿子踹自己的那一脚和身后正躺着睡觉的张志飞,她又把这个念头死死的压了回去。   钱是肯定得要的,要不到钱,她和志飞就真的没路能走了……但是她至少可以让两个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回去。   前面的动静吵到了睡着觉的男人,张志飞烦躁地皱了皱眉,终于醒了。   若是在平时,他肯定要把妻子曾娟霞好好地呵斥一顿,让她知道自己在睡觉的时候不可以发出任何的声响;不过此时情况不同,他也懒得去理会自己娶回来的这个破鞋了,坐起了身就看了一眼被绑在树下的两个小孩。   见人还在,张志飞就打了个哈欠,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半。   倒也差不多可以打电话给那个死老头了。   他拿出了自己的大哥大,又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记录着曾老头辣酱厂电话号码的纸条,对着拨了过去。   曾姥爷本来正在最后核对一下今天的订单,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家的。   这几天家里吃的都简单,估计么儿那个馋虫要闹腾了,所以他特意打算跑去远一点的菜市场,带一份夫妻肺片回家,让外孙那个小馋猫吃点清爽又不腻的东西。今天女儿也没来,他的心情还挺好的,喝了口茶后便继续敲章签字了。李婶家两个姑娘做事都很清爽,账单每天理得也很不错,不愧是高中毕业出来的学生。他心里还想着是时候分点股份给他们家了,厂子里几个小经理也能稍微分点,赚了钱大家一起用。他这个老头子也没必要去做资本家,全攥在自己手里……   就在此时,办公桌边上的电话响了。   “这会儿还有单子?”曾姥爷嘟囔了一句,没让大姑娘过来接,自己就伸手把听筒拿过来了。   “喂?这里是曾老头辣酱厂——”张志飞坐在轿车后座上,喝了口瓶装矿泉水,低笑着喊了一声“岳父”。   “诶……是你。”曾姥爷一惊,莫名地心里一个咯噔,“是……小张啊,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尽管曾国强心里头不是很欣赏这个女婿,这个女婿还欠了不少钱,怂恿着他女儿过来朝自己借;但昨天来他厂子闹的是女儿,他和这个所谓的女婿还没撕破脸过,所以直接挂电话也不太好。   曾老头的脸皱了皱,还是拿出了客客气气的语气。   张志飞则又笑了,隔着电话都让老头听到了那古怪的笑声:“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钱么?昨天娟霞应该已经和岳父你说过了,我那化工厂啊,被外国人逼死了,现在欠了不少高利贷。其实我也只借了三十万而已,但已经利滚利,滚到五十万了……”   “和岳父您开口,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曾国强拿着听筒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哎,小张啊,我当然不至于一点都不帮忙,但也确实是,手里头没钱……霞儿昨天应该告诉你了,我这边厂子本身就才开始办,政府又给了个地盘,现在刚拿到手的资金都去装修了……剩下来的就只有零零散散几千块。五十万这么多……那是真的没有,但一两万再等等还能出来,到时候就给你们夫妻两个,好吧?”   他也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中间又有个自己女儿,就算关系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一分钱都不出。给个一两万救救急已经是曾国强的极限了,他这个辣酱厂才开起来多久啊?销量暴增也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儿,哪能把几十万不当钱似的扔出去呢?   曾老头只想赶紧把女儿和女婿这两尊大佛送走。   “一两万就想买你外孙的命了吗?”张志飞的神色有些阴冷,却是又大笑了一声,让电话那头的曾姥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岳父啊,你外孙,叫陆云泽对吧?还有一个男孩叫什么……?我是不认识,不过都一块儿带过来了。”   曾国强已经一身冷汗冒出来了,顿时也无法再坐住,猛地就站了起来:“你把话说清楚点……张志飞,你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呢?”张志飞又笑了,但越是如此,他的嗓音还越是客气,仿佛是在和曾姥爷谈生意一样,“岳父啊,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是希望您借我一笔钱救救急而已。五十万,赶紧准备一下,也好换你外孙回家。”   曾国强听罢,瞬间就要摔坐在地上了。   他这辈子,唯一的命根就是陆云泽,老头子之所以还出来开厂子,都是为了能赚点钱,给外孙提供个更好一点的生活条件,送么儿去读好大学,以后有机会还能出国留学一下,扩宽扩宽眼界。之前光是得一次疟疾,老头都急得要掉眼泪了,生怕外孙出了什么事。结果疟疾很快好了……可,可他外孙现在……   “你……你不要乱来!”他急得要疯了,堪堪扶住了桌子,对着听筒沙哑地低吼了起来,“张志飞,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   “急什么。”听着老头歇斯底里的声音,张志飞笑了,“岳父还是快点准备五十万吧,反正你厂子做的那么大,稍微把东西给银行抵押抵押就能来钱了。凑到钱了再打给我,我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外孙。”   “哦对了,但是你报警的话……外孙还能不能活,这就不一定了。”   他说罢就刮了电话,没给曾国强再说话的机会。   曾姥爷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直接就跌坐在了地上。   他之前的吼叫已经引起了李婶的注意,李婶子本来都脱了工作服,准备下班了,走到办公室门口却猛地发现曾老头坐在地上,赶忙就进来扶他。她还以为老头子是不慎摔了,别摔断了腿什么的,这可是要出人命的事情。   “老曾,哎呦,怎么摔地上了?”   曾国强的手颤颤巍巍的,眼睛里也淌出了泪水:“出事了……我家么儿,出事了!”   “出啥事了?”李婶也有些茫然,看到了那还放在桌上的听筒,“小泽不在家里头的么?”   “他……被绑架了!”老头子说完就哭了,根本站不起来,意识恍惚地看着面前的办公桌,都不去擦自己的泪了,“怎么办啊……要我凑五十万,报警就要没活口了啊……”   他是陆云泽的亲姥爷,此时关心则乱,急得冷静和理智全没了。李婶却是眉毛一抬,神色也严肃了,“怎么了?什么叫绑架?!谁绑架了?”   曾国强被她拉着坐回了椅子上,颤抖着嗓音解释:“霞儿……霞儿带回来的那个小子……”   李婶这下也明白了。   她虽然没听老曾把事情的前后都说清楚,但昨天也是听到了只言片语的,知道小霞回来在和老曾借钱,结果现在……钱没借到,居然就把孩子给绑走了?!她第一反应是不信,万一这只是个威胁电话呢?因此抓起桌上的听筒就往他们家打,同时还安慰着身边已经六神无主的老头子:“别慌,老曾,冷静点!万一这是骗人的呢?小泽和小贺都在家里,说不定这会儿正等着你回去呢,那畜生就只是诓你一把……”   几个数字飞快地按了,她摒弃呼吸等待着那边的接通,连曾姥爷都瞪圆了眼睛,只等着外孙在那边应一声了。   是啊……万一这都是诈骗……   “有吗?接了没?”他抬起干瘦的胳膊,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么儿那边……”   李婶的面孔也慢慢地白了。   因为,一直没接。   第一个电话始终都在“嘟嘟”,直到最后自动挂了;曾姥爷的胡子抖了抖,尽管李婶又迅速的重新拨了一遍,他还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倒在了椅背上。平时他打电话回家,么儿都是直接顺手接的,从没有说要打两个才接的情况发生。这都快五点钟了,么儿怎么可能还赖在楼上……   一连三个电话,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下,李婶的脸都白透了。   “完了……”   曾姥爷恍惚地低喃:“该怎么办?他要五十万……要五十万呐!我哪来的五十万呢?现在账上,凑一凑,顶多就一两万,不能再多了……”   “得报警!”李婶子板着脸,严肃极了,“老曾,我们赶紧打电话给警察局,让他们去查,去追……现在那畜生肯定还没走远呢,不会跑出平县这个地方的……”   “不能报警啊!报警么儿就要没了!”曾姥爷顿时着急了,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说了……他说了,会要我家么儿的命的!”   “老曾,你冷静点,听我说!”李婶子还算理智,“咱们凑不出五十万,根本不可能凑出来的!整个厂子卖了都不值那么多钱!那畜生威胁你不让报警,就是因为他怕警察来抓!他要是真的动了么儿,那就横竖一个死字,只要还想有路就不可能动么儿的!我们现在必须报警,只有警察能够去查他那车子的动向,找到他们现在的地方,去把么儿从畜生手里救出来……”   曾国强看着李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李婶子也不磨蹭,赶忙就打了110,有线电话也都快,那边立刻就被接通了。警察局的接线员是个嗓音很温柔的姑娘,还先把自己的工号念了一遍,但李婶哪有耐心听那么多:“姑娘!我们这儿一个孩子被绑架了!”   那边也是一惊,绑架这种事到底是少的,立刻就询问起了具体信息:“被绑架的是谁?叫什么名字?绑架人你们知道吗?前因后果说一下!”   李婶按照警察姑娘提点,利落地把具体情况说了。   几乎是立刻,他们接线这边的分局就拨电话给了县城里的同事,要求他们先去曾国强家里看一下,确认两个孩子确实是不在家了。警察出警速度也很快,得了消息之后都没再吃饭了,直接就开车过去。他们还带了开锁的工具,结果一到门口一下车,就有这条街上的人围聚过来了。有的家庭吃饭早,这会儿已经在外头闲逛了,就去拉过警察问问出了什么事。   警察也正需要收集具体信息,就把情况简短地说了一下。   顿时,周围一群人都脸色一变,赶忙把中午的情况说了:“哎呀我们知道啊!住这家的两个娃是吧?中午有个男的开车过来的,一个年轻的女的去敲的门,说是他妈,带着人去吃饭的!”   这下,连门锁都不用强行开了,几个警察对视一眼,认真地询问起了群众,“什么时间?车牌号有人记得吗?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他们的长相?”   群众们都第一次当证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让负责记录的警察都差点来不及写。   总之,两个孩子是肯定被绑走了,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在交谈之中他们也已经得知,犯罪嫌疑人的汽车是一辆黑色的日本丰田,车牌号也已经记下来了。然而这个年代,除了几个大路口有监控以外,其他地方都根本没有监控这种东西!几个警察调查完了情况,立刻回警局回复龙珠山分队那边,告知了目前掌握的讯息。   曾国强六神无主,被李婶子带着去了警察局。   他都忘了该怎么哭了,整个人就呆呆愣愣地坐在那儿,被警察仔细地询问情况时才像是回过了神一样,当场就跪了下来,拉着年轻小伙子的腿求他一定要救救自己外孙。李婶在边上也不忍心,眼泪滚滚地落,但她始终都还冷静一点,因此赶忙去把老头拉起来,让他好好的和警察说一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曾姥爷这会儿也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了,不敢耽搁,一边颤着嗓音一边把六年前女儿离家出走,现在又带着新丈夫回来的事情说了。尤其是昨天和女儿吵架的事儿——“她告诉我,她丈夫开化工厂,亏了,去借了高利贷……三十万滚成五十万了,再不还钱下个月就要变成五十五万,要我帮帮她。可是我厂子也没那么钱啊,她……她就走了。然后今天下午,四点半的样子吧,那个张志飞就打电话过来,让我把钱准备好……”   “你有在电话里和他确认过孩子的情况吗?”警察的态度颇为严肃,因为这种绑架案已经算是本地的大案子了,市警察局已经迅速组织了专案组,还有几个专门的警员马上就会过来,“比如听一听声音什么的?”   “还没有……”曾国强摇了摇头。   “好的,老人家,你现在先别擅自行动,我们这边商讨结束后再做出决定。”   曾国强就坐在警察局的会议室里,麻木地抱着一个女警给他倒的水。   他是不饿的了,也感觉不到渴,只能感到自己背后一阵一阵冒出来的冷汗和心口像是烧灼一样的焦急。那张志飞的电话他是知道的,刚才在厂子里的时候,李婶已经回看过电话号码,拿张纸头记下来给公安局了。可他不能擅自行动,不可以去打草惊蛇……   警局的人员看他年龄大,还特意去食堂打了份饭过来,让老爷子多少先吃点。   但曾国强却根本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他只盼着警察那边快一点,再快一点,查出来他们家么儿现在在哪儿,然后带队去把张志飞抓了,把么儿和小贺救出来。皱巴巴的手抵在了嘴唇前,他一个老头平常是不做这种事的,但现在是真的忍不住了。   曾姥爷咬住了一点手,咬得出血了都没感觉。   警察那边也颇为紧张,连市局领导都过来了,认真严肃地分析了一下情况。但这个年头还没有联网户籍信息,张志飞根本不是本地人,除了知道个名字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了解。尽管他们也致电广州警察局让那边配合调查,但毕竟不可能去等很久。两个孩子,还是两个之前水灾积极参与过青年抢险队的孩子,市领导已经下达了指令,要求无论如何都得把他们救出来!   曾国强麻木地坐着,大约到七点钟的时候,终于有负责的刑警过来了。   五十万,肯定是拿不出来的,他们需要做的是拖延时间,安抚犯罪分子,保障受害人的安全,同时拉网式排查可疑的藏身地点。因此现在,他们要求先拨一个电话过去,告知对方这边正在筹钱,但还需要等一会儿,要听一听孩子们的说话声音。   曾国强被警察带着练了练,这才哆哆嗦嗦地把电话拨过去了。   夏天的晚上七点,天色还没有完全黑。   陆云泽和贺邵承还安静地坐在树下。因为出了很多汗,也没有要上厕所的需求,他们两个很默契地没有说话,在尝试解开麻绳失败后也就不再乱动了,安静地坐着以保持体力。张志飞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但毕竟车里空间狭小,此时就正在外面走动。他们大约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也能够听到大哥大响起来的声音。   张志飞笑了,接通了电话。   “钱凑好了?”   曾姥爷深吸了一口气,“钱还得再等等……公司账上是真的没有那么多……现金看了看,只有两万块,我得去银行把厂子的机器什么抵押抵押……”   “那你得快点凑,我耐心不多,要是等到二十四小时以后,就说不准了。”张志飞又笑了一声。   “那……那你也得让我先确认孩子的情况。”曾国强的话筒是外放的,身边也坐了一圈的警察,所有的对话都被记录了下来。而在县城里的警察局,几个街上看清楚了张志飞面孔的人也正在和负责绘画肖像的警察描述自己看到的人,努力地复原出那个人的容貌。   张志飞“啧”了一声,“还活着呢,你放心,我可没做什么。”   “我得听到声音才行……否则,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张志飞踢了一脚泥,往树根边上走了。见到他过来的陆云泽和贺邵承也顿时抬起了头,警惕地看着这个可能是主谋的男人。两个孩子都很安静,没吭声,直到张志飞把大哥大举到他们的面前:“来,说句话,让老头安个心。”   “姥爷!”陆云泽的唇瓣此时已经干透了,嗓音也有些脱水的沙哑,“姥爷!我和贺邵承在一起!”   曾国强听到他们的声音,顿时就落下了眼泪,紧张地询问着情况:“你们还好吗?”   “好……没受伤……姥爷你别着急……”尽管他很想说一下自己此时深处的位置,但是看到张志飞腰上和钥匙别在一起的小刀,陆云泽还是忍住了。而张志飞也没心情让这祖孙两个聊天,接着就把大哥大放回了自己的耳畔:“听到了吧?老子没动他就是没动他,你快点去筹钱。”   “好……好,我筹钱……那你也得告诉我,筹到了钱怎么给你……”曾姥爷咽了口口水。   张志飞也很警觉,“你没报警吧?”   “没有……当然没有……”曾国强赶紧否认了,“你别动我两个外孙,我什么都听你的!”   张志飞这才眯起了眼睛,“你还是先筹钱,筹好了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把钱放到哪里。”   这一次的通话,便到此为止了。   天色似乎又暗了几分,陆云泽抿着唇靠在贺邵承的肩膀上,努力的把手在背后往左边移动,轻轻的碰了碰贺邵承的手。   贺邵承也直接握住了他,让彼此的手紧靠在一起,起码能够互相安慰。   在确认两个孩子还都平安后,警察局的人都松了口气。   那边调取监控的结果也出来了,几个警察盯着视频盯得眼睛都要花了,这才在往城西的国道上发现了那辆车牌号是粤A的黑色日本丰田!只可惜此时的监控像素还比较低,反复放大了截图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男性的面孔,并不能完全确认他的长相。他们顺着这条路继续查看,又一次在国道转口处发现了它,然而再往后就是郊区了,根本没有可查看的监控。不过至少,他们现在已经确定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不必再像没头苍蝇一样胡乱拉网了。   “现在该怎么办?”曾姥爷已经是警察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了,“天都黑了……”   市局领导沉着脸思考了片刻,“小王啊,你现在去联系电台,要求咱们本市的广播都插播搜救启示……”   “可这样会不会被犯罪嫌疑人听到?汽车上也有广播系统。”   “汽车开广播系统必须要启动,犯罪嫌疑人现在在郊外,肯定会选择节省汽油,不会启动汽车的。”他的逻辑也很清晰,“告诉群众,凡是看到该车辆或者可疑人士的,立刻打电话报警,提供有效信息的会奖励一千元现金。”   曾姥爷别的忙帮不上,就这个能帮帮忙了:“悬赏五千!我出,我出!” 第83章 击毙   他们虽然只是一个市,但现在收音机普及,家家户户都爱开着听,所以本地电台还有三四个,听众非常多。收到警方要求,此时所有本地电台都停下了原本的节目,紧急插播了一条悬赏线索的消息。不少人听到五千块的赏金都砸了咂嘴,心想着要是自己能提供点线索就好了。但是能有线索的人也少,因此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任何电话打到警察局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张志飞是自己吃了点饼干面包之类的东西,饱了。他看两个孩子一直也饿到现在,尤其那个陆云泽,嘴巴都干得裂开了,一副马上就要渴死的样子。他扔了一瓶水给曾娟霞,让她去给自己儿子喂点水喝,别钱还没拿到人就出了事。曾娟霞赶忙就拿着矿泉水过去了,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陆云泽的唇边。   “喝一点吧……就算生妈妈的气,也别渴坏了自己。”   贺邵承握了握么儿的手,陆云泽这才终于喝了半瓶水下去。   剩下来的半瓶则归了贺邵承,两个人都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口腔也没有那么干燥了。曾娟霞本来还想喂点面包的,但这一次张志飞就不肯了,又踹了她一脚,骂她是个破鞋,二手的烂货。张晨自己则吃着饼干,站在草地上看着远处的两个哥哥,又咯咯地笑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个采完药正准备下山的农夫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着。   虽然这里只是个丘陵,不算山,但毕竟天黑了,走路还得小心点。他有些懊恼自己耽搁了时间,连个手电筒都没带,摸黑走路还得小心翼翼的。耳畔都是蚊虫声和蝉鸣声,他抬起手烦躁地甩了甩那往他脸上冲的小虫子,结果却在黑暗之中听到了“咔”的一声。   农夫皱了皱眉,瞧向了不远处,见到那里逐渐亮起来一个点。   有人?   还在山里头抽烟?   他们村里的男人虽然都抽烟,但每一个人都知道,上了山是不能抽的,万一烟头没灭,引发了山火,那可是牢底坐穿的事情。他驻足瞧了瞧,除了那个抽烟的男人以外,别的也瞧不清楚,但此时偏偏月亮从云里头稍微探出来了一点,让他看见了停在远处的一辆汽车。   农夫顿时就更奇怪了,不知道这种有钱买车的人来他们这个破山上干什么,摇着头说了一句“有毛病”,就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他今天采了不少药,都是好晒干了卖给城里的中药铺子的。进了村,别人家果然都已经吃过饭了,炊烟都已经散去,只有自家媳妇还在等着。他赶忙进了院子,媳妇板着脸出来了,一跺脚,忍不住骂了他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个点外头哪还有人啊?你让我等得饿死了!”   “嘿嘿,今天找到一片石斛,采了半天……”汉子被训得一缩,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把背上的篓子拿下来给媳妇看。媳妇这才稍微消了点气,“那你快进来吧,热死了,今晚没烧多少饭,就喝点凉粥。”   厨房里头的收音机还在播着当下流行的歌曲。   “好,好嘞……我也不饿。”他跟着进了屋,先去洗了把手,接着才和老婆说起了闲话,“今天也不怪我,忙嘛,做正事呢,而且你还说这个点外头没人……嘿,我和你说,刚才我下山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傻子,还开了车在山里头呆着呢!肯定不是咱们村的,他居然在山里头抽烟,你说这万一着了火,可怎么办?不过那可是汽车啊……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瞧见……”   他媳妇的动作顿时就一顿。   “你说……有个开了车的,在山上?”她的眼睛瞪圆了,脑海里则浮现出了之前那则广播的内容。她一个人在家一直是听收音机的,当时听到警方消息时还感慨了一下五千块奖励可真不得了,他们农村家庭攒个七八年都不一定有这么多呢。现在心脏瞬间就砰砰砰地跳起来了,“你瞅见是什么样的车了吗?还有啥别的不?”   “我哪能瞅那么清楚啊,我又没凑过去看。不过好像是黑色的吧。”农夫挠了挠头,“就一个男的,点了烟。别的我是没看到了。”   “有两小孩不?”女人焦急地询问着。   “小孩……?这个我怎么知道。”汉子迷茫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啊?”   “你个二愣子!快点跟我去村委那边打电话!之前广播里头放了个消息,说有个人家孩子被绑了,就往咱们城西这个方向来的,悬赏五千块要线索呢!”   “就是一对夫妻,开着车绑架了两个孩子!快点快点,甭管是不是,这大晚上的开车呆在山上,肯定有问题!”   农夫也惊讶了。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采个药能遇上这种事,一听到五千块,心口也动了起来,也不要吃饭了,赶忙和媳妇一块儿出了门,跑去了村委唯一有电话的地方。拨下110这三个数字的时候,农夫的手都是抖得,生怕自己其实瞧见的不是,白期待了一场。   电话接通,他被媳妇瞪着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喂……诶,你好……我是坎儿村的吴大忠,我媳妇说之前广播里拨了一个找线索的消息……诶,对,就是那个绑架的事儿,我刚才采药下山,在这边瞧见了一个男的在抽烟,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停了辆汽车……”   “车牌号?这个没看到,但是那个车是黑色的……我别的都没多瞧,就走了……”   在龙珠山警察局的曾姥爷已经紧张得要疯了。   他苦苦等待着警方那边的消息,也在等待着能够提供线索的人。别说五千块了,要他把全身上下的两万给出去,老头子都不会犹豫一秒钟的!警察虽然已经在很努力地追查了,但毕竟只知道去了城西,别的什么消息都得慢慢地摸。他是真的害怕,却又不敢擅自做什么,只能在这里睁着眼睛枯等。   李婶子一家也陪着了,都没吃饭呢。   看曾老头这幅样子,大姑娘说实话都有些担心别出事了,这老人家一着急,气血攻心,中风了可怎么办呢?这会儿也晚上九点多了,她到底是哄着曾老头吃了几口东西,让他攒攒力气,别等到陆云泽需要他的时候,却饿晕了。   曾国强是根本没有胃口的,但一听到么儿,就乖乖的把东西吃了,只是味如嚼蜡,完全就是往喉咙里塞罢了。   此时,一个警察跑了过来,把线索的事儿告诉了他们。   曾国强当时就流下了热泪。   “警察同志,那接下来可怎么办呀?”他紧张极了,“要是直接过去,那个张志飞着急了……”   “局长已经调来了狙击手,但凡有威胁到受害人生命的行为,都会第一时间进行击毙。”警察那边也早就商讨好方案了,此时已经有一个队伍驱车往坎儿村那边去了,“老人家,有消息来我会继续告诉你的,那边已经出发了。”   “我……我能跟着去不?”曾国强听到击毙两个字,背后又是一凉。   那张志飞死了活该,可是……他的女儿,也是参与者之一啊!   曾国强虽然现在是恨透了女儿,恨不得自己根本没生过她,可是……那毕竟是女儿。   他唯一的女儿。   尽管知道自己肯定是要保外孙,但一想到女儿居然联合着新丈夫来绑架了么儿,就为了勒索他的钱,曾国强也是心口绞痛,恨铁不成钢。   “家属就不要去了,前期行动还是尽量不引起他们注意,悄悄地过去的。”警察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再休息休息吧,我们会尽力救出您外孙的。”   “好……好……”   曾国强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夜,已经深了。   山林里蚊虫肯定不少,还好出门的时候穿了长袖长裤,尽管闷热一点,但总比被叮到浑身发痒还不能挠要好些。陆云泽靠在贺邵承的肩膀上,姿势基本没怎么动过,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不过之前他也听到张志飞在呵斥曾娟霞,甚至在车子外面在曾娟霞的肚子上踹了几脚……   陆云泽心里隐约意识到,他生母和这个新丈夫的关系,或许并不正常。   但他也不会再对生母产生任何的同情了,此时只是觉得昨天的自己太过可笑,居然还有过送认购证帮忙还钱的念头。他靠着贺邵承,彼此的手还紧握在一起。因为刚才已经小小的睡过了一会儿,此时的他并不怎么困。   “贺邵承……”嗓音轻哑得只有他们彼此能够听见,“你说,我们还能回家吗?”   “肯定可以的。”贺邵承侧着头,又轻轻地在么儿的额头上用唇瓣碰了碰,“你说过的,我们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   “嗯……还有很多好日子……”陆云泽抿着唇微微地笑了一下,“我记得你说,你妈妈很喜欢小洋房……其实我也很喜欢,还记得去上海的时候看到的租界吗?等以后认购证换了钱,我们就去买一套租界里的花园房……”   “我们一起住,养一只猫,一只狗……”他低喃着,“每天早饭都吃小笼包……沾着姥爷的油泼辣子……”   轻哑的低语只有贺邵承一个人能够听到,他“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每天要把么儿抱在怀里,紧紧地抱在怀里睡觉。此时胳膊被别在了后面,他才意识到平时的拥抱是多么的奢侈,让他能够拥住面前的这个人,去感受那暖暖的体温和柔软的腰。   两个人靠在一起,尽管身处黑夜,身处危险之中,却又意外的有一股宁静安稳的气氛。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警察已经抵达了坎儿村,找到了之前报警提供线索的村民吴大忠。   吴大忠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阵仗,被警察安排着带路。一群人走路几乎都没声音,让他紧张得额头满是冷汗。为了防止嫌疑犯发觉,警察也没开手电筒,都是摸黑在前进。   狙击手更是悄无声息。   那把枪又大又长,让吴大忠瞅见就心里发抖。他一脚踩在了枯枝上,发出的声音让整个团队都停顿住了脚步,接着才继续往前走。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做走路以外的任何动作。   于是,在悄无声息之中,张志飞藏身之地就已经被团团包围。   狙击手配备有夜视仪,此时戴上一看,就看到了树下面的两个孩子和正在继续抽烟的张志飞。曾娟霞带着张晨在车里面休息,也实在是身心俱疲,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夜越来越深,眼看着已经要到零点了。尽管心里明白曾国强不可能这么快就凑够钱,但张志飞还是紧张了起来,烦躁地又来回踱了几步。   原本的冲动逐渐散去,他清晰地意识到五十万或许是个要不到的数字,无论如何还是稳妥一些,能要到一笔钱钱回去救了急再说。尽管说现在那群放高利贷的要收五十万,但毕竟他只欠了三十万,能还上点日子就好过了。这山林里也又热又闷,根本不是个人呆的地方。   他想了想,按照之前曾国强拨过来的那个号码拨了回去。   龙珠山警局里,曾老头紧张地伸手去接了响起来的电话。   “喂?”   “你的钱凑了多少了?”张志飞来回走了几步,都在两个孩子身边晃着,烟已经抽的差不多了,就直接扔在了地上,转而从腰间拿了钥匙下来,在手心里转着打发时间,“老实告诉我。”   曾国强看了一眼身边的刑警,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凑了有……二十来万了……”   虽然二十多万没达到张志飞的心理预期,但怎么说都比没有要好很多了。他皱着眉又来回走了几步,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狙击手的瞄准之下,只是说刚刚好就站在两个孩子身边,所以狙击手就算得了领导指示,也还不可能贸然动枪。   “行,二十万就二十万……你把钱全都换成现金,就送到牡丹饭店门口去,我会让娟霞去拿钱……”他也知道让妻子去更安全,自己在这里压着老头子的外孙就相当于压着一张保命牌,“拿到钱了之后,我就放你外孙走。”   曾姥爷瞅了一眼身旁的刑警,得了对方示意后才点了点头,“好的……好的。”   张志飞挂了电话,突出了一口浊气,直接在黑夜之中高喊了一声,“娟霞!你给老子过来!”   曾娟霞顿时就醒了,尽管还意识恍惚,但赶忙下了车,快步走到了丈夫的身边。   “怎么了……?”   “老头子钱已经准备好了,你开车去拿,就在那天晚上吃饭的饭店门口。”张志飞和她说着话,把车钥匙给了过去,“拿上了钱,你再回来。”   “为什么……不让我爸,直接打到银行卡上?”她小声地问了,“那样更快……”   “银行把老子账户冻了怎么办?”张志飞骂了一声,“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曾娟霞身体一颤,拿上钥匙就去了。   她其实害怕极了,总觉得这是不可能成功的,但又只能跟着张志飞说的话去做,上了车坐到了驾驶座上。张志飞则蹲下了身,捏起了陆云泽的下巴,瞧了瞧那张面孔。   陆云泽还是长得很漂亮的。   他继承了陆建海的斯文和母亲曾娟霞的美丽,因此虽然是个男孩,但依旧白皙清秀得像个姑娘。贺邵承在边上死死的瞪着对方,已经时刻准备着用腿去踹对方一脚了,但陆云泽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张志飞看了看,左右不是自己的种,也没什么兴趣,就又松开了手,站起来准备撒泡尿了。   曾娟霞尝试着发动汽车,但或许是太久没开过车了,第一次启动都没有成功,在“呜呜”了片刻后竟然熄了火。她这样的失败让张志飞颇为烦躁,低骂了一声“破鞋”后就朝那边走去,打算帮她发动一下汽车再说——变故就在此时发生,安静的周边猛地冲出了一群警察,直接将他们团团包围!   无论是张志飞本人还是正在发动汽车的曾娟霞都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忽然出现的警察。忽然被强光照射,他们的视觉都暂时丧失了。心跳更是停顿了下来,接着才以一种狂奔的速度在胸口搏动。曾娟霞的面孔已然在这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字——完了。   “不准动!”警察拿着手枪,整个树林都亮如白昼,只有不远处的狙击手还安静的趴在草丛里,独自掩藏在阴影之中,等待着领导的下令。执法也都有其规定的流程,对于张志飞这种绑架犯,如果还没有威胁到受害者的性命,他们便不会轻易动枪。此时还是以劝诫为主,能够赶紧自己放弃最好。   可张志飞哪里会听。   他立刻就知道自己是上当了,面色也难看了起来,心里一瞬间都冒出了无数的脏话。可都到这个地步了,再去骂人也没有用,重要的是用人质来保住自己。他也不管曾娟霞了,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孔对着自己,就猛地把坐在地上的陆云泽拽了起来,拖着他的衣领把人拽在自己的身前。如此,就算有子弹过来,他也可以用陆云泽挡一挡,而非自己中枪。   “么儿!!!”贺邵承再也无法沉默了。   他几乎是目眦欲裂,在这寂静的黑夜中嘶吼了一声,惊起了无数本在沉睡的鸟雀。而警察也都是跟着一动,都有些警惕了起来。贺邵承粗喘着气,心跳已经快到了极致,几乎要从胸口直接蹦出来了。曾娟霞也是一阵摇晃,看到丈夫拖着自己的大儿子,眼泪拼了命地流淌了出来。   “不!!!志飞!!不要这样!!我们说好了要放他走的!!”   陆云泽不吭声,尽管小脸都惨白了,但是依旧忍住没有挣扎。   “现在老子都自身难保了还管他?!”张志飞怒斥道,“要不是你那个死老头报了警,老子会动他吗?曾娟霞,老子告诉你,这不是我儿子,我不管他的死活!今天我走不了,这个小子也别想活着走!”   他一手已经拖拽到了陆云泽的胳膊下面,把人拉着往树干上靠,另一只手则摸到了自己的那把随身小刀上,拨开后直接抵在了陆云泽白嫩纤细的脖子上。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警察,张志飞根本没有理会妻子的哭喊,只是威胁着面前的人:“既然老头子敢报警,那我也只能这样了……准备好五十万,放我走,否则我就杀了他。”   贺邵承浑身都已经紧绷了。   他睁着眼睛,感觉眼球都已经因为过分的用力而发疼了,可是无论他多么愤怒地瞪着对方,都无法改变么儿正虚软地被刀尖抵着脖子的事实。他过去还觉得自己有几分体力,跑步,打架应该都比别的人厉害;但到了此时,贺邵承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废物。   被药物一迷,被捆住了手脚,他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陆云泽也忍不住低喘着,虽然看不见刀,但是还是能够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瑞士小刀,居然锋利极了,光是蹭了一下就让他的脖子微微地疼了起来,应该是被划伤了一道。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了。   因为他知道,张志飞不会轻易地杀他。   杀了他,警察就没顾忌了,直接开枪一秒就能送张志飞上路。这样,就算他死了,还坐在地上的贺邵承也肯定不会有事。尽管姥爷会很伤心,但有贺邵承在,他并不担心姥爷会去做傻事。家里那么多的认购证再过一个月就能换成一千多万,无论如何……曾姥爷和贺邵承的生活都不会再有问题了。   只要贺邵承没事,他就能冷静下来。   陆云泽依旧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给张志飞拉着当人肉挡板。   曾娟霞已经哭得跪在地上了,她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一切是多么的错误……那是她的孩子啊,她怀胎十月,当做宝贝养了七年的孩子!她怎么能够答应张志飞的呢?她怎么能够亲手骗儿子上车,绑架了他……   “志飞,不要……求求你,放了他,你把我当人质吧求求你了……”她哭得肝肠寸断,是真的在后悔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了。她太虚荣,太自私,生怕自己当了寡妇这辈子都出不了头,又羡慕城里人跳舞唱歌的生活,硬生生地抛弃了父母和孩子……结果呢?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让母亲伤心过度,一个月就去世了!而如今她回了家,还要害死自己儿子了……   这么多年,她到底都做了什么事啊!   张志飞只是把刀抵得更紧了,“你们快滚啊!难道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他吗?!”   警察们的面色也已经十分凝重。   后面身份高一点的领导低声商讨着处理情况,而前面的刑警则举着枪警告:“张志飞!你现在放开人质,自首归案,还可以减刑!”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谁不知道绑架起码坐牢二十年?”张志飞的神情已经狰狞了,“你们警察和那死老头子一样!都他妈是骗子!老子不会再上当了!既然现在要死,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他的情绪一激动,刀子就又深了几分,在陆云泽的脖子上清晰的压出了一条伤口。陆云泽小心的往后退了点,原本怕疼的他此时倒是忽略了那份刺痛,只顾着观察此时的情况了。贺邵承却是清晰的看到了血液顺着刀尖滴落,濡湿么儿领口的一幕。他只觉得自己的双目被深深的刺痛了,痛到心如刀绞,恨不得被当做人质的是他自己。   他怎么这样的没用……   手拼了命地在勾麻绳,然而依旧没能扯开。贺邵承此时已经什么都不管了,直接就把手腕抵在了粗糙的树干上,在张志飞看不见的地方试图把麻绳摩擦断裂。可他又不是在对着一把刀磨,而是对着粗糙的树干!树皮碎了不少,他的手腕,掌根都磨破了,那麻绳也只是稍微粗糙了一些,根本没有断开的迹象。   后方的领导又商议了一下,终于做了决定。   在黑暗的角落里,狙击手的枪已经无声的上了膛。   张志飞并不知道真正危险的其实还躲藏在黑暗之中,目光只紧盯着这些持枪的民警。陆云泽顺从地给他拉着,头也不住的仰起了,往后稍稍退开些许,让自己能够获得一些喘息的余地。双方陷入了对峙,张志飞拉着陆云泽试图往树的另一面走,然而后面的警察靠得更近。他拖拽了一下,最终只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这棵树也不是什么大树,坐在地上靠着可以,站起来就有树枝垂过来了一些,刚刚好遮掩住了一点张志飞的身形。   整个树林里都是死寂。   此时仿佛连鸟雀蝉虫都安静了,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曾娟霞还在一旁哭着,但无论是张志飞还是陆云泽,都根本听不见了。贺邵承也终于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人群。他是靠么儿最近的人,如果有情况,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迅速反应的人……   警方又把劝告的话说了一遍。   能够选择自首是最好的,对于受害人也能把威胁降低到最小,但是张志飞已经不在乎了,他甚至都不在乎坐在车上的儿子张晨了!被高利贷威胁的父母也直接滚蛋,他只要自己自由,自己有钱——“二十万!准备二十万现金!就送到我面前!让我开车走!”   曾娟霞已经哭得六神无主了,“志飞,你放了他吧,你放了他,警察说了会从轻处理的……求你了……晨晨还小呢,你想想儿子……”   张志飞一概没有理会。   他就紧盯着警察,而警察也紧盯着他。双方的体力消耗都极大,不过对比之下还是张志飞这边更疲惫一点。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眼睛,大脑全部都发痛了起来。他甚至都不敢多眨眼,就怕自己一个瞬间,那子弹就朝他飞过来了……   他不能死。   他张志飞,以前也是广州有头有脸的老板,走到哪里都是一声张总,市里的领导和他吃饭也要客客气气的……他怎么可以栽在这里?拿了钱,他可以直接去香港,去澳门……在那里重新开始。   只要一辈子不回内陆,广州本地的黑社会就找不了他的麻烦,警察也是一样!   天色是漆黑的,整个对峙十分漫长。大约到早晨四点左右,农村的天空开始敞亮了,不再是那深蓝色的模样。张志飞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滴,呼吸也越发粗重。反倒是被他勒着的陆云泽很冷静,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警察。要不是不能低头,他还会去看一看贺邵承,用目光告诉他,不要怕。   在警察包围之前,张志飞本来是打算去撒尿的。   他已经憋了太久,整个膀胱都酸楚不堪,再这样忍下去就要发痛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最好是站着解决,不要去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然而要他当着一群警察的面,他也根本做不到。男人在心里低骂了一声,早知道不喝那么多水了!之前天太闷,他就一瓶一瓶的矿泉水在喝,根本没控制过。   他妈的……现在可怎么办。   人有三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遇到了这三急,都只能妥协了。   张志飞的注意力大部分在警察上,一小部分在自己生理需求上,倒是忽略了在一旁,沉默蓄力许久了的贺邵承。   他抬起了后脚跟,打算再往里掩一掩,起码不能在这群警察的面前失禁。然而就在此时,绷紧身体许久的贺邵承猛的在地上弹跳了起来,就凭借着双腿的力量,狠狠地踹在了张志飞的内膝上!张志飞毫无预料,顿时就跪了下去,连带着陆云泽也一并摔在了地上。刀子划过了柔嫩的脖颈,他顿时觉得一疼,应该是又划开了一些——“你个臭小子!你去死吧!”   张志飞暴怒起来,拿起了手里的刀,踉跄着半爬起来,对准了贺邵承的腹部就狠狠地刺了进去。   几乎就是在刀刃没入的那一瞬间,一枚准备已久的子弹急速飞来,无比准、稳地穿透了张志飞太阳穴处的头骨。   他瞪大了眼睛,还不可置信地看了警察一眼。   子弹搅烂了嫩如豆腐的大脑,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结束了。血如同放开了的龙头一般,从那枪口的地方喷涌出来,顿时就濡湿了贺邵承的衬衫。张志飞则是继续瞪大着眼睛,像是脱力一样跪坐在了地上,再慢慢地往前倒去。   陆云泽焦急极了,猛地躺在地上翻了个身,尽管手脚都还被束缚着,但也要到对方的身边去:“贺邵承!贺邵承!”   他只看到刀子进贺邵承的肚子了,还不知道那刀子进了多深。眼泪从眼眶里拼命地流淌了出来,陆云泽惊慌失措地到了对方的身边,都忘记了自己脖子上也有伤。贺邵承的神色也有些痛苦,因为张志飞身体倒下的时候,那刀子还又被压着往里进了几分。不过好在没有连柄没入,只是进了一小半。   但饶是如此,他腹部的衬衫还是慢慢的晕开了大片的血。   “贺邵承……呜……贺邵承!你受伤了……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陆云泽哽咽着,所有的冷静在这一刻都没了。警察迅速围了过来,把贺邵承的身体从死去的罪犯身下拉出来。陆云泽手腕,脚踝上的麻绳也终于被解开了,他根本顾不得别的,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拉着贺邵承的胳膊,不断地哽咽痛哭:“呜……你别出事,贺邵承……我好怕……”   “么儿,没事的。”尽管他感觉到刀刃应该是插入腹腔了,但贺邵承也心里明白,这次的刀伤没有很深。他其实还能自己站起来,然而警察却按着他,让他先躺在地上,并且用呼叫机喊了后排携带紧急医药箱的成员过来进行处理。陆云泽还以为刀子要赶紧拔出来,但实际上此时并不可以去动刀,拔出器械只会给伤者带来更严重的出血。他重生以来还从未这样慌乱过,只会跪在一旁紧紧地拉着贺邵承的手了。   尽管警察也能够理解他的情绪,但此时稍微让开一点,让他们专业的人来处理会更好一些。   陆云泽就这样被拉开了,怔怔地看着贺邵承的衣服被剪开,露出那插了刀,还在流血的伤口。   其实一旁张志飞的血更多,都已经把整个树下的土地都染红了,但他只看得到贺邵承的伤,贺邵承的血。   上辈子……也是这样。   贺邵承为了保护他,牺牲了自己。   陆云泽咬着唇哭着,嗓音沙哑地询问身边的警察,“叔叔……他会不会有事啊……”   “不会的,120急救车就停在坎儿村呢,提前准备好的,马上就能送医院。”警察也心疼这两个孩子,“你吓坏了吧,哎!这个孩子脖子上也受伤了……等会儿过来包扎一下!”   陆云泽怔怔地抬手摸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脖子是被划了好多道来着。   最后张志飞摔倒时的一拽,还拉了个有些深的口子。   但是毕竟是把小刀,没划破里面的大血管,也没划到气管上,只是拉开了表皮罢了。120急救车很快就来了,两个人直接一起被放到了担架上,躺在一块儿送去医院。贺邵承虽然出血有些多,也疼得皱眉不止,但到底脱离了当时被绑架的情况,情绪也不那么紧张了。他还能拉着么儿的手,侧过头轻轻地喊他。   “么儿……没事的。”   陆云泽又想哭了,鼻根都酸楚极了。他摸了摸贺邵承的手,结果觉得毛毛糙糙的。一低头,这才发现他手掌根部也磨破了。   “贺邵承……”陆云泽哑哑地喊他,“你个傻子……我不准你出事……你知道了吗?”   贺邵承抿着唇,看着么儿,目光落到他脖子上的血迹时也满是心疼。   “嗯。”   他这辈子,都听么儿的。 第84章 急救   张志飞被击毙,所有的警察都一拥而上,自然没有放过同犯曾娟霞。   曾娟霞已经怔住了,她就呆呆地看着远处已经死透了的男人,连滚落了许久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心口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她知道自己儿子肯定安全了,也知道自己再也不用挨打了。   这个让她曾经迷恋,曾经带她爬进上流社会的,却最终又落入泥潭,殴打虐待了她一整年的人,已经死了。   就算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会是牢狱生涯,曾娟霞还是露出了解脱般的笑,被警察逮捕时都没有任何的反抗。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罪有应得,是自己一步一步做下的孽。   坐在车上的张晨还只有四岁,他就看着面前的一切,在警察把自己爸爸击毙时,还仿佛是看到了动画片,开心地坐在椅子上拍起了手。尽管知道这个小孩是无辜的,但警察也难免觉得诡异,几个基层都面面相觑。不过此时还是得先回警局进一步调查,小孩子也不能不管。他们把张晨一并把他带上了车,还很人性地安排在了曾娟霞的身边。   曾姥爷一夜未眠,却也丝毫感觉不到困倦。   他紧张地等着消息,因为警察怕这个老爷子情绪激动身体缓不过来,根本没告诉他之前外孙被持刀劫持的事情。外面天都亮了,他恍惚地坐在椅子上,从来没觉得这个夏天像此刻一样冷过。而就在此时,几个一起值班的警察却是快步进了这个房间。   “两个孩子已经成功解救出来了!罪犯张志飞已经当场击毙,另一个也逮捕了。”他们的脸上虽然没笑意,但神情还是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但是孩子们受了点伤,现在先送去了医院去……”   曾国强的心猛地一提。   在听说外孙和小贺被救出来时,眼泪哗哗地就往下淌啊。他是不在乎张志飞的,自己女儿没死,他也就不去管了,只想关心自己的外孙们。这一晚上所有人的努力他也看在眼里,刚想要感谢警察,却又听孩子们受了伤。曾老头的眼睛便瞪大了,仓皇又焦急地询问了起来:“情况怎么样?送去哪个医院了……?我,我现在能去了不?”   警察这会儿才把情况和他仔细地说了:“根据那边同志传来的消息,叫陆云泽的那个孩子是脖子上被罪犯在劫持过程中划破了,但伤得不严重,只是表皮。倒是另外一个叫贺邵承的小伙子,最后和罪犯搏斗时,刀刺入了腹部……”   曾姥爷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他虽然肯定是更在乎么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在乎小贺了。贺邵承这个孩子,在他们家也一年了,这一年的相处早就让曾国强把他也当做了自己的外孙,更何况还上了户口呢!他的心也猛地一疼,面孔上老泪纵横。   “我……我得去医院看看他……”   “送市第一人民医院了,走,我开车送您。”警察叹了口气,“具体的情况我也了解的不多,等去了医院还会有在场同志和您说的。”   他们这边,曾姥爷上了警察局的车,一路到了医院,结果陆云泽和贺邵承坐的急救车还没到呢,正在路上急速行驶着。陆云泽脖子上的伤口先用纱布被捂住了,虽然出血也不少,应该划破了表皮里面的细小血管,但怎么都要比贺邵承肚子上的那把刀好很多。他侧着头看着贺邵承肚子上溢血的样子,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姐姐……他会不会有事啊……”陆云泽拉住了身边的护士,“他流了好多血……现在能不能给他止血?”   护士刚刚给贺邵承打了止疼药,贺邵承绷紧了的面孔也终于放松了一点,不再那样痛苦了。尽管她也很希望再做一些处理,但腹部的刀伤在急救车上真的做不了什么。她只能也一样用干净的纱布捂住四周,同时紧急的给伤者补液,减少血红蛋白的流失。   “现在不知道刀口有没有进入腹腔,还是要等到了医院,医生上手术台检查。”护士安慰着两个孩子,“别着急,医生会帮他的。”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乖乖地点了点头。   贺邵承还看着他,又轻哑地喊了一声“么儿”。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这个伤太小了,顶多只是受罪一点,去做个手术缝合起来罢了。但是么儿却眼泪汪汪的,仿佛他马上就要折在手术台上了似的。在这种情况下,看着对方可怜巴巴又担忧的面孔,贺邵承居然还有些想笑。他勾了勾唇角,又轻轻的用手指蹭了一下么儿的掌心。   “没事的,别哭了。倒是你,还好吗?”   陆云泽不能侧过身,因为脖子上裹了一圈纱布,“不深……你放心,我现在都感觉不到疼,说不定去了医院都不用缝针的。”   凌晨的马路也没什么人,120急救车不受红绿灯限制,一路疾驰就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当两个担架被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时,曾姥爷立刻就凑了过去,直接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外孙。虽然心情已经没有之前等待消息时那么不安慌乱了,但看到两个孩子都受了伤,他又难受得厉害,一点都笑不出来。   “么儿啊……小贺啊!”曾老头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跟着医生护士一起随担架往里头跑,“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陆云泽看到了姥爷,鼻根也再一次酸了。   “嗯!我没事的!姥爷,你别担心,我和贺邵承都会好好的,姥爷你也照顾好自己……”他不断安慰着对方,不过这会儿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他们两个,尤其是贺邵承,那是直接要去手术室的。曾国强虽然很想陪在他们身边,但到了一定地方之后就不能再跟着了,只能站在外头等。   他瞅着手术室的大门关上,最终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终于身体没了力,软软地靠着墙壁坐在了走廊边上。   门里面,陆云泽和贺邵承则在被医生围着做最基础的检查。   纱布都被拿了下来,显然贺邵承的情况要严重许多,已经有护士过来扎动脉测血气了。刀子进入的程度不好说,如果真的进了腹腔,还要开腹进行探查的。陆云泽很想多瞅一瞅,稍微安慰一下对方,但因为他的脖子也还在被医生清理着伤口,因此只能用耳朵听着贺邵承那边的情况。   他蹙着眉,不知道医生是不是在用碘酒给他消毒伤口,疼得面孔都白了。   贺邵承则是又被推去了真正做手术的手术间。   陆云泽的精神还好,就是一直没吃东西,又没好好休息,体力上难免有些虚弱。他控制不住地去担心着另一个人,但心里又明白自己帮不上忙,还是不要去打扰医生做事的比较好。他本来以为自己脖子应该没事的,但最后张志飞刀口别的那一下还是划得有些深了。医生也把他送去了手术间,给上了局麻,把伤口缝合了一下。   脖子那一块儿的表皮麻麻的,陆云泽眨巴着眼睛,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这边快,结束后就送去了观察室,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休息。虽然是该睡觉了,但是一直没看到贺邵承,陆云泽也还是无法安心。他时不时地就睁开眼睛,瞧一瞧进门的地方,等着那边再来一个推床。可是只有进出检查的护士,让他略有些担忧。   “姐姐,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还好吗?你能帮我问一问吗?”陆云泽没动,只能艰难地用余光瞥,因为他的头上被安了个制动的东西,现在不能扭头,看上去特别蠢,“他叫贺邵承……就是肚子上插了一把刀的那个……”   “嗯?你放心,那边刀子已经拔出来了。”护士温柔地笑了笑,安慰着这个刚刚遭遇过绑架的小伙子,“刀尖进了腹腔一点点,没伤到里面的内脏,已经在一层一层的缝合了。不过他是全麻,要观察更久,你们两个现在见不到面的。”   “噢……好的。”陆云泽呼出了一口气,终于安心了。   他眼睛一闭,这回就睡着了,脑袋不能乱动居然也挺舒服的。护士后来把他送去了病房,曾姥爷也跟着去了,心疼地瞧着自己外孙没血色的小脸。他也是累坏了的,还好有李婶子一家过来帮忙,又是缴费,又是买早饭,还让老头子也先睡了一会。   上午十点,贺邵承也被送回了病房。   他已经从麻醉中醒了,腰上缝合之后又缠了纱布,一圈一圈的,像木乃伊似的。整个胸膛都裸露在外面,还挺结实,虽然还年少,但也能看出胸肌的形状了。他的胳膊上挂着点滴,继续补液上抗生素预防感染。然而唯一让贺邵承感觉到尴尬的却是自己下身……   因为全麻,贺邵承是上了导尿管的。   医生只给他盖了一条被子,底下也没任何遮挡。   这个病房刚好就两个床,他和陆云泽一人一个,都身上挂了彩躺在这里。他的推床一进来,陆云泽就从梦里惊醒了,赶忙努力的瞅着逐渐到自己身边的人。因为脖子不能动,他只能自己侧过身一点,用身体的转向来看贺邵承。带着制动装置的他看到腰上裹着白纱布的木乃伊贺邵承,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对视片刻——“噗。”   曾姥爷终于也醒了,愣了愣才回过神,赶忙站起来跑去小贺身边询问情况了。   贺邵承觉得自己还好,尽管腹部的伤口依旧有些疼,不过肯定不会有任何的性命危险。陆云泽在边上喊姥爷来给自己摇床,曾国强便“诶诶”两声,跑过来把么儿的病床上半部分抬高了一点。他这样就舒服多了,侧一侧肩膀就能看到对方。脸上的小酒窝又露出来了,尽管此时不能牵着手,但光是看到贺邵承,陆云泽就觉得挺高兴的。   “你还好吧?我等了你好久。”   “嗯,进去以后就麻晕了……我都没做梦。”贺邵承嗓子有些哑,刚拔掉呼吸管呢,“么儿,你呢?怎么戴上这个了?”   “没有严重,就是最后划的那一下有点深,就缝起来了……医生说乱动会扯开,现在就不准我脖子动……”陆云泽扁着嘴,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超级蠢,可又没有办法,“哎……还好,我们两个伤的都不严重,能平安回来就好啦。”   他的目光又瞧了瞧贺邵承的全身,发现了那根从被子底下伸出来的管子,下面居然还接了一个透明的袋子——“诶,你那是什么?”   贺邵承的面孔瞬间绷起来了,唇也紧紧的抿着。他到底是个小伙子,这辈子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说不害羞那肯定是假的。   “……么儿……”   “那是尿袋。”护士进来了,准备给陆云泽挂抗生素,顺口就解答了他的疑惑,同时叮嘱贺邵承安稳点,“暂时还不给你拔管啊小伙子,你自己这几天也不方便下床。”   陆云泽一愣,胳膊被拉过去上了橡皮绷带才回过神来,“贺邵承,你上导尿管了啊?”   “做全麻都得上。”护士利落的很,拍了拍那胳膊后便擦拭起了碘酒,然后一针入血管,贴上胶布给他放回了床上,“你就表皮麻醉所以不用。好了,快挂完了按铃喊我啊,我来给你拔针。”   陆云泽眨了眨眼,瞅着对面绷着脸的贺邵承,等到护士也出去后才“噗”地笑了。   曾姥爷去开水间打了点热水,又混成了温水,刚端着回来呢,“么儿,姥爷先给你擦擦身。”   “嗯,行啊。”陆云泽应了一声,但还不忘和刚才那个话题,“贺邵承,你难受吗?会不会疼啊?”   “……现在不疼。”虽然一条盖着的被子帮他保留住了最后的尊严,但贺邵承还是颇有些窘迫。   他也是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那管子粗不粗啊?”他又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了,“真的塞进去了?你现在还有尿尿的感觉吗?是不是不受控制的啊……”   贺邵承:……   他无奈地看着么儿,看到对方笑眯眯的那张脸,那些窘意和尴尬又都散了,忽然觉得能让么儿笑起来也挺好的。曾姥爷在边上倒是替外孙害臊了,一边擦拭着么儿的腿,一边拿出了姥爷教训的语气:“说什么呢!我听警察说了,小贺也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你还这样嘲笑人家。”   陆云泽缩了缩,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乖乖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贺邵承则笑了笑,低喃了一声“没事”。   他和么儿之间,不计较这个的。   两个人都饿了,曾姥爷给外孙擦完了身,李婶子那边就带了午饭过来。虽然医院也有套餐饭,但毕竟没有他们准备的更营养。陆云泽还好,中午就能自己坐起来,在床上搭个小桌吃了。李婶子手艺也很好,尤其那一道芦笋虾仁让他格外喜欢。   贺邵承就麻烦了一些,是曾姥爷拿着去给他喂的。   也还好刀子不深,没伤里面的脏器,否则要是戳了肠子什么的,贺邵承就直接可以一个星期挂营养点滴了。他觉得自己也不是残废了,还想和么儿一样稍微把床背摇起来一些,自己吃。但因为医生建议今天先继续平躺着,曾姥爷那是怎么都没肯,一勺一勺的把饭菜送到贺邵承的嘴边。   “你给姥爷好好歇着!你们两个孩子都受了罪了……姥爷心里头啊,难受着呢,不把你们两个养好了,都过意不去。”曾国强叹了口气,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几乎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落大起,一时间对什么都看开了,“也是我……哎……子不教,父之过啊……”   陆云泽又吃了一口饭,白烧狮子头特别鲜美,应该是刚从市场上买来的肉。他先夸了一句李婶子,接着才询问起了姥爷曾娟霞的情况:“对了……我妈她……现在,怎么样?”   “在警察局呢。”曾国强叹了口气,“张志飞是枪毙了……霞儿她,哎……应该在做笔录呢吧。你们两个在医院好好歇着,姥爷会去那边瞧瞧的。”   陆云泽又眨了眨眼。   他现在对那个母亲是真的一点一点多余的感情都没有了,他现在只担心姥爷,毕竟一个是自己女儿,一个是自己外孙,夹在中间真的不好过。但曾国强又给贺邵承喂了一口之后便开了口,语气颇有些坚决:“她做了这样的错事……我也不能再忍着了。当初也是我太溺爱她,从小就养成了自私自利的性子……”   曾国强又叹了口气,“该怎么判怎么判吧……其实早在当初你姥姥走的时候,我和她这个父女关系,就该断了的。”   “可……我妈不是还有一个小儿子么?”陆云泽皱了皱眉,“他……怎么办呀?”   “听警察的吧,反正姥爷是不会养他。”曾国强摇了摇头,“那小孩叫张晨对吧?警察都说那小孩有问题……他爸被枪毙的时候,小孩儿一边笑一边鼓掌呢。”虽然从血脉上也算是外孙,但曾老头是真的不愿意认。   多瘆人的一个娃娃啊!   陆云泽和贺邵承吃了饭,又喝了点水,接着便继续睡觉了。曾国强虽然累,但也要担起照顾的责任,又回家去拿衣服、牙刷牙膏、洗脸盆、洗澡毛巾这种生活必需品了。警方也一样在审理案件,曾娟霞坐在审讯室里,竟然还觉得十分解脱。她格外配合的把一切都交代了,包括这过去一年受到虐待的事情。   然而,错了就是错了,不可能因为她遭受了张志飞的家暴,就减轻她在绑架案中要承担的责任。   张晨则被暂时寄养在了福利院,之后要联系张志飞的父母当监护人,接回广州抚养。   这场全市公安系统都一起参与的绑架案终于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剩下来的工作就是法律审判和制裁了。不少记者也想来采访一下被绑架的孩子,或者问一问曾国强这个在平县已经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出于保护孩子们的个人信息,同时也为了让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都得到休息,警方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只是给出了一个官方通报。   坎儿村的吴大忠则带着他媳妇,忐忑不安地领到了那五千块钱奖金。   他和他媳妇都是农民,这辈子都没见到这么多钱,眼睛都要被那一厚沓票子闪瞎了,回家路上走路都是飘的。村里其他人也羡慕极了,后悔自己昨天晚上怎么没去山上瞧瞧!   这事儿也成了个奇遇,吴大忠和他媳妇拿着那五千块钱,头一回尝试自己种起了中草药。上一世根本没有任何中草药产业的平县在这一世却是有了,在多年后吴大忠回忆自己草药大王的一生时,还笑呵呵地说这一切都只是源于一次绑架案线索征寻给的奖励金呢!   陆云泽和贺邵承在医院里住了有一个星期。   他好得快,第三天早上就拆了那个制动装置。脖子上贴了防水的手术创口贴,陆云泽赶忙就去洗了把澡。尤其头发,直接搓了两遍!他到底是个男孩子,天气又热,老不洗澡身上怎么可能干净呢?而贺邵承因为腹部的伤还有些深,没被医生允许洗澡,只能拿个盆稍微用毛巾擦几把头,再避开腹部的伤口,让陆云泽给他擦擦身体别的地方。   特别可怜。   不过当天,贺邵承总算也把尿管拔了。   拔完尿管后,他都已经不会上厕所了。   刚拔尿管都是这样,头一回自己解手会特别艰难。贺邵承按照医生说的,喝了不少水下去,曾姥爷也给他带了些西瓜这种水分很多的水果吃。尿意已经很急,然而身体就是不听使唤,怎么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陆云泽陪着他在卫生间一起努力,这会儿也不笑了,神色特别凝重。   “我……吹个口哨?”他扶着了些对方,目光很礼貌地没盯着,只是抬头看着天花板,“嘘……嘘……”   贺邵承:“……还是不行。”   他低着头,唇紧紧地抿着,眉头也皱得死紧。他当然是不希望自己在么儿面前出丑的,可是之前他一个人已经试了很久了,实在解不出来才放了陆云泽进来。陆云泽也担心,吹得腮帮子都疼了还不见他有反应。是个人都知道憋尿的时候会多痛苦,他皱着脸又扁了扁嘴,“天啊怎么还不行……这样下去你要难受死了。”   “没事……说不定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尽管腹部已经非常不适,贺邵承还努力地维持着自己在么儿面前的形象。他心想自己总不至于一直憋下去,身体扛不住了肯定会自然解决这个问题。但陆云泽怎么舍得呢?纠结了片刻后便终于把手伸了过去,轻轻的按在了他的小腹上。   “医生说的……揉一揉,可能会好一点。”他也没敢用力,因为贺邵承的伤口就在上面的位置,因此只是用指腹轻轻的按压着。目光则还落在边上,没瞅那个地方,“这样还行吗?伤口不疼吧?”   贺邵承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根本不觉得疼,只感觉到了么儿的软手在很轻柔的触摸着,按压着他的小腹。注意力一瞬间都落到了对方的身上,甚至都忘了腹中那不适的感觉。陆云泽乱按了几下,接着就听到有声了。他的眼睛猛地一亮,脸上的笑也露出来了——“哇贺邵承!解决了!”   “……嗯。”   如果解决的不是拔管后的解手问题,而是其他什么正经一点的事情,贺邵承肯定也会跟着露出笑容的。他抿着唇,耳根也烧红了,结束以后就立刻穿好了裤子,再把手洗干净,赶忙离开了卫生间。曾姥爷在外头切桃子呢,看到小贺出来了,又是一阵关切的询问——“解出来了?疼不疼?”   “不疼……很正常。”被人围着关心这种事情,饶是贺邵承,都想找地方把自己躲起来了。   陆云泽却和他老夫老夫那么多年了,上辈子什么事都做过,根本不害羞的。他一坐下就去拿了片桃吃,回答了自己姥爷:“好得很呢!水声哗哗的。”   “好,好嘞。”曾国强又笑了,“么儿你乖,再跟着小贺一起住几天,等到全恢复了,咱们再回家!”   贺邵承接过了么儿送到自己嘴边的桃,红着耳根吃了。   医院病房也紧张,一个星期一满,检查下来一切达标,医生就赶他们收拾收拾东西走了,要把病房让出来给其他人住呢。因为这次都是外伤,现在伤口又没感染,所以连药都不用吃,按照医生的意思,回去多吃点肉补充补充蛋白质就行了。曾姥爷也是终于安了心,带着两个孩子,收拾了这些天放在医院的东西,又开着自己的电三轮回去了。尽管那个房子只是租来的,但如今三个人对这里也已经充满了感情。   陆云泽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了自己房间,把空调打到最强风,摊开成一个“大”字在床上纳凉。他脖子上的伤已经愈合了,结的痂皮都掉了。但毕竟是一道伤,这会儿就留了好几个褐色的印子,而缝针的那个口子更是有一点狰狞的隆起,是肉芽组织长上来了。   贺邵承垂着眸,凝视着么儿白嫩脖子上出现的疤痕,脑海里似乎还能想起当时的惊恐。   他没保护好自己的么儿。   “你不来一起躺着?”陆云泽抬眸瞅了他一眼,往边上蹭了蹭,给人让了个位置出来,“医院病房里没空调,热死我了,每天都是一身汗,伤口都要发炎了。”   “但窗帘一直拉着,没太阳晒进来,其实还好。”贺邵承原本只是坐着,这回儿也跟着躺下了。冰冰的凉席贴在身上,他也呼出了一口浊气,接着则侧头继续去看陆云泽的脖子。手伸了过去,指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鼓起来的肉芽。   “已经拆了线,还消不下去吗?”   陆云泽扁了扁嘴,“医生说要很久很久才能消……那两道还好,都浅,之后消得快。就这个,伤口太深了。”   贺邵承又垂下了眸,轻轻的碰了碰。   么儿脖子上的肉都是很软的,但如今只有这一块,泛着一点点硬,也和边上白皙柔嫩的肌肤格格不入。如果当时他能够挣脱绳子,或许对方就不必再挨这么一下了。而且……其实也就差那么一点点。   要是大血管被划破了,他或许,都要见不到面前这个人了。   曾姥爷为了庆祝他们出院,又蹬蹬蹬地跑去买鱼了,因为他听人说鱼汤好,补营养,在夏天吃点又不腻。他们两个就一块儿躺在床上吹空调,陆云泽眯了眯眼睛,侧了个身抱住了贺邵承的一只胳膊。他在医院都是一人一张床,就不说那基本相当于没有的床垫了——不在这个人身边,他发现自己都睡得不香。   “唔,总算回家了。”陆云泽轻轻的蹭了蹭贺邵承的肩膀,又把他的手拉到了自己面前,仔细的瞧着上面的伤。当时贺邵承的掌根其实也鲜血淋漓的,做手术的时候据说医生还清洗了很久。现在上面也结痂了,不过还没掉,估计以后也不会好看了。虽然他不会介意贺邵承身上有疤,但是瞅见那基本没一块好皮的身体,他还是心疼的。   又是被张红盼打的伤,又是这次绑架中留下的伤……   “真是的……”他嘟嘟囔囔地埋怨着,“你怎么那么傻啊,还想在树上把绳子磨断,结果倒好,两个手都成了这个样子……”   贺邵承垂着眼眸,乖乖地点头,么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云泽把他说了一顿,又抱着那只手揉了揉,结果被贺邵承一把握住,大手抓小手,很轻易的就完全裹住了。   “么儿,睡觉吧。”   “哦……好。”陆云泽也困了,他们早上出院,跟着办了不少手续,这会儿就贴着贺邵承打了个哈欠。空调吹的是舒服,但彼此到底是刚从医院回来,贺邵承并不希望么儿再感冒了。他坐起了身,拉着人往上躺,躺到了枕头上去。接着又把叠在一边的小毯子扯开,一起盖在了彼此的身上。   一只胳膊熟悉地搂了过去,揽住了陆云泽软乎乎的腰。   “睡到中午就起,我设个十一点半的闹钟。”贺邵承电子表上定了个时间。   “嗯,随便你……”陆云泽蜷在他怀里,也抱着一点贺邵承,又嗅了嗅对方身上的味道。   曾老头买了一条大鲫鱼,又弄了两块嫩豆腐,打算好好的给孩子们补一补身体呢。他把鱼先丢进水槽里了,上楼本想去喊孩子们吃点零嘴,结果一推开门,倒是见到两个娃正贴在一块儿睡着呢。老头的胡子翘了翘,也不说话了,轻手轻脚地又关上了门,自己下楼烧饭去了。   一锅鱼汤,炖得浓白鲜美。   鲫鱼鱼尾巴刺多,曾姥爷自己拿去抿了,把鱼肚子鱼脸肉都留给了外孙和小贺。陆云泽这回也没客气,拿鱼汤拌着饭吃掉了一大碗,里头的鱼籽也是他吃的。贺邵承把鱼头解决了,剩下来还有点肉,也不打算留着,直接一并吃了个干净。陆云泽自己收拾了碗,又在厨房拿着刀削了两个梨,和姥爷贺邵承一块儿坐在沙发上吃。   曾老头看看身边两个重新回到家里头的孩子,只觉得过去这一周,像是一场梦似的。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叉子叉了一块外孙削的梨,糖分足,水分多,吃着舒坦极了。电视也被打开了,本地台刚刚好播报到这起绑架案,不过什么信息都是模糊处理过的,也没有任何的采访视频,主要是赞扬了警方的迅速行动和认真负责。三个人顿时都沉默了,直到这个报道过去以后,曾姥爷才哑声开口道:“其实……姥爷这些天吧,一直在想……如果咱们家没开那辣酱厂,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儿了。”   “嗯?”陆云泽坐直了背,“姥爷?”   贺邵承也抬起了眼眸,认真地听着对方说话。   “之前陆文杰那口子也是,现在霞儿也是……”曾老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钱是个好东西,我知道;所有人都爱钱,我也知道……可自从咱们家有了钱,别的人就都凑过来了,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都是为了钱。”   “姥爷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还不如没开过这个厂子呢,就在供销社门口修修收音机,三轮车……日子也不是一样的过么。”他摸了摸外孙的脑袋,自己就摇了摇头,“算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咱们家都已经习惯有钱的日子了……唉,就是心烦。”   陆云泽眨了眨眼,其实很能理解姥爷。   这就是个“钱”字当头的时代。谁有了钱,别的人就会凑上来,想要跟着沾沾光,或者贪婪地过来分一杯羹。这些忽然多起来的,虚伪的人际交往确实会让人心烦不已。   “我知道。”他戳了戳碗里头白嫩的梨肉,又扁了扁嘴,“没钱的时候,谁也不来烦咱们家,一个个都避得远远的……不过有钱本身不是个坏事儿,姥爷你看,你能带着李婶还有厂子里的其他员工一起致富奔小康;也能捐钱给受灾的人,让他们有饭吃有衣服穿……怎么说呢,我们以后还是得警惕一点。这回也是我太松懈了……就傻乎乎地拉着贺邵承跟她一块儿走了。”   “么儿,不怪你。”电视里的节目还在继续播着,因为曾姥爷在边上,贺邵承也没有抬手去抚摸陆云泽的头,“那毕竟是你妈妈,没考虑到也很正常。” 第85章 偷亲   “唉,可我明知道……”陆云泽没把话说完。   他明知道上辈子曾娟霞连姥爷去世时都没来过!还被骗上车了!   他扁着嘴鼓着腮帮子,生着自己的闷气呢。这副样子也格外的可爱,让原本心情还有些压抑的曾姥爷都不禁笑出了声,用力地拍了拍外孙的脑袋。   “行啦,不说了,你们两个孩子都平安,姥爷就高兴了。咱们以后就一家三个人好好过日子,别的人都不去管了!”   老头带着笑叹了口气,“你妈那边,也是我没教好,从小让她养成了个自私自利的性子……如今,我也是管不了她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或许在看守所也是为了她好,那个张志飞在广州,确实是欠了债,孤儿寡母地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嗯。”陆云泽点了点头。   曾老头把外孙碗里的梨又吃了一块儿,站起身摇着蒲扇准备上楼了,“热死咯,姥爷要上去吹空调了,么儿,要不这一楼咱们也买个大空调吧。”   “行啊,明天就去电器城看。”陆云泽见姥爷情绪好了,脸上的小酒窝也就出来了。   曾国强上楼午休,陆云泽和贺邵承还在楼下看电视,不过这会儿没了姥爷,他的姿势就不规矩了,直接踩着两个嫩生生的脚丫,整个人都上了沙发。沙发背太直,靠着还有些累,陆云泽就歪在了贺邵承的身上,还蹭了蹭他的胳膊。   贺邵承抿着笑,过去把么儿拉到了自己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个姿势特别方便陆云泽折腾他。   他侧着身,伸手过去就把那白衬衫拉开了,露出了贺邵承的一截小腹。贺邵承的肚子上也全是肌肉,人鱼线清晰又诱人。虽然还没那种刻意练出来的清晰方块形腹肌线条,但就这样也挺好看的,皮肤还十分光滑,并没有欧洲男性的腹毛。陆云泽其实颇有些羡慕,因为他自己的肚皮就是软的,只是说没有多出来的游泳圈罢了。   可明明他吃的比贺邵承少一半!   他扁了扁嘴,戳了戳那肚脐眼,感受到贺邵承身体的紧绷后才把衣服又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查看起了那位于肚脐上方的刀伤。   因为张志飞手里拿的只是一把水果刀,因此整个疤痕并不长,只有两厘米的样子。但也和他脖子上的那块地方一样,缝了针,此时就隆起来了一些,拆了线也还是不平整。指腹轻轻地碰了碰那里,他感受到了疤痕的上下起伏,忍不住地抬头问贺邵承——“还疼吗?”   “不疼了。”贺邵承握住了么儿的手,没给他再乱摸自己,虽然神色还很正经,但耳根又一次红了,“没事的,医生都说了,恢复的很好。”   “现在做什么动作都不疼了?”陆云泽还不大放心,“我就怕你早晨起床,仰卧起坐一下,伤口又破了。”   “不会的。”他摸了摸么儿的头发,很软,带着点热意,还有一点柠檬洗发露的香气,“不过这段时间应该不能打球了,我们晚上一块儿多出去散散步,不要在家里只躺着养肉。”   “哦……”陆云泽点点头,把他的衣服又拉好了,不过手还特别自然的搭在贺邵承的肚子上,“说起来那天中午,我本来打算种一盆蒜的……”   他也是闲着无聊,就开始认真地思考怎么给彼此找事情了,“要不这样,之前水灾也把前院后院的花花草草都淹死了。我们去花鸟市场再买点盆栽回来,好好地种一种。我听人说芒果核泡泡水,把里面的果仁剥出来也能种……”   贺邵承垂着眸,目光中满是他自己意识不到的温柔。   如果他用这样一个目光去看任何一个女孩,其他人便定然要说承哥是谈恋爱了;然而因为他身边的人是陆云泽,是个和他一样大的小伙子,就算陆云泽长得格外白净,这个年代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他们两个又在楼下待了一会儿,也觉得身上热,便继续回二楼卧室里休息了。   陆云泽找了象棋出来和贺邵承下了一局,下输了便气鼓鼓的,把脸埋在枕头里,让空调的风吹在自己背上。   “你都看到我那边一个大空了,还不提醒我,直接将军了……过分。”   “下次一定提醒。”贺邵承去拿了一旁的毛毯,盖在了么儿的身上,接着也一并躺了下来,伸手把人搂到了怀里,让他侧着身面对自己,别闷着枕头把自己闷坏了,“么儿,再睡一会儿,等到三点半起床,去花鸟市场。”   “你是坏人。”陆云泽还没被哄好呢,蜷在他怀里也依旧嘟嘟囔囔。   贺邵承抿着笑哄着他,又是摸背又是低喃,这才让陆云泽愿意乖乖睡觉了。夏天他本来也懒,吹着空调舒舒服服的,一闭上眼就进了梦乡。贺邵承怀里抱着人,也睡得很快,基本上没有失眠的时候。只是或许火气太旺,只是一个午觉,醒来时便出现了略有些尴尬的情况,把陆云泽硌得都躲到边上去了。   “你……你离我远点……”他吸吸鼻子,眼睛还闭着呢,根本没在意这种事,只是觉得睡得不舒服了。毕竟上辈子同床共枕那么多年,都习惯了。   贺邵承的脸已经彻底红了,直接去浴室里洗了把冷水澡才好。   说好了三点半起床的,这样一闹,四点钟两个人才都好了。   陆云泽是刚醒,揉着眼睛坐在床边打哈欠,又喝了一杯凉白开下去;贺邵承则拿着毛巾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也带着不少冰凉的水汽。他们和曾姥爷说了一声,接着就往花鸟市场去了。   家里头有电三轮,不骑白不骑,十几分钟就到了地方,比走路快多了。   虽然说起来是个市场,但这一块儿其实也很小,就天桥底下几个店,有的卖花草,有的卖宠物鸟雀,一到这儿就能听到猫猫狗狗和小鸟的叫声。陆云泽本是来买花的,这会儿目光直接就被笼子里的猫狗吸引去了。不过夏天燥热,这些店里又没空调,只有一个风扇在呼呼地吹。这些动物不是蔫吧地躺着,就是特别烦躁地在叫,挠铁丝网,很难让他生出购买的欲望。   “想买吗?”贺邵承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唔,算了……这种宠物店的猫狗好像很多也不健康,还不如乡下去抱一只小土狗呢。”陆云泽摇了摇头,更何况那店里头味道不大好闻,他并不想进去。   手被牵住了,贺邵承“嗯”了一声,带着么儿去花木店里挑盆栽了。   虽然那种开的正好的月季特别诱人,但是陆云泽总觉得自己养不活这种,只欣赏了一会儿,接着就去看绿萝、吊篮这种特别知名的好养绿植了。几个大盆的挑好了就搬上了电三轮,接着他又瞧起了小盆栽,比如薄荷这种。他眨了眨眼睛,脸上的小酒窝就露出来了。   “贺邵承,咱们床头放一盆薄荷吧,又能驱蚊又能摘了泡水喝。”那薄荷也是种在一个特别精致的白色陶罐里,干干净净的,十分清爽。   “行。”贺邵承点头,“那再加这盆薄荷,老板你算一下,一共多少钱。”   “算你一共八块钱,行不?”老板瞧了瞧一眼,“零头抹了,再送你两个小多肉吧。”   虽然价格不便宜,但贺邵承也没有再讨价还价,直接拿了一张大团结出来,让么儿过去挑多肉。   陆云泽瞅着那一盆盆迷你的小盆栽,觉得也挺有趣的。   现在卖得正好的是那种千手观音,像一朵莲花似的,一朵占一个小杯。但他却更喜欢边上肉嘟嘟的一种,像是水滴一样,颜色还泛着些透明的粉。他挑了两个,一起放在塑料袋里拎出了门,打算把这个摆在自己和贺邵承的书桌上,看书累了就玩一玩小多肉。而就在他们两个要上电三轮时,陆云泽却忽然瞧见路口站这个年轻人,面前则放了个竹篓。   “他卖什么的……?我看看……”陆云泽把塑料袋放在了车上,又走了几步,终于瞧清楚了。   “诶,是小狗!”   一只奶黄色的小狗正蹲在竹篓里,或许是知道自己要被卖掉的命运,还颇有些瑟瑟发抖。贺邵承也看到了,又跟着么儿一块走过去瞧了瞧。男人见来了两个小伙子,顿时就推销了起来:“买狗么?这是我家大狗下的崽,三个月已经断奶了。”   小狗畏畏缩缩,耳朵也没立起来呢,黑鼻头圆眼睛,是个小土狗,正湿漉漉着眼睛瞅着他们两个。   陆云泽的心顿时就软了。   刚才宠物店里那么多的猫狗,都没有这一只小黄狗让他喜欢。他忍不住蹲下身去戳了戳,小奶狗也不敢咬他,只是委委屈屈地“呜”了一声,特别怂地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头。   “公的还是母的啊?”他有些意动,毕竟家里头养个狗也能帮忙看家护院,还能让他和贺邵承多点事情做。   “母的,小母狗。”卖狗的男人笑了,“要么,给两块钱就成。”   贺邵承低头看着么儿,“想要吗?”   小狗也仰头看着陆云泽,眼巴巴的。   陆云泽和它对视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输了,叹了口气就把小狗从篓子里抱了出来,摸了两把小脑袋,“养了吧,咱俩每天晚上就多个遛狗的任务了。”   两块钱对他们根本不算什么,但那男人却是喜笑颜开,一条土狗卖了两块,这可是个划算得不得了的生意啊!两个硬币到手,他也就收拾篓子走了,而小狗则被陆云泽抱在了怀里,一块儿上了电三轮。   小东西怂得厉害,三轮车一发动,都不敢瞧外面,坐在陆云泽的腿上不停的往他怀里钻。那耷拉着的耳朵也遮住了一点它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探出来了一点,观察着周边的东西。   “呜呜……”   “这狗好怂,都不会汪汪叫。”陆云泽戳戳它的脑袋,又摸了两下,“贺邵承,你说它能给咱家看家吗?”   “家里有铁门,也用不着看。”贺邵承开着车,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么儿你养着玩就好。”   “也是,”陆云泽又揉了揉小狗的耳朵,“那我们再去供销社买点猪肉吧,小东西……都三个月了?感觉太瘦了一点,肚子都没鼓起来。今天给它吃顿好的。”   两个人又去买肉,虽然说狗啃骨头,但毕竟是小狗,担心别牙口不好咬不动,贺邵承还是买的瘦肉。曾姥爷在屋里头看《知音》呢,听到两个孩子回来的声音,赶忙就下来瞧瞧了。他只知道两个小的出门去买了盆栽,结果一下楼就瞧见么儿怀里抱了个小狗!老头子也是养过狗的,顿时眼睛就一亮。   “呦,哪儿弄来的呀?”   “路上买的。”贺邵承笑了,“两块钱,么儿想要,就带回来了。”   陆云泽还抱着小狗呢,他是想把它放下地的,但这只狗是真的怂,瞧了一圈觉得都不认识,就只肯窝在他胳膊里,还委屈地呜咽着呢。   “呦呦,可真是个端正的小东西。”曾姥爷的胡子都笑起来了,一抖一抖的,“让姥爷抱抱……哎呦,还是个女娃呀!”   他的手抱着小狗的两个咯吱窝,小狗便直接起来了,尾巴还试图翘起来,挡在自己的双腿之间。它身上毛也短,也没跳蚤虱子这些东西,瞧上去挺干净的,就是怂。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抱进怀里,摸了两把脑袋。   “之前咱们家也养狗呢,小贺你不知道,么儿是知道的……”他也和外孙一样,揉起了小狗的垂耳朵,“是条黑狗,又大又威风,只听咱们家里人的话,天天蹲在院子里看门。”   那只狗陆云泽也是记得的,提到嘴巴就扁起来了,“可后来被人偷了,哎,气死了,肯定是被杀了吃了……咱们家这只可得养好些,在县城里不能和农村似的放养。今天倒是忘记了,贺邵承,我们明天再去买根狗绳,以后都牵着它出门,可不能弄丢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去了厨房,拉开冰箱拿了两瓶北冰洋汽水儿出来,接着又用贴在冰箱上的开瓶器撬了那两个铁瓶盖,打算自己和贺邵承一人一瓶。   “嗯。”小狗被贺邵承抱进了怀里,在三个人的手里都轮了一圈,虽然还依旧有些瑟瑟发抖,但或许被温柔地摸了几下,知道这几个人都不是坏人,已经会轻轻地舔舐主人的掌心了。   贺邵承感觉到了,低下头和那小狗对视了一眼,“那……叫什么呢?么儿,给它起个名吧。”   “汽水儿,喝。”他走了过来,还没听清贺邵承刚说的话。   但曾姥爷已经笑了,“行啊,那就叫汽水儿吧!”   陆云泽迷茫地眨了眨眼,手里的汽水都被贺邵承接过去了,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之间都给小狗起了名了。目光和汽水儿对上,小东西又颤了颤,耷拉着耳朵像是小狼一样“呜”了一声。   他也笑了。   买回来的肉直接被曾姥爷下锅煮了,切了一块下来,剁成小块后直接给了汽水儿。小东西似乎也饿坏了,看到这抵到自己面前的盆子,便凑上去嗅了一嗅,试探性地吃了一口。肉没任何调料,就吃的原味水煮,汽水儿也挺高兴的,吃得脑袋都埋进盆里了,后腿则是不断地来回踩,整个下肢都越绷越紧,吃吃饭都要翘起来了。尾巴那是更不用说,在空中甩得和牛皮绳似的。曾老头就一个没注意,小狗就已经吃得自己倒立了起来,摔了一下才重新在地上站好,还一脸迷茫地瞅着自己的新主人。   “嘿,可真是个傻的,和么儿一个样。”他蹲下身摸了摸汽水儿的脑袋,“慢点吃,以后每天都有呢啊。”   陆云泽丝毫不知道自己又被姥爷说坏话了,还在后院里很认真地和贺邵承一起折腾盆栽呢。   新买的绿萝、吊篮都只是放在黑色塑料花盆里,既不好看也不干净,所以现在得搬到他们家原有的花盆里去,重新种好。天气太热,他和贺邵承也没戴手套,就直接蹲在那儿干活,两个人的胳膊上都沾满了泥土,指甲缝里都一并脏了。他吸了吸鼻子,出了一头汗也没法擦,不过再弄最后一盆就结束了。那边姥爷已经带着吃完饭的汽水儿出来瞧他们了,小狗吃了一顿饭,这就认了曾老头这个新主人,一直都迈着小腿跟在后面,瞅见姥爷停下,便扑了上去,开始扒拉着裤腿摇尾巴。   “姥爷,汽水儿怎么这么喜欢你啦?”陆云泽眨了眨眼睛,笑了。   “刚给喂了一顿肉,这不就喜欢上了么。”曾国强也笑眯眯的,“剩下来的肉姥爷煨着了,我去菜市场买点百叶卷,一起红烧啊。”   “行啊。”陆云泽点点头,肚子也饿了。   最后一盆花种好,贺邵承是在院子里用水龙头冲胳膊,他就直接上楼,在浴室里洗了把澡。锅里的肉炖得又香又软,不过还得再等等才能够那个味道。大约是吃饱了肚子,小狗也不胆怯了,开始低着头在整个一楼里头转悠,东嗅嗅西闻闻。陆云泽又去拆了一盒牛奶给它,小东西喝得鼻头都白了,还是拿了个毛巾过来擦了擦才重新干净的。   “贺邵承……你说,要不要给汽水儿洗个澡啊?”他用毛巾搓着小狗的脸,确认干净了才放回了地上去。   “现在还太小了,洗完了可能会感冒的吧。”贺邵承也不大确定,他只跟着母亲养过猫,猫是不怎么要洗澡的,“再等等。”   “嗯,听你的。”陆云泽点了点头,带着酒窝戳了戳汽水儿吃饱了之后鼓起来的小肚子。   晚饭,一道红烧肉烧百叶结,一道清炒丝瓜毛豆,一道清炒菜瓜。他们三个人吃饭,三个菜也够,就是分量要比寻常家庭大一些。之前在医院吃的都特别清淡,今天终于有了一次红烧肉,陆云泽也不嫌腻了,用汤拌着米饭吃了一整碗下去。他吃饱了之后还去拿了个冰棍,和贺邵承一起坐在院子里吃。结果汽水儿也一起来了,在边上小心又好奇地瞅着。   贺邵承把冰棍放到它面前,小狗就凑上来,用湿漉漉的鼻头闻一闻。   “汽水儿也想吃冰啊?”陆云泽咬了一口,“贺邵承,你可别给它舔,会拉肚子的。”   “嗯,只是给它闻闻。”贺邵承抿着唇笑了,又揉了揉小东西的脑袋。   他们今天已经出门了一趟,回来还种了盆栽,这会儿不仅时间晚了,陆云泽也没力气继续出门散步了。他吃完了冰棍就回了房间,抱着枕头居然又困了。贺邵承则还不累,就坐在床上,拿了一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一只胳膊先贴到了他的腰上,接着则是么儿的整个人。   陆云泽的脸都埋在了他的腰上。   贺邵承垂了垂眸,翻页的手指也顿了一顿。他压住了自己莫名乱了节拍的心跳,也努力地忽略了么儿鼻息呼出来的热气,这才把注意力挪到了书本上,将这一页慢慢地翻了过去。   晚上十点,他才终于把书放到了一边,伸手关了灯。   卧室里的空调始终都是开着的,所以室内温度并不高。但贺邵承却又觉得自己热了起来,还颇为烦躁,心口都无法安定。怀里的人已经睡得很香,胳膊和腿都缠在他身上,十分亲密又自然。贺邵承在黑暗中垂眸盯着么儿的面孔,大脑里却是忽然想起了被绑架时,他落在那额头上的吻。   虽然当时的他只是因为手被绑住了,想要安慰么儿,才做出了那个动作……   心口又一次悸动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已经不陌生,对于贺邵承来说,甚至还颇为熟悉。心脏的跳动在平时明明是感觉不到的,但现在却一下一下的,仿佛不在他胸口,而是在他耳畔一样。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他和么儿的呼吸声,陆云泽似乎还觉得不够舒服,又在他身上蹭了一蹭。不过此时的贺邵承并没有产生那令他尴尬的反应,而是只想多看这个人几眼,再多看几眼。   “么儿……”他叹息了一声,终于低下了头,又一次把唇瓣贴在了对方的眉心上。   就只是这样一个纯情、简单,不带任何情欲的吻,贺邵承的脸颊就已经泛起了红。   陆云泽没什么感觉,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贺邵承也没有动,又纵容着自己多停顿了一会儿,才滚烫着耳根躺好了。   这……就当是,他的秘密吧。   头一个,不能告诉么儿的秘密。   汽水儿睡在了曾姥爷屋里,直接上了床睡的,小小一团,也不占地。   家里多了一条狗,要做的事情就多了。第二天一早,陆云泽就先起床了,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把门关上,去楼下给汽水儿弄了点东西吃。这个年代,不少人还生活拮据呢,远远没到千禧年后物资充沛的时候,因此也根本没有什么好狗粮可以买。他就弄了点饭,又煮了点肉切好了,再添了半根胡萝卜进去。   小东西也不挑,吃得呜呜叫。   吃饱了之后,直肠子小狗就要上厕所了,贴着他的裤腿表现出了焦急的样子,由陆云泽领着去了后院,单独在角落里给它指了个地方。汽水儿乖乖的在指定地方解决了,他再收拾干净,这才上楼刷牙洗脸,开始准备自己的早餐。   曾姥爷今天也多睡了一会儿,打算中午再去厂子瞧瞧。   这段时间也多亏了李婶来回帮忙跑,让他这个老头能够轮着休息休息,否则说不定两个孩子没事,他这个老头给出事了!他心里盘算着给李婶还有她丈夫分股份的事情,拿了张纸出来,开始列具体的规划。陆云泽则把粥烧好了,又跑出去买了些油条、麻团、韭菜饼回来。   “小贺还没起?”曾姥爷有些惊讶了,因为平常干这些活的都是贺邵承,他外孙可是能睡的小猪,要赖很久呢。   “他昨晚看书了,我睡得早。”陆云泽哼哼了两声,“难得他多睡会儿,不喊他,我们两个先吃。”   “噢,你看人家,还知道看看书,就你天天一早上床睡觉。”曾姥爷挑剔自己外孙总有角度,嘿嘿着过去拿了根油条出来,咬了一口。   嗯,够酥,是那个味儿!   陆云泽一瞪眼睛,不理他了,把汽水儿抱起来放在怀里,气鼓鼓地开始喝粥。   贺邵承睡了许久,因为他昨夜不仅是看书睡得晚,后来还抱着么儿失眠了许久,一直到深夜才迷蒙地入了眠。小毯子上有他和陆云泽的味道,因此尽管身边的人已经走了,他依旧睡得很安稳。梦里似乎又多了点东西,是他和么儿在家里头吃饭,不过似乎不是现在的家里,是个特别豪华的大别墅。他看到自己做了一份虾饺给对方,么儿有些生气,但还是把虾饺都吃了。   贺邵承笑了,又走过去摸了摸么儿的脸,在那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他一直睡到了十点。   这个点对于贺邵承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晚了,他醒来时又一次意识混沌,去洗了把脸后便什么都忘光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梦里头吃虾饺了来着。他下了楼,陆云泽正坐在沙发上玩汽水儿,曾姥爷则骑着电三轮去厂子了。他抬头瞧了一眼站在楼梯上的贺邵承,笑了。   “你终于起了啊。”   “嗯。”贺邵承下了楼,而瘫在沙发上许久的陆云泽也起来了,把汽水儿放在了地上,走到厨房里拉开了冰箱。   “刷牙洗脸了没?也不早了,你说你这个点该怎么吃饭呢?唔,我是还不饿,要不还是给你先热碗粥吧,这里还有剩下来的韭菜饼。”   “不用热,我吃冷的就行。”贺邵承也跟着进来了。   夏天天气热,喝点凉粥也很舒服。陆云泽便点了点头,给他拿了个筷子,“那行吧,你先喝碗粥,我把韭菜饼给你热一下。”   他把冰箱里拿出来的一盆粥都给了对方,接着又去开火热饼。贺邵承坐在餐桌上,一大口凉粥下去,居然还尝出了丝丝的甜。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厨房里的人身上,心口又一次泛起了那股异样的感觉。   贺邵承抿起了唇。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情算什么,但在这一刻,他却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一辈子都和么儿在一起。   韭菜饼的两面都煎脆了,这才送到了餐桌上。   陆云泽也一块儿坐下了,一楼没有空调,他刚才又开了火,现在都热得出汗了。汽水儿一个小东西跑来跑去的,也开始吐舌头了,被他抱在怀里呜呜地叫。不过它还小,叫声不大,好十分可爱。陆云泽便摸着汽水儿的脑袋,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真汽水出来。   “喝汽水儿啦!”他笑眯眯地逗怀里的小狗,尽管这小东西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汽水儿。   小东西湿漉着眼睛,又凑过去闻了闻瓶子。   贺邵承吃完了早饭,陆云泽也喝完了冰汽水,总算是消了消暑。他还记得昨天说的,要买大空调的事情,便询问起了贺邵承手里的钱。   “你银行卡里还有多少啊?”   “嗯?还有九千八。”贺邵承抱着小狗,轻轻地摸着它的小尾巴,“要买空调是吗?”   “嗯,一楼太热了,受不了了都。”陆云泽叹了口气,“我们先去银行提个款吧,我估计买个大空调起码也得五六千。”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这栋房子的房东,那可是在两个卧室里都装了空调的有钱人,估计得花了有小一万。怪不得之前他们要买房子都没同意。   “嗯,那走吧。”贺邵承也不打算耽搁,“但是么儿你要戴个帽子,别晒伤了。”   他点了点头,站起来把汽水瓶冲了冲,洗干净了放在了窗台,等着下次去小卖部时换掉。   卖电器的地方和他们之前买电三轮的店在同一块儿,不过更正规气派一点,是个小家电商场。立式空调只有一两款,而且特别贵,最终他们也只挑了个窗式的,和工人约定了周末上门安装。陆云泽又和店家顺了个小电风扇,就放在桌上用的那种,这才不那么肉疼花出去的几千块钱了。   这会儿回家也就已经下午,他也肚子饿了,热了点昨晚的红烧肉,又炒了一个青菜,和贺邵承一块儿吃了个午饭。   接着,陆云泽就回了卧室,抱着枕头缩成一团。   贺邵承把小风扇放在了床头,开了最小档,让微风轻轻地吹着陆云泽。他自己早晨睡够了,此时便没有再睡,而是抱着汽水儿,坐在了书桌边,又一次翻阅起了之前从书店买来的,金融证券类书本。   不知不觉,他已经连那些晦涩难懂的书,都能一一理解了。   贺邵承低着头,手里还拿着当初从百货大楼里买来的英雄钢笔,认真地在一旁记录下自己的阅读心得。   七月的末尾,就在这阵阵热风之中,安稳地度过了。   曾姥爷那边生意又更好了几分,尤其是在他规定了员工股份奖励制度后,所有厂子里的人都干得更加卖力了起来,整个辣酱厂都处于欣欣向荣的态势。不过股份当然不会这么早分,只有李婶子和她丈夫先依照骨干员工特例,一家人得了百分之五;其他人都得每年年底按照工作时长,工作表现去评定。曾老头也知道自己的厂子以后会干大,因此也没给的很多,然而就算是百分之零点一,稍微算算一整年厂子的利润,对于一个普通工人来说,那也是个很不可小觑的数目了。   钱几乎是像浪一样朝厂子里涌。   账面上的钱又多了不少,尽管新厂房那边还得花,但听说外孙和小贺给家里头添了个空调,曾国强便立刻给他们打了五千。陆云泽看到重新鼓起来的小钱包,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拿着贺邵承那张银行卡高兴得和什么似的。他躺在床上捏着那张银行卡,又把贺邵承的身份证拿出来看了看,觉得那张照片上的人还傻愣愣的,就像个木头一样。   “你这个照片好蠢……”   贺邵承没吭声,因为他确实觉得身份证上的自己,有点蠢来着。   “不过,嗯,有模有样的,还是帅的!”陆云泽笑了,小酒窝特别清晰,又把两个卡片叠在一起,来来回回的摸。有了钱他当然高兴,不过重点并不在姥爷给的五千块上,“再过几天,就要第四次认购证摇号了。”他把两张卡还给了贺邵承,让他收在自己的钱包里,“我们可以准备着去上海了,带上那两个大箱子。”   提到认购证,贺邵承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么儿,你说这一次摇号,价格能涨到多少?”   “你不是知道了么,现在的价格就已经五六千了。”陆云泽蹭了蹭枕头,“咱们买的股票也翻了几十倍了吧?只要想想股市里头能有的利润,想要投机赚钱的人就会掏出大把的钱来买咱们的认购证的。”   “估计……一万往上吧。”他虽然笑着,但也没很惊喜,仿佛一切都是心中有数。但贺邵承却不免有些心惊。   尽管知道么儿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但那可是……一千六百多本认购证。   如果真的一本一万,那就是一千六百万!   他把两张卡收进了钱包里,钱包里的透明层还放着陆云泽在学校里拍的一张学生照片,不过是黑白的,显得更加白净俊秀了几分。目光不住地落到了对方的身上,贺邵承又抿了抿唇,连呼吸都微微的滞了滞。   “如果真的……换了那么多钱,我们用到哪里去呢?”   “在上海买别墅呀!”陆云泽很理所当然,“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我好喜欢租界里面的小洋房……到时候咱们就,一口气买几幢,想住哪个住哪个。”   他笑了,又冲着贺邵承眨了眨眼睛,“把姥爷和汽水儿都带过去,再养一只猫。”   “好。”贺邵承点了点头,跟着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摸背能让小兔子或者小鸟假孕=w=我建议小贺多摸摸么儿的背,说不定哪天就……   TIP:文中主角给狗狗喂了牛奶,但现实中大家不要这样做哦~部分狗狗会有乳糖不耐的情况,喝了拉肚肚。 第86章 出售认购证   这半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曾姥爷都已经要把认购证的事儿忘了。   此时听外孙提起来,他便一愣,想不到时间居然过的这么快,都到该卖掉那认购证的时候了。他“哦哦”了两声,仰起头想了想,手还摸着汽水儿的脑袋呢:“那就是说……要去上海了?”   汽水儿正在立耳朵,一只耳朵已经起来了,特别威风得竖着,但另一只还是耷拉着的,所以那小模样看上去更怂了几分。它特别胆小,不大像一只狗,倒像是只猫了。之前陆云泽就稍微朝着它快走了几步,汽水儿就以为自己是要挨打了,呜呜咽咽地滚在地上躲,估计之前在主人家里挨过揍。   此时它正抱着曾姥爷的另一只手,特别讨好地舔舐着。   “嗯,今天就在第四次摇号,价格应该已经上来了……虽然说再过短时间,价格还能涨,但再等下去也没必要。”陆云泽拨弄着手里的一个核桃球,两个在一起怎么都盘不起来,大概是他手小。但他身边的贺邵承已经把两个核桃拨得又圆又润,来回转根本不是问题。   “行,那这回姥爷陪你们一块儿去。”曾老头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毕竟之前才出了那件事……虽然姥爷知道你们两个都有主见,但要卖东西……还是我陪着吧,别被人当小孩骗了。对了,么儿啊,你打算卖多少钱?你们之前买了有……一千多本呢吧?”   陆云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狡黠的笑,为了不让曾姥爷听到数字被吓坏了,他暂时没说,就继续拨了拨手心里的核桃:“唔,反正是多是少都没关系,咱们家现在又不缺钱对吧。”   贺邵承在一旁也跟着低笑了两声。   曾老头还以为是没涨价多少,也就没管了,“随便,姥爷没指望什么,厂子那边已经够赚的了,根本来不及生产……那这样吧,后天咱们就走?我还没在上海玩过呢,一块儿瞅瞅去。”   他把汽水儿放在了桌上,三个月多点的小狗身形还不大,因此不能自己跳下桌子。它巍巍颤颤地走了几步,发现距离地面还有好一段距离,就不敢走了,蹲坐在了桌子上,特别委屈地用乌溜的黑眼睛瞧着贺邵承。   “汽水儿。”他低喊了一声,小狗便又乖乖的走到他面前。   贺邵承也不欺负小狗,接着就把它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它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嗯,小狗都比较认名字,也听话。”陆云泽把核桃丢到了一边,站起来去厨房里头切西瓜,“那我们去上海的时候怎么办?总不能带着汽水儿一起啊。”   “这还不简单,姥爷明天就带去厂子里,送到你李婶家那儿养两天。”曾老头嘿嘿一笑,也来切冰西瓜了,“么儿,来一半,还是切成小块。”   “好嘞。”陆云泽一刀下去,西瓜便自己裂开了,里头的肉都沙沙的,一看就特别甜。   汽水儿还太小,又怂,前院后院够它玩了,所以这几天还没开始遛呢。他们三个坐在沙发上一起吃西瓜,小东西就也过来闻闻,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终于从陆云泽手里讨到了一点西瓜瓤吃。不过因为嘴和人类的嘴不一样,吃着吃着就往外漏。就那么一小块西瓜,小狗吃得脸上都红了。   曾姥爷又想笑又无奈,摇着头把汽水儿抱了起来,去楼上给它用毛巾擦脸,顺便就冲把澡准备睡了。汽水儿晚上都是跟着他睡的,已经睡出一个固定的小枕头了。它也很乖,从不在床上乱尿,因此曾姥爷对它颇为放心。陆云泽和贺邵承则还在楼下,一块儿看着晚上拨的电视剧,再一口一个西瓜的吃着。   一楼的窗式空调已经安装好了,现在整个屋子里都很凉快,所以他也不着急回卧室。两个人安静地看电视,也不说话。陆云泽靠在贺邵承肩膀上,气氛倒是比聊天大笑还要温馨几分。一直到电视剧播完了,重播的新闻联播也看了一遍,他才打了个哈欠,把面孔压在贺邵承胳膊上又蹭了蹭,试图这样把眼角的脏东西蹭掉。贺邵承则顺势把么儿拉起来,过去关了电视,又关了空调。   “上楼吧。”   他低哄着已经犯了困的么儿,“上楼擦把脸就睡觉。”   “呜……不想擦脸了。”陆云泽又犯懒了,困意一来就只想躺着,走路都是靠脚跟在地上拖着的,拖鞋的声音“啪塔啪塔”响。他被拉到了楼梯边,上楼就得小心一点了,因此贺邵承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么儿,乖,洗脸刷牙很快的,洗完了我们就睡觉。”   “呜……不想刷牙。”他吸吸鼻子,上了楼,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撒娇的样子有多明显。而偏偏贺邵承也没觉得任何不对,只是心口泛软,看到这个样子的么儿,就觉得格外想要顺着他。   “乖,我给你把牙膏挤好,还是要刷一下,否则蛀牙了可怎么办?”贺邵承劝着,进了浴室后就给他的刷牙杯接了水,又真的去挤好了牙膏。   陆云泽来都来了,只能乖乖的去刷了一次。   嘴巴里还含着白色的泡沫,他含糊地和贺邵承聊天:“说起来,唔,贺邵承,我好像要长牙了……这几天里面总是顶得慌。”   他吐掉了泡沫,又漱了口,也还没着急擦脸,直接对着镜子张开了嘴,努力的瞧了瞧口腔里头。下颌一排牙十分整齐,是个特别完美的椭圆弓形。两边都是七颗牙,但如果仔细瞧一瞧,似乎左边的最末尾牙床比右边的要红一些。他伸手进去按了按,也确实能够感觉到那里有东西要冒出来。   可他上辈子……明明没长啊?   难道是这辈子吃的太好了……?营养过剩了?   “要长智齿了吗?”贺邵承看了一眼,确实还没冒任何牙尖出来,“么儿,你上面最后有牙吗?”   陆云泽又张着嘴自己摸了摸,只摸到对应的两颗大牙,“没有。”   “再看看吧,好像这是要拔掉的。”贺邵承也不大懂具体的,此时便皱起了眉,特别认真地又瞧了瞧陆云泽的牙齿。不过好在也不疼,就只是有些涨,一时半会儿并不需要去做什么处理的措施。   脸盆里又接了点水,陆云泽这才洗了把脸,把毛巾继续放在里头,等着贺邵承接下来擦。   他们回了房,睡了觉。今晚外头下雨,所以难得的没开空调,就把窗户打开,纱窗关上,让屋外的冷气进来吹吹。带着点雨腥的空气还挺好闻的,陆云泽一整夜都睡得很安稳,像是回到了去年,他和贺邵承在村里头开窗吹风的那一夜。   他们两个都睡晚了,因此早上曾姥爷起时,两个人也都赖在床上,没动静呢。老头子自己弄了点东西吃,又给汽水儿弄了点,让它上完厕所后就把小东西往怀里一揣,带着去辣酱厂了。汽水儿怂得两个耳朵又要耷拉下去了,一路上都呜呜乱叫,似乎是以为自己又要被卖了。在厂子办公室里呆着的时候还好,就是来摸它的人有点多。当晚被李婶子抱走时,小东西便伤心坏了,对着曾姥爷的方向一顿“呜”。   “汽水儿乖啊,姥爷回来了就接你。”曾老头没想到这小狗养了十天半个月,也能养出这么深的感情来,心里头都有些舍不得了!   不过该寄养还是要寄养,小东西听不懂这个话,也实在是没办法。他自己开着电三轮提前回了县城,先去火车站买了明天早上去上海的票。因为左右也不着急,老头挑了个九点出发的,抵达上海后刚好可以吃午饭去。他拿着票回了家,在街上又给外孙和小贺带了一只他们最喜欢的烧鸡,还去拿了块豆腐,准备今晚烧个家常豆腐。一到家,就见两个小的在客厅里打乒乓球,就在餐桌上竖了个纸板。   老头子笑了。   那两大箱认购证太多,随身物品还得另找一个箱子。不过有钱走到哪儿都不担心,因此陆云泽只让每个人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这次什么牙刷、牙膏、毛巾、梳子都没带。这回姥爷陪着,手里又宽裕了,陆云泽便不想再住那小小的旅馆了,出发之前就和姥爷说好了,到时直接往锦江饭店去。曾老头也是听过这个上海国际大酒店的名字的,顿时心口就一阵激荡,想不到他曾国强也有一天能去住那样豪华的大酒店了!   他飘乎乎的,这一晚梦里头都是大酒店里大理石地砖、水晶吊灯的模样。   他也知道这次出门要穿体面一点,好在之前接待市领导的时候特意买了两身衬衫,因此这回就穿在了身上,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个领带,居然还特别能唬人。三个人打了个车去了火车站,拿着票上了车,路上吃了两个小时瓜子和地瓜干。等抵达上海时,便立刻打出租去锦江饭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其实相对于锦江,对面前身为法兰西俱乐总会转变而来的花园饭店其实更为豪华,但花园饭店里却并未提供可以入住的包间。不过无论哪边,曾姥爷都已经觉得够豪华的了,走在那反光的瓷砖上,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贺邵承也又一次换上了格外成熟的装扮,还戴上了之前在上海买的费多拉帽。他人高,这半年又长了一点,肩宽腰窄腿长,就只是简单的衬衫西裤,穿在他身上却比欧洲人还要更合适几分。考虑到姥爷没来过这种大酒店,入住手续也是贺邵承去办的。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包间?”   “标准双人房。”他和么儿睡一张床,姥爷睡一张床即可。   “好的。”前台的小姐接过了他递过去的几张百元现金,又在电脑上登记了信息,很快办好了房卡。   “请问要用餐去哪里?”贺邵承接了卡,又低沉着嗓音问了一句,“刚好中午了,我和我家人希望用个便饭。”   他的面孔英俊,一双眼眸泛着淡淡的褐,鼻梁高挺得格外明显。这样的一张脸很难让酒店前台对他产生不耐烦的情绪,此时也特别详细地介绍了一下:“餐厅就在二楼,中午和晚上都是自行点餐;早晨七点到九点半之间提供免费的自助早餐。六楼有游泳馆、健身房、棋牌间,都是免费的。”   “好的,谢谢。”贺邵承抿起唇角,略微笑了笑,接着便转身去了休息的茶座边,喊上了曾姥爷和么儿。   曾国强喝着服务生上的茶,虽然很努力地在保持冷静,但还是很没出息地抖起了手。   这……这可是,小锦江啊!他在小锦江喝茶!!   “咱们几楼啊?”陆云泽拿过房卡瞅了瞅,十二楼,是个挺不错的观景高度。路上吃了不少东西,他也不饿,现在就想去房间里吹吹空调。   “那我们走吧?”   “这茶……放哪儿去啊?”茶杯端端正正,曾姥爷已经把自己的那一份喝完了,还以为要像开口笑厂子食堂一样,专门放到一个回收的地方呢。   “服务员会过来清理的,姥爷,你就放在这。”贺邵承笑了笑,正准备拎起地上的箱子,那边就有男服务生过来帮他们搬运行李了。   曾姥爷被这种贴心服务弄得晕乎乎的,一直到进了屋才呼出了那口气,抖着手先去洗把脸了。   锦江饭店的包间,自然是十分豪华的。   不仅空间上更为宽敞,这个房间里也单独有客厅和一个敞开式的阳台,并非是他们上次住的那种纯卧室小旅馆。卫生间也更加宽敞,淋浴、浴缸都有,洗手池都是准备的两个。行李箱先放在了角落,陆云泽也去洗了把脸,因为火车上热得他已经出了一脑门汗了。三个人都休整了一番,接着才拿上房卡去了二楼,坐在一个角落的餐桌里点餐。   上海是个国际化都市,在锦江饭店里也能见到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坐在一起用英语、法语或者德语聊天,有的人手中还夹着一根雪茄。曾姥爷没多瞧,正低头翻着菜单,左右那些话在他耳朵里都是鸟语。但贺邵承却是一怔,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多久没听过德语了。   好像……是真的,很久了啊。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但目光落到陆云泽那带着两个酒窝的面孔上时,却又跟着露出了笑。   “么儿,吃什么?”   “都来上海了,尝点上海特色菜?”他是熟的,翻了翻后就点了一个四喜烤麸,接着又要了一份口水鸡,给姥爷点了个酸酸甜甜的松子桂鱼。三个人吃饭,也不用很多,再添一个素菜,一个汤就够了。他阖上了菜单,又喝了点柠檬水,过了一会儿凉菜就先上来了,都做得十分精致,分量也不少。   曾姥爷吃了一口烤麸,砸了咂嘴,觉得这面筋拌得可真不错。   三个人聚在一起吃饭,偶尔说说话,不过总体来说比较安静。但接着餐厅却是走进了几个人,嗓门颇大,互相恭维着进来用餐。本来曾老头也不会去在意,毕竟别的人吃饭不关他的事儿,吵点就吵点,农村赶集哪个不比这些人吵呢?   但他忽然听到了“认购证”三个字,咀嚼的动作便是一顿——“王总,您之间买的认购证现在可发了啊,这股市,光指数都已经翻了四倍多了!现在别的人可是拼了命的要往里冲啊!”   “哈哈,当时就随手买了一点,早知道能涨成这样,三十一本的东西我还不是囤个几万块?哎,可惜了,可惜了。”   “您那儿已经是两百多本了,现在拿出去直接能赚两百万呢,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其他人又大笑了起来,一起在餐桌边入座,开始让服务员上菜单了。   曾国强的筷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两百本认购证……能换两百万?难道一本就价值一万了?他是不肯信的,这……这也太荒谬了一点,当初买的时候不才三十一本么?   老头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置信地瞅着自己外孙,沙哑着嗓音问他:“么儿,现在那认购证……可以卖多少钱?我怎么刚才听那边说……”   “嗯,说的是真的。”陆云泽吃了一口口水鸡,他特别喜欢这个味道,鸡肉鲜嫩,佐料香辣,夏天吃格外的爽口。只可惜平县没有这道凉菜,他只能在上海这边多吃几次了。舌头舔了舔嘴角,他带着笑看向姥爷——曾国强:……要晕了。   老头子已经吃不下饭了,满脑子都是“一万”。   他家外孙买了多少本来着?   好像,是一千六百五十本……   “不过四次摇号后,中得少的本子就不值钱了。”陆云泽又吃了一块鸡,嘴唇沾了红油,像是擦了口红要去参加合唱似的。贺邵承在一旁则几乎没怎么动过么儿特别喜欢的那道菜,转而吃着桂鱼。松鼠桂鱼是油炸过的,上了番茄酱,外脆里嫩,也十分下饭。不过他在外面吃饭就不是在家里那种端着碗大口吞的样子了,还有些端着,一口一口的,是个十足的成年人架势。   “那……每个股,摇中比率多少啊……?”曾姥爷呼吸一滞,心想着都涨这么贵了,肯定得是摇中的特别少吧?   贺邵承喝了一口汤,“百分之八十吧,应该每一本都有摇中的。之前我和么儿带着二十本认购证来,所有的股票都有中。”   曾老头:……这回是真的要晕了。   面前的菜精致又美味,但曾姥爷这顿却食不下咽,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吃完回的房间。贺邵承去付了账,在锦江饭店这种地方,吃个一百多元实在是很轻松的事情。三个人又一次回了房间,曾老头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两箱认购证,整个人几乎是傻的。他瞅着那一本本小本子,怎么都不敢相信,就已经价值一万块了!   他的辣酱厂一个月销售额往二十五万上跑,他就已经觉得够吓人的了……结果,这个世界……还能更吓人!   “么儿……”曾姥爷真的呆了。   “没事啦,姥爷,多赚点钱不是好事么。”陆云泽特别舒坦地坐了下来,刚才服务生还给他们送了一盘水果,他吃的很舒服,嘴巴里的腻味全都解了,“等钱到手了,咱们就把辣酱厂的新厂子好好的装修上,扩招三倍的员工,把广告打到中央电视台去。”   “啊……”曾老头张着嘴,“有那么多钱……还,还做啥厂子啊。”   真的,有一千多万的话……   他老头子一辈子躺在金山银山上,那是真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他哪还要上班呢?哪还要去折腾厂子呢?噢,也不对,曾老头辣酱厂是他的心血,他是希望自己的辣酱能名扬全国来着的。   “那哪行啊,以后钱还要贬值的,不能放在银行里存着,还是要拿去做点正事。”从现在的角度,一千多万已经是个极为可怕的数字,能够轻轻松松的买下上海几条街。但陆云泽知道,在2004年,上海市的房价就已经上涨到六七千一平方米了,但此时才不过两三百而已。这中间的翻倍一方面是房地产行业本身的撅起,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钱在变得不值钱。   认购证只是他们家撅到的第一桶金矿,但想要长长久久的富裕下去,还是要好好的做实业的。   “而且,姥爷你有钱了,不做了,厂子里的其他员工怎么办?”他笑眯眯地去开了一瓶矿泉水,“对于他们来说,厂子每个月发的工资可是很重要的。”   “也是……姥爷刚才就说说,怎么可能不做辣酱厂了呢。”曾老头怂了怂,“就说说……”   他给自己的定位好不容易从一个农村老头变成一个私营企业家,现在忽然要去接受一个千万富豪的身份,老头子适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而且曾国强也不大爱提前做梦,这会儿钱还没到手呢,怎么也得等到手了,再说吧?   他这样一想,那口气就呼出来了,赶紧让自己冷静冷静,跑去卫生间里用冷水擦了把脸。贺邵承都忍不住地露出了笑来,和正偷笑着的么儿对上了视线。   “下午去证券所?”   “嗯,先睡一会儿,下午去看看。之前你还买了股票呢,估计是涨了不少,不过也不知道现在具体价格……”   “这次出售了认购证后,么儿你觉得还要再加购股票吗?”   “你拿点去折腾呗。”钱多了就是个数字,陆云泽虽然喜欢钱,但也不是守财奴,他始终都觉得够用就行了,剩下来的没必要存着,“唔,我自己的打算是买点房子啦,换成不动产放着。不过你也看了那么多书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就住在上海,方便你去炒股……”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已经躺到床上去了。虽然房间里有空调,温度不高,但是夏天,还是睡凉席比较舒服,这种纯棉床单让陆云泽依旧觉得后背发热。贺邵承也躺了下来,不过这次姥爷在,他就没脱上衣了。   曾姥爷不仅擦了把脸,还擦了把头,头发丝都湿漉漉的。   “睡午觉了?”   “嗯,姥爷你也睡会儿呗。我和贺邵承下午要去证券所看看,打听打听哪里收认购证。姥爷一起去不?”   “那当然要一起!”虽然他其实也帮不到什么忙,但曾国强这会儿生怕外孙和小贺又因为钱的事儿遇到了危险,怎么都要跟着呢。   陆云泽应了一声“行啊”,接着就躺到了薄被子里,大大方方的抱住了贺邵承,往他胳膊上一枕,睡了。   贺邵承无奈地笑了笑,也不介意被压着。   他这回出门,又换了西裤皮鞋,这才发现又自己长高了几分。不过么儿也没落下,一样的往上窜了两三厘米,现在也已经有青春期少年那种腿长腰细的感觉了。他低头看了看么儿的面孔,却又觉得这张脸没什么变化,似乎总是这样小小的,白白的。   他知道自己的鼻梁很挺拔,眼窝很深邃,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夸上一句帅。但在贺邵承眼里,陆云泽的长相才是最好的,无论是那圆溜溜的眼睛,还是小巧又秀气的鼻子。   他无声地又笑了笑,这才跟着闭上了眼睛。   这回,陆云泽没有贪睡,只是稍微休息了一下就起来了。   他其实还好,随便擦把脸就行,但贺邵承作为要装年轻有为的人士,就被他按着在卫生间里用发油把头发梳了一遍。刚好暑假没剃头,贺邵承这会儿的头发也长了,用发油全都抹到后面去,整个头型居然比之前寸头时还要更加英俊。不过他自己看着镜子里的模样,却怎么都不适应,咳嗽了几声后就把帽子又戴上了。   陆云泽还挺惋惜的。   “你干嘛不好意思啊,贺邵承,你真的很帅诶。”他洗着手,笑眯眯的,那边曾姥爷也整理好衣服了。手在一旁的毛巾上擦了擦,陆云泽又过去给贺邵承整理了一下衣领,“嗯,我们家小贺哥哥超级帅!”   他就是一时兴起,忽然造了“小贺哥哥”这个词出来,脸上的小酒窝还在呢,完全就是逗弄面前的人。   贺邵承原本挺像一个成年人,一个沉稳的青年才俊,结果瞬间耳根就红透了,呼吸都微微停滞了一瞬。心脏像是疯了一样奔腾了起来,他看到了么儿的笑脸,此刻竟然扭头就走,假借要穿鞋为理由,躲到门口去了。   么儿……喊他,哥哥了……   贺邵承的唇死死的抿着,不肯承认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差点想要把么儿抱进怀里。   陆云泽本来还在那里促狭地笑呢,结果忽然又眨了眨眼睛,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话——!!!   脸颊猛的红了。   曾姥爷换好了鞋,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了,忽然出门都不吭声了。   小贺那是一直比较沉稳,话不多;但他们家么儿可是个小话痨啊,平常最爱的事情不就是叨叨么?结果出门打了个出租,陆云泽也没吭声,就坐在角落里假装看风景,脸颊还泛着一点粉。   他心里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自己明明还比贺邵承大一岁呢,不是决定好了这辈子要让贺邵承喊他哥哥的么!怎么出来了一趟,他就……   贺邵承的耳根不比他好多少,不过又咳嗽了两声后就冷静了许多。   毕竟出门是去办正事的,他得撑起一个成年人的架势。   锦江饭店距离证券交易所还有些远,一趟出租花了有四十多块钱。他们也并没有把两箱子认购证都带在身上,只是说贺邵承拎了个公文包,里面先简单的放了五十本罢了。他也带了当初自己用于购买股票的那几本,这一次打算顺便看看情况。整个证券所早已不是当初刚开业时的冷冷清清,门里门外全是人。   贺邵承下了车,不少站在门口的市民都瞅了一眼。   他神色不动,和么儿还有曾姥爷一起进了大厅。   对比后世的证券交易所,此时的上交所还比较小,不过也是一样的结构,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在墙壁上,不断播报着实时的股票价格。因为主要上市的还是那八只老股票,这段时间新发行股票的公司不多,所以整个页面并没有到密密麻麻的程度。   整个大盘都是红的,只有偶尔飘出一抹绿色,不过接着又很快飘红。四周则是人工窗口,需要进行交易的顾客排队登记,还没有到人手一台电脑自由操作的时候。   整个大厅其余的地方便都是座位,不少人都在紧盯着电子屏,有的则聚在一起聊天,聊来聊去都是赚钱的事儿。而没有认购证,却又特别期望能够参与炒股的民众则在里头晃着,找个人就小声的问,出不出空白认购证。   曾姥爷还算是个认字的老头,也把自己厂子的账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了,但这会儿看到了大盘,也是觉得一阵眼花缭乱,根本不懂上面的数字都是个什么意思。   他迷茫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了,陆云泽也是一样。但贺邵承却是走到了电子显示屏正前方,比对着自己记忆中的数字,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这段时间获得的利润。当时他和么儿只买了五千,但现在那些股票加起来已经价值八万了,还是他没买好一只股票的结果。尽管贺邵承如今也并不缺钱,在此刻,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内心的激荡。   仿佛他天生就该属于这里。   目光依旧落在整个大盘上,凝视着上面数字的跳动。贺邵承也早已发现自己对数字十分敏感,居然每一下的变动都能清晰的记在脑海中。他还在看大盘,陆云泽也没闲着,坐下来之后就怂恿着姥爷去和身边的人聊天。其实他很想干这件事,但他的面孔太嫩,估计别人会不高兴理他的。   “姥爷,你就去问问,有没有卖认购证的。”   “么儿,咱们这回出来,不是要……”曾国强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了,外孙这是要他去打听现在认购证的价格呢!   老头子嘿嘿一笑,站起来在大厅里晃了晃,瞅见人多的一个小团体,就混了进去——“你买的那只小飞乐怎么样了?我看今天涨势不错啊,要不要赶紧出了?”   “今天涨得好那是昨天前天都不行!马上就卖,落袋为安,哈哈哈。”   因为整个大盘这段时间都是上涨,因此基本没有人亏钱,所有买了股票的都是喜气洋洋。有的人盼着再多涨点,不轻易的去动;有的人则更坚信“落袋为安”,看看涨的多了就赶紧换成现金再说,不过过两天可能又熬不住,再从高位买了。曾老头在边上一脸羡慕地听了一会儿,这才偶尔开始参与聊天,不过以恭维别人为主。他这个语气很快就让别人意识到,这是个想来买股票,却又没有认购证的人。   “怎么,老爷子,你没本啊?”   “啊……就是没本啊!”曾老头一愣,接着才意识到“本”就是“认购证”,很快就接上了话题,露出了有些懊恼的表情,“当时……唉!就没买,现在后悔的咯!你们知道哪儿有卖本的吗?”   “现在买本可不容易啊。”一群人摇起了头,“价格都飞一万二去了,昨天才一万五百多呢。您要买,说实话,可真不一定买得到,大把大把的人拿着钱在等呢!不过您可以去问问门口,外头全是贩子,说不定有收到的。”   “谢谢啊,谢谢小伙子。”曾老头其实已经快吓晕了,但还能很憨厚地笑笑,又回了外孙的身边。   贺邵承则在人工窗口,正在进行股票交易。   陆云泽坐在那儿,一会儿瞅瞅大盘,一会儿瞧瞧贺邵承,觉得也挺新鲜的。见姥爷回来了,他便立刻站了起来,走过去轻声问现在是个什么价。   “现在……说,一万二了……”曾国强的嗓音都是抖的,“门外在晃悠的可能就是贩子,等会儿姥爷再去问问。”   “嗯,行啊,如果价格压的低一点也没事,一万以上一本卖了就行。”陆云泽的眼睛都弯起来了,一听说自己能赚钱,小酒窝就格外的深。他和姥爷又坐在这儿聊了聊,听了听别人说的话,而贺邵承那里因为排队,又过了一会儿才完成了股票资金变动。他快步回了么儿身边,面孔上还难得的带了一抹笑。陆云泽瞬间就知道他那边是赚了钱了,便格外低声地问:“之前我们不是买了五千么,现在价值多少了啊?”   “八万三。”贺邵承低笑了一声,“不过有一只,我看了一下近几个月的走势,感觉不如我一开始预料的好,这次就换成了别的。”   “嗯,你折腾去,我是不懂那些的。”陆云泽笑了,“刚才姥爷打听过了,外面就有贩子,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问问那些贩子收不收认购证。”   贺邵承点了点头。   这种事,跟着的人多了也不好,尤其陆云泽,脸太嫩,去哪儿都属于碍事的一类。于是他就继续在大厅里休息,吹空调。边上还有一个自动售货机,他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喝喝。贺邵承则与曾姥爷一块儿去了门口,问了几个收空白认购证的贩子。贩子报价也都不同,不过主要都是一万一这个样子,于是也不必多挑。   “你那儿有多少?”贩子瞅了瞅,“我这边可以直接给你钱,现金。”   “这就要看你能吃下多少了。”贺邵承抿着唇,神色颇为冷静,“而且我不要现金,直接去银行打款。”   这个口气,明显手里不是一两本。贩子也就斟酌了一下,表示自己这边能吃五十本。贺邵承这才微微勾起了唇。   “刚好带了五十本。”他打开了公文包,给对方看了一眼,“走吧,对面就有银行。”   银行转账比较稳妥,杜绝了收到假币的可能性。贩子也没犹豫,这五十本一转手,那立刻就是赚五万中间差的事情啊!不过他显然也不是自己干活,还先打了个电话给上一级的老板,又先带着贺邵承去喝了杯茶。   陆云泽在大厅里等了好些时候,都以为贺邵承被人拐跑了。   他瞧了眼时间,都要四点了,大盘收市都一个小时了。这会儿大厅里虽然人多,但整个电子屏都没再跳动,边上的人工窗口也都已经关闭。他的矿泉水当然也喝了个干净,剩下来一个塑料瓶,被捏扁又撑开。终于,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仰起头对上了贺邵承含笑的目光。   曾姥爷这一天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震惊,反而不手抖不腿软了。   五十万嘛……他那个辣酱厂,再干干也能有的。   “卖完了?”陆云泽站了起来,去掂了一下公文包,果然已经轻了下来,只剩个空壳。   “嗯,卖完了。”贺邵承没多说,只是抿着笑看着么儿,“之后的明天再说,我和对方留了个联系方式。”   “遇到大老板了?”陆云泽并不奇怪有那种专门收购认购证的团队,估计也是资金雄厚的。他跟着姥爷还有贺邵承一块儿往外走,在马路边等待着打车,“五十本,卖了多少呀?”   “嗯,按照一万一一本卖的。”贺邵承站在他身边,尽管此时阳光已经不烈,但他还是帮么儿挡去了一点,免得那张白皙的面孔又晒疼了,“钱全在银行卡上,没有走现金。”   作者有话要说:TIP:关于认购证,我又进一步查询了,每一本认购证摇号摇中时是对应一只股票,不是说有手头有了一本就能随便买的。之前提到的80%中签率是每个股票的中签率,一本认购证可以反复中签,所以几乎本本都能中股票。文中涉及这方面的比较少,不过还是和大家说一下~作者菌个人觉得这段历史还是很有趣的,想要看更多故事的读者可以自己去网络上搜索“上海92认购证小故事”。 第87章 泡温泉   陆云泽笑了。   他们打了个出租回锦江饭店,上楼先把公文包放下,接着又各自冲了把澡,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下楼。曾姥爷这会儿只穿了件白体恤,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去装腔作势,左右就是个农村老头,装起来还会很可笑。   陆云泽也是一样,穿了一件宽松的短袖衬衫和夏天短裤;只有贺邵承还是西服衬衫和西裤,都不嫌热。   三个人去了楼下,这次又换了个几个菜,都精致又美味。曾姥爷想了想,还去要了一杯鸡尾酒,打算尝尝新鲜。   “怎么这么甜啊……”他是头一回喝这种酒,酒液放在高脚杯里,他还跟着外孙学了一下怎么拿杯。颜色是挺好看,花花绿绿,边上还缀了薄荷叶、柠檬片、小樱桃;但喝起来却又辣又甜,不符合他这个老头的口味。   贺邵承抿了一口柠檬水,“里面的颜色都是用糖浆混出来的,所以喝起来会很甜。酒又都是洋酒……姥爷你不喜欢就不喝了,鸡尾酒度数高,后劲也大。”   “嗯……果然老头子还是不适应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曾姥爷想了想,不喝了,将其放到了一边,又喝了杯白开水过过口。   上海菜有点甜,几乎每个里面都加了糖,饭店烧饭又来着个鲜,每次吃完了都会觉得口干。陆云泽又喝了一大杯水,舔了舔唇角,这才觉得差不多了,提议先去锦江饭店的后花园走一走,然后再去六楼,免费泡个温泉。来都来了,不享受一下服务也说不过去,曾姥爷那是摸着胡须同意的。   他还没泡过温泉呢!连个正儿八经的游泳池都没去过。   贺邵承听罢却是一愣。   因为他的脑海里,已经冒出了么儿只穿一个小裤衩在水池里泡着的样子。   他们两个天天睡在一起,又是年轻的小伙子,当然没什么要避讳的。但陆云泽并没有晚上只穿裤衩睡的习惯,所以能见到那赤嫩上身的机会并不多。他的唇抿了起来,目光不禁往边上挪了几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往这个方向考虑。等到站起来走了几步,贺邵承才呼出了一口浊气,觉得最近的自己……应该多冷静一点。   总冒出这种念头……是不够尊重对方的。   楼下的花园并不大,但整个设计都是欧式的,让没见过世面的曾姥爷啧啧称奇,觉得这特意倒腾过的风景就是要比他们农村土路野草要好看。陆云泽也恢复了小话痨的属性,似乎是忘记了下午自己出的糗事,一边走一边在那儿叨叨,内容也无非是以后把钱花在哪儿。   他这会儿也不瞒着姥爷了,把自己未来的规划说得十分清楚——“现在有了钱,我想在上海买房住了。贺邵承他要炒股的,回平县就相当于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姥爷你呢?要不也一块儿搬来上海,这里条件可比平县好多了。”   曾国强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   “么儿啊,姥爷这么多年都是在平县,大半辈子都在那儿度过了,这样换地方,会水土不服的。而且咱们厂子也在平县,姥爷还是想好好的弄厂子,发扬光大了。”   他也知道现在自己不能去拦着外孙和小贺,毕竟他是半个身子入土的老头,可两个小伙子还是早晨七八点钟的朝阳呢。于是他又笑了一下,胡须都跟着抖了一抖,“你们两个想来大城市,姥爷还是支持的,毕竟平县确实太小了,读书,考大学什么,都没上海这个地方方便……”   陆云泽抿了抿唇,牵住了贺邵承的手,“可,可那样我会舍不得姥爷的。”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想来就来呗,坐个火车两个多小时也就回去了。”曾老头嘿嘿地笑了,十分看得开,“而且现在电话多方便,这回既然要有那么多钱,也不节约了,咱们三一人配一个大哥大,随时都能通电话。”   他似乎并不在意外孙要离开自己身边,在花园里溜达了一圈后就想去泡温泉了,特别想见识一下这个大酒店的温泉是什么样。他一辈子都是个农村人,温泉长什么样那是真的没见过。老头子还嘟嘟囔囔的:“温泉不都在地底下么,你说这六楼通的什么温泉啊?”   贺邵承拉着么儿的手,“估计就是一个有温水的游泳池。”   曾姥爷皱起了眉:“那不是大澡堂吗?”   不过讨论来讨论去,都不如真的去瞅瞅来的有用。三个人拿着房卡去了六楼,花钱买了三条泳裤,这就进男更衣室换衣服了。如今是夏天,天气热,也不用穿那种白色的浴袍。贺邵承一条紧身泳裤上腰,把他臀部肌肉的线条都勾勒了出来。两条腿更是笔直修长,站在那里都能看到结实的肉。   但陆云泽就不一样了。   他反复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特别不好看,用力地收缩了屁股上的肉都没有用——那两瓣还是圆的,软的,像两瓣西瓜似的。他自己就给气鼓了腮帮子,觉得这算什么事儿嘛,他怎么就没那种肌肉线条呢?   明明都是男的!   他此时是忘记当初贺邵承在打篮球时,自己就往边上阴凉地方一坐的事儿了。   “为什么我就那么白斩鸡……”陆云泽小声嘟囔着,因为姥爷也换好了,只能把东西都锁到柜子里,踩着拖鞋往外走。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下面肋骨都隐约可见,明明去年过年的时候还胖了点的。   “么儿最近瘦了。”贺邵承跨过了清洁池,又推开了帘子,“之前又是水灾,又是生病……还有那件事。”   他的眼眸垂了垂,只见么儿那白皙的身体上,只有脖间残留着一点褐色的疤痕印。他每次看到这个位置,心口就会微微发沉,不住的回忆起当初的那份无力感。   他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腹部的那一道疤。   “那我等会儿再去点个什么点心吃吃。”陆云泽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每天已经吃不少东西了,结果居然还给瘦了!不过也是,那段时间刚出院,吃的还主要以清淡为主,又是家里自己烧饭,油什么加的可少了。   三个人一块儿走到了温泉厅里,里面人不多,零零星星的,并没有到下饺子的程度。不过毕竟是酒店内,所谓的“温泉”也就只是个噱头,不可能真的从地下引来泉水。曾姥爷本还有些期待,瞧见那大澡堂子,便叹了口气,觉得果然这世上,穷人和富人玩的东西,本质都是共通的。不过这锦江饭店的澡堂和他们平县镇上的澡堂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整个环境都干净又敞亮,也是个休闲的好地方。   它四周并没做成游泳池的样子,而是用石头堆出了户外汤池的感觉,里面的热水还添了什么东西,颜色并不是透明,而是泛着一层白,从几个地方咕嘟咕嘟的涌出来,真有几分汤池的样子。不过看样子整个水池也没有很深,差不多就到成年人的腰部往上。   陆云泽蹲下了身,摸了摸,觉得水温还好,没有很烫,但依旧不能多泡。   “姥爷,泡半个小时就上来,否则会晕汤的。”   “晓得。”老头子先踩着梯子下去了,舒舒服服的找了个地方一歇。   这里面也不分男女,是个混合浴池,所以远处还有带着女友正在一起泡澡的男性,似乎把这个地方当做了一个温水游泳池了。贺邵承看了一眼,那年轻的男人正抱着怀里漂亮的姑娘,嬉笑打闹,动作暧昧至极。不过他并没有对这种事情产生任何的兴趣,反而还皱了皱眉。陆云泽已经进了温池,他立刻跟上,都没爬梯子,是直接跳进去的。   两个人走了几步,也找了个角落靠着了。   曾姥爷觉得舒服,决定好好的游个泳再说。   身上被泡得热乎乎的,这一天到底也在外面跑着,陆云泽自己觉得还是有些累的,这会儿便犯起了困,靠在边上打了个哈欠。贺邵承稍微拉住了他一点,不要给滑到了里面去。他的动作很自然,直接就在水下搂住了么儿的腰。陆云泽侧头过来看他,他也一脸平静。   “毕竟是在水里,安全第一。”   陆云泽眨了眨眼,笑了,大大方方的靠在了他的身上。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叹了口气,脚还在水里踢了两下,“去年十二月到现在,将近九个月啊……总算能把这些认购证卖出去了。”   虽然今天才入账了五十万,还有更多的认购证在酒店房间里放着,但陆云泽还是露出了小酒窝,“对了,你还没和我说你是怎么卖的呢?真的有个大老板?”   “应该是的。”贺邵承垂眸看着么儿,尽管胳膊都泡在温水里了,但依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陆云泽腰上的那一份柔软和光滑,“他一个人拿不出五十万,先请我和姥爷去喝了杯茶,等那边给他打钱到账后才去的银行。”   “呼,我好怕你被抢了,毕竟那么多……也五十万呢。”陆云泽眨了眨眼,呼出了一口气,“想要稳妥地卖掉这些认购证也真不容易。”   “嗯,但是……我长得比较特殊吧。”贺邵承低笑了一声,“他们就觉得我好像有背景,还挺客气的。”   陆云泽瞧了瞧,贺邵承那张脸已经长开了,和未来的那个他在面容上差别不大,确实会让人产生他拥有特殊背景的感觉。更何况人靠衣装,这家伙出门就是那样子的一套,简直和海外归国的华侨一样……   “唔,那你就继续端着点。”他又踢了一下水,那边姥爷已经游了两个来回了,出了一身汗,似乎是打算歇歇的模样,“我们卖完了本子,拿了钱,就去问问哪里能买房。”   “真的打算住到上海来了?”贺邵承微微皱眉,“姥爷那边……”   “你要炒股的嘛。”陆云泽叹了口气,虽然心里是很希望姥爷一块儿来的,但他也明白,老人家离不开平县了。平县有曾姥爷大半辈子的记忆,也有他现在引以为傲的厂子,如果就这样搬到上海来,曾姥爷人生地不熟,那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而他自己对上海的感情又颇为特殊,毕竟上辈子也在这个地方住了那么久,仿佛就是他的第二故乡。   “而且,上海的资源什么,确实会好一点。”他没忘记自己刚重生时的决定,他这辈子是要让贺邵承好好读书,和他一样规规矩矩的去考大学,走正经路子的,“我们省里头才几个好学校呀?上海这边好学校多多了,整个城市也更开放……”   “么儿……”贺邵承看着他,抿了抿唇,“我可以……不炒股的。买了放在那儿也是一样。反正按照现在的情况,都是涨,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陆云泽瞅了他一眼,腮帮子鼓起来了。上海证券交易所的股票是涨了,从未来的角度,还涨了不少。但中途怎么可能不波动呢?他虽然记不清楚时间,但也知道有那么几次,整个大盘都跌到底去了,让一群人都哭天抢地,差点就没排队从上交所的楼顶往下跳了!   “你读了那么多书了,怎么还这么蠢?你觉得有可能一直涨吗?”他嘟囔着,言语之中满是嫌弃,“贺邵承,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经济水平配得上这样水涨船高的股市指数吗?”   贺邵承一愣,想了想那疯狂的证券所,又想了想平县许多普通老百姓买肉都拮据的生活情况,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只是一部分人富起来了……”   “那我问你,股票这样涨,大家都赚钱了,赚的钱从哪来的?”陆云泽鼓了鼓腮帮子,觉得贺邵承真是蠢,明明有的时候还挺聪明的,怎么就犯愣呢?   贺邵承皱了皱眉,“一方面是市值的扩大,一方面是厂家的盈利分红……”   “错了。”陆云泽看着他,叹了口气,“能量都守恒呢,钱难道会凭空冒出来吗?不换成现金,虚拟价格再怎么高都没有用,只有在卖出之后才是赚了的。但是想要卖掉股票,肯定要有一个人买吧?你赚的钱,就是后来买的人给的。”   “你别看现在拼命地在涨,所有人都在赚,这就和击鼓传花似的,总要有人接手。而接手的人不可能无穷无尽,最终就是下跌。后面人亏的钱,才是前面赚的,别的什么都没用。”   他戳了戳贺邵承的肚子,“你这下能明白了吧?想要赚钱,还是得看好了,我不是说你要天天去证券所里坐着,一天交易好几回。但是感觉涨到差不多了,是咱们这个市场负荷的极限了,就赶紧卖掉。”   贺邵承被说了一顿,目光还依旧十分柔和。他似乎最喜欢听么儿这样叨叨,尽管他心里其实知道正确的答案,也甘愿让么儿把他教训一顿。   “嗯。”   他点了点头,“我听你的,那我们之后就搬到上海来。”   “学校也转一下……咱们可以走前再去一中和同学们告个别。”陆云泽继续叨叨着以后的打算,“对了,我们两个要不跳级吧?感觉初中的东西也比较简单……”   “直接跳去高中?”   “啊……那太快了,不要,还是先跳到初三去。”陆云泽想了想,眨了眨自己圆溜溜的眼睛,小酒窝露出来了,“咱们两个要好好学习了,上海的教育水平肯定要比平县高多了,可没那么容易再拿第一……”   三个人先在汤池里泡了半个小时,跑得热透了之后才走到了边上的休息区。陆云泽皮肤白,此时被泡过的地方就泛起了一层粉红,刚刚好到腰的位置,分界特别明显。而那一双腿则又被泡得水光光的,都看不到那些细小的汗毛了。贺邵承的呼吸微微顿了顿,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   他不能……总是去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陆云泽要了个大浴巾,把自己一裹,找了个躺椅躺下了。   曾姥爷还是头一回坐这个躺椅呢,原先村里头有的人家有,但他一直节约着钱,没去买过这种东西。这会儿往后一躺,还能摇摇,真是舒坦!老头子也拿了个浴巾把自己肚子盖上,接着就在那儿准备眯一会儿了。贺邵承却没躺下,而是拿着房卡去点了一份蛋糕,拿过来给么儿。   陆云泽瞅见精致漂亮的小蛋糕,就吸了吸鼻子,像是汽水儿遇到了好吃的一样,闻着味就起来了。   那蛋糕就一份,勺子也只给了一个,是巧克力味的,上面还裹着一层特别诱人的熔岩巧克力。他舀了一勺,吃了,抬眸看向正盯着自己的贺邵承。   “专门给我的?”陆云泽戳了一下蛋糕,又舔了一口表面的融化巧克力。   “嗯,你刚才不是说要吃点心的吗?”么儿说的每一句话,贺邵承都有深深地记在心里。   陆云泽又戳了一下蛋糕,“可是,我也不要吃这么多呀。”   他先吃了半个,就坐在那儿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因为舔得很干净,唇角也没留下巧克力的渣。不过吃完了上层那一半裹着酱的,他就把剩下来的还给了贺邵承,“还有半个蛋糕胚,你吃。”   “好。”贺邵承接过了,就用着么儿刚才抿过的勺子,把剩下来的半个也吃了个干净。   曾姥爷是舒服坏了,泡个澡又睡个觉,差点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呼噜了!陆云泽觉得让姥爷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也好,因此等身上冷了以后便又和贺邵承去汤池里泡了泡。两个人还一块儿试图游泳——说起来他自己是南方人,贺邵承原先是北方的,应该他擅长游泳一点。但其实陆云泽却是个旱鸭子,在水里头扑腾了几下就不行了,双腿怎么蹬都没法往前。   贺邵承便拉着么儿在水里走,让他能够稍微体会一下游泳的感觉。   身上的汗出了不少,虽然汤池泡着舒服,但毕竟是个公共场合,并不能说泡了就当做洗了把澡的。一方面这水不干净,另一方面也不知道别的人身上有没有病菌什么。因此两个人上来后,把姥爷喊醒,又去更衣室里单独冲了把澡。   更衣室是单独隔间的,并非澡堂子似的大通间,沐浴露、洗发露这种东西都是每个隔间自备。陆云泽脱了衣服,热水冲到身上,特别舒服地放松了全身。他伸手去墙边按洗发露,准备先把头发搓一搓——“诶?”他眨了眨眼,“没有了……”   贺邵承本在一个人冲澡,结果就看到自己的门被推开了。他还以为是有陌生人过来,眉头瞬间皱起,伸手就要去把门重新按上。结果么儿的脑袋却探了进来,接着则是整个人。   “我那边没有洗发露了,你借我点。”陆云泽脸上带着两个小酒窝,看着贺邵承,目光特别干净。   但是贺邵承就不行了。   心脏在这一瞬间差点要炸了,他连呼吸都忘了,只能看到面前的么儿……一个……和他一样,什么都没穿的么儿!耳根烫到几乎发烧,贺邵承不住的后退了一步,又过了一秒才低哑地“嗯”了一声。   陆云泽已经去按墙壁上的洗发露了。   他也没客气,直接往头发上一拍,说了一声“谢谢”后就走了。   只留下贺邵承一个人,在浴室的隔间里。   水花还在不断的撒,把他的面孔都弄湿了。但贺邵承此刻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一样,只会怔怔地靠着墙壁发愣。脑海里满是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他知道么儿很白,但没有想到能够这样的白,就像是一枚嫩鸡蛋被剥开了壳……   手慢慢地捂住了脸,贺邵承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没救了。   心脏如骏马奔腾似的在跳,他明明去年这个时候,天天晚上都和么儿一块儿在厨房里,或者后院冲澡。为什么当时就不会有任何的特殊感觉呢?他知道自己不对劲,这段时间都很不对劲,自从开始想要紧抱着么儿睡觉开始,他似乎就越来越贪婪了。明明当初只是躺在对方的身边,把一只胳膊给么儿抱着,他就能够很安稳地入睡……   花洒的水声遮掩了许多,没有人知道贺邵承一个人在隔间里做了什么。   陆云泽好好地洗了把澡,身上都香喷喷的,才去换了衣服,上了楼。   曾姥爷也洗好了。   虽然他们县城那套房里就有花洒淋浴,但家里头说句实话,那水总是力道不足,哪有这小锦江的花洒那样舒坦的呢?他现在是看什么都觉得好,笑呵呵的,拿了毛巾好好地擦干了身上,换好了衣服和外孙一块儿坐在门口等小贺。贺邵承又过了片刻才出来,只披了一件这边免费提供的浴袍,没再穿自己的衬衫和西裤。   “走吧。”他抿着唇,神色很平静。   酒店提供免费洗衣的服务,他们上了楼就给楼下接待打了电话,让阿姨过来拿走了衣服。不过衬衫裤子什么还好,底裤这种私人的东西,他们还是自己手搓的。陆云泽把自己的平角裤挂在了衣架上,那边贺邵承也洗好了,拿过来一起挂着了。   “明天早上我们还是在这儿吃个自助早餐,然后就去接着把认购证卖了。”陆云泽伸了个懒腰,往后一躺瘫在了床上,“姥爷,看电视不?这个电视比咱们家的都大。”   “当然要看!我还没瞧过上海本地台是什么样呢。”曾老头嘿嘿地笑着,觉得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三个人都上了床,曾姥爷一张,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张,都开着空调盖着被子,奢侈又舒坦。贺邵承这次是穿了一件短袖睡衣了,裤子也套了一条,和么儿一样,几乎是情侣装。但在曾姥爷看来,他只觉得两个孩子像是一对亲密的兄弟。   老头根本不会往乱七八糟的角度考虑,开了电视就认真地听起了上海本地电视台晚间鸡毛蒜皮档。虽然上海话和他们平县的方言不大一样,但南方的方言都是共通的,就一点口音区别罢了。他还是头一回听这种讲邻里之间破事儿的节目,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陆云泽也是一样,眼睛都不带眨的。   贺邵承的目光则时不时的要落到么儿的身上,耳根也泛着一层格外深的红。   他们看到了十点钟,关了电视又关了灯,都躺到了被子里去。曾老头那是真的困了,如果之前不是外孙喊他,他估计都要在六楼的温泉边上睡一晚上了。陆云泽也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枕着一个大枕头,一只手还压在枕头底下。他吸了吸鼻子,嗅到了自己和贺邵承身上沐浴露和洗发露的香气,觉得也挺好闻的。   “咱们屋里没蚊子吧?”他小声地问了一句。   “没有。”贺邵承伸手过去,胳膊略微有些紧绷,但还是如往常一样把么儿的腰搂住了,接着再顺势把人往自己怀里紧搂几分,“边上有蚊香。”   “嗯嗯,那晚安啦。”陆云泽这才闭上了眼睛,乖乖地蜷在他怀里。   抱着么儿,贺邵承本该是能安安稳稳地闭上眼睡觉的。但在今夜,或许是因为淋浴时的那件事,他却又一次失眠了起来。他最后是冲的冷水澡,强迫着自己泛红的面孔恢复到正常;但此时在黑夜之中,脸颊却是和耳根一样烧了起来,烫得他感觉心脏都要蹦出胸膛了。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么儿……   么儿……是他的。   他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出去散步,一起睡觉……   明明这样已经是极限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够?   人心果然是从不知道满足的。   他感受到了陆云泽浅浅的呼吸,也听到了曾姥爷打起来的呼噜。这个深夜,贺邵承就一个人闭着眼睛失眠,直到凌晨一两点才勉强跟着睡着了。   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一早,他的眼眶格外明显地泛起了一点黑。   但是帅的人和丑的人有黑眼圈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贺邵承,此时整个眼窝就像是上了一层棕色的眼影,显得那双眼眸更深邃了几分,不认识他的人是根本看不出来这其实是黑眼圈。但陆云泽天天和他在一起,立马就发觉了不对劲,按着他的脸好生的盯了一会儿,特别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啊?咱们昨天晚上不是睡得挺早的么。”   贺邵承抿了抿唇,坐起来穿了衣服,“可能白天有点累了。没事,过段时间会自己消的。”   “噢……”想到昨天对方去卖认购证的事儿,陆云泽也就真的信了这个理由,觉得贺邵承也挺辛苦的,明明比他还小大半年,但却得装作一个成年人去和那些贩子交涉。他鼓了鼓腮帮子,今天特别主动地去把他、姥爷还有对方三个人的牙膏都挤好了。曾姥爷今个那是舒服啊,早上起来看到柜台上的熊猫香烟,都有点想尝尝了。   “么儿……姥爷,要不,就抽一根这个熊猫看看?姥爷还没见过这么高档的烟呢……”他嘿嘿地笑着,试图和外孙说情。   陆云泽晃了晃手里的牙刷,“不行,都那么久没抽烟了,这回破戒下次更难戒。姥爷你过来刷牙洗脸,咱们等会儿去楼下吃自助餐去,您留着肚子吃点小点心不好嘛?比如说龙须酥啊,叉烧包子啊……”   曾姥爷想了想,叹了口气,只得把那香烟放了回去。   他是很无奈的,自己就抽烟喝酒这一个爱好,现在那是被外孙卡得死死的,从去年到今天还真的都没再抽过了!不过他心里头也知道外孙是为了自己好,之前还让他们厂子去搞集体体检呢……这孩子,也是孝顺的,他这个老头就勉为其难地配合配合吧。   曾国强这样一想,就不纠结香烟的事儿了,刷了牙洗了脸,和孩子们一起去了楼下。一个标间其实只配两张餐券,他们又付钱添了一张,这才一起进了餐厅。   因为起得早,人也依旧不是很多。   酒店主要准备的是散客小餐桌,也有几个大的十二人桌,不过都在后面单独划了一块。两旁都是自助的早点,从普通的稀饭、油条、豆浆、豆腐花,到精致的中式糕点,再到外国人会更喜欢的面包、果酱、沙拉、薯条,几乎是应有尽有。曾老头从没想过,就只是早饭还能吃出这么多花样来,整个人都傻了。他也是头一回吃“自助餐”,都不知道是个什么自助法。   说起来,也理应是第一次来这种自助餐厅的陆云泽和贺邵承却都很习以为常,带着曾姥爷从边上拿了餐盘。   “姥爷,想吃什么自己夹就行了。”他瞧了瞧,先在盘子里来了点开胃的榨菜,打算再去打一万米粥,“不用客气的。”   “好……好嘞。”曾国强点点头,也没和平时一样去吃那粥、豆浆,都是挑的平时没见过的东西。   光是一顿早餐,老头子就吃得肚子撑起来了,觉得今天午饭都不用再吃了。陆云泽和贺邵承倒还好,就只是说吃饱,没贪吃什么东西。在贺邵承眼里,尽管锦江饭店的一切都是精致的,早餐也都做得像国宴一样;但这一切依旧比不上当初么儿给他下的那一碗面,那一碗只有西红柿、青菜和鸡蛋的农家灶火素面。   贺邵承先去买了个手机,接着才联系了昨天的人,又贩售了一百本认购证。   现在认购证十分抢手,只是过了一天,价格又涨了五百上去。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手里这么多本,不能只卖给同一个人,因此下午还又去找了其他的贩子,分散出售了一百多本。陆云泽和曾姥爷也一块儿帮忙,总之能卖一些就卖一些。   他们家的银行卡上,加起来的资金就这样快速突破了三百万。   曾姥爷跟着卖,一开始还觉得手抖,每一本认购证给出去,就能换一万多块钱呐!他现在却只剩下了感慨,因为不到一个月之前,他女儿还因为新丈夫化工厂的事儿,为了五十万绑架了他两个外孙……   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因此只是在心里叹息罢了。   认购证应当还要俏一段时间,因此来上海的第四天,陆云泽就没再让贺邵承去谈生意了,而是拉着姥爷在宾馆里睡了个懒觉,接着再去上海热闹的地方逛逛。做事情还是要劳逸结合,他觉得贺邵承这几天都累坏了,那哪成呢?   外滩当然是个好去处,可以欣赏一下大海的风景。他们平县连个小破湖都没有,根本瞧不见这样广阔的大海。陆云泽去百货大楼买了个傻瓜式尼康胶卷相机——这可是个烧钱的小东西,在这个时代都属于身份的象征。他让姥爷站在海边,好好的拍了几张照,还都是彩色的,让曾老头啧啧称奇。   因为是傻瓜式相机,比较简单,设置好了按一下就能拍。曾老头也没光让外孙和小贺给他拍照,拿着相机就站到了远处,让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咔嚓”一声,给陆云泽和贺邵承拍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合照——贺邵承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一手揽着么儿,一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抿着微笑,站得笔直。而在他身边的陆云泽就直接把双手往后,摆出了个挥舞的姿势,笑得格外开心。   “你干嘛这么严肃啊。”陆云泽戳戳他的腰,又做了个伸展的动作,“快点,现在这边又没别人,你随意点,咱们不是在拍学生照……”   被么儿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顿,贺邵承也就逐渐放开了,陪着他一起在海边大笑。风很凉爽,因此就算太阳有些烈,三个人都没有感觉到热。曾老头觉得相机这个东西可真是有意思,就那么“咔嚓”一下,所有的一切都被记录下来了,再也不会改变,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个瞬间。他拍了不少照片,有人的,有海的,也有上海那些民国风情的建筑。总之所有他觉得新奇的,有意思的东西,他都给拍了下来,然后在下午戳了戳外孙,问他哪里能把这些照片给印出来。   陆云泽把里头的胶卷拿了出来,“把这个送去相片打印店就行了。不过也要时间呢,今晚我去问问酒店附近哪里有,先把今天的打出来再说。”   曾姥爷连连说好,脸上也笑出了褶子:“真是个好东西……我要把照片拿去给你姥姥瞧瞧,她还没来过上海呢!”   他们又去逛了最热闹的南京路,一整排商铺,来来往往都是人,是当之无愧的“中华第一街”。手里有了钱,曾老头也就不节约了,瞅见喜欢的小东西就给带上,打算回厂子了之后送点给员工们。陆云泽物欲比较低,只是买了一根水果糖葫芦在吃,因为是夏天,还得快点,否则糖浆就要化了。他在杆子上裹了张餐巾纸,这才没让糖浆滴落到手上,不过吃完了之后还是觉得腻味,又喝了一瓶冰矿泉水才好。   贺邵承则是在一家玉器店里,挑了一枚羊脂玉做的平安扣。   尽管他脖子上戴着的那一枚也不错,也是从百货大楼这种正儿八经的地方买的。但对比此时他选中的,那就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东西了。这一块玉格外的白皙,就像陆云泽胳膊里头最嫩的那块肉一样白,整个又泛着一层脂光,确实像是羊脂凝出来的玉了。   陆云泽的生日是六月二十六号,那会儿刚好还在水灾,不少店铺都被淹了,哪里还能买到像样的东西。当时么儿也没心情庆祝,只是吃了碗曾姥爷下的长寿面,其余的事情就都没有做了。贺邵承此时便想给么儿补上这份生日礼物,因此才挑选了这块平安扣。   陆云泽过来瞧他,结果就被戴上了红色的绳子。低头一看,胸前还是块特别圆润,特别细纯水足的羊脂玉。   “给我的?”他眨了眨眼,瞅了瞅面前的贺邵承。   “嗯,补的生日礼物。”贺邵承垂着眸,觉得这块玉确实很合适对方。他的脑海里甚至自动冒出了么儿只戴着这块玉的样子……   心口又是重重地一跳,提醒着他自己想的有些越界了。   贺邵承不动声色,又伸手去摸了摸么儿胸口的那枚平安扣,这才转身去付了钱。 第88章 土地拍卖   一千六百多本认购证,最后变成了一千七百多万,落在了贺邵承和曾姥爷两个人的银行卡上。   曾老头是不想要这么多钱的,觉得自己厂子那边稍微拿个四五十万就行了,就垫一垫新厂房装修的急,别的还是给两个孩子折腾那什么炒股买房去。他到银行,打算把自己卡里头多余的钱转给小贺,结果因为转账资金特别大,还被银行经理请到里面去喝个茶,说是高级VIP客户。曾姥爷觉得自己哪算是高级客户啊,把钱转了就想走了,根本不听经理给他推销理财产品。他摆摆手表示要出去吹吹风,有什么事儿都和年轻人说去,因此银行接待室里就只剩下了贺邵承和陆云泽。   不过贺邵承对理财也没什么兴趣,抿了口茶之后就询问起了别的事情——“如果我想在上海投资一下房地产,那我该去哪里呢?”   坐在他身边喝茶的陆云泽笑了一下,脸上的小酒窝又露出来了。   房地产这个词在1991年还颇为时髦,商品房更是个新鲜的东西,还远没有到人人了解,人人耳熟的程度。银行经理一愣,接着才询问道:“请问您是需要购买地皮吗?”   “地皮,商铺,别墅,都可以。”贺邵承的双手还交扣着,眼眸微微抬了抬,神色十分平静,“我想找一个渠道稍微在这里置办一点自己的资产。”   “这个……我好像听说,再过一个月,市政府要举办一次地产拍卖会……”银行经理一边在心里感慨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一边努力地回忆着之前道听读说的消息,“似乎有黄浦区南京路那一条街……不过具体的,要不您去问问市政国土资源局?我这里毕竟是银行,知道的消息不多……”   “不过您需要贷款的话也可以联系我,我们这边可以帮您很快审批下来的。”他又推销起了业务,格外殷勤。   “好的,谢谢。”手里的资金基本上用不完,贺邵承暂时并没有任何贷款的想法。转账完毕,他拿上了自己的银行卡,微微颔首后便和么儿一起走了。曾姥爷早就到了外头,在欣赏门口马路牙子上的花圃呢!   “事儿办完了?”也在上海呆了有一个星期了,虽然无论是从吃的角度还是住的角度,曾姥爷这段时间都舒坦极了,但要说他不惦记厂子,那肯定是假的。而且一直跟着两个孩子,他是真的发觉自己没啥用,还不如不跟着呢!   “嗯,说是一个月以后有一场地产拍卖会,明天我和么儿打算去市政厅去问一问。”贺邵承点了点头,一起往锦江饭店的方向走去。   曾老头一听“一个月”,心里头就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去了。   “你们两个孩子……确实是打算住上海了,姥爷也没拦着你们的意思。”他看了眼外孙,么儿正瞅着他呢,“但……”   “姥爷,你想回去了?”陆云泽眨了眨眼,直接问了。   “嗯……姥爷是想回去了,毕竟厂子还在那儿呢。”他叹了口气,“这次出来玩,也玩够了。你们两个小的比姥爷我懂得多多了,我也帮不到你们什么忙……”   “所以要不,我就先回去?你们两个在这儿有事就接着办,办完了,闲下来了,再回平县。”   贺邵承抿了抿唇。   他心里是尊敬这位老人的,也十分习惯和对方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日子。曾姥爷在么儿把自己带回家后,从来没有露出过一丝的不虞和嫌弃,还总是让他多吃点肉,多吃点饭……好好的补补身体。后来,他的户口也直接落在了对方的名下,让曾姥爷成了他名正言顺的监护人。此时听对方这么说,就算他知道这是有道理的,眉头也难免皱起了。   “嗯,行啊。”陆云泽却是点了点头,“不过姥爷你也别着急,我和贺邵承还要回平县办转学的事儿呢。要不这样,明天上午,我和他先去打听一下地产拍卖的事情。哦对了,我们三个还得买手机,方便联络。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儿的话,就后天一块儿回平县。”   其实认购证卖完了,这次来上海的任务也就达成了。先回去一会儿也不打紧。   “好嘞,反正我老头子什么时候都能走,就别耽误了你们的事儿。”曾姥爷拍了拍外孙的脑袋,“走,饿了没?今晚再点一次你喜欢的那什么口水鸡……?我感觉昨天那素三丝吃着也挺清爽的……嗯,姥爷这两天都不要大荤了,吃够了,今晚就清淡点吧。”   “贺邵承,你呢?”陆云泽扭头去看身边的人,“你饿了的话就再点一个瓦罐焖肉什么的……”   “不饿。”贺邵承摇了摇头,“今晚吃点清淡的就好了。”   饭店的花园已经连着几个晚上去过了,健身房曾老头也溜达过了,因此今天吃了饭,他都没高兴出门,直接就回客房看看电视准备睡觉。人无论去再好的地方,当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家时,便很难产生那种由内而外的放松感。曾国强冲了把澡,叹了口气,虽然吃好喝好,但心里头这会儿却是更惦念他那小破屋了。   陆云泽也有点这种感觉,晚上蜷缩在贺邵承的怀里,轻轻的拨弄着彼此胸前的平安扣。   “等我们回去了……好好的和同学吃个饭,打个球吧。你别给我放水,我们两个队就认真的比一次……”   “么儿,我们两个一队不就好了?”贺邵承低着头,虽然灯关了,但也能看到那枚羊脂玉泛出的莹莹白光,“这样就没有放水不放水的事情了。”   “唔,我不要。”陆云泽笑出了两个小酒窝,“我和他们搭档习惯了,我才不和你一起呢。你继续当你的承哥好了。”   两个人在床上轻声地说着话,另一边的曾姥爷已经打起了呼噜。但是忽然,陆云泽却顿了顿,皱着眉张开了嘴,伸手进口腔摸了一下之前就一直隐隐约约不舒服的那个地方。   诶?   怎么感觉……摸到了硬的?   “唔,我好像……长牙了?”他拧着眉毛,含糊地说着,手指头则又在里头摸了几下,确定自己是没摸错。那块一直泛起顶涨感的牙床现在已经露出了一个小角了,边上的牙龈应该是都退到了后面去,感觉还挺奇特的。   “长出来了?”贺邵承一愣,“觉得疼吗?”   “唔,不疼。”牙齿应该是直直往上长的那种,所以没顶到前面的牙。但陆云泽依旧觉得不大舒服,舌头忍不住地要往那个位置舔舔。这种事情就是没发觉时不觉得,一旦发觉了就一直难受。他来回舔着那个小尖,都睡不着了。   “么儿,不舔了,如果要长就长吧。”贺邵承伸手摸住了他的脸颊,“好了,睡觉。”   “哦……”陆云泽眨了眨眼,终于不去舔了。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在路边随便吃了个豆浆油条,就去了邮电局,先一人买了一部“砖头手机”——也就是俗称的“大哥大”。   曾姥爷头一次拿到这个玩意儿,到手了之后一直忍不住地啧啧称奇。尽管他早有耳闻这个东西,但哪能想到自己也居然拥有了一个呢?光这一个砖头,他就花了两万块,在平县都好买一套房子了!   陆云泽却掂量了一下手里这个时代产物,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还是太笨重了。”前世2004年的时候,他那会儿用的是贺邵承给他买的翻盖式手机,韩国三星的牌子,又薄又轻便,往口袋里一塞就行。现在手头这个大哥的,口袋里根本塞不进去,必须随身带个公文包。   他鼓了鼓腮帮子,就这么随口说了一句,邮电局的工作人员还特别讶异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嫌弃大哥大!   贺邵承也颠了颠手里的砖头手机,觉得并不怎么方便,“嗯,以后有新款的,再买。”   在上海城市里来来回回,都需要打出租,虽然也没有很麻烦,但陆云泽想了想,觉得到时候还是让贺邵承去学个车,买一辆稍微气派一点的。他自己是用不到,但贺邵承需要装腔作势,没个车还真的是不行。于是在出租车上,他便问了问司机现在的轿车价格。   也就十几万或者二十几万罢了。稍微豪华一点的牌子,估摸着也就三十来万,鲜少有超过五十万的。   曾姥爷在边上,被那数字吓了一跳,但想了想外孙他们手里一千多万的钱,又长呼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钱多着呢,随便两个孩子折腾去。   他们到了国土局,表明了希望参加地产拍卖的意愿后,就有一个工作人员带着他们进了办公室,详细的介绍了一下情况。   下个月,确实有一次地产拍卖。按照国家规定,地产拍卖都会提前起码二十天向社会公示,有意参与的竞买人则需要提前登记个人信息,缴纳保证金。贺邵承原本对这些程序都不了解,不过听罢也就明白了,并没有什么需要犹豫的。他当即缴纳了五万元保证金,接着又领取到了一份拍卖手册,上面详细介绍了这次即将拍卖的地皮、商铺和其拍卖底价,拍卖时间,地点以及拍卖规则。这次的拍卖内容还不少,不仅囊括了之前银行经理提到的南京路商铺,居然还有陆云泽心心念念的法租界小洋别墅!   领到了这份册子,他们也无需继续在上海了,又休息了一晚,终于在次日清晨坐上了回平县的火车。   虽然发了财,但曾姥爷发觉自己的爱好还是没变,在火车上花一毛钱租了一本《知音》新刊读,倒是比在小锦江后花园散步还要更让他高兴。相机拍下来的照片他也都带上了,一到家就进了屋,去和已逝的爱人一个个介绍自己在上海瞧见的新东西,把这回的经历细细地说给对方听。尽管爱人已经再也不会应声,再也不会带着笑骂他一句“死老头”了,但曾国强还始终觉得爱人就在自己身边。   他好好地对着牌位聊了两个小时,这才舒坦了,稍微在家弄了口凉面吃,接着就骑着电三轮回了厂子,带着在上海买的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给厂子里的员工送礼物去了。   对比有厂子要忙的曾姥爷,陆云泽倒是偷懒,在家里又睡了一觉。   锦江饭店的床都是席梦思的床垫,软度适中,最舒适不过了;但因为缺了家里这普通的老凉席,陆云泽却始终不得劲,现在一躺倒床上就赖着不肯走了,也不要盖毯子。贺邵承先在楼下给同学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自己接下来要和陆云泽一起搬去上海的事情。所有还期待着和承哥副班一块儿玩的男生顿时就难过了,在电话里都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和骂声。   “承哥你要抛弃我们兄弟了吗?!!!居然带着副班跑去上海???草,这也太突然了吧!”   贺邵承抿唇低笑,“也是没有办法……所以这几天约个饭吧,好好的聚一聚,我和你们副班请客。”   “请客也没用啊!!你这是背叛了我们兄弟感情!!!”   这种好兄弟要转学的事儿,虽然心里明白这是阻止不了的,但身为铁哥们,他们也难免难受,最后都化悲愤为食欲,表示要好好地吃副班和承哥一顿,最好吃到他们破产才行。贺邵承在电话里忍不住又笑了,表示随便他们吃,吃多少都全包,而且把班上女生也一起喊来最好,直接来个全班聚餐。   这几个同学也都是班上和谁都能聊上两句的,家里但凡有电话的,他们都能联系上;没电话的过去溜一圈通知一下也就成了。几个人在电话里约好了聚餐的时间,这才暂时骂骂咧咧地挂了。   门口来了一个叫卖西瓜的,贺邵承过去买了一个特小凤,切了一半瓜瓤出来,放在盆里端着上了楼。   陆云泽在床上,原本是躺成了一个“大”字,但现在又蜷缩在了一边,睡得十分安稳。贺邵承安静地到了他身边,把水果放在了床头柜上。但大约是嗅到了西瓜的清香,陆云泽居然就吸吸鼻子醒了,迷迷糊糊地看向贺邵承。   “西瓜?”   “嗯。”   “我……要吃。”小猪发出了哼哼声,刚要伸手。不过还没等他拿到叉子,一块西瓜就已经送到了他的唇边。   “唔……挺新鲜的,刚买的吗?”陆云泽吃着吃着就清醒了,又揉了揉眼睛,“我刚才好像听到你打电话……”   “嗯,刚和班上同学联系了。”贺邵承自己也吃了一块,润湿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瓣,“约好了后天一起出去吃个饭。”   “你告诉他们我们要转学的事儿了?”   一块西瓜又递到了陆云泽的唇边,是中间最甜的部位,“嗯。”   “那他们肯定要不乐意了。”陆云泽仰起头,笑了,“后天请他们去好一点的饭店吃个饭吧,再去唱个歌什么的……唔,其实心里还有点舍不得呢,我都没想到和他们关系能处那么好……”   “么儿……?”贺邵承微微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在他眼里,么儿明明一切都很好,热情又乐于助人,和所有人处好关系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但陆云泽却是又打了个哈欠:“我以前,都没人理的……不过那也和村上各种我克爹克妈的谣言有关系……”   他眨了眨眼,还笑了,似乎一点都没在意自己当初受过的苦:“那行,我们后天就准备准备。”   “可是老师那边还要说一声呢……也不知道这回是不是直接拿了档案就能去上海办理入学。”   “那明天早上打个电话给班主任问一下。”贺邵承垂下了眸,没有执着于刚才那个话题,“如果不行,我们就先在上海呆着,有什么需要的材料让姥爷寄过来。”   “也行。”他点了点头,“诶,那接下来可不能闲着了。家里没初二课本,我们还要准备跳级呢。走,去新华书店,把课本还有习题册都买一下。”   “上海的课本和我们这里的一样吗……?”贺邵承略有些迟疑。   “都是人教版的,一样的。”陆云泽已经坐起来了,白皙又纤瘦的腿还晃了一下,这才踩到了拖鞋上,“走啦走啦,也那么多门课呢,不考个好成绩,万一上海的好学校不收我们怎么办呀?”   有了学习的正经事儿做,他也就不懒着了,久违地拉着贺邵承去买了书,接着又在卧室的书桌前排排坐好,认认真真地开始预习初二的课本。之前买盆栽时送的那一小盆多肉此时就起到了护眼的作用,陆云泽看几课课文,把练习题写完,就会抬头瞅瞅多肉,戳戳那圆鼓鼓又水灵灵的小叶子。   虽然他和贺邵承都很聪明早熟,这种课本知识难不倒他们两个,但毕竟看书做题也需要时间,所以半个下午也才只是把语文书看了一遍。曾姥爷回来时,把在李婶子家寄养的汽水儿带回来了,小狗还记得自己主人,特别乖地缩在曾姥爷的怀里。   “么儿,小贺!下来吃饭啦!姥爷带了烧鸡!”他在楼下喊了一声,那烧鸡也直接放在了桌上。   汽水儿其实很心动,已经闻了一路香味了。但主人没给它,它就不敢上前吃,只是特别怂地嗅着小鼻子,仿佛多闻几下就相当于吃到了似的。它的两个耳朵已经立起来了,毛茸茸的,按照道理应该威风了一些,可就是天生怂,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依旧像当初被放在竹篓子里兜售时似的,瞅见哪儿都小心翼翼。   陆云泽听到烧鸡,立刻就睁大了眼睛,露出了脸颊上的两个小酒窝。他拉着贺邵承跑下了楼,烧鸡盒子果然已经在桌上了。   “饿坏了吧?你们两个先吃着啊,姥爷去烧饭炒菜。”曾老头路上吃过一个韭菜饼了,所以现在不饿,摸了摸胡须就往厨房去了。贺邵承过去抱起了餐桌上的汽水儿,看到这许久不见的小狗,唇角还多了一分笑意。汽水儿被他乖乖地摸着,目光却依旧落在烧鸡上。陆云泽打开了泡沫盒,闻了一下,估计是刚出锅的,皮都还脆着呢!   “我去拿两双筷子,你等着啊。”他笑眯眯地,跑进厨房里拿碟子和筷子了,还缠着曾姥爷问,“姥爷,我看汽水儿一直盯着,咱们喂它一块好不好?”   “不成,汽水儿还太小了。”曾姥爷没同意,“别给它吃,万一卡了鸡骨头怎么办?它还是个小狗呢,听人说,也不好吃重口味,姥爷等会儿还是给它单独煮肉拌饭吃。”   “行吧,可是汽水儿好可怜。”陆云泽拿上筷子走了,虽然嘴上在可怜汽水儿,但脸上的笑意却是很清晰的,“来啦来啦,我们两个先吃。汽水儿,你别怪我,要怪去怪里头的人。”   小狗吸吸鼻子,委屈巴巴地看着两个哥哥吃了起来。   它其实好急,小尾巴都在拼命地甩了,然而陆云泽和贺邵承没有一个人给它鸡肉,连鸡骨头都是放在碟子里的。小狗难过得都呜呜直叫,还是姥爷那边肉煮好了,给它切成了小块,放在吃饭的盆里抱它去吃了一顿,汽水儿才不乱叫了。不过那目光之中似乎依旧带着些可怜。它就是个小受气包,吃饱了之后往地上一坐,虽然已经长大了不少,但依旧奶奶的,一看就是个小狗。   陆云泽也不着急上楼继续看书了,直接抱着汽水儿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又去找了个乒乓球出来和它玩抛接游戏。只可惜小东西还第一次接触这个,迷茫了一会儿才顺着本能叼起了小球,接着则是找了个角落趴下了,把小球藏在肚子下面,偷偷摸摸地玩。   陆云泽来回试了几次,最终认输。   晚饭后,他头一回给汽水儿戴上了牵引绳,和贺邵承一起拉着小狗出去散步了。   小狗肯定是需要遛的,它们天性之中就带着对外界的好奇;不像猫,一辈子呆在一百多平的房子里都没事。不过因为汽水儿是头一回,出了门居然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估计又以为自己是要被卖了。它呜呜着,最后还是贺邵承抱在怀里带着散步的,这才敢眨巴着小眼睛东张西望。陆云泽戳戳这没出息的小脑袋,也忍不住地笑了。   “你怎么这么怂呀?”小狗短短软软的毛很好摸,他舔了舔自己的牙列,舌尖先去后头那长牙的地方蹭了一下,缓解一下从吃饭时就泛起来的一点不适,接着才继续逗弄小狗了。   陆云泽原本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就好像肉又肿起来了,异物感特别明显,让他以为还是长牙的原因,就打算像之前一样放着不理了。然而等到当晚回家,洗完澡时,他的眉头却是慢慢地拧起来了,腮帮子也动来动去的。贺邵承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么儿的身上,此时便立刻一起皱着眉问他是怎么回事。   “么儿?”   “你帮我拿个手电筒看看……”陆云泽本能地吞咽了一次口水,但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后牙床却是泛起了丝丝的刺痛感,让他都不敢继续去咽了,“我觉得……唔,那个长牙的地方,疼。”   手电筒立刻就过来了。   考虑到之前吃过饭,他还不好意思给贺邵承看自己呢,因此又去刷了个牙,这才在浴室里张开了嘴。其实都不用贺邵承来看,他自己对着镜子打下手电筒,都能清晰地看到已经高高肿起的一块牙床。这显然是不正常的,贺邵承的脸也瞬间就凝重了起来。   “好像……发炎了?”   “唔,难受。”陆云泽说话都含糊上了,不敢像平时那样清晰,因为那块肉肿了起来,特别容易碰到上颌的牙床。但就那么一碰,他就会一疼,虽然也还在可忍受的范围,但那比打针挂水什么的疼多了!这长智齿果然就是麻烦,他也不要这多出来的一颗牙齿,含含糊糊地拉着贺邵承的手嘟囔:“那我明天就去把它拔了……”   现在这个点,牙医诊所也早就关了门,因此贺邵承只能抿着唇“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遇到牙疼的事情,毕竟平时口腔卫生保持得挺好的,早晚都刷牙,几乎没有蛀牙。曾姥爷听说外孙里头长顶牙了,特别没客气地大笑了起来,表示送去牙匠那儿拿个大钳子,一拔就完事儿了。如今相比较于其他医生,牙医更像是一种匠人,偶尔还能在菜市场门口看到个摊子,放了榔头,钳子,补牙的银汞等等,就在那种地方直接给人看牙。牙齿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东西,左右坏了就拔了。   但贺邵承并不打算带么儿去那种不正规的地方。   他知道平县有一个政府开的牙病防治所,那里的医生会专业些。   牙一疼,陆云泽平时再怎么爱叨叨,这会儿都没声了,就坐在床上单手扶着下巴,微微张开这唇,不让上下牙咬到一起。就这么点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牙龈好像又肿了一点,根本不能合口的。这个姿势,他也不方便咽口水,因此过了一会儿就得吐一下,餐巾纸都用了不知道多少。   “么儿,还行吗?我明天一早就带你去看医生……”贺邵承皱着眉,满目担忧。   “嗯。”陆云泽已经蔫吧了,“还能怎么样呢……?睡觉吧。”   他本以为自己闭上眼,睡着了,这牙疼就会自己散的。   但实际上,牙疼要命这个说法可真没错,让他一整夜都辗转难寐,始终都像个中风患者似的,半张着口在那边流口水。偶尔实在受不了了,自己吞咽一下,又疼得他脸都皱了起来,赶紧不敢再轻易尝试了。贺邵承原本还来抱他,但因为牙疼的不安,陆云泽都不肯要他抱了。   “你过去点……别贴着我,呜……”   他嗓音含糊,委屈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明早马上就要去把这个破牙拔了……你把空调开低一点,我身上好热。”   贺邵承哄着他,前半夜也基本没睡:“嗯,明天一早,我们就去……乖,么儿,我去给你拿点冰块好吗?稍微敷一敷。”   冰块确实是有用的,不过用处可能不在止疼上,而是让陆云泽分散了一点注意力,又让他浑身的燥热散去了一些。他吸吸鼻子,大约凌晨一两点才睡着了,睡得还并不安稳。这样一夜下来,他张着嘴,不敢吞咽,难免口水流淌到了枕头上,整个人从没有这样失态丢人过。他第二天早上起来都要被自己狼狈的样子气哭了——哪有这样的?脸颊上,枕头上,都是他的口水!   他身边还躺着贺邵承呢!   贺邵承还在安慰他:“没事……没事,我不介意,我能理解的……枕头拿去洗一洗就行。么儿,想吃什么早饭?我们今天路上直接买好不好?”   陆云泽吸吸鼻子,眼眸是真的湿了。   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发炎的那一边脸颊似乎还有些肿了。他换了衣服,特别勉强地在浴室里漱了口,都做不到刷牙了。贺邵承去曾姥爷那边说了一声,和他借了电三轮,接着就拿上了么儿的帽子,一包餐巾纸,现金,塑料袋等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这会儿才早上六点,尽管知道预防所肯定还没开,但早一点去也是好的。   他在路边给么儿买了冰豆浆、油条、小笼汤包。都是对方平日爱吃的。然而陆云泽咬了一口油条,艰难地咀嚼了几下后就不要吃了,因为实在是太疼了,疼到他连食欲都丧失了个干净。尽管汤包一个个都鼓鼓囊囊的,还撒了醋和他们家曾老头的辣酱,但陆云泽依旧提不起吃东西的力气,最后只能抱着那一袋子冰豆浆喝。   贺邵承神情则是更担忧了几分。   牙病预防所要早上八点才开门,他们七点不到就到了,此时便只能在门口等着。两袋子冰豆浆都到了陆云泽的肚子里,剩下来的东西则由贺邵承负责解决。门口此时也有不少来看牙的,各个都凝重着面孔,显然也是饱受折磨。他让么儿先坐在门口休息,自己则早早地排在了队伍中,一到七点半,就进去快速地挂了号。   八点,医生正式开诊。   因为是想着要来拔牙的,所以他也直接挂的外科,早早地排了第一个。陆云泽进了诊室,躺在了那牙医上,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拔牙”。医生带着口罩,头上顶着个光源,顿时笑了:“小伙子,先让我看看。”   陆云泽吸吸鼻子,乖乖地把嘴张开了。   一个小镜子放到了他的嘴里,来回拨了几下。   其实他的症状很典型,就是个智齿冠周炎,医生看完也就把东西放到了一边,脱掉手套给他去写病历了。贺邵承也有些疑惑,在一旁询问道:“不用拔么?”   “要拔,但是现在不行。”医生手写着,“昨晚开始疼的是吧?我先给你开点消炎药和漱口水,回家吃着,把炎症消掉之后再来拔。”   “呜?现在不能?”陆云泽都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他一想到自己还要继续承受这种饭都吃不下的痛苦,心里就充满了绝望,连之前刚刚赚了一千多万的事儿都没法让他高兴了。医生则笑了笑,显然习惯了这种不大了解治疗程序的患者,“现在在发炎呢,发炎期间拔牙出血会很厉害,恢复也不好。你这个牙,它不是刚长出来一点吗,刚刚好就形成了一个盲袋,食物残渣一进去,清理不干净,就发炎了。没事,吃点药很快就能好的,等好了之后再来挂号。”   病历本拿上,贺邵承跑去缴了费,把漱口水和消炎药拿上了。   因为太痛苦了,陆云泽直接就在预防所要了杯水,先把胶囊吃了下去,接着又在卫生间看那漱口水的使用说明,按照比例加了自来水,好好地给自己漱了个口。他们两个这样快,开着电三轮回到家时,曾姥爷都还没出发呢!老头问了问情况,听说没啥大事就不管了,挥挥手自己开上了三轮,要去厂子监督工作呢。   陆云泽还觉得难受,做什么都没了滋味,就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吹风。   贺邵承虽然心疼他,但目前也只能等着炎症自己消退,所以叹了口气后便去按照昨天的规划,先和班主任联系了一下。   班主任也是在家休息的,她是个年轻女老师,孩子才几岁,过暑假时刚刚好自己带着。接到贺邵承的电话时,她还一愣,心想别又出了什么事儿。   “老师,我和陆云泽两个人,接下来要搬去上海了,学籍也应该会转到上海去。”贺邵承顿了顿,“很感谢老师过去一年的照顾和教导……我想询问一下,转学需要带走哪些东西呢?”   “啊……现在距离开学,也没多少时间了。”班主任看了一眼日历,今天是八月二十一号,再过九天就要正式报道了,时间还真的不太够,“你们那边学校联系好了吗?”   “暂时还没有。”   “哎,那快一点把上海的学校定下来吧。然后这样,今天下午你去办公室等我,我把你们两个过去一年的成绩单先拿出来,再给你们写个评语,快点去上海联系学校。学籍主要本档案,到时候两边对接好了,我让档案室的老师寄过去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TIP1:参与国土拍卖,需要竞买人提前登记,缴纳拍卖底价10%-20%的保证金。竞买人竞得后,按照合同要求缴纳拆迁款,国土局负责拆迁。拆迁完毕,缴纳土地出让金,接下来竞买人就可以自由使用该处土地啦。   TIP2:该拍卖会真实发生在1992年,也是一位靠认购证发财了的老板,是浙江的商人,名叫陈金义。他购买了一万本认购证,靠认购证赚了五六千万元。1992年当年,陈金义就以145万元拍下了上海“中华第一街”南京路的6家国有、集体商店,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个收购国有企业的民营企业家。   TIP3:人一天能分泌一升至一升半的唾液,不过都被我们咽下去了,所以平常感觉不到。 第89章 拔智齿   她还有些不舍,毕竟是自己班上两个成绩特别好,又特别乖巧懂事的孩子,现在居然要一起去上海读书了。陆云泽对这个班主任也挺尊重的,还想跟着一起去最后说声再见呢,但实在是牙疼,只好让贺邵承一个人去领了他们两个的成绩单、班主任评语、推荐信和其他一些活动证明。   这样一来时间也确实比较赶了,他们二十二号和同学们聚个餐,二十三号就得再回上海,去把转学的事情好好地定下来。结果这次回平县也没怎么休息,就像个陀螺似的,到处乱转。好在当天晚上,陆云泽智齿周围的炎症消了,因此第二天聚餐时,他也还能跟着吃点喝点。只是这会儿那颗作祟的牙还在,贺邵承始终都管得很严,没让么儿有机会尝那些麻辣口味的东西。   他们急匆匆地又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这一次是来办理转学手续的,贺邵承也就没装成年人了,穿的是和么儿一样的体恤衫。虽然面孔依旧成熟,但此时就有了些年轻人的青春气息了,可以算是个发育比较早的男生。上海最好的初中也就那么两所,他们挑了这两所之中管理稍微松一些,追求素质教育的那一所——也就是上海中学。如今也快开学了,招生部门都闲着呢,结果却来两个小伙子,说是隔壁省的,希望转学。   几个老师都有些讶异。   他们看了两个小伙子带来的成绩单、推荐信,是个在原学校不错的学生,但毕竟光看这个还不能说明什么,于是就如之前一样,先给了两份初二的试卷做。陆云泽和贺邵承已经几个晚上把初二课本突击完了,依旧写得飞快,除了默写古诗词时有根本没见过的一句,其他的题目都能轻松回答。三个半小时,一整套初二期末考试试卷都写完了。老师在那边对着答案批改时,贺邵承也简单地找了个理由,解释了一下自己身份证年龄的事情。   不过当然不会说真话就是了。   他们两个成绩好,外貌也优异,谈吐更是冷静成熟,比不少上海本地的孩子还要更像上海人几分。学校对于好学生当然是来者不拒的,而且对于这种外地过来读书的,目前还有一个“借读生”政策,也就是说,还能额外收借读费呢!他们又安排几个老师给两个学生来了个面试,综合打分后都觉得可以收下。如此,上海中学校方才联系了平县一中那边,要求办理转学的交接手续。   同时,因为毕竟是两个学生,他们也希望监护人能够过来一下,起码说和班主任开个会。   曾姥爷当即就赶了过去,一点都不耽搁的。   听说两个孩子居然就这样被上海最好的学校录取了,曾国强那是又骄傲又觉得理所当然。天气还热着呢,老头子就拿了最体面的一套衣服出来,穿着长袖长裤去和两个孩子的新班主任见面了。新班主任看到曾姥爷,本来还有些纳闷。因为两个学生身上的气质都太不同了,根本看不出来是农村出身的;但这监护人就……   曾国强嘿嘿一笑,也知道在上海这个地方,他得把自己的底气摆出来些,不能老缩着那农村老头的模样:“我们老家是江苏平县的,毕竟发展不如上海,两个孩子想来,我就让他们来了。我自己啊,那是有个厂子走不开。不知道老师您听没听说过,就那曾老头辣椒……”   老师顿时一惊。   谁能不知道曾老头辣椒酱啊,她家里就摆着两瓶呢!结果现在,创始人居然就在她面前!她顿时说话都带上了几分无意识地客气,顿时也就明白那两个孩子身上体面的用度是哪儿来的了。班上多了这样两个成绩好的,家庭条件又好的学生,她作为班主任,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啊。   于是,就在九月份开学的最后两天,陆云泽和贺邵承的学籍成功进入了上海中学,成为了初三一班的两名借读生。   他们如今刚开始在上海安顿,还没有房,暂时住在酒店里。虽然酒店也很干净敞亮,但陆云泽心里还是希望能有个属于他和贺邵承的窝,有厨房、阳台、院子的那种。他已经翻了好几遍那地产拍卖的小本子了,心心念念着要买法租界的小洋房,而且还是有多少就买多少的那种,邻里邻居全部收下来。据说这几栋洋房都是犯了事儿的人被法院没收了财产,所以产权才重新归到了政府的手里,这一次即将一起拍卖。他算了算银行卡上的钱,觉得多买几个地方应该不是问题。   贺邵承洗完了澡,就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睡裤,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的肤色略褐,洗完澡又泛着一层水光,因此此时还不太会注意到上面错落着的陈年疤痕。小腹的肌肉紧实又漂亮,两个胳膊则根本看不到一点脂肪的痕迹,每一块肌肉都隆起得恰到好处,又不至于显得很壮。他的腋下原本是被陆云泽刮去了腋毛的,但毕竟毛囊还在,此时就又长出来了不少,都是短而粗硬的那种,摸起来甚至会有些扎手。水滴落在了肩膀上,贺邵承又擦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坐到了么儿的身边。   “还在看?”   “嗯……你看我勾出来的,都是想买的。”陆云泽给他瞧了瞧,“我们两个就不要去参与地皮了,地皮都是那些公司去要的,后续还要负责开发建造什么……虽然应该也挺赚钱,但是我们又不懂这个行业,还是算了。我就想买点商铺租出去,然后再买几套小别墅,我们自己住,也可以留着以后升值……”   “嗯,大概要花掉多少?”贺邵承微微颔首,“我是在股市里投入了三百万,现在还有一千三百五十二万在账户上。”   “那肯定够了,现在房价才多少啊。”陆云泽笑了,“我觉得……嗯,满打满算四五百万肯定可以了,剩下来的钱,我们就交给专门的理财团队吧……可以去银行里问一问。”   “嗯。”贺邵承并无异议。   他们两个人睡旅馆,当然是挑了一家就在上海中学对面的,虽然不算多么豪华,但还是比较干净的,并没有上一任房客居住过的痕迹。因为彼此也习惯了相拥而眠,这一次贺邵承是直接要的大床房,也不用去找什么靠窗噪声多的理由了。他此时便十分坦然地坐到了陆云泽的身边。陆云泽已经洗过澡了,头发丝都干了许多,侧脸看上去又白又乖。他的面孔是很典型的中国人面孔,眼窝也好,额头也好,鼻梁也好,都没有贺邵承那样深邃或者挺拔,但偏偏就是带着一股俊秀在其中,让贺邵承光是看着,就柔和了目光。   “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其他地方住下?”他低声询问着,“毕竟距离拍卖还有二十多天,房产的交接应该也需要一段时间,交接了之后还要打扫什么,还暂时做不到直接入住……”   “去住宿舍?”陆云泽开了电视,眨了眨眼,“可是睡宿舍就是单人床了,就算我们两个住一间,没有别人,也还有老师检查,打扫卫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贺邵承一顿,立刻放弃了这个提议:“那还是住在旅馆里好了,我看这里也不错。”   他可以忍受其他的事情,唯独无法忍受自己睡单人床。   陆云泽忍不住笑了,伸手从后面忽然偷袭了一下贺邵承的脑袋,帮他用毛巾按住了脑袋,拼命地一阵揉搓。   他上辈子是个好学生,也没什么朋友,所以玩闹的事儿几乎没发生过;这辈子倒是跟着少年贺邵承一起重返青春,连这些看起来很幼稚的事情都做得乐此不疲了。他去拿着毛巾搓贺邵承的头,来来回回一阵狂揉,终于搓出了静电,一拿掉毛巾,头发丝都炸得像是金毛狮王一样。尽管贺邵承的头发并不长,效果没那么吓人,但他还是笑倒在了床上。   “天啊你哈哈哈哈……”   “么儿,明天去医院拔牙。”贺邵承的眼眸垂了垂,嗓音低沉地提醒了一句,唇角还略微带着一点恶劣的笑。果然,一瞬间,陆云泽就僵了,特别鸵鸟地缩了起来。   “我现在已经不疼了……可以不拔的,让它长出来不就好了么。”   “不行,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的上颌没有对应智齿,不能形成咬合,必须拔掉。”贺邵承抿唇低笑,“乖,否则下一次又要疼了,发炎的时候还拔不了。”   尽管陆云泽很努力地想要赖掉这件事,第二天早晨还在床上把被子拉到头顶,可他依旧被贺邵承拽了起来,苦哈哈地拉去上海的口腔医院拔牙了。他们今早没排在前面,所以在外面候诊室等了很久。听医生说不能空腹拔牙,一旦低血糖可能会晕麻醉针,贺邵承还跑去楼下给么儿又买了点零食,让他多吃一点。   陆云泽是真的怂,怂得就像汽水儿似的了。他听着诊室里传来的鬼哭狼嚎,又抬起眼睛瞧瞧身边的贺邵承,腮帮子就鼓起来了。   “你混蛋……等会儿我被医生的榔头敲到脑震荡了可怎么办啊?”   “不会的。”贺邵承看着他,嗓音很柔,“拔掉了就好了,会打麻药的,不疼。”   “呜,可是很可怕啊……”陆云泽看着那些走出来的,拿了个冰袋敷着脸,嘴角还沾着点血迹的其他病人,扁了扁嘴,“我都觉得他们不是被拔牙了,是被拔舌头了。”   贺邵承有些想笑,但暂时先忍住了。   当喊到他们时,陆云泽的身体是明显一僵,接着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被贺邵承拉着手去了对应的诊室里。接待他们的是个年轻女医生,很温柔,看到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就让他先在牙椅上坐下,然后询问起了这次来就诊的原因。贺邵承在边上帮他说了上次智齿冠周炎的情况,还把之前的病历拿出来给医生看了一下。当时他们还拍了一个简单的X线小牙片,很清楚地显示了智齿的整个牙体结构。   “嗯,还好,没顶到前面,是正位萌出的。”医生看了看片子,“但是这个牙根有点多……三个根,可能一次拔不出来。”   陆云泽已经想走了。   挂号费什么的就送给医生算了,他明天就要和贺邵承一块儿开学报道去了,今天再预习预习初三的课本不好吗?然而肩膀却是被贺邵承用手按住了,贺邵承微微皱眉,询问了起来:“一次拔不出来,会怎么样呢?”   “也不会怎么样,就是张口时间会长一点,再掏断根就行了。”医生笑了,“没事的,都打麻药的,只要小伙子别对麻药不敏感,疼痛感都在可接受范围。”   她也没让先缴费,直接让护士配了一套拔正位智齿的器械。护士也很利落,边上柜子里刷刷地拿了小榔头、翻瓣器、刮匙、剪刀、手术刀、止血钳、缝合线等各种东西。看着那原本密封在纸袋子里的器具被一个个拆开放在塑料托盘上,陆云泽的唇都紧紧地抿起来了。他是真的怕,不过医生过来说要看看他的牙,他也只能忍着紧张,乖乖地张开了嘴。   “嗯,露了两个角了,就只要稍微划开一点牙龈。”女医生的嗓音很温柔,但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他毛骨悚然。   那边,三支麻药也送过来了。   其中两只是碧兰麻,还比较细,看上去可以;但利多卡因就可怕了,又粗又大的一支,他的嘴里真的能打这么多进去?陆云泽睁着眼睛怀疑人生,可还是躺在了牙医上,特别蠢地张开着嘴。此时,他胸口也戴好小兜兜了,尽管贺邵承在一旁很希望能握着么儿的手安慰他,但考虑到不能影响医生操作,他还是站在了一旁。   “打麻药疼不疼啊?”陆云泽眨了眨眼,特别可怜地瞅着医生。   “这个,因人而异了。”女医生也没把话说满,只是让他张嘴,“等会儿就别说话了,有什么事都举手,我停止操作了你再说啊。”   针头抵在了颊脂垫上,陆云泽眨了眨眼,接着就感觉到了一点刺痛。   不过刺痛很短暂,更多的就是酸了,虽然感觉得到针头在进入,但是居然……就只是酸酸的,不疼。当医生开始注入麻药时,陆云泽才感觉到了一点点的胀。他眨了眨眼睛,看到了在不远处的贺邵承,虽然很想嘟囔一两句,稍微埋怨一下对方;但此时也只能继续乖乖地张着嘴,免得针头断在了他自己嘴里。   医生把大针抽了出来,“你休息一下,嘴唇麻了和我说。”   贺邵承仿佛也跟着松了口气,“还好吗?”   “嗯……没有疼。”或许是打了麻药,舌头已经开始半边发麻了,陆云泽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他对麻药的反应很好,嘴唇很快就觉得没了半边。接着医生才给他补了几个局部浸润小麻,上手术刀划开牙龈开始做翻瓣。此时也来了个护士,拿了个吸唾管在边上吸血。陆云泽张着嘴,感觉自己就是个小白鼠。   不过他什么都看不到,正在被操作着的牙龈也失去了痛觉,所以还算平静。   反倒是贺邵承,看到那不断溢血的地方,不禁皱起了眉。   他当然什么都不会说,只是没有想到,光拔个牙伤口也会这么大,要流这么多血出来。覆盖着牙齿的软肉被拨开了,露出了那白白的,还棱角分明的牙面。他看着医生放了个小铲子一样的东西进去,左边撬撬,右边撬撬,又拿起了那小榔头——陆云泽别的是看不到,但榔头到他头上,他就看到了。   眼睛瞪得浑圆,他都要觉得榔头是要砸在自己脑袋上的了,身体绷得像是木头一样。护士拉着他的手,然他自己捏成拳头抵着下巴,他也僵硬地照做了,还不明白这个姿势是干什么的。不过下一秒,他就明白了,而且恨不得榔头其实是锤在他脑袋上——“呜!”   就那么秀气的一个小锤子,锤在那小铲子上时,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脑震荡了。如果不是拳头拖着,他的整个下巴估计都要一起被锤下来了!!   但从贺邵承的角度,医生只是很轻地敲了几下,接着就把小锤子放到了一边,又撬了一下。   “好了,松了。”女医生拿了拔牙钳过来,来回夹了夹,确认夹到了牙颈部,“努力一次性就——”因为牙根分叉比较多,她也没多晃,直接就往外一拔。   一颗沾着血,三个根,还有一个是小翘根的智齿,就这样离开了一直孕育着它的地方。   陆云泽都要被拔傻了,看着那血淋淋的牙齿,心里满是震惊。不过牙齿离开可不意味着拔牙就结束了,医生又去拿了刮匙过来,在里面好好的把肉芽组织刮去,这才让护士用吸唾器吸血,开始缝合。拔牙创缝合也不用紧,就随便两个结,但一个星期后还得过来拆线。她动作利落地把线头减掉了,接着则用止血钳拨了一下盘子里的牙齿。   “要自己带回去吗?”   “嗯,拿上。”贺邵承点了点头,虽然这只是个没用的牙齿,但因为是么儿身上的一部分,他还是打算好好的收着。   或许等到彼此年老,牙齿都掉光了的时候,还能拿出来回忆回忆。   要带走牙的病人也不少,女医生随便拿了个小塑料袋就给他装了进去。那边陆云泽已经坐起来了,唇角也沾了血,正自己用胸前的兜兜擦呢。他很想漱口,嘴里现在虽然麻了半边,但不意味着他尝不出那股血腥味。但医生却没给他机会,还开了个拔牙后注意事项。   “两个小时内不要吃东西喝水,今天不要刷牙,有唾液都往里咽,都是自己的血,别嫌弃了……中午可以正常吃饭,但是别吃辛辣刺激的,一个星期后过来拆线。”   贺邵承在边上,认认真真地记下了每一条内容的时间,还不断地点着头。   护士也把冰袋送过来了,就是个气球灌了水,冻成冰球之后外面裹点纱布。鉴于有的患者太过遵守医嘱,让冰敷一个小时就真的能冰一个小时,把脸冰青了那种,她还特意叮嘱了一下陆云泽,觉得太冷了就拿下来,间断着敷。这一次拔牙价格也不贵,虽然在上海本地医保什么还没弄,需要自费,贺邵承也只是付了几块钱。医生还开了点止疼药,疼了就能吃一粒。   陆云泽还麻着半边脸呢,此时是不觉得疼,但敷着冰袋瞧着自己的那粒牙齿,还有些愣愣的。   “你要这个干什么啊?”他的嗓音还有些含糊,“血淋淋的,难看死了。”   “回去洗干净了就好了。”贺邵承笑了笑,“这是么儿的牙齿,还是收好了吧。”   “唔,我可不要……”陆云泽扁了扁嘴,觉得今天自己可是受够了罪,等会儿要去宾馆里好好的躺一躺才行。要不是他们在上海还没个自己住的地方,他肯定要折腾贺邵承,让他去做乱七八糟的粥和面条了。两个人走出了医院,打了个车回宾馆。然而在路上,陆云泽又猛地一瞪眼——“对了,我左边都有智齿了,右边还能没有吗?”   贺邵承沉吟了片刻,“好像大多都是对称着长的……”   “啊!!那我岂不是以后还要拔一次啊!!”   陆云泽痛苦地用冰袋敷着脸,都不想看贺邵承这个拉他来拔牙的坏人了。   他们到了宾馆,因为觉得自己遭了罪,陆云泽直接就躺到了床上去,捂着冰袋打算歇歇。贺邵承则拿了他们提前领取的初三课本,先简单地翻了翻物理书。他其实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擅长哪个科目,但或许是因为初中的知识还很简单,贺邵承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中的区别,只觉得所有课程都很简单。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股票认购证,拿出了他用于记录股票走势的小账本。   这小账本正是当初在百货大楼买的。   只是后来不做深圳那笔生意了,陆云泽也就把它让给了贺邵承去用。   周末股市休市,他目前只知道周五的数据,等到下周二,就又能在上海本地的财经报纸上看到周一的股市指数了。其实这也侧面反映了“炒股”这件事在上海的疯狂,只要打开上海本地电视台,每到晚间八点档,就必定要播一下今日的股市情况。   参与投资的人越来越多,老八股是根本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的,因此其他新股也在不断地上市。现在甚至还有购买“原始股”这种说法,仿佛只要能抢到原始股,上市就能翻几倍,轻轻松松赚大钱。但贺邵承却始终很谨慎,在入手每一只股票时,都提前了解了一下对应公司的情况——从报纸上,电视上,甚至是从上交所其他股民的交谈中去了解。   他知道炒股是一个金融游戏,一个所有人聚在一起,假装笑语晏晏,最后看谁跑得最快的残酷游戏;但他也始终认为,还是要股票公司本身有足够的竞争力,它的股份价值才能不惧这些游戏操作,始终保持一个稳定的价格。   去钻研K线图,分析走势,预测高点低点,都是虚的。   陆云泽已经敷着冰袋在床上睡着了,嘴唇微微地张着,居然还睡得挺香。他并不知道这是自己接下来三天唯一面孔还正常的一晚上了,还踢掉了身上的毯子,是贺邵承过去重新给他盖好的。看着么儿那漂亮却又带着些傻气的侧脸,贺邵承不禁叹了口气。   经历过上次在浴室的事情后,他好好地给自己冲了几把冷水澡,如今身体才规矩了,不再轻易地冒出那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过想到自己的那些古怪和冲动,他还是不禁皱起了眉,露出了一点严肃又带着些迷茫的表情。   中午,饭买好了,陆云泽是在香气和隐隐约约的疼痛之中醒来的。   麻药应该是退了,所以他拔牙的那个地方现在就有些疼,而且疼起来的感觉和之前发炎时完全不同,是那种从骨头深处泛起来的钝痛。手里的冰袋也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他扁了扁嘴,觉得不行,还是得再继续冰敷。贺邵承正背对着他,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他的背影反而黑了下去。陆云泽又翻了身,小声地喊了一句“贺邵承”。   “嗯?”听到了声音,贺邵承也就转过了头,“起来吃饭吗?我买了两份盒饭。”   “是……什么菜呀。”陆云泽吸吸鼻子,是觉得饿了,可是拔过牙的地方又疼,也不知道今天还吃不吃得下,“让我看看。”   “一份是炸鸡排和狮子头,一份是红烧大排和辣椒炒肉。”贺邵承站了起来,走到床边递过去了一只手。他拉住了么儿,这才把人从床上拉起来了。陆云泽的头发丝都睡乱了,眼角也沾着点污渍,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那我肯定没法吃辣椒炒肉了……”陆云泽撑着下巴,“呜,贺邵承,你帮我去问问好不好?我觉得我还要一个冰袋。”   “怎么了?”他皱起了眉,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么儿的左颊,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因为持久的冷敷而泛着点过分的白。但陆云泽却又扁起了嘴,今天一整天都是个鸭子的模样了——“疼。”   “麻药效果退了,我现在疼着呢。”   贺邵承神色一凛,赶忙跑出去给么儿弄冰袋了。   这种冰球当然只有医院会准备,酒店里也并没有准备。他索性跑到了边上的小杂货店里,买了一瓶在冰柜里冻了许久的矿泉水。他又立刻回了自己住的那一间客房,陆云泽已经磨磨蹭蹭地起来了,应该是洗了把脸,把嘴唇上的血丝都洗掉了。他其实很想再漱个口,可是医生不让,只得把那些血丝都咽下去。   “唔……诶?”看到矿泉水瓶的那一瞬间,他都呆了,“你给我拿了这个啊?”   “应该可以用吧。”贺邵承的眉头又拧了拧,“如果不行我就再去找别的……”   陆云泽看着他额头上出的汗,知道这个人又是为了他来回快跑了一趟,“够了够了,应该是一样的敷。来吧……我都饿了,吃饭。”   外面天气实在是太热,他们也不出门了,就在酒店里吹着空调吃东西。炸鸡排刚刚出锅,还特别酥脆,味道又腌渍得刚好。因此虽然牙疼,但陆云泽还是坚持着吃了一半,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左边,用右边咀嚼的。不过他还是没法吃很久的东西,接着就又不行了,把剩下来的半块给了贺邵承。狮子头他也只吃了一小口,全凭贪吃的毅力才又吃了点米饭和菜下去。   接着,贺邵承就看到,么儿像是没了气的皮球一样,重新软趴趴地靠到床上去了。   “呜……拔牙太痛苦了,我再也不想拔牙了……”   虽然也跟着心疼,但他却忍不住地低笑了一声,成功地又被么儿瞪了几眼。   因为也没什么别的事情,陆云泽就在房里头看看电视,随便看看书,晚上才不情不愿地被拉出去散了一圈步,顺便喝了点面馆里头的米汤。拔牙的地方一直钝痛着,不尖锐,但是也让人很没精神,所以晚上他也早早地睡了,而且没肯抱贺邵承,是抱着冰矿泉水瓶睡的。   九月一号早晨七点半,他们要一起去学校准备上课,还要和新同学认识认识呢。结果这天早晨起床,贺邵承一睁眼,眉头就死死地拧起来了——原因无它。   么儿的脸……肿了!   陆云泽还很傻,被喊醒了之后还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根本不知道自己左脸现在隆得像个包子一样。虽然拔牙后注意事项里面写了,有的人会肿颊,过几天就能好;但真的落到么儿的身上时,贺邵承还是真的后悔带他去拔牙这件事情了。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让陆云泽也迷茫了起来,又打了个哈欠。   “怎么了呀?”   “我……带你去医院。”他也不在乎开学不开学的事情了,“么儿,你左脸肿了。”   “???”陆云泽一愣,被拉到浴室里看到镜子,才露出了满满的诧异和不可置信。   他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这样肿过脸啊!!!   “去医院。”贺邵承抿起了唇,“让医生看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肯定不是。”陆云泽扁起了嘴,啵了个小泡泡出来。因为两边不对称了,表情也滑稽了不少,“医生昨天不是说了么,这都正常反应。算了吧,今天还要去学校呢。”   “可是……别的人,看到了……”贺邵承的眉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皱得更紧了。   “看到就看到。”他也不在乎,自己先挤了牙膏,终于能够刷牙了,“反正再过几天,他们就会知道我有多帅了……”   贺邵承的面孔还是很严肃。   他依旧觉得应该去一趟医院,但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拉着对方去拔牙造成的,他又不敢再强迫么儿了,只是小心翼翼地陪着。两个人在外面吃了点早饭,虽然里头还有些疼,但陆云泽今天胃口挺好的,喝了一包豆浆,又吃了两根油条,一个肉包皮下去。按照道理,他们也要穿上海中学的校服,但因为是转来的学生,暂时还没有多余的衣服,要和初一新入学的那一批一起量身高三围,之后统一做。于是在一群都有校服的学生里,他们两个穿着自己的衬衫裤子,走到校门口,出示了学生证。   保安感觉这是两个生面孔,还问了一下怎么去的是初三。贺邵承便解释了一下刚转过来借读的事儿,这才被挥手放进去了。   初三一班,毋庸置疑,是上海中学的重点班。   贺邵承和陆云泽走到了班级门口,其他同学都是相互认识的,忽然来了两个陌生的,还有些诧异。不过来得早,已经得了讯的同学们就兴奋了起来,因为之前班主任还让他们去搬了一张课桌和两张椅子来呢,肯定是要来新同学了!   “你们两个是转学生吗?”班级的班长走了过来,是个姑娘,大大方方的,“我是班长罗慧,你们两个的课桌就在那儿,不过因为是转来的,所以暂时在最后排,没问题吧?”   贺邵承点了点头,笑了:“嗯,谢谢你。”   陆云泽也笑眯眯的,就是脸肿了,特别奇怪。   他们两个和班长做了自我介绍,接着才进了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前桌也是两个小伙子,顿时就扭头瞧着他们,在班主任来教室视察之前问了一堆问题。除却姓名、之前上的哪个学校、为什么转学这种基本信息,他们也当然不会漏掉陆云泽肿起来的脸颊。陆云泽便只能叹了口气,表示自己刚拔完智齿,估计过几天才能消。   他们两个也很善谈,就短短的十几分钟,已经和周围一圈人熟悉起来了。 第90章 竞拍   陆云泽今天相貌不堪,尽管看眉眼知道应该是个帅的,但还是失去了和贺邵承竞争班级第一帅哥的实力。而且贺邵承也确实长得太不同了一点,那眉眼深邃得完全不是南方人,更不要说那高挺的鼻梁了。他就往后面一坐,班级里的女同学就忍不住地瞧他,虽然不至于对这个刚见面的新同学有什么念头,但至少心里头肯定都是冒出了“帅”这个字的。   班主任终于进了教室,扫视了一眼已经来齐了的同学,露出了微笑。   其实到哪里都是差不多的,就仿佛去年刚进平县市一中一样,陆云泽和贺邵承又上台写了自己的名字,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个人情况。陆云泽的脸肿着,虽然嗓音也很清晰,说话也体面大方,但一结束还是让全班都大笑了起来。   老师也忍不住:“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啊?我之前见你还好好的呢。”   “拔了个牙。”在贺邵承眼里,此时的陆云泽就像一只哼哼唧唧的小猪,“这是拔牙后的正常反应,老师不用担心,过几天就能消了。”   “好,好。”老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回座位吧。大家准备一下,马上就是张老师的数学课了,别光顾着看新同学,我看到你们张老师准备了一沓试卷要来给你们摸底的!”   校园生活其实特别单纯愉快,一听要摸底测验,这群学生又都哀嚎了起来,赶忙收回了在新同学身上的注意力,只想着能不能多背几个公式了。   一堂数学,半堂课在做题,剩下来半堂课同桌之间相互批改。虽然说起来初三的课还没上过呢,但老师却是给了好两个涉及初三知识的题目,一下子就把这群回去放了个暑假,心思都飘远了的学生拉回了课堂上。因为升初三了,接下来还要面对中考,这可是很严肃的一年。数学老师板着脸,好好地说了几个因为不好好学习,虽然是重点班的学生,但最后连普高都没捞到,去读中专技校的例子。   陆云泽坐在后面,感受着电风扇吹出来阵阵微风,又侧眸瞧了瞧身边认真听课的贺邵承,忽然觉得做一次同桌也挺不错的。   上午的五节课,就在每个老师过来讲个第一章 ,提醒提醒同学们初三不能放松,要好好学习之中过去了。   当初在平县时,他们两个受不了食堂给的猪食,每天中午都跑出去吃饭;但这次换了个地方,那当然还是先尝试一下食堂的。贺邵承长得又高又俊,光是课间说说话,帮人指导一下题目,就已经又一次获得了之前在平县初中的称呼——“承哥,一块儿吃饭去不?”前桌的男生转过了头,笑眯眯地,“总算轮到初三了,咱们十一点四十五下课,先吃;初一初二都得等到十二点呢。哦,对了,你们两个对食堂也不了解。我们学校食堂一共有三层,一二楼是一个公司承包的,味道不怎么样。我建议去三楼,但是那就人比较多了。”   “诶,不是套餐饭的那种形式吗?”陆云泽有些惊讶,因为在平县,都是每个人一份饭,根本不分那么多食堂的。   “是可以自己选的,要刷卡。你们两个饭卡里面有钱不?没有的话记得要充啊。”   “有,之前交学费的时候,说开卡就有一百在里面。”陆云泽拖着自己的左颊,又看了一眼贺邵承,笑了。   初中生都是这样,吃饭要聚在一块儿吃,没有谁是单独行动的。后排的这群男生就“唰啦”一声一起站了起来,一时间都从狭窄的后门挤出去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也都跟着,还有热情的同学在给他们进一步介绍校园呢,一口一个“承哥”,听得陆云泽忍不住想,要是有人能喊他一声“陆哥”就好了。不过这肯定是没法实现的了,因为他总是看上去最好欺负的那一个,软软的,谁都能来戳一下。   他们到了食堂。   只有初三一个年级吃饭,人果然不多,每个窗口面前都只是零零散散的排了两三个人,并不需要等待很久。第一回 来这种地方,尽管远远地瞧了一眼,觉得好像一层二层的饭菜也不错,他们两个还是没自己乱走,跟着新同学直接去三楼了。也是上海经济发达,连个初中食堂都做得像是大学食堂似的,每个同学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菜色,根本没有强制这一说法。这群男孩子都爱吃大块的肉,直接就跑去买了咖喱鸡排饭,而陆云泽昨天吃过了鸡排,看到边上有砂锅,就和贺邵承各自要了一份三鲜砂锅。   他肿着半张脸,身边又站着一个特别帅的贺邵承,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贺邵承还在皱着眉,盯着么儿那肿起来的左颊,排队等待时还伸手过去轻轻的碰了碰。   “疼吗?”   “说起来,从早上起来,我就不疼了……”陆云泽眨了眨眼,“那个医生技术还挺好的,就只疼了一晚上。”   “可是你的脸……”他的嗓音很低,满满的都是担忧。   “那是我反应比较重吧,和你说了没事的。”他鼓了鼓右侧腮帮子,把两边都鼓到一样大,这才让贺邵承露出了一点笑意。此时砂锅也好了,两个人一人一个托盘,端着去了同学身边,一边吃午饭一边听他们聊起了每个老师的脾气,上学期哪门课考试特别变态,哪个班的男生又打架了……   陆云泽始终都笑眯眯的,特别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些学生八卦。   他们吃完了饭,左右还没作业,一群人就直接往足球场去了。他们班男生爱踢足球,居然一个个都拿出了钉鞋,还有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小伙子专门买了一件球服穿呢!陆云泽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班的爱好居然是足球;可他们两个之前基本没怎么踢过,根本不知道具体规则……   不过这种班级内玩耍也不在乎规则不规则的,能踢到球网里就算赢了。贺邵承扭了扭手腕,在别人问他要不要参与时,欣然点头。   陆云泽赶忙跟上,他只是肿了脸,又不是断了腿,踢个球还不行么?   一群小伙子就在初一初二年纪还都在吃饭的时候,抢先占有了操场草坪,在灿烂的阳光下开始你追我赶了。   陆云泽的技术始终都很稳定。   无论是打篮球,还是踢足球,他都是要别人给他放水才能摸到球的那一个,否则就只是在边上跟着陪跑。一开始这群小伙子还很照顾他们两个新来的,让陆云泽和贺邵承分别踢了几下。然而贺邵承每一脚都是引起阵阵欢呼,而陆云泽接二连三踢歪,就只有一阵阵沉默了。他还有些不服气,怎么都是贺邵承厉害,自己就不能呢?于是后来两队踢时,他还不断地试图去抢球……   第三分钟,贺邵承踢进了球网。   第七分钟,贺邵承抢夺了别人足下的球,绕了个弯弧悬进网。   第十分钟,贺邵承趁人不注意,又一脚把球送进了球网。   陆云泽在边上跑得气喘吁吁,都没再碰到那足球一次!   一群人大汗淋漓地回教室,路上,那一声声“承哥”简直不能再由衷了;而他,则是多了个“小泽”的称呼,连之前还稍微气派点的“副班”都没有了!   贺邵承给么儿买了一瓶他喜欢的汽水,但陆云泽却喝得气鼓鼓的,并不怎么想理他。   年轻小伙子午休也不需要多久,稍微眯一会儿就行了;只是他们这群人回了教室,教室里的味道就顿时不好闻了起来。他和贺邵承是没脱鞋晾脚的坏习惯的,但别的同学觉得脚太热了,那可是没客气,直接一扔鞋子,把两个脚架在前桌的板凳上晾了!   尽管两边的窗户都开了,教室还是弥漫着一股只有学生时代才能闻到的那种运动后脚臭味,酸爽至极。   下午来上课的化学老师顿时就被熏得后退了几步。   陆云泽一开始也受不了,但过了一会儿鼻子就习惯了,现在正拿了个作业本,当做风扇来回地扇凉风。   教室里又不会有空调,可真是热死他了。   “太难了……之前天天在旅馆,我都习惯了有空调……”头顶一个大风扇,虽然一直在呼呼地转,可那毕竟只是个风扇,又没制冷功能,哪能散去他身上跑出来的这股热意。陆云泽的汗顺着耳畔滑落了下来,又滴到了他的衣领,把原本干净的领子都弄脏了。他现在后背已经干一些了,之前刚从操场上回来的时候,他和贺邵承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那是连肉的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还好吗?我看看。”贺邵承比他更怕热,陆云泽便皱起了眉,去拉了一下他后背的布料——还湿着呢。   “没事。”贺邵承摇头,面色倒还很正常,没像陆云泽那样泛着一层粉,大约是肤色深,遮盖住了,“我能忍。”   “可是我忍不了了……”他扁了扁嘴,默默地在心里算了一下,“我记得我们学校,每个年级八个班对吧?”   “嗯?”贺邵承一怔,接着点了点头,“对,一共二十四个班。”   “我们捐空调吧!”陆云泽瞅着他,忽然来了一句。   反正他们手里钱多,如果就自己吃吃喝喝,这辈子都吃不完,干嘛不改善一下自己和同学们的生活条件呢?贺邵承抿唇笑了,也没在意那些钱,左右最多十来万罢了。因为天气热也就这一个月的事情,没什么好耽搁的,陆云泽和贺邵承一放学就去了教师办公室。这个年头,老师们也都只有风扇吹,好一点的自己桌上放个小风扇,哪来的空调呢?   他们公里学校,资金使用都是要和教育局汇报的,可不能随便的给校长办公室、教师办公室装空调。   但是有人捐赠那就另说了。   班主任看到两个新学生过来,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要汇报,正打算处理一下呢,结果却听陆云泽特别认真地表示要给班级安装空调,他们家出钱就行。老师一惊,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虽然知道两个学生家里背景好,但空调可不是个便宜的东西,怎么也要三千多啊!   她反复地问了是不是真的,陆云泽都在用力地点头。   校长本来要下班了,连公文包都收拾好了,接了一个初三办公室的电话,顿时就把包放在了一边。他都不要两个学生来找他,而是自己去了初三办公室!从老师们的角度,这所有教室、办公室都安装一下,那起码得要花掉十四五万,他们自己工资才多少啊?   一个月也就一百三四十……   “小同学,你们确定是认真的?”校长斟酌着又问了,“学校肯定是感谢你们的……但是这个捐款数额确实太大了一点……”   “没事的。”贺邵承看了眼时钟,觉得差不多该回去吃晚饭了,“这样吧,我直接联系空调厂家过来安装,付钱什么的就我们来,学校只需要让厂家的车子和安装工进校园,别的事情都不用考虑。”   校长还觉得这事儿得再商量商量。   “你们两个孩子捐那么大一笔钱,学校也最起码要给你们一本捐赠证书……再表彰一下——”陆云泽摇了摇头:“不用的,这次就当做匿名捐赠吧。就是我自己天气太热了受不了,没什么关系的……”   如此,校长才作罢了送勋章,国旗下讲话点名表扬的念头。   他们两个六点多才背上书包回了旅馆,饭也是随便买了一份带回去吃的,一到客房就开了空调,而且是打到温度最底,风速最高的那种程度。陆云泽也没在意自己的脸,赶忙就要打开餐盒吃饭,但却被贺邵承拉住好好的看了看,确认消下去了部分之后才放心了一些。   吃完了饭,他们两个在抽屉里翻到了旅馆空调的使用说明书,直接对着联系电话打了过去。   空调厂家这会儿也都下班了,只有一个二十四小时接线员在接线,本来以为是什么维修的事儿,结果居然对方张口就要订四十五台空调!而且是要求尽快配送到上海中学,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安装事宜的那种。   这可是比大生意,那边马不停蹄地就通知了经理,经理也是紧急调货,同时和陆云泽约好了付定金的事情。按照他的意思,明天交个定金,他们后天就能安排师傅上门安装。陆云泽也不想再等,晚上和贺邵承就去银行ATM机上给对方打了百分之三十五的定金,让厂家快一点调动装修工,最好明天就安上。   于是,第二天上午九点,载着四十五台空调的卡车开进了上海中学,让所有学生的心都不安分了起来。   初三一班是第一个安装空调的,他们班都高兴地疯了,直问班主任学校是不是突然发财了,居然要给他们班安装空调!陆云泽和贺邵承也跟着前桌侧桌的同学一块儿笑着,根本没有把自己捐赠空调的这件事儿说出去。班主任神色复杂地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笑着叹了口气,只按照昨天约定好的,和同学们说了这一次匿名捐款。班上所有人都被这个“匿名人”感动了,直呼今天中午要荤素搭配给对方祈福。   因为要安装空调,他们班就把下午的活动课挪到了上午,给安装师傅让出了地方,高高兴兴地跑去楼下玩了。   陆云泽又去球场上挣扎了一次,跑得满头大汗,前胸后背都湿透了,终于踢到了两次球,还成功的传给了自己组的队员!   虽然天气热,浑身都热,心脏也跳得飞快,但小伙子哪有不运动的,一个个脸上都是笑。他们又去水池冲了把脸,贺邵承这次是脸红透了,直接把脑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的。整个头发、面孔、脖子都湿了,他这才简单的用纸巾擦了擦,带着一身水珠看着身边的么儿。   “空调应该装好了……嗯?么儿?”   陆云泽一愣,被喊了一声才回过了神,别过了脑袋,不肯承认自己被他此刻的男色诱惑了,还嘟嘟囔囔的,“你干嘛这样冲啊,蠢死了,教室里都有空调了……现在衣服都湿透了,你去拧巴几下都能出水了!”   贺邵承低笑了起来:“嗯,明天带件换的衣服来。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一起走回了教室,屋里头的空调果然已经装好了。   这周负责扫地的同学正在清理安装师傅钻孔留下了的墙灰,丝毫没有因为增加的工作而感到一丝不满,因为他们班上有!空!调!了!隔壁班都还在装,就他们班,已经开出来了!呼呼的风从空调里面吹出来,那叫一个冰爽舒适。现在窗户和门都拉得死死的,前后门都有男生在把守,只放自己班的进来,别的班想来蹭一下冷气,门都没有!   一群姑娘和小伙子们都笑眯眯的,吹着那冷风,别提多舒坦了!   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陆云泽也终于凉快了,坐在座位上又把自己那一包餐巾纸扔给了贺邵承。   “你再擦擦脖子,全是水。”   接着,他就做了个伸懒腰的姿势,趴在了自己的课桌上,把左脸贴在桌面,又和仓鼠似的蹭了蹭。   贺邵承忍俊不禁,虽然没大笑,但也差不多了。   他长得帅,面对么儿时神情又温柔,笑起来更是让人心动不已。只可惜陆云泽本人现在大部分时间对这张帅脸都是脱敏的,只有偶尔帅得过分了才会心脏那么一跳,冒出点青春萌动的感觉来。但对于他们班上别的女生,这个冲击力就太大了,都忍不住地看着贺邵承,觉得他和陆云泽的关系可真是好。不过目前除了那小班长,还没有别的女生和他们说过话,因此两个人也没被打扰,就吹着空调过了个课间。   来上课的老师也被这空调弄得舒坦极了,一整堂课都和颜悦色,一点没有平时的暴脾气。   厂家安排了十个师傅来装这四十五台空调,优先初三,因此到下午上课时,初三年级就都已经吹上冷风了,而初一学生作为老么,都是到下午四五点才有的空调吹,才吹了一会儿就要回家去了。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整个学校都弥漫着一股愉快的气氛。而学生回家当然要把这件事告诉家长,家长再去工作的地方说说——几天之内,整个上海就都知道上海中学全校安装上空调的事儿了!   上了隔壁北师大附中的学生都羡慕坏了,恨不得连夜转学去上中呢。   负责出钱的匿名捐赠者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则是默默地把尾款结了。他们银行账上钱实在多,这样小十几万,根本算不了什么,能让所有同学高兴高兴也好。   初三生活就这样平静又愉悦地开始了,陆云泽每天跟着苦练球技,终于能够踢进球网几次,让他在贺邵承面前扬眉吐气,当天吃饭都抢了个狮子头过来。他的脸当然也消了肿,恢复了那白白净净的小模样,笑起来就露出两个小酒窝和那两列特别整齐的瓷牙。   虽然他和贺邵承不是一个类型的帅,没那么有男人味,但也称得上是个俊俏少年,刚刚好符合爱看日漫和台漫姑娘们对男生的期待。上活动课的时候,还有不少别的班的女生会盯着他看,让陆云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课业也挺紧张的,在这个学期要把初三上下册的课本全部学完,留出下学期整个半年来准备中考;但他们两个毕竟脑子都聪明,依旧是白天上课,课间做题,晚上空手回旅馆看看电视看看报纸。股价还在很稳定的上涨,所有人脸上都是一派喜气,认购证的价格更是飙升到了一万五去。但陆云泽和贺邵承四毛没有在意这没赚够的钱,而是安安稳稳地抱着已经入袋的那一千多万,等到了国庆前,九月二十八号,市土地资源管理局举办的那场拍卖会。   此时,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因此贺邵承换了一身刚定制好的手工西装,出门前还由陆云泽给他打上了领带。   他身材又结实,人又高,这样一身一穿,已然是一个成年人了。他身上的那股气势并不张扬,但也让人不敢轻视,很容易以为这是个有背景的人。只是说他毕竟还年轻,没法和二十五六岁或者三十岁往上那种年龄对上,像刚刚年满二十罢了。   至于陆云泽,尽管他很想跟着去,但他没成年,缴纳保证金的时候也没登记他的名字,只能一个人继续滚去上学,等着贺邵承回来给他汇报情况。   贺邵承打了个出租,前去了市政土地资源管理局。   之前么儿和他说过要学个车,然后买一辆,来来去去都方便。不过他当时还没特别在意,此时倒是觉得有必要了起来,决定回去之后就联系哪里能够学车,去把驾照考了。他走进了拍卖厅,给工作人员出示了当时缴纳保证金后领取到的参拍资格证书。大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多都西装革履。   这种拍卖会,来来往往都是上海本地的富豪或者大企业的经理。就这么一个圈子,彼此也都相互认识,正在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聊天。忽然来了个脸生的年轻人,一群经理老总都有些好奇,不过也没到主动上前聊天的地步。贺邵承的面孔很有欧洲人的味道,此时穿着一身西装,更是明显。他也没和别人说话,自己就在座位上坐了下来,抿了口茶水,又翻了翻么儿勾好内容的小本子。   陆云泽也很贪心,只想趁着房价还低的时候,多囤一些商铺和洋房。   他自己是知道那些商铺未来会有多热闹的,也知道南京路周边都会成为中心商业区,因此根本没打算客气,除了南京路以外,边上的成都北路他也要。看到拍卖手册上用红笔写下的“必须买”三个字,贺邵承不禁轻笑起来,又翻了一页过去。   在偌大的拍卖会场,他丝毫没有露怯,也丝毫没有独立在众人之外的尴尬,就独自在这里一坐,划开了一圈安静的区域。   其他人难免又看了几眼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等到主持人上台后,才各自入座,准备正式竞拍了。   1991年的钱还是很金贵的,像贺邵承和陆云泽那样十几万说捐就捐还是少数,大部分人心里都有一个底价,肯定是希望以最低的价格拿到自己想要的地或者商铺。整个会场不小,但毕竟参与的人才四五十个,因此并没有一个挨着一个坐。贺邵承就独自占了一条,周边都没有人。   虽然学校里基本还没有用上显示屏,投影仪,但市政府不可能缺这种设备。此时,第一个要拍卖的地皮规划图便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主持人先简单地介绍了拍卖规则,接着才详细地讲述了地皮的具体信息,周边情况,政府未来规划。   在贺邵承的规划里,他并没有打算购入地皮,也没有举牌参拍。   不过他依旧仔细地听了政府的未来规划,在心里记下了这些争夺着土地的公司,将上海市地图在心里拼凑了出来,重点标红了这几块有政府发展规划的地区。陆云泽时常躺在床上和他叨叨要买房,或许之后,他们就可以从这些开发商手里购买一些。   前三个拍卖的都是土地,之后才轮到了商铺。   南京路已经是上海的中华第一街,又有“十里洋场”的美称,因其合并了中西建筑风格,创造了独有的上海风情,其他城市都无法与之比拟。在老上海人眼中,这一条街就代表着上海的繁华,上海的霓虹文化。但这一次商铺的拍卖,却又有其独特之处,让许多竞买人都暂时保持了观望的态度。   因为,这是政府第一次将国有商铺产权拿出来卖给私人。   他们都有些迟疑,于是在主持人介绍完毕后,底下还有细小的交谈声。   不过打算吃螃蟹的人也不少,于是当竞拍开始,不少人都举起了手中的牌子,价格也从底价四十万快速上涨。每一次增价是五千或一万,由牌子的正反面颜色来区分。因为股市在上海的兴起,在座的不少人也都资金雄厚,很轻松地就把价格抬到了一百万以上。   此时,一些人才默默地退出了竞拍,把号码牌放在了一边,安静地看起了竞拍情况。   贺邵承还没有动手。   他太安静,之前三场也都没有参与,让许多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他,只当这是个过来看热闹的年轻人了。然而当场上的价格增加到一百五十万,每一次举牌之间都开始停顿一段时间时,他却是终于拿起了自己的号码牌。   记录员顿时伸手到了他的方向:“六十三号,一百五十六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了过来。   贺邵承神色不变。   此时还有两个人没有放弃,都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坐在侧边座位上的年轻人,不禁皱眉,不知道这是哪里杀出来的黑马。他们对商铺也志在必得,因此价格很快又超过了一百六十万。贺邵承没有步步紧逼,只是在记录员要第二次重复价格时才举牌,以免在停顿之中错过了这块商铺。他也是必须要拿下这里的,否则回去了,估计么儿得念叨死他。   想到对方,贺邵承的面孔上才多了一点点笑意。   但这点笑意在别人眼里,就是一种底气的表现了。   其实一排商铺,所有人的预算都在两百万以内,现在的房产价格才多少——几百块钱一平,花这么多钱去买这一排商铺,还不如自己买块地皮去造了!因此到两百万以上时,整个拍卖场的气氛都有些凝滞,只剩下了贺邵承和最后一个老板在继续竞拍。   汗水从不少人的额角滴落了下来,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会这样不容小觑。   对方加价已经开始由一万变为五千,显然后劲不太足了,但贺邵承依旧是一万一万的在抬,表情都没有变过。他这样抿着唇的时候,面孔就格外得有了欧洲气息,让旁人都不禁猜测这是不是哪个回国华侨,手里是拿的美元在和他们竞拍。   “十八号,两百一十三万五千。”   “六十三号,两百一十四万五千。”   记录员额头上都有了汗。   这个价格,已经比他们的底价翻了五倍了!   这几乎是拍卖会最紧张,也最激动的时候,在这种氛围里,所有人都好奇会不会因为两个人的争夺而产生了一个天价。然而贺邵承这边实在太过平静,那个老板则是心有气而力不足,最终在两百三十八万时停止了举牌,神色不虞却又无奈地退出了这次的竞价。   贺邵承也放下了牌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南京路商铺街,两百三十八万,第一次……两百三十八万,第二次……两百三十八万……第三次!”锤子终于落下,敲出的声音整个大厅都听得十分清晰,“让我们鼓掌恭喜第六十三号!”   拍卖厅里响起了零散的掌声,贺邵承自己也稍微拍了几下,唇角也终于扬了起来。   接下来,所有陆云泽选好的,一定要拍下的地方,贺邵承全部都在高位插入,以十足的底气逼退了其他的参与者,分别以四十三万、三十六万五千、三十九万的价格买下了三栋位于法租界的洋房,接着又拍下了成都北路的商铺产权。   对于前来参与的竞买人,拿了产权回去的也只是部分而已,贺邵承算是当之无愧的拍王了。拍卖会结束,他们这些买了地皮或者商铺的还需要去付钱,办理交接手续。贺邵承刚刚站起身,身边就有了过来打招呼的经理或是老板——他依旧很冷静,甚至能够和这群人相谈甚欢。   这些人之所以过来谈上几句,无非是为了打听打听贺邵承的身份背景,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为自己以后扩宽一条路。但贺邵承当然不会全盘托出,许多话语都是点到为止,只是很明白地表示出了自己有钱,但至于身家背景,一概都含笑略过。   他去付了拍卖金,全款,银行卡刷了一下就结束了。政府工作人员也表示产权书等等很快就能办好,国庆过后的第三个工作日来拿就行。贺邵承还问了一下洋房什么时候能入住,那边表示产权办好后就会交与钥匙。贺邵承又重新看了看当时投放在大屏幕上,洋房别墅的内部装潢照片——里面的家具都是配好的,连床头的台灯、卧室的梳妆镜都还在。   到时候,他和么儿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不必再去添置任何的家具。   他又一次勾起了唇,出了会场后就打车去了学校,随便买了个面包垫了垫肚子。   今天还是调休的工作日,陆云泽正在学校上课呢。   他此时刚吃完饭,趴在课桌上吹空调午休,同时小声地和前桌、侧桌说说话,聊聊天。因为贺邵承半天没来,他已经被问了许多次为什么,他就摆摆手,表示贺邵承看病去了,不用惦记。他们班的同学还挺喜欢承哥的,男生是敬佩他踢球厉害,女生则是因为他长得帅,又礼貌,成绩还好。有的同学甚至都觉得要不今天放了学去看看承哥,把上课笔记带给他。正在陆云泽摆手表示完全不用时,贺邵承则穿着西服衬衫和西裤,从后门进了教室。   作者有话要说:TIP:历史上南京路中华第一街商铺是175万元拍下来的~ 第91章 国庆   他当然不至于穿着西服外套和领带回来,早就脱了,暂时放在门卫,等到放学时再去拿。不过饶是如此,因为那过分笔直的西裤和脚上的皮鞋,贺邵承身上的气息也是猛的一变,和平常那个穿着体恤在操场大笑着踢足球的他完全不同了起来。班级都安静了一瞬,接着才看着承哥走到了自己座位上。   陆云泽也撑起了身体,笑了:“你回来啦?吃午饭了没?”   “嗯,回来了。路上随便吃了点。”贺邵承拉开椅子坐下,脚上的皮鞋还泛着一层光。他又笑了笑,身上还残留着一点之前和其他竞买人聊天时的那股气息,让周围的同学都下意识地不敢说话,“都买好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脸上的小酒窝就冒出来了。   他一想到自己要的商铺、洋房什么都到手了,心情就美滋滋的,抬手就拍了一下贺邵承的肩膀,夸了他一句“干得不错”。贺邵承也就笑着看他,目光都没分给别人。但别的同学还真以为承哥早上是看病去了,此时就凑了过来——“承哥,你感冒了?”   他们没听出来感冒的声音啊。   贺邵承一愣,接着腿上就被拧了一下,让他立刻反应了过来,点头认下了自己感冒的事情:“嗯……上午有点,去医院看了一下,吃了点药,已经好了。”   陆云泽脸上的小酒窝动了动,特别满意。不过刚得意起来呢,搭在贺邵承腿上的手就被握住了,还牢牢地继续压在那紧实的大腿上,不给他挪开的机会。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惊愕,嘴巴又扁起来了。   两个人就在课桌底下闹着别人看不到的亲昵,而此时,他们班小班长走了过来,落落大方地往贺邵承面前一站,以班长的身份问候了一下贺邵承的病情,接着又把自己记录的上课笔记给了他,还把已经写在黑板上的当日已布置作业又复述了一遍。   贺邵承客气地道了谢,但没要班长的笔记,而是直接把陆云泽的课本抽了过来,说自己回去看他的就行。天知道陆云泽的课本上那是一个字都没有,连一条下划线都找不到的那种。   小班长也没再强送,接着就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他们班班长虽然热情负责,但这样对一个男生上心还是头一回,周边的小伙子们都挤眉弄眼了起来,虽然不明说,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陆云泽到觉得还好,不至于和一个初三小姑娘吃醋,还觉得对方挺热心,算个好班长。不过这也是因为贺邵承拒绝了那份笔记的缘故,如果贺邵承收下了,他压在那大腿上的手就不知道要再拧几次了。   他把自己的课本拿了过来,小声道:“你扯谎很行啊你。”   他的课本,可是比新书还要干净呢。   贺邵承的本有些紧张,但察觉到么儿并没有去计较刚才的事时,才微微地松了口气,露出了一点笑:“好了,快午休吧,没多少时间了。”   “嗯,你也睡会儿。”陆云泽从抽屉里拿了个枕头出来,往桌子上一放,垫着睡了。   他的脑袋都是侧向贺邵承的,大约是枕头很软,那张面孔上很快就露出了幸福的表情,还又抱着枕头蹭了蹭。他也不介意自己的模样被贺邵承看到,过了一会儿就张开了唇,平稳地呼吸起来了。教室里此时也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趴在桌上午休着。   贺邵承也拿出了自己的枕头。   他们之前都只是用胳膊垫着,但如此一来,不仅胳膊会压酸,脸颊留红印;压到腮帮子了还时常会流口水出来,这就让陆云泽不能接受了。他跑去直接和旅馆老板买了两个方形枕头,放在学校里往抽屉一塞,每次休息就拿出来垫着,柔软又舒适。两个人的面孔也始终是面对面的,睁开眼就能看见彼此。   陆云泽梦了一中午小洋别墅,脸上的小酒窝一直到下午上课时都没散。   他们这两天也就是国庆调休上课,30号上的周五的课,因此下午很早就放学了。一群小伙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踢球的机会,一放学就去操场抢了半边草坪,开始挥洒青春期的汗水。然而每次都要参与集体活动的陆云泽和贺邵承却是收拾了书包,头一次先走了。   因为他们要回去看姥爷。   大哥大一个电话打过去,曾姥爷那叫一个高兴,已经开始想着晚上给两个孩子准备什么菜了。么儿喜欢的炸鸡是不能少的,或许还可以再去准备一个大骨头,给小贺补一补营养。不过他虽然这样想着,嘴上却是让小伙子们再休息一晚上,明早回来也一样。陆云泽哪里肯,把书包往旅馆里一扔,就拉着贺邵承一块儿去火车站了。   不过买到的火车比较晚,两个人晚上八点才到平县。   曾老头是开了电三轮去接的外孙和小贺,因为担心他们饿了肚子,还买了两个炸鸡腿,放在塑料袋里的那种,等会儿可以直接抓在手上吃。老头坐在车上,电三轮的龙头别在一边,外面的天都完全黑了。他看着那出客口,看到一群人下来,眼睛就开始搜寻了起来,来来回回的找着两个孩子的身影。而陆云泽一出来就看到了姥爷,直接背着小书包跳了一下,用力地挥了挥手。   “姥爷!!”   “诶!”曾国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赶忙把放在身边的两个鸡腿拿了出来,“来,来……饿坏了吧?先来吃个鸡腿。”   贺邵承也走了过来,带着笑喊了一声“姥爷”。   陆云泽的注意力已经被鸡腿吸引过去了,看到之后就“哇”了一声,一边上车一边分了一个给贺邵承,“姥爷,上海都没有这种好吃的炸鸡,我每天都好惦记……”   塑料袋拨开,他直接咬了一口,皮还脆着呢,里面的肉也软嫩多汁。   “就知道你惦记这个!”曾老头嘿嘿一笑,把电三轮发动了,一拧手把往前开了起来。虽然天黑了,但车头还有个灯,他也不担心瞧不清路,“么儿就是个小馋猫,慢点吃,家里头还有呢。”   “嗯嗯。”陆云泽已经把鸡腿吃了一半了。   他觉得自己够着急的了,结果一侧头,贺邵承手里居然只剩了个鸡骨头,已经是全部吃干净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吃的。眼睛瞪大了,他惊愕地瞅着对方,接着还是继续吃自己的那一份鸡腿了,免得等会儿被贺邵承抢了。一根鸡腿,骨头上的肉丝儿都被挑出来吃了,那叫一个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浪费。   曾姥爷开着车,心里也高兴,直接在路上就询问起了他们在上海的情况。   “你们两个现在还住那旅馆呢?啥时候能搬到那小别墅里啊?”   “要到十号才能拿钥匙,拿了钥匙就能住进去了。”贺邵承一一回答着,“里面的家具都是全的,我看了一下,床垫也有,最多就是准备一下床单枕套……”   “那方便,随便去买点就行了。姥爷只是觉得你们总住在旅馆里,毕竟不是家嘛。”   电三轮开到了门口,曾姥爷下车去开了铁门,接着才把电三轮开了进去。陆云泽和贺邵承也都跳了下来,直接就迎到了扑过来的汽水儿。一个月过去,汽水儿已经长大不少了,再也看不出那小奶狗的模样。它也还认识这两个人,尾巴甩得几乎要飞起来了,前爪不断地往陆云泽的腿上扑。   “汽水儿!”陆云泽又笑了,把狗狗抱了起来,好是蹭了蹭它的脸。   他们进了屋,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有的还得再热一下,直接盛出来就行。炸鸡更是买了两份,都切好了,洒满了佐料,看上去极为诱人。陆云泽眼睛都亮得像是星星一样,拉着贺邵承去洗了把手,就过来先吃着了。   曾姥爷看他们吃饭心里就高兴,赶忙把烧的大骨头老黄瓜汤盛出来,再去给两个孩子一人打了满满的一碗米饭。   虽然这个饭吃的有些晚了,但他们一家三个人团聚在一起,曾老头还是去开了一瓶啤酒,一边听着么儿和小贺聊天,一边夹那脆脆的花生米吃。   他最关心的当然是两个孩子上学读书的情况,别换了个地方,不熟悉了,影响了学习成绩。但陆云泽和贺邵承都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这点简单的班级内人际关系还会处不好吗?陆云泽一边吃鸡一边嘟嘟囔囔,把贺邵承是怎么轻易拿到了“承哥”这个称呼的事儿和姥爷说了,又气鼓鼓地表示自己就从来没被喊过一次“陆哥”。   说起来他还比贺邵承大半年呢,怎么就总是贺邵承在外面当哥呢?   但曾姥爷却也觉得理所当然:“我看你们两个在一块儿,都是小贺照顾你,他可比你成熟多啦!”   陆云泽更不服气了,但又不能说自己是上辈子重生回来的,年龄加起来都有贺邵承三倍了!于是就只能和炸鸡较劲,把贺邵承的那一份鸡腿也吃了。   贺邵承笑着,也不和么儿抢,因为姥爷给了他一根带骨髓的大骨头。   聊完了他们俩个的事儿,就得聊聊曾姥爷厂子的情况了。陆云泽用骨头汤拌了饭,一勺子一勺子的汤泡饭往嘴里送,“唔,对了,姥爷……新厂子用上了吗?”   “用上了!先安排了一间,开始生产了!”   上次拿了五十万回来,曾国强这边是瞬间就富裕了,新厂房需要什么就添什么,地皮刷漆啊,墙壁啊,办公室的地砖啊……全都安排好了!不过装修总需要时间,所以目前还没完全弄好,只是说因为开口笑厂子那边生产赶不上订单,先在新厂房收拾了一个工作间出来,安上两个大空调,又订购了六台炒货机,一个消毒灌装贴封皮的流水线,在国庆前终于正式生产了一部分。   至于曾老头辣椒酱的广告,则已经投放到了隔壁省份去,订单源源不断呢。   “这么好啊?”陆云泽脸上的小酒窝冒出来了,“那国庆厂子全休吗?”   “只有前三天是所有工人都休息的,后面四天分两批来,工资翻倍的给。”曾姥爷笑着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生意太好了,其实姥爷也很想给他们放一整个国庆的……”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曾老头喝完了啤酒,这才去盛了一碗饭,拌着剩下来的一点小菜吃了。陆云泽把自己的骨头汤泡饭喝完了,他身边的贺邵承则是解决了剩下来的鸡骨头,又把最后一口葱花炖蛋吞了下去。   彼此的肚子都微微隆了起来,左右明天休息,他又躺在沙发上吃了点西瓜。国庆节基本是最后吃西瓜的时候了,再往后就真的要没了。陆云泽抱了个特小凤,拿勺子挖着吃,而贺邵承则去厨房里把碗洗了,又先上楼冲了一把澡。   “么儿,你真要吃成小猪了。”曾姥爷虽然看外孙吃东西高兴,但看着他躺在那里,一边晃脚丫一边吃,又担心别天天这样,变成一只米虫了,“吃完了饭也先起来动动嘛,你看汽水儿都院里院外跑呢。”   “唔……我之前都和贺邵承一块儿踢足球的,我们也晚上去公园散步的。今天就刚回来嘛,”他笑眯眯的,还换了个电视台,“姥爷你就让我享受享受呗。”   曾国强叹了口气,哪能不答应:“好……好,么儿你就是个天生享福的命!”   他也一块儿坐下来吃西瓜了,又清爽水分又足,确实舒坦。不过年龄大了,老头都熬不了夜,一到平时睡觉的点,困意就慢慢的上来了。他看了眼时钟,此时已经晚上十点了,怪不得犯困呢。一个哈欠从嘴里冒了出来,而楼上冲完澡的贺邵承也穿着睡衣睡裤下了楼。   “我洗好了,姥爷,你去吗?”   “是该去咯!都打哈欠了……”曾国强拍了一下外孙的脑袋,“你今晚也别玩太晚啊,明早姥爷带你们去外头吃早饭。”   “唔,吃什么?”陆云泽一听到吃,耳朵就竖起来了,“我想吃咱们平县口味的汤包……上海的汤包太甜了……”   “就知道你爱吃这个,姥爷都带你去!”   他笑呵呵地站起了身,汽水儿也跑了过来,乖乖地跟着主人上了楼,显然是也准备睡觉了,是一条作息良好的狗狗。但陆云泽可一点都不困呢,看到贺邵承过来,就把手里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的西瓜递了过去,让他把最后那几口解决掉。   他们和曾姥爷不共用勺子,但彼此之间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贺邵承接过了半个西瓜,用了么儿刚抿过的不锈钢勺,几下就把最后的瓜瓤刮了个干净。   “还不睡觉?”他把瓜皮放到了茶几上,等着之后扔垃圾桶里去,“电视剧那么好看?”   “你怎么不懂呀,今天好不容易回来,要是直接就睡觉了,多没意思。”身边有了人,陆云泽也就不靠沙发了,直接滑在了贺邵承的肩膀上,让他撑着自己。因为之前吃太饱了,他还打了个饱嗝出来,伸手去拍了拍肚皮,“嗝,吃好饱,我觉得我得吃了有一只多的鸡……”   “撑得难受了?”贺邵承垂下了眸,看到了么儿撩起来一点衣服的小肚皮,确实比平常要鼓许多,不过还是白白的,嫩嫩的,“小猪。”   “就没控制住嘛。”陆云泽吸了吸鼻子,难得没和他生气,而是靠在那结实的肩膀上,软软地给自己解释,“也好久没见姥爷了,咱们两个把饭吃完了,姥爷才高兴呀。”   “嗯,那我给你揉揉?”   他的目光还落在那一小截肚皮上,虽然每天晚上都能伸手去抱,但毕竟隔了一层布料,也不会有这样微微鼓起的模样给他摸。陆云泽哼哼了两声,一开始还不大愿意,因为肚子这种地方万一被用力一揉,肯定会难受的;不过看到贺邵承那垂着眸认真的模样,他那沉寂了许久的念头又蠢蠢欲动了起来。面前可是又嫩又乖还听话的少年贺邵承……他别的都做不了,这样亲昵一下,应该没事吧?   “你……你得轻一点哦。”陆云泽眨了眨眼,“别把我揉难受了。”   “嗯。”贺邵承点头,把么儿又往身边拉了一些,轻轻的把手搭在了那软乎乎的肚皮上。   他们就看着电视,同时再揉揉肚子。现在天气没那么热了,所以空调也没开,只开了一个风扇,呼呼的在天花板上吹。陆云泽之前一直在跟着运动,这段时间肚皮上的软肉其实是消了一点的,不过还是没练出腹肌,所以现在一吃饱,就又软了。他的肚脐眼也很小,特别秀气的一个,因为平时洗澡都有注意清洁,所以还挺干净的。他的目光落在电视机屏幕上,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年代的电视剧;而贺邵承则始终盯着么儿的那一块小肚子。   这微微鼓起来的样子……就像是……   怀孕了一样。   大脑里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他的脸颊就红透了,顿时也不敢再继续揉了,仓皇地把手收了回来。他知道怀孕是女人才会有的事情,他不应该把女人的事儿往么儿身上想。可大约是这个词带着一点旖旎在其中,贺邵承还是乱了呼吸,连心脏都跳动地几乎要蹦出胸膛。   他知道,他明早肯定又要洗内裤了。   陆云泽靠着他,没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电视机上。他其实还觉得挺舒服的,因为贺邵承动作很轻,没有压着他肚子拼命的揉,来来回回像是在做按摩一样。不过不揉就不揉了,接着看电视吧。   他在楼下一直看到十二点,看到电视台飘雪花了才依依不舍地上了楼,特别简单地冲了一把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房间了。曾姥爷和汽水儿肯定睡着了,他们两个路过门口还听到了呼噜声,只不过好像不是姥爷,是……汽水儿在打呼噜。陆云泽好生听了一会儿,心想汽水儿这条小狗,年龄小呼噜可不小,也不知道姥爷怎么睡得着的。不过好在进了自己卧室,门一关,那些吵闹就都关在了外面,不至于影响到他和贺邵承睡觉。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国庆长假,学校哪能不布置作业。就算陆云泽和贺邵承都写得快,目前也只是说把数学题目都做完了,作业本直接扔在了教室课桌上,谁想抄谁抄去。别的什么语文试卷啊,英语完形填空啊……他们都还没动呢。   “六号走?七号把作业补一补。”贺邵承习惯性地给么儿擦起了头发,让人坐在自己面前。他人高,这个姿势刚刚好,胳膊抬着也不是很累。因为之前给陆云泽擦头发擦炸了毛,现在他也很有经验,都是往一个方向擦的,并不会随便乱搓。   “嗯……我还想快点搬进小洋房里头。”他此时是终于困了,眼皮也耷拉了一些,“别的商铺什么的,就还是租出去,我估计想来租的人肯定不少……”   “你一个人处理得了那么多事儿吗?要不我们找个中介,交出去算了。”   “嗯,可以。”贺邵承也不是很在意那一点租金,“那洋房怎么说?我们不可能住三套。”   “挑一套喜欢的住……其他两个就还是锁着,每个月请保洁进去打扫一下。”陆云泽是真的喜欢小洋房,提到这个,酒窝就笑出来了,“我之前不是说过的么?我要养狗,养猫,养花花草草……”   “后院没封,养猫会丢的吧?”贺邵承轻笑了起来,把已经湿了的毛巾放到了一边。而陆云泽顺势滚了个身,直接就躺到了自己的枕头上去,抱着那香喷喷的大枕头蹭了蹭。他们两个刚才都刷过牙了,所以现在口气清香,贴在一起说话也不怕。贺邵承让空调稍微开了一点,维持室内二十六摄氏度,接着才伸手关了灯,拉过毯子,把么儿和自己的身体裹住。   “唔,你说的也有道理……”陆云泽在黑暗之中眨了眨眼睛,“反正先住进去再说啦,我吃腻了外头的饭了,油和调料都加的多……洋房里头肯定有厨房,炉灶估计比咱们家里头的都要好。到时候我们就自己烧饭,反正两个人,很简单的弄个三菜一汤就好了……”   “嗯,我烧。”贺邵承摸了摸他的背,“老吃外面的确实不好。”   两个人又靠在一块儿,轻声说了会儿话,等到眼皮子真的酸起来时,陆云泽才在贺邵承胳膊上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枕着,双手搭在他胸口,微微张着唇,像是小猪一样睡着了。他前一夜这样熬着,第二天早上当然不可能早醒,一直睡到九点才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贺邵承已经去把彼此的衣服洗了,内裤也是他手搓的。不过却不是昨晚换下来的两条,而是三条。   看见么儿出来,他晨起时的羞臊已经散了。   贺邵承神色不变地和陆云泽打了招呼,接着则拉着他去浴室刷牙洗脸。全家都在等他起床,此时都饿着肚子,只有汽水儿是吃过早饭了,在后院里咬着一个小皮球玩呢。曾姥爷是知道外孙犯懒的能力的,这再晚下去,别人早餐摊子估计都要收了!他急匆匆地载着两个孩子去了平县最正宗的汤包店,终于赶上了早晨最后一波蟹黄汤包,直接拿了三笼,又添上三碗豆腐汤,三根脆油条,三个大肉包!   吃了这么一顿,陆云泽又不要吃午饭了。   他们也不着急回家,电三轮就给开去了百货大楼,打算去热闹的街上逛逛。尽管知道上海肯定也什么都有,但两个孩子回来,曾姥爷还是希望给他们添置点秋天的衣服。小贺长得高,去年的衬衫再穿就要短了,怎么都得添点新的;他们家么儿是没长多少,不过也可以再买两件新款厚衬衫,北风一吹就能穿。   鞋子也当然得再买两双。   曾老头对孩子们的爱没什么新意,只会在吃穿上面下手。不过他也知道孩子们喜欢新奇时髦的东西,于是中午,把买好的衣服往家里头一放,他就开车带着外孙和小贺去吃肯德基了!   肯德基这个牌子也是几年前才进入中国的,1987年在北京市开了第一家分店,尽管价格昂贵,普通人家无法负担,但因为足够洋气,还是受到了年轻人的追捧。他们本市也终于开了一家,不过不在平县,而是在更热闹的老市中心。国庆节也是个家家户户出来溜达消费的日子,尽管抵达时他们已经避开了饭点,但瞅瞅那刚开张的肯德基,里面还是人挤人。   陆云泽是真的没想到,姥爷给他们的惊喜居然是肯德基。   他其实对这个并不怎么感兴趣,他们本地烧鸡味道不是也很好么?而且这个东西,现在瞧着时髦,过了千禧年就是满大街都是。在美国,肯德基这种类似的品牌也都只是快餐的一种,和星巴克、哈根达斯一样,根本谈不上什么档次;但偏偏来了中国,就摇身一变,就算吃一顿要四五十,也还赶着去呢。   不过看着姥爷笑得眼睛都没了的样子,他的心口又软了。   “又来吃炸鸡呀?”他托着腮帮子,等着电三轮停到位,又扭头看了眼身边的贺邵承,“你喜欢么?汉堡,可乐,薯条这种东西……”   “上海好像也有这个牌子。”贺邵承沉吟了一声,“之前我听别的同学说过……”   “嗯,刚好我们俩都没尝过。”陆云泽抿着唇露出了笑,终于站起来下车了,“姥爷,你可真时髦,上海都还没多少人吃过这个呢!”   “那可不是,特地带你们两个来的。”曾国强嘿嘿地笑着,钱包也放在了兜里,“走,姥爷听人说这玩意儿挺贵,稍微吃点就要三四十。不过不怕,今天带了一千块在身上呢,喜欢咱们就打包了再带回去。”   肯德基虽然在国外就是个快餐品牌,但能在国内一下子获得追捧,也确实是有原因的。比如这特别现代化的装潢和干净的台面,就是许多路边小店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了。店员们都穿着统一的服装,忙碌地在柜台后面工作着。里面的炸鸡、炸薯条机器也都很现代化,根本不是他们买烧鸡那家店一个大锅热油的样子;而且里里外外还都是玻璃,直接让顾客看到后厨的情况,一点隐瞒都没有。   这样干净,敞亮的环境很容易让人觉得放心,曾姥爷看了一眼,也觉得不错,一边排队一边瞧那贴在墙顶上的菜单。他也是头一次见这种东西——汉堡里头夹那么大一块鸡排,还有生菜,沙拉酱。他以前也见过汉堡,不过都是中国本土化的鸡蛋汉堡——煎个鸡蛋,加点火腿肠,两片面包夹上的玩意儿。   “一份汉堡就要十五块钱呐。”老头子感慨了一声,不过又不缺钱,轮到他时便直接点了一份炸鸡全家桶,再加三份汉堡!   陆云泽在边上,看着菜单,和贺邵承商量商量,又各自来了一个巧克力冰激凌。   因为要的多,里头配餐还需要一段时间,因此点餐员只先给了他们每人一杯冰可乐,同时放了一个号码牌。陆云泽端着托盘上了二楼,刚好瞅见一个靠窗的座位,一家人吃完要走。这会儿他也没法去嫌弃桌子还脏着了,一见那家人站起来,陆云泽就立刻就坐了下来,先把位置占了再说。   不过一会儿就来了个服务生,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撤了,又拿毛巾好好的擦了擦。   整个餐桌重新变得干净整洁了起来,此时陆云泽才呼出了一口气,把胳膊肘搭在了桌面上。   “姥爷,这一顿估计全是肉哦,你别吃了肚子不舒服。”他把吸管插进了杯盖里,分别递给了姥爷和贺邵承。   “放心,姥爷肚子好着呢。”曾老头先喝了一口,觉得这肯德基的可乐还不如非常可乐呢。不过因为加了冰块,居然也挺爽的,一入口就能感觉到滋啦滋啦的气泡在舌头上炸开。这个汽太够劲了一点,接下来就直接从鼻孔里冲出来了,让曾国强控制不住地一抖脑袋,这才好了。   “之前不是组织体检么,检查下来,老头子可是身体倍棒!”他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医生都让我继续保持,说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陆云泽眨了眨眼,笑了,也稍微抿了一口可乐,但没和姥爷似的一大口灌下去,“好,那你今天多吃点,我还撑着呢。”   他们的汉堡和全家桶都是服务生直接送上来的,两个奶油冰激凌也刚挤出来,上面撒了一层浓稠的巧克力酱。他先拿勺子舀了一口,一边瞅着窗外一边抿了。虽然其实肯德基餐厅里面挺吵闹的,但因为身边是曾姥爷和贺邵承,陆云泽却忽然又觉得安静了下来。   贺邵承先拆了一个汉堡,拿在手里咬了一口,带着笑和曾姥爷说味道不错。曾姥爷高兴了,也拿了一个鸡翅过来咬了一口——“哎!这味道可真不错,和街上那烧鸡不一样呢!么儿,你也吃点!”   “嗯,我就吃点鸡翅哦,汉堡太大了,吃不下……”   整个国庆,曾姥爷都带着两个孩子到处溜达,又是去电影院看电影,又是去公园捞小鱼,总之把能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这才在十月六号这天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去了火车站。陆云泽和贺邵承来时只背了个小包,回去又是一个行李箱,还沉甸甸的,放满了新买的衣服和鞋。等到两个孩子都进了站,再也看不见影了,曾国强才叹了口气,转身坐上自己的电三轮,直接去厂子上班了。   回了上海,他们两个的第一件事就是补作业。   初三是个很关键的时候,如果考不上高中,那就意味着和大学无缘,只能去职业学院或者中专了。虽然早些年中专还很厉害,比高中的分数线还高,毕业了就能直接国家分配工作,拿城市户口领取粮票;可现在哪还是当初物资匮乏,着急要学生出来工作的年代?大家都知道要多读书,上重点大学了。   所以老师们也没客气,作业布置起来就和撒雪花似的,一张张卷子眼睛都不带眨地往下发,根本没打算给这群学生国庆休息的机会。   因此,就算是陆云泽和贺邵承这种写作业超级快的学生,最后一天也差点补到虚脱。   “一天一篇作文,这也太变态了。”陆云泽揉着自己发酸的手,他刚编完了六篇,还有一篇要写呢。也幸好当初买的钢笔质量好,否则早就漏墨漏一手了,“贺邵承,你那儿怎么样了?”   “还有半篇。”贺邵承依旧在书写着,速度很快,但字体依旧端正大气,笔锋锐利,“么儿,你可以先把物理抄一抄,我写完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都不会写汉字了。”   他扁了扁嘴,觉得自己累坏了,还不知道上了高三要怎么办呢。不过目前距离高三还有三年,他想了想觉得似乎还好,就抽过贺邵承的物理作业本,开始认认真真的对着抄了。他们两个成绩好,所以全是正确答案也没关系,老师从不管他们两个。十来页物理也抄好了时,贺邵承终于把自己的作文全部写完,又去拿了政治出来。   “政治题是写多还是写少?”这种主观题,认真起来写满格都不是问题;但他和么儿现在已经真的累了。   “每个题写三行吧……哎,这个我还没法抄你的,气死了。” 第92章 入住洋房   一整天像糊墙一样把作业糊上了,等到第二天上学,陆云泽发现所有同学的状态都和他们差不多,他和贺邵承两个人写的那份作业还算认真的了。   他顿时高兴了,带着两个小酒窝,一边上课一边偷偷的在最后一排和贺邵承捏手,一会儿捏到他自己大腿上,一会儿捏到贺邵承大腿上去。   不过这种小动作,就算课桌挡住了下面的手,胳膊肘的动作还是很明显的。他们两个就头一回被严厉的化学老师扔出去罚站了,两个人靠在一起,虽然彼此的内心都还很坦荡,但如果身边路过了一个老师,几眼奇怪的注视肯定是少不了的。   陆云泽还觉得罚站没什么,学生时代必须要经历一次才完整;不过接下来就乖了,老老实实上课,毕竟这还是有点丢脸的。贺邵承虽然也知道之前玩闹的事情太幼稚了一点,但想到么儿软绵绵的手和温热的大腿,他就情不自禁地顺从了对方。   可惜尽管他始终神色认真地盯着黑板,一边闹着一边佯装听课,但还是被老师发现了。   校园生活总有校园生活的乐趣,但他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呢——在听了两天课,踢了两天足球后,十月十号,贺邵承和陆云泽一起和班主任请了假,打出租去了市国土资源管理局,办理了拍卖会上拍到的商铺、洋房的交接手续。   对比还需要进一步开发的地皮,他们这些房子什么的确实要简单许多,商铺那是一大盘子钥匙,还有各种产权证明;洋房也是三本房产证,配三串特别精致的老钥匙。陆云泽看着那一大沓本本,虽然上面都是贺邵承的名字,但在他心里,贺邵承就是他陆云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一想到自己能赶在国家规定再也不出售洋房之前买到三套民国老别墅,他脸上的笑就没散去过。   陆云泽此时也没耐心回学校了,立刻就要去洋房瞧一瞧,把需要添置的东西记一记,争取明天就搬过来住。   贺邵承今天穿着西装,这一套是戗驳领,腰上一排扣子,把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挺拔。不过因为今天下雨了,气温一下子骤降到了十度,陆云泽怎么也没让他穿着衬衫出去,而是找了件姥爷之前给他们买的,特别薄的贴身高领毛衣。于是此时的他穿着还颇为奇怪,不过并不影响帅就是了。   “直接去法租界看别墅?”他又重复地询问了一句,“那今天请一整天假怎么样?看完别墅就该中午了。”   “班主任会不会不同意啊?”陆云泽眨了眨眼,身上也是一件米色毛衣,和贺邵承里面那件是一个色。不过他这个就不是贴身的了,是那种特别松软的,还能再穿一件衬衫在里头的那种低领款。虽然后来量身高,他也已经有一米六七了,不过因为面孔又白又嫩,瞧着要比贺邵承起码小四岁。   贺邵承抿着唇笑了,把所有的文件钥匙放到了公文包里,接着又拉起陆云泽的手,和他一起往外面走:“不会的,班主任还是很好说话的。”   无论是谁,在见过自己班上两个学生神色不动地拿出十几万捐款,都不会再敢端着老师的架子去指点他们的。   果然,一个电话过去,班主任那边就同意了,还很关心地让他们在外活动注意安全,根本没问是什么原因。陆云泽这才放心了,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抱着那真皮的公文包,一路都抱得紧紧的。不过虽然去看新房子很高兴,但陆云泽还是略微有些不爽——因为到现在,他和贺邵承居然还没有属于自己的车!他看了看出租车内的配置,觉得太低档了,怎么都得给贺邵承配上辈子开的那种豪车才行——“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学车啊?”他侧过了头,鼓着腮帮子问对方,“咱们俩老要打车,多不方便。”   贺邵承认真地想了想。   他们现在的问题就是缺一本驾照,然而如今开车的人太少,还根本没有什么驾校可以去上课学习。不过此时前面就有一个老师傅,直接问最方便,因此他就喊了一声“师傅”,询问道:“上海黄埔区这边有什么可以学车的地方吗?”   “老板要学车啊?”师傅笑了,因为贺邵承穿着一身西装,他还挺客气,虽然明知道是个年轻人,但还是用了“老板”这个称呼,“现在学车都是单位内培训喔,老板你要学,可以来我们出租车公司啊,我教你。”   这倒是个很不错的念头。   贺邵承点了点头,“可以,师傅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是该把驾照考了。”   他就在出租车上和师傅聊了聊学车的事儿,师傅时间也灵活,表示可以每天晚上带他学车,收费的话就和打出租一样,但是不会开表给发票。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个划算的买卖,因为平时在路上开车,哪能时时刻刻都有客人啊,大部分时间还不是到处乱晃。他知道这种有钱的小伙子不会在意,果然,贺邵承点头应允,随即就留了个电话,表示从下周一晚上就可以开始。   约好了一单生意,司机高兴了,送到法租界时还亲自下车给他们开门。   不过看看四周的洋别墅,他也好奇了,上了车问了一句:“下周一就来这儿吗?你们家住这?”   贺邵承勾起唇角:“嗯,就住这里,师傅你直接来就好了。”   陆云泽已经拎着公文包,走到了大门前。因为贴着门就是马路,这栋洋房并没有开放式的前院。他睁大了眼睛,脸颊上都带着一点兴奋的绯红。   虽然上辈子住的那栋别墅也不差,但总是没有面前这栋由历史韵味浓厚的洋房来的让他心生喜爱。   他已经低头摸起了钥匙,找到了对应的一串之后还得继续看是哪一把,低着头认真的不得了。   而司机却是直接目瞪口呆。   这两个年轻人……住的是法租界的洋别墅???   他晕乎乎地开车走了,都差点闯红灯。   贺邵承笑了笑,走到了么儿的身边,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一把钥匙。   “还没找到?”他也看了看,上面其实都是有写提示的,不过写的颇为潦草,所以陆云泽就只能自己一个个对着戳。民国老房子的钥匙还都是那种大把的,圆圆的头长长的柄,和他们现在用的那种小钥匙完全不一样。   “嗯,太多了……”   “应该是这个。”贺邵承看了看,把钥匙抵到了锁上,果然插了进去,来回转了几下就开了门。   已经尘封许久的大门终于被打开,陆云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进了院子。   虽然前院已经许久没人打理过了,花花草草都长得很随意,但就是这样野蛮生长的茂盛让他欣喜不已,感觉整栋别墅里充满了自然的气息,一点封尘过的阴霾都没有。   贺邵承重新锁上了大门,过去拉起了么儿的手,一同顺着石砖小路走到别墅的正门前。   这栋洋房是典型的红瓦白墙,点缀门窗的则是纯黑色的边框,让别墅既有黑白对比中的大气严肃,又有红瓦之中的一点轻松。房门是木质的,但十分厚重,并不是轻轻一推就能打开的那种。陆云泽睁着眼睛,都没眨眼——“我好喜欢这一栋。”在看清客厅之后,他脸上的笑意就出来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进了门。   一切的一切都带着浓浓的民国风情,但基础的电力、空调什么的,却又是自备好的,丝毫不需要他们去改动添置。他伸手开了灯,整个客厅就亮了起来。沙发也好好的放着,茶几上甚至还配着一套茶具。   陆云泽已经完全怔住了,只会给贺邵承拉着自己的手,一个屋一个屋的参观。   餐厅和客厅是分隔开的,或许之前需要用于接待客人,餐桌还是长条形状的那一种。厨房则在里面,需要再开一扇门才能看到,里面的炉灶等等都很干净,一点油烟污渍都看不到。一楼每个房间都很大,所以就这么几个地方。他们接下来就去了二楼,走着那古典优雅的旋转楼梯上去的,每一步落下,地板都随之发出沉稳的“咄”声。   三个房间,一个大主卧,一个次卧,一个客卧。   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是要睡主卧的,不过另外两个房间也可以收拾出来,等到以后姥爷过来的时候用上。主卧里自带了一个卫生间,一个衣橱间,所以卧室本身就没有那么多柜子了,只是在床头放了一个梳妆镜,是曾经的女主人在这里描眉涂红的地方。床就是标准的双人床,去买床单时稍微注意一下就好。枕头则有些花哨了,边上还是带花边卷的那一种,虽然精致,但陆云泽总会觉得硌,就打算再重新去买两套过来,也方便以后换洗。   “贺邵承,我们就先买两床被子,两套枕头,两套床单,你说怎么样?”陆云泽拉着他的手,转头看向贺邵承的脸,“我们先住下来,隔壁两个屋之后再收拾。”   “嗯,那吃完了午饭,就去家纺店买?”掌心里的软手乖乖的,贺邵承都不自主的带了一点笑在面孔上,“都已经十二点了,么儿,你肚子还不饿吗?”   “都感觉不到饿了。”他睁着圆眼睛,此时的表情特别傻,就像是被一堆胡萝卜吓呆住的兔子一样,“不过说到这个……我好想吃你给我烧的菜啊。”   一直吃外面的,真的是腻了。陆云泽现在就想喝点贺邵承给他烧的番茄蛋汤。   “好……明晚就给你烧。”贺邵承低笑了起来,“走吧,再去下面的花园逛一圈。”   洋别墅都是如此,除了前院,还有后院。后院之前也应该是侍弄过的,不过此时都长成一副郁郁葱葱的样子了,几乎把石板路都遮掩了过去。但陆云泽非常喜欢这个样子,一边瞧一边和贺邵承嘟囔,说之后周末他要一个人在这里做园艺。两个人又在一楼逛了一圈,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午饭也是在附近吃的,挑选了一家颇有名气的小饭店,据说是民国时期就已经开在这儿的。   陆云泽不要吃重口味的,就点了份虾仁芦笋当荤菜,然后要了一个纯冬瓜汤,只用冬瓜,稍微飘点葱花的那种。贺邵承则又添了一份鱼香肉丝,一份时令蔬菜,尽量的让么儿稍微多吃了一点。   还有两套房子要看,他们吃完了饭就直接步行过去,不过这两套洋房比之前的那一套都更加华丽了一些,缺少了让陆云泽喜爱的那份素净。最终,他们还是商量住第一套别墅,锁上铁门后就打了个车,往家纺家居市场去了。   一整天,两个人都在为了搬家的事情忙碌。   虽然先把洋房缺的基本物资都添上了,但他们还得收拾旅馆这边的衣服鞋帽,就只能又耽搁了一晚上,第二天提前放学,匆匆地打个出租,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后备箱里放。旅馆老板其实挺不舍的,毕竟租这么久了,还都按时付钱,是个很不错的长住房客;然而也总有分别的这一天,因此离开时还给他们送了一套格外精致的毛巾套装。   贺邵承欣然收下。   班级里的同学只知道承哥带着陆云泽好是翘了两天课,一逮住人就勾着脖子问是干什么去了。陆云泽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住洋别墅去了,只是带着笑,特别谦虚地表示搬了个家,忙着收拾东西呢。虽然搬家是个好事儿,但这也是个很平常的事情,所以一群人嬉嬉笑笑,就又把这个话题放过去了。反倒是他们班小班长听说了之后,特地跑了过来。   “你们两个搬去哪里了?”她拿着个本子,一本正经的,“我们班基础信息都要统计上报的,你们两个现在住址变了,我得和老师说一声。”   她看着贺邵承,目光特别坦荡,只有微微抿起的唇说明了她此时的紧张。   贺邵承看了眼么儿,略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黄浦区武康路23号。”陆云泽却是一伸胳膊,在桌上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班小班长,“我和他住在一块儿的。”   “诶?”小班长一愣,“你们……是兄弟?”   贺邵承此时笑了,伸手勾住了么儿的脖子,“不是亲兄弟,但比亲兄弟更亲。”   他这样一靠过来,刚刚踢过足球的那一身汗味也就过来了。陆云泽和他在一块儿这么久,虽然不嫌弃,但也早过了觉得这汗味很吸引人的时候,直接就开始推他的脸,嘟嘟囔囔着“臭,别靠我”这种话。而贺邵承则没松手,继续笑着勾么儿的脖子,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对方的身上。两个人的亲昵再清晰不过,小班长看得一愣,忽然很羡慕陆云泽了。她记下了住址,但因为自己没去过那个地方,所以也不知道武康路23号是一栋民国洋房,直接去办公室汇报给班主任。   而班主任却是知道的。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的笑了笑:“好的,老师知道了,谢谢你这么负责认真。”   小班长的脸颊红了红,又跑走了。   教室里,陆云泽被贺邵承拉着蹭了一身的汗臭,浑身上下都是贺邵承的味道了。他扁着嘴,气鼓鼓的拿出了水杯喝水,尝到那甜蜜蜜的蜂蜜味才决定不和对方计较了——因为他水杯里的蜂蜜柠檬水还是对方早上起来给他泡的。今天外面下雨,所以大课间变成了教室内休息,他们还可以再玩一会儿。后排的男生当然是聚在一起聊游戏,聊武侠电视剧,聊一些热血少年漫;但他们两个对这些都不怎么熟悉,就只是坐在座位上,喝喝水,稍微写写习题。   陆云泽盖上了瓶盖,从挂在椅背上的书包里摸了个数学习题册,虽然还没上对应的课,但已经提前往后写了。   贺邵承则拿了包饼干出来,拆开放在了桌上。   他只是想给么儿吃点,免得最后一节课饿得受不了。然而着一声塑料袋扯开的声音却是瞬间让周围那群如狼似虎的男生把目光挪了过来,接着则是对视一眼——“承哥,又带饼干了?给我尝一块——”陆云泽才翻开练习册,写了个“解”字上去,身边就过来了无数只手,目标全是他课桌左上角的那一盒饼干。   “唔?”   贺邵承一愣,赶忙先抢了三片出来。   一盒饼干哪够这群半大小伙子吃的,每人一两片,一盒就没了,只剩下了一堆渣渣。他们也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知道承哥不计较才这样放肆,此时都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然后再竖个大拇指:“香!承哥你这些饼干面包哪里买的,我让我妈去联华超市都找不到啊。”   贺邵承抿着唇,抬眸扫了他一眼,把护住的那三片给了么儿,直接送到陆云泽的掌心,看着他低头乖乖地吃起来后才说话了:“去锦江超市买的,这是我给么儿——”男生们却不听他说完,直接就嚎叫了一声:“哇塞,怪不得这么好吃,贵族饼干啊!承哥你那儿还有吗?下午份的也快点拿出来……”   锦江就是他们之前住过的那个大饭店的牌子,其实除了这个饭店,还涉及各种旅游、住宿、贸易行业,因此名下也有一所大超市,算是国内目前比较高档的supermarket了。里面东西也不少是进口的,卖的比较贵,所以在其他地方都很难买到。   陆云泽吃完了三块饼干,又喝了口水,顺便戳了戳贺邵承,让他把东西拿出来,别抠抠搜搜的。贺邵承只能叹了口气,又从课桌里拿了一包。   “那我们下午只能去小卖部再买点东西了。”现在住在了别墅里,每天要自己买菜回去做饭,吃饭的时间都晚。因为担心陆云泽饿得着急了,所以他才这样带着零食点心在身上。   “哇谢谢泽哥!!”   一群人有饼干吃了,当然知道要感激陆云泽,一声声“泽哥”喊得不要更响亮。   陆云泽喝着蜂蜜水,笑眯眯的,决定明天还要给他们带。   不过刚才都吃过几片垫过肚子,这回小伙子们就没那么疯了,最终还剩下半盒。陆云泽去拿了一块,直接送到贺邵承的唇边,这才让贺邵承露出了笑,张口咬住了么儿递给自己的这一块饼干。两个人吃半盒也够,再喝点蜂蜜水,刚刚好上课。于是本来打算做几道题的陆云泽最终只写了个“解”,白白浪费了一个大课间。   老师进了教室,特别严肃地提醒这群初三学生,再过半个月就要进行第一次月考了,希望他们收紧骨头,不要还以为自己刚刚过完暑假。   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是不怕考试的,但其他同学就发出了鬼哭狼嚎,表示一点都不希望考试。然而老师又冷着脸告诉了他们初三下半学期的考试节奏——那可是两个星期一次,考到你发懵的!如此,整节课,班上同学们都安安静静认认真真,连平时最能走神的陆云泽都认真地听了一节课。左右外面下雨,也没什么好出去玩的,他又在课间和贺邵承一块儿写了作业,晚上空着书包回家去了。   小洋房里头灯一开,暖暖的黄光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下来。他们顺路买了菜,此时贺邵承就拎着塑料袋进了厨房,穿上围裙准备做晚饭了。虽然陆云泽嘴上说要躺着在外面等,但他也放下书包跟着进了厨房,去把那小白菜对着水池一点一点的掰开了,将根部的泥土清洗干净。贺邵承则先用清水煮了一下五花肉,将煮出来的沫沫都洗掉之后,才切片下锅,准备烧个梅菜扣肉。   两个人在厨房里一起忙着,话语不多,但却始终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尽管只是打算简单的烧个三菜一汤,但当饭菜都上桌时,也还是晚上七点了。陆云泽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了还带着围裙的贺邵承,不禁笑了。两个人坐下来,还倒了杯汽水,这才面对着面开始吃饭。因为都是亲手做的饭菜,吃起来也就得认真一点了。陆云泽慢慢地咀嚼着清灼白菜,又喝了口汽水,碗里就多了片五花肉。   是贺邵承夹给他的。   他吃多了菜,最后碗里的米饭还剩一半,直接被贺邵承拿去倒进了自己碗里,混在一起吞咽下肚。   吃完了饭又要洗碗,但这会儿就不需要他们两个动手了,因为小洋房里自带了一个洗碗机。洗碗机这个东西其实在上世纪就已经发明,走入了无数欧美人的家庭;然而在中国却还极为罕见,和洗衣机、烘干机一样,是个有钱人家才用的东西。   他们收拾好了碗筷,接着就上了楼,又轮流去冲了把澡。似乎还没做什么事情,就差不多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陆云泽躺在欧式大床上,蹭着他们新买的床单,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他们两个小伙子,买床单审美当然很一致——素色格子就好,坚决不要牡丹花开系列。枕套也是一样,都是纯色,没有任何的图案点缀。贺邵承去刷了牙,也上了床,身上的那股汗臭味已经完全散了,只留下了沐浴露淡淡的清香。现在的天气显然不能再盖毯子,陆云泽就缩进了被子里,靠着他看起了电视。   “我还是挺喜欢上海台这个鸡毛蒜皮节目的……”他自己忍俊不禁,“咱们看完就睡觉。”   “明天早上要默写课文。”贺邵承伸手把么儿揽进了怀里,又拿过床头的水杯抿了一口,“别忘了。”   “嗯,明天早上再背,不着急。”左右就两段内容,他也不担心来不及背,舒舒服服地靠着对方,还又蹭了蹭。   时间就这样如溪水般流逝了过去。   第一次月考,陆云泽和贺邵承直接以逼近满分的成绩占据了年级第一,把之前一直是头一名的小班长挤了下去。小姑娘虽然对贺邵承有那么点意思,但现在第一名的位置被抢了,她就着急了,又气又急地拼命学习,希望着期中考试能够夺回宝座,在贺邵承面前扬眉吐气。但对于陆云泽来说,他只是忽然发现小班长不怎么来找贺邵承说话了,大约是终于发现贺邵承这个人没意思的本质了。他自己想着就忍不住地笑了,结果又被贺邵承往怀里拽了拽,继续睡觉。   期中考试,他们两个还是第一名。   第一次的月考可以是巧合,但第二次还是这样可怖的高分,所有同学就意识到承哥和泽哥是了不得的人物了,纷纷吹嘘他们班出了两个清北预订生。成绩出来时,小班长趴在桌上哭了一场,后来那是再也没和贺邵承说过话。贺邵承怎么都没想到让他还有些头疼的事情就因为考试成绩优异而解决了,还坐在课桌前,认真地思考着晚上给么儿烧什么菜吃呢。   十二月份,贺邵承成功拿到了驾照。   出租车师傅就每周教他三个晚上,不过贺邵承领悟能力强,开车这种事也是得心应手,根本没有手忙脚乱的情况发生。他们在南京路和成都北路的商铺也都交给了一个中介负责出租,中介可抽取10%的租金,同时要负责管理、清洁和物业。虽然相对于银行卡上已经放在那里的现金,这两个月收过来的租金实在没有多少。但陆云泽还是挺高兴的,拿着银行卡就带贺邵承买车去了。   如果在平县,他们买车说不定还找不到地方;但这里可是上海,那就容易多了。贺邵承带着陆云泽去了一家汽车行,看了不少品牌的车子。现在的审美还比较老气,都是那种方方正正的,和出租车没多少差别的款式,还没有到后世跑车、敞篷车、两厢轿车遍地跑的多样化时代。尽管对这种款式总体不是很感兴趣,但当看到梅赛德斯W140车型时,贺邵承还是顿住了脚步。   “试一试这辆?”陆云泽摸了摸那漆黑发亮的车前盖,两边还各自有个小旗杆,“我觉得这个还行,至少不像出租车了。”   边上的销售经理顿时就笑了:“这是今年奔驰的新款式呢,我们车行也就进口到这一辆。”   贺邵承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他当然是进驾驶座的,手边的控制盘也很干净。因为车内足够宽敞,并不像普通的出租车那样紧凑,他甚至可以放三个水杯。驾驶座的左手边也有不少控制按键,排列得清晰又整齐,总之给人的感觉非常好。而此时右侧的副驾驶门也被拉开了,陆云泽钻了进来,坐在了位置上。   “诶,很宽敞啊,一点都不挤。”他往后一靠,觉得很舒坦,接着又去了后座,“贺邵承,你觉得这辆怎么样?我觉得我们也不要犹豫了,开一辆回家就是。”   贺邵承摸了一下方向盘,侧头询问起在外面的销售经理:“这辆车多少钱?”   “价格在两百万左右,具体的还需要看您配不配别的保险和附加设备……”   因为是梅赛德斯W140中最高档的S600车型,这辆车的价格十分吓人,就算放在后世也不是普通小老板能够负担得起的。他们手里钱是不少,但本来只计划了五十万左右买个车,现在却忽然翻了四倍。   贺邵承皱了皱眉,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后面测评坐垫软硬度的么儿。陆云泽听到价格,虽然也吓了一跳,但想了想觉得还是买吧,左右贺邵承确实需要一个能撑得起场面的汽车……   “就买这辆吧。”他笑了,伸手推开了车门,下去喝水了,“还有什么附加设备啊?列个单子给我们看一下。”   销售经理一惊,没想到这辆虎头奔真的能卖出去了。   他赶忙堆出了讨好的笑,领着两个客户去后面会客厅详聊,把能够有的折扣,附加赠品,保险条款什么都写了一遍,甚至还给了一张银行经理的明信片,表示如果现金不够,可以贷款买车。但贺邵承手里的钱是足的,因此也没犹豫,稍微选了选东西之后就去付了钱。   两百多万直接转到了车行公司账户里,经理都要晕了,因为这单生意,他个人的提成就起码要有三四万啊!他堆着笑,又是邀请贺邵承他们去吃车行提供的自助餐,又是加紧让工人把轿车收拾收拾,把什么附加车轮都放到后备箱里去,争取让客户吃完饭就能提车。   保险的文件则要晚一些,会在一个星期后直接寄到他们洋房的信箱去。   车行的自助餐还挺精致的,从正餐到甜点到水果,什么都有。陆云泽坐在那儿吃了好一会儿,又啃了片菠萝,这才看到销售经理跑上来,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直接可以提走。贺邵承站起了身,稍微用手帕擦了擦唇角,这才和么儿一起下楼去了。汽车的后视镜上还分别扎了两个红丝带,他略有些无奈,但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走了,回家吧。”   贺邵承先拉开了副驾驶座,让么儿上了车,接着才绕到了正驾座上,把钥匙插了进去,发动了这属于他的第一辆汽车。   发动机“嗡嗡”地响了起来,后劲十足。两个人对视一笑,接着就驶出了车库,直接上了路。   贺邵承的车技也很好,虽然是第一次自己开车,没有司机师傅在边上看着,但他也没有出现熄火这种新手常见问题,直接就开回了别墅,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虽然他和么儿都并不爱炫耀,但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其实也并不赖。   不过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进院了,虽然大铁门都可以完全打开,但马路牙子却是没一点斜坡,只能强行车轮怼上去。陆云泽还跟着捏了口气,看到贺邵承把汽车在院子里停好了,没把他们家别墅给撞了,他才放下了心,去锁上了大铁门,特别高兴地进屋吹空调。   冬天到了,暖暖的风吹出来,整个屋里都像春天似的,一点冷气都没有。   “我们俩终于有车啦!”陆云泽往沙发上一躺,脚上的鞋子还没脱呢。贺邵承倒是拿着钥匙,换了拖鞋,又拎着么儿的那一双走了过来。他对陆云泽也是各种宠着,帮忙换个鞋根本不算事儿。此时就握住了一只脚,把球鞋的绳子解开,又套上毛茸茸的棉拖,顺便帮他把袜子再拉拉好。   “嗯,考完试回平县看姥爷就方便了。上海到平县大约六十公里,走高速大概五十分钟就能到。”球鞋被放回了门口鞋柜,贺邵承又去接了一杯水,自己先抿了半杯,剩下来半杯递给对方。   陆云泽也不介意,拿过来就喝了,还觉得不够呢。他蹭了蹭也就爬起来了,并没有一直躺在沙发上,一边去接水一边扭头问对方:“那你说我们寒假能放多久啊?我感觉上中管得也挺严的,肯定是不可能休息一个月了。”   “年前估计多上一周课,年后再提前七天?”贺邵承回忆了一下同班同学说过的,去年初三毕业生的情况,“好像是休息了十五天,到年初八回去上课。”   “唔,行吧……”陆云泽有些惋惜,“姥爷厂子那边肯定也忙着呢。不过要不这样……过了年带姥爷来上海住几天?他来没来过我们这新别墅呢。而且我还想元宵节去看花灯,不知道那天来不来得及……”   曾老头辣酱现在生意那是越做越大,据说曾国强说,今年过年,他就要把广告投放到中央电视台去,要在春节联欢晚会之前播一段他们厂子的辣酱!新厂房也已经完全启用,现在的生产那是绝对的现代化,绝对的无菌,绝对的安全卫生。他特别引以为傲,而平县当地政府也是大力扶持,现在已经因为曾老头辣酱厂,开发出了前后一整条的产业链了——之前种瓜果,种蔬菜的农民如今也都种起了辣椒,就等着结果晒干后,卖给曾姥爷的厂子呢!   贺邵承笑了笑,虽然觉得姥爷不一定能够来,但还是点了点头:“行,到时候问问姥爷。”   作者有话要说:TIP:奔驰W140S600车型因外形方正(和新bai款比),得名虎头奔。在1991年发售,能开这辆车的人非富即贵。 第93章 喝酒   有了车,虽然去哪里都方便,但他们总不能开着一辆虎头奔去学校上课,因此大部分时间汽车都还是放在家里落灰的。不过到了周末,陆云泽和贺邵承就能一起去全上海逛了。   两个人又是去生态公园,又是去历史博物馆,总之每个休息日都没浪费,拍下来的照片都塞了三个相册。初三也确实面临着初升高的压力,一月初,他们和初一初二同一个时间进行了期末考试,但期末考试结束,学弟学妹们高高兴兴回家过寒假时,初三生则还留在学校,要继续补一个星期的课才行。   所有同学都颇为怨声载道。   因为大家都盼着放假,如果说直接延缓一周考试就算了;考完试还要再上一个星期,心里头简直就像有一只猫在抓似的。陆云泽和贺邵承还好,左右上课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压力,还能下楼脱掉羽绒服,好好的在操场上跑跑步踢踢足球什么的;但其他同学是真的受不了。   这样的态度也在上课时很明显的表现了出来,让一直颇为温柔的班主任头一次发了火。他们当老师的也没拿多少工资,谁不想早点回家休息放假呢?还不是为了这群学生的成绩,才自愿过来一起加班。她气得狠狠地骂了一顿,只有看到陆云泽和贺邵承时才能呼出一口憋在心里头的气。于是让陆云泽感到惶恐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你们不看看陆云泽和贺邵承!他们两个一直是年级第一,做什么试卷都满分,就只有语文作文扣个两三分,人家还不是上海本地人,要回老家过年的,他们都能安稳地留下来上课,你们怎么就不行了?我们学校还没安排晚自习,隔壁北师附中的学生每天要晚自习到九点!你们真是过的太舒服了,舒服得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初三生!”   她这样一通狠骂,学生们虽然都还有些不服气,但也只能乖了,接下来上课都没再说过悄悄话。陆云泽也不敢和贺邵承聊天做小动作了,生怕马上又被老师点到名字,而他却正在专注地走神。   一节课好不容易熬过去,他立刻就趴在了课桌上,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身边前桌侧桌的男生都羡慕地看着他,“泽哥,你和承哥两个人牛逼啊,现在班主任就只看你们两个顺眼了。”   陆云泽摆摆手,“别了别了,你们知道的,我上课也不听的。”   他和贺邵承纯粹就是成绩好,干什么在老师眼里都是好学生,其实差生干的事情他们两个可是一点都没少。   本来接下来是自习课的,不过现在班主任被气走了,没有人来看着,一群男孩子的心就活络了起来。课间,教室里窸窸窣窣,等到打铃时,小班长忽然发现,后排的男生居然全没了!   她当即就气得要去找老师汇报,但是一想到刚刚盛怒过的班主任,又怂了,最后就只能愤愤地躲一下脚,自己坐回了座位上。   操场上,贺邵承拿了个篮球,一下子就投进了篮筐里。   本来这个星期补课,也没安排活动课或者体育课什么,现在好好的翘了一节自习玩了一趟,所有骨头痒的小伙子们都发泄掉了那股躁动不安的情绪,终于肯认认真真坐在教室里上课了,只是身上那股汗臭味又弥漫了开来,让陆云泽不得不捏着鼻子喝水。   一个星期虽然不少,但毕竟才七天,这样挨一挨也就挨过去了。在距离大年夜还有七天时,所有人都拿了一堆可以把人淹没的试卷,接着才终于各自回家,准备迎接1992年的春节。   曾姥爷一早就在家里头买好了菜等着。   他当然知道么儿和小贺有了车,这回是直接开车回来的,不坐火车了;但毕竟他还没真的瞧过,又担心两个孩子路上别出了事故,因此过一会儿就打个电话给外孙,问问现在开到哪儿了,路上顺利不顺利。大哥大的信号还比较一般,在高速公路上,陆云泽不得不对着话筒吼,重复了好几遍“很顺利”“没问题”。他身边的贺邵承都忍不住地笑了,顺势打了个弯,进入了分支路线。   “姥爷那么担心啊?”   “是啊,他就怕你手一抖,或者别的司机手一抖,把我们两个送到西天去了。”陆云泽把大哥大放到了车门边上的置物格里,长舒了一口气,“可是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车啊,别的车都在避着我们走好吧?”   贺邵承又笑了笑,“嗯,确实,没有敢往上凑的。”   而且他开车也很规矩,就算高速超速百分之十不会罚款,但贺邵承始终都是以八十码的速度在前进,都不会轻易的上九十。他每一次开车都深深地记得自己身边坐着么儿,当然是以陆云泽的生命安全为首位,绝对不会去追求无聊的飙车快感。   不过尽管他开的很慢,上海和平县之间也都开不了多少时间,大约四十分钟就下了高速,进入平县的国道了。国道还是两旁拦着的,所以暂时还见不到骑着三轮车的老头老太;但当他们驶入了普通道路时,自行车,三轮车,电三轮就多了。   而陆云泽和贺邵承驾驶的这辆虎头奔,就显得更为特殊了起来。   平县是个小地方,不少人都没见过几辆车呢,所以也认不出来梅赛德斯的牌子,只觉得这辆车和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那股气势就让他们呼吸一滞,不敢随便往上凑了。过年前路边搭起来的摊子也多,所以越是进县城,就越是难开,当到他们家那条街上时,贺邵承几乎是停了车,等着两边的人把自行车、三轮车挪挪开才能继续往里走。   但他并不想按喇叭,都是熟悉的街坊邻居,用喇叭声驱赶实在是太不客气了一点。   曾国强还是听到外面的闹腾声,觉得特别奇怪才出来的,结果就看到自家门口停了一辆气派的黑色轿车。   他虽然听外孙说过是什么梅赛德斯,但这会儿根本认不出来。街坊邻居围着这辆一看就气派极了的汽车不断瞧着,每个人面孔上都是惊奇和羡慕。曾姥爷则是走到了车边,只见那车窗还是防偷窥的,他都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姥爷!”但是陆云泽看到他了,赶忙就下了车,特别高兴地喊了一声,“我和贺邵承回来啦!快点,把大门全打开,让他停进去,放在外面可挡路了……”   “诶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到长高了,又长大了的么儿,曾姥爷顿时就笑得眯起了眼睛,赶忙把才开了一个小门的院子大门拉开,让小贺把汽车停到前院来。   他们前院也不大,贺邵承进去之后还好生倒了倒,这才把轿车停在了边上,没有挡着进出的大门。他也下了车,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毛呢大衣,已经已然一副成年人的模样。曾国强看着这个高大又英俊的小伙子,都想不起来当初么儿刚把人领回家时的样子了。那个时候……他记得小贺还比么儿矮呢。   “姥爷。”贺邵承露出了笑,“我和么儿回来了。”   “诶诶诶,那赶紧进屋吧,我去给你们两个盛碗银耳汤喝啊。”曾老头嘿嘿地,一边关上了大门,隔开了其他街坊邻居好奇的目光,一边扭头关切起了两个孩子之前在上海读书的情况,“你们这回儿是多上了一个星期的课?那期末考试成绩应该出来了吧。”   “那当然,我和贺邵承一直都是第一名。”陆云泽已经进屋去了,就这么点下车的时间,他的身上居然冷得一哆嗦,赶忙就进客厅里暖和暖和。他和贺邵承也是仗着有车,都没穿羽绒服了,都是一身毛呢大衣,还是同款呢。屋里头的空调是开着的,暖和极了。陆云泽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才意识到自己当初买的那窗式空调没制热功能啊。他眨着眼睛找了一圈,这才发现墙角多了个特别大的立式空调,正在呼呼的吹着暖风呢。   “姥爷,你买新空调啦?”   曾姥爷刚让小贺进屋,好是夸了夸他的学习成绩,又在那儿问学车的事情呢,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也得学一下,冬天开这电三轮去厂子——太!冷!了!听到外孙喊自己,他才一边换鞋一边应声:“是啊,怎么样?暖和吧?”   “嘿嘿,暖和。卖了多少钱啊?这种立式的比咱们楼上的那种还要贵的。”陆云泽直接站在空调面前吹了吹,吹得身上热乎乎的之后才跑去厨房里头舀银耳汤。他姥爷做的东西他都喜欢吃,而且又是银耳这种软软的甜甜的点心,饭前喝个两碗完全不是问题的。贺邵承也过来和他一起打汤了,曾姥爷则是笑眯眯的:“就这一个玩意儿,买了九千多呢。”   “哇,姥爷你发财啦。”陆云泽笑得眉眼弯弯的,端着碗先抿了一口,甜蜜蜜又热乎乎的汤直接暖和到心口去,果然回家就是舒坦,“厂子是不是赚大钱了?”   “生意好着呢!”曾国强点了点头,没打算在外孙和小贺面前谦虚了,“就一个星期前,差不多你们考完试的时候,广告去中央电视台打上了……么儿你是不知道哟,还好姥爷让工人提前加班干活,生产了两个仓库的库存出来,否则整个厂子两天就能被人搬空了!”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的那种喜悦根本不是单纯的金钱能够带来的,“曾老头辣椒酱,已经名扬全国了!我估计等过了年,生意还要好……”   贺邵承也笑了:“那姥爷最近还要继续加班吗?过年了,厂子员工休息几天啊?”   “就最后上几天吧。”曾国强想了想,“因为过年休息,好多物流运输公司的车子已经停了,其实现在就是多生产一点,免得年后物流恢复了,供不上货。”   他现在的厂子那可是一个大,早就不是当初窝在开口笑食品厂租个一层楼的时候了。曾姥爷当然是特别骄傲的,“过两天带你们去瞧瞧,厂子现在条件好着呢,好大一块地方,空的场地我还给添了个篮球架,年轻人可以去运动运动。”   陆云泽抱着碗又抿了一口甜甜的银耳羹:“好呀好呀,我和贺邵承可喜欢打篮球了,到时候姥爷你去上班,我们两个就在外面打球。”   他抱着碗,老站着也不是个事,接着就飘去沙发上了,特别认真地低头在喝银耳。贺邵承则去拿了两把勺子,给了么儿一个,自己也坐了下来。不过他的坐姿就不是陆云泽靠在一边的样子了,而是双腿分开着,脊背微微弓起,一手端着碗,一手搭在自己的腿上。他又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房子,眉眼之中都带上了笑意。接着才两口把甜羹喝了,又帮着去收拾陆云泽的碗。   “姥爷,汽水儿呢?”他想起来家里应该还有一只狗。   “汽水儿去你李婶家了!”曾老头说到它,就摇了摇头,一边笑一边在茶几边上拆瓜子、花生、核桃、开心果这种炒货的塑料袋,“它啊,也是个大狗了,当初抱回来才一点点大……我之前有一次回乡下,把它也带上了,谁晓得它就和李婶家抱来的狗玩一块去了,天天在河边撒欢呢,哪还肯跟着姥爷回县城哦。”   “诶,是李婶家的狗是公是母啊……?”陆云泽眨了眨眼,“汽水儿年纪也差不多了,说不定是想谈对象了呢?”   “害,要是公狗我还能理解,李婶子家的那一条也是母的呀!”曾国强失笑,“那狗才五个月,之前你李婶从亲戚家抱回来的,比汽水儿小一圈呢。两条狗就刨泥打滚,脏兮兮的,害得大姑娘每天都得给它们洗澡……”   “噗,合着是找了个小姐妹。”陆云泽笑弯了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说起来咱们两个去年也下地掏黄鳝呢,我觉得还挺好玩的。姥爷,过年回村里头去不?还是说今年就在县城里过啦?”   曾国强早就想好了,“还是回村上,毕竟做人不能忘本嘛。不过么儿你放心,今年就不会有去年的麻烦事儿发生了……”   他去年那是刚刚发迹,和村上普通农民的差距还不算很大;但现在他曾国强已经是全市有名的辣椒厂厂长了,此时反而会让无关的人都不敢往前乱凑。至于那什么陆文杰,陆文杰爹妈,恐怕更是远远的避开,一丁点麻烦都不敢来找的。   他如今也不是那个刚有了点小钱的曾老头了,至少现在,曾姥爷抬头挺胸往那一站,那就是十足的厂长气势。   贺邵承回忆起了那个简陋但是处处都很温馨的小土屋,眉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那行,土炕也很暖和,烧起来一点都不冷的。”   他们两个早上九点出发的,现在大约十点半,稍微聊聊天就该吃午饭了。陆云泽一到家就被喂了一碗银耳汤,之后又是瓜子、花生、各种坚果,腮帮子就没停下过。曾姥爷还好,顶多就是拆开了塑料袋让外孙吃;但贺邵承却是会把坚果果仁剥出来给么儿的。他知道么儿喜欢瓜子,所以一边谈话时就一边用手剥,自己根本没尝几个,都是剥满了一掌心递给的对方。   于是,到饭店时,陆云泽肚子已经饱饱的了,稍微吃了点菜就觉得撑。   刚才的坚果咀嚼得脸颊也酸了,所以他都不要吃肉,就只是用猪油渣炒的大青菜拌了拌米饭在那里吃。曾姥爷还觉得外孙吃少了,又给他夹肉,结果就看到么儿拼命摇头。   “我吃饱了!我吃饱了!姥爷,刚才零食吃太多了……这些菜我今晚再捧场,现在是真的不行了……”   曾国强想了想茶几上满起来的那个小垃圾桶,觉得也是,就把肉放到了贺邵承的碗里:“那小贺多吃点,诶,小贺是不是又长高了?姥爷总感觉你长得快。”   “还好,没有怎么长。”自从上了一米七,贺邵承的生长速度就慢了下来,这一年只往上走了三四厘米的样子,如今差不多一米七八。他笑了笑,解释道:“今天穿的皮鞋底有点厚,所以看上去可能比较高。”   “噢,嘿嘿,也好,看见你这样又高又结实的,姥爷心里也高兴。”曾国强点了点头。   他现在每次看到小贺,心里头就满满的都是感慨——这孩子当初被么儿领回来的时候,才多小多瘦啊,站在那儿就和一根竹竿子似的,胳膊、腿上都是骨头,比他们家么儿还瘦呢!现在么儿是没怎么变,还瘦瘦小小的,就那脸颊上稍微能看到点软乎乎的肉;可是贺邵承呢?那是胳膊长腿长,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下面结实的膀子。   说起来,他们家,也是从么儿把小贺领回来的时候开始变的。   曾姥爷笑着叹了口气,自己夹了一筷子油渣青菜。   他们在县城又住了几天,期间曾国强带着孩子们一起去了一趟新厂子,好好的介绍了一下前前后后的厂房和生产线,听那口气也不是第一次给人做介绍了,说到什么都是顺手拈来,熟悉的不得了。   陆云泽看到姥爷在这个年纪还能意气风发一回,心里头也高兴极了,特别为他感到骄傲。很多人都觉得年纪大了就该呆在家里,帮忙带带孙子孙女,烧烧饭做做菜,好像人一旦到了爷奶这个辈分时,就失去了属于自我的价值似的。但实际上夕阳也有灿烂,人只是老了,又不是废了。   厂子事情多,曾姥爷带着他们走了一圈之后就忙碌去了,大哥大一会儿就来个电话;陆云泽和贺邵承则从员工活动室里头拿了篮球,去篮球框那边跑跑跳跳。   冬天这样运动运动也好。他们都脱了羽绒服,只穿了棉毛衫和毛衣,但后来也都是满头的汗水,连陆云泽本来泛着白的脸颊都飘起了一层运动过后那种健康的红泽。因为姥爷没轿车,来回开电三轮冷,他们这些天都是送姥爷上下班的。不过白天其余的时候就可能去县城其他地方,买点年货,买点乡下老房子需要的东西。虽然说烧个炕土屋子里也能睡,但毕竟厨房不可能烧炕。贺邵承就买了个暖风扇,插上电就能制暖那种,吃年夜饭时放在边上烘热刚刚好。   小年夜,他们三个人便收拾了东西,一块儿往村上去了。   后备箱里塞满了彼此的衣服、棉被、洗漱用品、暖风扇和大包小包的年货。曾姥爷虽然不是第一次坐小贺的轿车了,但也还是觉得舒服,特别舒服。他喝着茶,茶杯直接就可以放在中间的位置上,也不用担心翻了。他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头一次问起了这个车的价格——“姥爷还挺喜欢你们这个车的,小贺,买了多少钱啊?要不我之后也弄辆这个开开?”   陆云泽昨晚没好好睡觉,现在正蜷在后座上打瞌睡呢,所以贺邵承说话的声音也刻意放轻了几分:“这辆是进口车,去年的新款,所以比较贵,买了有两百万……”   “?!!”曾国强傻了。   “两百万??”他虚着嗓子,差点要叫出来,“不是,你们买那洋房都没花这么多钱吧?么儿怎么舍得的?”   贺邵承抿着唇,想到当时陆云泽和自己说的话,心口又泛起了一股暖意:“么儿说我去证券所时得有气派点的行头,就买了。”   他现在去上交所,也确实和其他股民都不一样,是直接进二楼隔间看盘交易的那种,并不需要在楼下排队等业务员操作。不过这也是因为他手里的资产一直在上涨的缘故,其实贺邵承没有告诉对方,他当初投入股市的三百万已经翻倍到九百多万了,估计过了这个春节,再回上海时,就能突破一千万。他对股市的数字极为敏感,每一次的资产变动拿出去都能让人争相模仿的。不过因为为人低调,只有偶尔请假半天去证券所看盘交易,所以目前上海的股票圈子里还没有多少属于他的姓名。   “不过我们手里的钱也够,姥爷,你想要的话也可以买。”   “算了算了,我本来以为就二三十万呢。”曾国强摆了摆手,“我开这个厂子,虽然说起来是民营的,但毕竟有政府扶持才能发展的这么好。赚了钱啊,姥爷还是想回馈社会,车子就不买你们这么贵的了,省出来钱之后还好多建几个希望小学呢。”   他为人很朴实,所以虽然现在富裕了,平时吃的喝的还是街上买买,并没有去追求高档货的习惯。   在抵达曾家村之前,不可避免的要经过龙珠山村的街道。虎头奔一出现在路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奇地瞅着这辆一看就死贵死贵的轿车。这次也有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人群中忽然爆出了一声惊呼:“这是奔驰啊!!!”   “什么奔驰?咋,很贵吗?”   “岂止是很贵,把你卖了都买不起好吧。”年轻小伙子其实也不认识这是什么车型,但就认识那个车标,光是看看都觉得心潮澎湃,仿佛坐在里面开车的是他自己了。大家也都挺想看看里头是谁的,不过因为车窗防偷窥,他们只能看到一片灰色。   正在街上叼着根烟的陆文杰也瞧见了。   自从被判了刑,又放回来缓刑后,他在村子里的名声那是瞬间跌到了谷底。身边没了张红盼,家里头那几个钱也被他拿来街上的麻将馆搓麻将,很快就输的差不多了。原本小儿子壮壮是给他带着的,但是有一次他在外面搓麻将,儿子饿得哭了一宿,被邻居家的人翻院子进去抱出来的。他父母得知后也就不把孙子给儿子这个五大三粗的养了,单独抱过去,好生当宝贝疼着。   如此也刚好,没了个小拖油瓶,陆文杰的生活自然更是散漫。   他前段时间刚在麻将馆和人学了个新的牌法,叫二八杠,一赢那是大几十块钱的赢,让他瞬间就上了瘾。然而接着,麻将馆就被警察局的人给抄了,害得他们现在只能找了个村子河塘边用来放渔具的小房子继续打。他脑子也不笨,这么多人要去呢,但为了防止警察又来打击,那房子的具体位置又不好传出去。所以现在他就和原麻将馆的老板谈了个生意,专门干接送赌客的活。   他吸了口烟,看着那豪车,心里头也羡慕,不过接着想到害得自己变成个鳏夫的死老头现在也是个有钱人,就侧过头对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为富不仁”。   坐在车里的三个人当然没有注意到身边挤挤攘攘的人群里,有一个是陆文杰。   街上的路还是水泥路,但到村上,就完全是泥土了,还好没下雨,土地是干的,并不泥泞。贺邵承缓缓地把车开到了自家门口,陆云泽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胳膊,慢吞吞地下了车。他也好久没来村上了,看见这栋老房子,心里头还挺怀念的。   “姥爷,我们两个去把院子门拉开,让贺邵承停进去。”   “行,我找下钥匙。”曾姥爷下了车。   轿车停到了院子里面,在隔壁李婶家玩的汽水儿听到了声音,还以为是来小偷了,一个猛冲要过来守护自己主人的房子。结果冲到门口,发现是曾姥爷,那股凶劲又顿时变成了疯狂摆尾,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曾姥爷一边开门一边安抚身边的汽水儿,那边陆云泽都嫉妒了:“呀,汽水儿就认识姥爷了,都不认识我了。”   听到声音,汽水儿转过了头,对着陆云泽瞅了一回儿,这才终于把人给认出来了——“汪!”   陆云泽想要抱住热情的狗子,结果脚上穿的棉鞋太滑,直接被扑得摔在了地上,坐着被汽水儿舔脸。   屁股坐在地上还一疼呢,不过还好穿着大棉袄。他一边笑一边推搡汽水儿的脑袋,直接就在地上和狗玩了一会儿。此时汽水儿的小姐妹也过来了,正摇着尾巴看着曾姥爷和贺邵承。那是一只小白狗,特别漂亮,像个小仙女似的,怪不得汽水儿喜欢和人家玩。   “么儿,起来吧。”贺邵承走到了陆云泽身边,带着笑伸手将人拉了起来,“没摔疼吧?”   “唔,还好穿了大棉袄……”他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根,那个地方有个小尾椎骨,按了按只是有点酸,应该没事,“汽水儿扑得可真猛,我这个老棉鞋又滑……哎,进屋吧,我估计咱们俩的房间又要好好打扫一下了。”   虽然之前曾姥爷回来也会把所有屋的门窗都打开透透气,但毕竟是没有人长时间住,老房子里就难免多了一股怎么也打扫不掉的灰,需要用人气养着才能恢复。汽水儿还在拼命摆尾巴,隔壁李婶子一家也过来瞧瞧了,看到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小伙子,都是眉开眼笑,又要拉着他们去家里头吃炒货呢。李婶子家今年上半年拿到了百分五的股份,年底分红一下子就让他们能买套县城里的房子了!他们家这个年过得也是舒坦,走到哪儿都是扬眉吐气,就没有不上来巴结的。   但是他们两个真的要收拾卧室。   直接从县城家里头带来的被子还不用晒,但是土炕上的床垫就必须拿出来拍拍了。陆云泽在外面不断地掸那垫子,一拍就一层灰落下来,弄得他一直在咳嗽。屋里头,贺邵承则拿着一个大毛巾擦拭着压在土炕上的那层凉席,擦完之后毛巾也是脏了一半,再蹭蹭墙壁就全脏了。汽水儿倒是开心,带着小姐妹前院后院跑,根本看不出来刚抱回来的时候那副怂样了。   “诶,我们两个放衣服的箱子也得擦擦。”陆云泽长呼了一口气,又去后院打了一盆水,“咱们家居然还没接自来水,姥爷,虽然来得少,但自来水也还是得接啊。年后找水电局的来弄一下吧。”   “以前觉得没必要,现在确实是麻烦。”曾姥爷点了点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不住在这个地方了,但是他对这个老房子的感情一如既往,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爱人的骨灰盒放放好,再擦擦桌子,给她点两根蜡烛,“那行,不过今年这个春节就继续麻烦点吧。哎,我看看家里头煤块还够不够,不够还得去街上买点……”   他们三个各自忙活,小年夜一整天都在家里打扫卫生,所以今年的扫墓都是大年夜早晨去的。和去年一样,贺邵承又买了一些纸钱、纸绢花、纸房子,找了个靠河的地方烧给了母亲。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对生活已经十分满足,只希望和么儿还有姥爷一直这样过下去;但是今年,在看着那堆火苗时,贺邵承心里却是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妈妈……我明明已经很幸福了,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够呢?   他垂着眸,抿着唇,板着面孔的样子让陆云泽还以为他是伤心了,回家路上特地去给他买了点糖。   因为吃糖就会高兴起来。   他们买了年夜饭的菜,曾姥爷在厨房里忙活,两个小伙子又去稻田里摸黄鳝。不过今年或许是有了去年的经验,摸出来的就多了,还有一条特别壮,都和外面饭店里卖的那种差不多大。曾姥爷也好久没吃这种乡下泥里头挖出来的、味道最为鲜美的黄鳝肉了,咂咂嘴还觉得有点怀念呢。他直接一半炒了黄鳝片,一半烧了个红烧黄鳝,都特别诱人,惹得汽水儿都凑过来要了点吃。   冬天,下午四点多天色就开始昏了,家家户户也是坐在一起,都早早地准备开始年夜饭。   这一年,陆云泽、贺邵承、曾姥爷都去过了繁华的上海,住过豪华的小锦江,吃过一顿上百的饭菜;他们也有了洋房,有了新厂子,有了价值两百万的虎头奔小轿车。然而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三个人却是都坐在这间土房子的厨房里头,边上土灶烧出来的火还没完全灭,所以整个厨房里头都暖烘烘的。曾姥爷先端起了杯子,举在空中和两个孩子们一起捧了一下。   “姥爷这个人啊……其实不求钱多,也不求你们两个以后再赚多少钱。姥爷就希望,明年,后年,大后年……咱们家三个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陆云泽脸上的小酒窝又露出来了:“嗯!姥爷你身体要好,我和贺邵承也多回来看你……”   “哎,这个不用,老头子我事情多着呢,你们两个还是在上海好好学习,别一天到晚就盼着回家吃烧鸡。”曾国强笑着骂了一句外孙,拿着酒杯抿了一口。   他现在是不喝白酒的,白酒太辣,烧得胃疼。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喝啤酒,就小麦芽做的那种,又解渴又解了酒瘾。但是今天,他厂子里的一个员工给送了自家酿的黄酒过来,曾老头好些时间没尝过了,就开了坛子喝喝。因为黄酒的度数也不高,和白酒、红酒都不一样。所以陆云泽也要了一杯,还拉着贺邵承和他一起喝。   “唔,这个酒好像还是有点辣的。”他抿了一口,舔了舔嘴角,“姥爷你觉得呢?”   “是有点,估计是放了一两年的黄酒了……”曾姥爷也砸了咂嘴,“吃菜,多吃点菜。”   贺邵承抿唇低笑,给么儿夹了一筷子鳝片。   陆云泽都喝了酒,他当然不可能不喝。而且如今他们两个也是大小伙子了,不必再和小孩似的滴酒不沾。现在主人回来了,汽水儿当然也在屋里头呆着,不过它下午跟着去水稻田里疯了一场,又吃过了饭,已经蜷成一团缩在曾姥爷给它做的狗窝里睡觉了,身上还盖了一条小毯子呢。不过虽然眼睛闭上了,但但凡有点动静,它那狗耳朵就会瞬间提溜起来,连睡觉的时候都警惕的很呢。   “姥爷,辣椒厂以后还扩展吗?如果成了全国有名的企业,就目前厂子的规模,还是供应不上货的。”贺邵承抿了一口黄酒,看了一眼身边脸颊上已经飘起红晕的么儿,又笑了笑,“现在虽然已经有炒货机帮忙进行生产了,但是我觉得,可以再看看别的更自动化的机器……”   “嗯,其实你说的这个,姥爷我也考虑过。”曾国强点点头,夹了一粒花生米送到嘴里,“但是啊,是这样的。如果换了全自动化的机器,对于咱们来说也就是多花个几十万,顶多上一百万对吧。但是机器一上,厂子里就不需要那么多工人了,总不能全转管理岗和技术岗吧?现在是炒货机,每个机器我是按照两个工人配的,四十台机器就解决了八十个人的就业问题。咱们厂子给的工资当然也是和国营厂子差不多的,没有开很高,但因为都是从乡下招来的工人……每个月的五六十,七八十,对于他们来说,可是维持全家生计的钱。”   他之前被政府拉过去开了不少会议,所以对这些事情了解还挺多的,“农民是很苦的,自古以来,种地都发不了财,甚至种地的人自己要没饭吃。我看国家现在也要学国外,发展那什么现代化科技化种地了,到时候就都是大农场,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去种地的。这些农民就得上城里头打工。”   “姥爷当然知道,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些工人有个一技之长,靠本事吃饭;可实际上大部分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呢,就只能卖卖一身的力气。咱们厂子能提供职位给他们,这也算是好事一件,所以一时半会儿啊,还是先不着急换更高档的设备。”   贺邵承一怔,接着才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陆云泽在边上听着,一会儿瞥瞥贺邵承,一会儿瞅瞅姥爷,不知不觉一杯黄酒就喝完了。 第94章 醉酒后的亲吻   陆云泽咂了咂嘴,大约是喝多了,居然觉得味道也不赖,还想再来点。酒坛子就又被他抱了起来,先给姥爷的杯子里添了,接着又给贺邵承那半杯满上。看着么儿这样喝酒,贺邵承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因为他感觉么儿的酒量并不好来着……   “难得高兴一下嘛,小贺你让他喝。”曾国强却是觉得男娃就该能喝酒,他们当初可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拼酒的,喝醉了就喝醉了,多来几次酒量就不练出来了么?   “唔,这个酒度数又不高,我现在还很清醒的好不好?”陆云泽扁了扁嘴,夹了一筷子鸡腿肉给了贺邵承,“你吃你的饭。”   贺邵承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忽然又是心口一悸,垂下眸夹起了那块小炒鸡腿肉,吃了。   喝醉了……也好。   喝醉了的么儿睡得沉,他可以再,稍稍地亲一下。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好,始终都颇为收敛,就算身体已经长大成人,但敢做的事情依旧只有偷亲额头这一件罢了;而且还是很小心,一个月干不到一次的那种。陆云泽丝毫不知道贺邵承已经偶尔会抱着他晚上亲两口了,还觉得对方是个小伙子,没长大的那种。   他自己的身体也还一直稚嫩着,所以多余的念头也从来没有,只是对吃吃喝喝有点兴趣。   一顿年夜饭,光陆云泽一个人就喝了有半坛。   虽然他不肯承认自己醉了,但看那红扑扑的脸,说话微微含糊的嗓音,曾姥爷和贺邵承就都知道,么儿是醉透了。   “算了算了,反正大冬天,今晚你们两个就别洗澡了。”曾姥爷摆了摆手,端着自己的碗筷站了起来,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到了水池里,接着又去拎起了碳炉上的水壶,把烧热乎了水倒在了水槽中,免得洗碗时冷到了手,“小贺,你扶着他回房间吧,他这个醉鬼模样也没法看烟花了。”   “么儿。”贺邵承点了点头,随即就喊了一声。   陆云泽坐在椅子上,吸了吸鼻子,抬眸特别乖地瞅着面前的人。   这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剃了寸头,面孔已经长开了的贺邵承;哪还能看出那个瘦小可怜的样子呢?他歪着脑袋好生对了对,觉得这个不是小贺邵承,是他的大贺邵承。小贺邵承他是不能下手的,因为人家还在青春发育期呢,估计连谈恋爱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如果是大的那一个……   他被扶着起来了,身体特别大大方方地靠在了对方的身上,是慢慢地被拉出去的。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想自己走路,到了门口被冷风一吹就缩了起来。   “呜……”   “么儿,怎么了?”贺邵承听到了,皱着眉问他,“我送你回房间,等会儿就直接睡觉……”   “呜……我不想走了。”就那么几步路,陆云泽不肯动了,扁着嘴眨巴着潮湿的眼睛,“贺邵承,我要你背我。”   被么儿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贺邵承的心口顿时就跳得更快了几分。   他一瞬间又进入了那种状态——那种听不到其他声音,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状态。而目光也是一样,只看得清身边的么儿,那张泛着红的面孔,其余的一概模糊了。明明就是这几步路罢了,说这个话的时候估计都走完了。但他却一点别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好。”   贺邵承沙哑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心想么儿的这个样子应该是叫做“撒娇”,否则他怎么会这样心软呢?   陆云泽高兴了,像是一只王八一样爬到了贺邵承的背上。   他虽然比贺邵承矮,比贺邵承轻,但也毕竟是个小伙子呢,身上的骨头也重,背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贺邵承却就是伸手勾住了么儿的双腿,把人给背起来了。他的脖子当然被抱住了,陆云泽的脑袋还蹭了过来,贴着他的脸颊呼气。这个人是真的醉了,到这个时候说话还憨憨的呢——“贺邵承……贺邵承……贺邵承……”   “嗯?”   陆云泽的腿晃了晃,“你走呀。”   他现在可高兴了,一想到之前那样对他作威作福,那样坏的贺邵承现在居然在背着自己,陆云泽的心情就好极了。他知道大贺邵承是个坏蛋,但是他也喜欢这个坏蛋,所以不能吵架的,只能这样想办法折腾折腾。热乎乎的脸颊蹭了蹭那微凉的大衣,他又呼出了一口气,还嫌弃这点路太短了。   贺邵承背着么儿,心脏又要蹦出胸膛了。   就算现在陆云泽要他背着自己跑一千米,他估计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冲上操场。   他背着人进了屋,一路到了床边,轻轻地转身把么儿放在了床上。陆云泽坐在床垫上,扁了扁嘴,觉得刚才就应该让贺邵承背着自己去外头逛一圈的。不过这会儿都回来了,那就只能睡觉了。他气鼓鼓的,瞪了面前的人一眼。   “么儿?”   “我睡觉啦!”他的双脚蹭了蹭,把鞋子给蹭下来了,“我睡觉了,你不要来弄我……”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还直接往被子里一滚,棉袄都没脱。   其实陆云泽心里是做好了被弄的准备的,贺邵承可是个混蛋,为什么混呢?就是对这点事情不知节制,老欺负他。而且这个家伙表面功夫足,亲亲抱抱都会,等到之后却是把他欺负得疼死了。他一开始都被弄得怕那档子事情,还是之后两个人磨合好了,才习惯的。   他打算先睡一回,免得等会儿混蛋来欺负人,他连个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但贺邵承却是露出了一点困惑的表情,真的没去动么儿了。   他抿着唇,虽然觉得穿着棉袄睡觉不太好,但是么儿让他别动,他那就不会乱动。他轻轻地走出了卧室,回厨房找了曾姥爷。   “么儿呢?”   “躺床上睡觉了。”他看了一眼碳炉,刚放上去一壶新的水,还冷着呢,“确实是喝醉了,衣服都没脱。”   “诶,那可不行。怎么能外衣都不脱呢?来,小贺,等会儿等这个水烧好了,你把碳炉拎过去,把炕烧上。然后帮么儿把衣服鞋袜都脱了,再拿个毛巾给他擦擦脚擦擦脸。”曾姥爷还在洗碗,“麻烦你啦,那小猪就是不省心噢。”   贺邵承并不觉得麻烦:“嗯,还有一会儿水才能烧好,我先来一块儿洗碗吧。”   他在厨房里帮着把年夜饭的碗筷洗了,冬天天气冷,菜贴上保鲜膜收在桌上就行。他接着又去倒水,先按照洗脚盆和洗脸盆混了两盆温水出来,各自放好毛巾端到屋里去。然后,贺邵承又把碳炉拎进了屋,把土炕底下的煤炭放好。   期间,陆云泽就在床上歪歪扭扭地睡着。   只穿着大棉袄睡觉确实是冷,他已经有点不舒服了。感觉到伸手过来的人,他也只抬了一下眼皮子。   “么儿,把外套脱了再睡,否则会着凉。”   “唔……好……”   这个大混蛋,脱他衣服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斯文败类。   陆云泽哼哼着,像是小猪一样被剥掉了身上的棉袄,接着又被拽掉毛衣和裤子,还有脚上那双白棉袜。还好底下烧了碳,他这会儿躺着已经不冷了,盖上被子更是舒服。贺邵承把衣服挂在了边上,又蹲下身去绞了一把毛巾,把么儿的一条腿拉了出来,很温柔地擦拭起了他白嫩的脚掌。   陆云泽觉得脚上热乎乎的,是挺舒服的。不过这算什么前戏啊?也太奇怪了吧。   他眯着眼睛,侧卧在床上,瞅着那个给自己认真擦脚的男人。   两只脚丫都被擦得白白嫩嫩,脚趾头都一个个掰开搓了,接着才放回被窝里头,把被子塞好。贺邵承又去用另一个洗脸盆里的帕子给么儿擦脸和脖子,都是热乎乎的毛巾贴上来,简直像是在做按摩一样。陆云泽吸吸鼻子,耳朵都被擦了,本来还以为贺邵承会趁机亲亲他之类的……   结果这个人,擦完就端着两个盆子出去了!   他眨了眨眼,盯着土房子的天花板,觉得肯定是出问题了。不是他有问题,就是贺邵承……有问题。   贺邵承心想着么儿要睡觉,就没过去再打扰,收拾了毛巾之后就在厨房里头烧水,简单地擦了一把身。他头发虽然短,但是出的汗多,所以每天都要洗。洗完了之后,他就坐在小板凳上擦,顺便又吃了个曾姥爷买回来的甜瓜。   今天他虽然也跟着喝了点酒,但酒精并没有让他和么儿似的那样醉倒,反而是更加精神了几分,一点困意也没有。不过乡下的老房子也没有电视什么的,所以他只能看了一会儿夜空,自己点了一根仙女棒。   银色的花火很漂亮,但因为身边缺了一个人,贺邵承发现他对这些东西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因此最终,尽管还没到要睡觉的时候,他也回了屋。   贺邵承开门的动作还很小心,就是不想弄醒了床上的么儿。然而实际上,陆云泽却睁着眼睛坐在床上,腮帮子还鼓鼓的,一副生气了的样子。他一愣,关了门,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已经感到了些许无措。   “么儿?”   “你怎么……你怎么才来呀。”陆云泽扁着嘴,嗓音又软又醉,“贺邵承,你过来。”   “嗯?”贺邵承更疑惑了。   不过听么儿的话总是对的。他走到了床边去,看到么儿没盖被子的上身,眉头就直接皱起来了。   “冷不冷?就算烧了炕也不能这样坐着……”   他的神情此时颇有些严肃,每次涉及到陆云泽身体健康的时候,贺邵承都会十分认真。陆云泽虽然跟着他打球,运动,但身体还是小毛病不断,感冒咳嗽都是常事。虽然没到发烧那种程度,可能也还好;但他是都记在心上的。   陆云泽就被强制塞回了被窝里。   他更难过了,顿时心里头就觉得委屈了起来。   他难得决定答应大混蛋一回了,怎么这个人都不主动了呢?真的是,一边嘴上说喜欢他,一边又是个坏蛋,坏死了的那种。他醉了酒,大脑的思绪本来就跳跃得厉害,此时顿时就伤心到眼眶都湿了。贺邵承只是帮他把被子盖好,就发现么儿……好像是……要哭了?   他的眼睛顿时瞪大了,身体都是一僵,无措和不安瞬间占据了他的心口:“怎么了……?怎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陆云泽抱着被子,吸了吸鼻子,含在眼眶里的泪就这样滚下来了,“呜……你是坏蛋……你是坏蛋……”   “么儿……”   贺邵承死死拧着眉毛,尽管还依旧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么儿这样生气,但先把人哄起来总是没错的。   他坐到了床上,把陆云泽抱了起来,紧紧地圈在怀里。陆云泽也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还在那里吸着鼻子掉眼泪呢。他这一年基本没怎么哭过了,现在却是忽然湿了眼眶,让贺邵承心疼得几乎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么儿……他那么爱笑,那么讨喜的么儿……怎么就,哭了呢?   “我错了……么儿,不哭了。”   “呜……”陆云泽吸吸鼻子,觉得面前的这个贺邵承认错态度还不错,不像过去,嘴硬得和什么似的。   贺邵承帮他擦了擦泪,柔嫩的眼眶就只是被指腹蹭了一下,就已经泛起了一点红。但他并不觉得疼,也不觉得粗糙,反而感觉这只大掌很暖和,想要贺邵承再这样摸一摸他的脸。   “那,那你还不快点亲亲我?”陆云泽扁了扁嘴,眨巴着眼睛,小声地说了。   他应该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因为以前都不用他说,贺邵承就亲上来了。他心想着现在总好了吧,而面前的贺邵承却是瞬间僵硬到浑身都绷紧了,大气都没敢喘一下。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一瞬间心脏都差点跳到胸膛外面。他以为是自己之前做的事情被发现了,除了紧张,此刻别的情绪都没了。   么儿……知道了?   知道他晚上会偷亲额头的事情了……?   贺邵承的面孔从未这样板着过,唇也死死的抿着。不熟悉他的人会以为他此刻很严肃;然而认识他的人就会发现,承哥现在居然是在惊慌。   陆云泽皱起了眉,发现面前的人还没动。   “你……怎么呀?”他含糊着嗓音,索性自己凑上去了,“唔,墨迹鬼。”   软绵绵的,带着点酒香的唇瓣,轻轻的贴在了贺邵承的唇上。   贺邵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大脑是空白的,胳膊也不会动了。他看不清面前的一切,只知道自己被么儿亲了,而且还是亲的嘴唇。什么人会亲嘴唇呢?那些谈恋爱的小年轻会。他从来对这些事情都是没什么兴趣的,班上男生偷看女生漫画时对着男女主角亲嘴那一页鬼叫时他也从不参与。   但他发现,他错了。   他是喜欢亲吻的。   只不过,另一个人必须要是么儿才行。   陆云泽就只是这样简单的碰了碰,接着就累了。他本来就是忍着困在等贺邵承,现在终于等到了,也亲到了,就趴在他怀里打起了瞌睡,特别累的打了个哈欠。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面前的贺邵承,感觉现在面前不是个人,是根木头。他忽然觉得没劲了,算了,就打算躺回床上去。   他又不求着贺邵承……不来就不来,睡觉!   此时,那根木头却终于开口了。   “么儿,还亲么?”   “唔?”陆云泽揉着眼睛,还没躺下去呢,就被又抱起来了。   他们两个先是抱着亲的,贺邵承也很小心,一开始只是用唇瓣贴一贴,感觉光是这样蜻蜓点水的吻,都让他呼吸粗重。但是接着,他就试探性地稍微伸出了一点舌尖,很温柔地啄了一下么儿的唇珠。   陆云泽在他怀里,呜呜着哼哼,接着又进被子里头了。   他们当然不可能去做别的任何事情,只是这样青涩地,紧张地,充满忐忑地在一起亲亲罢了。贺邵承本来觉得稍微亲吻一下么儿的额头就是极限了,但原来还有更亲昵的,更让他感到满足的事情可以做。他抱着怀里的人,像是对待珍宝一样,只敢温柔地啄一下那软唇,再啄一点。   两个人也没有任何的接吻动作,只是这样贴贴,再贴贴。   心脏这一夜跳得过了度,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明天,也不去想明天的事情了,只是躲在今晚,偷偷地放纵那肆意生长的青涩爱意。 第95章 坦白爱意   这一夜,贺邵承抱着身边已经睡着了的陆云泽,独自思考了许久。   陆云泽睡得很香,连十二点放烟花都没弄醒他,直接蜷缩在贺邵承的身边,抱着对方的腰,打着醉酒后的小呼噜。他的唇则被亲肿了,尽管只是碰碰唇表,吮一吮唇珠,那层嫩嫩的皮肉都被啄到像是吃了麻辣烫似的,又红又肿。贺邵承自己的嘴唇也还微微发着烫,让他时时刻刻都能回忆起刚才抱着么儿亲吻时的那份感觉。   么儿就在他怀里……乖乖地给他亲一下,又亲一下。   他后来明白了,自己的心悸和颤动并不是因为亲吻唇瓣这件事本身。   而是因为,么儿在看着自己。   用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用胳膊抱着他的腰,顺从地,把唇瓣和脸颊给他亲。   这才是令他心脏狂奔,大脑空白的原因。   他其实很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么儿的独占欲,从两年前那个夏天就决定要和么儿一辈子在一起。但他始终没有分清楚自己的这份感情,只是觉得像是兄弟,又像是朋友。可就算是亲兄弟,也没有一辈子在一起的,只有夫妻能够长长久久同住一个屋檐下。   而“夫妻”这个词,在贺邵承心里,却又不算什么好的词语。   因为父亲母亲失败的婚姻关系,他始终觉得婚姻关系里根本不存在任何的真情。他的母亲太善良,也太单纯,可最终的结果是怎样的呢?   而且他和么儿都是男的,做不成夫妻的。   贺邵承垂着眸,看着怀里还在酣睡的陆云泽,又低下头去亲了亲。   他还不知道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至少在这一夜,他明白了。   自己喜欢么儿。   是爱侣之间的那种喜欢。   “唔……”感觉到唇瓣上的湿润,陆云泽又哼哼了两声,嗓音又软又哑,“你别闹了……我,我要睡觉……”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明明是他自己在抱着贺邵承,但却觉得贺邵承在抱着他,在做……   “好。”贺邵承应了一声。   刚刚弄清楚了自己的感情,他也难免还有些无法入睡;更何况此时的他还不明白么儿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么儿最亲的同龄人一定是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每天吃住在一起,去上厕所都是一块儿的……   可是,会不会今晚的么儿,只是喝醉了呢?   贺邵承刚刚闭上了眼,在这一刻却又睁开了。   这一夜,他是注定要失眠了。   陆云泽却觉得自己的一场梦……酣畅淋漓。   他抱着贺邵承从斜坡上滚下去,又滚上来,总之呼吸之间都满满的是对方的味道,触摸到的则是对方的体温。他好久好久没想这些事了,身上出了一身的汗,起床的时候都觉得热。不过他们现在睡在乡下,底下就是土炕,热也是应该的。可是他一睁眼,就感觉到了一点特别不一样的……   他的困意顿时散光了,眼睛也瞪得浑圆。   且不说现在的情况,就光昨夜发生的那些事情涌入大脑,陆云泽就已经大脑死机,只会拼命闪动蓝屏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喝酒的,也不该去碰酒的……可,可那只是黄酒啊?他都能醉到不省人事,分不清这辈子和上辈子的程度吗!!!   身边的贺邵承倒是还在睡,陆云泽没敢动,胳膊和腿都绷得死紧。   他还抱着贺邵承,还蜷在对方怀里,连出去换个底裤都不行,因为贺邵承这个人睡太浅,稍微动动就肯定要醒的。他知道这种事青春期都有一遭,就是个正常现象,对比班上其他小伙子,他还算发育的晚的那一类。可是……可是……   他昨天晚上刚刚非礼了贺邵承!!!   想到自己要对方背,又要对方亲的那副样子,陆云泽就羞愧欲绝,觉得不如缩到炕里去躲到明年再出来算了。   现在时间还早,外面的天都没亮,可是年初一怎么能赖床呢?他们两个还要去给姥爷拜年的啊!难受的地方又凉又黏,他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肚子也憋得慌,再不下床就不行了。   可是他该怎么面对贺邵承?告诉他自己昨晚是开了个玩笑?还是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他重生过来的男朋友,他们两个上辈子已经在一起厮混过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怎么能对才十五岁的贺邵承讨要亲吻啊!!!   陆云泽的唇死死地抿着,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他在心里不断地尖叫,然而面上的表情却是越发羞赧,几乎要把自己缩到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如果贺邵承此时醒着,定然又要把这幅样子的么儿抱进怀里亲亲了,因为他控制不住的。但是他昨夜凌晨三四点才睡着,现在还在沉沉睡着。   陆云泽咬咬唇,又偷偷摸摸地看一看面前的人,不知道对方会怎样想自己。   他知道贺邵承对他好,听他的话,什么事情都顺着他。可是……可是毕竟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在这个年代,同性恋还是一件极为隐秘又不堪的事情。他们平时接受的都是正统教育,根本不会有人来告诉贺邵承两个男人也可以谈恋爱的。而且……从本能上来说,和一个男人接吻本来就是很恶心的事情吧?   贺邵承会觉得恶心吗?   陆云泽颤动着睫毛,艰难地回忆了一下昨晚。   唔……好像这个人,乐在其中的样子……抱着他亲了好久呢。   他忍不住地把脸埋了半截到被子里,背上又热得出了一层的汗。心脏也怦怦乱跳了一阵,他抬眸看看身边的人,贺邵承的面孔已经长开了,完全就是个成年人的模样了。虽然说早恋不好,老师也不允许早恋,可是他自己十六岁,贺邵承十五岁……   稍微,稍微谈个恋爱……应该也没关系吧?   他胡思乱想着,床头的电子表忽然响了。   他们两个早上要去给姥爷拜年,设个闹钟早起再正常不过。可是在陆云泽还想鸵鸟一会儿的时候响了,那就是要他命了啊啊啊!!他仓皇地瞪大了眼睛,看到贺邵承醒了,立刻埋头到被子里去,死死地闭上眼,假装自己还没醒。前一夜发生了这种事,早晨就是谁醒谁尴尬的……   “么儿。”但贺邵承睡得浅,已经看到了他躲到被子里的动作。   他自己其实刚才也都在反复的梦着昨晚的事,心口的不安和无措并不比对方少。但在看到么儿这幅红着脸颊往被子里缩的样子,贺邵承一瞬间又觉得平静了下来。   一只结实的胳膊从床上伸了过去,按掉了还在闹着的手表。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低哑地呢喃:“不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我……我还在睡的,是你把我闹醒了。”陆云泽闷声闷气,终于从被子里露出了半张脸,心脏也跳得飞快。   他们两个就躺着在床上对视,彼此的唇都抿着,眼眸里又是青涩单纯的爱意,又带着第一次恋爱的那种紧张和无措。他们虽然已经很习惯睡在一起,可是又毕竟没有把这份感情挑明,此时的气氛就更加让人忐忑了几分。贺邵承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昨天的事情,如果他直接说了,么儿不接受……可怎么办?   “那……你还接着睡吗?”他咽了口口水,也紧张地开始乱找话题了,“马上要去拜年……”   “啊那,那我起床。”   陆云泽立刻摇头,赶紧松开了搂着贺邵承腰的手,像是弹簧一样坐直了。   他太紧张了,紧张地都忘了自己现在还要去换内裤这件事,结果现在一动,那微凉的地方又难过了。他是可以忍着,忍到晚上洗澡再偷偷摸摸洗掉,可是,可是这也太难受了!陆云泽的嘴巴又扁起来了,而贺邵承也察觉到了一点异常。   他自己有过很多次这种经历,当然要熟悉的多。   “么儿?”他低哑地问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脏却是跳动得更快了几分,“你……”   “长大了么?”   陆云泽吸吸鼻子,红着脸颊点了点头,“你别笑我……我昨天晚上喝多了……”   他喝多了才做出了那样鲁莽的事情,又顺势做了场梦,迎来了自己这辈子的成年礼。   贺邵承愣了愣,心口又空落了下去。   是……喝多了啊。   所有酝酿在心口的话,那些告白,那些坦诚,又一次默默的收了回去。   他平时并不是一个去纠结词句的人,但唯独面对感情时,因为这样的一句话就胆怯了。如果么儿把那些亲吻都当做喝多了之后的胡闹呢?他恐怕连这样亲密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吧。   贺邵承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起来换一下吧。”   “可,可我该怎么洗呀?姥爷会发现的。”陆云泽还红扑扑着脸颊,又吸了吸鼻子,“我不想晾到外面去……太明显了……”   “没事,么儿你昨晚也没洗澡,换一身衣服也是正常的。”贺邵承安抚着他,已经起身去拿干净的底裤了,“我等会儿洗衣服帮你一起洗了,放到屋里来晾。”   陆云泽就躲在床上换了衣服,平角内裤被他揪成一团,根本不好意思给贺邵承,先扔到土炕的角落里去塞着了。他们两个现在最要紧的是给姥爷拜年,所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穿衣服洗漱,等到一切弄好时又去敲开了曾姥爷的房门。曾姥爷嘿嘿笑着,给两个外孙一人一个五千块的大红包,鼓鼓囊囊的,全是新钞票。他又去厨房拿昨天没吃完的年夜菜下一锅面,陆云泽和贺邵承也去帮忙烧火。   但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现在彼此多对视一眼,都会立马紧张地错开视线。   他们家还好,不用出门走亲访友,早上也没做什么,就吃了碗面,又去放了点昨天晚上没放的烟火,这就可以回房间里继续窝着了。贺邵承洗衣服的时候顺手把那条平角内裤搓了,神色颇为平静,让一旁很努力想要自己动手的陆云泽羞得又一次耳根滴血。他的衣服、内裤都洗好了挂在院子里,刚好今天又是个大晴天……   “哎,这放假闲着没事,骨头就是懒哦。”早上那顿吃得可饱,曾国强现在也不饿,反而又困了,喝了杯茶之后就打算回屋再眯一会儿。这冬天果然就适合睡觉,别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做的,“么儿,你和小贺玩啊,姥爷睡个回笼觉去。”   “嗯……”陆云泽点点头,又瞅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   他心想着自己昨天晚上和他也起码是啵过嘴了,怎么这个人还这样冷静呢?早晨的时候还微微泛红的,现在却是恢复成了和平常一模一样的神态,仿佛根本没发生过那些事一样。他扁着嘴,大约是一开始的紧张和慌乱过去了,心里又冒出了点失落。   他们也不小了……   虽然说不至于到上辈子那种实打实的恋人关系,但是,就稍微表达一下心意的话,应该也没事吧?   虽然今天是个晴天,但毕竟还是冬季,所以屋外也没什么好呆的。贺邵承又去给陆云泽泡了一杯茶,这才和他一起回了卧室。茶水是泡在大搪瓷杯里的,因此就算茶叶其实不错,瞧上去也就是农村大叶子茶的感觉,喝不出什么品茶的调调。陆云泽抿了一口,又看了看坐在那里整理被子的人。   “贺邵承……”   “我昨天晚上,唔,亲了你。”陆云泽自暴自弃地走过去拉住了他的手,眼眸都湿漉漉的,抿着唇特别紧张地瞅着他,“你,讨不讨厌啊?”   都怪上辈子的贺邵承,和他玩什么强取豪夺,让他都没有谈恋爱的经验!   贺邵承瞪大了眼睛,呼吸猛的一滞。   他本来已经收敛好了情绪,只把一切当做醉酒后的胡闹,这样既不至于尴尬,也不至于让他们彼此之间原本的亲密分生开。但是现在,么儿居然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情……   贺邵承僵硬着身体,被拉着的手也不会动了,明明是想要握紧么儿一些,可最终颤了颤的却只有小拇指。   “我……不讨厌。”他的嗓音很哑,“么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陆云泽又吸了吸鼻子,脸颊烫得都要烧起来了:“我,我才没想做什么呢……”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满是燥热,仿佛身处夏天。彼此的手还拉在一起,就这样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大约初恋都是这个样子的,又忐忑,又紧张,又想要诉说那份大胆的感情,又总是犹豫着把话语藏到肚子里去。   贺邵承抬了抬眸,看着面前别着脑袋在咬唇的么儿。   他是对这种事没有经验,也是很在意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不敢拿彼此的关系去冒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贺邵承是个在感情上愚钝到这种时候都反应不过来的人。   “么儿……”他沙哑地喊了一声,“我……一点都不讨厌和你亲。我甚至……很喜欢。”   陆云泽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从红烧猪耳朵变成油炸猪耳朵了,简直是放在热油里在滚,都怪贺邵承的嗓音这么有磁性,还说这种羞耻的情话。   “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贺邵承拉着陆云泽的手,把人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我觉得,我……喜欢你,么儿。”   这句话终于说出口了。   喜欢其实是个很常用的词语,陆云泽可以很大胆地说自己喜欢姥爷,喜欢贺邵承;也可以流着口水说自己喜欢烧鸡;然而唯独在此时的语境中,这个词语让他心跳落拍,呼吸颤抖。他垂着睫毛,白净的小脸已经完全粉了,平常的小酒窝暂时也瞧不见。他的眼眸一会儿抬起瞅瞅贺邵承,一会儿又羞地躲开,总之一直在动,根本安静不下来。   贺邵承……喜欢他!   这辈子的贺邵承亲口承认了……喜欢他!   虽然早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当真的等到这个时候时,陆云泽又感觉自己脑袋里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好像昨夜错过的烟火此时都在他的大脑里燃放了,还有一群小人在底下举着仙女棒欢呼,五颜六色的花火炸开,让他神志恍惚,只能感觉到此刻被紧紧拉着的手。他两辈子的爱情都只属于面前这一个人,当然还青涩极了,此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直接点头表示自己也喜欢他吗?还是做点什么?   看着么儿这副紧张到已经呆住的样子,贺邵承居然笑了。   他一手拉着么儿,一手摸了摸对方的发丝,“我也不知道,男生之间能不能有这种感情……但是我现在很清楚,我喜欢你。”   “你个笨蛋,在别人看来当然是不可以的。”陆云泽看着他,又吸了吸鼻子,把那只大掌紧紧地握住了,“但是……我也喜欢你。”   贺邵承一怔,心口泛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喜悦。   他过去总是会有一种不满足,但又不明白自己和么儿之间还有什么是让他不满的——明明他们已经那样的亲密,每天晚上都可以抱着一起睡了。但是此刻,那股空虚感却是被填满了,而且是被满满的爱意填满的,让他心口微酸,又满腔甜蜜。   “我们两个可以偷偷的,谈个恋爱……”陆云泽小声嘟囔着,“我们两个偷偷的呀,不要被别人知道了。”   “嗯。”听到“谈恋爱”三个字,贺邵承又是一愣,因为他刚才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原来他和么儿之间也是可以谈恋爱的吗?   “我以为,那是男女之间的事,我们之间不能……”   陆云泽戳了戳他的手:“笨蛋,有什么不行的呀?”   左右都坦白了,又彼此喜欢着,陆云泽此时抿了抿唇,主动踮起脚凑上去亲了一下贺邵承的唇。他以为自己很平静,很坦然,但实际上脸颊现在红得像两个苹果,“唔,谈恋爱了,就能随便亲了。”   贺邵承看着他,大脑又是一瞬间的空白,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是紧绷的。   其实他和么儿已经足够亲密了,成为恋人之后也只是说能够亲一亲,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生活上的改变。但贺邵承就是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满足,由衷的喜悦。他凝视着面前的么儿,又低哑地“嗯”了一声,接着才低下头去,抱着么儿又亲了一口。   他们两个人的亲昵始终都是这样的单纯,始终都是皮肤的触碰,根本没有到接吻的程度。但就算如此,也已经让彼此都心口颤抖,仿佛是在偷尝禁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TIP:小贺出生日期是1978年1月26日,现在是1992年2月,虚岁十五啦 第96章 吮耳垂   两个人刚刚确认感情,当然是不太愿意松开彼此的。陆云泽被贺邵承抱着亲了许久,等到他羞到脸颊通红时才微微别开了脸,抿了抿自己被啄到红肿的唇。   “好了……够了,偶尔亲一下不就行了……”心脏还在怦怦跳动着,陆云泽觉得自己的脸颊都在烧了。   贺邵承的耳根也红着,此刻才终于冷静了一点:“嗯……”   其实他本来也应该冷静的,他和么儿都已经这么亲密了,其实彼此喜欢的事情也很明显,只是过去没说出口而已。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其实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然而只要看着陆云泽的面孔,对上那杏仁似的圆眼睛,贺邵承的呼吸又瞬间错了一拍,要好好的缓一缓才能冷静下来。   他……亲不够。   么儿的唇那么软,那么甜……   他根本亲不够。   但曾姥爷在隔壁睡觉,贺邵承也不敢放肆,又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躁动的心绪压了下去。   再在屋里头呆着,磨蹭磨蹭估计又要亲上了。陆云泽觉得不能总这样,他们两个都长大了,老黏糊黏糊的……万一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可怎么办?刚好他现在身上热得直冒汗,也不嫌外面冷了,直接跑到了院子后头去,没事找事的开始折腾后院那一小块已经荒掉的地。   他去年留了好多土豆,今年地里头果然一拔就拽出来一群。   贺邵承也跟着过来一起开始犁地、除草。   虽然做的是很正经的活,但彼此只要抬眸对上视线,就又会瞬间猛的错开,仿佛视线也在灼烧一样。陆云泽害羞就算了,但此时的贺邵承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十五岁小伙子,耳根始终都通红通红的。冬天的土地也并不潮湿,但当翻开里层的泥时,还是沾了不少在手上。他看到么儿白嫩的手指被泥弄脏了,就微微皱了皱眉。   一篮筐的土豆被挖了出来,汽水儿跟在边上一起兴奋地刨地。陆云泽却是被贺邵承拉着手到井边。   “我自己洗就好啦……”他抬了抬眸,看着贺邵承那张俊脸,心脏还是要比平时跳动得更快一些。   “泥进指甲了。”贺邵承摇了摇头,拉着一只手到了水盆里,用自己的双手裹着对方,帮他挡去了那些凉意,“我帮你搓干净。”   手被来回摸着,不仅感觉不到冷,还让他的心口又泛起了悸动。陆云泽知道这些事情都太幼稚了,他又不是手断了,指甲里有泥也会自己搓啊。但看着对方那样认真地给他擦洗指腹,他还是很没出息地不吭声了。   幼稚就幼稚吧。   反正他就是喜欢贺邵承。   曾姥爷虽然说是睡个回笼觉,但也不可能睡到下午去,因此差不多十一点四五十,他就从屋里头出来了。   院子里多了一个大竹篓,里面还都是土豆。老头子一愣,接着就反应过来肯定是外孙两个折腾出来的了。他嘿嘿一笑,觉得这土豆个个都不错,等会儿去炸个椒盐孜然小土豆给孩子们,再撒点辣椒面,那麻麻辣辣的口味两个小伙子肯定喜欢。   而此时陆云泽和贺邵承也从后院里出来了,或许是因为刚干过活,彼此的脸颊都泛着一层红。   “姥爷。”贺邵承喊了一声,虽然知道曾姥爷肯定不会看出什么倪端,但还是微微地紧张了一瞬。   陆云泽则没停,直接去屋里头打算拿护手霜出来擦擦。他们两个刚干了农活,又是那样用肥皂洗手,现在手指头都干皱了。他一边喊了一声“姥爷”,一边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炸个土豆,再烧个小炒肉吧。”年夜饭大鱼大肉都吃过了,曾姥爷也就不打算再弄全荤的,刚好配着家里头几个素菜来个小炒。他说着就往厨房里去了,先得把菜和肉洗一洗。陆云泽也翻出了自己的护手霜,喊了一声外头还在那站着的贺邵承。   “过来擦手呀。”   贺邵承点头,一起进了屋。   一包珍珠霜,他们两个人擦手也太多了,所以陆云泽只是挤了一半出来,剩下来的折好放在抽屉里。贺邵承的手背上被他蹭了一团,可饶是如此,陆云泽手心里的还是太多了。   手指黏黏糊糊的,他想了想,直接抹到了贺邵承的脸上去。   “么儿……?”贺邵承眨了眨眼。   “太多了,找个地方擦擦而已。”陆云泽揉着他那张俊脸,忍不住地笑了,两个小酒窝又甜又圆。贺邵承怔怔地看着么儿的笑脸,那股亲吻对方的欲望又冒出来了些许。尽管对待这次感情,贺邵承是谨慎的,小心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丧失了自己的本能——手被握住,陆云泽的笑意一顿。   贺邵承抿起唇,吻了吻么儿的指腹,又低下头在他的唇上啄了啄,“嗯,谢谢你。”   忽然的亲吻让陆云泽的脸颊顿时红如水蜜桃。   不过这个时候,他关注的重点就不是害羞了,回神过来后而是立刻哑着嗓音叫:“啊!你也太大胆了……我们门都没关呢……!”   “嗯,我看过,姥爷不在院子里。”亲也亲到了,贺邵承便露出了满意的笑,也没有再欺负面前像是炸毛猫儿的么儿,“放心,我不乱来了。”   “本来就要注意嘛……这种事,又不好往外说的。”陆云泽还有些呼吸急促,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偷袭式的亲吻太戳他了,让他的心口一阵一阵的泛着那种青春期初恋的悸动。他咬着唇别过了头,耳根还红红的,让表面一层细细的白色绒毛都清晰地被贺邵承看到了。   贺邵承凝视着么儿的耳朵,只觉得这个地方也是如此的秀气,总之每一处……他都想要一一的去亲吻。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个合适的时间,他也不能随便的去做么儿还没有允许过的事情。   “嗯。”他点了点头,又扬了扬唇角,“那走吧,去厨房帮姥爷烧火。”   其实在农村也就是回这个老屋子呆呆,再和村里头的人稍微聚一聚,吃个饭。按照本地规矩,年初一是不聚餐的,但到年初二开始,家家户户就要宴请宾客了,一股子的亲戚你家吃一天,我家吃一天,再打上一个通宵的牌。他们家也没什么亲戚,所以曾姥爷只是在年初二带着孩子们去李婶家吃了个饭,初四就回了县城。他难得歇歇,现在竟然也是一逮到时间就赖着睡觉,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头。   陆云泽和贺邵承则是又找了之前平县这边的同学,打了个篮球,聚了个餐。   副班和承哥关系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当看到贺邵承拿着毛巾给陆云泽擦额角的汗时,他们都没多想,只是觉得这两人的兄弟关系挺让人羡慕的。他们这群小伙子才初二,按照规定,假期也还有一段时间;但陆云泽和贺邵承在上海已经是个初三生,正月初十就要上课,因此这次的相聚十分短暂,两人接着就收拾收拾准备回上海了。   曾姥爷的厂子也又一次忙了起来,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担心两个孩子的远行。   贺邵承开着车,驶入了洋房的前院。   尽管一个春节没打理院子,他们家的别墅依旧是雅致宁静的,看不出什么灰尘。陆云泽走了几步,在门口等着贺邵承过来,没先开门进去。他还是穿着一件厚羽绒服,衬托得那张面孔又白又小,秀气极了。贺邵承熄了火,开门下车,同时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快点,我懒得拿钥匙。”陆云泽的手紧紧地藏在口袋里,因为刚才先过来开大门,他已经从车里头下来了一会儿,现在身上都冷了,“进屋就开空调,上海怎么比平县还冷呀……”   “其实今天气温还好,主要是天太湿了。”贺邵承看了一眼有些阴沉的天色,将门推了开来。   南方的冬天就是如此,虽然气温看上去没有北方低,但因为湿气重,寒气是可以入骨的,反而冷得让人直哆嗦。陆云泽立刻就进了屋,屋里头还暖和些,让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贺邵承则没立刻进去,拔出了钥匙之后又去门口的信箱里取了一下这段时间的报纸。他们一个多星期没回来,报纸已经快把信箱塞满了,厚厚的一沓。   贺邵承低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今天早上送来报纸的封面——《小平同志亲抵上海》1992年1月18日,南巡视察开始。这件事也是过年期间的大事,虽然对方已经在两年前辞去了主席的职务,但他提出的“改革开放”和“一国两制”理念已经深入人心,如今老百姓也依旧会喊上一声亲切地“邓主席”。   他的一举一动仍然受到所有人的关注,每一句话都能影响着中国未来的格局变化。   贺邵承的神情微微严肃了几分,虽然只是大致地扫了一眼报刊内容,但却将这件事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一沓报纸被他拿进了屋,此时房门才关上,隔绝开了外面的冷气。屋里的空调已经开了,陆云泽拿着水壶在厨房烧水,接着又去摸了个苹果出来,搓干净了皮,也没削,直接就切了两半,一半给贺邵承,一半自己拿着啃了。他每次都会犯懒,现在就只想回卧室睡觉,但是他还没忘记放假之前老师布置的作业。   “唔,贺邵承,我们有多少试卷要写啊?”   “基本上都是一门课一天一张的量。”贺邵承尝了一口么儿递过来的苹果,因为放了好些天,已经有些干了,不过这样依旧很甜,“还挺多的。”   陆云泽想到那些作业就叹了口气,真是不明白老师怎么能有那么多题目。他虽然什么都会,但写好多作业手也还是会酸的啊。   “那只能上楼去写了……哎,走吧。可咱们两个等会儿中午吃什么?去外面么?”   “家里没剩东西,我们去街口点几个菜吧。”贺邵承顺势就牵住了他的手,一起开始往楼上卧室走去,“你先写语文作文,我把别的试卷做一做。”   陆云泽叹了口气,虽然很不想写,但还是乖乖的去了。   他们两个的书包里都塞满了试卷,拎起来就沉甸甸的。陆云泽的嘴巴又像鸭子一样扁了起来,觉得自己寒假最后这几天肯定都要生活在补作业的痛苦之中了。他抱着书包坐了下来,又沉沉地叹了口气,连回小别墅的好心情都没了。贺邵承则是弯下腰吻了吻么儿的脸颊,哄道:“实在累就把语文写了,别的卷子我写。”   “除非老师看都不看……否则肯定会被发现的。”陆云泽吸吸鼻子,接受了这个脸上的啾啾。自从年初一那天彼此坦白了感情,贺邵承已经越来越会亲他了,关上房门几乎全是抱在一起亲亲,都没什么别的事情。不过他也挺喜欢这种事的,算是痛苦学习生活中的一点调剂,于是也主动仰起头在贺邵承的唇上吻了一下。   “还是我自己写吧……”不过作业太多了,亲吻都没法让他高兴起来。   被么儿主动吻了,贺邵承抿着唇,耳根微微有些泛红。   他们把原本的梳妆镜搬去了储物间,转而换了一个长条书桌在这里,所以依旧可以靠在一起写作业。陆云泽找了一张语文试卷出来,前面的选择题、古诗填空题都写的很快,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那作文了。初中生还不怎么写议论文,基本上都是记叙,所以来一个题目他就得编一个故事,真是心累。他一开始还能坐直身体,但写着写着就歪到了贺邵承的胳膊上去,靠着他的肩膀继续写自己的第一篇作文。   他们两个都用的是钢笔,因为不写错别字,也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卷面十分漂亮。贺邵承没动,依旧坐得笔直,将手下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写完了。   两个人从平县出发之前,吃了一顿特别丰盛的早餐,所以写到十二点半才终于有些饿了。陆云泽写了四章语文试卷,手都有些发抖了,最后笔盖一收,像是犯了困的猫一样抱着贺邵承的胳膊蹭,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我不想写了……贺邵承,我们两个去和老师说好不好?反正我们一直都是第一名,申请不写作业应该没事的……”   “那样不好,么儿,乖,你平常不都很认真的吗?”贺邵承抿唇低笑,也把自己的笔盖合上了,但试卷没收,因为上面的墨水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干。   “呜……可是真的太多了,我手都酸了。”陆云泽来来回回的蹭了,把自己脸上蹭满了贺邵承的味道,接着又把握笔的右手给他瞧。他写字比较用力,不用力就会飘,所以现在中指的指侧都已经白了,估计再这样写,都能有茧子冒出来。   贺邵承此时才皱了皱眉,握着那只手轻轻的揉,尤其是中指的地方。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道:“么儿,你是不是写字姿势不好?”   “嗯?”   “你的笔压得太前了,往后一点会好很多……”   他一边说一边去拿了钢笔,给陆云泽做个正确握笔姿势的示范。陆云泽迷茫的看着,自己试了一试,却是连字都不会写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再握笔了,刚好又肚子饿,赶忙摇头表示自己要吃饭,不学这个。贺邵承有些无奈,看到他泛白的手指又有些心疼,最终便只能拉到了面前,轻轻地啄了啄。   “亲一下就不酸了。”   自从可以亲吻么儿,贺邵承几乎时时刻刻都会用吻啄来哄他,动作娴熟到仿佛是已经做过无数次。而陆云泽偏偏又真的很没定力,一被亲着就软了。   于是本来说着肚子饿,最后后变成了坐在椅子上抱着亲亲。   他比贺邵承矮一些,只有坐在对方腿上的时候才能比他高,此时就是他抱着贺邵承的脖子在亲。他一边啾着对方,腰还被紧紧的搂着,彼此的体温都清晰极了。唇瓣上被轻轻的舔了舔,他感觉到是贺邵承在啄自己的唇珠。酥麻泛起,陆云泽一边忍不住地贴着贺邵承蹭,一边心想还好没教舌吻……   否则按照贺邵承这个人的性子,他肯定要被亲到没办法出门了。   下午一点,他们两个才去了饭馆,简单的点了几个菜。陆云泽吃完就要回家睡觉,一回卧室就滚到了床上。贺邵承则坐到了床边,手里还拿着今早的那份报纸,给他念着重要的新闻——“主席南巡到了上海……么儿,这几天的股市肯定是要涨的。”   “诶?”躺在床上的人一愣,接着则坐了起来,拿过了那份报纸。   他虽然对这些历史事件记忆不深,但毕竟是经历过一回,被提醒起来就会跟着回忆起后续的一些事情。前主席南巡,又到了上海,已经疯狂了一年的上海证券交易所怎么可能不被观光呢?他托着腮帮子把这一页的报道看完了,唇还紧紧抿着,一副严肃思考的模样——“你说的没错。”陆云泽点了点头,“今天证券所开了是吧?你去再买点股票,这段时间肯定是稳赚不赔。”   贺邵承点了点头,“嗯,我本来在里面的资金就已经翻了三倍了。”   “那你就再投三百万进去。”陆云泽算了算他们银行账户里的钱,眉头还依旧皱着,“不过,咱们赚的差不多了就撤吧。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么?股市再涨下去,就要到顶了……”   他记得不多,也想不起来那些点数,只能这样叮嘱对方。贺邵承点了点头,立刻换上西装驱车去了上交所,调整了一下手中资产的配置,又额外投入了两百万人民币进去。其实因为主席南巡,这几天刚刚开放的股票市场已经上涨不少。这种政治人物的动向总是能够引起股票市场的热情,光是这种群众基础,股票上涨都是必然的事情。   但是正如陆云泽说的,再怎样厉害的炮仗,都没有办法让原本的小池塘炸出滔天巨浪。   贺邵承算了算自己现在将近一千三百万的资产,心里的警惕则是又多了一分。   他来回也没做别的事情,就顺便去菜市场买了点菜,晚上好在家里用餐。他回来的时候床上的人还躺着,蜷缩成一团,动都不带动的。贺邵承看到么儿这个样子,唇角的笑意就扬起来了。他走到床边,弯下了腰,伸手摸了摸那细嫩的脸颊,接着又啄了一下秀气的鼻尖。   很香。   肯定是在他走了以后,偷偷擦了珍珠霜。   陆云泽还想睡呢,也没醒,吸吸鼻子之后就躲到被子里去了,“你别闹……”   “么儿,还有好多作业要写呢。”   “那……那你先写着,我等会儿抄你的……”   他是那种一上床就爬不起来的人,像是被502胶水粘在了床上,拔也拔不下来。贺邵承又笑了笑,目光中满是宠溺,也不继续喊人起床了。他倒是不怎么困,每天睡六个小时就够,所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写了七八张试卷。陆云泽一口气闷头睡到下午五点,起来的时候头都疼了。   “么儿,你睡太多了。”贺邵承已经收好了试卷,去倒了一杯温水给他,“睡多了反而会不舒服的。”   “唔……可是我刚才一直在做梦,就醒不过来。”陆云泽抱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睫毛还垂着,依旧是一幅没睡醒的样子,拉拢着耳朵眼睛的模样特别乖。他又抬眸瞅了一眼面前的人,嗓音忽然小了下去:“我感觉,你在压着我……”   贺邵承一怔,唇也抿了起来,耳根又微微的红了。   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要亲吻面前的么儿,比如此时,那股念头就忽然很强烈,让他想要把么儿真的压在床上抱着亲。但是他如今也终于知道这种念头应该稍微压下去一些,至少不要在随便什么时候都只知道抱着么儿亲。他摸了摸陆云泽的脸,帮他擦掉了眼角的脏东西,接着才伸手把人拉着从床上下来。陆云泽又打了个软软的哈欠,身上还只穿着棉毛衫呢。   “你买菜了吗?我们晚饭吃什么呀……”   “买了,么儿你穿衣服,我先下去把菜洗一洗。”   贺邵承没让他穿之前的衣服,而是去衣柜里拿了新的毛衣和裤子出来。   他现在对于做饭这件事也已经十分有经验,后面陆云泽又下来帮他,所以差不多半个小时就把菜准备好了。排骨汤是一回家就在焖着的,直接盛出来就行,接着则是炒了份宫保鸡丁和小白菜。吃着饭,陆云泽才精神了一点,眼睛总算是睁圆溜了。他看着贺邵承大口吃饭的样子,想了想,特地去汤碗里找了一个特别大块的肉出来,放到了他的碗里。   贺邵承转头看着么儿,目光停顿。   “你吃呀。”陆云泽笑了,小酒窝挂在脸颊上,跟着他下面晃脚的动作一起上下晃着,“给你的。”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特别爱看贺邵承吃饭。   而且也不用讲究什么吃饭的优雅和礼仪,就这样大口大口的吃,最好。   贺邵承“嗯”了一声,一口就将一整块肉都放进了嘴里。   他吃着么儿给自己送过来的菜,之后还负责解决掉了陆云泽碗里最后一口剩饭。也是被他这样惯着,陆云泽现在都很少会把米饭吃完,总是要距离碗底的时候剩一两口出来。碗筷收拾到了洗碗机里去,只需要再刷个锅就好了。考虑到下午的自己都在睡觉,没做什么正经事情,陆云泽挥挥手让贺邵承看电视去,自己在厨房里把卫生打扫了一下。   不过贺邵承没走就是了。   天气冷,吃完了饭也不想出去动,陆云泽后来就窝在了贺邵承的身边,靠着他一起听电视新闻。   今天的上海本地台当然是全方位报道前主席南巡的事情,参观了哪里,发表了什么讲话……都说得一清二楚。贺邵承听得极为认真,而陆云泽就是抱着重新见证一遍历史的态度在看,一会儿坐直一点,一会儿又歪了下去。他每天都是懒洋洋的,已经根本看不出两年前凌晨爬起来去做生意、跑深圳的那股劲了。反倒是贺邵承始终都笔直笔挺,就算坐在沙发上,也没有任何斜着脊背的时候。   最重要的新闻结束,两个人又去冲了把澡,稍微坐在书桌前写了点试卷。不过没写两张呢,陆云泽就不想写了,哼哼唧唧地表示明天再做,今天不如早点休息。   贺邵承点头,陪着么儿上了床。   卧室里的电视机还在播着陆云泽最喜欢的鸡毛蒜皮节目,但他们两个却是已经又黏糊在一起了。   贺邵承抱着么儿一点一点的亲,他现在也知道可以亲吻别的地方,于是常常会先从额头亲起来,顺着鼻梁啄到鼻尖,再亲一亲那最秀气的小酒窝。不过还好,他的动作没到那么暧昧的程度,所以陆云泽也就只是坐着和他继续啾啾,一边贴贴唇,一边还能分心看两眼电视。电视里面的节目冲突愈发强烈,眼看着起矛盾的双方就要打起来了。陆云泽的目光顿时就忘了挪开,都没注意到贺邵承盯着他耳垂逐渐暗下去的眼神。   贺邵承低哑地呢喃了一声“么儿”,稍微撩开了一点他的发丝,十分小心地凑上去,含住了那一点小小的耳垂。   “啊!”陆云泽整个人都一吓,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所有人的耳朵都是个敏感的地方,这样被偷袭了一下,他当然受不了,脸颊都通红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贺邵承,结巴了一会儿才把完整的话说出来了:“你……你亲我耳垂干什么呀?”   贺邵承呼吸微微一滞,感觉自己似乎是做了不好的事情,眼眸也垂了下来:“……对不起。”   “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   他又抬起了眸,紧紧盯着陆云泽的面孔。   陆云泽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又觉得这幅样子的贺邵承看上去有点可怜。   他的心口瞬间就软了。   不就是被亲亲耳朵么……   可是,可是贺邵承也缠着他亲的太多了呀!他们得节制一点!   他咬唇又皱眉,表情颇为挣扎,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嘟嘟囔囔:“亲一下是没事啦,但是贺邵承……咱们这几天也亲的太多了。”   “不可以吗?”贺邵承也皱起了眉,他都是在关了房门,绝对不会有别人的时候亲的……   “可以是可以,但是……也不能那样多呀。”陆云泽的脸颊都红了,睁圆了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之后才特别怂地侧开了视线,“咱们两个还没成年呢……稍微亲亲就差不多了。之后又要开学了,还是得好好学习……”   他其实心里头最担心的还是另外一件事。他和贺邵承现在都发育成熟了,万一黏糊久了,有了那方面的感觉可怎么办?他觉得自己拉十五岁的贺邵承谈恋爱已经够羞耻的了,可不能再让他学别的坏事。   嗓音逐渐低了下去,他又瞅了瞅面前的人,只见贺邵承似乎是有些失落,但还是“嗯”了一声。   “好……我会控制的。”他也确实意识到自己这几天和么儿要的亲吻太多了一点。虽然这件事让彼此都会感到愉悦,但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的。   他是应该自控一点。   陆云泽又看了看他,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那以后,一天亲一次。”他想了想,也别让贺邵承真的不高兴了,“唔……不过,可以从明天开始。”   贺邵承看着他,微微怔住。   陆云泽的脸颊又红了一点,耳根也滚烫滚烫的,“今天不算……你不是想亲么?”   他也羞赧极了,但还是把自己凑了过去,主动在那唇瓣上亲了一下。两个人又抱到了一块儿去,陆云泽坐在贺邵承腿上,这下是真的没机会看电视了。他只能稍微听听电视机里面的声音,不过很快耳垂就被对方衔住了。耳畔满是轻微的、温柔的吻啄声,让他呼吸停滞,根本无法听清远处电视机的声音。   贺邵承小心地啄着么儿的耳朵。   他的吻技很生涩,大部分时间都只会这样碰碰,完全就是皮肤之间贴一贴罢了。但因为这里有一个细嫩的耳垂,他犹豫了片刻,张口将那一片软绵绵的肉含到了嘴里。被他抱在怀里的么儿明显地一抖,接着则发出了像是小猫一样软软的哼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又迟疑了片刻才轻轻的吮了吮。   陆云泽抱着贺邵承的脖子,自暴自弃地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觉得贺邵承这个人真是无师自通,以后可不能再给他放肆的机会了。   他就这样被抱着亲了一晚上的耳垂,两个耳朵都红红肿肿的。贺邵承这才满意了,又搂着么儿亲了亲唇,之后才抱着他一起入睡。陆云泽蜷缩在他怀里,脸颊和耳朵都红红的,还被紧紧地搂着腰,一点躲开的机会都没有。   他又胡乱地梦了一场,还好到第二天早上,贺邵承就真的不乱来了。他们两个像是过去一样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接着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书桌前面,认认真真地开始写那多到手酸的试卷。   开学前一晚,陆云泽才终于把作业写完了。   他整个人累得手都在抖,当天夜里坐在贺邵承腿上,一边亲亲一边被揉着手指头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对于他们两个初三生,开了学就是正经学习的时候。因为大部分时间都还在听老师上课,要做的习题相对放假少很多,陆云泽这才松了口气,终于又重新回归到了正常的校园生活里去。不过他们还没上几天的课,一个如深水鱼雷般的消息就在上海的股票市场炸开了——小平主席开放了上交所所有股票的价格限制!   在上海证券交易所刚建立的时候,交易版块模仿了国外的机制,加入了涨跌停板制度。但从今天开始,却不会再有“涨停”和“跌停”的概念了,一只股票只要有能耐,一天价格翻三倍都不是问题!在已经上涨一年多的上海市股票市场里,几乎所有人都只把目光放在了“涨”这个字上。陆云泽和贺邵承还是放了学才听说这个事情,而当天,上交所已经被人流几乎冲破了大门。   整个上海市的股民都疯了。   证券交易所从凌晨三点就开始有人排队,就是为了冲进去购买股票。大量的现金不断涌入,股市指数当然只会上涨。交易员一天下来都是手酸眼花,而大盘的颜色几乎红得像是过年时放的炮仗。光是看看电视,陆云泽都能听说股票又上涨了多少,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散过。   他还是很爱钱的一个小财奴,当然不会嫌弃手里钱多。   但贺邵承却始终很谨慎,每一天都会记录下财经报纸上大盘的指数和每一只自己购入股票的最终价格,时刻准备着从这场狂欢中抽身。 第97章 股市暴跌   初三的生活十分紧凑。   现在家里头不缺钱了,姥爷那边也有正经事业在忙,每天晚上用大哥大打个电话过去就成,并不会出现姥爷在家出什么事,他们两个却不知道的情况。陆云泽每天就是起床,和贺邵承一起弄点早饭,吃完了背上书包去学校。   他们有的时候也会在路边早点摊子吃,不过路边店油用的不好,吃完了陆云泽偶尔会娇气地闹肚子。所以贺邵承后来还特意去学了包子、馒头、葱花饼这种普通点心的做法,周末的时候一口气做二十来个,放在冰箱里冷藏着,早上拿出来直接蒸就行。然而陆云泽最喜欢的还是小汤包,那就不大容易做了,因为重点在“汤”上。贺邵承后来还是去和早餐摊子的老板学的调馅秘方,这才终于做出了能有浓汤的小笼包,把么儿好好的喂饱了。   于是,初三的下半学期,在所有其他同学都痛苦又紧张地备战中考时,陆云泽还被贺邵承喂胖了几斤,原本小小的下巴都圆润了几分。   他实在是觉得这些知识点容易,如今又都是车轱辘的复习,没什么新内容。因此在这节难得的自习课上,陆云泽写完了试卷,就托着腮帮子拿着钢笔开始发呆了。钢笔轻轻的晃着,因为力道温柔,也没甩出墨水来。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只见对方还在低头算着股票里的东西。   “诶,你那些……怎么样啦?”教室里安安静静的,虽然没老师,但也是自习课呢,所以他说话的嗓音十分的轻,“我看是不是又涨了?”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了个数字,接着把纸条递了过去。   他不好直说,毕竟前面都是同学,万一被听到了就麻烦了。陆云泽也知道这种事最好回家再谈,但因为股票市场自从解除价格限制后实在太疯,他每天都忍不住地要问问是不是又赚了,是不是又赚了。目光落到了字条上,只见贺邵承写了四个数字,也就是两千多罢了。但陆云泽却是猛的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知道,贺邵承还隐藏了一个单位。   这是……两千多万啊!!   对方在股票市场里倒腾出来的钱,已经比他们当初倒卖认购证时赚的还要多了!   陆云泽几乎数不清楚自己现在账户上有多少钱——每个月商铺那边会来租金,其他存款有利息,还有理财的利息……他们现在也是分了好几个卡和存折的,所以一时半会儿还真的加不起来,只能揉揉脸,把纸条折起来,放到笔袋里。   “你真的是……太强了。”陆云泽叹了口气,趴到了桌上去,侧着头看身边的人,“天生的金融脑子。”   贺邵承抿唇低笑,嗓音十分的轻哑:“不过我打算出手了,后天就去全部清仓。”   虽然根据现在的情况看,股市还会持续走高一段时间,但出于稳妥考虑,他还是打算先行离开,不贪最后这一点涨幅。陆云泽趴在桌上,脸颊被挤得稍微嘟出来了一点。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么儿的脸,接着则滑到了那细嫩的耳垂上。   昨天晚上……他还抱着么儿亲吻过这个地方。   “!”   陆云泽顿时瞪圆了眼睛,不趴着了,赶忙坐好身体,还顺便瞪了对方一眼。   他的耳朵现在敏感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都要被折腾,几乎是碰一下就能红。果然,那原本白皙的耳垂现在就泛起了一层粉,连上面细小的绒毛都极为可爱。他还往边上蹭了蹭,不靠着贺邵承坐了,否则又让这个家伙欺负了自己可怎么办?贺邵承则是笑了笑,又伸手去拉住了么儿的胳膊。   一节自习课,陆云泽的脸颊都粉了。   教室里也闹腾了起来,贺邵承则终于做了点正经的事情,从书包里拿了一包饼干和一盒牛奶。陆云泽虽然很想躲远点,但觉得自己又没必要和吃的过不去,于是这才勉勉强强原谅了对方,喝着牛奶开始吃小饼干了。贺邵承自己则是开了杯子,喝了口已经凉下来的茶水,等到么儿吃了几片之后才也拿了一片。   他们最后一节课是自由活动,现在天气也暖和起来了,彼此都只穿着长袖衬衫,很适合去篮球场或者足球场运动运动。教室里一群憋坏了的小伙子也就等着最后这一节活动课放松放松呢,直接就去后面的杂物处拿了他们班的足球出来。   “承哥,走啊,踢足球。”   “等一下。”贺邵承擦了擦手,“等他把饼干吃完。”   陆云泽则捏着那盒饼干,递到了同学的面前:“帮着吃点。”   有东西可吃,大家当然高兴,在一阵“谢谢承哥/泽哥”之中你拿一片我拿一片,就这样拿光了一盒。不过一人一片饼干也算不上多少,基本是嚼两口就没了的量,所以只过了一会儿,后排就呼啦啦地走光了,都跑去外头踢足球。陆云泽和贺邵承现在也是专业选手,还拎上了他们的钉鞋,到了操场直接坐在地上换。   这种活动课也是全初三年级集体活动的,所以除了他们班的,此时还有不少来自别的班的姑娘,就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来准备看足球赛。   贺邵承长得又高又俊,当然是被看得最多的。不过他从不在意那些目光就是了。   他上场前也很注意,都是拉着陆云泽一起把身体活动开了才去踢的球,坚决不让陆云泽出现扭了脚或者抽了筋的情况。陆云泽也习惯了他这老妈子一样的叮嘱,跟着扭扭胳膊,扭扭手腕脚踝,等到身上都热了之后才跑到了操场上。   说起来他和贺邵承关系那么好,可每次打篮球,踢足球,他们两个绝对不在一个队伍,永远都是对手呢。他带着小酒窝,今天自己先跑过去开了场——球被踢了起来,整个操场上都充满了小伙子们的青春气息。   贺邵承是他们队的主力,当然是被传球最多的,因为他很容易把球送进球门。但对手里有一个是么儿,其实他现在已经控制了很多,并不会拿出针锋相对的态度来参与这场运动,只是差不多了才来一次射门,把足球送到对方的球门里去。但是陆云泽没他那么厉害,就得比较努力地去追球、踢球了,没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的汗,脸颊红扑扑的,耳垂也红扑扑的。   他本来是很白的,皮肤白的像是羊脂玉一样;但现在这样一跑,又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似的,衬得那张面孔仿佛是抹了腮红准备上场唱戏的花旦。他自己不觉得怎么样,还在那里喘呢,扶着膝盖紧盯着足球;身边的同学也只是说感觉他们班泽哥真的是白,现在白里透红的,够秀气。   然而贺邵承看到的就和他们都不一样了。   他看到了一个,会在自己怀里喘,眼眶也湿漉漉的,被亲到唇红、脸红、耳根红的么儿。   呼吸微微一滞,他赶紧抿住了自己的唇,让自己冷静一些,不要总去想着那些事情。   否则……么儿会不喜欢的。   他们踢着球,一群人围在一起追着地上的球跑,难免会出一些冲突。有的男生抢球猛如疯狗,连贺邵承都必须小心一点,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踢到一起或者撞到一块儿去了。陆云泽这会儿好不容易接到了球,那是赶忙护着往对方球门送,然而还没踢多远呢,就有一个横插过来的脚朝他挥来。   他瞪大了眼,只觉得自己这下要完蛋,因为对方的脚马上就要踢到他的下体了——!!!   他要碎蛋的!!!   两个人都很努力的想要停脚步,但是身体的惯性却还是让他们往一个方向撞去,眼看着就要出鸡飞蛋打的惨剧了。而就在此刻,贺邵承却是猛的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么儿的腰,带着他往边上一摔。如此,尽管陆云泽的腿上还是被踢了一下,但至少不是被踢的裆了,没有造成人间惨剧。摔在草坪上也够疼的,大腿上又跟着疼,他瞬间就头晕脑胀,好好地缓了缓才清醒了一些。   贺邵承却是不嫌身上疼,就算一侧的身体已经沾满了泥,也还是立刻坐了起来,抱着么儿到了自己怀里,神色紧张又严肃——“怎么样?”   “泽哥……对不起啊。”那个冲过来的男生也开始挠头了,特别担心的凑过来道歉。   其他小伙子们也都是过来关心,顿时足球丢在边上都没人踢了。一群人都围着中间坐在地上的陆云泽和贺邵承,陆云泽虽然还有些晕,但也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就腿上撞了一下,没大碍的。”   之前他们也见过别的同学被踢到裆的惨状,那是捂着裆倒在地上,要躺一个小时才能勉强起来。他现在就只是普通碰撞,已经好很多了。   现在是五月份,他穿的是短校裤,所以大腿上的青紫稍微往上拉一拉裤子就能看见。瞥到那一整块泛着青,又沾了泥,似乎还出了点血的地方,贺邵承的眉头立刻死死地拧了起来,连身边的气温都冷了几度。他板着面孔,马上就拉着么儿要去医务处擦药处理。其他同学还想陪着,但见承哥已经把人扶上了,那股气氛好像有点插不进去……   他们挠了挠头,最终也决定不去打扰了,又重新开始集队踢球。   陆云泽和贺邵承身上都脏了,半边身体都是泥和草。   他腿根那一脚还被踢得挺重,走路都忍不住地一跳一跳,不想动自己那条腿。不过现在至少摔倒在地的头晕已经散了,陆云泽还能勾着贺邵承脖子小声的和他嘟囔:“刚才还好你扑过来……否则那一脚就要把我踢坏了……”   同为男性,贺邵承也是知道这种事的严肃性,面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嗓音也十分低沉:“那我们以后不踢球了。”   他做什么事都是以么儿的安全优先,一想到如果自己没能带着么儿往边上倒,陆云泽就可能会被踢到出问题,他的心口就猛的一紧,让他的后背都能出一层的冷汗。陆云泽却还稍微好些,毕竟没发生那种情况嘛,现在也就只是腿上受了点伤。于是他就勾着贺邵承的脖子,又哼哼唧唧地撒了个娇:“还好有你嘛,咱们以后注意一点就行,要是就此不踢足球,他们肯定觉得咱俩小题大做的。”   他被扶着去了医务处,裤子被拉到了腿根部,把那受过伤的地方露了出来。陆云泽的腿格外的白,又没多少汗毛,看上去就像是姑娘的腿一样。只是说左腿上多了块伤,忽然显得狰狞了不少。校医看了看伤处,稍微有点破皮,别的地方就是只被踢青了。稍微沾着碘酒消毒处理了一下后,医生就去拿了个冰袋,让小伙子去自己敷着。   “二十四小时以内冷敷,超过二十四小时就热敷啊。回去可以揉揉,把淤血揉开能好的快一点。”   “好。”贺邵承认真地点了点头,面孔依旧紧紧地板着。   他后半节活动课都在医务处陪着么儿冷敷,看到那白皙的腿上多了一大块青紫,他的眉头总要皱紧,仿佛那伤已经严重到不行了似的。冰袋一直按着也冷,所以就是间断性的敷敷,过一会儿陆云泽就得分开自己的腿,给贺邵承看看情况。   他觉得这也太羞耻了,怎么自己被踢的就是大腿内侧呢,这个家伙还老要过来瞧,虽然看的只是腿,但是这个姿势……就好像他是在给贺邵承看自己的裆一样啊!!他还试图收拢自己的腿,把那裤子往下拉拉,但却又被严肃的贺邵承按开,重新把冰袋好好的敷上去。   贺邵承现在是一点点那方面的心思都没有。   他板着脸,过了一会儿又把冰袋拿开,用拇指轻轻揉着么儿的伤,避开那些破皮的地方。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会儿,校医也表示没什么大碍,但他的心跳还是很沉,无法得到任何的放松。目光微微抬起,他就看到了么儿脖子上还未消去的疤痕——贺邵承的眸色又是一暗。   今晚,就算陆云泽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到贺邵承心情不好了。   他一瘸一拐回的家,贺邵承就把他按在沙发上坐着,自己去厨房里烧了晚餐。吃晚饭是也是处处照顾,让陆云泽觉得自己只差被贺邵承抱在怀里喂饭了。他们作业都已经写完了,所以也没什么事,平时就是出去遛个弯回来睡觉。但今天当然不可能再散步,因此他就只能提前去洗澡。   刚关了门,才把自己的上衣扔进旧衣篓里,浴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么儿,我帮你擦背。”   贺邵承的语气根本不容他拒绝。   !!!!   这场澡陆云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的。   他晕乎乎地被拉着手回了卧室,身上的睡衣都是贺邵承按着给他穿的,一上床就被塞到了被子里去,什么东西都在床头直接备好了,都不用他走路。贺邵承自己去快速地冲了一把澡,之后就回来抱住了么儿,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好去揉一揉腿上的那块伤。   他今天都没讨要任何的亲吻,只是垂着眸给么儿揉青,目光又时不时地抬起,落在陆云泽的脖子上。   其实,当初的那件事……贺邵承从没忘记过。   他很少做噩梦,但现在一旦有,那必定是么儿被张志飞用刀抵着脖子的样子。这几乎成了他的一个心结,因此就这样一件小事都让贺邵承心情沉重,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做到保护么儿的那个承诺。   “好啦好啦,我的腿都被你揉得热了。”伤处一按就疼,可是因为那是贺邵承,陆云泽又不好意思喊,就只能哼哼着摇头,表示自己不要了,“没事的呀……小伤,过几天就能消了。”   “可是……我很心疼。”   贺邵承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嗓音十分沙哑,“看到么儿受伤,我很心疼。”   陆云泽一愣,瞅了瞅身边的人,又眨了眨眼,最终上去亲了他一下。   “哎,我知道你喜欢我啦。”脸上的小酒窝冒了出来,他发现自己真是拿贺邵承没有办法,接着就搂着脖子蹭到他怀里去了,“就你嘴甜,老说这种腻歪的话……”   贺邵承眨了眨眼,也终于勾了勾唇。   “那么儿喜欢我吗?”   “喜欢……最喜欢你了!”   他本来是坐在贺邵承腿上的,不是面对面,但这会儿已经扭了过去,直接抱着脖子开始今日份的亲亲了。贺邵承也搂住了陆云泽的腰,一点一点的啄着那白皙滑嫩的肌肤。他总是吻得很认真,先亲么儿的脸蛋,再亲么儿的鼻尖,还有么儿的唇……   虽然还没有学会别的任何吻技,不知道在亲吻时舌头也可以用上,但就光是这种简单的触碰,都让陆云泽逐渐蜷在了他的怀里。   脖子被吻到,他忍不住地闷哼了起来,扶着贺邵承肩膀的手都绷紧了。   指腹泛着一点点的白,他觉得这样有些不好,可是……可是今天的贺邵承都这样为他紧张了,那就算了吧。他的身体又一次放松了下来,顺从的给对方亲吻自己的脖子了。而贺邵承其实也没有任何别的念头,只是啄一啄耳垂,又沿着么儿脖子上的那道疤痕来回亲吻。   仿佛多这样疼爱一点,那道疤就能散去一样。   五月十一号,贺邵承请了半天假,前往上海证券交易所出售了自己账户里所有的股票。   他最终收益高达两千四百多万,让负责他这一块的业务员都惊愕不已,心想上海市真是鱼龙混杂,就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客户,都已经身价上两千万了。不过他还有些惋惜,这股市明明还在上涨,这么一个大客户就走了。好在对他来说,光是中间的手续费也有很大一笔赚头,所以也没有多嘴什么,办理好了之后就让客户带走了他的文件资料。   然而业务员没有想到的是,只是过了十五天,五月二十六日,沸腾许久的上海股市却被泼了第一盆冷水。   当大盘刚刚开始出现绿色时,所有人还有些满不在乎,觉得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波动,就像之前也发生过的一样——再过一两天就又能飘红了。然而当股票的价格都开始疯狂跳楼时,着急的人就多了,也逐渐出现了赶忙出售希望落袋为安的一群股民。但对于已经炒股许久的老股民来说,他们却是不怎么想出手的,毕竟股票在手,之后涨了还能接着赚,万一这次的下跌只是假跌呢?然而当一个星期过去,两个星期过去……一切的一切都在暴跌的时候,他们也撑不住了。   贺邵承已经撤出了自己所有的资金,当然是极为平静的。   他抱着么儿听电视里关于股市惨状的报道,无数的股民在上交所门口久久不愿离去,跪在地上哭天抢地,拿着自己的认购本希望证券所还他们血汗钱。此时才不过下跌了一个月,就已经有走投无路的股民选择从楼顶跳下。股市从来都是如此——这是一个残酷的赌博场,只有输赢,没有道理。所谓的保护中小股民利益也只是一个笑话,既然自愿参与了这次的赌博,那么就必须愿赌服输。   但看着这副惨状,陆云泽也还是有些不忍,靠着贺邵承的肩膀小声低喃:“之前不是已经涨了很多的么,怎么还有这么多把家里钱都亏光了的人……”   “么儿,越是到涨幅后期,就越是有借了钱往里跳的人。”贺邵承吻了吻他的额角,又把人往怀里抱紧了几分,轻轻的摸着陆云泽的胳膊,“之前的疯狂让太多人失去了理智,可疯狂总有谢幕的时候。”   陆云泽心有戚戚,“那你以后也注意点……”   “嗯,下一次再入市,只投一半。”贺邵承做事也是稳妥的,从不会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扔到池塘里去,“不过,看样子还要再跌一段时间,先观望吧。”   他们也快中考了,于是这段时间作息都很好,差不多晚上九点就一起睡觉了。陆云泽窝在了贺邵承的怀里,已经是大大方方地抱着对方的腰,腿也缠在了贺邵承身上,想架着就架着,自在的不得了。贺邵承也习惯了这样的姿势,顺便用一只胳膊给么儿当人肉枕头,另一只胳膊则搂着那细细的腰。怀里有陆云泽在,他总是睡得很沉,半夜偶尔醒了,还能再亲几下。   他们两个早晨六点起床,稍微吃了点白粥包子就去学校上课。尽管两个人的成绩十分稳定,考上上海市最好的高中肯定没有问题,但老师也希望自己班上能出个中考状元,因此对他们两个的学习并没有放松,还安排了数学、物理老师单独给他们讲一讲更难的知识,好把每次考试的最后一道题稳定地解答出来。   陆云泽和贺邵承都乖乖地接受了老师的好意。   不过这样的补习也没多久,因为再过一个多星期,到七月六号时,他们就将迎来上海市初升高统考。   这也算是件大事,曾姥爷怎么可能在家里头呆着呢?厂子那边事情是多,但是在曾国强心里,他外孙还有小贺的事情才是永远的第一位。他请了厂子的假,急匆匆地从平县赶过来,就为了照顾两个孩子中考期间的饮食。不过其实两个孩子没什么需要照顾的,反而他这个老头来了上海,一到那洋房门口被吓了一跳——乖乖,外孙和小贺买的别墅这么气派啊!   考虑到两个孩子要复习,老头子就根本没让他们接,是自己一路从火车站摸到这儿的。此时他才用大哥大打了个电话过去,瞅着那别墅还有些平静不下来:“么儿啊,姥爷到了,下来开个门哈。”   “姥爷给你带了两份烧鸡!”   陆云泽本来被贺邵承拉着在上面复习呢,一听姥爷来了,顿时扔掉了手里的笔,露出了大大的笑:“哎!姥爷你等下,我来开门!”   他其实早就不想复习了,这些题有什么意思嘛。他和贺邵承两个都快被老师按着把高一的知识都学完了,根本没什么能够难到他们两个的。可是偏偏贺邵承现在和老师站一块儿去了,最后这几天的在家自习都逼着他看书做题,手都写抽筋了。现在姥爷来了,他总算好找个理由放松一下——曾国强站在门口,看着自家外孙从别墅门里头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出来给他开门。   “姥爷!”陆云泽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你总算来了!我不想看书复习了!”   贺邵承也跟了出来,带着笑喊了一声“姥爷”。   曾国强进了前院,又是看两个孩子,又是看这气派的洋房。   “来来来,就知道你贪嘴,把这个拿走吧。”他先把烧鸡从自己的包里拿了出来,给了么儿,接着又忍不住地吸了口气,“哎呦,我还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呢,你们住的可真不错啊。”   “唔,住久了都一样,没什么区别的。”陆云泽摸了烧鸡出来,还热乎着呢,脸上的小酒窝立刻就出来了。现在天气热,呆在外面也没什么意思,他这就拉着姥爷进屋吹空调。曾国强路上也热坏了,因此尽管外头院子还挺漂亮的,他也没怎么多瞅。   贺邵承过去倒了一杯凉茶,递给了曾姥爷。   陆云泽已经坐下来开始吃东西了,不过还算记得贺邵承,给他拿了个鸡腿。三个人就先坐在了餐厅这里,喝水聊天。曾国强始终都在瞅这大洋房,忽然觉得自己那儿是不是太糟糕了一点,万一外孙两个以后不肯回家了可怎么办呢?他东看看,西瞧瞧,觉得自己也搞不出这么气派的装修啊。   “姥爷,你别瞅了,都是原来就有的。真的,你乍一看会觉得很怎么样,住久了和咱们家老房子没区别。”陆云泽笑眯眯地和姥爷说话,“今天晚上我还想吃锅巴,姥爷你给我烘一个呗。”   “好好好,就是来伺候你吃东西的。”曾国强笑了,又问起了贺邵承,“现在你们就不上课了?”   “嗯,后天开始考试,这两天就让在家里自己复习。”贺邵承点了点头,将鸡骨头放在了盘子里,“我和么儿成绩都挺好的,考上复旦附中不是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   曾姥爷老早就知道自己家么儿还有小贺成绩好,不过他们两个来了上海还能继续保持第一名,这就让他这个老头子十分骄傲了。陆云泽还想缠着姥爷玩一会儿呢,刚好可以躲一躲贺邵承那个逼他做题的坏蛋。结果曾老头心里可是门清的——他只是来给外孙两个做饭的,又不是让么儿找个借口不学习!   所以吃完了这顿烧鸡,他就直接把小伙子们重新赶回了楼上,自己去厨房里开始折腾了。   陆云泽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歇歇,结果今天晚上就学到了十点钟才被放去睡觉。   他真的是累瘫了,洗了把澡就往床上拱,都不要看电视了。贺邵承现在也又脱掉了睡衣,只穿一条底裤睡觉,洗完了澡还在那里擦拭头发。曾姥爷入住了他们隔壁,这民国时的老家具就是有韵味,让他躺在那儿都有些睡不着呢。不过想到明早还得早点起来给他们家么儿做早点,老头子又逼着自己赶紧闭眼睡觉,别孩子们起床了,他这个老头还赖着。然而刚睡了一会儿,他就听到了点隐约的动静——“贺邵承!”听他家外孙的声音,好像是生气了。   隔壁还在闹呢?   曾国强翻了个身,觉得年轻小伙子就是浑身充满了劲儿。不过这样打打闹闹也正常,两个人平时关系不是好着呢嘛。   陆云泽红着嘴唇和耳朵尖,整个人都被亲得像是小刺猬一样——要缩起来了。   “姥爷还在呢……你还闹……”虽然每次都只是亲亲,贺邵承还不会做别的事情,但光是这样又抱又吻的,他就受不了好吗。贺邵承也知道自己刚才闹得有点过了,因为他忍不住地去舔了一下么儿的耳窝……   “嗯,睡觉吧。”   他抱住了自己的小刺猬,摸顺了背上的刺,这才让人重新展开了柔软的小肚皮。   考前一天,曾姥爷当然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早晨就自己炸了油条,又出门买了豆浆。陆云泽和贺邵承吃完了就在屋里头学习,他自己则也没闲着,出去找到了附近的菜市场,挑的都是最新鲜的鱼和虾。   上海这边有个新品种的虾子,叫“基围虾”,乖乖,那个大的,他这个老头子都没见过!曾国强心想他家么儿肯定喜欢,立刻就买了一斤,接着又是弄了条没刺的大桂鱼,打算清蒸了给孩子们吃。   二楼,陆云泽则是被贺邵承按着又做了一整天的卷子,无聊地都要打瞌睡了。   他自己是没觉得这个中考多紧张,不过贺邵承居然还蛮认真的,当天晚上都没闹腾,直接就抱着他睡觉,什么事都没做。陆云泽居然还有些不习惯了起来,在他怀里好好的蹭了蹭,这才沾着一身贺邵承的味道睡着。他们两个的考场就在上海中学,所以也没必要送,早晨自己走过去就行。曾国强再三询问了,这才放弃了陪孩子们去考场的念头,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伺候孩子们吃喝的事儿上。   考试第一天的这顿早饭,那叫一个丰盛。   曾姥爷又是给他们弄鸡汤面条,又是给弄豆腐花、油条、烧麦、小笼包的,吃得陆云泽肚子都撑了。   他揉着自己的肚皮往学校走,一边和贺邵承嘟囔:“其实好像班主任说……少吃点比较好?吃多了脑子会转不过来?”   “啊,不管了……咱们俩只要别考的时候睡过去了,肯定能考好的。”   他对自己的成绩认知还很清晰,第一次语文考试果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从头到尾写得极为流畅。而且因为他和贺邵承都是借读生,分配考场的时候还安排在了一起,就是前后座,抬个头就能看到对方。最后的作文题目叫《忘不了他/她》,还挺文艺,一看就只能写个记叙文。陆云泽转了好一会儿笔,最终还是编了个套路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把卷子交上去了。   不少同学都决定在学校午休,但他和贺邵承还是一块儿回家,吃一顿姥爷精心准备的饭,再上床抱着睡一会儿。   三天的考试都是如此。   陆云泽每天吃锅巴,咔嚓咔嚓的;贺邵承则要负责喝姥爷特地烧给他的大骨头汤,三四天下来差点都胖了几斤。这个时候也是考完就有答案流传出来的,不过他们两个都觉得没必要去看,左右就是一两分的差距。曾姥爷还有点紧张,生怕孩子们大考失误,所以催着去对了一下。陆云泽和贺邵承就坐在桌边,拿了学校里老师发的答案纸,一个一个看了。   “我感觉都没问题,你呢?”贺邵承侧眸看了一眼么儿,还微微的抿着唇。尽管知道大概率不会出问题,但万一忽然有了意外,他和么儿没考上一个学校呢?   “唔,我也是。”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脸,“太简单啦,结果最后的正式考试反而比之前的模拟都要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TIP:5月26日开始,上海股市从一千五百多点跌到三百多点。 第98章 中考状元   曾姥爷在一旁那叫长舒一口气。   他也算是个有点文化的老头,然而女儿当初成绩就是不好,后来还给学坏了。难得到外孙这一辈出了个聪明的!   这个年头,有钱还不算厉害,家里如果能出个大学生才是厉害。他想了想,觉得外孙和小贺肯定能考上大学了,说不定连清华北大都能去一趟吧。   他想想都觉得美,胡子那是翘得老高。   考完了试,再在上海呆着也没什么意思。陆云泽在家里又懒了一天,这就收拾收拾跟着回了平县。不过这次有贺邵承在,就是一起坐车走高速了,不用去挤那没空调的火车。曾国强也不晕车,觉得这小轿车坐着确实是舒服。他其实可想买一辆了,不用多高档,有空调就行。然而他去问过了,他这个上了六十的老头不能考驾照!   害!   贺邵承也开了半年多的车,早已不是新手司机,来来回回都十分平稳。抵达平县时,陆云泽都在后座睡着了,被喊了两声才起来的。他软绵绵地握住了贺邵承手,这才下了车。   尽管上海的那栋洋房精致又大气,但对于平县这栋由他自己选下来的房子,陆云泽也还是充满感情的;而且无论怎么说,这个地方才是他、贺邵承和姥爷的家。   他们家汽水儿还在李婶子那儿,所以也没在院子里迎接他们。   中考批卷要二十多天,志愿也在考试之前填写过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们并不需要回上海,可以好好的在平县住一段时间。   都回来了,不找当初平县中学的同学们聚一聚也说不过去,于是回来的第二天,陆云泽和贺邵承就约着回了学校,和之前的同学在篮球场上好好的打了一场篮球。其他同学还都挺羡慕承哥和副班的,这两个可是马上就要升高中了,硬生生比他们高了一届呢!   他们的重点当然在初三生活和最终的中考上,好好的聊了一圈之后才说了说平县最近的新东西——市中心电影院的一楼,开了一家游泳馆!   其实就经济而言,92年已经明显出现了更多的万元户,日常消费品的价格变动虽然不明显,但也是上涨了许多,打破了之前尘封已久的物价水平。不说上海,就连平县这个小地方,现在空气里都漂浮着一股金钱的气息,越来越多用于享受的桑拿店、洗脚店、按摩店开了出来,人们手里的闲钱明显多了。至于游泳馆,原先他们本地少儿宫是有一个的,不过那是专门上游泳课的地方,不接受外面的人随便进去。   但这次开在电影院一楼的那一个就不一样了——只要你付钱,就能进去玩水。   天气热极了,好不容易有个解暑的地方,陆云泽当然想去。   不过游泳馆收费还挺贵的,进去一次要五块钱,所以来玩的人并不多。他们两个到门口挑了好一会儿的泳裤——原因无他,现在的审美也太花哨了!看着那些虎斑花纹、豹纹款泳裤,陆云泽只想捂脸。他们问了好一会儿,这才翻到了一条黑色的,一条白色的,算是难得素净的颜色。   贺邵承皮肤稍微黑一点,当然不可能穿白泳裤。   两个人进了更衣室,一块儿在那换衣服。虽然说彼此都是男的,又早看过无数次了,但考虑到贺邵承这个人自从确定关系之后就很放肆,陆云泽还是稍微离他远了一点,自己穿好了小裤子。   他的身材也没什么变化,就稍微又长高了一点,胳膊和腿都还细细的,是个典型的瘦小伙子。而贺邵承看上去就真的像是个成年人了,臂膀都是肌肉的弧度,偏偏平时穿着衣服还不显壮。两个人一块儿进了泳池,陆云泽自知不会游泳,就去边上租了个游泳圈,抱着往水里头一泡。他才不管别人的目光呢,男生就一定要会游泳吗?   腿在水里头晃了晃,他舒舒服服的飘在水面上,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贺邵承倒是真的来运动的,来来回回快速游,矫健地像是一条青鱼。   游泳这个事情相对跑步来说要轻松一点,因为累了还可以仰躺在水面上,几乎像是躺着一张水床。贺邵承好好地发泄掉了自己身上的力气,等到额头都开始出汗时才回到了么儿的身边。陆云泽在水里头胡乱蹬蹬脚,趴在游泳圈上笑眯眯地看他。其实面对这样只穿着一条泳裤的贺邵承,他心里也挺蠢蠢欲动的。   比如说……戳一戳胸肌什么的。   手指头晃了一会儿,最终因为担心引起别人注意,他还是放弃了,决定晚上回家再戳。   泡在游泳池里,陆云泽也不用吹空调,身上特别舒服。不过毕竟人不是鱼,泡久了他的手指头就皱巴起来了,像是被脱了水一样,指纹都要瞧不清了。贺邵承拉着么儿在水池里来回走了几遍,终于把人哄着下来尝试游了一会儿。不过他是真的不行,只有踢到游泳池壁时能够往前蹬几米,别的时候无论怎么扑腾,前进的速度都慢极了。   还不如带着游泳圈在水里面狗刨呢。   “我觉得……汽水儿都比你游得快,么儿。”贺邵承过了片刻,给予了如此评价。   然后成功的被陆云泽泼了一下水。   “那你找汽水儿玩去!”   他瞪了贺邵承一眼,惹得贺邵承大笑了起来,都不在意么儿刚才用水泼自己。陆云泽就又学小猪哼哼,带着自己的游泳圈到一边玩去了。他觉得贺邵承简直是闲的,来游泳馆还真的是游泳,都不知道享受享受这种泡在里面的感觉。不过老泡着也会头晕,所以时间差不多,他们两个就出去了。   惯例,游完泳要洗澡,因为你不知道那看似干净的水能有多脏。   陆云泽和贺邵承都是带了新衣服来的,这会儿也不用穿已经穿过的衣服。说起来也奇怪,游泳可以泡冷水,他还会觉得很舒服;但如果洗澡是冷水,那就不行了。   陆云泽开了花洒,被温水一冲,浑身都舒服了。   他洗了把头,之后还借用了一下吹风机,把发丝吹干了才走的。贺邵承依旧是寸头发型,所以擦一擦就好,一点麻烦事都没有。刚好楼上就是电影院,他们两个也就没走,直接在电影院里面的小食区吃了点东西,接着又买了两张电影票,抱着两大桶爆米花进电影院了。今天是工作日,这又是个中午场,整个影厅就零零散散十来个放假中的学生。   陆云泽和贺邵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他刚才吃了个简单的汉堡,肚子还觉得有些饿,现在就一会儿抓一把爆米花。因为平常基本不怎么来电影院,贺邵承也很少吃到这个,难得的跟着一起尝了不少。电影开场,整个影厅就暗了下来,只剩下屏幕是亮着的。   他们看的是今年刚出的新片子——《杨贵妃》。女主角是一个舞蹈演员,名叫周洁,十分漂亮。尽管陆云泽自己肯定是只爱贺邵承一个,但这并不影响他欣赏一个女性的美丽。   他看得十分认真,表情都跟着剧情在变,一会儿微笑一会儿蹙眉,让贺邵承都忍不住地把目光落在了他的面孔上。   他其实刚才就想吻么儿了。   在游泳馆更衣室里换衣服的么儿是那样的白,脸颊又泛着一点粉,仿佛那张面孔是陶瓷做的一样。而且他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论怎么搓澡,把胳膊搓得多么干净,都无法稍微变白一点。   贺邵承垂了垂眸,又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手。因为在黑暗之中,反而散去了和陆云泽的肤色差别,只是说他的手掌大,么儿的手掌小罢了。   陆云泽还在看电影呢,就感觉自己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是贺邵承,所以只是稍微讶异了一瞬,并没有吓到跳起来。不过他还是有些奇怪:“唔,你干嘛呀?我的手刚刚抓过爆米花,还脏着呢。”   贺邵承垂了垂眸,低哑道:“没事。就只是……想牵着你。”   陆云泽一愣,脸颊瞬间通红,在电影院里差点没烧起来。   不过还好,他只是被贺邵承牵着手,没有玩什么电影院里偷偷接吻的羞耻游戏。这个人在家里头对他放肆,出来时都还算规矩。他吸了吸鼻子,也没去管了,就让贺邵承握着自己,左右一桶爆米花在他腿上呢,他换左手抓也一样的。贺邵承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也不再做别的事情了。   他忽然觉得很满足,心口都泛起了一点的甜。   根本不需要去做别的任何事。   两个人在家里是准备歇到七月底的,刚好那个时候出成绩,再回上海去,把上高中的事情办理一下。然而差不多出成绩的前两天,陆云泽却是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这大晚上的,他和贺邵承都上床了!   大哥大也不显示是谁打来的,陆云泽原本都已经睡着,这会儿痛苦地伸手去接,心里满是疑惑。不过现在还不会有什么垃圾电话,所以他也不至于直接挂了,接起来之后还稍微清了清嗓子:“喂?你好,我是陆云泽。”   “小陆,我是班主任。”那边的嗓音一听就认识,陆云泽瞬间就不困了,还从床上爬了起来。   贺邵承坐在一旁看书呢,此时也别过了头:“怎么了?”   “老师,有什么事吗?我和贺邵承都回老家了,和您说过的……”他也奇怪班主任打电话过来干嘛,这会儿又没出成绩呢,难道学校里有活动吗?   贺邵承合上了书,也认真地靠了过来。   但他们班主任却很兴奋,说话的嗓音都微微的在发抖了:“老师知道,老师刚刚从市教育局那边得到消息,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中考都考了满分!!!”   中考不是高考,所以那种数学物理化学压轴题、英语和语文的课外题其实都没那么难。然而就算如此,也没有学生在中考里面取得过满分的成绩呀!现在她手里却有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班主任几乎觉得这是上天送给她的两个福星了!   她一个当老师的,当然最希望自己班上出好学生,直接就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哎呦,你们两个可真行,老师就是过来给你们报个喜的。等过两天正式的分数条出来了,学校肯定会给你们发奖学金的。”   陆云泽眨了眨眼,“噢,好的,谢谢老师……”   他上辈子中考成绩就不错,拿了全市第一,不过那个时候还距离满分有十来分的差距呢,没到这辈子这么吓人的程度。不过他也有些纳闷,平时他再怎么考试,作文不都是扣分的么?怎么这一次,居然还满分了?   他想了想自己编的那篇作文,身体就恶心地一抖,觉得如果改卷老师是他自己,这种一看就是编出来的作文肯定只有基础分。   不过他忘记了,现在的老师们就吃这种抒情文章。   电话已经挂了,陆云泽还在发呆呢,让贺邵承忍不住地问道:“怎么了?是班主任的电话?”   “嗯……她说,我们两个,成绩出来了。”陆云泽眨了眨眼,“我们都考了满分。”   因为之前对过答案,预估成绩就在距离满分的五分差距之内,所以贺邵承还挺平静的,就点了点头:“嗯,那不挺好的么。”   空气中一点兴奋的气息都没有,仿佛只是刚得知了明天早饭吃什么。   或许对于陆云泽来说,听说明早有蟹黄小汤包都能更让他高兴一点。   “是啊,是好事哦。”他点了点头,又瞅了瞅自己手里的大哥大,“这下咱们两个就肯定是第一名了,唔,上复旦附中应该没问题?”   “本来就没问题。”贺邵承想了想,“不过,是不是该去和姥爷说一声?”   考虑到曾姥爷一直很在意他们两个的学习成绩,陆云泽就点了点头,和贺邵承一块儿穿着拖鞋去隔壁了。曾国强白天太忙,早就躺在床上睡了,和汽水儿一块儿打着呼噜呢。外面传来敲门声,他还没醒,又翻了个身,抱着枕头抖了抖胡须。倒是汽水儿一抬头,醒了,从床上跳了下来,跑到门前“呜呜”了两声。   “姥爷!”   被喊了一声,曾国强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这大半夜的,什么事儿啊?   “诶,来了来了。”不过对方是外孙,他也没什么被打扰睡觉的怒气,这就开灯下床过来开门了。门外站着他外孙,小贺也跟着。不过贺邵承知道光裸着身体不好,所以出来的时候还套了一下睡衣。   “怎么了呀?”   陆云泽笑了,露着两个小酒窝,“刚才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我和贺邵承中考都考了满分。”   “哦,考满分呀,那挺好。”听到“满分”两个字,曾老头第一个想起的还是外孙刚上小学那会儿,语文数学拿了双百回来。不过……诶,这次是中考啊!   他外孙和小贺中考都拿了满分!   老头子瞬间不困了,瞪大了眼睛问他:“真的?你俩,你俩岂不是上海的头一名了?”   “应该是的吧,因为以前好像都没出过满分。”陆云泽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点了点头,“就和姥爷你说一声。”   曾姥爷的呼吸都滞住了。   这哪里是普通的好消息啊,这简直就是光宗耀祖的好消息!他激动地胡子猛抖,之后那是一拍大腿,笑得咧开了牙:“真好,真好!老曾家出息咯!”   要不是现在这会儿大半夜的,否则他肯定要出去给小伙子们买两只烧鸡,再弄三瓶啤酒庆祝庆祝了。曾国强高兴地心都在抖,这晚上是肯定睡不着觉了。他又想把这个好消息和别人分享,可这会儿不适合打电话,最终只能揉着汽水儿的狗头,嘿嘿道:“汽水儿啊,你两个哥哥现在都要当上海的状元了,咱们家可就剩你一个不识字的文盲了。你赶紧努力努力,别拖咱家后腿啊。”   汽水儿一脸无辜地瞅着姥爷,“呜呜”着应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云泽和贺邵承反而是真的没什么心情波动。   他自己本来就是被电话吵醒的,所以接着就躺下睡觉了,抱着贺邵承的腰蹭蹭,睡得十分舒坦。贺邵承还在看剩下的半本书,因此才没关屋里头的灯。他以前晚上看书肯定是只开一个床头小灯,但是陆云泽觉得这样对眼睛不好,让他把所有灯都开着,自己贴着他腰睡就行。此时他们两个的姿势便是如此——陆云泽把脸埋在贺邵承身边,贺邵承坐着继续看书。   翻阅完了这一章节,贺邵承将书角折起,放到了床头,接着又伸手关了灯。   陆云泽似有所感,蹭着他哼哼了两声。这幅软乎乎的样子特别惹人喜爱,贺邵承的唇角就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一边躺下一边把么儿重新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睡了。”他轻喃了一声,把么儿搂到了自己的面前,在那柔嫩的唇瓣上轻轻的啄了啄。陆云泽也被他亲的多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还主动贴上去又蹭了蹭。   “睡啦,唔……我估计咱们两个……接下来事情……肯定少不了。”   虽然说成绩要到后天才出来,但实际上这种分数特别高的确实会提早有消息。第二天早上,他们学校校长又打了个电话过来,表示已经得到了很确切的讯息——他们两个就是这次上海市中考的并列第一名,两个满分,直接甩了第三名三十多分呢!   从上海中学的角度,他们当然是高兴极了的,因为这对今年马上要进行的小升初招生也有很好的宣传作用——他们学校搞素质教育,初三还每天保证一节活动课,结果老被骂说放任学生玩闹……你看看,他们教出了多好,多牛的学生,这素质教育不蛮好的嘛!   学校的意思是要发点奖学金,但陆云泽和贺邵承手里又不缺钱,拿那一百块干什么呢?他们两个拒绝了校长的好意,不过刚挂电话没多久,才爬起来吃个早餐呢,交大附中的招生办又打电话过来了——陆云泽喝着牛奶,都惊呆了。   他们志愿不都是考前填写的么?怎么还会出现这种考完试出了成绩抢人的情况啊?难道说志愿还能改动?他是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的,而交大附中那边则是列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表示只要他们两个点头,就能把学籍的事情办好,而且还免学费,给奖学金,免考试进教改班,高三优先提供保送名额……   这一系列说得陆云泽头都晕了,不过他和贺邵承早就决定好去复旦附中了,所以是真的没法答应;更何况这些所谓的“条件”在他们眼里也没什么。那边招生办的老师是磨破了嘴皮子,最终只能悻悻地挂了电话。   但接着,复旦附中的电话也来了,这回是打到了贺邵承的手机上。   他们当然高兴,这两个好学生第一志愿本来就是填写的他们学校,只要别被交大附中抢去就行了。那边又是一阵亲切的问候,让他们不要被交大附中蛊惑,还是来他们复旦附中,因为他们学校也搞素质教育,学习负担很轻的,好学生还可以申请免修课程,只要能把内容学好,不上课就不上嘛。这个倒是让贺邵承有些意动,挂了电话后就和么儿说了说。陆云泽想了想,也觉得不错,因为这样他们两个就能多点自由的时间了。   他喝完了牛奶,才去洗了杯子,自己的大哥大却又又又响了。   这回是班主任的。   “小陆啊,你和小贺什么时候回上海?这边电视台明天就想要采访一下你们,然后应该还有学习经验分享会……”   这一整个上午,他们两个的电话就没歇过,简直是让人心力憔悴。陆云泽捂着脸靠在沙发上,狠狠地揉了自己几下:“啊!我们两个绝对不能回去!怎么考个第一名事情还那么多啊……”   “嗯,那就不回去。”贺邵承也是一样的想法,因为他对那些采访、经验分享,甚至说有钱拿的活动都并不感兴趣。   一来他不缺钱,二来他更希望和么儿在一起呆着,不要有别人打扰的那种。于是,他们两个都不打算回学校立刻拿成绩条了,直接和班主任表示过十五天再回去,所有资料帮忙先收着。   复旦附中那边也当然不着急两个孩子回来,有什么手续,他们肯定是提前帮着备好的。   提前说好情况后,两个人就直接拿掉了大哥大里面的电池,扔到了沙发的角落里。陆云泽是真的累,嗓子都有些哑了,直接抱住了贺邵承的脖子,贴着他的脸颊来来回回的蹭。   “电话也太多了……今天一上午都被闹得不清静。”   “嗯,”贺邵承伸手拍了拍么儿的背,带着笑提醒道,“不过……我估计姥爷那边,也还要有事。”   曾国强怎么可能谦虚呢!   他外孙那是从小成绩好,现在这半路捡来的外孙也顶呱呱的棒,让他不出去吹嘘一下都说不过去啊!今天一到厂子,他脸上的笑就被员工发现了,平时比较熟的几个就过来问他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厂长,咋滴了,今个心情不错啊?”   曾姥爷胡须一翘,还欲扬先抑呢:“没啥,不就家里头两个娃么。昨天晚上班主任打电话过来,他们两个考了上海市的中考状元,史无前例的满分!”   他说完就美滋滋地走了,留下了身后一群啧啧称奇的员工。都不用他自己怎么多说,么儿和小贺考了状元的事儿就在整个曾老头辣酱厂传开了。一整天,无论他老头子走到哪里,都有人上来问他家外孙是不是考了状元。曾国强心里头那叫一个美,但还继续装谦虚呢,总是摆摆手:“哎呀,是啊,从小成绩好,没办法嘛。”   这种喜事,按照本地的规矩,也是要办个酒席的。   他曾老头虽然和村上大多数人关系不熟,不过现在也有不少来了他厂子上班,他就打算大方大方,请所有员工吃顿酒席。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犒劳犒劳两个小伙子,曾国强就提早下了班,又是去买牛肉,又是去买烧鸡的,总之荤荤素素,拎了一大袋子。陆云泽上午被电话烦的不行,中午随便吃点就去睡觉了,现在也才刚醒呢,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   “姥爷,你回来啦。”他下意识的伸手去帮忙拎,结果袋子一到手里,整个人的背就弯了下去,“???怎么这么沉???”   贺邵承是在后院和汽水儿一块运动的,这会儿听到声音,也汗津津的过来了:“姥爷,买了这么多菜?”   “那是,要给你们两个庆祝庆祝嘛。”曾国强笑了,今天一整天那是高兴地他腮帮子都酸了,“来来来,今天烧个酱牛肉,再来个红烧排骨怎么样?我还买了条鱼,一斤虾子……”   “姥爷,我们怎么吃得了那么多呀。”陆云泽刚睡醒,还不饿,把袋子给了贺邵承,继续揉了揉眼睛,“一只烧鸡就够了啊。”   “哎,你不要吃,人家小贺还要吃呢!”曾姥爷一瞪眼,不理自己家不捧场的外孙了,笑呵呵的拉着贺邵承开始说,“还有几个素菜,小贺你喜欢什么?今天先挑两个炒了……”   “嗯,谢谢姥爷,不过一顿是吃不完,今天还是稍微少做一点吧。”贺邵承笑了笑,帮着把东西拿去了厨房。   陆云泽跟着进去了,虽然说就是在边上看看,偶尔伸个手帮忙的,不过因为三个人都在厨房一块儿忙活,所以气氛还挺热闹。牛肉当然得先下锅煮一煮,把浮沫什么的去了,接着再上卤料包。汽水儿嗅到了肉味,也跟在了边上,一直贴着曾姥爷的腿走路。   它这幅馋嘴的模样在曾姥爷的眼里就和么儿差不多。   “嘿,算了,也给你吃点吧!”老头子笑着摇头,切了一块牛肉下来,又给汽水儿剁成了小块,免得它吃的时候嚼不烂里面的牛筋,“好多人家还根本没吃过牛肉呢,你这条狗就吃上了,可真幸福!”   汽水儿“呜呜”两声,特别高兴地低头开始吃肉了。   它当然是幸福的,跟着曾姥爷那是有吃有喝,去乡下有小姐妹一起玩,去厂子它就是厂子的霸主,回家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已经根本看不出来小时候那副抖着耳朵的怂样了。陆云泽歪在贺邵承身边,看着他切蔬菜,听那刀落在刀砧板的声音,居然觉得还挺催眠的。   “么儿,你真的不饿吗?”贺邵承想了想,今天早晨和中午陆云泽都没有吃多少东西……   “嗯……现在开始有点饿了。”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也没那么大胃口啊,我晚上想喝点凉粥。”   他们家也是有早晨剩下来的粥的,就放在冰箱呢,一拿出来就能喝。夏天天气热,不想吃多少东西也正常,所以曾姥爷才说要烧个酱牛肉,放冷了切片吃。这顿晚餐太丰盛,所以虽然老头子回来的挺早,但等弄好了也是晚上七点了。三个人一块儿坐了下来,吹着空调,一人面前一杯啤酒。   “我……敬敬你们两个小状元哈。”曾姥爷已经抿了一口,现在脸上都带着点醉意,笑眯眯的,“姥爷可真为你们骄傲。”   “嗯,谢谢姥爷。”贺邵承认认真真地碰杯,接着又喝了一口下去。   陆云泽也碰了一下,不过就随意多了,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叨叨:“又没什么的嘛,姥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贺邵承之前到哪儿都是第一呀。这次就是特别奇怪,作文居然也没扣分……”   “知道归知道,但不妨碍这次姥爷高兴嘛。”曾国强笑着吃了一片酱牛肉,这牛肉他们腌了好些时候,如今已经很入味了,“古人说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姥爷就盼着你们两个靠读书成才呢!”   他当初也是上过私塾的,所以对读书这件事极为推崇,也是情有可原。虽然这个年代,不一定要读书才能成才,但不得不说,读书是个最容易,也最稳妥的方式了。考上大学,一出来就有国家户口,国家安排工作,每个月收入都很稳定,多棒呀?那些路边做生意的小摊小贩是赚得多,却是每天起早贪黑的,还保不准哪天生意就断了。   不过对于他们家来说,工作什么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陆云泽喝了一口啤酒,脸颊又红了。   他现在知道自己会醉,不过左右都和贺邵承说开了,也不怕喝醉了又和对方要亲亲。三个人坐在一块儿吃饭,贺邵承和曾姥爷都还好,但陆云泽真的是两杯啤酒就能醉倒的那种人。汽水儿先去睡了一会儿,接着又过来讨吃的。曾姥爷就弄了点排骨、虾仁给他,狗趴在地上,啃得咔嚓咔嚓作响。   “唔……头晕了。”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像是小猪一样趴在了桌子上,瞅瞅姥爷,又瞅瞅贺邵承,“你们接着吃吧,我吃不动了。”   “么儿,你今晚还没吃多少啊。”曾姥爷摇头晃脑,“你怎么这么差劲哟,看看人家小贺,喝了三杯下去都没什么反应。么儿啊,你也是个男孩子,以后长大了肯定要喝酒的,快点,跟着姥爷多练练,出去啤酒都两杯倒,那算什么事儿吗……”   “那,那就让贺邵承替我喝。”陆云泽哼哼着,不服气,“我就容易醉,怎么啦,干嘛非要练酒量呀,万一酒精中毒出事了可怎么办?而且……呜,我又不一定要去做那种要喝酒的工作……”   “那你以后想做啥?”曾姥爷放下了筷子,忽然好奇了。   贺邵承也垂眸看着身边的么儿,唇角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   “唔……”陆云泽很认真地想了想,举起了一根手指头,“我想去挖钱。”   他是真的醉了,脸颊红扑扑的,嘴唇也泛着一层粉润,现在还一本正经的表示自己想去挖钱,一麻袋一麻袋的从地里头挖的那种。曾国强笑得都肚子痛了,直呼自己外孙是个小财迷;而贺邵承在一旁则低笑着摸了摸么儿的背,心想那自己以后就把钱埋在地里头给么儿挖。   左右,他应该是能赚到钱的。   么儿想要多少,他就给么儿赚多少。   虽然醉了,但因为另外两个人还没吃完,陆云泽也就没走,就趴在桌上哼哼。汽水儿过来的时候他再伸手去摸摸汽水儿的狗头,给汽水儿偷桌上的菜,扔到底下喂自家的狗狗。他玩得挺高兴的,曾姥爷和贺邵承聊天也挺高兴,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钟才散。醉鬼当然是最先被送去楼上洗澡,贺邵承还给他放了一浴缸的水,让么儿自己泡着,接着又下楼去帮忙洗碗。   陆云泽泡得成了一条鱼,一会儿横着躺,一会儿侧着躺,如果不是贺邵承进来喊他,他都要在浴缸里睡着了。   曾姥爷也是要冲澡的,喝完了酒发了一身汗,洗把澡那是刚刚好的舒服。他心情又来着个美,尤其听小贺说白天还很多学校打电话过来,想想都骄傲极了。不过时间也晚了,他们厂子现在周六也是要上班的,所以他刷牙洗脸之后就牵着汽水儿去了屋里。   此时,贺邵承才终于能够进了浴室,简单地冲了把澡。   等他擦着湿漉漉的发丝回屋时,他的么儿都在床边睡着了。   一条白嫩的腿还露在了被子外面。 第99章 另一种亲吻   看到么儿这幅样子,贺邵承唇角的笑就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似乎只要看到面前的人,他的心情就能变好,目光就会柔和下来。其实他都已经不大记得两年前,还在张红盼手里挨打的那个自己了——当时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沉默,自闭,孤独地等待死亡。   但是自从有了么儿……一切都变了。   “唔……你来啦。”陆云泽晃了晃露在外面的脚,假装那是自己的手,和贺邵承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才来?我都睡了一觉了。”   他看似说话还很有逻辑,但这会儿舌头早就大了,嗓音也含含糊糊的,一副醉鬼的样子。贺邵承便低笑了两声,“嗯,姥爷先洗了把澡,所以回来晚了。”   “噢,那你上来吧。”陆云泽哼哼鼻子,往床铺里头蹭了蹭。   他和贺邵承躺一张床躺了两年,当然有个固定的位置。一般是他在右边,贺邵承在左边。不过之前趴到床上时是真的睡迷糊了,哪还管什么左右,躺上来夹住被子就完事。这会儿他是想起来了,所以挪动着屁股给贺邵承让个地方,嘴里还不忘嘟嘟囔囔:“姥爷还要请厂子的员工吃流水席啊?那咱俩不就和猴子似的要拉过去给人围观……”   贺邵承坐了下来,把么儿的一条腿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来回抚摸着那白皙的小腿。因为汗毛短而稀疏,他根本摸不出来什么毛发的感觉,只能触摸到那细腻光滑的肌肤。他的掌心热乎乎的,所以陆云泽也被摸得舒服,根本没挪动过自己的腿。   “我们应该可以不用去,办一次流水席也就只是热闹热闹,姥爷不会拉着我们去一桌一桌的敬酒的。”   他们除了曾姥爷,又没有别家的长辈,确实没这些虚事儿。   陆云泽这才满意了一点,“这还差不多嘛……唔,考个第一还这么多事儿,早知道写错两道题拿第二了。”   他蹭了蹭枕头,身体还歪着,一条腿放在贺邵承怀里。白嫩的腿肚子被来回抚摸,贺邵承又给他捏了捏膝盖,舒服得小猪都哼哼出声了。   让贺邵承给他按摩,陆云泽那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还要他给自己捏捏脚。刚好有一段时间没剪脚趾甲了,贺邵承捏着么儿的脚丫看了看,觉得可以再修剪一下,就去床头柜子里拿了九件套出来。   床上,陆云泽歪着睡觉,贺邵承却是抱着他的脚,捏着那每一根脚趾头,一点一点的去修剪长出来的趾甲。   他的动作很小心,从不会剪到贴肉的地方,因此始终都留了一道白。每一片趾甲也都是修剪成的圆弧形,之后还要用锉轻轻的来回拉一下,将那趾甲缘也磨到光滑。大脚趾的趾甲容易卡肉,所以这个地方尤其要小心的去修剪,贺邵承就用了尖挑,轻轻的把嵌入肉里面的甲缘拨开。   全程,陆云泽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只觉得脚趾头被摸得很舒服。   热乎乎的,是贺邵承掌心的温度。   他很想睡,但是这会儿也不可能真的睡着,就半眯着眼睛看着对方。然而一只脚弄完,要换另一只,这会儿再用这个姿势就不方便了。   于是,陆云泽终于软绵绵地爬了起来。   “我等会儿也给你剪。”陆云泽瞅着面前的人,又眨了眨眼。   贺邵承对他好,他肯定也要对贺邵承好。   但贺邵承只是摇头。   “么儿,你喝醉了,会把我脚趾头剪下来的。”   他带着笑说的这句话,然后接着就修起了另一只脚的大脚趾。么儿的脚都很白嫩,现在又是夏天,脚底一点干裂都没有。脚趾肚还泛着一层粉,捏一捏又变白。贺邵承觉得这颇为有趣,不过只是稍微玩了玩,没有多么欺负喝醉了的陆云泽。   “哎,我才不会呢,指甲钳有那么大么。”陆云泽是扁起了嘴,不服气了,“我也就喝了……三杯吧,我现在还很清醒的好不好?没有过年那天晚上醉。”   “嗯,要是醉到过年那天晚上,么儿就要我背着上楼了。”贺邵承低着头,帮他把一点趾甲碎屑放到了餐巾纸上,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他故意逗喝醉了的人,陆云泽果然就鼓起了腮帮子,又想反驳,又觉得找不到理由,最后只能懊恼自己那天怎么没节制,喝黄酒都把自己喝懵了。如果他当时没喝醉,没做那些丢人的事情,贺邵承肯定还不敢抱他也不敢来亲他呢。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干什么谈恋爱嘛,现在天天要被亲得嘴巴肿……   “你……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谈恋爱了。”他哼哼唧唧的,“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坏了,以前都很乖的,跟在我后面不说话……现在,你都好说相声去了,这么能说会道。”   “么儿。”贺邵承抬起了眸,微微眯了眯眼,“你不喜欢我了?”   “嗯……不喜欢了。”陆云泽歪着脑袋,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刚好脚趾甲也剪完了,贺邵承慢条斯理地收好了九件套,嗓音带笑:“真的?”   “嗯!真的!”   “那行,那我就只能对么儿不客气了。”   他刚才还能很温柔地给陆云泽修脚,现在却是猛地把人拦腰一抱,用自己更高大结实的身体把人紧紧的压在身下。陆云泽眼睛都瞪圆了,惊疑不定地看着身上的贺邵承,醉意都去了一半。这种姿势和力道让他想起了上辈子和贺邵承胡闹的时候,身体已经本能的蜷缩了起来,想要护住重点部位。不过现在的贺邵承当然不会知道其实还可以做更亲密的事情,他只是想要亲一亲么儿,把他亲到乖乖说喜欢自己罢了。   吻落了下来,这一次是直接落到了唇上,让陆云泽忍不住地低哼出声。   这个家伙……为什么连舌吻都不会,还能把他亲得这么舒服呀?   唇瓣来回贴着,贺邵承搂着他的腰,只用一只胳膊撑着床单。他知道么儿最受不了耳朵被亲,所以啄红了那嘴唇之后就沿着下巴凑到了耳朵上,张口含住了一点耳垂,轻轻地吮吸了起来。陆云泽瞬间脚都软了,一边颤一边想要躲。   “你别……我说过了……我不喜欢这个……”   贺邵承啄了一圈的耳廓,终于把唇凑到了那小小的耳窝上。   其实耳朵并不算什么很干净的地方。   耳道里面有天生的腺体,每天都会产生新的油脂,就算经常清洁,也不能保证完全干净。但是贺邵承就是觉得么儿的耳朵很秀气,小小的耳垂刚好让他含入口中,而那耳窝更是,一点点,边上还有一片小小的软骨。他凑上去啄了啄,还只是啄的软骨,就已经让陆云泽忍不住地发出像是幼猫哭叫一样的声音了。   “呜,别闹……我喜欢你好了吧?我喜欢你的……”   “今晚不算。”   贺邵承贴着他的脸又亲了亲。   陆云泽喝醉了酒,虽然想要反抗,比如说和贺邵承来一次男人之间的决斗,把贺邵承打到听话;但其实他手软脚软,最后就是哼哼着给亲了脸、脖子、耳朵,红肿着嘴唇和耳垂入睡了。他被弄得说了好多声“喜欢”,让贺邵承心口发暖,更是不肯放开属于自己的么儿了。还好两个人说话嗓音都不大,隔壁隔壁屋的曾姥爷也没听到,抱着枕头香喷喷地打了一晚上呼噜。   第二天早晨起床,陆云泽的嘴唇都还肿着。   他这会儿是酒醒了,一边洗脸一边瞪身边那个坏人,就知道亲亲亲,每天都不知道做点正经事。但贺邵承其实很严格地遵守着每天只能亲一次的规矩,白天是根本不动手动脚的。两个人在家里头也没什么别的事,高兴就出去转一圈,不高兴就在家里看书、看电视。后来陆云泽突然对乐器有了兴趣,拉着贺邵承跑到少年宫上那钢琴课。结果光学会每个音符对应的按键,他就觉得自己的手够不过来了,最终悻悻放弃。   整个上海中学都在拉横幅庆祝学校里出了两个中考满分的学生,而学生本人却是窝在老家,懒得享受这种荣耀。   他们一直赖到复旦附中要办入学手续时才终于回了上海,这一次的入学还带分班事宜,是许多学生最关心的事情。能考到复旦附中的都已经是本地聪明的孩子,然而在聪明之中,学校却是要继续拔尖,硬生生按照中考成绩分了两个教改班出来。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是去的教改班,因为要平均两个班级的水平,一开始还差点被分开。   不过当贺邵承和教务处老师表示,如果和陆云泽分散在两个班,他们两个人就立刻收拾东西去交大附中之后,他们就被重新安排到了同样的班级,还给的是同桌的位置。   新同学进教室,老师把座位表写在了黑板上,看一眼就能知道座位上的都是谁。   其实也不全是生面孔,比如后排有几个靠得近的小伙子就是他们在上海中学时的同班,此时看到贺邵承和陆云泽,便都是一声“承哥”“泽哥”,满满的都是敬佩。这可是他们上海中学的骄傲,上海史无前例的两个中考满分大神啊!也一个多月没见面,几个人立刻就吹嘘起了自己老同学的厉害,引得其他新面孔也凑过来听热闹。   “你们……就是那两个满分??!!”   陆云泽伸了个懒腰,点点头:“是啊,别在意,没什么,都是运气。”   “别听泽哥的,等到开学月考了你们就会知道这两个大神的厉害了。”边上早有经验的同学一脸沉重,“他们两个就是书都不用看,上课不用听,但是能考满分的那种变态。”   贺邵承只是抿唇微笑。   新班主任进来了,依旧是个女老师,不过看上去就很有高中老师那种爽利干练的味道。接教改班当然是好的,不过相对的,身上担子也就会更重一些,否则就相当于辜负了手里头这群好苗子。她特别正经地恭喜了一下考进这个班的学生,接着又说了一下他们复旦附中的校规。这个假期也没几天了,所以没有暑假作业布置,不过关于免修制度,她还是要好好地说一说的。   “我知道,考到我们班上的肯定有不少自习能力很强的同学,更希望自学而不是上课。对于这种同学,我们学校也是很鼓励的,所以在开学第一周结束就会举办一场免修考试,所有科目都可以报考。”她看了一眼贺邵承和陆云泽,心里知道这两个肯定是要报名的,“想要参与的同学等会儿来我这边登记一下,然后回去好好的复习。”   “老师,要考到什么水平才能免修啊?”一个同学举手问了。   “试卷就是正常的期末考试试卷,不过像数学,一百六满分,要求考到一百四十五以上才能免修。”老师笑了笑,“每个科目标准也不一样,你们可以来我这里拿单子看一下。”   她又说了不少其他的事情,一节班会开了两个小时才结束。来他们班的都是全市里的佼佼者,想要尝试一下免修的也不少——虽然他们可能考过了也不会说真的不来上课,但如果能够在学期开始就考出好成绩,那不是个很好的吹牛资本吗?   但陆云泽和贺邵承是真的想要免修。   他们也去拿了个单子。复旦附中搞素质教育,所有主课都有免修的选项,还一本正经的,说考试成绩会直接记录在他们的成绩单上,并且备注上星号,意为“特别优异”。他们两个之前初三时被老师拉着,已经把高一的内容学的差不多了。这会儿也不谦虚,直接全部勾上,再把单子还给老师。   陆云泽还很认真地问:“老师,如果我们都考过了,就真的可以不来上课吗?”   “按照学校规定,是可以的。”班主任知道这两个学生厉害,“但是老师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利用起这些时间,不要在家里浪费了。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很不错的,那里也有很多自习的座位,你们可以去那里看书学习。”   “嗯,我知道,谢谢老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陆云泽的酒窝就露出来了。   他其实想法很简单,把免修考试考了,然后他和贺邵承早晨就能睡到八点钟或者八点半,定定心心吃个早饭,九点再来学校自习。高中内容是比初中要难不少,但他上辈子都学过了一遍,也一点不担心不上课会跟不上。   其他交单子的学生看到他们勾满了的单子时都吓了一跳,心想中考满分的优等生就是不一样。   他们开完班会,领了课本就能回家。高一科目也是全的,语数外物化政史地生,九门课的书一个书包都装不下。陆云泽不得不背着满满的包,又怀里抱着一摞,沉得他怎么都无法挺直自己的背。贺邵承很想帮他分担,但目前受限的并不是力气,而是书包的容量。他自己也还不得不抱着一大摞呢。   复旦中学距离他们家洋房就有些远,两个人最后是打出租回去的。   有了考试,接下来休息的一个星期当然是认真复习。   对于陆云泽来说,这个决定着他接下来一学期能不能睡懒觉的考试比中考还要重要,都不用贺邵承拉着,人就主动坐在书桌边上开始拿着笔和直尺重新温习了。地理生物这两门简单,看一遍就能过,主要麻烦的是数学、物理、化学这种会灵活出题的。他不太确定复旦附中的考试难度,万一比原先上海中学的出题更刁钻呢?不过刚好学校发了配套的习题册,陆云泽可以稍微对着看看,学完一个章节就做一套单元总结,确定全对之后再进行到下一个章节去。   贺邵承去楼下开了一盒鲜牛奶,给彼此分别倒了一杯。   “么儿,稍微让眼睛放松放松。”他把牛奶递了过去,尽管很想顺便亲吻一下对方的面颊,但还是没做多余的事情,只是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陆云泽学习了一个上午,早就有些累了,看到冰牛奶就直接拿了过来,咕嘟喝了一大口。虽然他们的房间里都有空调开着,但是可能学习这件事本身比较累,他的额头上现在还能看到一点细密的汗珠。贺邵承伸手过去帮么儿擦了擦,接着才喝了一口自己的那一杯。   “也不用这样,考过应该不难。”   “嗯,主要是想把所有科目都考掉嘛,语文还要把那些课文、文言文背一下。”古诗他们在中考之前背过了,现在就是高一文言文和一些背诵的课文段落还没看。虽然也没什么难的,但背书这件事再怎么也要花点时间,还要去记下那些古人写的错别字,也就是通假字。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直接就把脑袋靠在了贺邵承的肩膀上,来来回回蹭了蹭,“我觉得我们两个可以去学校图书馆,自习自习不是刚刚好么。以后你想去证券所也就不用请假了,咱俩可以一块儿去看大盘。”   “哎,”陆云泽忽然话语一顿,“说起来,你也好久没去了,现在股市怎么样啊?”   贺邵承直接把么儿抱到了自己这边,他往椅子后面坐,双腿岔开一点,这样就能让陆云泽坐在椅子的前半部分。两个人的身体相当于是贴着的,他一手搂着么儿的腰,一手还握着杯子又喝了一口牛奶:“还在跌。”   “啊……好可怕。”光这一句话,陆云泽都能想到有多少人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估计经历了这样一场大跌,接下来再盲目冲进股市的人应该会少一些吧。   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嗯,所以最近都不太看的到电视报道了,也就报纸上还有每天的情况。”怀里揽着喜欢的人,贺邵承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温柔了下来,脸上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微笑,“我打算再观望一下,等到股市彻底平了,再进去。”   “嗯,也是,其实跌的差不多了再买,怎么都不会有事的。”陆云泽点了点头。   贺邵承最终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亲么儿的耳尖。   不过这次的亲吻就只是啄,没有像晚上那样含吮住耳垂,所以陆云泽没什么反应,就坐在他这边翻看贺邵承的笔记,又和他又探讨了一下一些题目和知识点。   现在虽然即将进入九月,但天气依旧很热,因此中午两人也根本没吃什么大菜,就是一盆凉白粥,搭着昨晚剩下来的小菜。吃完了饭稍微休息了一下,陆云泽没多睡,又爬起来开始认真看书。贺邵承陪着他,到了晚上才出去散了一圈步,睡前再搂着人一点一点的亲吻,吻到彼此都有些呼吸急促之后再躺下睡觉。   陆云泽总是会迷迷糊糊的想,还好贺邵承不会用舌头。   但他没想到,贺邵承学会舌吻这件事……会来的这么快。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怪开学,要是他们直接在入学之前参加免修考试,他们就不会和其他同学在一块儿了。不过该发生的还是终究要发生,在上完了两节数学课之后,复旦附中惯例迎来了大课间。   除了周一需要弄升旗仪式,别的时候都是自由活动,同学们可以选择的那种。操场被高二高三踢足球的占了,高一新来的还是规矩一点,所以陆云泽和贺邵承只拿了篮球,在路边的篮球框那儿一起跑跑跳跳。   他自己是气喘吁吁的,没一会儿身上就满是汗;贺邵承却还好,直接一个漂亮的扣篮,把篮球送到了球框里。几个从上海中学一起考到复旦附中的男生也在和他们一块儿打,此刻便爆发出一阵欢呼。   贺邵承抿唇微笑,接着又把篮球扔给了身边一个同学。   他现在又长高了一点,弹跳能力又很好,可以直接摸到篮筐的边缘,根本没谁能够挡住。但现在只是课间运动,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篮球比赛,所以也不用一直抢着球,还是轮流玩一玩比较好。   相比于男生这边的热汗挥洒,不少女孩子们就没在运动了。   天气还热,稍微跑跑就一身的汗,小姑娘们不爱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她们还愿意下来走走,于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走在树荫底下,手里还捧着最新的日本少女漫画书。   虽然现在也已经有动画片,比如《百变小丸子》、《高达》,可以去录像厅租碟片看,但是毕竟动画还是少的,又不如看漫画书来的方便。   几个姑娘们聚在一起,围着嘟嘟囔囔,脸颊都红透了。   贺邵承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不过身边正在运球的一个男生投篮时却是忽然脱了手,篮球砸在篮筐上,又回弹到了另一边,直接就砸到向了那群女生的位置——“小心!”贺邵承赶忙出声提醒。   篮球也是个大东西,不像排球那样软绵,如果砸在头上肯定要好好的疼一段时间的。一群姑娘们听到声音,都吓了一跳,赶忙在球砸到身上时四散躲开了。之前被她们几个捧着的漫画书也落在了地上,篮球狠狠地一砸,还又弹起了一下。脱手的男生赶忙去追那个到处乱滚的球,而贺邵承则走到了那群女生面前。   “对不起啊。”他道了个歉,弯腰去把漫画书拿了起来。   目光顺势落在了上面——一个跨页大图,男女主角正贴在一起,热情拥吻。   其实亲吻这件事并不奇怪,但令人惊讶的是,作者很细致的描绘了他们唇舌相贴的样子。眉头忽然一皱,贺邵承的动作顿了顿,接着才把书合上,还给了面前的姑娘。   姑娘们也知道自己在看的东西有些羞耻,接过之后只说了声“谢谢”,然后就立马跑开了。陆云泽这会儿也过来了,手里还拎了彼此共用的水壶:“怎么了?我们承大帅哥又吸引到女生了?”   “没有,就只是……帮她们捡了一下。”贺邵承看着么儿,脑海里却还满是刚才书上的那一页,让他的眉头都忍不住地微微皱起。他又看了看么儿的唇,他已经亲吻过无数次了,但是……原来,还能那样亲的吗?   可以把舌头伸进去……?   陆云泽笑眯眯地把水递给他,两个人分别喝了点,又继续开始打篮球了。   白天,贺邵承当然是什么都不会做的。他和陆云泽是同桌,认认真真地上课,下课就得复习免修考试,倒是连平常玩闹的时间都少了许多。中午在学校吃个饭也挺方便的,而且复旦附中的食堂条件也不错,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他最近和么儿常去吃砂锅,里面满满的排骨,再添一碗饭,汤泡着饭用勺子挖着吃刚刚好。陆云泽一边吃一边和他叨叨复习的事情——“哎,我感觉语数英这三个主课肯定是没事儿了,我就是有点担心我的政治……闭卷考政治,头疼。”   他最不喜欢背大段大段的话,而且政治又绕,一段话看下来,每一个字都认知,但是要去理解内涵似乎有很难。陆云泽别的科目都不错,最差的居然就是政治了,必须让贺邵承帮他一个单元一个单元掰碎了去讲。他现在就担心,到时候别贺邵承都考过了,他还得一到时间就去上政治课……   嘴巴张张合合,虽然说话不至于把舌头吐出来,但有的时候还是能够看到里面的一点粉。   贺邵承的目光就怔怔的落在么儿的唇上。   如果用舌去亲吻……会是什么感觉?   他用舌尖去舔自己的牙,自己的上颚,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口腔里能有什么味道,然而就偏偏认为陆云泽的唇是甜的,舌头也肯定是甜的。么儿的舌尖肯定就像是一条小鱼,会很灵活的来回躲他,那么如果想要好好的亲到,就必须把人按在怀里了。   贺邵承的目光逐渐深暗,又过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不怕,晚上我回去给你讲。”抱在怀里讲。   陆云泽笑了,面孔又白又乖,还点了点头,“嗯嗯,就靠你啦。”   他的小酒窝一直在,特别甜,让贺邵承的目光都无法挪开。他已经亲吻过么儿的酒窝,但是还没有用舌尖去舔过,或许……舔一舔,真的能够有不一样的感觉?身体又一次燥热了起来,大约是食堂没有空调,贺邵承居然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带上了炙热的温度。他随便吃完了这顿午饭,接着又陪陆云泽去小卖部各自拿了一瓶北冰洋。   学习再紧凑,陆云泽中午都是要睡觉的。   他趴在了课桌上,因为是夏天,也没带自己的枕头,就只是用胳膊枕着脑袋,睡了。   喝了一半的北冰洋还放在桌上,依旧带着点冰镇过的水汽。   其实高一的课不多,这又是第一个星期,他们下午直接有两节自习课,写完作业完全不是问题。陆云泽只花了半节课就把剩下来的物理、生物习题给做了,接着就是翻开政治书,老老实实地啃那些段落。他认真学习起来还挺像模像样,此时就拿了一张纸,颇有条理地罗列着知识点大纲。   贺邵承翻了一遍历史书,又稍微看了看地理。   教改班的同学都热爱学习,两节自习课,连中间下课时间都没什么人说话,只有他们一群上海中学的凑在一块儿吃承哥带过来的饼干。一盒子拆开放在了桌上,陆云泽不饿,只吃了两片,剩下来的就随便同学们拿了。他们身边也有新同学,对方还挺不好意思的,不过被上海中学的老哥塞了两片,这才终于跟着吃了点零食。   贺邵承自己始终没动。   因为……他一点都不饿。   他只想亲吻么儿。   用今天刚刚学到的方法……来亲。   放了学,两个人去车棚拿了车,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出了校门。复旦附中距离洋房有点远,老打出租也没意思,但是开自己的那辆虎头奔来肯定也不合适,所以最后他们两个就和别的学生一样,去买了辆自行车当做上下学的代步工具。天气有些热,骑自行车还能生点风,扑在脸上颇为舒服。陆云泽一边骑车拐弯一边和身边的贺邵承聊天:“你说我们两个今晚吃什么?要不就下碗素面条吧。”   “行,冰箱里还有一把小青菜,两个西红柿。”贺邵承点了点头,顺便按了一下车铃,提醒前面走在非机动车道上的人避让,“就下两个荷包蛋,没别的荤菜了,够吗?”   “我一个荷包蛋就够啦,你下两个吧。”陆云泽吹着风,“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吃了多少个蛋来着?我都忘了……”   “四个。”贺邵承抿了抿唇,“么儿烧的,我一辈子都记得。”   他们到了家,自行车往轿车边上一停,反正院子是上锁的,也不怕别人来偷,所以都没锁车。陆云泽进了屋,一扔书包就往厨房去,开始从冰箱里拿素菜出来清洗。下个面条确实方便,稍微切切弄弄就好,不像平时烧饭烧菜,还得来来回回准备好些步骤。   那边水烧开了,贺邵承直接下了一整把的挂面,还好锅够大,才没烧到黏糊在一起。   “先把鸡蛋扑进去吧,青菜和番茄都一烫就好的。”陆云泽从柜子里摸了三个蛋出来,“快点,刚好水扑了。”   他们十来分钟就烧好了这顿素面,陆云泽一个大碗,贺邵承一个大盆,往里面加醋加酱油,吃着刚刚好。一瓶曾老头辣酱也顺手拿了出来,挑着往里头加了一点,整个面条的味道更是鲜美。一顿晚饭就这样呼噜呼噜吃完,陆云泽稍微收拾了一下,就主动拎着书包上楼继续复习了。   “贺邵承,你政治看到哪儿了?我下午把后半册又看了一遍,感觉稍微明白点了……”   贺邵承凝视着么儿张合不断的唇,心跳又乱了一拍。   他总是在想亲吻的事情,去学着那一页的漫画书,吻啄到么儿的舌上,去品尝对方口腔里面的味道。他忽然觉得过去的自己也确实太愚钝了一点,居然只以为亲吻就是唇瓣的触碰,都不知道该怎么用上别的办法。陆云泽还丝毫不知道贺邵承已经开窍了,还在那儿认认真真的抱着书等他给自己讲呢。讲课这种事,坐在两个椅子上也不方便。他根本不介意被贺邵承抱着,直接就坐到对方怀里去了。   刚好贺邵承还比他高,能够圈住怀里的人。   “这个地方,货币就是……”他低声讲述着,条理和逻辑都十分清晰,还能拿出点例子来和么儿解释,让陆云泽一听就明白了。   他们本来也复习的差不多了,就剩这门政治让陆云泽紧张。所以这个晚上就全讲的政治,别的科目翻都没有翻。贺邵承这一次虽然把人圈着了,但因为需要翻书,写字,并没有伸手搂着怀里的人。他带着陆云泽把整本书看了一遍,接着又把重点知识提了提,问了几个肯定会考到的概念和问答。陆云泽想了想,虽然还不至于每句话都背下来,但现在也能够用自己的话语把知识点复述一遍了。   其实到这个水平,考过免修应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陆云泽终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抱着贺邵承亲了一下:“谢谢你呀,总算弄透了。”   他只是想感谢一下贺邵承,啵啵就够了嘛,而且晚上本来还要接着亲的。但是贺邵承却已经垂下了眸,紧紧地盯着怀里的人。   “么儿……”   “嗯?”   贺邵承沉默了片刻,觉得还是不要解释自己在哪里看到的内容了,直接亲上去比较好。   于是,他低下了头,吻住了怀里么儿的唇。   陆云泽还以为只是普通的亲亲,乖乖的凑上去和他贴一下。然而接着,他就感觉到了一点温热的舌头……把他的唇瓣舔开了。   !!!!   眼眸瞬间瞪大。   贺邵承按住了他的头,让彼此紧紧的搂在一起,而舌尖却是探入了么儿的口腔,终于品尝到了那份惦记了一整天的甜。 第100章 吻技太差   “唔……”陆云泽扶着贺邵承肩膀的手猛的就绷紧了。   他的眼眸中满是诧异,瞳孔都扩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居然学会了真正亲吻的贺邵承。他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教过啊,两个人又天天都在一起,贺邵承绝对不会有机会去看那种毒害青少年的小碟片的。他的手又紧了紧,指节都绷着,可还是无法阻挡贺邵承的吻。他努力的想要躲开,可口腔就那么点地方,还是让彼此的舌尖触碰到了一起。   贺邵承搂着他腰的手都瞬间收紧了。   他知道亲吻么儿是一件很愉悦,很甜蜜的事情,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舌尖触碰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会让他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有一团火在大脑里烧,烧灼掉了他所有的理智,让他都没有心思去管正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了。他知道现在自己和么儿在家里,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里。这间卧室里的举动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他只想多吻一点,再多吻一点。   好好地去和么儿把这个世界上所有亲密的事情都做一遍。   陆云泽闷哼着,差点要喘不过气了。   第一次接吻的贺邵承动作也很青涩,几乎就是在他最里头乱舔。这个样子舔到牙尖难免会有些刺痛,而且连他自己都受不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还有这样差劲的接吻,气的都想打这个家伙了。明明上辈子……虽然技术烂,但起码接吻这种事情贺邵承还是做得很好的啊?!   他伸手推了推对方的肩膀,眼眶都红了。   贺邵承垂眸凝视着自己的么儿,只是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头发,没肯放开。   第一次的接吻几乎让他丧失了理智。他始终都抱着怀里的么儿,顶多只是在彼此都有些无法呼吸的时候稍微错开,喘一口气,接着就又吻了上去。陆云泽一般只来得及说一个“你”字,嘴就被重新堵起来了,一点骂人的机会都没有。   眼眶湿漉漉的,他被亲得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终于结束的时候嗓音都带了哭腔。   “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被按着亲了半个小时,他的嘴唇已经完全红了,比小姑娘擦了口红还要更艳丽几分。舌头也麻麻的,感觉都不听使唤了,说话的嗓音更是带着一股他自己完全不想要的软,“贺邵承!”   贺邵承现在才终于冷静了一点。   他知道么儿肯定是生气了,但是想到刚才那种灵魂都贴在一起的感觉,他又一点都不后悔。彼此的额头抵在了一起,他又轻轻地啄了啄么儿的鼻尖:“不喜欢吗?我……很喜欢。”   “你,你那样乱舔一通,让我怎么喜欢呀?”陆云泽气得推他,可没推开,比不过那搂着自己腰的胳膊,“你快点老实告诉我,你今天怎么学的这个东西?你背着我学坏了!”   贺邵承的脸颊也微微红着,耳根一如既往的红到滴血。其实每一次对么儿做一些过分的事情,他的心里也是害羞的,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所以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嗓音低哑着,他终于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就是……帮那群女生,捡漫画书的时候。”他低咳了两声,掩饰着自己面色的不自然,“在书上……看到了……”   “啊?”陆云泽眼睛一瞪,“你看到什么了?”   不会……不会还有别的,更限制级的画面吧???   “就……接吻。”贺邵承抿了抿唇,“所以,我很想和么儿你也试一试。”   然后,他就一试不肯停了。   陆云泽在心里偷偷地舒了一口气,但是脸上还努力地板着,一副生了气的样子。他也不是说不愿意和贺邵承接吻,但是……但是这个人,太放肆了,之前就只是贴贴嘴唇,都能每天晚上抱着他亲半个小时以上,后来还无师自通地去亲耳朵和脖子;现在又学会了接吻……   “你技术很差。”他扁了扁嘴,轻声埋怨,“我被你弄得喘不过气。”   贺邵承摸着么儿的发丝,立刻就道了歉:“对不起,那我以后……多练习。”   陆云泽眨了眨眼,嘴扁得更厉害了。   他其实都本来该上床睡觉了,就是因为贺邵承,这个时候还没洗澡呢。两个人终于没再继续抱着,贺邵承也冷静了一点,红着耳根去给么儿拿了洗澡的衣服。他的身体依旧很燥热,但在这个年纪,接吻这件事本身也已经帮他纾解了那一份燥热,所以还并没有任何尴尬的事情。不过这也是因为贺邵承跟着陆云泽太过单纯的缘故,连正常初高中生会做的那一件事情都根本不知道。   陆云泽洗完了澡,穿了一套睡衣,用毛巾搓着脑袋出来了。   他是要睡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呢。虽然现在没有初三复习那段时间起得早,可也要七点半到学校呀,他们家又离学校有点远,再怎么磨蹭六点四十都得爬起来了。贺邵承刚进去冲澡,他为了防止自己又被偷袭,赶紧就上床裹住被子,靠着床的另一侧睡。就是唇瓣真的被亲肿了,舌头也感觉奇奇怪怪的,让他微微吐着也不是,收到里面也不是。   啊啊啊都怪贺邵承!   陆云泽揪着被子,又不忍心骂他,只能一个人默默生气。   贺邵承洗了把微凉的澡,在水花下面独自闭上了眼。   他现在又长高了,已经达到一米八,和陆云泽一起坐在最后一排,其实还稍微有些为难了才一米七的对方。身上的肌肉也十分结实,因为平时经常运动,臂膀的弧度几乎是恰到好处,脱衣显壮,穿衣显瘦。   他抬起头,让水落在自己的脸上,脑海里满是刚才么儿在他怀里的闷哼和喘息。贺邵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冲了澡,回了房间,这次是真的乖了,直接抱着人睡觉,一点额外的事情都没有做。   第二天晚上,陆云泽瞧见路边有卖凉皮的推车,停下自行车过去打算买一份,当做今晚的晚餐。   贺邵承当然对此没有异议,现在天还有些热,吃凉皮是刚刚好,不过单吃一份凉皮对他们这种小伙子可能不够,所以最好回去还是要添点别的菜。陆云泽看着推车,觉得挺干净的,就扭头瞧了瞧也停了下来的贺邵承。   “你要不要?我们两个都来一份好不好?”   “嗯,拿吧。”贺邵承低头去拿钱包了。   陆云泽就看着小摊老板,十分认真地说道:“来两份凉皮,微辣,一份多加蒜泥。”   “好嘞。”老板有生意做当然高兴,“要多少蒜泥啊?一勺总够了吧?”   “再加点,来三勺。”陆云泽看着那装着蒜泥碗,微微眯了眯眼。   贺邵承还没多想,只是有些奇怪么儿今天怎么忽然这么要吃蒜。   不过考虑到中午排骨砂锅里的蒜被煮得也很香,他就以为陆云泽只是忽然想多吃点蒜泥味道的东西。两个人拿着凉皮回了家,又稍微炒了两个菜。陆云泽坐在桌边,凉皮已经倒进盘子里了,他的那一份果然混满了蒜泥,吃一口都是蒜味。   蒜这个东西,比较少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多起来,那股辣就冒出来了。   陆云泽吃了一大口,吸了吸鼻子,喝了半杯水才好,但还是坚持着继续吃。   “么儿?”贺邵承察觉到了他的表情,微微皱眉,“怎么了?不喜欢就不吃了。”   “唔……没有啦,还好的。”他摇摇头,稍微适应点了。这份凉皮其实做的很不错,如果没这么多额外的蒜泥,他肯定很快就吃光一整份,“你吃你的,我没事,刚刚呛到了。”   贺邵承看了看他,又皱了一下眉。   他是真的没多想,吃完饭又收拾了碗筷,陪着么儿上去复习。明天就是周六,他们两个参加免修考试的时候。周六一天要考四门,都是主课,所以还挺多的,必须把所有的知识点再过一遍。于是两个人也没像之前复习政治一样坐在一块,就分别认真地看书。   陆云泽没说话,他也就没闻到那股蒜味。   晚上,洗完了澡,上床坐着最后看电视时,贺邵承当然想要亲吻一下自己喜欢的人。   他揽住了么儿的腰,本来以为有昨天那件事,么儿可能会不肯。但陆云泽不仅没躲,还眨巴着眼睛瞧着他,脸上带着两个小酒窝。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很让贺邵承喜欢,让他忍不住地就低喃道:“亲一亲,再睡觉……?”   陆云泽还不说话,就带着笑看他。   贺邵承低头吻了下去——成功地吻到了一嘴的蒜味。   !!!   虽然他很喜欢么儿,喜欢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程度,但是冷不丁地尝到大蒜的味道,还是在他觉得很甜的么儿身上尝到,贺邵承的表情就变了。   “怎么……”他僵硬了一瞬,接着又默默地后退了一点。   陆云泽一点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滚在边上笑得肚子都痛了。   贺邵承吃了他一嘴蒜味!!!!   贺邵承的眼眸闪了闪,现在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笑,接着才露出了一点无奈的表情:“么儿,你故意的?”   怀里还搂着对方,那股蒜味弥漫在彼此之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味道。他明明刚才还看到么儿在浴室里刷牙,看样子蒜吃多了,刷牙也救不了那股味道。   陆云泽哼哼两声,略微有些心虚:“叫你昨天欺负我。”   贺邵承叹了口气,知道怀里是个记仇的么儿,便顺从地道了歉。   “是我错了。”他没法亲唇,就只能在边上的脸颊上吻了吻,“下次要做什么,我都先问么儿,么儿同意了,我再亲,好吗?”   陆云泽这才满意,抱着自己还算听话的少年贺邵承,在那高挺的鼻梁上啾了一下。   “这还差不多嘛,而且你吻技那么烂,都不知道停下来和我交流交流……”   他也不是不喜欢和贺邵承亲亲,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习惯了每天睡前的接吻,就像是成年以后睡前做事一样。但是他一直很小心,绝对不让贺邵承养成了这方面放纵的习惯,否则又变成上辈子那副样子可怎么办呢?今夜当然是不能接吻的,贺邵承只能抱着么儿亲了亲脸颊,又吻了吻耳朵,最后再脖子上那道浅疤上来回啄了啄。明天还有考试,他们两个也没怎么过多亲昵,直接就躺下睡了。   陆云泽自知蒜味太重,还没窝在贺邵承怀里,是自己靠在一边睡的。贺邵承只能从后方抱住了么儿,轻轻的揽着他的腰。   虽然彼此没有脸对着脸,但一股淡淡的蒜味还是弥漫在彼此之间,一整夜都没有散。   免修考试,陆云泽和贺邵承花掉了整个周末,还要等老师批卷,所以周一必须得继续上课。   来参加免修的学生还挺多的,尤其数学、物理这种科目,所以老师需要一段时间来批卷也可以理解。陆云泽很擅长假装在认真听课,其实已经发呆这个技能,在贺邵承身边连声音都没有,特别认真地划水。而贺邵承还稍微听两句老师的教课内容,毕竟虽然他和么儿自学能力够强,但毕竟对每门课知识的把握还是不如老师们的,多听一些对以后的学习也能有点好处。   星期三,通过免修考试的光荣榜贴在了走廊里。   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全科榜上有名。   他们两个本来就因为中考满分这件事在年级中小有名气,此时一下子通过了高一上学期所有的考试,更是让人惊叹不已。其他通过免修的学生其实都是要继续上课的,但对于这两个学霸,同学们就不大确定了。整个年级都在猜测着后续的情况,总觉得真的不来上课也太傲了一些。但陆云泽根本不管陌生人的想法,立刻就拉着贺邵承在家里睡了个懒觉,然后特别坦然地开始去图书馆自习。   复旦附中的图书馆,虽然没有空调,但因为人少,独有一股清凉。他们穿着短袖衬衫,也感觉不到冷意,还十分的自在舒适。   两杯蜂蜜水放在桌角,是贺邵承早晨起来给彼此泡的。陆云泽面前放着一本高一下学期的英语书,一旁还有一本图书馆里找到的英语教材;贺邵承则是在看这段时间的财经报纸,用笔记录着这段时间的信息和数据。   他打算明天就去一次上交所,因为这段时间的股指已经跌得逐渐平稳,有的时候还会小幅度飘红,总体下跌速度已经十分缓慢。尽管可能还会再下跌一段时间,但对于已经跌去十之六七的整个股市来说,继续下跌的能力已经很少了。然而对于大多数初次参与股市的人来说,他们是真的被这样的下跌弄怕了,到应该入市的时候,反而不敢动手。   所以,难得的,整个上海市的炒股热情都平淡了下去。   陆云泽一上午认认真真地看了半本英语书,把一些已经记忆不清的单词又背了背。   他是能够拿出超快的速度来看书,但是现在又不着急,他就可以随意一点。坐在这儿也坐了三个多小时,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刚好是同学们去食堂吃饭的时候。   “走吗?去食堂。”   “嗯,十二点了。”贺邵承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将几份报纸合了起来,“东西就放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拿走。么儿,中午在学校休息还是回家休息?”   “唔,反正也不着急,我们两个还是回家吧。”趴在桌上睡觉毕竟没在家里躺着睡舒服,因此尽管来回路上就要花掉半个多小时,陆云泽还是决定回他的小洋房去。他看着对面的贺邵承,笑了,眉眼弯弯的,唇角也弯弯的,“感觉不上课好舒服呀,图书馆都被我们两个承包了。”   “别的同学也要到中午或者自习课才能来。”贺邵承笑了笑,“走吧,明天我们一起去上交所,我觉得也是时候过去看看了。”   “嗯。”陆云泽乖乖点头,把自己的书包收好,继续放在了椅背上,然后才和贺邵承一块儿去了食堂,找到他们班的小伙伴,坐下来一起吃饭。   他们还是挺喜欢和同学在一块儿的,所以也没有避开中午食堂人流量的高峰时间点。几个男生都爱吃有一整块大鸡排的盖浇饭,他们两个也就都点了一样的,在桌边坐下来拿着筷子和勺子吃着。同班同学自然最羡慕他们两个不用来上课,拉着问他们两个上午都去干什么了。   “身边少了你们两个,我被老师点名的次数都变多了。”一个男生苦着脸道,“还有好多老师不知道你们两个免修,一进来就问怎么少了两个人。”   “嗯?没事,被老师点名是一种锻炼,你要习惯。”陆云泽吃了一口米饭,笑了,拍了拍身边同学的肩膀,“下学期一起来参加免修考试啊,咱们可以一块儿去图书馆自习。”   “算了吧算了吧,我就算通过了,我爸妈也不会允许我真的不上课的。”他用力摇头,“你们知不知道?免修这个东西,虽然以前也有,但真的不来上课的还只有你们两个,所以老师才会很惊讶。”   陆云泽又笑了,丝毫不介意自己和贺邵承成了带头不上课的“坏学生”。   贺邵承已经把自己的那一份午餐吃完了,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接着又给了么儿一张。他们两个还要回家午休,所以也没多留在食堂聊天,吃完饭就和同学们挥挥手,一块儿去车棚拿自行车了。九月份的中午还有些热,太阳也格外的烈,陆云泽还戴了个帽子,遮掉了自己大半张脸。还好路上单程只有十几分钟,没有到半个小时以上。一到家,他把车一停,立刻就进屋去洗了把冷水脸。   “唔,我的脸还是太容易晒疼了。”陆云泽敷着下巴和脖子,白嫩的肌肤已经有些被晒红了,“贺邵承,你说百货大楼有没有卖专门防晒的东西呀?”   贺邵承皱了皱眉,对这些东西也并不了解,“我们明天去看看吧……说不定上海这边有呢。”   他先拿了珍珠霜出来给么儿擦脸,陆云泽就仰着下巴,让他给自己擦了脖子和面颊。珍珠霜那股香味此时就都到了他的身上,脸颊也被擦得滑滑嫩嫩。他一般自己擦霜的时候也都要贺邵承跟着一起擦,别以后他的脸还是嫩的,贺邵承的脸却粗成了砂纸。而因为彼此关系足够密切的缘故,他这会儿也有别的姿势来做这件事……   陆云泽踮起了脚尖,把脸颊贴到了贺邵承的下巴上,来回蹭了蹭。   “你也擦点……”   贺邵承的心跳猛的一落拍,再看到面前冲着他露出两个小酒窝的么儿,呼吸就粗重了。   左右他们两个现在不用遵守学校两点钟上课的规矩,就算整个下午都不去,也不会有人来管他们。他凝视着怀里的人,不禁低下了头,彼此的鼻尖都抵在了一起。不过他还没忘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在落下吻啄之前先询问了对方一句。   “么儿……我想亲你,好不好?”   陆云泽抿着唇,也有些心口悸动,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总觉得白天就亲昵,太羞耻了一点,好像一切的动作都能被别人看到。但其实这间洋房里只有他们两个,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对兄弟似的小伙子其实是那种还为社会所不能接受的恋人关系。两个人牵着手回了房间,一进屋里,陆云泽就被贺邵承搂住了腰。他虽然吻技依旧很生涩,但至少现在知道要轻轻地去舔了。   “么儿……”   陆云泽被抱着坐在了床上,颤抖着睫毛张开了自己的唇。   他被吻得什么都忘了,本该回来好好午休的,结果就坐在床边和贺邵承接吻,亲一会儿,再亲一会儿,根本都不带停。两个年轻的,情窦初开,又对彼此充满了感情的人在一起就是如此,只有接吻都已经算是陆云泽克制下的结果了。   小鱼缠绵在一起,鱼尾甩动着,惊起一阵涟漪。但接着又游动到了一起去,成双成对。   陆云泽的嘴唇又一次红透了。   他被亲了舌头,之后又被亲嘴唇,亲脸颊,亲耳朵。贺邵承现在很喜欢用舌尖去舔么儿,所以刚才擦拭的那些珍珠霜还被他啄去了不少。不过珍珠霜本身带着一股香气,所以尽管味道不是甜的,贺邵承依旧很喜欢。他觉得亲够了么儿时才允许他上床休息,但此时已经下午一点二十了。   陆云泽吸吸鼻子,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对方。   “我,我没让你亲这么久啊!”   贺邵承揽着他,把自己的胳膊给他枕着,另一只手则搂着么儿的腰,把这个人完全搂在自己的怀里:“嗯……下次我注意。”   他笑了笑,又凑上去吻了一下陆云泽的唇。   星期五上午,他们一起去了上交所。   贺邵承西装革履,陆云泽也跟着换了一套成熟一点的衣服,至少不会一看上去就是个学生了。去这种地方,当然不会再骑自行车,直接就是虎头奔开出去的,光停车时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实陆云泽还没跟着贺邵承去过二楼看盘包厢,今天是头一回。坐在车上的时候,贺邵承似乎还是那个陪在他身边的贺邵承,只是说穿了西装,模样更成熟了一点。但当下车之后,陆云泽瞬间发现,贺邵承身上的气质都变了。   已经根本看不出在篮球场上打球,回家和他索吻的那副样子了。   反而……越来越像,上辈子那个他。   上交所现在的人很少,之前为了容纳客户扩出来的椅子也没有多少人在坐了,和当初爆满时的样子完全判若两地。交易员的工作也忽然闲了下来,只能无所事事地坐着。忽然看到进门来了一个又高又英俊的男人,看上去面孔还有点熟悉,之前一直负责贺邵承这个客户的交易员立刻就站了起来。   这个客户在他这儿可是一个股神,上次清仓时他还一点都不理解,结果没几天股市就开始全线暴跌了!能躲过这次股灾的才多少人?而且,他这个客户,整体收益起码翻了有七八倍啊!   脸上堆着殷切的笑,他赶忙就过来领人去包间:“贺先生,您来的可是刚刚好,这段时间是个入市的好时机啊!您身边这位是……?”   “我弟弟,跟着来看看的。”提到陆云泽,贺邵承才稍微勾了勾唇角。   陆云泽眨眨眼,笑了,小模样特别乖。   他还冲交易员喊了一声“哥哥好”,让交易员都受宠若惊,赶忙给他们推开了包间的门。   “您看,如果有需要,直接按铃,我马上就能上来。”看盘这种事他们交易员也是不打扰的。   贺邵承点点头,嗓音低沉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现在光身高就足以让人相信他是个彻底的成年人,更何况面孔已经愈发成熟。其实对于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来说,很多人的长相、身高已经和成年后的自己差别不大,但唯独经历的事情太少,目光里透着一股青涩。   而对于贺邵承来说,他最不缺的就是“经历”了。   陆云泽坐了下来,看了看这段时间的数据,又从窗户那儿瞥了一眼大盘,“今天买吗?”   “我再看一下。”贺邵承沉吟了一声,还没有决定。   他知道目前的股指已经很低,但也依旧能够感觉到,整个股市目前还是一盘死水,远远没有到再次起来的时候。   他在上交所坐了两个小时,最终只是挑了一只股票,购入了五十万,其余任何交易都没有再做。虽然相比于普通股民,五十万这个数字已经很高,但专门负责他的交易员还是有些诧异。贺邵承带着陆云泽出了上交所,重新上了他们两个的虎头奔。但却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前往了百货大楼。   他要给么儿买防晒用的东西。   一个男人陪着弟弟来买护肤品,还是颇为奇怪的。所以一走进门,百货大楼里的不少销售员目光就落到了他们两个的身上。上海市毕竟是个自民国以来就对外贸易丰富的城市,所以相比于平县,这里也能够看到更多的外国品牌。在那些功效各异的护肤品、化妆品上扫了一眼后,贺邵承直接询问了一个柜员哪里有用来防晒的东西。顺着引导,他们两人才购买到了和面霜类似,擦在脸上却能够防晒的“CoppertoneWaterBabies”。   陆云泽试了一下,白色的膏体擦在脸上还有些厚重,不像普通面霜那样细腻。不过他确实是需要一个能够防晒的东西,于是就先拿了两支。   刚好附近还有一家新华书店,贺邵承就又带着么儿去看了一趟,各自买了点书。   他最近对股市证券以外的一些投资感了兴趣,比如说期权、期货这些概念。手里从股市赚到的钱多了,他不可能一直都在这个圈子里打滚,势必要去学一些更多的东西。拎着几本厚厚的书,两人才终于去餐厅用了个午餐。   说起来他们现在也算是上海市最顶尖的那一群有钱人,但平时居然都很少去这种高档场所。   目前而言,西餐要比中餐高档,所以这一块儿还是吃西餐的店比较多,还根据口味分出了不同的餐厅。对于意大利菜、西班牙菜,陆云泽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所以最终只是挑了一家中规中矩的,和贺邵承进来一人点了一份牛排。   餐厅里人少,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前后都有篱笆围着,很好地保证了隐私,是个很适合恋人过来用餐的地方。但是对于他们两个,家里住着正儿八经的民国洋房呢,这点装潢就没有办法引起任何的惊叹了。   服务生端着牛排,分别送了上来。   刚刚煎好的牛排还很烫,整个铁盘子都不能碰,摸一下保管起一个大水泡。陆云泽很谨慎地去切了一块肉下来,因为肉质很嫩,整块都没有牛筋,餐刀一划就下来了。他还叉着稍微吹了吹,确定不烫嘴之后才送到了嘴里。而贺邵承就在对面,凝视着么儿这一系列的动作。   “怎么样?”他也自己切了一块,但是还没尝。   “唔……味道不错。”陆云泽点了点头,沾满了黑椒汁的牛肉,既嫩又香。   贺邵承这才露出了微笑,觉得煎牛排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你喜欢的话,那我们下次在家里也试试看。”   “在这儿吃是太不划算了……可是家里没有黑椒汁。”陆云泽认真地想了想,又拌了一下边上的一点意面,“我们可以去锦江超市看一看,我觉得那边应该会有……”   两个人平时都习惯在家或者在食堂吃饭,尝到外面有什么不错的菜色,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经常过来吃,而是要在家里自己折腾折腾。贺邵承也低头尝了一口,牛肉煎得刚刚好,但在他尝来,却始终不如么儿的唇瓣柔嫩软绵。   一大份牛排厚实极了,又都是肉,其实比吃饭要来的撑得多。陆云泽光用这一份就饱了,还剩了两口意面在边上,不过还是坚持要了个餐后甜点。   贺邵承抿着薄荷水,目光温柔地落在对面那个吃着蛋糕的人身上。   不用去上课,生活充满了自由,想怎么安排时间就怎么安排。陆云泽是肯定要睡懒觉,然后再去学校稍微看看书,接着吃个饭就和贺邵承又回家睡午觉了。他是真的很能睡,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躺着打小呼噜,活脱脱像一头贺邵承养的小猪。而偏偏贺邵承也惯着自己的么儿,就算他不困,也必定会坐在床上看书,好把腰给陆云泽抱着。   他们两个在图书馆都有了自己固定的位置,平时的书什么都放在那儿,根本不带挪动的。因为两个人的特立独行,在别的班上活动课时,还会有人跑过来偷偷地看一看这两位同学。   贺邵承帅,陆云泽乖,彼此都是相貌出众的人,其他同学的好奇心自然始终都在。   不过这对他们本人都不会产生任何的影响。   国庆节,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回家,又在平县好好地陪了姥爷几天。   这回回去的时候,有个大事——汽水儿怀孕了!它毕竟也是条大狗狗了,终于有了自己看上的对象,也是个很正常的事情。那条公狗就是他们街上邻居家的一条大黑,总是威风凛凛地守在自己媳妇身边,看见人过来都要吼两声,和别人宣告着这是它媳妇,不准随便过来。   然而当陆云泽和贺邵承下车,它过来吼他们两个的时候,汽水儿却是猛的反吼了一下,把大黑吼到双耳发懵。陆云泽还有些诧异呢,接着就看到汽水儿蹭过来贴着贺邵承的腿摇尾巴,而那大黑则趴在地上,委屈地“呜呜”不止。   陆云泽笑得肚子要痛了,好好地摸了摸汽水儿的脑袋。   本地有句俗话,猫三狗四,也就是猫怀孕要三个月,狗怀孕要四个月。算算时间,差不多刚好冬天小狗狗们出生,这其实算不上一个生小狗的好季节。为了防止汽水儿养了小狗,母子着凉,陆云泽和贺邵承国庆假期就在家里折腾起了备产的东西。小狗的窝是肯定要做的,还有汽水儿休息的窝,生产时要换的铺巾……   曾姥爷觉得时间还早,着什么急嘛,但想想外孙似乎又是第一次见家里狗狗怀孕,上心点也是正常的。   他嘿嘿地倒了杯啤酒,开了收音机,让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在整个院子里飘荡。   作者有话要说:TIP:1944年,“水宝宝”防晒霜成为美国首款商业化大规模生产的防晒霜。这些早期防晒霜不同于现今的防晒霜,它们用起来很不舒服,看上去苍白、厚重,感觉就像涂了一层漆。 第101章 话剧节   虽然获得了免修资格,不用参与大部分课程,但是不包括在免修以外的副课他们两个还是要去的。复旦中学搞素质教育,高一高二阶段学生活动也很多,比如他们即将迎来的就是十二月份“话剧节”。   当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说了这件事后,他们班的同学们就都兴奋了起来。   身为教改班的学生,争强好胜的心自然是不缺的,无论是学习还是课外活动,这群学生都希望能够拿个第一。不过显然,一场话剧不可能全班都参演,所以只能一部分负责编剧,一部分负责服装,选一群演员,再来一个总导演。一群学生虽然从没做过这些事,但忙活起来居然也像模像样,商量了一个星期之后就和老师去定下了剧本。   他们要演民国时期的军阀后院,通过聚焦军阀杨森十二个姨太的结局,来阐述旧时代女性的所遭受的残害。   都是高中生了,这样的选题也很有新意,班主任欣然应允,这就让学生自己去安排了。   陆云泽和贺邵承还以为,这和他们两个不会有任何关系。   他们老不来上课,只有班会时在教室出没一下,接着就又走了,与其说是班级成员,其实更像是游离在这个班级之外的两个人。然而这个周五,班长站在讲台上公开招募演员,要求同学们积极推荐——“初步的剧本已经写好了,现在我们需要男主角一名,饰演军阀杨森;女主角十二名,分别饰演十二个姨太太;女配角两名,饰演丫鬟;男配角四名,两名饰演卫兵,一名饰演与七姨太恋爱的同学,一名饰演与九姨太恋爱的同学……”他们班人不多,一共才四十个人,这下光演员就要一半了。她扫视了一眼,“那么首先从男主角开始,有人主动想饰演杨森吗?”   杨森并不算个好人。   在整个剧本里,他就是一个为所欲为,没有礼义廉耻,肆意虐待残害女性的军阀;而且就历史上的真人,他也完全没有像张学良那样优越的外貌,只能算个长相普通的男人,总之完全不是个正面角色。然而他偏偏又是个上将,身上必须有那种气势,所以安排谁出演确实成了一个问题。   教室里讨论了一阵,完全没人主动举手。   陆云泽托着下巴坐在椅子上,还在喝着一瓶汽水看热闹呢。他瞅瞅其他同学,又晃晃腿,另一只手则在下面给贺邵承牵着。   关于男主角的遴选显然是个难题,但随便选一个肯定会影响到他们这次话剧表演的成绩。   “不如让贺邵承来吧。”坐在前排的一个姑娘忽然大胆开口了,“我觉得承哥很合适!”   “嗯?!”陆云泽猛的一瞪眼。   贺邵承自己也是一愣,握着么儿的那只手都微微一顿,接着才抬眸看向讲台上的班长。他自己和么儿一样,没想过要参与这次的活动,所以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然而还不待他反应,班级里的其他同学却是猛的都扭过了头,然后纷纷觉得贺邵承真的很合适——“还真的,承哥身上有那种斯文败类的气势!”   “承哥人高,身材也不错,穿上军服肯定能把军阀渣男的感觉演出来!”   贺邵承微微张唇,惊愕地心想,他明明不是斯文败类啊……   他自己只对么儿一个人好,这辈子都只爱么儿一个人,怎么可能和杨森那种人类似?然而偏偏所有同学都真的觉得他能把男主角演好,所以班级投票,直接通过,由贺邵承来饰演杨森。陆云泽一开始是吓了一跳,但是之后就很不客气地笑了,勾着贺邵承的脖子:“你去演男主角诶!!要不我来给你演卫兵吧?”   他带着两个小酒窝,特别幸灾乐祸,结果接着就轮到他了。   因为选了一圈,他们班怎么都选不出一个合适演九姨太“蔡文娜”的角色。   相比于其他的姨太,这一位格外特殊,因为她在大学毕业时就写出了《一个过度时代的家庭》,虽然身处杨家后院,但又能够看清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是一位极有文化,在这个家中又颇为冷傲的女性。她追求自由恋爱,在大学时与同学生出情愫,后来主动提出要与杨森离婚,但最终却遭到报复枪杀。   可以说,这是他们十二个女主角中最为闪亮的一个悲剧性角色。   既然是选姨太太,首先肯定要选择相貌出众的;同时因为是民国时期,需要穿着旗袍,也对身材有一部分的要求;最终就是要能演出蔡文娜的那股气质,不能太过柔软可人。这三点要求加在一起,同学们便犯了愁。   最后还是班长来回看了看,询问道:“要不让陆云泽来演?咱们可以反串一下。”   “啊?我是男的啊,怎么能去演女人!”陆云泽刚才还在笑贺邵承呢,现在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贺邵承也是怔怔,但接着,脸上就露出了笑。   他当然是愿意和么儿搭戏的。   “没事啊,男人就不能演女人啦?泽哥你这是对女性的歧视!”前桌男生乐于起哄,一点不介意他们班话剧节来个反串,“刚好嘛,肯定可以的,班长,就让泽哥演九姨太!”   “啊可是……”陆云泽试图挣扎。   “没有可是了,就你了,”班长拍板,脸上还笑眯眯的,“我看陆同学的外貌也很合适,只要板着脸就有那种感觉了。刚好你们两个参与班级活动少,还可增进增进同学感情嘛。”   刚才贺邵承都被按下了男主角的角色,陆云泽当然是挣扎无效。   他简直震惊,自己是男的,彻彻底底的男人,怎么会像一个女人呢?然而偏偏他的皮肤太白,脸太嫩,长得又秀气,其实刚刚好就是那种雌雄莫辨的样子,纯粹靠着发型去证明自己是个男孩罢了。角色就这样定下,还有贺邵承在边上笑着帮他点头,他被迫出演九姨太,不容拒绝。   当晚,陆云泽和贺邵承一人拿着一本剧本回家。   晚餐是简单炒的几个小菜,还有菜市场那边买的一只盐水鸭。陆云泽一边气鼓鼓的吃饭,一边翻看他们班同学写出来的剧本。要在一个舞台上表演出十二个姨太的人生,他们当然不可能再遵循历史时间线,所以是将整个大宅院融合在了一起。舞台布景也很简单,就是一长条的桌子,边上各自放六张凳子,落座十二个姨太;正中间则是男主角杨森的座位。   “哇,你要演的人真的是个变态……”陆云泽翻了翻,试图想象贺邵承殴打女人的样子,觉得想不出来。   贺邵承也在看,眉头已经皱起好几回了,但他是个接下任务就要好好完成的敬业演员,所以也只是沉吟了一声:“还挺有挑战的,不过可以尝试一下。”   “那你先来个变态一样的表情呢。”陆云泽吃了一口小炒肉,抬头看向对面那个人。   贺邵承想了想,慢慢地抿起了唇。   他没有怎么瞪眼,也没有怎么拧眉,就只是拿出了一幅冷漠的样子,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么儿。但那目光里却又清晰地多了一分偏执,一瞬间就有了那种不遵守法律道德,狂妄不顾人命的气势了。   陆云泽都被看得怔住,等到贺邵承换了表情,重新变成平时的模样时才眨了眨眼。   “么儿,还行么?”贺邵承自己还在纠结,“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因为如果通过过分的表情活动来塑造这个人物的话,可能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陆云泽默默吃菜:“你很好,你就是杨森本人。”   有了角色在身,接下来就是练习和彩排了。两个人在家里先把剧本看了看,那边编剧组的同学后来又写出了精修版本,这才开始安排他们演员彩排。初次的彩排当然不可能有服装,只是说把教室里的桌椅排一排,简单的弄个布景,接着就让所有演员一幕一幕地开始表演。   其他十一个姨太都是女生,只有他陆云泽一个是男的。坐在属于姨太的位置上,他简直不能再突兀,但只能继续演下去,还得忍着贺邵承时不时飘过来的含笑目光。而且既然角色都是姨太了,给老爷请安的动作也肯定不会少。陆云泽跟着班上女生学了好久,最终才勉勉强强能当着贺邵承的面给他请安了。   还得垂眸,做出孤傲但是低声下气的姨太样子,捏着嗓子喊贺邵承一声“老爷”。   贺邵承看到他这幅样子,总是会直接露出笑意,根本无法继续维持自己角色的表情。   从字面上的编剧到正式彩排,中间遇到的问题也不少,所以每一个场景都要分别过,还得考虑好冲突点,时间限制等等问题。整个话剧有来自场面的冲突——杨森殴打六姨太,把六姨太打到精神病,用铁链拴到乡下;也有来自剧情的冲突——杨森同意与九姨太离婚,但要求她再住一晚,第二天亲手将人枪毙。总体来说,这是一个从立意到表演都十分精彩的话剧,让整个班级都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信心。   于是,接下来的每个周末,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人都得回学校进行话剧彩排。   如果平时又要上课,周末又要彩排,陆云泽肯定早就累得甩手不肯干了。不过现在他和贺邵承完全就是自由安排周一到周五,所以这次的班级活动他还能够接受。而且不得不说,在此之前,他们两个和大部分同学都还是不熟悉的,现在却是一下子熟稔了不少,彼此的名字也都认识了。陆云泽对于饰演九姨太的芥蒂逐渐散了,后来还越演越有感觉,晚上会故意在床上靠着贺邵承的肩膀,嗓音软软地喊他一声“老爷”。   对此,贺邵承当然只会做一件事。   那就是吻他。   这样一周一周的彩排,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再加上国庆本身占掉了十月份的一周,几乎没什么感觉,就已经到十一月去了。上一次前去上交所,贺邵承只是勉强入手了五十万的股票,而且他的判断也基本没错,从九月份到现在,整个股市还根本没有起来的迹象。但这一次,他又找了一个工作日陪着么儿去了证券所,直接将剩下来的一千多万资金全部投入。   他知道不可能自己入手后第二天股市就开始大涨,所以投入资金后,贺邵承也没有理会还在继续陆陆续续阴跌的股市,只是陪着么儿,继续在学校里自学课程,参与话剧彩排。   话剧节就在十二月份的第一个星期,一整个周五下午用于各班表演。十一月中时,班委就商量了一下,决定提前去租用服装,来几次全装彩排,好好的适应一下舞台的感觉。租衣服这种事得考虑到身高和尺码,因此周末时,所有参演的演员、导演、编剧和他们班班费管理员一块儿去了上海市话剧艺术中心,在那附近找到了出租演出服装、道具的店铺。   因为距离民国时期很近,话剧中心也有不少民国话剧表演,这段时期的衣服那还是真的不少,光是旗袍都挂了一整面墙,把正直爱美年纪的小姑娘们都看呆了。   而陆云泽,此时才又一次生起了当初被推荐演九姨太的那种震惊和恐惧。   他……他得穿旗袍啊!!   可他是男的啊!!!   贺邵承在一旁,已经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么儿,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去穿吧。”别的女生当然是立刻就跑去试衣服了,一个个主动的不得了,只有陆云泽,还躲在角落里不肯动呢。贺邵承要穿军装,他演的毕竟是个高级将领,所以不能穿普通的民兵服,必须得气派一点。服装店老板还在给他找呢,一时半会儿还没轮到他去试衣服。   陆云泽气鼓鼓地瞪他,“你就来看我热闹的是不是?可我又没有胸,怎么能把那件衣服撑起来啊。”   “泽哥,没事的,咱有馒头呢。”边上负责饰演卫兵的男生挤眉弄眼,“绝对给你弄出个超大的来。”   贺邵承又一次失笑,用手指抵着唇,根本停不下来。   “去试试吧,没事的,我不会笑你的。”但他还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分,么儿脸薄,笑多了,万一生气了,这几天都没得亲可就糟糕了。于是贺邵承自己咳嗽了两声,把笑意憋住,低头努力哄着对方,“这件旗袍颜色也不花,挺适合你的。”   陆云泽揪着手里的这一件,是件深蓝色丝绒的,整个花纹都做的很精致,确实是一件漂亮的旗袍。   如果不是有些长了,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姑娘们都不太合适,还轮不到他陆云泽来穿呢。   “那……那行吧。”来都来了,真的不穿也说不过去。他只能抿着嘴,特别艰难的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之前进去的姑娘们已经高高兴兴地穿着旗袍出来了。   虽然发型还没打理,也没在脸上擦粉擦口红呢,但旗袍和高跟鞋一穿,她们身上就真的多了民国时期的那股味道,一颦一笑都让跟着过来的几个男生直眼瞪眉。女孩子们也当然喜欢穿漂亮衣服,这会儿就围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去边上挑戴在头上的发饰什么的了。她们自己有头发,所以到时候只需要稍微盘一盘,或者去烫一烫;但陆云泽这个短发的就不行了,还得在店里头租个假发。   虽然自己的衣服还没翻出来,但贺邵承也没闲着,直接就在假发区看了起来。   更衣室里,陆云泽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这才抱着悲愤的心情把旗袍穿上了。   他来的时候穿的是大衣和牛仔裤,现在这会儿连里面的保暖衫都脱了。因为身形还比较瘦,这一件旗袍他穿着居然刚刚好,就是胸前确实太空了一点。他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总觉得现在的他应该是个穿着女孩子衣服的变态。然而当看到全身镜里的那个人时,陆云泽却又是微微一怔,硬生生红了脸颊。   居然……也没有。   还真的挺合适的。   可他明明是个男生啊!!!   里面还有一双高跟鞋,也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居然还能有四十码的女高跟。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这种东西,笨拙的不得了,蹲在地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就是把系带一扣的事。手扶着墙壁,陆云泽站了起来,又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出去肯定要被一群人围着笑死了。不过都到现在了,他又不能撤演……   他踩着高跟鞋,走路还有些不稳,终于出了更衣室。   正围聚在一起聊天的同学们顿时就安静了。   贺邵承还在比较手里的两顶假发,其中一顶是竖着的大卷,感觉似乎更适合还没结婚的女学生;另一顶是贴额头卷波浪,但到后面则是盘起来的发髻。他最终决定给么儿拿发髻,然而接着却听到身边的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也太合适了……”   “嗯?”贺邵承终于抬头,看到了走出来的人。   陆云泽穿着旗袍,抿着唇,略有些不好意思,“这总行了吧?好冷,觉得可以我就去脱下来了……”   贺邵承目光怔怔,已经根本无法从穿着旗袍的么儿身上挪开了。   他知道么儿长得白,面孔小,脸长得秀气,当初十三四岁时更像小姑娘。但他没有想到,穿着旗袍的对方会这样的漂亮……是真的漂亮。尽管他还没有戴假发,也没有涂抹口红,但却一下子将所有的姑娘们都比了下去,仿佛一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是彩色的,其他所有人都进入了黑白模式。   那边店老板总算把压箱底的一套军官服找出来了,拍了拍之后走过来递给贺邵承:“小伙子,你看看这套行不行?你人高,只有这套是合适的了,别的对你来说估计都小。”   贺邵承这才回神,仓促地应了声:“嗯……好,谢谢你,我去试一下。”   陆云泽被导演拉着来回看了看,脸颊都红透了。   “哎,别的都很好,就是没胸。咱们真的给你上馒头吗?”   “不至于吧……我自己往里面塞点衣服就算了!!”陆云泽拼命摇头,“馒头放进来也太羞耻了,那还能吃吗?我们不可以浪费粮食的!!”   “衣服哪有正常的弧度。”他们班班长摇头,也很大胆地提议,“要不去买一件女士文胸?你就勉强穿一天……”   “这就更不能接受了!!”陆云泽真的是又羞又气,脸颊是红的,耳根也是红的。这次来就是挑衣服的,现在衣服穿上身,觉得可以,不就好了嘛?干嘛还要讨论怎么把他的胸脯填起来?此时,一直站在稍远处的贺邵承却是终于走了过来。   他要穿的一套军官服被暂时放在了一旁,根本没有去试的意思。   “么儿,把这个戴上。”他先拨了拨陆云泽鬓角的碎发。   陆云泽吸吸鼻子,瞅着贺邵承,眼眸湿漉漉的。   他本来以为贺邵承会笑他,或者说也跟着欺负他,但实际上贺邵承的神情很平静,很认真,一点来时的笑意都没有。头发丝都被收到了耳朵后面去,假发头套戴上,他低着头给贺邵承折腾自己的脑袋,等戴好了之后还有些不适应,重新调整了一下假发的位置。   “还行么?”他小声问着对方,“我觉得冷,想去把衣服穿上。”   贺邵承凝视着么儿,心脏已经快到他自己都分不清节奏的地步。   他一直都知道么儿是男人,和他一样的男人,也从没期盼过陆云泽变成一个女人。但看着么儿现在男扮女装的样子,他却还是呼吸粗重,只想把人搂在怀里,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瞧。发髻垂在后面,还有点重,让陆云泽忍不住地抬手去抚了抚。他的手腕也很纤细,胳膊不必那些女孩子们粗,现在又有了假发,完全就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姑娘了。   “嗯,我和你一起去。”贺邵承点了点头,重新拿上了自己的那一套军装。   他身材好,人又高,军装一上身只会合适,根本不会有撑不起来的情况发生。刚好发型又是寸头,贺邵承都不用额外整理,只需要把帽子一戴,那股军阀老爷的气势就出来了。因为情节里有涉及用枪,他们还租了个假的模型手枪,是放在皮扣子里的,直接栓在腰上。贺邵承绑着腿,穿着靴子来回走了几步,每一步都能踩出声响。   重新穿上大衣的陆云泽坐在一旁生闷气,不懂为什么贺邵承就能演这样气派的角色,他却得去穿女孩子的衣服。   总之这次租到了需要的服装,一群人直接拎着两大袋子衣服回了学校,当天下午就来了一次带装彩排。相比于之前的便装,这一次的彩排才终于有了他们想要的感觉,所有人也都认真地参与表演,一个笑场或者说闲话的人都没有。   在讲述前面几个夫人姨太的故事时,陆云泽大多时候都只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手拿着绣扇,一手扶着桌沿,当一个背景板。他看着贺邵承拿棍子假抽六姨太,不得不承认贺邵承演的很好,让他跟着都害怕了起来。   不过很快,就轮到他了。   最后一幕,陆云泽从睡梦中醒来,抬眸对上了贺邵承的目光。   而贺邵承也只是冰冷地凝视,在说出台词后,将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是他第一次举枪,之前都只是随意的抬一下手罢了。然而此时的贺邵承却是不住的挪开了自己的手,皱着眉停下了彩排。他知道手里的是一把假枪,这一切也都是假的,但或许是经历过绑架那件事,亲眼看到警察是怎样击毙了张志飞,贺邵承发现,他根本无法把枪口对着么儿。   他……舍不得。   “哎,你磨蹭什么呀。”陆云泽提醒了一声,也不管这个忽然走神了的人,直接自己给配了个“啪”的声音,假装自己被打死了,然后趴到了地上去。   这深秋初冬的,地上可冷了,表演结束,他赶忙就爬了起来,赶紧去搓自己的胳膊。   贺邵承也猛的回神,立刻去拿了外套给么儿披上。   高一的同学对第一次的年级活动自然重视,除了他们班,其他班的同学也都用周末时间在教室反复练习,每个班级都热热闹闹的。因为所有人都在积极参与,虽然就只是一次很普通的校园活动,但也硬生生的被这群学生弄出了歌剧团的感觉。   正式表演的前一夜,每个人的演出服都让他们自己带回了家,好拿回去洗一洗,熨一熨。   陆云泽的旗袍已经挂在衣架上了,边上就是贺邵承的那一身军装。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反串角色,又颇为重要,一群小姑娘们好生讨论,居然不知道从哪儿给弄到了一副假乳,塞在胸口就行。陆云泽羞耻地坐在床上瞧那两个海绵垫子,过一会儿就叹一口气,过一会儿就叹一口气。   贺邵承已经冲完了澡,穿着睡衣回了卧室。   看到陆云泽在拨弄那两个海绵垫,他的唇角就不住地扬起了:“么儿,还在看呢。”   “啊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是个玩海绵的变态好吗?”陆云泽赶忙把假乳一扔,嘴巴也扁起来了,“合着你是穿军官服的帅哥,我可是得去扮女孩子的……”   海绵垫被放到了床头去,陆云泽往边上挪了挪,还帮忙掀开了被子,贺邵承就顺势坐下,和他一起靠在了床头。   “但……么儿你确实很合适。”他说这句话时,神情颇为认真,一点逗弄的意思都没有,“你冷着脸的时候……其实连我都吓了一跳。”   “唔,你也演的挺好的,尤其是打人那一段。”陆云泽叹了口气,现在也就只是纠结纠结了,又不可能甩担子不干。脑袋慢慢地靠在了贺邵承的肩膀上,他一点一点的就给滑到了对方的怀里去,“明天下午就演……演完解放。我们这段时间都没周末出去玩了。”   “嗯,这个周末就去找个地方散步。”搂着怀里的人,贺邵承就情不自禁地想要亲吻对方了,“么儿……”   “诶对了,你的股票怎么样啦?”陆云泽眨了眨眼,先用手指抵住了贺邵承的唇,没让他开亲。现在贺邵承每晚要亲起码半小时,亲完了他就累得睡着了,哪还能记得别的事情。   贺邵承握着他的手指啄了啄,接着才低声达道:“前期稍微又跌了一点,但是从十八号开始,整个大盘都涨起来了。”   “现在都十二月了,那……已经涨了有快二十天了?”陆云泽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嗯,市场热情正在逐渐恢复。”贺邵承笑了一笑,“这次涨的还挺快的,已经到四百点了,我估计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更多熬不住的人参与进来。”   “那看样子,一千五百点就是现在上交所的上限,三百点就是下限。”陆云泽别的不懂,只能这样大致猜测一下,“这次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清仓?到一千点往上估计就差不多了……”   “中途可能会有一点变动,彻底清仓还得再等等,因为也不确定这一次的牛市能够到上次的最高点。”贺邵承又啄了啄么儿的指腹,接着才把人完全抱进怀里,让他坐过来。他低笑着,嗓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愉悦:“么儿,现在总好亲了吧?”   “你这个家伙,每天就知道亲……”   陆云泽吸吸鼻子,抱着他的脖子低下了头。   现在贺邵承学会了用舌头,后来又和他好好的练了许多次,终于在技巧分上合格了,至少不会把陆云泽亲到气都喘不过来。他自己微微张开了唇,对方就轻车熟路地探了进来,勾着他的舌尖一起缠绵。两条小鱼又一次戏水,鱼尾时而贴紧,时而分开,再甩出一池塘的涟漪。   陆云泽低低闷哼着,被贺邵承品尝了他唇上所有的甜。   贺邵承则是紧搂着身上的人,直到么儿的唇又一次被他吻肿之后,才略有不舍地放开了他。怀里的人被亲得眼眸湿漉,就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奶猫,还在张着唇不住地喘息呢。他忍不住又啄了啄么儿的脸颊、耳朵,这才低哄着人陪他休息了。   “睡吧,明天我们早点起来?”   “不……他们又不是上午不上课,我们去那么早干什么。”陆云泽还在被啄着耳垂,按着贺邵承肩膀的手指都微微颤着,“你别乱来了,这样我怎么睡啊混蛋……”   “不弄了,不弄了。”贺邵承失笑,终于抱着么儿一起躺在了床上。   陆云泽拒绝早起,贺邵承也拿他没办法,所以第二天早晨,两个依旧是八点半起来,换好衣服后刷牙洗脸,再来个简单的早安吻,接着下去随便弄点早餐。他们两个的口味都偏中式,所以家里并不会放切片面包这种随手一拿就能吃的速食,倒是挂面、馒头、水饺、馄饨多得很。   贺邵承下了一份大馄饨,是他之前手包了冻在冰箱里的,现在正一个个的往碗里撩,“么儿,好了,过来端一下。”   陆云泽把调拌好的醋碟放在了桌上,又去拿彼此的馄饨。   其实按照道理,吃馄饨是不蘸醋的,馄饨带汤,汤里面有佐料,吃的就是那股鲜美;只有水饺才单盆盛出来,一个个蘸醋和辣椒吃。然而他格外喜欢镇江的香醋和曾姥爷的油泼辣子,能蘸的东西基本都要拿出来蘸蘸,最后让贺邵承也跟着他有了这个并不规矩的习惯。   他们家亲手包的荠菜肉馅大馄饨,蘸上满满的醋和辣椒,热乎乎的吃下去,陆云泽顿时就舒服了。   他的饭量小,基本上就只吃贺邵承的一半,所以他面前是一碗,贺邵承面前是两碗。别的同学都已经在学校里上课了,他们两个免修的却是能够自在地在家里吃这一顿早餐,等到各自吃饱了之后才收拾收拾往学校去。门口的保安看见这两个学生这么晚才来,都已经习惯了,挥挥手就给他们开了门。   “你们也是舒服噢!”   陆云泽带着两个小酒窝,笑着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不过他们两个也没歇多久,只是刚才图书馆坐了一会儿,看了看书,就到了教室那边中午下课的时候。   因为下午就要表演,他们抽签抽到的顺序又前,这会儿是真的一点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陆云泽和贺邵承踩着点到教室,教室里的同学们已经忙碌了起来。一群人负责去给所有同学买便餐,一群人开始搬他们表演时需要的道具,额外有两个小姑娘则掏出了从家里妈妈梳妆柜台那儿偷来的化妆品,开始给演员们一个个擦粉涂脸。   “诶,你们两个,也快点过来,把服装换好,开始化妆!”他们班参演人数多,光化妆也是个大工程呢!   陆云泽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只能叹了口气,“先化妆再穿衣服不行么?”   “当然不行,万一穿衣服的时候把脸上的妆蹭掉了可怎么办?”班长严肃拒绝,“嫌冷可以先披着外套,快点快点。”   陆云泽就这样被赶去了男卫生间——他们暂时的更衣室。   贺邵承那一套到还好,不需要把里面的保暖衫都一并脱了,直接套在外面就行。他跟着么儿进去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陆云泽已经是一身旗袍,只不过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大部分旗袍都被遮住了。他蹲着给贺邵承整理腿上的绑带,两边都弄好了之后才跟着他回了教室。这两个主角绝对是重头戏,班长就特别认真地过来询问——“泽哥,你假胸穿上了没?”   陆云泽耳根红透,拼命点头,“穿上了穿上了,已经穿上了!”   “我也要化妆?”那边贺邵承被几个化妆姑娘按在了座位上,颇有些诧异地询问。   “承哥你是已经长得很帅了,但毕竟上舞台,来擦点粉。”姑娘们笑眯眯的,“承哥哪儿都好,就是肤色还有点黑,稍微盖一层就行了。”   “嗯,那我自己来吧。”要让女孩子给自己擦脸,贺邵承还是不大习惯的,最终就留下了镜子,自己对着抹了抹粉底。   他本身就剑眉鹰目,眼线什么的也确实不用画,光是往那边一站,所有的气势就已经出来了。教室里关着门关着窗,气温也不是很低,所以穿着军官服,贺邵承还不觉得冷,就在一旁看着陆云泽化妆。   此时,陆云泽的假发已经被戴好了。   为了防止真发漏出来,他还被抹了发胶,弄得鬓角额头都光光的,根本看不到一根漏出来的头发。假发也完美地戴在了他的头上,后面的发髻又多了一根簪子,从侧面看,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姑娘了。他的面孔白,粉底也只要稍微扑一层,接着就是画眉画眼。负责化妆的同学几乎是在他这张脸上倾尽了全部的力气,光是眼影就来回上了三层,硬生生给画了个烟熏妆出来。   陆云泽睁开眼,瞅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还没来得及扁嘴亦或是做个表情,就又被捏着下巴正回去了。   “泽哥,别动,要给你画眼线了!”   “呜……要这么多么……”嗓音可怜巴巴。   贺邵承在一旁看着,唇角又不自主地上扬了几分。   他的睫毛被夹了,还粘了一条假睫毛,格外卷翘,让他自己难受得都不会眨眼了。其他地方倒是还好,因为陆云泽本身鼻梁也很挺,并不需要额外上阴影来增加挺拔。折腾完了眼睛,其实大部分妆容就已经弄好了,基本上只差最后一个口红。而此时,他们班负责买便餐的同学也回来了——“一人一个肉松面包啊!”   “算了,先不擦口红吧,擦了就给蹭光了,浪费。”虽然一个人擦一遍也用不了多少,但毕竟是自家的东西,那姑娘想了想,就先放所有演员过去吃饭了。   陆云泽鼓着腮帮子,用力地咬了一口肉松面包。   贺邵承和他坐在一起,还拿了一杯蜂蜜水出来。   “你就一直在笑我……别以为我没看到。”陆云泽抬眸瞪了他一眼,但现在化过妆的眼眸完全瞪不出力道,反而让贺邵承又有些想要亲吻自己的么儿了。   不过他好歹也知道现在不是个合适的时候,所以只是咳嗽了两声,摇头否认:“没有,么儿现在……很好看。”   “可……可我是男的呀……也太羞耻了。”陆云泽低头拉了拉大衣,只见他原本平坦的胸口,现在都隆起来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他一看到这个地方就难受,赶忙又把衣服拉好了,假装那两个海绵垫子不存在。   但这一系列的动作却是被贺邵承全部收入眼底,让他不禁抿唇低笑。 第102章 弥补口红的方式   他们两个早饭吃的晚,现在又吃一个肉松面包,也差不多刚刚好垫饱肚子。   十九个演员都要化妆,尽管陆云泽已经把便餐吃完了,化妆师也一时半会儿没空过来折腾他,先在那边伺候另外十一个姨太了。女孩子们对化妆的要求当然高,光是画眼线,基本每个人都得来两次,把两个化妆小姑娘折腾得够呛。中午午休的两个小时几乎过的飞快,感觉一眨眼就得往会场去了。陆云泽到此时还没擦上口红,不过他自己也不着急,就先拎着高跟鞋和自己其他的衣服,跟着贺邵承去占个好位置。   左右他们不是第一个上场的,上场前再擦个口红,又不是来不及。   下午有这样的活动,整个年级都挺兴奋的,每个人都不要睡午觉了,这会儿都热热闹闹地往大会场去。路过高二教学楼的时候,高二的学长学姐还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瞅他们,好奇这一届新生都弄的是什么节目。   按照学校的通知,所有同学在下午两点十五分就得全部进场,因为在开始之前还有一段主持人讲话和评委介绍呢。教室里这边只是又化了一下妆,时间就来不及了。一群姑娘们赶忙收拾东西往会场赶,而负责化妆的两个女孩也是手忙脚乱,连那只口红落在了地上都没注意。   圆柱状的口红滚了滚,贴在了课桌的桌角,彻底瞧不见了。   会场里,陆云泽和贺邵承坐在一块儿,正在点评其他班演员的服装。   “嗯?他们班演西游记?怎么还披着袈裟来的……诶,那袈裟好闪,怎么感觉都是宝石……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刚才在教室不是有人说了么,他们班是和隔壁寺庙住持借的,是真的袈裟。”贺邵承点了点头,同时将自己传来学校的外套拿出,给么儿披在了腿上,“别着凉。”   陆云泽刚才估计在被按着化妆,还真没听到这个事情,现在眼睛就瞪圆了,一双美目格外的漂亮。   不过他也就只是稍微震惊了一下,接着就把贺邵承的大衣裹上了。他换了旗袍,下面又没穿丝袜,光着腿还真的有点冷呢。   上高中的学生,想法都很有特色,一个班演西游记,另一班则演红楼梦,宝玉头上顶着个大红丝绒球,角色属性再明显不过。表演西方作品的也有不少,比如经典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就在其中,还有的班级选的《葛朗台》,女孩子们穿着童话故事里的那种斗篷裙,施施然走进会场。   虽然在这个年代,社会物资可能还不是很丰富,大部分学生的家庭条件也都比较一般,但他们参与这种文艺表演的热情却是很高的,每一个都似乎化身为了话剧团的专业演员,一点都看不出来这只是一群才上高一的学生。   整个大厅都逐渐满了,他们班剩下来的演员才匆匆入座,路上赶得额角都出了汗。   不过女孩们都和女孩子凑在一块儿,所以贺邵承的身边还是只有陆云泽一个人,并没有被十二个姨太太团团围住。他们两个靠着边坐,等会儿出去也方便,就是看表演的视角不大好,是斜着的。两个人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都坐在椅位上,安静地等待着开场。   幕帘拉开,两个身着礼服的主持人微笑登场。   他们都是年级里遴选出来的同学,前期也彩排过许多次,此时开口便一点磕绊也无,落落大方宛若正经电视台的主持人。两个人热情又优雅地介绍了这次话剧节的规则和评分标准,接着所有评委站起来和同学们挥手。因为都是年级里教课的老师,学生的鼓掌极为热切,几乎是掌声雷动,让整个会场里都充满了青春热情。   陆云泽惊讶地发现,他们班班主任也在评委之列。   抽签排第一的班级已经上去准备了,于是主持人一下场,第二层帘幕就顺势拉开,露出了后台布置好的道具场景。他们班排在第三个,就目前而言还能先看看表演,等到第二组上台时再过去做一下最后的准备。   后台也有学校安排给他们的一个小型化妆室,不过真的很小,只能呆两三个人那种。   因为自己也彻底地参与进了这次的活动,虽然出演的角色未必是他想要的,但陆云泽看起表演也是津津有味,一只手还被贺邵承在下面握着。不过因为整个会场都关了灯,只有舞台上打光,所以也不会有人察觉他们两个牵手的动作。贺邵承时而侧眸看一眼么儿,看到对方那秀气的鼻梁和纤长的脖子时,心里那股燥热就会涌出,必须要他强行压着才能冷静。   其实,从进男厕,一起换了衣服之后,他的心就不安定了。   他腿上的两个绑带是可以自己整理的,但是么儿总会蹲下身来帮他。尽管当时还披了外套,但外套宽大,直接就让贺邵承从领口处看到了么儿的脖子和胸。那两片海绵真的是恰到好处,并没有让衣服多么的隆起,但又显出了一点格外青涩的弧度,让他要真的以为这是么儿自己的胸脯了。他此时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昨天晚上,应该哄着么儿把衣服穿上的。   因为,他突然好想……让么儿穿着旗袍,在家里抱着亲一次。   眼眸暗了暗,尽管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贺邵承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在其他事情上都很冷静,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喜欢去看的东西他也根本不看,然而唯独对于陆云泽,他却是欲罢不能,所有的事情都想要和对方一起尝试。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么儿,那么好,让他那么的喜欢,仿佛他贺邵承只因为这个人而存在一样。   指腹在那柔软的掌心摩挲了一下,陆云泽转头瞅他,眨了眨眼又转回去看表演了。   第一组结束,会场掌声轰鸣,连评委老师都很震惊于这群孩子们的组织策划和表演能力。   第二组顺势上场,中间只有三分钟的道具更换时间,整个时间都很紧张。现在后台空下来了,他们班也不敢再磨蹭,一群演员都站了起来,立刻从侧边出了会场,绕到了舞台后面的位置。不过这会儿最需要卖力的其实是搬运道具的男生,因为他们得先把东西搬到后台,接下来再立刻送上去,把桌布、几个装点的花瓶、茶杯什么放好。   演员们倒是没什么事。   女孩子们的妆都差不多好了,就最后再看看发型有没有问题,衣服有没有问题的。贺邵承站在那里,陆云泽则又伸手给他理了理领子,袖口和腿上的绑带。   “诶,就只有泽哥还没上口红了,过来擦一下。”负责化妆的小姑娘检查了一圈,忽然想起来还漏掉了他们最重要的九姨太。她伸手就去摸化妆包里的口红,然而掏了一会儿,眼线笔、睫毛膏、腮红什么都掏到了,就是没见到口红,“嗯?我放哪儿去了?小丽,你看到口红了没,怎么不见了?”   另一个姑娘也是翻箱倒柜一阵找。   她们两个拿过来的东西不多,也就那么几个袋子,另外十一个姨太太听闻,也赶忙过来帮忙,但无论是哪个袋子里都根本没有口红。她们这才意识到口红是丢了,可……可陆云泽还没上妆呢!贺邵承演男性,不擦口红也没事,但陆云泽可演的是女性角色……   “哎!”化妆的小姑娘都要急哭了,“怎么就丢了,我早知道多拿两只带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快点去和别的班同学借一个……”   “没事的啦。”陆云泽自己还觉得没什么,本来他一个男的,擦不擦都一样,“反正大家都坐那么远,其实看不清脸的,不擦就不擦了……”   “这哪行呀,口红是化妆里面最重要的部分了,一擦口红整个人气色都不一样的。”别的人都摇头起来,“还是赶紧去和别的班借一下。”   其实一场话剧表演的效果,肯定不是靠陆云泽嘴上有没有口红来决定的。但是他们班的同学为这次的话剧表演投入了两个月的努力,大家都想要拿第一名的奖杯,所以现在已经处于追求完美的阶段了,就因为缺了口红,居然每个人的面孔上都充满了紧张。化妆的小姑娘都要哭了,觉得自己怎么能把东西都弄丢,真的是笨死了。她一跺脚就要往外面跑,赶紧要去找别的班借一个。然而后台除非从舞台上走,否则必须要到外面绕一圈。   他们这会儿时间已经不多,第二组表演得短,似乎都要结束了。   贺邵承皱着眉,忽然低声开口:“没事,我来解决。”   “承哥,你有办法?”   “嗯。”他点了点头,抿着唇拉着陆云泽进了舞台后面的小隔间。   门被关上,隔开了所有人的视线,陆云泽脚上还穿着高跟鞋,走路都不大自在,晃了晃才站稳。他自己是真的没觉得什么,大家都不是千里眼,哪里能看得清他嘴上擦没擦口红。不过他也好奇贺邵承有什么办法——“唔,没事的吗,你要怎么弄啊……咱们两个又没有带口红。”他瞧了瞧,这间隔间里也根本没有可以用的东西。   贺邵承却是拉着他的手,直接低头吻了下来。   “亲红就行了。”   陆云泽瞪大了眼睛,心跳都落了一拍。   他怎么都没想到贺邵承居然是打算用这个办法!   虽然说他每次接吻之后嘴唇是会红一段时间,但,但这也太大胆了吧?他们在学校啊!!外面就都是同学啊!!!然而唇已经被吻住,陆云泽一点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接着就被舔开了牙关,被迫给贺邵承品尝到了自己的舌根。   贺邵承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也不比他慢。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己也是假借这个理由来亲么儿罢了,如果只是要把嘴唇弄红,他大可以用温水帮么儿擦一擦嘴唇,再让他稍微来回咬一咬唇瓣。嘴唇受压,自然会充血红肿,完全不需要他来亲吻。然而此时,他却是先把人压在墙壁上好好的亲了亲,把么儿的舌根都舔了。   双手按着那纤细的手腕,他完完全全就是把人压在墙上,一点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他终于尝到了。   尝到了那个穿着旗袍,化了妆的么儿。   贺邵承自己也是一身民国军装,此时压着穿着旗袍,戴着假发的陆云泽,仿佛彼此真的回到了民国时期。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军阀,他肯定不会要那么多姨太太……有么儿一个人,这辈子就够了。陆云泽被他亲的呜咽不止,手想要挣扎,但又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还好这个时候的学校都根本没有监控,他不用担心自己和贺邵承的荒唐事被什么管理老师看到。   “呜……”   真的……太过分了。   贺邵承现在……越来越过分了!   因为亲吻的地方并不合适,尽管实际上才吻了一分钟,但陆云泽却觉得像是已经亲了有半个小时,让他的脸颊上都飘出了一层粉,根本不用额外扑腮红了。贺邵承也是记得自己等会儿要上场的,所以当品尝到一点甜美之后,他的大脑就冷静了许多。其实接吻的动作更容易把舌头吮红,唇瓣只是稍微开始有点充血罢了。他此时才终于做起了能够让么儿嘴唇泛红的事情——他重新低下了头,一点一点的,用自己的牙关去吮咬陆云泽的唇。   每一块唇肉都被啃红了,因为是被贺邵承的牙齿咬的,其实还有一点点痛。不过这个时候,他又不能和对方吵架,只能微微湿漉着眼眸,特别生气地瞪着他。   陆云泽轻喘着,心脏还跳动如鼓。   他的唇终于被咬红了。   “你……你是真的,太大胆了……”嗓音很轻,还微微颤着。   “不是很有用么。”贺邵承沙哑地低喃,之后啄了啄他的额角。   他虽然很想抱着人再温存片刻,但毕竟外面的同学都还在等着,所以此时只能忍住,强迫自己冷静。贺邵承也是第一次做这样大胆的事,做完了之后耳根就跟着红了。他知道今晚自己肯定要被么儿骂了,不过……他不后悔。   “走吧。”   唇抿了抿,他又咬了一下陆云泽的唇珠,确定那两瓣唇已经红艳得比擦过口红还要更漂亮几分后,才拉开了隔间的门。   陆云泽想骂他,但见门已经开了,便只能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的情绪,踩着高跟鞋走出了隔间。   他的唇瓣已经明显地红了,又因为生了闷气,此时完全就是一个冷艳的民国女人,哪里还看得出平时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模样呢?众人都是大惊,眨了眨眼后才发出了“哇”的声音。   “承哥,你怎么办到的?”   贺邵承想到刚才的吻,耳根就更红了一点。不过他面上还能维持冷静,于是就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用纸巾搓了搓,搓红的。”   大家还很单纯,脑海里冒出了一个陆云泽坐在那儿被狂揉嘴巴的样子,是觉得不太雅观,怪不得要进隔间。   陆云泽抿着唇,抬眸瞪了他一眼,又抚了抚自己刚才被压得差点要塌下去的发髻。   每个班的表演时间是半小时,第二组确实时间短,二十分钟不到就结束了。演员谢幕,评委组打分,而舞台上的道具则得迅速撤掉,再由他们班的同学迅速换上新的。桌子椅子虽然都是轻便的那种,没去旧家具市场搬红木老椅子来,但毕竟十三张椅子和一个长条桌子呢,他们班剩下来的男生那是都来帮忙了。几个姑娘迅速的把桌布铺好,接着又是放花瓶,放茶杯。陆云泽也拿上了自己的摇扇,先遮住了半张脸,还在瞅着贺邵承生气呢。   过分!   贺邵承轻轻的捏了捏么儿的手,尽管身边全是人,但目光中却唯有陆云泽一个。   “上去了上去了!”班长一挥手,见那边道具放好了,赶忙像赶小鸡一样把自己班的演员赶了上去。   抽签抽中第三个,其实运气非常的好。评委老师既能够根据前两组的表现有了一个初步的打分标准,又不至于看得太累,失去对话剧的兴致。台下的同学们也是如此,才看了两场,每个人都没看够呢,起码要到第五场表演时才会陆陆续续的开始犯困。他们班也因此颇为自信,十二个姨太和贺邵承分别落座,两个丫鬟则站在边上,还有两个在远处守着的卫兵。   帘幕拉开,他们班的民国妆容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十二个美丽漂亮的旗袍姑娘们都端坐在椅子上,手持摇扇,遮住自己的半张面孔。而她们每一个人的腿又都是交叠在一起,翘着一条在外面,连那高跟鞋的弧度都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目光。   陆云泽混在其中,此时也当然不能再纠结了,只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九姨太的角色。   有十二个姨太围着,贺邵承这个男主人反而一时间没人注意到。等到旁白响起,贺邵承站起来时,众人才发现,还有一个这样高,这样帅的男生——“那是不是贺邵承?就中考满分的那个?”   全年级的姑娘们都尖叫了起来。   这也太!帅!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熟悉民国这段历史,知道的也就是“张学良”这种人生特别戏剧化的军阀将军,因此旁白提到了“杨森”两个字,学生们还没什么反应,以为贺邵承演的也是个英俊潇洒的军官角色。然而接着,剧情的走向就让所有人开始目瞪口呆,表情僵硬,最终不忍直视——这么帅的角色,这么帅的同学……怎么演的是个变态啊!!!   当看到结发妻子早逝,杨森娶续弦时,他们还表示可以理解;但续弦娶回来不要,又纳了三姨太,最后得了肺痨咳血咳死。四姨太脑溢血半身不遂,怎么也有陪伴的苦劳吧?杨森居然也不管不顾,直接扔了;五姨太更是强纳进去的,最后自己溺水而亡。   就前期这几位,所有同学们都已经受不了了,就算贺邵承长得再帅,滤镜都直接失效。   但是他们没想到,从六姨太开始,那才是故事的第一个高潮。   六姨太本来是杨森上司家的一个丫鬟,才十五岁就被杨森酒后玷污,不得不纳入了府里。但他却又不喜欢这个女孩,只是因为一次敬茶水温烫了,就直接拿起铁棍对人进行殴打,拳脚相加。虽然观众们都距离舞台很远,其实看不到贺邵承脸上表演时的表情,但光听着贺邵承念出来的冰冷台词和那充满了张力的动作,他们还是觉得那些殴打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脊背都是一阵冰凉。   最后,六姨太被殴打成了精神病,杨森让人把她用铁链子绑到乡下,像是一条狗一样拴在门上。   看着原本穿着旗袍,漂漂亮亮的姑娘现在头发散乱,目光无神地坐在地上,有的女孩子已经忍不住哭了。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残害女性的人啊?   但杨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是军阀,是乱世桀雄,甚至在抗日战争中为维护中华民族不受欺辱做出了贡献;但是他也是支持内战的一员,在对待女性上更是把人当成畜生一样,根本没有尊重人命的意思。   七姨太,一个被杨森收养,后又纳为妾室的姑娘,因和同班男生自由恋爱,就遭到了杨森的设计枪杀。八姨太则是与杨森形同陌路,接下来,九姨太——贺邵承对上了么儿的目光。   陆云泽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摇扇,冷漠地盯着他。   他人高,一站起来就比之前的演员更有气势,此时又穿了高跟鞋,和贺邵承之间的身高差距已经缩小到了几厘米。他此时戴着假发,又穿着旗袍,脸上擦粉化妆,唇瓣又泛着一层红,连坐在评委席里的班主任一时半会儿都没认出来这个姑娘是谁。她觉得长相很熟悉,可是……不对啊?   等到陆云泽微微掐着嗓子开口时,她才猛的想起来了,这是她班上另一个中考满分,之后还老不来上课的学生——陆云泽!!!   看着台上完全是个姑娘模样的男同学,班主任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不是他们班的人当然都不知道现在台上的其实是个男生,还有小伙子们好奇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呢,因为他们明显能感觉到这一位要更漂亮,更冷艳,好像就是高了一点……不过一想到这个剧情,他们又忍不住地对陆云泽露出了可怜的目光,因为不用猜都知道,结局肯定很惨。   陆云泽虽然饰演的是姨太,但这个角色毕竟在大学读书,有一点属于读书人的傲气,于是在台词里,还加入了蔡文娜毕业论文《一个过度时代的家庭》中的经典话语——“这群女人,无非是像猪一样被养在家里,反正有的是钱。”   观众们又是一抖,觉得这场话剧,已经要把他们的心看到拔凉拔凉了。   虽然早有预料,这个九姨太结局也不会好,但当看到九姨太要求离婚,杨森假意答应,第二天早晨却亲自举枪将人击毙时,台下的他们还是忍不住地落了泪。其实这一刻,尽管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贺邵承依旧有些无法做到用枪对着么儿。他的动作还微微的偏了偏,但后台控制的同学已经把枪击的声音播出来了。   陆云泽睁着眼睛,顺势倒在了地上。   他一个死掉的角色,就得和其他姨太一样,保持静止的动作直到结束。   这大冬天的,躺在舞台的地板上,陆云泽冷得都要缩起来了。   那边还有十姨太、十一姨太、十二姨太的故事在讲,他面对着观众躺着,也基本看不到贺邵承此时的表演,只能听到对方走路时皮靴踩出来的声响。贺邵承的靴子还是他帮着系好的,腿上的绷带也是,应该不至于松了……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时间倒是过的快了起来。   整场话剧完美地表演结束。   三十分钟,卡点刚刚好,当旁白念出“剧终”两个字时,台下的老师和同学都还怔着,安静了一会儿才发出了如雷般的欢呼和鼓掌。   而躺在地上、坐在地上、跪在地上的十二个姨太们也立刻站起,带着丫鬟还有卫兵,当然不缺他们的男主角贺邵承,一起站成了一整排,手牵着手和观众们鞠躬。陆云泽就在贺邵承身边,手也是被他紧紧握着的,紧到他都有些疼了。但是他却一点气都生不起来,因为他听到了贺邵承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刚才半个小时的表演也很费精力啊。   唇角不自主的扬起了,脸上的两个小酒窝露了出来。陆云泽侧头看向对方,忍不住地眨了眨眼,也不想和他计较之前在隔间里的事情了。   他们……一起完成了一次话剧表演。   虽然看上去很幼稚,但是现在想想,或是会是他们高中三年最为宝贵的回忆呢。   鞠躬完毕,台下的掌声依旧不止,连不少评委老师都眼含泪水,来回擦了擦之后才开始给这一个班级的表演打分。下一组还要上场,他们也不能霸占着位置,赶忙就撤回了后台去,还每个人都顺手拿了点能拿的道具。   陆云泽抱了个大花瓶,贺邵承端着自己的茶碗,两个人下来,看着第四组的班级匆匆上场,彼此既是松气,又忍不住地都露出了笑容。他们班班长一脸激动,高兴地在地上蹦了好几下:“你们表现的太好了!!我觉得我们班肯定要领水晶杯了!”   “班长,现在能卸妆了么。”陆云泽把道具还给了道具组的同学,手上终于空了,第一件事就是拿他的大外套,快速的往身上一裹,缩起来的样子仿佛一个东北老汉,偏偏脸上还是姑娘的妆容,假睫毛浓得像是两把羽毛扇子,“我受不了了……”   别的姑娘们倒是还不着急卸妆呢,围在一起激动地臭美。   “泽哥你卸吧,但是衣服和假发最好别换,等会儿还有领奖的。”班长也理解他,挥挥手放人去了。   陆云泽裹着大衣,艰难地踩着高跟鞋,拎着他们自己的东西,和贺邵承一块儿去了男卫生间。   这么一个大话剧表演,到目前为止也已经进行了有一个多小时了,当然会有出来上厕所的学生。男同学看到一个女生居然走进了男厕,顿时就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不是走错了……”   “没走错,我男的!”陆云泽这会儿也不憋着了,直接用自己的嗓音吼了一声,成功把路过上厕所的无辜群众吓跑了。   贺邵承在边上笑得肩膀一直抖。   他们又没有专门的卸妆用品,这会儿就只能先把假睫毛扯下来,再用水擦把脸什么的。陆云泽知道这些化妆品不是随便揉揉就能揉下来的,因此还很小心,生怕给自己揉成了个熊猫眼。他拉了拉睫毛,虽然是假的,但粘的还挺牢的,让他特别担心自己是不是要把真的睫毛也跟着扯下来了。但贺邵承却是翻了翻他们的袋子,拿出了当初陪姥爷在上海溜达时买的相机。   “么儿,我们一起拍张照吧。”   “啊?就这个样子?”陆云泽特别委屈地扁嘴,“我不想拍,太黑历史了……”   贺邵承抿唇低笑:“可是……真的很有纪念意义,我想留下点以后能和你一起回忆的东西。”   等到他和么儿都年老了,坐在一起,笑着去翻看年轻时的这些照片……   陆云泽的唇又是咬又是扁,虽然心里很想拒绝,但看着贺邵承那样认真的目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相机设置了延迟,贺邵承把它按好之后放在了水池的台子上,就这样给他自己和么儿拍了一张合照。   陆云泽还把大衣脱了,和他靠着站在一起,仿佛是一对来自民国的夫妻。   他是很想再多拍几张的,尤其是现在的么儿。但陆云泽是真的受不了了,套上衣服之后就立刻心狠手辣地揪掉了自己的假睫毛:“这玩意儿挡我视线挡好久了……真不知道那群女生怎么受得了的。对了,贺邵承,我觉得我得用酒精来擦眼睛上的这些妆,或者起码用洗面奶……”   “不能用清水吗?”贺邵承对此也并不了解,偷偷的按了两下快门,就将相机重新收好了,从他的袋子里拿了一包餐巾纸出来。   “呜,不行的……一擦就要揉开了。”   可他们两个手里也没有酒精或者洗面奶,此时能有的只有清水罢了。贺邵承想了想,就去用水沾湿了纸巾,低头一点一点的给么儿擦拭起了眼睛上的妆。他只是盖,不左右擦,所以绝对不会把眼线的颜色拉扯到别的地方去。因为眼线还很靠近眼角,他还又换了一张纸巾,折出一个尖后,温柔地,耐心地给他擦拭着。   虽然自来水是冷的,但被贺邵承这样轻柔地擦着,陆云泽也感觉不到难受,还……还挺舒服的。   他垂着眸,乖乖的给贺邵承弄着自己的脸,此时又过来了一个上厕所的男生,看到男厕里居然站着一男一女,吓得自己又走出去看了看标志。他一脸懵逼,都不知道该不该进来尿尿了,而此时贺邵承转过了头。   “我们两个都是男的,他是因为话剧表演才打扮成这个样子。同学,你放心去。”   陆云泽也指了指自己的喉结,示意他自己是个绝对的男人。   男同学点点头,战战兢兢地进去了,尿尿都很紧张。   脸上的粉随便擦擦就行了,主要是眼睛那一块比较麻烦。他们带来的纸巾也不多,所以贺邵承还得反复折叠,将没有用过的地方拿过来给么儿擦拭。他的动作很轻,所以来回擦了十多分钟,陆云泽的眼眸也只是微微的泛起了一层粉了,并没有被擦到像哭过那样通红通红。他瞅了瞅镜子,觉得也差不多了,剩下来最后一点回去用洗面奶好好的洗一把就行。   “我们回去吧。”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子,“呜,还不能摘假发,难过。”   “再忍一忍,我觉得我们确实是会有奖的,等到拿了奖杯之后就能摘了。”贺邵承自己也只是冲了把脸,稍微把那些粉底擦了。   两个人重新回了座位。   他平时就会给陆云泽带各种各样的零食和蜂蜜水,今天当然也没忘,一坐下就拿了一盒饼干和一瓶柠檬蜂蜜水出来。都是自己家里调配的,也不用担心添加剂太多。陆云泽先喝了一口水,接着再把水杯递给贺邵承喝,自己则拆开了饼干袋子。   “哇,承哥又给泽哥带吃的了!”其他的演员们瞧见了这边的动静,纷纷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也太贴心了!”   “你们也吃点,我和贺邵承早饭吃的晚,其实还不饿。”陆云泽也不小气,给自己和贺邵承留了四片,剩下来的就都递给别的同学。   他们班人多,一人拿个一片就不剩多少了。他也没打算要剩下来的盒子,所以连饼干渣渣都被他们班的男生张口吞了,一点没浪费。贺邵承吃下了么儿送到他唇边的饼干,一瓶蜂蜜水也被他们两个一起喝完了,根本没有分开用水杯的意思。彼此的手都擦了擦,当一群人终于安静下来看话剧时,他们两个却是在黑暗之中,又一次十指相扣。   贺邵承感受着掌心那柔软的触感,仿佛心口也被填满了似的,不禁就露出了一点微笑。   剩下来的表演,其实也都十分精彩。   在这个年纪,组织一场话剧考验的并非单单是学生们个人的演技,它更考验的是一个团队的合作能力,策划、设计、组织能力。虽然演员里会分主角和配角,但作为一个整体,每个人都是同等重要,任何一个环节的发挥失败都会导致整个场景的失败。陆云泽今天中午没睡午觉,但或许是还残留着一点上台表演时的紧张和兴奋,他居然也没犯困,就和贺邵承在底下拉着手,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每一场表演。他其实也没像别的同学那样在意自己班级能不能拿到第一名,但显然别的同学最关注的就是这件事了——“我觉得我们班稳了。”饰演卫兵的男生已经提前高兴了起来,“真的,你看那些评委和其他班同学的反应,没有一个比咱们班结束时更热烈好吗。”   “哎,你可先别说,还是等最后结果吧。”其他同学不喜欢提前吹牛,直接就把他的嘴捂住了。   他们年纪一共九个班,表演结束时都已经下午五点半了,不得不快点计分宣布结果。还好评委老师们的打分是提前打的,这会儿也不需要什么讨论时间,直接把各自的打分单交给主持人就行了。几个同学快速的用计算器算出了每个节目的平均分,又从高到低排列了一下。只花了十分钟,他们就得出了最终的结果——他们班班主任坐在第一排,冲自家学生们挥了挥手。   坐在后排斜方角落的学生们拼命和自己班主任摆胳膊,一个个都热情地不得了。   不过主持人已经上台,接下来就是宣布获奖情况的时候。毕竟是整个年级努力准备的,所以除了前三名会有奖杯以外,其他班级也都会各自有个奖状,以资鼓励。这种颁奖也自然都是先从后面的开始,最先说的就是“最佳服装奖”、“最佳台词奖”这种单张奖状的事情。一连念了七个班,都没有他们高一一班,所有同学的心就彻底定了。   起码他们在前三!!!有水晶杯啦!!   陆云泽和贺邵承也都笑了。   他侧眸看向身边的贺邵承,尽管穿着正儿八经的军官服,但此时脸上带着笑,贺邵承还真的一点去上交所时的气势和样子都没有。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世真的很值得——他能够和贺邵承一起经历青春,一起享受这样单纯又美好的校园时光……   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让贺邵承为了吃一口饭,走上那样不干净的路。   台上颁奖完毕,主持人笑着送走了所有的同学,宣布了获得第三名的班级。   不是他们高一一班。   在侧方的角落里,无论男生女生,一个个那是鼓掌鼓得宛若雷鸣,真心实意地庆祝着对手拿第三。   相比于之前只上去班级代表,前三名就是全部演员和后台同学上场领奖了。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虽然这会儿都即将到晚上六点,但没有一个人着急回家。剩下来的两个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接下来为第二名鼓掌的是他们自己。但然而也确实,他们一班的话剧从选题立意上就独辟蹊径,表演过程又急剧冲击力,不拿第一根本说不过去。   第二名悻悻上场,不过也算是值得庆祝,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轮到他们时,高一一班几乎全部站了起来,从侧边享受着所有同学的目光,骄傲地上了领奖台。   贺邵承作为主演中的主演,当然是被围在中间。而陆云泽也始终跟着他,所以最终就是一起站在的舞台中央。十二个姨太围着老爷站好,还各自拿出了摇扇,整整齐齐的遮住一点下巴,一人迈出一条腿,仿佛是来拍艺术照的。陆云泽也不得不跟着做了一样的动作,羞耻地都不想抬头了。   主持人送来了水晶奖杯,校长走上了台,和贺邵承握手,颁奖。   贺邵承抿唇微笑,一手拿着奖杯,一手牵住了么儿。   他们身体贴的很近,所以握手的动作也没人发现。而台下负责拍照的老师顺势记录下了这一幕,后来还觉得这张照片十分不错,直接印刷了出来,张贴在了他们高一走廊的学生展示区。   整整三年都没撤。 第103章 感冒了   此时的陆云泽还并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就这么一次反串,还被拍下了照片,要挂在走廊里三年。   拿了奖杯大家自然高兴,班级同学还要出去庆祝一下,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那就只有一个——把这冷死了的旗袍脱了,换上棉毛衫棉毛裤再说。十二月份已经入冬,还好他们是呆在室内,否则去了室外,陆云泽肯定要冻成冰块了。他终于把自己的假发摘了,里面涂抹过发胶的头发还一缕一缕的沾着,并不像平时那样能够随意的散开。   陆云泽也就只是借了同学的梳子随便梳了梳。   “反正这周布置的作业少,我们一起去吃大排档吧!”完成了这样一件大事,还拿到了第一名的水晶杯,全班同学兴奋的不得了。陆云泽刚和贺邵承换好了衣服,就听那边已经商量起来去哪儿吃饭了。   他摸摸肚子,也差不多饿了,回去再做饭什么估计起码要到七点半,也确实不如跟着出去聚个餐。   “走走走,我也想吃大排档,咱们去哪儿啊?”他凑了过去,脸上可能还有点粉没擦干净,居然比平时都要更白几分,脸嫩得仿佛能掐水。   他们班姑娘们还想继续臭美呢,这么漂亮的旗袍,这么漂亮的高跟鞋,三年估计也就这一次机会。不过实在是天太冷,最后她们也只能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不过脸上的妆和发型那是坚决不撤的:“就去隔一条街的那个地方,便宜又管饱,承哥,一块儿去么?”   贺邵承摸了摸么儿的头发,笑了:“当然。”   奖杯是不带回家的,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了教室,特别骄傲地把水晶杯放在了讲台上,每个来上课的老师都能第一眼看见那种。接着,他们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包,而负责化妆的姑娘也终于在地上找到了她的口红。她还以为是真弄丢了,现在失而复得,脸上的笑容简直不能更灿烂:“哇,原来是掉地上了,泽哥,我现在再来给你补一下?”   “去去去。”陆云泽赶忙摇头,腮帮子都气的鼓起来了,“我是男的!我不要那玩意儿!”   众人大笑。   贺邵承又帮着他梳了梳头,将因为发胶黏在一起的发丝拨拨开,总算是稍微恢复了一点平时的发型。陆云泽又甩了甩脑袋,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包。他们两个早晨也没带什么东西来,现在旗袍和假发也都还给道具组了,书包轻得很呢。但贺邵承看着那被收到大麻袋里的衣服,却是略微有点惋惜。   他抿了抿唇,稍微回忆了一下正式登场前的那个吻。   耳根又红了。   贺邵承自己那是方便,就只擦了一层粉,现在衣服一换,完全就是平时的样子,一点刚刚演完话剧的感觉都没有。两个人书包背好,别的同学也都差不多了,一整个班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学校附近的大排档。因为天色已经黑了,气温又降了几度,陆云泽几乎是被贺邵承拉着贴在一块儿走,任谁也看不见他们两个还在底下握着手。   虽然明知道路灯昏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陆云泽的心跳还是很快,被贺邵承这些小动作弄得脸颊微红。   这种偷偷谈恋爱的感觉……真的是……   他上辈子没和贺邵承好好谈过,这会儿面孔就慢慢的红成了个大水蜜桃,瞅着对方的眼眸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湿漉。而贺邵承其实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只是面上特别能装罢了。他又握紧了一点么儿的手,那软手被他牵着,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其他同学还在说说笑笑,他们两个就走在所有人的最后面,无声的体会着此刻的温度和心跳。   大排档一下子去了四十个人,就算十个人一桌,也要安排四桌。还好老板有备用桌子,帮着在路边搭起来了,否则他们全班还吃不上这一顿饭呢。   吃饭这种事都是人多便宜,而且考来他们班的学生家庭条件都不错,并不会在意这点聚餐的钱。陆云泽和贺邵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尽管同桌的也有不少男生,但显然好几个姑娘也围了过来,嘻嘻哈哈地表示要和承哥还有泽哥坐一块儿。一群人也都是高一了,如果当初没考上高中,这会儿说不定都在外面找份工作上班去了。所以对于出来吃个饭这种事,他们也没有一点生疏,很快就点了六个冷菜,又商量商量,每桌来了八个热菜。   路边的大排档,最不缺的一道冷菜就是麻辣小螺蛳。   螺蛳这种东西,随便一条河边就有,高兴的话下去捞,自己就能捞个一两斤出来。稍微泡一泡,养一养,让它把沙子吐干净,再剪了头,拿红通通的辣椒和酱油什么一炒,就是一道便宜又有味儿的下酒好菜了。这玩意儿便宜,老板也不介意多给点,每一桌都是满满的一大盆,又是红油又是辣椒碎,一看就味道好。虽然归为冷菜一列,但这可是道名副其实的热菜,刚好坐在外面天气也冷,吃点辣的身上才能热乎起来,所有人也就立刻拿了牙签,开始你挖一勺,我挖一勺的吃上了。   贺邵承倒是没尝过这个,看着那一个个田螺愣了愣,“么儿……这个,怎么吃?”   在他身边的男生捏起一个螺蛳,都不用牙签的,直接就对着孔用力一嘬,把里面的螺肉嘬了出来,“承哥,就这么吃,味道可好了。”   “哎,你别听他的,螺肉能吃的就那么一小块,里面都是脏东西。”陆云泽平时吃的也不多,因为他和姥爷都觉得螺蛳这玩意儿不怎么干净。但此时坐在一块儿了,也没必要去想那么多,因此他就给自己也舀了一勺,放在了碟子上,接着又捏了一个,给贺邵承看着自己的动作——“主要能吃的就这么一点,把牙签顶进去,然后拉出来……看到没?后面跟着的这些都别吃,只要这一个顶。”他把螺肉沿着壳一蹭,后面那些不干净的就都没了,只剩下被牙签顶着的那一块不比米粒大多少的螺肉,“好了,你尝尝?”   贺邵承张口抿去了那一块,尝了尝,“嗯……好像味道是不错。”   “承哥!你可别听九姨太的,螺蛳这么规矩得吃就没味了!吃螺蛳的精髓就在用嘴嘬好吗?”   “九姨太”一出口,边上的人就都大笑了起来,连带着不是他们桌的都过来凑热闹了——“哇,九姨太怎么了?泽哥,还伺候老爷啊?”   陆云泽眼睛一瞪,气得腮帮子都鼓了,把牙签往桌上一拍,气道:“话剧都演完了还这样喊我?!”   贺邵承笑得用手抵住了唇,但还记得要哄自己的么儿:“不理他们,我们继续吃。”   “哟……老爷独宠九姨太啊!”   陆云泽生气的样子其实一点都不严肃,反而像是一个受气包,所以大家根本不怕捉弄他。而贺邵承听到别人开这个玩笑,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点莫名的喜悦,所以也忍不住跟着笑。一群高中生,刚刚结束准备了两个月的话剧表演,谈话的内容当然离不开这次的活动。尽管在座有几个姑娘都对贺邵承挺有意思的,也有女生对陆云泽颇有感觉,但这种还没挑明也根本无法挑明的感情当然不好去谈,只有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之间的兄弟情是最好聊的——到最后,已经没人叫陆云泽“泽哥”了。   全喊的是“九姨太”。   陆云泽一开始还能生气,最后已经无力了,随便别人说去吧,他要吃饭。   大排档的菜都是直接在边上现烧,之所以在他们复旦附中出名,也就是因为味道好而且分量足。一群十五十六岁的小伙子小姑娘,又不喝酒,吃起饭来当然不少,基本上是来一个菜消灭一个菜,桌上都不留几个盘子的。螺蛳也早就吃光了,边上的垃圾桶里全是空壳,每个人的嘴唇上都沾了点油。   贺邵承喝着水,又给么儿夹了一筷子大青菜:“多吃点。”   陆云泽吸吸鼻子,“嗯”了一声,把猪油渣炒的青菜搭着米饭吃了。   他们这一顿吃下来也不贵,比之前他和贺邵承两个人去吃牛排都便宜的多。大伙分别掏了钱,之后就各自组队回家了,再晚爸妈肯定都要不乐意。陆云泽和贺邵承又回学校取了自行车,这才骑回了他们两个的小洋房。路上看到有老阿婆推着手推车在卖菠萝,他们两个还去买了一个大的,让阿婆帮忙切好,直接拿回家泡上盐水就能吃。   但是或许是下午一直穿着旗袍着了凉,陆云泽回家路上就打了个喷嚏。   贺邵承忍不住皱眉,“么儿?还好么?”   “没事啊。”陆云泽摇摇头,“鼻子有点痒,唔,我要回去擦一下鼻子……”   他们两个一到家,还没开灯呢,陆云泽就已经跑去桌上抽了一张纸巾,用力地擦了擦鼻子,缓解了一下鼻粘膜里面的痒意。贺邵承则是走了过来,从后面抬手摸了摸么儿的额头,又用自己温热的掌心碰了碰他的脖子。陆云泽这会儿的体温很正常,并没有任何发烧的意思。他这才放心了一点,但还是决定去厨房烧一点姜汤出来。   “么儿,你先去洗把热水澡,我给你烧点红糖姜枣汤好不好?”   “啊……可我不喜欢喝那个。”陆云泽又搓了搓自己的鼻子,还带下来不少之前擦的粉,“我不喜欢红枣……”   “那么给你换蜜枣?”贺邵承又凑过去轻轻地啄了啄他的额角,“稍微喝一点姜汤,发发汗。我怕你感冒。”   “那……那好吧。”陆云泽其实更喜欢银耳这种东西来煮炖品,但是既然重点是姜,那么放银耳就不太合适了,只能配点红枣或者蜜枣什么的。红枣煮起来似乎圆圆的,一个个特别漂亮,但煮完了里面都是空的,枣肉也酸的厉害,还不如蜜枣,起码吃起来不酸。他被贺邵承拉着去了楼上,又是开煤气烧水,又是给他拿睡衣。屋里头的空调也都开出来了,贺邵承还开了浴室的白炽灯,没一会儿就逐渐暖和了起来。   “你好好的洗一洗。”他颇为认真,“我下去煮汤,我们两个一起喝。”   “嗯,你去吧。”陆云泽点点头,关上了浴室的门,自己脱衣服冲澡去了。   其实他们也有浴缸,泡一泡更舒服。但是他们家又没请佣人,用浴缸就得先擦一遍,用完还得再洗,这就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冲一把澡轻松。热水烧了一会儿,陆云泽首先洗起了自己的头发,因为那发胶沾着,他还真挺不舒服的。洗发露来回揉了两次,揉得头上全是白泡泡,他这才觉得差不多了,又用洗面奶好好的擦了一把脸。身上来来回回的都要洗,他们家还买了个长柄的刷子,专门用来自己刷背。   一场热水澡洗出来,陆云泽浑身都跟着暖和了,穿上毛绒睡衣就下了楼,手上还顺便拿了一条毛巾在那儿搓头发。   空气中漂浮着蜜枣姜汤的香气,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还可以接受。   “贺邵承,我洗好啦。”拖鞋走起来“啪嗒啪嗒”响,他进了厨房,直接到了贺邵承的身边,“唔,可以盛起来了么?”   贺邵承听着他的嗓音,眉头却是兀的皱了起来,也不继续搅动蜜枣了,而是放下了勺子,面孔特别严肃地看着对方:“么儿,你的嗓子……”   “怎么了?”陆云泽还没什么感觉,“我觉得我挺好的呀,刚才洗得热乎乎的,舒服着呢。”   “可你的嗓音,有点……怪。”天天和么儿在一起,贺邵承当然最熟悉他平时的声音,此时陆云泽说话也还算不上哑,但就是多了一点鼻音,没有平时那么清亮了。他是知道么儿多容易生病的,之前几次感冒着凉也不都是这样吗?贺邵承的心顿时就沉了沉,“么儿,你上楼去,我把汤端到楼上来。”   “诶?”陆云泽眨巴眨巴眼睛,“坐在床上吃?”   “嗯,搭个小桌子,别在这儿着凉。尽量在感冒发出来之前把它压下去。”贺邵承的神情很严肃,早知道他应该给么儿带更多保暖用的衣服的,而不是让对方只能披着一件大衣盖着那光裸的腿。他又皱了皱眉,露出了清晰的懊恼表情,接着就把人哄到了楼上去。   陆云泽自己则真的不觉得冷,但揉着头发时又打了个喷嚏。   哎,好像是要感冒了。   他不逗留了,赶忙回了开了暖空调的卧室,老老实实的上了床,把自己的腿和肚子都用被子盖好。   他每次生病,就算只是感冒咳嗽,贺邵承都会像伺候老佛爷一样盯着他吃药喝汤;如果是发了烧,那更是直接拉到医院去打退烧针,紧张得和什么似的。陆云泽当然舍不得看他这样紧张,所以这会儿十分希望自己这次不要发病。他老老实实的裹着被子等着对方上来,贺邵承的动作也很快,端着姜汤进了屋,先给他放在了床头柜上,等到小桌子搭好之后,才让么儿坐在床上开始喝。   “脚冷么?我再去泡两个热水袋过来,一个你塞脚底,一个抱在怀里,嗯?”   陆云泽喝了一口,虽然姜本身是辣的,但这会儿被红糖还有蜜枣冲淡了辣味,只剩下那股让他额头出汗的热意了。他乖乖地喝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姜汤,又抬起眸冲贺邵承笑了一下:“嗯,那麻烦你啦。”   贺邵承立刻过去烧水。   两个热水袋都套了毛绒套子,所以尽管倒进去的是开水,但也并不担心贴着脚底烫到。一放进来,陆云泽就觉得被窝里热了,仿佛是在睡农村的土炕。他也把姜汤喝完了,接着就被塞进了被子里,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贺邵承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到已经出了一层汗,这才松了口气,自己去收拾碗筷,再冲澡刷牙。   今天本身离开学校就晚,后来又在外面吃了顿饭,现在折腾折腾,等到贺邵承也回卧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他擦了一把自己的寸头,接着就把毛巾放在了床头柜上,只见陆云泽已经缩在床上,一副睡着了的小模样。不过他现在其实还没睡沉,所以贺邵承一进来就睁开了眼睛。   “唔,你总算来了……”   贺邵承这次没让么儿给自己掀被子,是自己贴着被沿钻进去的,不让任何冷气碰到对方,“嗯,累了就睡吧,我把灯关了。”   陆云泽贴住了他的腰,终于舒服了。   “要你过来……才习惯……”他也和贺邵承同床共枕这么久,光确定关系就已经一年了,没有这个人抱着,他还真的睡不香。   贺邵承不住低笑,又摸了摸么儿的脑袋,这才伸手去关了灯。   他的头发其实没完全干,不过因为是寸头,又已经用毛巾擦过两把了,所以也不至于把枕头给弄湿。只是刚刚完全躺下来,怀里就立刻多了个热乎乎的人,陆云泽还把一个热水袋塞到他怀里,再用自己已经暖烘烘的脚去贴着贺邵承的脚。彼此睡觉的姿势摆好,陆云泽就终于舒服了,呼出一口热气,半眯着眼睛在黑暗之中和贺邵承说话。   “两个热水袋一泡,我刚才都热死了,屋里头还开了空调呢……”   “我怕你感冒。”贺邵承的一只胳膊给他压在了脖子下面,另一只手则已经环住了陆云泽的腰,将人紧紧的收到他的怀抱中,“你每次感冒都要一两个星期,我舍不得。”   “嗯……但其实,热水袋应该白天带去学校,如果那会儿能焐着一个,我估计就不会觉得冷了。”   “好,那我下次记得。”   “哪还有下次啊,话剧节就只有高一上学期办……”陆云泽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颊,然后被亲了一下眉心。   两个人忽然都安静了。   卧室里空调呼呼的在吹,只有偶尔冒出来的一点很轻微的,唇瓣亲啄时发出的细小声音。贺邵承当然是要亲吻自己的么儿的,就算说白天他已经亲过了,今夜也不可能直接入睡。陆云泽微微垂着眼眸,脸颊、额头、鼻子,甚至是耳朵都被吻了一遍,又是啄又是舔的,弄得他感觉自己是在被一条名叫贺邵承的大狗用舌头洗脸。那吻总算是落到了唇上,他又戳了戳贺邵承的脸颊——“你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啊?”尽管是在黑暗之中,他的笑意也很清晰,眼眸里仿佛是盛了两汪泉水似的。   贺邵承抿了抿唇:“如果我能替么儿生病,那就最好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心跳又是一乱,脸颊也瞬间发烫。   “就你会说话……”他小声埋怨着,却是主动亲了上去,顺从地张开了唇。   昨天是周五,今天是周六,学校都试行双休改革,所以他们明天也不用上课。陆云泽窝在贺邵承怀里,早晨八点半还在睡着,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不过他今天的睡相也和平常不同,是完全张着嘴在呼吸的,鼻子是一点气都没走。而做了一晚上么儿穿旗袍的梦,贺邵承此时却已经醒了,还要下床去洗内裤。   他轻手轻脚,一点一点的把么儿的胳膊塞在了被子里,可还是把陆云泽弄醒了——“唔……?”光是一个字,那鼻音就清晰得不得了,显然是感冒了。   贺邵承立刻沉下了脸,而陆云泽也揉了揉眼睛,十分不舒服地含糊道:“纸巾……给我纸巾,我鼻子堵了……”   虽然昨天晚上严防死守,但陆云泽还是感冒了。   其实昨晚他就开始流清水鼻涕,不过后来被热水澡和姜汤一压,症状缓解许多,让贺邵承以为还能把这次感冒硬生生的压下去;结果一夜过来,清水鼻涕就开始有往黄脓鼻涕发展的趋势,让陆云泽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擤来擤去都觉得鼻子不通。   贺邵承的面色已经完全板上了。   他甚至都没去换裤子,首先给么儿拿了家里的药和温水过来。陆云泽也感冒好多次,多到他都有经验了,根本不用着急去医院——没到发烧的程度,医院能做的也只有开药而已。陆云泽吃了药,之后又抱着温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感觉那热水熏上来的气似乎让他的鼻子通了一点。贺邵承便又给他添开水,好好的熏了半个小时才重新躺了回去。   “么儿,你想吃什么早饭吗?”他只匆匆地换了一条内裤,都没来得及去洗换下来的那一条,“我给你做。”   “唔,暂时不要,吃不下……贺邵承,你自己好好的去吃个早饭,我再睡一觉就能好了。”陆云泽贴着枕头,嗓音哑哑的,不过毕竟还没发烧,所以精神还不错,说完了话脸上的小酒窝就冒了出来。他知道贺邵承对自己好,现在他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呢,贺邵承都已经拉下脸了。陆云泽莫名觉得心口甜滋滋的,又蹭了蹭对方的枕头,感受着还未散去的余温,“你去,别在这儿陪我,你吃饱了再过来。”   “嗯,那我吃完早饭就上来。”贺邵承抿着唇点了点头,终于去刷牙洗漱了。   他自己一个人吃东西,就只是简单地三个肉包,从冰箱里拿出来蒸十分钟就好了,连白粥他都没高兴烧。解决了自己的事情,他就又上了楼,直接躺回了床上,给陆云泽当人肉垫子抱着。陆云泽确实是没睡够的,这会儿人又回来了,他就往那怀里一缩,一觉睡到了中午。   或许是吃下去的药有了效果,他的两个鼻孔终于通了一个,能够勉勉强强吸吸气了。   “我饿了。”只是感冒,没有发烧,没有别的全身症状,陆云泽的胃口就恢复了正常,揉着肚子在那边喊饿。贺邵承在心里长呼了一口气,又抱着么儿好好的亲了亲,接着就下楼去给他烧清淡但又营养足的午餐了。   陆云泽慢吞吞地换了衣服,又在床边擤了一把鼻涕。   感冒这个事,也总要个恢复的过程,所以尽管症状已经明显的缓解,但接下来的周日,陆云泽还是被按在了家里,没能像之前计划好的那样和贺邵承去上海的公园、展览馆玩。浴室里的浴缸被贺邵承擦了一遍,接着放了满满一池子热水。陆云泽被他拉着去浴缸里泡澡,为了让他多泡一会儿,贺邵承甚至在边上放了点切好的水果,一伸手就能拿。   虽然略有夸张,但泡澡、喝热水这两件事情对感冒的恢复也确实是有用的,起码这样一折腾,陆云泽的两个鼻孔是彻底通畅了,流出来的鼻涕也少了许多,整个人一点都瞧不出生了病的样子,反而白里透红。   他穿着奶白色的睡衣坐在沙发上擦头发,贺邵承就在客厅的大餐桌上包饺子。因为当初跟着么儿出去卖虾饺的缘故,他现在包饺子也都是蜘蛛肚的包法,一个个都圆滚滚的,只是说不用他们再一张张擀面皮了,是直接从菜市场买过来的现成水饺皮。陆云泽是很喜欢虾仁的,其实最好什么饺子里都塞一两个,吃起来就能爽口又不油腻。但是这大冬天的,买到虾子就不容易了,还去让贺邵承折腾虾仁,他可舍不得。   “我也来帮你呀。”他擦好了头发,也不要看电视,踩着毛绒拖鞋就过来了。   整个家里现在都开了空调,只要他不走到院子里去,在哪儿都不会着凉的。所以光是穿着一件厚睡衣,里面套着棉毛衫棉毛裤,陆云泽就一点冷都感觉不到了。他也在贺邵承身边坐了下来,拿了一张水饺皮在掌心,跟着夹了一筷子馅料,正儿八经地包了个蜘蛛肚水饺,圆滚滚地放到一边去了:“哎,贺邵承,我觉得前天晚上去的那家大排档味道是很不错诶,你喜欢吗?”   “还好,但外面的菜毕竟油盐加的多。”贺邵承侧眸看了一眼么儿泛着一层粉红的面孔,“你很喜欢?”   “还好,主要是我见你还吃蛮多那个螺蛳的,要是喜欢的话,咱们也可以买一点回来自己做。”   “嗯,但螺蛳毕竟要好好的养一养,否则会不干净。如果喜欢那个口感,倒不如去买一点扇贝回来,我们自己做蒜蓉粉丝扇贝。”贺邵承其实是想说鲍鱼的,但想了想,他们平时在菜市场也买不到鲍鱼,只有去高档餐厅才会提供,就换做了比较普通的扇贝。而刚好陆云泽也是一个想法,顿时就眼睛一亮。   “好呀好呀,那今天下午就去买一点。”   他对吃的特别有兴趣,说着脸上的酒窝就冒出来了,甜得不得了,让贺邵承忍不住地凑上去亲。陆云泽心情正好着呢,也不介意给他啾啾自己的脸。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包水饺,一个盘子很快就满了,盖一层布就能放第二层。此时也即将到元旦,过了元旦不用多久就是农历春节——“你说我们可不可以早点回家陪姥爷?反正我们两个别的课都免修的,按照道理是不用考期末考试的。”音乐、美术、体育这种副课,在最后教学的一周都停了,他们是可以提前回家。   但贺邵承却摇了摇头:“应该不行。虽然学校规定了免修可以不参与期末考试,但是按照要求,正常的上课时间,我们也必须在学校呆着自习。只是对我们两个,班主任和其他教务处的老师都管理很松,所以才没来查岗。”   “噢,那就是不行了。”陆云泽叹了口气,居然还有点惋惜。   不用上课的感觉太好,别的人都在写作业,他们两个回家就是歇着;别的人都在痛苦的月考,他和贺邵承还能去操场,占个没人的地方打打篮球。他初中的时候还是个很规矩的初中生,虽然假期里补作业也会苦叫连天,但是至少上课什么的都是老老实实去的。但是现在……   “唔,真不想去学校啊。”陆云泽包了个饺子,自己都笑了。   不过,学校还是没忘记这两个高分招进来的学生的。   其实对于他们两个的事情,高一教学组内部也商量过很多次,毕竟从老师的角度,这样放任自由了一个学期,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两个学生现在还能不能定心学习。中考能拿满分的肯定是好苗子,一进学校又以高分通过了免修,他们老师确实教不了多少。但万一这么好的学生自在散漫过了头,好苗子硬生生地给掐断了,那么不就是件很可惜的事情了么?学校那免修的规定也放在那儿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出真的不来上课的例子,一群人又是纠结学校规定,又是担心学生别学坏了,最终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让他们再回来参加一下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根据他们两个的成绩来评定是否能够这样继续下去。   陆云泽和贺邵承被班主任告知了此事,彼此虽然略有惊讶,但还是很平静的接受了。   尽管彼此平时确实很自在,但毕竟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自习,现在已经把高一高二的课程自学得差不多了,需要考试也就只是临时复习一下的事儿,一点慌张的情绪都没有。两个人又在图书馆把高一的课本翻了一遍,像数学、物理这种,就只是扫一眼公式和理论罢了。其他科目也只是随便看看,毕竟都早就记在了心里,没什么需要额外突击的。   当他们也出现在考场时,班级的同学还吓了一跳。   “承哥,怎么了,不是说好的你们免修不用期末考试么?”   贺邵承和陆云泽依旧是前后桌,各自拿着笔袋落座,“班主任可能担心我们两个浪费了时间,参加这次考试来证明一下。”   “哎,那完蛋了,我们年级第一第二名直接预订。”来自上海中学的同学笑着嘘了一声。   陆云泽扭过头,又把自己那儿的墨水瓶给了贺邵承,脸上两个小酒窝一晃一晃的,“来吸点,别考试没墨水了。”   贺邵承抿唇吸墨,手里的那只英雄钢笔被养护得很好,一点使用过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三天的期末考试,头一天语文数学,第二天英语物化,第三天政史地生,考得这群学生那是一个个都面如菜色,最后一门结束时都是瘫在桌上的。但这样的考试节奏对于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来说到还好,甚至算得上轻松了。除了语文,别的试卷他们都是只花一半时间做,另一半时间检查。若非高中的考试不能提前离场,否则他们两个估计场场都能先走,把其他同学的下巴惊掉一半。   期末考试考完,老师们也要批卷,所以学生可以先休息两天,第三天再来学校领取期末考试成绩还有寒假作业。天气太冷,陆云泽也不想出门了,两天都是在家里吹空调,躺被窝,再被贺邵承抱进怀里左亲一下,右亲一下。   时间过得很快,如果不按照农历,只按照年份,他们都已经到了1993年的一月了。不用过多久,贺邵承就将迎来人生中的第十五个生日,成为和陆云泽一样,虚岁十六的小伙子。   两个人靠在一块儿,微微侧身,彼此脖间的平安扣就滑了出来。   但陆云泽此时并没有精力去理会落到衣服外面的平安扣,因为他正被贺邵承紧紧的抱着,亲吻着那两瓣粉红的唇。 第104章 又是第一名   “唔……不要了,我,我喘不过气了……”陆云泽终于找到了一点错开亲吻的机会,立刻就把手按在了贺邵承的脸上,对于那张俊脸是看都不高兴多看一眼。贺邵承长得再帅有什么用?他现在只想呼吸,不想再被亲到没地方换气的程度了!   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他面孔上的红晕才散了一点,但眼眸中泛出的生理性泪水还在,所以在贺邵承眼里,此刻的么儿依旧是湿漉漉地瞅着他,就像是一只小兔子。   他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每天都会想要亲吻对方,紧紧的抱着亲,好像这样的吻啄能够在陆云泽身上打下属于他的印记,让所有人都知道,么儿是他贺邵承的一样;但是他不能,在他外面只能和么儿偷偷的牵手,更不可以告诉别人自己喜欢的是对方。虽然明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和么儿都是男人,这样的感情太奇怪了……但是,贺邵承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不满。   而且他也知道,班级里有几个姑娘,每次下课都会扭过头,偷偷地瞧他的么儿。   贺邵承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反复地亲,反复地亲,像是一条大狗一样,用舔舐来表达自己对对方的喜爱。   陆云泽见他又要吻过来,掌心的推搡都用力了一点。   他终于捂住了贺邵承的嘴,而贺邵承似乎也被这一推弄得冷静了些许。尽管搂着他的胳膊还紧了紧,但至少不乱来了。那微微褐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些许无奈,但更多的却是笑意。他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失控了,此时抱着么儿,便只是轻轻的拉开了他的手,对着那指腹啄了啄。   “我不闹了……”   陆云泽喘了几下,心脏还怦怦跳着呢,“你还知道不能闹了……都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他的嘴唇泛着红,这样控诉起来特别可怜,让贺邵承又想抱着人疼了。   “嗯,是我错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过分,否则么儿就真的要不高兴了。左右人还在他的怀里,他稍微换了个姿势,让陆云泽躺在了自己的身上。被窝里暖烘烘的,屋里头开了空调,彼此的脚底那儿还有一个热水袋。两个人刚刚又亲了一会儿,现在身上都是汗,一点冷都感觉不到。   陆云泽吸吸鼻子,把脑袋靠在了贺邵承的肩膀上,来回蹭了蹭:“你这家伙……懒得说你了。咱们两个明天早上要去教室拿成绩单和寒假作业的,可不能像平时那样晚起呀。对了,老师应该不讲卷子吧,我们是不是上午拿了东西,下午就好回平县看姥爷了?”   “可家里还要收拾一下。”贺邵承帮他拉了拉被子,不让么儿的肩膀露在外面。陆云泽身体不够强壮,一不小心就会着凉,他必须处处都盯着才行。陆云泽其实还有点嫌热呢,不过也没拒绝,就让贺邵承把自己给裹紧了。   “冰箱里的菜要清理一下,我们两个的被子要收起来,床单最好撤了。几个常去的地方肯定要打扫一下,尤其检查下水道,这样我们回来的时候,才不会有老鼠和虫子……”   他的嗓音天生低沉,但和陆云泽说话时,又带着一股格外的温柔,所以就仿若潺潺流水,很快就让怀里的人乖了下来。陆云泽抬眸看了看他,虽然心里头是很惦念姥爷,但还是同意了:“那好,我们就打扫一下午卫生,后天早上回家。”   “哎,对了,这次回去可是回去一整个寒假的,怎么也一个月呢,你的股票要动吗?”说到钱,陆云泽就精神了,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小酒窝又在那张白嫩的面孔上冒了出来,“我记得你之前说……涨了不少的。”   贺邵承也抿唇低笑了起来:“嗯,又翻了个倍吧,我觉得年前年后应该不会跌,放在那儿再说。万一有什么情况,证券所的交易员也会打电话给我的,从平县到上海又不需要多久,直接去就是了。”   “翻倍了?”陆云泽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贺邵承上次好像是投了一千万进去……   “嗯,现在净值两千多万吧,有一两只股票也涨的不是很好,没跟上大队伍。”贺邵承平静地说着,仿佛那些钱只是个数字。   陆云泽靠在他身上,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靠重生赚的那一千多万就是人生赚钱的极限了,左右一千多万也够他们家过上好日子,放在银行里吃利息都能衣食无忧。但是他没想到,贺邵承才是真的厉害。他才多少岁呀?还要再过一个星期才能到十六岁呢,可对方已经把三百万变成了两千万,现在又把一千万再次变成两千万……   陆云泽是彻底服气了。   “你太厉害了……”他眨了眨那盛满笑意的眼睛,小酒窝一时间深得不得了,“怪不得你之前还要去折腾什么投资的东西……这样下去,我们家的钱都要堆起来用不掉了!”   贺邵承摸了摸么儿的脑袋,看着他这样笑,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就又一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嗯,不过姥爷不是说了么,想要在平县建希望小学,这个也挺花钱的,用起来还是很快的……”提到那个和蔼又善良的老人,贺邵承的唇角也扬了起来,“么儿,再让我亲一亲好吗?就只亲脸……”   陆云泽低低的“唔”了一声。   被子动了一下,贺邵承本来是让陆云泽靠在自己身上的,但此时却是他侧身过去,在那里轻轻的啄着么儿的酒窝。   不过两个人好歹还记得明天要去学校领取成绩单,所以也只是稍微闹了一闹,接着就老实关灯睡觉了。陆云泽的唇瓣又一次被亲肿了,脑袋枕着贺邵承的胳膊,呼出的热气都带着彼此的味道。他也没考虑过自己能考多少分,不过按照考下来的感觉,似乎还可以,没有什么难到他们两个的题目。贺邵承也不曾在意过这种事情,他只知道,这次考试下来,老师应该不会再卡他们两个下学期的免修了。   第二天一早,陆云泽还有点起不来呢,是被贺邵承拉着从被窝里出来的,一边揉眼睛一边难受地哼哼,一点都不想早起。   “你说……学校干嘛吗,又不是上课,只是拿个成绩单,还要我们那么早去。”他被拉到了浴室去,嗓音特别委屈,就算贺邵承把刷牙的东西给他弄好了,也没能让陆云泽的情绪变好。“呜……我想睡觉。”   “么儿乖,中午回来再睡。”贺邵承在他身边,也一起开始刷牙。   彼此的嘴里都含着牙刷,左边刷刷,右边刷刷,接着再到牙齿的内侧去刷。虽然陆云泽现在还累累的,但是刷牙这件事,他总是能刷够两分钟的,所以牙齿也特别白净,就像是两排陶瓷烤出来的小牙似的。两个人又一块儿洗脸,用的就是同一条洗脸巾,根本没有区分你我的意思。折腾好了面孔,当然还要解决一下,于是浴室又轮流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我们出去吃个早饭。”贺邵承洗干净了手,“么儿,去吃学校对面的汤包和鸭血粉丝好不好?”   “那家新开的金陵鸭血粉丝店吗?”陆云泽跟着过来洗手,还打了一点肥皂,把手指之间都洗得干干净净,“去尝尝看好了,我还挺喜欢吃鸭杂的,不过这个就真的要多加点蒜泥才香了……”   他这会儿也清醒了,而且又要出去吃早饭,对于早起去学校的不满也终于散去了一点。两个人背上书包,只放了餐巾纸、笔袋和随便的一个记事本进去,整个背包都空空的,和什么都没背差不多。现在天气太冷,骑自行车也得多点护具,所以到了门口,贺邵承就去拿了彼此的围巾、耳罩、手套。陆云泽先把耳朵裹好了,老年人爱用的那种耳罩虽然不怎么好看,但真的是暖和,冷风怎么吹都冻不到他的耳朵。   那边贺邵承也戴上了,还是个黑色丝绒的,一下子那张俊脸都变土了几分。   陆云泽不客气地笑了,一边笑一边给自己裹大围巾。   彼此的面孔都用围巾遮掉了一半,接着又是戴手套。那种毛线织出来的手套虽然好看,但其实都是孔,一点都不防风,所以后来他们不得不买了这种不好看,但是特别保暖的皮绒手套。陆云泽身上的大衣早就换成了棉袄,也就贺邵承不怕冷,还穿着羊绒大衣呢。两个人又换好靴子,这才一块儿出了门,骑上了自己的二轮车。   学校对面的鸭血粉丝店一个老早就开门了。   做这种早餐生意,那才是绝对没的懒觉睡,就像当初他们两个似的——凌晨三点怎么都得起床了。因为对面就是学校,所以这家店生意还挺不错的,里面一个学徒不断的包汤包,师傅则在后面剁肉馅,弄皮冻。店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忙活,又是去拿蒸好的汤包,又是去收钱撤盘子的,整个店里那真是人来人往,客流不断。也就是他们两个去的巧,刚刚好空出来一个桌子,陆云泽就赶忙过去坐下了,先把位置占上再说。   “我们就来三笼汤包,两碗鸭血粉丝?”他其实本来想说两笼的,不过考虑到贺邵承胃口大,所以换成了三笼。   “嗯,我去点,你先坐着。”钱都在贺邵承手里,贺邵承走过去和老板要了餐,还要求两份鸭血粉丝都额外加鸭血和鸭杂。   不过饶是如此,这顿早餐依旧很便宜,连一张五块钱的钞票都没能用掉。陆云泽也不指望忙得这么厉害的老板过来给他们擦桌子了,自己掏了两张纸巾出来,好好的把桌面上的油擦了擦。筷子什么就在边上,还有用来沾醋的醋碟。他仔细的擦拭了一下筷子尖,确保干净了之后才递给贺邵承。   彼此又是一人一碟醋。   “诶?”等到要添辣椒的时候,陆云泽愣住了,舀起一勺辣椒嗅了嗅——“这是姥爷的辣椒!”虽然只是灌在普通的小罐子里,但他还是嗅出了他们家曾老头辣椒酱的独特香气。   贺邵承也跟着抿起了唇,“那看样子姥爷的生意真的是越来越好,路边的小摊小店现在用的全是曾老头。”   虽然早就知道姥爷的辣酱卖的好,但今天忽然发现学校对面新开的一家店用的也是曾老头,陆云泽还是忍不住地高兴。他往彼此的醋碟里面都加了点辣酱,汤包还没来呢,就直接用筷子蘸了蘸调料,抿在嘴里吃了。   也好一段时间也没见姥爷了,他心里可想呢!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姥爷做的。”他笑得像是只得意的猫儿。   他们的三笼汤包来了,都热气腾腾的,正是最适合吃的时候。不过三笼叠在一起也太高了,所以店老板先给他们用抹布拿着放下来一笼,边上的两笼还叠在一块儿。里面的汤包都蒸得刚刚好,一层薄皮里头蓄满了汤汁。贺邵承收了收筷子,自己先去夹了一个,慢慢的拎起来,居然也没破。   能够做到汤多,皮薄,但拎起来又不破——这家店的汤包技术是真的不错。   陆云泽也赶忙去拿了一个,不过拎起来之后就放到了勺子里。   他之前被烫过好多次,现在早就学乖了,好生地吹了吹之后才过去用牙关咬开了一个小口,一点一点地嘬掉了里面的汤水。贺邵承在家也会给他做汤包,但是毕竟他们自己弄不出这种浓汤来,所以要吃特别“汤”的,还是得来外面。喝完了汤,剩下来的小包子沾一沾醋,和着辣椒油一起咽下肚去,来时路上的冷气都瞬间被驱散了。而此时他们两个的鸭血粉丝也来了,一眼瞧过去都看不到粉丝,满满的都是鸭血和鸭杂。   一顿热乎乎的早餐吃下去,陆云泽总算高兴了。   他自己就吃了一笼汤包,剩下来的两笼都是贺邵承的。而且那鸭血粉丝汤也太满了一点,碗里头最后剩的也都给贺邵承吃光了。这样一顿饱饱的早餐,他觉得自己肚子都隆起来了,但瞧瞧贺邵承却似乎还好,仿佛他的胃里头连着一个黑洞,吃多少下去都不会鼓起来。   此时时间也差不多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便又推上了自行车,直接进了学校,几乎是卡点进的教室。   班主任已经在了。   讲台上放了好多沓试卷,各科的课代表正在发,每个同学都是紧张不已,每拿到一张就有人发出痛苦的哀嚎或者欣喜的欢呼。陆云泽总觉得班主任刚才好像还对他们笑了笑,不过这会儿也不早了,先在座位上坐下才是真的。   他们两个的课桌上已经飘了几张卷子,远远的只能瞧见好些个红色的勾。   陆云泽拉开了座椅,随便拎起一张看了看:“唔……这是你的,贺邵承,你英语一百四十八。”   “没拿满分?”贺邵承皱了皱眉,拿过那张试卷看了一眼。他的英语语感是很好的,当初跟着母亲也学过不少,不过这张试卷还是在他的作文部分扣掉了两分,看样子也是吹毛求疵,绝不轻易给出满分作文的老师。   “唔,我看看我的……哎,比你低一分,我一百四十七。”   他们两个都坐下了,边上又有课代表来发了两张数学试卷,光是发的时候都啧啧惊叹,“承哥和泽哥可真了不得!”   “嗯?”贺邵承拿过一看——两张满分。   这才是正常水平。   高一还没分文理科,所以他们科目特别多,光是发卷子就发了得有二十多分钟。陆云泽和贺邵承也把自己的试卷整理好了——除了语文和英语这两门有作文的,其他的科目他们都是满分。这两个人的考试成绩也是不少同学特别好奇的,毕竟他们本身就是中考满分的大学霸,这回又一个学期没上课。前桌侧桌过来看了,看完那都是一脸敬佩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承哥和泽哥……牛逼啊!”   班主任在上面拿着统计出来的成绩单,稍微拍了拍桌子,让全班安静下来:“同学们也拿到自己的试卷了,对这次考试还满意吗?”   大部分人都摇了摇头。   但是班主任却笑了:“其实你们考的很好,我们班的平均分加起来比隔壁二班要高了二十几分呢,老师很为你们感到骄傲。而且这一次,年级前十我们班占了七个,前五我们班占了四个。”   “老师,年级第一是不是承哥和泽哥啊!”后排有的男生已经举手问了,“他们两个只有英语和语文作文扣分,肯定是第一名了吧!”   贺邵承英语比陆云泽高一分,语文比陆云泽低一分,所以两个人最后的成绩是一样的,肯定是个并列的名次。   班主任笑着点了点头:“是的,他们两个特别优秀,大家都要和他们学习啊。”   全班都发出了惊叹声。   虽然不来讲试卷,但老师们还是希望同学自己回去再查漏补缺的。所以班主任又发了一沓期末考试的正确答案,让同学们自己回去对着看一看。他们的寒假作业本也来了,厚厚一沓,不过是囊括了所有科目那种,还勉强能够接受。去搬作业本的男生累得那是满头大汗,十来本抱在手里都够沉的。每桌扔两本,那都是沉沉的一声响,足以知道每一本的重量。   陆云泽和贺邵承也没因为考了第一而骄傲,就只是笑笑,把自己的试卷收拾好,又拿了他们各自的寒假作业本。   假期来临,班主任也有惯例的事情需要交代,尤其是学生的安全问题。她细细叮嘱了一番,又最后敲打了一下这群孩子,别考完试回家就忘记了学习,这才笑眯眯地宣布散会。陆云泽和贺邵承已经把课桌收拾好了,现在一拎书包就能走。但他们身边的同学却是不让——“承哥!卷子快点拿出来给我们瞻仰一下!”   一群人闹着,陆云泽和贺邵承的试卷全都被“啧啧啧”地欣赏了一遍,接着又聚在一块儿聊天,到十二点才终于散了。   两个人颇有些无奈,但都带着笑,回家路上还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走了一段,等到不顺路时才各自回家。   曾姥爷厂子还忙着呢,一到家,陆云泽就给姥爷打了个电话,不过还没说两句,曾国强那边就有事给挂了。他现在可是平县第一民营企业的厂长了,除了自己厂子里的事儿,外面的事儿也不少,真是每天都忙得像陀螺,都要忘记自己其实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这件事了。陆云泽无奈地放下了大哥大,虽然有些没和姥爷聊够,不过想了想如果没这个厂子,姥爷可能就是天天在家里孤单寂寞地呆着——唔,还是让姥爷忙起来吧。   贺邵承去烧了个简单的午餐,和么儿一块儿吃了点。   他其实是不困的,但是陆云泽真的熬不住,吃完饭就上楼去了,脱掉自己的羽绒服和外裤,只穿着棉毛衫缩进了被子里。没有贺邵承陪着,他也睡不香,所以就拉着对方的袖口瞅着,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你进来陪我呀,家里能有多少要收拾的,下午再说。”   贺邵承抿着唇笑了笑,“行吧。”   不过要他来陪着,那就得乖乖地给亲一会儿了。   陆云泽也不介意给他亲亲,刚好两个人拿了第一名呢,本来就该庆祝一下。人一坐上来,他就抱住了贺邵承的脖子,来回蹭了蹭,接着又主动凑上去,在那薄唇上啄了一下——大掌紧紧的按住了他的头发,没让陆云泽再有机会躲开。   他们平时卫生都做的不错,所以最后主要就是把厨房里的东西弄一弄。家里是不断电的,所以冰箱冷冻的饺子馄饨应该还好,唯一不行的就是冷藏的新鲜蔬菜了。两个人也不想浪费,所以下午就烧了个火锅,把所有能扔进来的菜都扔了进去,和骨头汤一起炖着吃掉,实在吃不完的才扔到了垃圾袋里,在第二天早晨出发之前清理干净。   家里所有的垃圾桶都被清空,被子也叠好收到了衣柜里去。床单暂时留在了床上,用以防尘,过年后回来的第一天就会直接洗掉。陆云泽还把之前攒下来的,要给姥爷带去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拎上了——比如《知音》年终特刊、精装版金庸武侠小说等等。两个人明明是学生,但最后回家过年的行李也装了大半个后备箱。   出发之前,贺邵承还去加油站,给虎头奔加满了汽油。   他的生日快到了,就在下个星期三。陆云泽坐在副驾驶座上,给自己扣好了安全带,还在那儿想该怎么过呢:“咱们回平县,出去吃一顿?但感觉在外面吃饭也没多少意思,还不如在家里一块儿吃顿火锅呢。”   “么儿,你想吃正宗的火锅吗?我觉得我们可以买一包辣火锅底料,再去买点牛肉回来片一片,进去涮着吃。”贺邵承不禁低笑,“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别的其实都不重要。”   “嗯,是这样的。那我们今年吃个辣锅吧,我主要就是怕太辣了,姥爷的胃别吃不消……”陆云泽还惦记着姥爷的身体呢。   “姥爷十月份的体检不是很好么?现在又把烟和白酒戒了,医生说一点问题都没有。”贺邵承又笑了一下,“姥爷的胃也就只犯过一次胃溃疡吧,治好了之后都没再长过。”   陆云泽喝了口热茶,当然不会告诉贺邵承,上辈子的姥爷最后是得胃癌走的。   “嗯,不过我们还是少加点辣,要不就只掰一半进去。”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总之对曾姥爷的身体特别小心,生怕任何的刺激又让姥爷的胃长了溃疡出来。贺邵承也担心么儿吃不了辣,于是就点了点头。汽车驶入高速公路,车速拉到了八十码。此时高速路上这种小轿车还不多,大多都是来往拉货的卡车,一点都不拥挤。   不过高速公路只有中间那么一段,大部分还是走的国道。   他对这一条回平县的路已经十分熟悉,根本没有走错的时候。两个人进了平县县城,熟悉的景色让彼此都露出了笑容。因为快过年了,路边卖年货的摊子也摆了出来,一大袋一大袋的炒货、干果放在那里。陆云泽还挺想吃点这些零食的,还让贺邵承停车,自己下去买了几袋子,直接放在后备箱。   “我买了一袋子原味瓜子仁呢,贺邵承,你喜不喜欢吃瓜子仁?我们回家还可以拿它做点点心……”   “嗯,么儿,坐好,安全带别忘了。”   陆云泽的小酒窝晃了晃:“嗯,带好啦。”   曾国强本来是想在家里迎接他们的,但是今天是工作日,他上午又有个市里的会议要开,所以只能让孩子们自己先回家,他下午尽量早点回来。到了院子门口,陆云泽拿着钥匙下了车,先去推开了铁门。几乎是一瞬间,几条小奶狗就贴着那门缝钻了出来,一边“汪”一边瞅着这个新来的人,小猪喽喽似的尾巴还在后面乱晃。陆云泽瞬间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而后面则跟着一条大狗——“汽水儿!汽水儿下的崽都这么大了!”   虽然之前听姥爷在电话里说过,但和真的瞧见这些小狗,那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   陆云泽高兴极了,直接就抱了一只小奶狗到自己怀里,特别喜爱地亲了亲。   小狗是没见过他的,不过估计从小和人呆在一块儿,已经养成了亲人的性子,这会儿也不怕他,反而还“呜呜嗷嗷”地乱叫,接着又伸出舌头去舔陆云泽的脸。贺邵承坐在车上,忍不住地笑了,很想下车陪么儿一起玩狗。不过他还得开进院子里,所以此时只能提醒一下——“么儿,车子停在门口挡路,让我先进院子。”   “嗯嗯,你等一下。”陆云泽放下了怀里的小狗子,把两边的铁门彻底拉开,同时又带着汽水儿和一群小狗去了边上,免得小东西们不慎被撞着了。   贺邵承将汽车停好,这才走了出来。   汽水儿朝他扑了过去,特别兴奋地来回蹭。   它很喜欢贺邵承,小时候就喜欢,现在许久没见,更是亲昵极了。不过院子里太冷,陆云泽和贺邵承也都不想汽水儿还有小狗们老呆在外面,于是就锁上了大铁门,带着小狗一起进屋了。   曾姥爷现在也是厉害,为了方便狗进出,所有的门都弄了个狗洞口子,用一个活动的木板搭着,汽水儿只要一拱脑袋就能进屋,但是小偷什么的又钻不进去。就是这个活动小门还不贴着地,小狗崽子们目前还不能自己进进出出,都要汽水儿这个当妈妈的一个一个叼着。   不过现在开了门,小狗们就能自由进出了。   陆云泽已经抱上了两只,喜欢得根本不肯松手。   汽水儿这次一共下了六只崽子,不过有两只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目前活蹦乱跳的还剩四只。曾姥爷看着汽水儿刚生完孩子就痛失爱子,心里也跟着难过,这剩下来的四只那是仔细照料着,去买了羊奶粉回来,每天都喂。至于那两只已经逝去的小狗,汽水儿自己叼着埋到后院里去了,隔壁家的大黑也过来帮着刨地,两只狗对着小狗的尸体呜呜哭了好久。不过时间总会抹平一切,所以现在她带着四个孩子,见到了许久没见的主人,高兴地那是前后跑,一直都在往贺邵承和陆云泽的腿上扑。   贺邵承只能也抱了两只小狗在怀里,和么儿一块先坐在沙发上摸小狗了。   小狗的模样特别乖,眼睛湿漉漉的,小舌头也粉粉的,伸出来舔舔他的手,掌心还能够感觉到一点温暖。当初汽水儿买回来的时候还至少是三个月的狗呢,哪有这样小呢?   他忍不住笑了,又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让它们趴在自己腿上。   陆云泽已经被小狗的可爱攻击完全弄晕了。   汽水儿也很高兴,在边上一会儿绕一圈,一会儿绕一圈,特别得意地给他们两个炫耀自己的孩子。不过当母亲总是累的,尽管曾姥爷已经给汽水儿吃的很好了,每天都有肉,但汽水儿还是瘦了不少,只有肚子下面晃着两排奶头——它身上所有的营养都变成奶汁给小狗了。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逗着狗,等到小狗累了的时候才把它们放在了客厅的狗窝里头。   汽车后备箱还有不少东西要往外搬呢,两个人就走了过去,开始一袋子一袋子的往外拿。时间也差不多到该吃饭的时候了,所以带回来的衣服什么暂时没收拾,直接先去厨房准备彼此的午餐了。   曾姥爷一个人在家里吃饭,当然吃的少,冰箱里就一盘剩下来的咸菜。汽水儿也该吃午饭了,不过平时中午就只能吃点冷掉的东西;这会儿家里有了人,它也能跟着吃点热乎的。贺邵承在冷冻柜里找到了肉骨头,拿了一根老黄瓜炖了;接着又给他和么儿简单地炒了个番茄鸡蛋。   一大锅肉骨头汤,一部分给汽水儿补身体,一部分他和么儿加了盐当午餐吃。   曾姥爷在外头好不容易开完了会,直接就回家瞧外孙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刚刚好,陆云泽和贺邵承正在收拾自己冬天的衣服呢,整个卧室都给重新打扫了一遍。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陆云泽就放下了手里的抹布,笑着跑到楼下去欢迎姥爷了。老头子眉开眼笑,看到外孙朝自己跑过来,怎么瞧都觉得又长高了一点,果然是他曾国强的外孙,那是又白又俊。陆云泽是真的想对方,直接就抱住了曾姥爷。   曾老头拍拍外孙的背:“好嘞,都回来了,这回能住一个月了对吧?去年你们两个才呆了两个星期,可真够短的。”   “嗯!我和贺邵承期末考试又考了第一呢。”陆云泽拉过了跟过来的贺邵承,笑眯眯地和姥爷报喜,“我们俩不是免修么,平常都不用上课,其实也不用去参加期末考试的。但估计老师不放心,这回就喊我们去了——”“然后又是两个第一?”曾国强笑容满面,“嘿,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是聪明的小伙子,来来来,进屋去,汽水儿下的崽子你们瞧见了吧?我估计么儿肯定喜欢。”   “是的,么儿一回来就抱着小狗不肯松手了。”贺邵承跟着抿唇,也眼眸含笑,“姥爷,进屋吧,外面毕竟冷。”   “好嘞好嘞。”   他这次去市里开会,是有专车接送的,所以也没开自己那三轮车。屋里头的空调早开了,这会儿一进去,那是通体舒畅。两个孩子是都长大了,尤其小贺,都比他老头子高不少了!曾姥爷啧啧感慨着,但瞧瞧镜子,觉得自己也没老嘛。   “么儿,你觉得没,姥爷现在还年轻了。”曾老头嘿嘿说着,“天天穿着这白衬衫,还打领带……现在到哪儿都没人喊我曾老头的,都叫的是‘曾厂长’呢!”   “哎,我姥爷当然越活越年轻。”陆云泽眉眼弯弯的,“快,把鞋子换一换,姥爷我给你又带礼物了,可都是你最喜欢的。”   “《知音》特刊?!”曾国强眼睛一瞪,顿时喜上眉梢。   贺邵承都在一旁忍不住低笑出声。 第105章 偷偷织毛衣   其实自从辣酱厂发达了,曾老头一个鳏夫也忽然成了香饽饽,要给他牵线搭桥来个续弦的还不少呢!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再怎么打理自己,也已经是个老头的样子了,但居然还有人能够找到三十来岁没结婚的姑娘,说要给他说亲。他曾国强每次都被恶心地浑身一抖,那是谈都不想谈这个事的。一方面,他这辈子就爱自己妻子一个,就算妻子已经走了,他也绝不肯变心;另一方面,他都什么年纪了,自己过就自己过呗,再去找一个能当他女儿的媳妇,丢人不丢人啊?   他对别的都没什么喜欢的,让一群想要讨好讨好曾国强的人都根本无从下手;只有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知道——姥爷,喜欢《知音》,喜欢的如痴如醉,每晚都得看两篇文章才睡觉呢!   他们两个成功地贿赂了曾姥爷,曾国强喜滋滋的,抱着那几本平县买不到的特刊,都想直接上楼看书去了。不过这会儿也不是看书的时候,所以他还是先把书放在了茶几上,开始给外孙和小贺弄茶,弄零食。老人家对小辈好,也没什么别的方式,就是给吃的,给穿的,再给点红包。他拿了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茶叶出来,用开水咕嘟咕嘟冲了一壶茶水。   “么儿,小贺,来喝点,这个是正宗的龙井呢,我花好多钱才买到的一小盒……”   “哎,姥爷,你怎么忽然舍得了?”陆云泽在椅子上坐下了,拿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拉到自己面前,然后吹一吹,沿着边嘬一小口,“这可不是咱们家姥爷的作风。”   “不就是有的时候来人么,所以厂子里怎么都得备着点好茶叶。我也就拿了这一小盒回来,还舍不得喝呢!”曾国强笑了,露出了这个年纪老人家少有的整齐牙齿。他和陆云泽一样,刷牙的习惯特别好,不过原先还抽旱烟,所以有那黄垢;现在戒烟这么久,牙齿早就刷干净了,一颗比一颗白,一点掉牙的前兆都没有。   贺邵承也拿了一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这会儿还没到该吃晚饭的时候,曾姥爷就给他们泡茶,又去拿点心出来,一块儿坐在桌边聊最近的事情。孩子们的学习他现在都已经很放心了,得知他们又考了第一之后,连平时不上课该干什么都懒得问。曾国强也知道贺邵承在炒股,就问了问他股市里的情况——“暑假的时候,小贺你说你全给退出来了。我听说最近好像又开始涨了。”   “嗯,十一月的时候又买了一点,后来就开始涨了。”一口清茶让他的嗓子十分舒服,贺邵承抿唇笑了笑,“现在我和么儿手里的资金很多,姥爷你那边需要钱吗?我觉得我们两个拿着那么多也没意思,不如像姥爷你之前说的,拿去建希望小学,初中,让农村里的孩子读书。”   “哎,真的?”曾国强想了想,“我一个老头子,其实是不太好意思和你们小辈要钱的。不过厂子那边生意虽然好,但也没好到能够买地,建小学,再请老师的地步。我本来以为建个房子也很便宜的,但之前光是新厂子装修就花了那么多钱……”他叹了口气,“小贺,你手里有多少闲钱?稍微给点姥爷,姥爷要不就早点把这个计划提上日程。”   “给五百万吧。”陆云泽在边上晃了晃腿,“我和贺邵承拿着那么多钱也没有用,吃喝早就不愁了。而且姥爷你不用担心,贺邵承这个人……就是个天生的赚钱脑子,上次三百万变成两千万,这回他已经把一千万翻成两千万了,年后我们过去卖了,估计也赚的不少呢。你那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三个都是一家人,计较什么长辈小辈的呀?”   曾国强听着那数字,愣了愣,虽然早就听说过小贺的厉害,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地感慨了一声。   “不过五百万……是不是太多了?建个学校虽然费钱,但也没到那个程度……”   “姥爷你就多建几所呗,弄个小学初中高中配套的大学校。”陆云泽抿着茶杯,又嘬了一口茶水,“反正这些钱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出去做点正经事呢。”   “那好吧,早一天建,乡下的孩子们就能早一点进去读书呢。其实就光是咱们厂子里的员工,就有原先家里女儿辍学的……现在拿上了工资,才能回去读书呢!毕竟现在读书什么的太贵了,还是太贵了……”曾姥爷点了点头。   “那姥爷你建的学校,就是免费的那种咯?”陆云泽剥了个橘子,分成三份分别给了贺邵承和曾姥爷,“如果办免费学校,那么入学的要求就必须严格,最好是那种家里不让上学的孩子来。否则要是贪便宜的家庭来把免费名额占了,那真的没书读的孩子们就还是没书读了。”   “嗯,这个姥爷早考虑到了,要是办起来,肯定要一个个审核,看到底符不符合条件。”橘子甜蜜蜜的,曾老头吃了一片,立刻又放了第二片到嘴里,“总之啊,还是要让孩子们读书,读书才能真的出息哟!”   “那姥爷你就再添个奖学金呗,能考上其他高中的学生,帮他们付掉高中学费。”   三个人坐在一起聊着建小学的事情,再稍微吃吃东西,倒也一会儿就差不多该吃饭了。贺邵承是胃口大,还吃得下晚餐的;但陆云泽肚子小,是真的不行了。曾国强还要去给他们两个买烧鸡,不过被陆云泽拒绝了。他现在想只想喝点粥,搭点咸菜,别的什么都不要。   贺邵承也不挑,表示白粥就行。   饶是如此,曾姥爷还是给他们去菜市场买了一斤剥好的毛豆,炒了份咸菜毛豆出来,给孩子们搭着吃。   汽水儿带着崽子们在院子里玩,隔壁家大黑在主人下班回家之后也终于被放出来了,火速赶来看自己的媳妇和孩子们。两条大狗,四只小狗,围着一个皮球就能玩得开开心心,给院子里添了不少热络。陆云泽忍不住又去抱了一只小奶狗在怀里,左边摸摸,右边摸摸。小狗被他摸得四脚朝天,带着奶音颤着“汪”,那声音真的是惹人喜爱极了。   贺邵承也低笑着摸了摸小狗的肚皮,圆滚滚的,真的像是一头小猪了。   现在家里也有电视,有收音机,有空调,那是什么都不缺,所以夜生活也丰富的很,一点都不用像当初那样,坐在院子里看看星星就回去睡觉。就连乡下的老房子,曾国强也去让人把电路改装了一下,在两个房间里分别安了空调。   曾国强给外孙和小贺切了水果,三个人带着狗崽子,一块儿坐着听晚间新闻。   其实不仅是他们家的生活条件在变好,从90年到93年,整个社会的物资都在变得丰富了起来,已经有许多老百姓明显地感觉到手里可支配的钱变多了。像当初在曾家村当邻居的李婶子一家,如今也早就在县城里买了房子,全家都过上了“城里人”的好日子。厂子里从农村搬到县城的更是比比皆是,每个人的日子都充满了奔头。水果吃了个干净,陆云泽晚饭时不肯多吃,现在却又抱着那花生袋子,一会儿剥一个,一会儿又剥一个。   贺邵承甚至都不用动手,就有已经掰开的花生米送到他的唇边。   只是有曾姥爷在边上,他不能像过去那样,抱着么儿的手将花生米吃下,再去搂着人,尝一尝对方嘴里的花生味。   孩子们回来了,曾姥爷也挺高兴的,难得陪着他们到了十点钟才回卧室睡觉。他老人家忙得很,明天早上七点钟又得起了,所以还要快点睡呢,只能看个几页的《知音》。陆云泽和贺邵承在浴室里各自冲了把澡,也回房睡觉去了。虽然这间屋子没有上海的小别墅那么好看,但依旧,两个人躺着也挺舒服的。   “回家真好。”陆云泽靠在了贺邵承的胳膊上,轻轻地蹭了蹭,“有姥爷在,就总感觉自己还小呢。”   贺邵承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在么儿的面孔上啄着:“嗯,就是不能随便亲你了。”   “你这家伙,脑袋里除了亲还有什么呀?”他笑了起来,却是主动和贺邵承贴了贴唇瓣,“刚好让你收敛一点。在上海,我感觉你有的时候都要在学校里亲我了……你可太放肆了。”   贺邵承也勾起了唇,嗓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喜欢么儿,控制不住。”   他每次这样说话,陆云泽都没有办法再反驳了,就只能抱着他再去亲亲,然后靠在一块儿,小声的说上一两句“喜欢”。他们都是第一次谈恋爱,这种话语好像怎么说都说不腻,在贺邵承的心里,光是低喃“么儿”这两个字,都能泛起一股甜蜜来。他一点一点地吻着自己的么儿,哄着人说了好几遍“喜欢贺邵承”,之后还觉得不够,要加上一个“最”字。陆云泽被亲得气都喘不过来,晕乎乎的被他抱在怀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不过,一边被亲的时候,他也在想另外一件事。   贺邵承要过生日了。   今年,给他送什么礼物呢?   他们两个早就不是当初一穷二白的时候了,那会儿刚出门卖虾饺的时候,攒够了钱去小餐馆吃一顿十来块钱的饭都高兴得不得了。但现在贺邵承不缺钱,股市里动一动就是大几百万,买东西送给他似乎都什么意义。陆云泽明明已经睡着了,但梦里都在想这个事情。   他知道如果主动问贺邵承要什么,贺邵承肯定说什么都不用,或者就抱着他又亲一遍……   如果他们两个都长大成年了,那他是能把自己当做礼物送给对方。   但是,现在……还不行呢。   陆云泽睡得晕乎乎的,第二天早晨起来,曾姥爷都已经走了。贺邵承是和姥爷一块儿吃的早饭,这会儿见么儿起床了,就去把粥和小菜什么的热了热,让他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吃。陆云泽是真的懒,吃完了之后连碗都是贺邵承去洗的,他就揉揉眼睛抱着两只小奶狗,继续靠在桌子上歇着。不过成天在家里呆着也不是个事,就算外面天气冷,也还是该出去走走的。于是差不多九点多的时候,陆云泽就和贺邵承一块儿换上了外套,到街上散步去了。   将近半年没回平县,这个县城又在悄然之中改变了许多。   原先只有五六家饭店的餐饮街现在已经开满了大餐厅,装修也比过去高档了不少,是个人来人往的热络地方。北大街那一块儿也冒出了无数的小服装店,小饰品店,甚至连私人裁缝店都有了。在过去,这种靠自己手艺的活儿还是很低下的,人们都觉得去国营厂上班才体面。但现在,这些有一技之长的人也敢开个店铺了,还生意十分不错。   陆云泽瞧见的就是一家手工毛衣店。   这个年头会织毛衣的人很多,尤其是姑娘们,聚在一块儿就会顺手织个毛衣,左右都是手指头上的活计,不影响嘴里聊天的。但是毕竟自己手织没有别人专业,不少花纹织不出来,那种交叠的配色也弄不好,想要追求更高档的手工定制,就得来这种店铺了。这家店铺的老板就是两个阿姨,一边坐着一边在织呢。墙上还挂了不少已经织好的,之后要交给顾客的衣服作为展示,每一件都别具特色。   陆云泽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花钱买生日礼物肯定是没什么意思的,但是……他可以亲手做呀?今年织一件毛衣,明年织一件毛裤,后年弄个手套和围巾……   贺邵承只是发觉么儿的目光落在那家毛衣店上许久,还以为他是想定制一件了:“怎么,要进去看看吗?”   陆云泽赶忙摇头:“不用不用,我们再散散步,今天中午在外头吃一顿好了。我想吃中学对面的面条了。”   “嗯,那回去了再给汽水儿弄午饭。”   贺邵承没多想。   他们两个去了平县第一中学的门口,吃了一顿久违的拌面,一人加了一块大排、一个狮子头、一整勺酸辣小白菜,彼此的碗都满满的。不过陆云泽肯定吃不了这么多,于是就把自己这边的菜又分了一半给贺邵承,这才喝着米汤把面条吃干净了。汽水儿在家里自己先吃了点冷的,但有人回来给它煮肉,它当然高兴,连带着四只小崽子都嗷嗷的围在碗边上,看着妈妈吃肉,想尝尝却又嚼不动。   贺邵承还丝毫不知道么儿打算给自己织毛衣的事情。   但陆云泽已经很努力地计划起来了。   他的时间不多,而且最好还得避开贺邵承,不要让他提前知道。他本来是想去那家毛衣定制店跟着人家学的,但是如果他一个人跑过去,贺邵承肯定会发觉的。于是思来想去,陆云泽最终决定跟着姥爷去厂子里,让姥爷把贺邵承带走参观,他自己找李婶或者李婶家的两个姑娘学一学。反正织毛衣这种事,李婶子肯定会……   中午,两个人躺在床上睡午觉,陆云泽却是在贺邵承睡熟之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假装是去上厕所,实际上跑到了一楼,一个电话打给了正在厂子里办公的曾姥爷。   “喂,么儿,什么事儿啊?”曾国强刚午休起来呢,正喝着热茶给自己提神。   “姥爷,下周三就是贺邵承生日。”陆云泽轻声抵着话筒说了,“我想给贺邵承织一件毛衣当做生日礼物,但是我们得瞒着他……”   “呦,”那边曾姥爷笑了,“么儿你可从没碰过那玩意儿啊,就这几天,你能织出来吗?”   “哎,怎么不能了,我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的。”陆云泽立刻反驳了,也不和姥爷在电话里拌嘴,万一贺邵承发现他走久了,醒过来可就糟糕了,“就是要姥爷你配合我一下。从明天开始,我和贺邵承就跟着姥爷你去厂子,然后你把贺邵承带去别的地方,让他参观、干活、整理文件,什么都好。我去和李婶子或者李婶家的姑娘们学织毛衣去。”   “那不还要织毛衣的线和针么,噢对了,织这东西还要量尺寸的,么儿你知道小贺的尺寸么?”   陆云泽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天天抱着对方睡觉的,“大致知道,往大里织就是了嘛。线和针姥爷你让李婶子帮我买一点,买那种羊绒线……”   “好嘞好嘞,你可真是个鬼机灵,姥爷看你能织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曾姥爷被外孙逗得都不困了。   他也喜欢小贺这个小伙子,更何况当初小贺为了救他家外孙,还被张志飞刺了一刀呢!就光是这个恩情,曾国强都得把贺邵承当做他的亲外孙来疼。祖孙两个合计好,那边立刻就去找李婶谈这件事了;而陆云泽则是继续轻手轻脚地上楼,推开门进屋。   贺邵承还在沉沉地睡着。   他长得是很帅的,就是融合了中西方的那种面孔,光是这样闭着眼睛,都让陆云泽忍不住地怔住。他上辈子很少去观察贺邵承的面孔,大部分时候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烦;就算后来已经喜欢上了对方,也还别扭着不肯承认呢。   但是现在,他却总会忍不住地盯着贺邵承瞧。   他也重新坐到了床上,躺下的时候直接就被对方揽住了腰,收到了自己的怀里。彼此的面孔紧贴在一起,呼出的热气都清晰地扑在他的面孔上。陆云泽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了一点笑,凑上去啾了一下还在沉睡着的贺邵承。贺邵承似有所感,但也没醒,只是抱着自己的么儿。   当天晚上,曾姥爷回到家,陆云泽特别主动地表示要去厂子里瞧瞧,看看姥爷现在新厂子弄得怎么样了。   这是他们祖孙两个特意演的一场戏,专门做给贺邵承看的!   贺邵承当然也不介意去厂子里,假期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帮帮姥爷的忙。不过他唯一有些疑惑的就是么儿了,因为么儿平时是怎么都不肯早起的那一类人,现在要去厂子,早晨七点就得起来……么儿他,真的能坚持吗?   陆云泽为了给贺邵承送一份充满心意的生日礼物,终于暂时戒掉了自己睡懒觉的坏习惯,前一夜勉强早睡,第二天早晨挺着腰杆从床上爬起来,就算刷牙的时候还在拼命地打哈欠,也没抱着被子赖床。   贺邵承更疑惑了一点。   他开车带姥爷和么儿去厂里,陆云泽坐在后座,直接趴下来睡着了。就这个犯困的劲,那是一点想去厂子参观的意愿都看不出来。曾姥爷瞧见外孙那副样子,也忍不住地笑,不过又答应了他要保密,所以还不能告诉小贺真实情况。   他们开车去辣酱厂,路上的时间缩短了不少,于是七点五十就到了地方,都没到平时的八点。陆云泽揉着眼睛爬起来,跟着下了车,一边进办公室一边拼命暗示姥爷,快点把贺邵承带走。   大办公室里,李婶子已经带来了满满一整包的毛线和织毛衣用的钢针,正藏在柜子里头呢。   “咳咳,么儿啊,你还困呢?困就在这空座位上睡一会儿吧,早知道你是个小懒猪。”曾姥爷摸着胡子,扯谎也要顺便损自己外孙一下。   陆云泽扁扁嘴,只能佯装还累着,“我哪有……”   不过他还是坐下了。   贺邵承正在边上泡茶,过来给了么儿一杯,以为自己今天也就是跟着在办公室歇歇的。但是曾姥爷却是一挥手:“来,小贺,么儿是头小懒猪,咱么让他歇着去。你跟姥爷来瞧瞧现在的厂房和生产线。姥爷之前听你说……你要搞投资?”   “嗯。是的。”贺邵承点了点头,“但是还没有开始。”   “那行,那你更要瞧瞧整个厂子了,姥爷虽然不知道你以后想投资什么,但无论搞什么东西,实业都是最重要的。来吧,我带着你瞧瞧现在的生产流程。”   他摆摆手就让贺邵承跟上自己,似乎是没有带着外孙的意思。贺邵承也迟疑了片刻,毕竟他习惯了和么儿在一起。他看了一眼,陆云泽趴在桌上已经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好……吧。”眼眸中流露出了一点无奈,贺邵承只能跟着姥爷走了,只留了陆云泽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几乎是门一关,陆云泽就迅速坐了起来,扭过头瞧了瞧,确定人已经走了之后才喊起了李婶子:“李婶,我来学织毛衣啦!”   他们这个办公室就是管理办公室,所以人不多,主要就是曾姥爷、李婶、李婶家两个姑娘,还有两个后来新来的负责人。大家昨天也都是听着曾国强打电话的,此时都知道曾老头的外孙在计划什么,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李婶赶忙把自己带来的一大袋子东西从柜子里拿出来,同时她家的两个姑娘也凑过来了。   “小泽,你对小贺可真好,还要亲手给他织毛衣呀?”她们打趣着,“你这手能织出像样的布么?”   “姐姐们教我不就行了?”陆云泽带着两个小酒窝,“快点快点,时间可不多呢。”   他是从没接触过织毛衣这件事的,连怎么握钢针都不会,被姑娘们手把手的带着才摆出了正确姿势。毛线都是好毛线,纯羊绒,颜色也都是挑得合适小伙子的颜色,没拿那花花绿绿的过来。陆云泽先选的是浅灰色线,打算弄个拼接款,竖条纹,白灰相间。   但光是第一条边,他就织得磕磕绊绊,歪歪扭扭。   织毛衣也有手法,横着织是一道,要拐弯又是个办法,织出不同的纹路也有不同的办法。李婶、李婶家的两个姑娘都在帮忙,前半截几乎是她们三个弄出来的,后来陆云泽才稍微熟悉了一点,能够接着她们织出来的部分,继续按部就班地往下织了。弄一件毛衣可不是个容易事,一整个上午,陆云泽的进度才只是一个毛线织出来的大圈圈,绕一绕就能套在脖子上。他有些丧气,不过至少还算有个成果,于是趁着姥爷回来之前赶忙把“成果”藏在了柜子里。   中午,三个人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食堂是个很重要的地方,能够大大的提高员工对厂子的归属感。原先在开口笑吃国营厂的饭菜,曾国强也习惯了那好鱼好肉的,所以现在自己开办的食堂那是一点都不含糊的。食堂当然是外包,但因为他这个厂长天天来吃,外包的餐饮公司也不会说在买菜上克扣。所有员工都是一张饭票,大荤里选一个,小荤里选两个,再来一个素菜,一碗汤——吃的那是可好了!   他们分别打了菜,在位置上坐下。   贺邵承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么儿眼下淡淡的黑眼圈,总觉得有些奇怪,不像是好好睡过一觉的样子。   他们中午也是休息的,陆云泽直接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还睡得很沉,连这个姿势难受都没介意。贺邵承倒是不怎么困,因为上午曾姥爷带着他确实教了很多知识——很多他过去并不知道,或者是忽略掉的一些事情。在股市上的成功一定程度上确实让贺邵承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能耐了,但实际上跟着曾国强这一个干实业,且有六十多年人生经历的人走了一圈,贺邵承就发现自己还差了太多。   于是,下午,当曾姥爷又带着他去生产间时,贺邵承立刻就去了。   陆云泽则偷偷摸摸的继续躲起来织毛衣。   第一天的他进度很少,不过至少手熟了,最后也能够一边和别人说话一边织上十来针毛衣。他很想一鼓作气地把毛衣给织好,不过实在是要瞒着对方,最后只能悻悻地把东西藏在柜子里,等着明天再来继续。曾姥爷的厂子现在是周六也要上班的,周日事情也不少。贺邵承每天跟着,居然就没有一个上午或者下午是和么儿在一起的。   不是被喊去帮忙算账,就是被喊去帮忙找文件。   他再迟钝,也察觉到了。   姥爷在帮着么儿,避开自己。   联想到几天后自己的生日,贺邵承拿着一沓账本,不禁抿出了笑。   尽管为了支开他,理由变得越来越奇怪,但贺邵承都顺从地去了,难得没有一直呆在陆云泽的身边。而陆云泽也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织毛衣,织毛衣,手指头都织得有点肿了。他虽然是头一回做这个事情,但也确实是聪明的,那一件毛衣越来越有模样,连戳出来的线头都能收进里面。就这样加班加点地织,这件毛衣终于在周二上午彻底完成,领口的地方陆云泽还很偷偷摸摸地在里面缝了“HSC”这三个英文字母。   他可高兴了,反复瞧都觉得满意,就等着周三送给贺邵承了。   这件毛衣混在包中带回了家,再一次被陆云泽藏了起来。   冬天,庆祝生日,当然要吃点热乎的。刚好之前聊过说要吃一次正宗的四川火锅,曾老头就去给外孙们买了那什么火锅底料,又去菜市场带了不少菜和肉。他们这边辣火锅还没流传开来,所以能买到丸子的主要就是用来烧三鲜汤的鱼圆、肉圆,至于外孙想要的那种牛丸,他是真的没找到。曾国强想了想,索性就去卖牛肉的地方打算自己绞点回来做,而去了那牛肉摊子,他再回家时,手里就多了一袋子毛肚。   是卖牛肉的老板说的——吃辣火锅,必须要烫这玩意儿。   他们南方吃的口味淡,毛肚还真的很少出现在曾老头的生活里,他也好奇的很,总觉得这玩意儿别不干净。不过既然老板都这样说了,那他就尝试尝试吧。他把东西放在了自己的三轮车上,好几个袋子,拎得手都勒出了痕。   “么儿,小贺,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个……?”一到家,曾国强就把买来的那一袋火锅底料递了过去。   陆云泽今天在家里补觉呢,早晨虽然迷迷糊糊地醒了,还和贺邵承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但接着就继续睡倒在了床上,那是一点都不肯起来。贺邵承虽然还不知道么儿都给自己准备了什么,但看着他这幅累坏了的样子,心里就已经充满了甜。他任着么儿睡了一天,自己就在房间里看看书,始终都很安静。直到现在姥爷回来了,他才喊醒了床上睡到像是昏迷了一样的人,拉着他一起下来准备晚餐了。   “唔,我瞧瞧……重庆老火锅底料,麻辣味……对,就是这个。”中午没吃饭,陆云泽这会儿也饿了,看见火锅,顿时就露出了自己的小酒窝,“姥爷你还买了什么?快点给我瞧瞧!”   “哎哎,多着呢多着呢,来厨房瞧。”曾国强笑了,“知道你们两个小伙子喜欢吃肉,姥爷也是买了好多肉呢。牛肉我一部分让老板帮着片了,一部分绞成了肉泥,咱们自己来做牛肉丸子吃啊。”   “那我和么儿来做牛肉丸吧。”虽然是自己过生日,但贺邵承也很愿意帮忙干活,“我们两个在家闲了一整天了,姥爷,你歇一歇,先喝点茶。”   “诶,可真是个好孩子。”   曾国强嘿嘿笑着,先去喝了大半杯热茶,接着才进厨房开始洗菜。   火锅都是现吃现煮,只需要把菜洗洗干净就成。陆云泽和贺邵承在那里弄肉泥,正在搅拌着肉馅和面粉呢。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做肉丸,就按照过年搓肉圆的方法搓了一盘子出来,直接扔到煮开了的水里抄熟,接着再用冷水冲一冲,给牛丸增加韧劲。   厨房里忙忙碌碌,火锅底料也终于煮上了,只是掰了三分之一进去,就煮得满屋子都是香气,连隔壁邻居家都好奇这是吃的什么了。   所有的菜都整理好,牛丸、肉圆、鱼圆、腊肠这种先放了进去,别的则一盘一盘的堆在边上,整个桌子都满满当当。汽水儿在一旁啃着两个清水煮出来的牛丸,吃得四只小崽子都嗷呜嗷呜地要。但它这个当妈的也是第一次吃牛丸呢,都不肯让给自己的孩子。曾姥爷拿了开啤酒瓶的起子,直接给他自己、小贺和么儿一人开了一瓶。   “都是大小伙子咯!来,喝啤酒!”他嘿嘿地坐下,自己面前的调料碗已经弄好了,一碟醋,一大勺蒜泥,一大勺芝麻酱,还有香葱和香菜碎,看上去光是颜色都搭配得十分诱人,“老头子还是第一次在家里这样吃火锅呢……”   陆云泽笑了,先去沾了一下火锅汤,在嘴里抿了一下:“嗯,也不是很辣,可以接受。”   贺邵承把啤酒给彼此倒在了小杯子里,没让么儿直接对着啤酒瓶喝,“我再倒一杯凉白开在边上,不想喝啤酒就喝水。”   “嗯嗯,我知道的,今天坚决不喝醉。”陆云泽点点头,“我就只喝一瓶,肯定没事的,起码两瓶才会醉过去呢!”   提起外孙的酒量,曾国强就只想笑:“好嘞好嘞,咱们家么儿现在酒量厉害了!来,这肉圆子都应该好了,姥爷先给你们捞一点出来啊……” 第106章 毛衣   一顿火锅,那是吃的热腾腾的。虽然是冬天,每个人却都只穿着一件薄毛衣,连贺邵承的额头都冒出了汗。还好他们只掰了三分之一的火锅底料进去,就光这么一点辣,最后也煮得完全入味了,让陆云泽必须好好的和满了醋才能吃。他的唇瓣本来就很容易泛红,此时已经红得像是擦过口红,白皙脸颊也泛着一层像是水蜜桃一样的粉。   曾姥爷笑了,摸着肚皮往椅子上一靠:“哎,这火锅可真够劲的,老头子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涮毛肚呢,居然还有这种吃法,又脆又爽……”   “但是太辣了。”陆云泽喝了一大口凉白开,也决定不吃了,“我们吃辣不行,别把胃给烧了。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剩下来的就放冰箱,明天随便煮煮,不要再往里添新东西了。”   他的一瓶啤酒早喝完了,虽然有一点点醉,但好歹没有真的醉晕过去,理智还在呢。刚才吃火锅也是吃得他鼻涕直流,这会儿又忍不住了,伸手去拿了一张纸巾就是用力一擤,还咳嗽了两声。贺邵承忍不住笑了,轻轻地拍着么儿的背:“这么辣呀?”   “嗯……”陆云泽用力地揉了揉鼻子,“我不行,我认输。”   曾姥爷也没比外孙好到哪里去,现在摆了摆手,也是拼命地喝水:“哎,姥爷也认输,姥爷也认输。来来,小贺你边上歇着去,这里我和么儿来收拾啊。”   贺邵承是寿星,不能做收拾台面的活。陆云泽平常是很懒的,但今天却很主动地站了起来,帮着姥爷开始收盘子收筷子了。尽管那股辣意还没散去,他还时不时的要咳嗽一下,不过每次落到贺邵承身上的目光却是盛满了笑。贺邵承也站了起来,虽然没做什么别的,但也去厨房拿了一条抹布过来,帮着擦拭了一下台面。   他还好,尽管平时也吃辣吃的少,但此时却很能够忍耐辣意,并没有像姥爷和么儿一样,被辣到满面通红,咳嗽不止的程度。   桌子被清理干净了,蛋糕也是肯定不会少的。陆云泽把剩下来的火锅放到了冰箱里,菜就直接丢在外面,反正天气冷,不怕坏。彼此的碗、筷、杯子都先暂时丢到了水槽里,正倒了一壶开水进去泡着,好把那些辣油给烫下来。曾姥爷则是把之前冰箱里的那个小蛋糕拿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盒子。   “这次听了你们两个的,只买了六寸……”   “六寸就够了。”贺邵承点头,脸上带着笑,“谢谢姥爷。”   “哎,客气什么嘛,来来来,么儿,要插蜡烛对不对,这些你来搞啊,姥爷还没完全懂呢。”曾国强把那蜡烛包丢给了自己外孙,自己也在边上坐下了。   于是,整个餐桌边,现在只有陆云泽一个人站着,在那边特别认真地放蜡烛。   他们家买的依旧是两个数字蜡烛,头顶各自一根小棉线,点燃了之后格外可爱。说起来此时应该关灯唱歌许愿了,但是陆云泽却赶忙从边上拿了他的小相机过来,对着蛋糕就是一阵拍。拍完了蛋糕,他又去拍坐在蛋糕前面的贺邵承,还有他们家最最最可爱的姥爷。快门“咔嚓咔嚓”闪,觉得差不多行了之后,陆云泽才把客厅里的灯关了。   “快点快点,别给烧没了!”   贺邵承又一次低笑了起来。   其实对于他来说,如今的生活已经十分幸福,根本没有任何额外需要许愿的。他们一家健康平安,事业有成,而他和么儿也彼此喜欢着,甚至在私下里许诺过,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他闭上眼,只希望一切都能够继续下去,其他额外的东西,他贺邵承一点都不会去奢求。   “吹蜡烛啦!你许好久,快点快点。”陆云泽瞧那蜡烛要烧下去了,赶忙出声提醒对方。   “害,还不是你刚才拍照磨蹭的?怎么现在催小贺啊?”曾姥爷不满了,“小贺,你慢慢许,许愿是很重要的……”   但贺邵承已经睁开了眼,一口气将两支蜡烛吹灭了。   已经吃过了火锅,三个人的胃口当然不会有多少。   尽管这只是一个六寸的小蛋糕,最后也只是吃了三分之一左右,一人就切了细细的一小片,根本没多吃。现在做蛋糕的技术也提高了,对比三年前买的那奶油鲜花,如今的蛋糕已经不再那么土气,至少会弄点巧克力蕾丝花边在边上装饰了。   陆云泽把蛋糕上的“贺邵承”三个字吃了,吃罢还舔了舔唇角,感慨了一句“贺邵承真好吃”。结果又是把人弄得低笑不止。   吃完了蛋糕,刚好回去洗碗。   贺邵承先被安排去洗澡,曾姥爷也忙了一天,所以洗碗这个事情是陆云泽一个人干的。他虽然懒,老不爱动,但干起活来总是麻利的,伸手进水槽哐哐当当干了十几分钟,锅碗瓢盆就全部刷洗干净了。手上又用肥皂搓了一下,彻底将油污搓干净。他还去拿了抹布,将厨房、客厅餐桌什么的都擦了一遍,确保每个地方都没有污渍之后,才上楼去找贺邵承。   贺邵承已经洗完澡了,正在姥爷的屋里和对方说话。   尽管知道自己没有两个孩子有钱,尤其是小贺,现在炒股随随便便都能赚个几十万,但曾国强总觉得自己是个长辈,在小辈过生日的时候,怎么都得表示一下。更何况这种“红包”的本意其实并不在钱,而是希望孩子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   所以,他还是给贺邵承拿了五千块钱新钞票,放在纸袋子里都厚厚的一沓。   “小贺啊,姥爷知道你不缺这个钱,但你还是拿着啊。”   贺邵承抿着唇,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谢谢姥爷……”   “哎,”曾老头笑了,眼睛眯起来的时候边上都皱巴巴的,但是依旧无法掩盖他眸中的和蔼和慈祥,“你是个好孩子,虽然比么儿还小半年,但姥爷看得出来,你比么儿要更成熟,更有自己的主张。但是姥爷还是多嘴几句,毕竟你年纪还小……”   “以后啊,还是要以读书为主业,考个好大学,有机会出国也可以出去。时代是在变的,今天学会的东西,到明天或许就不值钱了,只有一直读书,咱们才能一直跟得上这个社会……”   曾国强缓缓地说着,自己都笑了,“不过小贺你心里一直清楚的很,其实也不用姥爷多嘴。”   贺邵承却是认真无比地点头:“不,姥爷说的都是对的。我之前也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被股市里的钱迷了眼睛,都要忘记实业是怎么做的了。股市虽然来钱快,但没有落到实处,对于普通人家还是没有帮助的。这几天跟着姥爷,我真的学到了很多。”   陆云泽在外面听着,心口又酸又甜。   他的贺邵承……他的姥爷。   两个他最爱最爱的人,能够这样在一块儿说话,可真好。   屋里头,曾国强又笑了:“嘿,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不像么儿,天天懒得和头猪似的。老头子我是不指望那小猪有什么特别的出息了,他就是个天生的懒人,你多照顾照顾他啊。”   贺邵承笑着点头:“嗯,不过么儿不懒,他就是爱睡觉了一点。”   陆云泽本来还在觉得这两个人气氛真不错呢,忽然话题一转,又把他给骂了一顿,这就让他不能理解了,瞪圆了眼睛站在门口。这会儿他也不乐意继续偷听了,直接就嚷嚷了起来:“哎!怎么回事!姥爷你有必要这样吗!每次夸贺邵承都顺便骂我一句……”   曾国强一吓:“哎呦,么儿你在啊。”   “是啊,我一直在,姥爷你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他瞪着眼扁着嘴,面孔上写满了委屈,“我不就爱睡觉了一点么,怎么老说我是小猪……”   他不高兴了,贺邵承立刻就过来哄人,不过眉眼中却满是笑意,“没有的,么儿,姥爷不是这个意思……”   曾国强也有点心虚,对着小贺摆了摆手,示意他把外孙先拉走。   “我没有啊,么儿你听错了,哎,哎,怎么这么困呢,老头子我先睡觉了啊!”   老爷子耍赖皮,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说着说着就把灯关了。刚好汽水儿带着崽子们过来,曾国强更是理直气壮地关门:“狗崽子都要睡觉了,你们两个也快去!”   陆云泽还扁着嘴呢:“姥爷你坏,我今晚不理你了!”   “今晚不理就不理,睡一觉的事儿。”曾国强挥挥手,“睡了啊睡了啊。”   贺邵承憋着笑,拉住了么儿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笑意之后才开始哄他:“好了好了,姥爷也就随口一说的,不要放在心上。”   “呜,夸你就夸你嘛,老是顺便把我也抓出来溜溜。”陆云泽咬了咬唇,虽然不至于真的和姥爷置气,但委屈也是真的。   不过姥爷都关门关灯了,他也不能做别的事,只能被贺邵承半哄半拉地回了自己房间。房间里空调已经开了一会儿,所以也不冷,贺邵承只穿了一套睡衣就足够。放了五千块钱的红包很厚,他递给了么儿,低声说了一句“给你”。陆云泽眨了眨眼,这才高兴了。   “知道要把钱上交啊。”他掂了掂,还挺多的。   “我的钱从来都是么儿的。”贺邵承缓缓地说着,目光始终都落在面前的人身上,“以后赚了钱,也都给么儿。”   陆云泽的脸颊红了红,“这还差不多。”   他是彻底被贺邵承哄好了,也忘了刚才的事情。钱厚厚一沓,暂时也不着急拿出来,就先放在红包里。贺邵承已经洗过澡了,他自己身上还一股火锅味呢。陆云泽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冲把澡,彼此都干干净净了之后再送礼物吧。   贺邵承也显然正等待着这件事,目光静静地落在陆云泽的面孔上。他发现自己怎么看这个人都不会腻,好像这张面孔就是合着他的心意长的。   陆云泽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子,“你先随便看会儿书,我去冲把澡啊。”   “嗯,衣服都已经拿好了,就在浴室里。”贺邵承又去拿了一条干毛巾过来,“不过刚才一条毛巾掉地上了,你用这个。”   “嗯,那你等等我。”   贺邵承总是对他很好,这种琐碎的事情也始终都注意着,让陆云泽都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照顾。他去浴室洗澡,自己的睡衣、底裤什么果然整整齐齐的放在架子上,好像之前收衣服的时候就是贺邵承给他叠的。叠得像是外贸店里似的,方方正正。   陆云泽的心口又开始有点发酸了。   虽然花好几天的时间给贺邵承织了一件毛衣,但他总觉得,自己这样的付出还远远不能表达他对贺邵承的爱。   之前已经两个人洗过,他也不用等煤气把热水烧好,直接一开花洒就有温水下来。陆云泽好好地洗了把澡,洗完之后又刷牙洗脸,总之确保身上一点火锅和蒜泥味都没有了之后才回到了卧室里。隔壁曾姥爷估计已经睡了,他的呼噜和汽水儿的呼噜混在一起,就像是交响乐一样,还好声音没那么吵,他们房间关上门就听不到了。   他走到了床边,手还在用毛巾搓着头发。   “么儿。”贺邵承坐在桌边看书,此时也阖上了书,过来帮着他一起擦拭。   他还在等待那一份礼物,那一份么儿躲着自己好几天才准备出来的礼物。   陆云泽仰头看着贺邵承,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年前他买的那一枚平安扣居然落到衣服外面了。   “我觉得我给你买的这一枚,质地还是挺好的。”他伸手过去,轻轻的摸了摸那羊脂一样的扣子,“而且一直戴在身上,人也养玉,已经越来越好看了。”   “么儿,你的也是。”贺邵承低笑了一声,将已经有些潮湿的毛巾放到了一边。   “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是咱们两个都不爱洗澡,是不是平安扣表面就会有一层黑色的包浆……”陆云泽伸手把自己的那一枚掏了出来,因为他这个更贵,明显要比对方的质地更润更白,不过对他来说其实也都没什么区别的。   漂亮的眼眸眨了眨,他笑眯眯地和贺邵承说话,“就像是人家玩核桃,玩出一层油光光的包浆。”   “怎么可能。”贺邵承也被他的形容弄笑了,“玉和核桃不一样的。”   陆云泽带着两个酒窝,眼眸也弯弯的,纤长浓密的睫毛就像是小扇子一样扑着,特别让他喜欢。贺邵承凝视着此刻的么儿,心里又有些想要吻他了,但是他知道今晚还有一件事,所以暂时先忍住了自己的欲望。   陆云泽也安静了。   他吸了吸鼻子,瞧着贺邵承那褐色的眼珠子,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居然变得很快。   他也知道贺邵承在要什么。   “哎,瞧你等的,给你啦给你啦。”嘴唇抿了抿,陆云泽站了起来,却是要求贺邵承闭上眼睛,“你别看……我去拿出来,我让你睁眼你再睁眼。”   “好。”贺邵承笑了,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他总觉得让人就站在这里好像也挺奇怪的,别一闭眼,贺邵承没了平衡感,给摔在地上了。陆云泽想了想,还是把人按在了床上,让他坐在那里等,自己则去书桌的柜子里拿出了那一件毛衣。因为是自己织出来的,所以刚织完会觉得颇有成就感,以为自己织的比外面卖的还要好。但现在才隔了一天……   陆云泽瞧着那间浅灰和奶白交错的衣服,就觉得有点不忍直视了。   唔……版型不是很好,线条有的地方也歪了……   领子那儿是不是小了一点?早知道做敞口衣领了,干嘛弄高领呀。   他纠结地拿着衣服看了看,又扭头看了一眼还老老实实闭着眼睛的贺邵承,一时半会儿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别的可以替代的东西,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把毛衣拿上,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就是这个……”毛毛的一团塞到了贺邵承的手里,陆云泽叹了口气,嘴巴又一次扁了起来,“你睁眼看吧。”   贺邵承睁开了眼睛。   其实在刚才,么儿把衣服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是一件毛衣了。也怪不得么儿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准备,原来是在一针一线地给他织呢。尽管早就知道对方肯定花了很多心血,但在真的收到礼物时,贺邵承还是怔住了。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下来,心脏也乱了一乱,接着才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么儿,给他亲手做了衣服。   贺邵承抿住了唇,将其展开看了看。   陆云泽虽然是第一次动手做这种东西,但一方面他自己也聪明,另一方面还有李婶和李婶家的两个姑娘帮忙,这件毛衣其实织得有模有样。而且因为做它的人是陆云泽,贺邵承也根本看不出这件衣服不妥的地方,只觉得每一处都是那么好,连一个线头都看不到。心口一下子涌出了无数的暖流,每一股暖流都在诉说着他对么儿的喜欢。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够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他的存在而愉悦兴奋。   “唔,你别嫌弃,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陆云泽坐在了他的边上,自己伸手拉了拉衣服的袖子,“要给你惊喜嘛,所以也没量尺寸,都是我估计着做的。你看看,能穿上吗?”   贺邵承“嗯”了一声,“肯定能,做得挺宽的。”   这一件毛衣是薄的羊绒毛衣,适合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贴身穿。贺邵承直接将睡衣脱了,把这件毛衣套了上去。他人长得帅,身材好,穿什么衣服都能穿出样子来,所以就只是这样一件普通的毛衣,居然穿的也挺好的。就是陆云泽最后似乎还是做小了一点,套着居然就只是刚刚好,一点额外宽出来的地方都没有。   “诶,怎么回事,我觉得你明明很瘦啊,又不壮,为什么穿上反而就没多出来的了……”   “我不瘦,只是看着不明显。”贺邵承笑了,“我都一米八了。”   陆云泽叹了口气:“也是,你就是不显壮,其实身上全是肌肉。”   他让贺邵承把衣服脱了,这毛衣又不是用来穿着睡觉的。而且其实他织好了之后也没洗过,真的要穿之前还得去洗一洗。贺邵承便重新换上了睡衣,把么儿送给自己的那件毛衣叠好,仔细地收到了衣柜里去。他现在手里钱很多,什么样的衣服都能买到,然而只有陆云泽亲手做的这一件衣服让他珍重不已。   陆云泽已经坐在床上了。   “么儿。”贺邵承到了他的身边,抱住了这个自己喜欢的,而且会喜欢一辈子的人,“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了,也不枉我织那么久。”陆云泽弯了弯眼睛,把自己的手指头给他看,“前两天都是肿的,就是为了给你织毛衣。”   贺邵承认真地垂下了眸,查看起了那白皙的手指头。   尽管已经休息了一整天,但很明显,陆云泽两只手的食指都还微微的泛着一点红。他当即就低下了头,用自己的唇瓣去吻啄么儿的指腹,接着又将指尖轻轻的含入口中,仿佛这样就能让那红肿快一点散去似的。陆云泽本来只是想要让贺邵承知道他有多不容易的,此时忽然被吮住了手指,还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眨了眨,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忙把手抽回。   “你,你干嘛呀!”   “疼么儿。”贺邵承凝视着他,眼眸逐渐深邃,呼吸时扑出的热气都是那样充满了炙热,“么儿……让我亲一亲,好吗?”   “哪天晚上没给你亲呀。”陆云泽咬住了唇,“今天看在你生日的份上……”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今天可以稍微放肆一点,但是明天就不行了。   贺邵承扬起了唇角,抱着人一点一点的吻了下去。   他可以放肆的机会不多,平时亲吻半个小时就是极限了,再多了么儿肯定会不乐意。但是今天是他的生日,陆云泽也真的纵容了他,当第二遍被吻啄面孔时,也只是发出了一点带着哭腔的哼哼声,并没有推开这个抱着自己的人。   曾姥爷在隔壁睡得沉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外孙正被他夸奖过无数次的小贺抱着,反复的亲,反复的亲。   他老头子现在睡眠质量好,一觉到天亮,两三只狗崽子还在贴着他“呜呜”地蹭着。曾国强伸手摸了摸小狗们,这才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了。想到昨天晚上被么儿抓包说他坏话的事情,老头子心里还一个咯噔,坐在床上想了想,觉得外孙应该没那么记仇。   他下床出去刷牙洗漱,估计声音大了点,贺邵承也起来了。   “姥爷早上好。”他打了个招呼。   “么儿还在睡呢啊?”嘴里含着牙刷,曾国强说话也不怎么清楚,“没起来?”   “嗯,他还在睡,让我再过一个小时喊他。”贺邵承笑了笑,“姥爷今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先去楼下弄起来。”   “唔,也没啥,刚好昨天剩下来的菜不有点多么,下个面条吧。”他漱了一下口,这会儿总算说话清楚了,“哎,么儿还生气不?”   “嗯?”贺邵承一愣,都要忘了那件事了。   “就,我说他坏话。”曾姥爷小声提醒。   他忍不住地笑了:“没事,应该忘了,么儿不会记得这些事情的,姥爷你放心。”   曾国强长舒一口气,这才高高兴兴地洗脸去了。   贺邵承见到姥爷这样老顽童的样子,唇角的笑意就没散过。他先下楼去厨房收拾了一下昨天剩下来的蔬菜,该切的切好,等到曾姥爷过来时再自己上楼刷牙洗漱。陆云泽还在床上睡着呢,脸埋在贺邵承的枕头上,呼吸之中全是对方的味道。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但他的嘴唇还是很红,明显是被采撷过的。   都被贺邵承那样亲了,谁还记得之前姥爷说的那点坏话。   他又软绵绵地在床单上蹭了蹭,觉得赖床可真是舒服。   贺邵承先和姥爷吃了饭,接着又开车送姥爷去厂子,回到家时已经是早晨八点半。见么儿还在睡着,他也就没去吵,只是自己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都收拾了一下,拿到阳台上去洗了。陆云泽给他亲手织的那件毛衣也在其中,因为他很想穿在身上,就当贴身的保暖衫穿。他甚至都没有舍得用洗衣机,是自己亲手泡在水池里搓的。   然而只是泡了一会儿……   “怎么有点紧?”贺邵承喃喃了一句,眉头也死死地拧了起来。   手上的感觉……不太对。   他把衣服整个拎了起来,只见昨天晚上看上去还有些宽大的衣服,此时已经明显缩了一圈。   因为缩的程度还不一样,领口现在就是个波浪状,一点都看不出边角平整的样子了。   贺邵承怔怔地看着,唇也抿住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居然就是么儿亲手织给他的衣服……   陆云泽被喊醒时,还迷迷糊糊的。   “什么?衣服缩水了?”他揉了揉眼睛,也是一个激灵,“不应该啊,至于么,你就只是拿冷水洗了一下……”   他是觉得很奇怪的,然而看了一眼贺邵承递到他面前的,才堪堪绞干了的衣服,他也沉默了。   小了一圈。   已经完全不是昨天的样子了。   “好像,不能穿了。”贺邵承的语气也很沉重,“对不起,么儿,早知道我不洗了……”   “不应该是你说对不起……应该我说才对。”陆云泽徒劳地去拉了拉袖口,试图把这件毛衣拉大一点,但是现在的线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特别紧,拉都拉不动。   ……   放弃了。   “算了,我给你重新织一件吧,刚好我本来就觉得这件不行。”陆云泽捂住了自己脸,“我知道了,织毛衣之前是不是得先把线煮一煮?不管了,这回我去毛衣定制店里学,然后也给你量好尺寸,做一件绝对合身的出来!”   “那,这件衣服……”贺邵承迟疑了片刻,“么儿,要不算了,没事的。”   “不行,我还想着今年给你织毛衣,明年织毛裤,织出一整套来呢!”陆云泽摇了摇头,刚好看到汽水儿从门口路过,直接朝它摆了摆手,示意汽水儿过来,“这件衣服就改一改给汽水儿吧,刚好小狗过段时间要断奶,它穿着刚刚好。”   汽水儿仰头,对上了贺邵承的视线,两个乌溜溜的小眼睛还湿漉漉的,特别诚恳。   贺邵承:……其实他不想给。   他们两个放假在家本来就要找点事情,现在去学织毛衣刚刚好。陆云泽吃了个早饭就和贺邵承一块儿去了,就坐在别人店里,两个人分别给对方织,有什么织错了的地方师傅就能直接指出来改了。   他之前好歹折腾过一个星期,所以现在上手很快,又有了详细的量体数据,再也不用靠自己感觉瞎忙活了,只是一个上午就出来一了一整条,十分有模有样,都不用再添别的,直接往脖子上一裹就是一条围巾。反倒是贺邵承手笨的很,弄了许久才织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毛线布,做不了衣服,估计是得从头再来的。   陆云泽看到他织的,笑得差点喘不过气。   他们这样,早晨先送姥爷去厂子,然后直接去店里织毛衣,中午随便吃点,下午再去把姥爷接回来,然后一块儿回家。过年前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了,又有了事情可做,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小年夜。县城里虽然好,但他们三个也都知道,这个时候是得回曾家村,在老土屋里守夜的。   其实过年本身也是很无聊的一件事。   就那么几个规矩——小年夜吃馄饨,大年夜上午去扫墓,扫完墓回来弄顿丰盛的饭菜,吃完了一块儿守夜到十二点。然而因为是一家人在一起,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变得有趣了起来。在外孙和小贺出门摸黄鳝的时候,曾国强也去监狱里探望了自己的女儿,拎着大包小包过去的,又有吃的,又有衣服,还有一些琐碎的日常用品。   他毕竟是曾娟霞的亲生父亲,在陆云泽不知道的时候,也常常会去看看。   曾娟霞被狱警领着出来了,在看到曾姥爷的那一瞬间,眼眸里就有了泪花。   “爸……”   她在监狱里还清瘦了不少,但光看面孔却是精神的。在这个地方,她也不是闲着没事做,每天都会跟着上工,劳动,再听一些思想教育,生活居然意外的充实。   曾国强闭了闭眼,“诶,诶……”   他们能够交谈的时间并不多,曾娟霞也不是第一次和父亲见面了,所以也没有浪费时间在啜泣上,直接就询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么儿……他还好么。现在应该从上海回来了吧?”   “好着呢,又考了学校第一名,以后上个好大学应该是没问题。他是大孩子了,不用咱们担心的,和小贺在上海日子过得很好。”曾国强叹了口气,“你也好好改造,虽然说过去做了错事……但等出来之后,爹这里,还是给你留着个房间的。”   曾娟霞含泪笑了。   他们只又稍微说了些话,就到了该离开的时间。狱警带着曾娟霞往回走,曾姥爷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抹了抹眼睛,也走了。   他这回出来就只开了那三轮车,所以速度也很慢。不过三轮车也有三轮车的好处——想停下来买点东西就能随便停。街上现在热闹的很,不少地摊都摆出来了,又是炒货,又是零食,又是果干,总之什么都有。看见那农村自家晒出来的笋干,曾国强就想买点了——这玩意儿放在鸡汤里煮上,么儿肯定爱吃!   然而他才停车,就听到身边两个年轻的,凑在一块儿的小伙子说话——“哎,那陆文杰,真被打的瘫在床上啦?”一个小伙子的面孔上流露着满满的八卦欲,挤眉弄眼地问着身边那个人,“他不是骑三轮车送别人去打牌么,怎么自己欠债了被打了。”   “他自己也赌的呀,骑三轮车送人过去只是额外赚点外快而已。”另一个人笑了,显然是知情比较多的,慢吞吞地抽了一口手里的蹩脚烟,“我去年还和他一块儿搓过麻将呢。他这个人,骨头轻的很,不知天高地厚。就只是接了个接送的活,他还以为自己和那开赌窝的老板混熟了,后来赌输了钱就管人家借。”   “借了钱那可不得还么!而且他也不想想,那老板怎么会这么容易借给他?”   “是不是放水钱的?”   “就是啊!他自己手里才几个家当,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农村的地也不好好种,当然还不上这笔债。借钱的人又是个有本事的,这不就上门把他的腿给打断了么。”   “那还好,我听说他腰被打断了,瘫在床上呢。”   “不是,就只是腿断了,没瘫。”男人大笑了起来,“他之前不是还被判了刑,放回来缓刑的么?现在天天在家里哭着要回去坐牢呢,说是怕赌窝的老板又过来杀他。”   “啧啧啧,可真是作孽……还不如当初去坐牢呢。”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根本没有同情过陆文杰的遭遇。 第107章 么儿成年了   虽然曾国强对陆文杰也没什么好感,但听到他如今居然是这样的下场,心中也唏嘘不已。这小子爱打牌他是知道的,原先女婿还活着的时候,每次过来吃饭都要组织搓麻将,一天不搓手就痒痒。但谁能想到这爱好竟然成了让他断腿的原因呢?   农村人,搓个麻将,来个三打一都很常见,但是那都是闲下来打发时间的玩乐,不可能当做正事去干的。这陆文杰,也就是走火入了魔,变成了赌博,这才害了自己。   他又叹了口气,把笋干拎上了,回去就和小贺说了这件事。   当初在得知陆文杰可以回家缓刑的时候,贺邵承还恨过,怨过。但是现在,他甚至想不起这个人了,过了一会儿才在脑海中勉强回忆起了那个穿着劳改服,站在法庭中间接受审判的人。听姥爷说对方被打断了腿躺在床上,贺邵承也只是眨了眨眼,过了片刻“哦”了一声。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已经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什么情况了。   就好像风吹入竹林,带起一片竹叶摩挲,但最终也会消弭一样。这一点恨在陆云泽持续给予贺邵承的爱下,也最终消失彻底。   过完了年,他们又回了上海。   上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已经完全证明了贺邵承和陆云泽并不需要老师来教导,他们两个自学的能力就已经很强,所以高一下学期的免修也理所当然。不过依旧,免修只免去了主课,体育、音乐、美术这种课程,他们还是得跟着去的。   今年高一一班的男生换了个体育老师。   据说是刚从某个部队退伍出来的,光是往那儿一站,身上的感觉就和旁人完全不同,又笔直又痞气,让人说不清他到底是个混混还是个特别牛逼的老兵。因为之前班上的体育老师是个女的,所以他们班男生也颇为散漫,上课之前还站在一起聊天说话。陆云泽是和贺邵承在一块儿的,虽然没聊天,但目光也落在彼此身上,并没有直直的往前看。   新来的老师便笑了笑,直接给了这群小子一个下马威。   他邀请班上男生过来和他打一架,打赢了,这学期的体育课就随便他们自由活动,而且全部登记满分;输了,以后就老老实实的上课,不准有一句废话。   班上男生当然蠢蠢欲动。   贺邵承对此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就站在一旁看着。不过看着班上的男生被一个个摞倒,而新来的老师还颇为轻松时,他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倒不是要维护他们班的集体荣誉,而是……这个老师,真的有两把刷子。   贺邵承又侧眸看了一眼么儿——么儿脖子上的伤疤已经很淡,但依旧和边上的颜色有着明显的区别。   “我来试试。”他忽然开口,居然主动要和老师打架了。   班上所有的人都顿时被鼓舞了起来,连之前被摞倒的男生都坐在地上给承哥欢呼。因为在他们眼里,承哥基本上是无所不能的,再加上刚才这个老师已经被他们消耗了不少体力,说不定就能赢了呢?只有陆云泽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赶忙拉着他的手摇头:“喂,你干嘛呀?不要和老师打架……”   “没事,我就试试。”   贺邵承轻轻地拨开了么儿的手,走到塑胶跑道上,和新来的老师开始过招。   体育老师其实也没拿什么别的招数,一直就是在用一套“擒拿术”对付这群小子。他毕竟是个退伍出来的兵,之前在军营里天天练这个呢,怎么可能搞不过这群毛头小子?然而对上贺邵承时,他却是本能地一紧张,眯起了眼睛,头一次认真了起来。而贺邵承也是一样,小心翼翼的和这个老师周旋着,最终在一个瞬间,同时打了上去。   这一场架,他打得酣畅淋漓。   彼此都没有下狠手,不会殴打腹部或者心口,只是说希望把对方摞倒在地上罢了。之前班上其他同学的比划他也不是白看的,所以当这个新来的老师又要用熟悉的招数时,贺邵承全部躲开了,没能让他得逞。两个人就在那儿打了半节课,弄得其他班都过来围观,边上一阵一阵的欢呼声。只有陆云泽着急地在边上,明明天气不热,额头都滴下了汗。   但贺邵承却越来越兴奋。   他和么儿在一起,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拳头和拳头的碰撞,甚至说已经习惯了那种安逸的,平静的生活。但他的心底一直留存着一份恐惧——看到么儿被张志飞用刀抵着脖子,而他在一旁什么都做不到的那种感觉。   他不想让自己这么没用。   而且,他的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他贺邵承,从骨子里就是适合打架的。   他和体育老师一直打到下课,尽管有一身蛮力,也比不上对方训练多年的技巧,最终被擒拿住,狠狠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贺邵承也迅速起来了,呼吸之间都满是粗重。那新来的老师也没想到班上还能有这样一个厉害的,看贺邵承的目光都变了不少。   这显然是个去当兵的好苗子啊……   陆云泽紧张极了,直接就跑到了贺邵承身边,“你有哪里摔着了吗?”   “没事,么儿。”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老师很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   虽然最终,他也没有帮班级争取到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权利,但是回教室的时候,他们班男生还是把承哥给供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承哥牛逼。而对于那个新老师,也不得不说,小伙子们就吃这一套,现在被打服气了,第二次上课时那叫一个老实,让左看是绝对不会往右边瞥的。   而贺邵承和这个老师的接触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先是偶尔会被拉出去教几把擒拿术,有的时候再和对方练练,之后甚至约了周末,去专门的武打馆上手。陆云泽当然不可能让贺邵承一个人去,但他也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贺邵承要和对方走的那么近。   “你去学打架干什么……我们两个现在有钱有日子,想运动的话多去操场上跑跑不就行了?”大约是上辈子的事情让陆云泽始终都很担心,唇瓣此时也紧紧的抿起来了,“贺邵承,我不想你去,我怕你走上坏路……”   “你股票炒的那么好,以后就去学学金融什么的,我们也不需要学打架啊。”   “么儿……”贺邵承抱着人亲了亲,抚摸着陆云泽的脸颊,又在他的眼角吻了吻,“我知道,我不会走到别的路子上去。”   怀里的陆云泽已经很不高兴了,眼眸里甚至泛起了一层水光。因为他也是亲眼看着贺邵承和老师过招,一个不慎身上就被踢青了一块的。尽管知道贺邵承自己或许还不觉得疼,但对于他来说,那一脚就和落在他陆云泽身上没有任何区别。   他心疼对方。   他不想看到贺邵承受伤。   贺邵承也是明白的,但他心里却依旧无法放下过去的那件事——“么儿,其实,我一直在害怕。”贺邵承又吻了吻陆云泽的唇,含吮住了那小小的唇珠,接着又慢慢放开,“我总是会想,如果当初,你被张志飞真的割断了脖子……”   陆云泽怔怔的。   “我自己都要忘了这件事了……”   “但是我没忘。”贺邵承的目光很安静,也很认真,“很多次,我都没有好好的保护到你。虽然我看上去已经很高,很壮,很厉害……但事实上,我连一个随便打出来的结都解不开。我们现在是有钱了,但钱也更容易给我们带来麻烦……我希望至少,如果下一次再遇到这种事情,我能够不用再那么被动。”   陆云泽眨了眨眼,滚下了大滴的泪。   他怎么都没想到,贺邵承还在惦记着这些事情。   贺邵承想要保护他。   “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来的那么多绑架呢?”他吸了吸鼻子,当贺邵承过来亲吻那些泪水时,陆云泽也并没有躲开,“你这个傻子,总是说得我像陶瓷做的一样……”   “总之,么儿你放心,我只是过去跟老师学一学格斗技巧的。”贺邵承缓缓低喃,“我们可以一起去。”   陆云泽自己揉了揉眼睛,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他没告诉贺邵承,其实他有种感觉,这个老师才不是单纯的教格斗那么简单呢,明明就是一副看上了贺邵承,要收他做关门弟子的样子。不过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他就在家里头收拾了一个超级大的背包,里面放了更换的衣服、鞋子、洗澡毛巾、洗澡用的一小套东西。绷带、跌打肿痛膏、紫药水这些紧急处理的也当然不能少,总之收拾得鼓鼓囊囊的。   两个人一块儿去的武打馆,他们班体育老师早就到了,正在和武打馆的师傅吹嘘自己有个多么厉害的学生呢。   陆云泽撇撇嘴,给贺邵承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又帮他戴好护膝、护肘、牙套,一切的防护装备弄好了之后,才让他去和老师开始练习过招。   体育老师带着促狭笑意扫了一眼坐在边上的陆云泽,低声和自己的学生道:“怎么,又把你媳妇带来了?”   贺邵承身体猛的一僵,面色也瞬间冷了。   老师摆摆手:“哎,这种事我见的多了,你放心,我不往外说,来来来,今天教你个新的东西啊。”   他们教学也是以打斗的方式在进行,所以每次都得肉身相搏。不过过去贺邵承还算收敛,没有拿出多么疯狗的气势来和自己老师打架。但今天或许是那一句话让他紧张了,接下来再对战时,他是一点都没有控制。体育老师也心里捏了把汗,早知道不调戏这小子了。   “你小子,老子又不往外说,至于这么狠吗?”   “你往外说也不会有人信。”贺邵承都没有用“老师”这个称呼了,自己在那里喝了一瓶水,“所以我建议你最好憋在肚子里,否则我也有办法让你在学校里混不下去。”   “哎,你小子,本事没多少,放狠话能力倒是强。”   老师笑了,他还不知道贺邵承手里已经几千万资产了,把他从复旦附中扔出去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好在他也确实没乱说的心思,贺邵承才没做什么,练完之后又冲了把澡,陪着么儿一块回家了。   陆云泽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贺邵承好像忽然对那老师态度没那么好了。   “明天还去练啊?”他抱着背包,坐在公交站台的休息位上等公交车过来,“你之前脸好红,要不明天还是休息一下吧?”   “不用。”贺邵承垂眸看着自己的么儿,“再跟着多练练,说不定下学期,他就打不过我了。”   他的进步是很快的,后来放了暑假,也基本上就去武馆练格斗,终于在八月初的时候把对方能教的东西全学会了。这体育老师自己本身是个退伍兵,看到特别的人才,当然心里头痒痒,被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成功干翻之后便撺掇起了别的来——“你现在是比我厉害了,把我这儿能教你的东西都学走了。但是,小子,你不想摸一摸真枪吗?”他勾着贺邵承的脖子,给他比划了一个“枪”的形状,“真男人,就是要去摸枪的。”   贺邵承垂眸,并未吭声。   “去了部队,比我厉害的教官那是大把大把的有,你小子有本事,进特种部队都可以,那时候就不光是摸枪了,开飞机,开坦克,搞越野技术,什么都能学。我看你也是个真男人,不如入个伍?”老师嘿嘿笑了,“反正现在入了伍出来也还年轻,部队还能给你推荐到别的学校去进修,不耽误你读书的。”   贺邵承拉开了那只手,很利落地给了答案:“不去。”   “为啥?”他愣住了,“你明明很……”   老师的目光落到了远处正坐着看书的陆云泽身上,忽然懂了:“是不是因为他?”   贺邵承抬眸瞥了他一眼,“是。”   “你说你就因为这点儿女情长,何必呢……入伍的好处可多了,你这种人才,不进部队我都替国家惋惜啊!”   “首先,现在国家是自愿入伍,没有强制兵役;其次……”贺邵承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扫了一圈,“你又没有媳妇,你当然不懂。”   他拿起了自己的外套,直接走了。   陆云泽还在认认真真的看书呢,坐在武打馆里和别人都不一样,穿着短袖衬衫,仿佛像是个来错地方的中学生。   看到贺邵承过来,他就把书阖上了,眨了眨自己的眼睛,露出了脸上的两个小酒窝:“好啦?我看你刚才把老师摞倒了好几回。”   “嗯,他打不过我了。”贺邵承看着面前的么儿,“媳妇”两个字在他心口转了转,最终是藏在了心底,没说出来,“回家,明天不用来了。”   “诶,真的?”陆云泽的眼睛顿时就睁大了,“我们两个可以在家休息了?”   “是的。”他点头,又用毛巾擦了一把自己的面孔和脖子,“先休息一个月吧,接下来我再去找找有没有更厉害的教练,我还想稍微学一学野外生存技巧……”   “那个有意思,我也一起学吧。”陆云泽把书放到了包里,不过接着背包就被贺邵承拿走了,他什么都不用拎,跟着一块儿往外走就行。不过现在毕竟是夏天,外面的太阳毒辣的很。一到武馆门口,贺邵承就从包的边上抽出了一把折叠太阳伞,没在乎别人奇怪的目光,直接撑了起来。   “么儿,过来,别晒着了。”   陆云泽乖乖地靠着他一起走,始终都躲在那一片阴影下面。   他们两个还是坐公交车回去的。   家里头有昨天晚上剩下来的菜,稍微热热就能吃,并不需要额外烧什么。贺邵承上午肯定是累坏了的,所以陆云泽也没让他动手,自己去厨房弄了弄。几个菜端过来,他自己也不要吃多少,天气热没胃口,就只盛了半碗米饭;但贺邵承碗里的就多了,直接一个大海碗,还满满当当的,一点空隙都没有。   “老师也教了你好多东西……贺邵承,要不咱们给他买份礼物?”陆云泽吮了一下筷子。虽然这个老师把贺邵承拽走,害得他现在暑假都要每天早起,跟着去武馆看书,但是贺邵承这段时间的进步他也是看到的,尤其身上那腱子肉,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梆硬,几乎要把他硌着了,“这么久的教学,也都是免费的……”   贺邵承大口吞下米饭和菜,咽入腹中之后才开口:“今天最后的时候,他拉着我说了一些话。”   “嗯?什么话呀?”陆云泽好奇了,手上则是又给贺邵承夹了一筷子肉。   “他问我要不要入伍。”贺邵承顿了顿,“他自己是退伍的老兵,觉得我很有天赋,就想让我也去参军。”   陆云泽的眼眸瞬间瞪大,筷子都落在了桌上。   入伍当然不是个坏事,对于不少年轻小伙子来说,还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呢。但是……从他的角度,他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呢?唇死死的抿住了,陆云泽的面色都苍白了许多,显然是被吓到了。他和贺邵承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三年,现在要把贺邵承从他身边带走……   “我没答应。”贺邵承抿着唇,“么儿,我没答应。现在国家又没有打仗,没有必要为了学那些东西去参军。”   陆云泽的面孔这才恢复了一点血色。   “嗯……那就好,你想学什么,我们就去找老师,总能找到的,我都陪着你去……”他的嗓音有些哑,显然是被吓怕了,“贺邵承,你别离开我。”   坐在他对面的人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把陆云泽从椅子上抱了起来,紧紧的,紧紧的拥着。彼此的心跳都能够相互听到,就只是隔着两层布料罢了。贺邵承抚摸着陆云泽的发丝,臂膀结实又有力,“么儿……我不会走的。”   “我是你的,你不让我走,我永远都不会走。”   陆云泽吸吸鼻子,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他被吓了一吓,就算现在知道贺邵承不会离开,心口也依旧不怎么安定,这顿饭根本没有胃口再吃了。两个人一起上楼午休,他趴在贺邵承的怀里,就算被亲吻了面孔、唇角和耳朵,情绪还依旧不怎么好。这会儿再提到那个老师,陆云泽就没什么好语气了,嘟囔着骂道:“他果然是盯上你了!我当初就有感觉,否则你说他闲着没事来免费给你上课做什么……这个坏蛋,就想把你拐走……”   贺邵承听着他骂,反而笑了,轻轻的拍抚着么儿的脊背,“嗯,不过他也还算是个好人,确实教了我不少东西,之后我给他送点烟吧。”   “你自己决定吧……反正我是不想看到他了,还好他下学期不跟着教高二,还是教高一。”陆云泽小声埋怨着,“他要和我抢你,我不喜欢他。”   “嗯,他没有媳妇,当然不懂。”贺邵承笑了,又啄了啄么儿的软唇,“不生气了,嗯?”   陆云泽还瞪着眼睛呢。   贺邵承现在很强壮,又长高了一两厘米,彼此的体型差别已经越来越大,根本看不出来陆云泽其实还比贺邵承要大半年这件事了。他被抱着亲吻,彼此的唇都紧紧的贴着,那陶瓷般的牙齿都被一一的舔了过去。彼此的呼吸逐渐粗重,贺邵承深深地亲吻了自己的么儿,但或许是因为上午一直在和人打架,身体的那股热汗还无法散去。他现在越来越多的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是看到陆云泽被他亲得眼眸湿漉,面孔泛红的委屈模样时,那是根本控制不住。   但是,他和陆云泽生活在一起,太单纯,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别的事情。   陆云泽被他反复亲了,之后就紧紧地圈在了怀里,抱着一起入睡。   他们在家里好好的休息了一个月,陆云泽也终于能够抱着被子睡睡懒觉了,不用每天一个老早爬起来,收拾东西跟着去武馆。他们体育老师还挣扎过,又给贺邵承打电话,试图劝说他入伍,但贺邵承全都拒绝了,一点离开陆云泽的意思都没有。   他也知道自己之前让么儿累坏了,所以暑假的第二个休息月,他都是在家陪着么儿,抱着他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就去阳台上一起喝茶、吃冰,总之事事都顺着对方。陆云泽也终于找回了一点和贺邵承谈恋爱的感觉,每天靠在那结实的怀抱里都不想起来。   不过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一眨眼就到了开学的时候。陆云泽再怎么不想去上课,也不能真的连学校都不去,于是最终只能捏着鼻子收拾好书包,又和贺邵承一块儿去图书馆自习了。   与此同时,他们还分了文理科出来。   上海是个自主命题的城市,过去一直都是3+2模式。但就从今年开始,说改革减负,改成了3+1,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历史、政治中随便挑选一门去考就行。虽然选择的自由度很高,但是对于学校来说,他们当然不可能分出那么多班级,所以最终主要就是开设了物理班、生物班、地理班和历史班。陆云泽和贺邵承每一门成绩都不错,刚好他们原先班级里选物理的特别多,他们就跟着选了物理。   不过上课是当然不可能去上课的。   图书馆成了两个人自在的地方,每天随便学一学感兴趣的知识就行,学完了之后还可以去操场上跑跑步,打打篮球。发现自己和贺邵承之间的身高差距越来越大,陆云泽也不肯成为一根矮萝卜,每天都喝一瓶牛奶下去,总算是又长高了一点——到一米七四了。   其实在南方人之中,小伙子长到一米七四已经很不错了,再说陆云泽又不是不长了,估计还要继续往上窜呢。但他就是比不过贺邵承这个有外国血统的,现在和对方说话,甚至都得把头微微仰起来了。   真是气人。   白天必须得仰头看贺邵承,晚上陆云泽就不肯了,经常是坐在贺邵承身上,低下头去和对方接吻。   贺邵承甘之如饴。   高二的生活还是轻松的,复旦附中也确实在做素质教育,各种学生活动基本没有停过。高二上学期的合唱节,他们班选了一首老红歌——《金色的太阳》,每个人都穿了租来的红军服装,女孩子们扎好头发,脸上扑点腮红,又是成功地拿下了合唱节的第一名。由秋入冬,天气还比较冷,所以高二上学期并没有安排什么外出的活动;但到高二下学期,天气逐渐回暖时,野外拉练就开始了。   学校安排了帐篷,要求学生们一块儿去山上住一个晚上,说是要锻炼他们的独自自主能力,不过干粮什么都是好随身携带的,而且不建议在山上开火。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是一个帐篷的,当别的同学都兴奋地聚在一起看星星时,他们两个却是早早的进了帐篷,躺在里头偷偷接吻。耳畔不断传来虫鸣的声音,他们就这样抱着,小心地品尝着彼此唇瓣上的甜蜜。   高三,就算他们成绩再好,也必须回教室一起上课了。   对于这两个学生,学校也是重视的,甚至说希望他们能够一举摘下上海市的高考状元,以最优异的成绩考进国内最好的大学。陆云泽也知道这一年的重要,所以头一次没有拒绝,而是乖乖的和贺邵承一块儿回了教室,终于不再呆在图书馆那个角落自习了。   他们是同桌,每天都坐在一起,所以也依旧十分亲密。陆云泽早晨总会犯困,早读那会儿基本就是趴在桌上睡觉,而贺邵承还得给他打上掩护,帮着么儿躲开班主任的火眼金睛。高三是忙碌的,每天都有上不完的课,写不完的试卷;但这样的生活同时也很充实,让人根本不会去胡思乱想什么别的东西。   陆云泽都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就已经到了要高考的日子了。   他的生日是六月二十六号,过了生日,再过十来天,七月份的七、八、九三天,就是他们正式考试的日子。   他……要成年了。   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陆云泽忍不住地抬头看向身边的贺邵承,小声说道:“我要十八岁了,周岁。”   “过了这个生日……我就彻底长大了,算是成年人了。”   贺邵承“嗯”了一声,把手上的书折角,接着阖上放到了一旁,“这不是好事吗?”   陆云泽抱着他的脖子,脸上的小酒窝也露了出来,“嗯,是好事。我就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呀,我们两个都认识五年了。”   在1990年的那个夏天,他重生回来,遇到了贺邵承,改变了彼此的人生轨迹;现在是1995年,他即将成为年满18岁的成人,而他们的未来还有无限的时间。贺邵承又一次低下了头,衔住了么儿的唇瓣,将他紧紧的搂到了怀里。彼此的面孔贴在一起,在一阵亲吻之后,他才低哑开口道:“可惜……我比你小半年。”   虽然不知道18岁意味着什么,但贺邵承总是很惋惜这一点。   陆云泽又主动吻了一下他的唇角,笑了,“没事的,反正你已经是承哥了,别人都以为你比我大好几岁呢。”   他们即将参加高考,但因为该复习的都已经被带着复习了无数次,所以周末在家也很少再学习,大部分时间就是补觉。陆云泽这会儿睡醒了,也不要再继续躺着了,抱着贺邵承的脖子蹭了蹭之后就爬了起来,穿着拖鞋去浴室里小解。   贺邵承本来也就是坐在床上给么儿抱着睡觉的,此时么儿都走了,他当然没有必要继续坐着。床上的被子被叠好,床单都仔细地拉了拉。他弯着腰在整理的时候,背上又贴过来了一个人,像是一条八爪鱼一样要往他身上爬。   “贺邵承!你背我!”陆云泽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跳到了他结实的背上,“我要过生日了,你这几天什么都得听我的!”   “我什么时候没听么儿的?”贺邵承笑了,一边笑一边伸手勾住么儿的腿,将他好好地背在了背上,“要去哪儿?”   “去阳台吧。”陆云泽亲了一下贺邵承的耳朵,自己也笑了,“别的人要是生日在高考之前,估计都没心情过了。但是我还是很有心情的……贺邵承,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啊?可不准就只是亲亲。”   “你想要什么呢?”他背着自己的么儿往阳台走,身体微微前倾,让陆云泽趴着的姿势能够舒服一点。但饶是如此,因为他人高,腿长,背着走路的动作也依旧很舒展。陆云泽也并不重,他甚至算得上瘦,胳膊和腿比女孩子们还要细长漂亮。因此贺邵承背着也一点都不觉得累,甚至想要多背一会儿,好好的感受么儿趴在自己身上的那股温度。   两个人到了阳台,陆云泽还不肯从他身上下来呢,就笑着把下巴搭在贺邵承的肩膀上。他们一起看着院子里盛放的石榴花,陆云泽眨了眨眼,忽然开口道:“也不知道今年结出来的石榴有没有甜的。去年的都好酸。”   “我们家的石榴树是观赏型的,想吃甜石榴,我给你去买一点,把石榴籽剥出来给你榨汁吃。”贺邵承侧过头,在那柔嫩的脸颊上温柔地啄了啄,“么儿,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陆云泽瞧了瞧他,心里倒是冒出来了点东西,但又不好说出口,只能把它咽了回去。   他想要什么呢?   现在他们家不缺钱,也不缺东西,什么都有了。   他唯一想要的……无非就是贺邵承罢了。   脑袋里冒出了上辈子的一些场景,陆云泽的脸颊很不争气的红了。他这辈子的也长大了,又不是十四五岁时那只对吃的有心思的年纪,饱暖之后思点别的当然正常。但是……他们马上就要高考了,贺邵承还要半年才成年,他不可能把这个念头告诉对方的。   而且贺邵承也很单纯,是真的很单纯。   每天在一起接吻的时候,他虽然总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那股热意,但贺邵承始终都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情,就只是抱着他亲,又继续抱着他亲罢了。陆云泽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生活得那么清心寡欲算不算好事了,如果贺邵承像别的男孩子一样,去录像厅买过那花花绿绿的小碟片……   陆云泽的脸颊自己不争气的红了。   他趴在贺邵承的背上,侧着脑袋独自不好意思了一会儿,接着又抬头去看对方的面孔——唔,算了……等到这个人生日的时候,再给他一个惊喜吧。   “你就烧一顿饭给我吧。别的都不用,我又什么都不缺。”陆云泽凑上去咬了咬他的耳朵,就像是小兔子在咬自己的胡萝卜一样,“等我们考试结束了,再一块儿去外面玩玩。”   贺邵承的耳根被他咬红了,他自己的神色虽然不变,但臂膀却是明显地绷紧了,“好,都听你的。”   陆云泽贴着他的脸颊,又蹭了一下,终于肯从他身上下来了。 第108章 亲脚丫   上了高三,他们每个星期也就只休息周日这一天。陆云泽只能稍微在家里放松一下,明天就又得和贺邵承一块儿回学校学习了。他还挺舍不得的,所以现在就在阳台上和贺邵承靠在一块儿——喝喝茶,聊聊天,做什么都好,总之就是不想学习。   阳台是个敞开式的,半圆形,直接就能看到院子里的花草和外面的街道。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则放了两杯清茶,是贺邵承刚刚泡的。为了保护隐私,他们还放下了窗帘,略微隔绝开了别人的视线。但两边窗帘之中又稍微留了一点地方,所以并不影响陆云泽欣赏外面的风景。   贺邵承后来索性又把自己的么儿抱进了怀里。   他的身上很结实,大腿硬邦邦的,胳膊也硬邦邦的,手掌比陆云泽大了一号不止,很轻易地就能握住这个人的手。他过去肚子上还只是很清晰的人鱼线罢了,但后来开始练习武打、散打、格斗这些东西,腹肌就逐渐冒了出来,现在比那些所谓的男模特还要更加结实。   陆云泽自己倒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白白净净的好学生模样,看上去瘦,但肚皮、脸颊却都是软软的,很好摸的那种。他人又特别的白,手掌搭在贺邵承的掌心上,对比就更加明显了起来。不过好在每次去外面他都会陪着,贺邵承为了他会一块儿打起遮阳伞,至少没晒得像黑炭一样,只是普通男生的一个正常肤色而已。   他的手给贺邵承握着,彼此又说了会儿话。   “你说,我们这次,还会考满分吗?”陆云泽眨了眨眼,觉得院子里那石榴花真是漂亮,或许可以摘一点下来做成书签什么的,“好像有点难。”   “嗯,英语应该没有问题,语文的话,阅读理解部分不好说,因为老师不是说过么,他们打分都有要求,所以批改到后面可能也不会去看那么多点了,都是平均的扣一分或者两分。作文……这个就更难说了一点,主要问题在批卷老师,议论文很容易随便给一个平均的分数。”   “嗯,万一我们遇上的那个老师批累了,随便给打了个分,那就很麻烦。”陆云泽叹了口气,“不过无论怎么说,考上第一志愿总该是稳的。”   “嗯,我们报的学校也不是竞争很激烈的那两所,应该没事。”贺邵承笑了,又啄了啄陆云泽的耳垂。   他们之前填报志愿,所有人都以为承哥和泽哥会填清华北大,但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打算去北京读书,就只写了上海本地这几个学校。班主任都是大吃一惊,觉得怎么也得劝劝这两个学生——虽然上海这边的复旦、交通、同济也确实不错,但那怎么可能和北京的两所学校比呢?   这可是决定人生的大事啊!   但是没人能够改变他们的想法。   在上海住了四年,陆云泽和贺邵承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城市的生活,也习惯了他们手里的这一套小洋房。或许以后这个城市、其他城市还会有更多豪华的商品房涌现,但在他们眼里,没有哪套房子能够比当下住的这一套更有历史沉淀,更让他们有“家”的感觉。曾姥爷虽然不在上海,但上海和平县之间的距离也很短,开个车就能回去,也就一个多小时的事情。   他们拒绝了老师的再三劝说,专业填报也是全凭喜好。   家里又不缺钱,陆云泽根本不需要为了生计去选择一些“前景很好”的行业。   他平常有个爱好,就是在家里看各种历史传记,所以第一志愿想填历史系来着。然而他又是理科生,历史系根本不招,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个文物与考古专业。贺邵承当然没有意见——只要是在上海,他可以继续和么儿住在一起,顶多是上专业课时要分开罢了。但大学又没多少专业课,大部分时间还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更何况,他也有钱。么儿喜欢文物,那他花钱买回来就是了,给么儿建一所单独的收藏馆也不是难事。   他自己填的是金融专业,毕竟本身有天赋,也已经有了几年炒股、弄证券、搞投资的经验,以后就打算好好的在这个方向走下去了。手里的资金已经很多,但贺邵承从不会让自己满足于当下的情况,因为他知道这个社会在变,手里的钱很有可能在未来变成一沓没有用处的废纸。   两个人靠在一会儿,他不知不觉就已经啄起了么儿的脸颊。   陆云泽低低地“唔”了一声,在贺邵承亲吻到自己嘴唇之前从口袋里摸了个橘子糖出来。   这是他最近很喜欢做的一件事,在接吻的时候和贺邵承一起吃糖,这样彼此就能够尝到满满的甜味了。贺邵承对此也很喜欢,还带着笑意看么儿把糖放入口中。舌尖尝到了甜味,陆云泽顿时就露出了自己的酒窝。他抵着那粒糖果舔了舔,刚刚让自己的口中充满了橘子甜,贺邵承的吻就已经落了下来。   “唔……”   他们两个在一起品尝起了这粒糖果。   糖果在彼此的舌尖滑动,不过因为接吻时,贺邵承是入侵方,所以还没有滑到过贺邵承的口中,只是不断的在陆云泽那儿乱转罢了。香甜的橘子糖其实有点腻,贺邵承平时是肯定不会吃的,但因为此刻甜在么儿的唇上,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这粒硬糖化得很慢,他可以耐心地亲吻自己喜欢的人,再耐心地将那些甜味一一吞之入腹。   陆云泽又低低地“唔”了一声。   别的同学想要放松,肯定是去打打游戏机,看一看漫画或者碟片,但是他们两个对那些都不感兴趣,在高三这种紧张又忙碌的时候,能省下来的时间都用于接吻了。夏天的日光很长,所以到下午五点时,外面也依旧明亮着,看不到晚霞和夕阳。那一粒糖果早已消散在彼此的舌尖,但甜意却还未尽。   贺邵承终于亲够了自己的么儿,放开了那泛红的唇瓣,但接着又啄起了唇角、唇珠、鼻尖和耳垂,总之依旧不肯把陆云泽从自己怀里放开。   陆云泽搂着他的脖子,虽然已经有些被亲到浑身无力,但还是一点一点地抚摸起了贺邵承的发丝。   一直是他喜欢的寸头,好摸得很呢。   不过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再继续抱着亲下去就不是个事了。贺邵承也尝够了么儿的味道,又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这才询问起今晚要吃什么。   天气热了,陆云泽的胃口总是比较一般,对那些大鱼大肉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瞧着外面的石榴花想了想,道:“出去买只白斩鸡回来吧。嗯……对了,你说要给我买石榴的,我想喝石榴汁。”   这些都不难办,贺邵承立刻点头答应:“嗯,那一起出去走一圈?”   “走吧。”陆云泽点点头,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被亲吻过度的唇还有些发烫,应该是肿了,“还好吗?没有很明显吧?”   贺邵承凝视了片刻,那红润的唇至少他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刚刚被亲吻过的,但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想到陆云泽会自己被压着亲呢?   “不明显。”   陆云泽放心了,唇角也扬了起来,“嗯,那我们走吧,也别骑车了,就走过去。”   每天还是要出门散步的,就算是工作日在学校上课,他们两个也从不会浪费活动课的时间,总要在操场上好好的打一场篮球,或者起码说跑两圈步才行。贺邵承终于站起了身,和身边的陆云泽对比,似乎已经高了起码半个头。他拿上了零钱,又随手带了几个袋子,这才陪着么儿一块儿去街上买菜了。   他们家附近也有一个挺大的便民菜市场,一到门口就有各种从乡下挑着扁担过来卖菜卖水果的老人家。   陆云泽特别喜欢从这些老人家手里买菜。   这些都是自家种的,没有农药,所以虽然卖相差一点,有的叶子会有被虫咬出来的虫眼,但至少是健康又绿色的。这个季节卖石榴的当然也不少,一个个都大大的,放在竹篮里几乎要滚出来。他还挺想吃点石榴,就先剥出来放在碗里,用勺子舀着一勺一勺吃。剩下来的也可以炸成石榴汁,自己做鸡尾酒或者做冰棍都可以。   “贺邵承,你说咱们拿几个石榴?石榴也不容易坏,放一两个星期应该没事吧。”陆云泽已经蹲了下来,伸手去挑石榴了。   挑石榴也有个规矩,不能挑好看的,越是皮好看的石榴内里反而越不甜。他拨了拨,已经找到了两个特别丑的石榴,像是挨过一顿打之后才被挑来卖似的。   “嗯,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一个石榴也榨不出多少汁。”贺邵承打开了钱包,准备给钱。   陆云泽就蹲着挑了六个,每一个都比他的拳头还大,而且丑得千奇百怪,绝对是这一篮子石榴中长得最丑的了。边上还有卖葡萄的,虽然他没打算买,不过脑海里却是忽然蹦出了个在自家种葡萄的念头。一袋子石榴很沉,贺邵承付了钱之后就拎了过来,没让么儿提。他们继续在边上看着想要的菜,喜欢就拿上一两斤。   “我们在院子里搭个棚子出来怎么样?就几根竹子,然后种点葡萄藤。”陆云泽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一想到自家院子能结葡萄,脸上的笑就不曾歇过,“课本上不是说,葡萄刚结出来的时候五彩斑斓的么,应该特别好看……”   “但我们家的后院是敞开的。”贺邵承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他的面孔上,“挡不住麻雀,很可能刚结出来就没有了。”   “哎,我其实也没多喜欢吃葡萄,种出来一点喂喂麻雀也好。”   “那行,不过今年肯定是来不及了,我们考完了试回来就弄个架子,放在角落。”   菜市场一圈逛下来,贺邵承的手里多了一袋子石榴和一袋子白斩鸡,而陆云泽就只用拎着一点很轻的蔬菜。天色之前还很明亮,但现在就已经开始发黄发昏了,又到了所有人都该回家的时候。但这个城市,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家,还有一些流浪的老人坐在路边。贺邵承随手将口袋里买菜剩下来的一两毛给了对方,接着才继续和么儿回家。   流浪的老人嚅喏着说了一句“谢谢”。   “你居然那么好心啊。”陆云泽小声地问他,“每次出来都看见你给他们钱。”   贺邵承抿着唇笑了笑,“反正这点零碎拿着也没有用,还占地方。”   他并没有说实话。   他只是想要给么儿多攒一点福气,让么儿多一点善报。   陆云泽自己不管钱,也当真了,眨了眨眼后就忘记了这个话题。   两个人一起到家,进了屋后换上拖鞋。贺邵承把菜都拎去了厨房,而陆云泽先去楼上,拿了自己的手机,给曾姥爷打了个电话。   对比之前用的大哥大,现在他和贺邵承都已经换了一款更小巧的直板手机,是今年刚出的爱立信牌。尽管在陆云泽的眼里,这款手机依旧挺丑的,但至少没有板砖那么沉那么麻烦了。曾姥爷当然也是跟着换了这款,打电话过去信号都好了不少呢。   “诶,么儿啊,你和小贺现在要吃饭了?过几天要不要姥爷去陪你们啊?”   “不用啦,姥爷你自己那儿事情也多,我们这边没什么事的,我和贺邵承的成绩姥爷你还不放心么?”陆云泽坐在床上晃了晃自己的脚,“老师也说了,考试那段时间和平常一样就行,这样反而利于考好。对了,倒是姥爷你,八月份要七十岁啦!”   曾国强嘿嘿一笑,“是啊,厂子里已经说要给我办宴席了,搞得老头子我都不好意思。不过还有一两个月呢,你和小贺先好好考试,考完了试一块回来啊。”   “嗯嗯,姥爷你也去吃饭。”   “正吃着呢,有汽水儿在边上,我连骨头都不浪费的。”   听着曾姥爷中气十足的嗓音,陆云泽忍不住笑了,又寒暄了两句才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回床边,蹬蹬蹬地跑下楼去帮贺邵承弄饭了。   “刚刚和姥爷聊什么了?”贺邵承已经把白斩鸡放在了盘子里,这种鸡也通常会配一袋子汤汁,此时已经均匀地浇在了鸡肉上。   这种凉菜陆云泽还是喜欢的,直接就夹了一筷子,一边吃一边回答他:“没什么,就是让姥爷别来上海陪我们考试。他马上就要七十了,再去自己坐火车不也受罪么。”   “嗯。”他点了点头,“是的,让姥爷在家好好休息,我们两个考试肯定没有问题。”   他的手上已经在剥石榴了,是直接切成了三瓣,用拇指指腹一点一点的往下剥。晶莹剔透的石榴果肉看上去特别漂亮,陆云泽直接就去舀了一勺,吃到口中还会有那种炸开的感觉。这些石榴的籽也是软的,所以他都没高兴吐,就直接跟着咽了下去。自己吃了一勺,下一勺就顺手送到了贺邵承的唇边,让他也尝尝。   “我觉得还不错!很甜。”陆云泽看着贺邵承抿下自己送过去的那一勺,眉眼就弯了起来,“怎么样?我生日那天,我们做点石榴鸡尾酒喝?”   “怎么做?”贺邵承咽下了口中的甜石榴,手上则又剥完了一瓣,已经将小碗堆了一半高,“鸡尾酒应该要去买那种专门的洋酒来调……?”   “唔,不用那么麻烦,我觉得就弄一瓶度数低一点的果酒,加石榴汁,再加点汽水进去。”他想着,一本正经的,“边上随便弄两片薄荷叶子,两片柠檬,那股感觉就应该有了。”   贺邵承低笑着点头。   和陆云泽在一块儿,就总是会有很多新的东西等待着他去尝试,日复一日的生活也变得有趣了起来。晚餐简单的弄好,他们一起坐在餐桌边吃饭,一碗剥好了的石榴还放在边上,等着吃完了饭后一起品尝。白斩鸡陆云泽吃了好几块,不过他今天也不是很饿,所以剩下来的都给贺邵承解决了。   “唉,明天就要回学校了。”他托着腮帮子,自己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学校怎么就不给我们安排两个星期的自学时间呢?我看好多别的学校都会有。”   “担心学生自己安排不好吧。”贺邵承大口吞了碗里的米饭,接着又去把剩下来的一口汤喝了,整个餐桌上的菜都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后那一碗正被陆云泽舀着吃的石榴,“老师应该是希望我们以平时的状态去参加考试,不过最后这段时间的试卷应该也不会很多。”   “嗯……我早就不想写卷子了,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题目,就只是换了几个数字。”陆云泽舀了一勺石榴,伸手抵到贺邵承的嘴边,看着他吃下去之后才自己又吃了一勺,“其实我想好好的看一看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这个比作文实在,做出来了就是做出来了,老师不可能不给分。”   “嗯,不过我们两个都已经把高数看了一遍了,最后一题应该没什么难的。”贺邵承点头,石榴的清香弥漫在彼此之间,让他又有些想要亲吻自己的么儿了。但他下午亲了那么久,此时也不至于到按捺不住的地步,所以先站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碗碟。   陆云泽还坐在那儿吃着石榴,等到一碗都吃完了之后才跟着去了厨房,把它放进洗碗机里。   “今天晚上复习么?”他问着身边的贺邵承,“我不想看书,我想看电视。”   “嗯,我也不看书。”贺邵承凡事都顺着自己的么儿,“明天要早起,今天看看电视就早点睡,嗯?”   陆云泽带着酒窝弯了弯眼睛。   别的同学周末都在拼命地继续查漏补缺,就只有他们两个,周末是真的周末,连书都没有翻开过。   夏天洗澡也很舒服,冲一把出来浑身都凉快了,陆云泽穿着短袖和短裤,又去院子里溜了溜,结果就被蚊子叮了一下,叮出了一个大红包。他赶紧不在外面呆着了,一边挠着自己的腿一边上楼。刚好贺邵承也洗完了澡,正站在那里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么儿,怎么了?”   “被蚊子叮了,家里的花露水呢……唔,痒。”腿上难受,他也没工夫欣赏贺邵承健壮的躯体。贺邵承也是一愣,立刻去架子上拿了花露水过来,蹲下身看了看么儿被蚊子叮到的地方。那确实是个很大的包,肯定是遇上了那种花蚊子,特别毒。贺邵承的眉头皱了皱,轻轻的撒了一点花露水上去。   “好点了么?”   “稍微,唔……还是痒。”花露水的凉意只是一瞬间缓解了些许,之后该怎么难受还是怎么难受。   “进屋,我再拿清凉油出来给你抹一抹。”贺邵承站起了身,拉着么儿的手回了卧室。   现在天气热,屋里头开了空调,对着贺邵承在吹。贺邵承也终于不袒着胸膛了,随便套了一件体恤衫,接着就去抽屉里拿了清凉油出来。陆云泽乖乖地坐在床上,把自己被蚊子叮了的左腿伸出来,只见那小腿肚子上的大包还是一样的红肿,一点都没有消退下去的意思。他其实都想给自己掐个十字了,但其实掐这个十字只能短暂地缓解痒意,之后该怎么难受还是怎么难受。   贺邵承也坐在了床上,抱着么儿的那一条腿,轻轻地给他擦拭着清凉油。   清凉油确实要比花露水更凉爽一点,再加上有贺邵承的指腹一直在蹭着,陆云泽此时才觉得舒服了。他扁着嘴,忍不住地抱怨夏天:“怎么就那么多蚊子……好烦。我只是想去看看哪个位置方便搭葡萄架的。”   “嗯,之后喷点杀虫剂就好了,我们去买。”贺邵承给他揉着腿肚子,指腹一直在那个包上蹭着,目光则又扫了一眼。陆云泽的腿很白,所以稍微哪里红了都很明显——他的眉头皱了皱,视线落在了陆云泽的腿根上,“么儿,这边也被咬了。”   “啊?”   大腿的位置上,已经开始红了。   他就在院子里走走,都被叮了两口,真的是喂饱了那群蚊子。陆云泽之前还没觉得,现在被贺邵承一说,大腿也就跟着开始痒了,自己怎么挠都没有用。这样的挠法也很容易把皮肤弄破,之后再涂花露水也会疼,所以贺邵承伸手拉开了么儿,又沾了点清凉油过去。   刚好都是叮咬的左腿,他就轮着揉一揉,也还比较方便。   “这样好点了吗?”指腹搓着那软软的肌肤,贺邵承低声问着。   陆云泽眨了眨眼,乖乖地点头。   他瞧着贺邵承给自己认真揉蚊子包的样子,心口就不自觉地冒出了一点其他的感觉。   房间里空调“呼呼”地在吹,他们也都感觉不到热,就安静地坐在床上。贺邵承十分耐心,低头给陆云泽揉了有将近一刻钟,等到陆云泽自己害羞地把腿收回去时才停下了动作。彼此目光相对,他带着笑,陆云泽则有些羞,气氛似乎刚刚好,又到了他们可以接吻的时候——“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耳畔飞过了一点并不美妙的声音——陆云泽的眼眸猛地瞪圆了。   “啊啊啊蚊子!!!我们房间也有蚊子吗?!!!”他听到那个声音就是一僵,接着则赶忙跳了起来,站在床上四处搜寻,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满面都是仓皇,“贺邵承,你刚才听到了没有?我们房间有蚊子!!”   贺邵承也是面孔一沉,跟着站了起来,“么儿,你去点蚊香,我来打。”   “快点快点!”他急急忙忙跳下了床,从抽屉里找出了一盘蚊香,用掰开之后打火机点着了。   但是点蚊香用处也不大,现在的蚊子对蚊香都有抗性了,根本不带怕的,想要晚上睡得安稳,还是得保证他们房间一只活蚊子都没有才行。之前有一次,蚊子就潜伏在黑暗之中,到了半夜才出来叮人。刚好贺邵承嫌热,只穿着一条底裤在睡觉——他的后腿根就被咬了一口,几乎是贴着底裤边咬的。还特别毒,肿了一个得有小拇指指腹那么大的包。   真的是尴尬极了。   这只蚊子飞得很快,几乎是从贺邵承的耳畔窜过去,明明清晰地听到了“嗡嗡嗡”的声音,但却很难搜寻到它的身影。贺邵承的眉头也紧皱了起来,面孔严肃地仿佛是战士遇到了敌人。两个人本来想好的睡前美妙时光结果都变成了拍蚊子大战。陆云泽紧张地从抽屉里翻出了杀虫剂,看到蚊子飞过就连续猛喷,然而蚊子飞走了,他和贺邵承却差点被呛死。   “这只也……太,飞的太快了!”他咳嗽着,尽管杀虫剂已经很努力地做成了芳香的味道,但这依旧不怎么好闻,“真的太快了,拍都拍不到。”   贺邵承的掌心已经因为自己几次的拍打而泛起了红。   “没事,它总会累的,之后就飞得没那么快了。”目光在墙壁上搜寻着,也还好他们卧室的墙纸是浅色系,万一是深色,那是真的要不知道蚊子在哪儿了。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安抚着自己的么儿,同时眼睛还在不断的四处搜寻。   目光在察觉到一个黑点后猛的停顿,贺邵承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到了那边——“啪!”   蚊子这下没来得及,终于被他的手掌整个罩住。贺邵承抬起手看了一眼,只见蚊子已经扁了,变成一只蚊子干的同时还有一点被拍出来的血迹。他终于露出了笑,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了,打死了。”   “真的?”陆云泽也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赶忙拿着纸巾过来给贺邵承擦手,“哎,还有点血的,也不知道之前是吸的谁的。”   “应该不是我们两个的血,刚吸过的蚊子都很笨重,飞得没这么快。”掌心虽然擦干净了,但是贺邵承还是打算用肥皂洗把手,并不想直接这样抱着么儿睡,“墙壁上也得擦一擦。”   “嗯嗯,我知道。”陆云泽重新拿了一张纸巾,将那蚊子残留在墙壁上的黑点完全擦干净了。   贺邵承进出卧室都只开了一点点的门,以防又有蚊子飞到了他们房间。两个人平时窗户也都只开纱窗,所以也还好,蚊子总体来说比较少。他用肥皂仔细地搓洗了自己的手,洗干净之后才回了房间。陆云泽已经把别的什么都收拾好了,终于能够在床上安稳地坐下。   他盘着腿,拖着自己的腮帮子,“你说我们要不搭个蚊帐算了,虽然上床睡觉麻烦一点,但至少不会有蚊子。”   “嗯……是个办法。”贺邵承沉吟了片刻,“之后去超市看一看吧,我们就是普通的双人床,按照尺寸买一套就行。”   这样闹了一场,电视也没时间看了。两个人一块儿坐在床上,贺邵承又低头摸了摸么儿之前被蚊子叮咬过的地方。陆云泽的目光在他身上瞥了一圈,终于发现贺邵承的脚趾甲长了点。他立刻就去翻了柜子里的指甲钳出来,要给贺邵承剪趾甲。   “哎,你别动,我给你剪。”   贺邵承略微有些窘迫,许久没红的耳根都跟着红了,“么儿,我自己来就行……”   “不行,老是你给我剪,这回必须我来。”他拉住了贺邵承的脚,对方人高,脚也肯定大。但因为平时运动很多,居然连脚都很帅,就是骨节分明,总之就是好看。他捏着贺邵承的大脚丫,还先低头凑上去闻了闻。贺邵承的耳根顿时烧得就更烫了,抿着唇无奈道:“么儿……”   “唔,没什么味道,挺好的。”陆云泽笑了,眉眼弯弯的,还在他的脚趾头上啾了一下。   这下贺邵承是彻底僵住了。   他老老实实地坐着,把自己的脚给么儿剪趾甲,明明动作都那么的轻柔,但他所有的注意力却都落在了那只手上,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空调在吹着,他之前打蚊子时都没觉得热,现在却后背冒汗,热得他又想把衣服脱了。   刚才陆云泽其实也就是用唇瓣在他的趾腹上蹭了蹭,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但一想到么儿居然会毫无芥蒂地去吻……   贺邵承的大脑就空白了。   陆云泽认认真真地剪着,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心血来潮的一啾,会导致他以后两个脚丫子都被贺邵承反复的疼呢。帮贺邵承修好了脚趾,他也困了,打着哈欠把东西收拾到了边上。今天下午也亲过那么久了,他现在是一点继续亲亲的心思都没有,只想早点睡觉,因为明天去学校,一大早就是英语考试。   贺邵承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关灯躺了下来。   “么儿……”他低哑地呢喃了一声。   “嗯嗯,睡啦,晚安。”陆云泽自觉地滚到了他的怀里,被子也只是稍微搭了一下肚子,“看看明天看看活动课来不来得及吧,我想快点买个蚊帐回来……”   嗓音逐渐小了下去,他靠在那根结实的臂膀上,就这样慢慢地睡着了。   贺邵承虽然有些燥热,一团火在他的大脑里烧,但到底也跟着一起进入了梦乡。   他们高三考试都有了规矩,根本不用老师额外通知的。周一一过去,连着早读课就开始考英语,所有人都坐在那里听听力。高考的英语听力还挺简单的,有的题目还能够听两遍。陆云泽就晃着笔,半眯着眼睛随手写下答案,到下一题再眯眯眼睛,态度那是一点都不认真。   但英语老师也没管他,因为她知道这个学生不会犯错。   英语就是个靠练习出感觉的学科,所以也没什么要讲的东西,基本上就是考试,对答案,再把阅读理解中的长难句说一说。现在都是安排的两节课连上,结束时已经快十点钟了。陆云泽就只来得及和贺邵承一块儿接了杯水,稍微在走廊里歇了歇,接着又得回来进行数学考试。   所有人都已经考习惯了,拿到试卷就是一个“做”字,根本来不及去考虑自己能考多少分,紧张还是不紧张。   学校为了他们高三生,食堂也是十分努力,力求满足学生们的饮食需要。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点菜都是一起吃,两荤两素,再加两杯酸梅汤。他们一坐下,班上其他的人也就跟着过来了,很快就围了一桌,嘴里还聊着题目、考试等等事情。   不过别的人都是自己吃自己面前的,只有陆云泽和贺邵承是放在一块儿,一点区分彼此的想法都没有。   他们吃完了饭,拼命的同学那是直接回教室学习,整理错题等等。但是陆云泽又不着急,就直接拉着贺邵承去操场上散步。吃完了饭出来走走路的人也不少,所以他们两个男生也并不惹人注目。手里的酸梅汤还没喝完,他一点一点地嘬着,有些想靠贺邵承的肩膀,但此时又在外面,他不能靠。   “贺邵承……”陆云泽看着彼此的影子交叠在脚下,“快点考完吧,哎,每天都是做题做题做题,好累哦。”   “已经坚持了一年了,么儿,最后这两个星期就忍一忍。”贺邵承笑了笑,轻声安抚着自家的小懒猪,“老师对你的期望很高,别辜负了他们。”   “明明他们对你的期望更高。”陆云泽晃了晃自己的脚,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头,把石子给踢到了草坪上去,免得在这里挡路硌人,“学校就指着你考个上海市状元呢。”   “我们两个一起当状元,怎么样?”贺邵承抿起了唇,“就像中考的时候一样。”   这种名字并列在一起的感觉对于贺邵承来说十分不错,也是他这么多年一直认真学习的动力。陆云泽喝着酸梅汤想了想,倒是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现在虽然没贺邵承那么厉害,三年时间就给彼此的账上弄了大几千万出来,但在学习这块,他还真的不想落到贺邵承后头去。两个人在操场上又散了一圈步,这才一起回了教室,稍微在桌子上趴着休息了半个小时。   下午依旧是上课。   主课现在是一小时五十分钟的上法,但物理这门副课就只有一个小时了,因此他们每天五点到六点还能活动一下,吃个饭到六点半再回教室去上晚自习。陆云泽和贺邵承与门卫早就熟悉了,下午五点打了个招呼就出了学校,骑着他们的自行车去了附近新开的一家联华超市。现在物资也越来越丰富,早就不是90年想买什么东西都得四处找的时候了。   单单走过零食区,陆云泽拎的塑料筐里就跟着多了不少东西。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是来买蚊帐的。   “唔,就这边了,贺邵承,你看看呢?”两个人走到了一条货架前,这一排都是卖的蚊帐,一个个都是大纸箱子。生产蚊帐的也就是那么几个厂家,价格差别也不大,主要就不同在款式和颜色上面了。   贺邵承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粉色、蒙古包、蕾丝边的蚊帐宣传图上。   他沉默了片刻。   “……么儿,你想要什么款的?我觉得……我们还是买四四方方的吧。”   “嗯,我也不想要蒙古包的那种,看上去特别小。”陆云泽也摇了摇头,“这个呢?这个就是白色的……但是它没有拉链”“还是买有拉链的吧,能够确保蚊子钻不进来。”   两个人凑在一起轻声说着,仿佛是一对即将结婚,正在挑选家纺的爱侣。   这边可选的范围也不多,尽管彼此都是简约派,但考虑到他们住的洋房还是比较欧式的,所以最终陆云泽捏着鼻子接纳了蕾丝边的设计,和贺邵承拎上那一盒子蚊帐,接着就去生鲜区买牛奶了。这些东西当然也不好带回学校,所以他们两个还先回家了一趟,在家里随便吃了点晚餐,接着才回去继续参加自习。活动课两个人没去打篮球,班上几个男生还挺好奇的,跑过来勾住了陆云泽的脖子,顺便从他面前拿了一片山楂吃——“泽哥,今天怎么不见人影啊?”   “去买蚊帐了,家里蚊子太多,睡都睡不好。”陆云泽给贺邵承拿了一片山楂,直接塞到他的嘴里那种,“天气一热就有蚊子,烦。” 第109章 高考   他们两个关系好也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所以看到陆云泽这样给贺邵承塞山楂片,边上的人只想笑,居然也没有一个往歪里头想的。贺邵承本正低着头看书,忽然被塞了一片,还愣了一下,接着才将其嚼碎咽下肚。他们前桌,侧桌的男生都笑了,也过来帮着一起吃掉了点山楂。   不过很快,教室里就进来了老师,给他们发了新的试卷。   陆云泽把吃的东西收到了桌肚里,开始认认真真地做题听课。   一天过得很快,他们是九点二十放学,回家之后稍微冲把澡就该睡觉了,也没什么好磨蹭的。贺邵承摸了摸么儿的发丝,只稍微亲了几分钟,一点都没有耽搁睡觉的时间。距离高考还有最后两周,尽管他们并不紧张,但班级里的那股凝滞的气氛也影响着他们,让陆云泽都跟着认真了不少。   仿佛是一眨眼,这几天就过去了,而他也到了该过生日的时候。   贺邵承本来是想请假回家,单独给么儿过,好好地烧一顿晚饭,再做一杯么儿说的“石榴鸡尾酒”出来。但他还没去找班主任说,就被班上别的同学知道了,纷纷表示要来参与泽哥的十八岁生日宴。   “要不就在学校里过呗,泽哥,我们一起去食堂大吃一顿!”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笑了,“行啊,那我去订个超级大的蛋糕,咱们一起吃。”   “那是不是就要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一群人听说有蛋糕吃,当然高兴,不过他们也不是白吃白喝的人,这就想着要送回礼了。   但陆云泽是不在意这个的,摆摆手摇头,“别别别,别送,不搞这一套,我们一块儿吃个蛋糕热闹一下就好了。”   贺邵承在边上开了汽水,递到了么儿的面前,“大家真的别送礼物,家里放不下。”   他们这样明确表示不收,别的人也就歇了意思,不过既然泽哥要请蛋糕,那么他们把食堂晚饭请了总是容易的。陆云泽和贺邵承当天早晨赶忙过去补订了一个双层的十五寸蛋糕,鲜奶水果巧克力,挑的也是个漂亮的设计,晚上会直接配送到学校门口。这点钱对于他们来说当然不算什么,贺邵承直接就付了全款,接着便匆匆回学校上课去了。不过一到教室,陆云泽就被同学们此起彼伏地祝贺——“泽哥,生日快乐啊!”   “嗯,谢谢,谢谢……早读了早读了,班主任马上就要过来了!”陆云泽还有些不习惯被这样围着,脸颊都微微的红了。   贺邵承含笑看着身边的人,和他一起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或许是盼着陆云泽的那一顿蛋糕,所有人都觉得今天上课过的特别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下午的活动课时间了。那边老师刚刚走,教室里的同学们就不少站了起来,围到了陆云泽的身边:“哎,泽哥的蛋糕来了吗?”   “应该来了,就是这个时间。”贺邵承站起了身,“我去拿,你们在这里等等。”   “行,那蛋糕多大啊?我们拼个桌子出来吧。”前后桌这就把自己的桌子快速收拾了,然后拼在一起,拼出了个大台面。   陆云泽当然也要跟着一起去,此时也站了起来,“下面那个是十五寸……上面的小点,好像是十二寸来着。”   “双层的?”众人大惊。   “嗯,你们等等啊。”陆云泽笑了,和贺邵承一块儿去校门口了。   他们两个单独过这一天固然温情,但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过也别有风味。蛋糕店的果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那样大的一个盒子,人来人往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上面。看到贺邵承,她一眼就认了出来,直接摆了摆手:“哎,就是你的,快点,今天天气热,赶紧拿过去。”   贺邵承伸手过去,稳稳地拎住了那沉甸甸的蛋糕盒。   双层,又是十五寸,肯定重极了。陆云泽伸手过去想要帮忙,但贺邵承就只是摇摇头:“还是我一个人来,歪了之后蛋糕会滑。”   “噢,好……可是这个真的很沉……”   高一高二的同学此时都放学了,正在零零散散地往学校门口走。此时看到高三的学长拎着这么大的蛋糕盒,不少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也想吃蛋糕了。陆云泽一路上都担心贺邵承的胳膊,但实际上贺邵承这几年的武打也不是白练了,臂膀十分有力,拎着那蛋糕上了五楼都没晃过一下。他们一到门口,教室里面的人就兴奋了——“这么大啊!!!快点快点,都给承哥让路!”   贺邵承抿着唇,将蛋糕盒子放在了拼起来的课桌上,终于松手甩了甩胳膊,“来拆了吧,要快点吃,现在天气太热。”   陆云泽已经拿了自己课桌肚里的剪刀出来。   红色的彩带被剪开,上面系着的刀叉纸盘也放到了一边去。他站在那儿,鼻梁上已经出了点汗,细细密密的,反而衬得他的面孔更加白皙了一点。纸盒子往四周打开,蛋糕的模样也显露了出来。因为贺邵承一路都提得很稳,蛋糕一点都没有歪斜,上面的裱花也还是蛋糕师傅刚刚裱出来的模样。   陆云泽笑了,“我直接用刀切?”   “还没许愿呢。”贺邵承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腹,抬手按着么儿在椅子上坐下了。边上的姑娘和小伙子们也都觉得这个规矩不能废,已经在那里拆蜡烛了:“泽哥过的十八岁,那我们就插十八根怎么样?”   “那边!那边把教室里的窗帘先拉上,等会儿我们再统一关灯给泽哥唱生日歌啊!”   陆云泽的脸颊又有点红了。   他其实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尤其被一群人围着的时候。但贺邵承垂眸看着在人群中被祝贺,接受着来自旁人善意和喜爱的么儿,心里居然也觉得不错。十八根蜡烛插好,陆云泽的头上甚至被戴上了蛋糕店附送的纸质生日帽。他白白净净的一个,现在脸颊微微有点红,被按着坐在蛋糕的正前方。   贺邵承的目光顿了顿:“去把灯关了吧。”   “好嘞!”靠近前后门的同学直接伸手,“啪”的一声就让整个教室暗了下来。   只剩下十八根蜡烛还在摇曳着光。   所有人一起唱生日歌,尽管就只是反复的一句“祝你生日快乐”,每年陆云泽也都能听一遍,但这股来自同学的友好和善意却是依旧让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脸上的酒窝都此刻都格外的深。贺邵承在他身边,嗓音低沉地唱着,和别人的音调完全不同,很容易就让陆云泽分了出来。   他忍不住侧眸看了一眼对方,只见贺邵承也在带笑看着自己——心跳落了一拍。   “好了!泽哥!快点许愿!”生日歌唱完了,边上的同学立刻催促。   陆云泽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认认真真地开始许。   他现在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他还想要什么呢……?   首先是全家人身体健康,姥爷的胃要好好的;其次是贺邵承这辈子能够完完全全的避开上辈子的结局,能够一起携手走完此生;他们家的钱已经够多的了,这一点是没什么想许愿的,他甚至愿意多捐出去一点。   陆云泽抿出了笑,睁开了眼睛,对上了所有同学的面孔。   他深吸了两口气,把整个胸膛吸得满满的,接着才站起身,绕着蛋糕吹了一圈,成功地将所有蜡烛一并吹灭。   教室里爆发出欢呼和鼓掌声,贺邵承也在一旁笑了,把那专门用来切蛋糕的塑料刀递了过去。   他们班有四十个人,这边配了五十个纸碟子,所以怎么都够用。陆云泽先自己下刀切了第一块,接着就让同学们自己动手去了,不要客气,想吃多少吃多少。教室里所有人都因为紧张复习中的这一件喜庆事情而面带笑容,陆云泽和贺邵承则是一人手里一个盘子,端着到走廊上来吃了。现在天气是热,但此刻却吹来了阵阵微风,居然也凉快了一些。   “么儿。”贺邵承低头,嗓音柔和,“生日快乐。”   陆云泽抿了一口奶油,眨巴着眼睛“嗯”了一声。   他此刻忽然很想和贺邵承接吻,一边吃奶油一边接吻。   但是……现在在学校,只能回家再说了。   一个大蛋糕,每个人分到的都是十足的一块,那是一点都不含糊的。吃完了蛋糕,不少胃口小的姑娘们已经饱了,都不要吃晚饭;但他们这群小伙子还是都能继续吃的,又勾着承哥泽哥的脖子往食堂去了,表示要请他们班的寿星公吃两个大炸鸡腿。   一顿晚餐热热闹闹,班主任过来监督晚自习时都跟着分到了一小块最后的蛋糕,接着才收拾了桌面,恢复到平时上课的模样了。陆云泽低头写了一张卷子,转着自己手里的笔抬头看贺邵承——两个人目光直接对上了。   他抿着唇露出了自己的小酒窝,用脚在课桌底下轻轻地蹭了蹭贺邵承。   贺邵承的大腿猛的绷紧,目光也暗了下去。   当晚,彼此都洗完了澡,陆云泽直接就被按在了床上,反复的亲,反复的亲。   他们现在有蚊帐了,房间里再有蚊子飞也根本不怕,所以偶尔听到“嗡嗡嗡”的声音,陆云泽也全当是耳旁风。他低喘着被贺邵承抱在怀里,嘴唇已经完全红了,刚刚被狠狠地吮咬过。而贺邵承也终于冷静了下来,抱着自己的么儿,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你许了什么愿?愿望里有没有我?”   陆云泽扁扁嘴,虽然觉得愿望还是最好埋在心里别说,不过他们家又不迷信。   “有……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胳膊搂着脖子,他微微呼出了一口气,“上大学也好,大学毕业了也好……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个答案,贺邵承满意地笑了,贴着他的耳垂又啄了啄,“嗯,我永远都会喜欢么儿,都只喜欢么儿。”   陆云泽的心口被他这句情话弄得一颤,耳根顿时就不争气地红了。   他上辈子是根本没听过贺邵承说这种话的,这辈子倒是听了不少,弄得他老是不好意思。脸颊也跟着泛起了一层绯红,陆云泽垂着眸,又一次抿起了唇。   这家伙……要是这辈子和上辈子的情话能够匀一匀……   “再来亲一下。”他的嗓音微微发着颤,“贺邵承,你再亲我一次……唔。”   贺邵承的吻已经深深地落了下来。   这一次没有吃糖,但他们已经洗漱过,所以口中也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陆云泽只觉得自己被贺邵承的气息完全包裹了,所有的一切知觉都是贺邵承在给他。彼此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贺邵承吻得很深,让他又有点喘不过气了。陆云泽艰难地在此刻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贺邵承也在看着他。   贺邵承的面颊也有些红,鼻尖也有泌出来的汗珠。   贺邵承……和他一样,因为这份亲昵,而微微颤抖。   陆云泽又低低地“唔”了一声。   他们两个要是真的亲昵起来,哪里还有时间概念呢?但再过九天就要高考,这显然不是个放肆接吻的好时机。贺邵承到底是放开了自己的么儿,扶着他在床上坐好,又去蚊帐外面拿了杯水。彼此分别喝了一点水,陆云泽又舔了舔自己被吻红的唇。   “好了,明天还要上课呢。最后这几天……我也态度认真一点吧。”他看着贺邵承,眉眼弯了起来,“我可不想输给你。”   贺邵承又把水杯放出去,顺手关灯,再将蚊帐拉链拉上,笑了:“么儿聪明,怎么可能会输给我。”   “我们一起再考一次状元,好不好?这样,到学校表彰的时候,我和你的名字就能并列在一起……”   陆云泽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怎么都没想到贺邵承居然盼着的是这个。   可真是……   他抿了抿唇,脑海里冒出了彼此名字在横幅上并列的样子,接着又点了点头,终于躺下准备睡觉了。   陆云泽平常是有些懒的。   但是当他想要开始认认真真地做什么事时,他又会无比拼命,一点休息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   本来到这个时候,老师能去带着教学的内容已经很少,主要就是再给学生发点试卷,让他们保持好做题的感觉,然后自己再把以前的错题看看,查漏补缺,争取在最后考试考出好成绩,所以自我的学习是最为重要的。   第二天,陆云泽早晨六点就醒了,在家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学校,都没让贺邵承做早饭,是一块儿在学校食堂吃的包子和粥。两个人六点四十进了教室,此时教室人还不是很多,才来了一半左右。大家虽然关系不错,不过都到这个时候了,学习显然更为重要,所以每个人都在低头自己小声读着英语或者语文必备古诗文言文,并没有聊天说话的。   陆云泽拿出了必备本,也跟着低声念了起来。   早读一个小时,他把古诗词都过了一遍,还有一本课外的古诗词,他自己曾经背过,现在又温习了一下。嗓子到最后都微微的哑了,但陆云泽心里却一点叫累叫苦的念头都没有。头两节课是数学答疑,老师就在外面坐着,他们这群学生有问题出去问,没问题的就在教室里自己看书。数学老师还带了一沓新的试卷过来,让他们今天闲暇的时候做了。   他暂时没动那新的试卷,而是把自己之前高三整个一年的试卷拿了出来,找到偶尔的错题,仔细分析。   陆云泽其实错题很少,前面的基础题就没有错过的时候,连低级的“计算错误”都没有出现过。他和贺邵承主要问题在最后那一道上,那一道老师也基本上不指望同学们去回答的,只要求他们尽量多写几个公式,这样好歹还能拿个几分。在自学高数之前,想要用高中的公式去解答最后一题最后一问,当然没那么容易;但现在他和贺邵承已经学过高数了,再看后面的题目,基本都能对上高数里面的公式,只需要把公式推导的步骤背一背,再套进去就行。   陆云泽独自把涉及到的公式都列了一遍,又把题目的类型稍微整理了一下。   他和贺邵承也是共享笔记的,他这边整理了点什么,下课就给了贺邵承,让贺邵承也跟着看一眼。别的同学曾经期盼着来借阅一下这两位学霸的笔记,但实际上看了都根本看不懂,最终悻悻而去。语文老师则没什么好答疑的,只是进教室又给他们讲了十来个作文题目,带着一起举例分析议论文中好用的,通用的论据事例,接着再强调一下字体端正的重要性。她也是每年都要去批改试卷的,对这一块真的是颇有心得。   “那么多试卷,刚开始批还好,等到第三天开始,我的眼睛看到试卷就开始痛,头脑也开始发晕,整个人批卷批得都要吐。同学们,你想想,这个时候还遇到一张字写得歪歪扭扭,我根本认不出来的……你要老师怎么在三分钟之内给这张试卷打分呢?”她用粉笔点了点黑板,“最后这几天,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去练字!尤其咱们班上几个男生!好好的练字!”   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不在这几个男生之列。   不过他觉得班主任说的也很有道理,接下来自己又写了几篇作文,每一篇都像是在参加书法大赛一样写着,一张作文纸吹干都好直接拿去展览了。贺邵承基本和他同步,写完几篇之后统一交给班主任进行批改,班主任对他们也很放心,稍微看看之后就表示这些都可以冲刺满分作文。   陆云泽这才笑了,稍微放松了一点,跟着去食堂吃了个午餐,接着又回教室继续看书。   九天的时间,似乎很长,但只要忙起来,也基本上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在正式考试的前一天,他们学校也不安排上课了,只是让同学们自己去考场看一看,听一听广播,不要坐的位置听不清英语听力。看完考场就直接回家,好好地休息休息,第二天以充足的精神上考场。   陆云泽和贺邵承的考点都是交大附中,因为学籍的特殊性,依旧是被分在了一块儿,前后桌的位置。高考也是件重要的事情,除了他们,别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家长陪着来的,只有他们两个是独自前来,连书包都没背着。陆云泽按照准考证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后老老实实地听了一会儿广播——“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所以你选择B,并在试卷上将其标出……”   边上略微有些吵闹,有其他参加高考的学生正在调整桌子。陆云泽直接闭上了眼,安安静静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感受了一下从窗外吹过来的风。   从明天开始……他和贺邵承,就要正式高考了。   三年的高中生活,到此结束。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贺邵承在高中也会跳级,毕竟他们的成绩很优异,学习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但或许是高一时和班级同学的接触让他们选择了留下,这三年居然按部就班,老老实实的体会了一次高中生活。他们一起参加了很多活动,除了话剧节,还有合唱节,七夕水果节。那一次设计水果拼盘,贺邵承居然被班上那群女生拉过去当裁判,每个班级的成果他都得过去吃两口……   “么儿,好了吗?”贺邵承检查了自己的桌椅,他的桌子很平稳,并不需要在桌角垫纸片,“椅子稳不稳?”   陆云泽睁开了眼睛,点了点头,“我这个挺好的,桌椅都没问题。哎,不过你说这个桌子怎么是倒着放的?到时候难道是把试卷先塞桌肚,让我们自己拿?”   “听班主任的意思,好像是这样。”贺邵承和他一起往外走,彼此的准考证还要交还给班主任,由班主任统一进行保管,“走吧,今天就不要看书看到很晚了,我们一起早点休息。”   “嗯,我知道,我又不会紧张到睡不着。”陆云泽脸上的酒窝稍微浮现了一下,目光则在整个校园里扫视了一圈,“其实交大附中也不错啊,很漂亮。”   “嗯。”贺邵承陪着他在走廊里呆了一会儿。   班主任就在学校门口,同学们过来看考场,都是先从她手里拿准考证,看完了再还回来,免得自己携带的时候丢了。说起来也是奇怪,尽管老师们反复叮嘱了要看好准考证,不要乱扔,但每年都有学生因为找不到准考证而无法入场。   陆云泽乖乖地把自己和贺邵承的证件都交了过去,班主任抬手拍拍他们两个大小伙子的肩膀:“好好考试,你们两个,只要别考试的时候睡过去了,老师就相信你们一定能考出好成绩。”   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嗯,老师放心。”   过去他老是一边考试一边打瞌睡……   贺邵承在边上也笑了,“我们会好好休息的,保证明天精神地上考场”。   班主任又笑了,挥挥手送走了他们两个。   当老师的,似乎就是三年一个循环,把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们带成年满十八的成人,送他们各自前往不同的未来,接着又回到高一去,再接上一批青涩的学生。陆云泽虽然高一高二老不在教室,学习态度也很散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他们班老师的感情还挺深的,此时看着老师站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班上的学生,忽然都有些心口发酸。他抬眸瞧了瞧身边的贺邵承,有些想要像儿时一样牵着手。但他们两个都是大小伙子了,再做这种动作并不合适。   “你说,我们考完了,要不要办一个谢师宴啊?”   “可以办,等出了成绩之后去把姥爷接到上海,订一个酒店大厅,好好的办一场吧。”贺邵承点头,“走吧,么儿,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买点。”   “噢,不知道有没有现成的虾仁卖,我挺想吃虾仁豆腐煲的。”   陆云泽的注意力又被吃的拉走了。   之前也复习的那么多了,最后一天再去着急看什么、背什么,其实都是空的,而且大概率不会出现在考试试卷上,不如稍微放松放松,调整一下心情。尽管老师其实还发了两张试卷练手,但他也不着急回家做题,此时就和贺邵承一起走在菜市场。姥爷不来,他们两个中午就打算回学校吃饭,吃完饭再去家里睡一会儿。现在需要买的就只是这几天晚上的饭菜而已。   贺邵承在一家卖冰冻海鱼的店里找到了新鲜的手剥虾仁。   他秤了两斤,打算这几天晚上都给么儿好好的烧点虾仁汤喝。   彼此都是男的,食量也大,尤其是贺邵承自己,每顿饭都能把几个菜消灭干净。陆云泽拉着他又去买了一斤半的牛肉,是牛腿上的腱子肉,回去红烧了刚刚好,早晨还能自己弄个红烧牛肉面出来。猪肉当然也不能少,不过暂时还没想好烧什么,所以就只是拿了两条瘦里脊。接下来就是拿点时令蔬菜,比如茭白、芦笋、上海青这些。   彼此的手里都拎满了塑料袋,陆云泽这才觉得差不多了:“嗯,我们回家吧?家里的鲜牛奶也还有的,不用额外买。”   “好,走吧。”贺邵承把轻的塑料袋挂在了自行车的把手上,至于那些比较沉的肉则放在了自行车的前篓里,解开锁后陪着么儿回家了。   两个人一起烧饭,弄了弄就到中午了。陆云泽打了个哈欠,直接上楼休息,也没再抱着书看什么东西。贺邵承现在的作息和他完全一致,过去还是不要午觉的那一类人,现在也跟着有了睡午觉的习惯。不过明天就是高考,他们也不可能休息很久,所以一点半的时候就起来了。   卧室里空调呼呼地吹着,陆云泽坐在桌边,随手翻阅着自己之前的笔记本。贺邵承就在他的左边,脊背挺直,还拿着钢笔在写着一些题目。中途陆云泽还下去接过水,为了防止明天肚子不适,他最近都戒掉了冰水,全是温的,还稍微往里面加了些蜂蜜。贺邵承自然也有一杯,接过后就大口喝了一半下去,然后继续安静看书。   晚上,他们只复习到了八点。   “么儿,去洗澡吧。”贺邵承阖上了自己的笔记本,钢笔也收了起来。他们正式考试不用钢笔,所以他也不用额外补充墨水。   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唔,是差不多了,那我先去冲一把。对了,明天第一门语文是早上九点钟开考,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起床?”   “七点怎么样?”贺邵承算了算,“起太早会累,语文也没什么别的好复习,不如多休息一会儿,精神地去考试。”   陆云泽点点头,“嗯,但是我就担心,明天早上睡不着……”   他坐在椅子上和贺邵承说了会儿话,接着才去衣柜里拿了彼此的睡衣出来。贺邵承则去浴室里看了看,先把水开好,等到么儿进来时刚刚好能有热水。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好回避的,陆云泽直接就把衬衫脱了,扔到了一旁的衣服篓子里。他的身体很白,人又纤细,此时倒完全不像别的男生;光看那白皙的,又中间凹下去一条的脊背,反而更像一个秀气的姑娘。   贺邵承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腰窝上,略微暗了暗。   “么儿,你洗吧,有事喊我。”   “嗯。”陆云泽点点头,走到了淋浴间里。   他就很简单地冲了一把澡,也没磨蹭,洗完就揉着头发出来了。贺邵承给他去楼下切了一碗水果,有西瓜,有菜瓜,还有剥好的石榴,放在一起光是红红绿绿的颜色都很好看。陆云泽拿着碗用叉子先叉了点西瓜,就坐在床上等贺邵承过来。舌尖品尝到水果的甜蜜,他忍不住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忽然意识到他和贺邵承已经好多天没亲吻了。   似乎从进入最后七天开始,贺邵承……就没有再亲过他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忍住的。   贺邵承冲澡也很快,今天是穿好了睡衣出来的,头发也揉到了半干的程度,并没有再搭个毛巾在肩膀上。两个人一块儿吃完了水果,接着则一起去刷牙洗脸。这个年纪出汗出油多,贺邵承也是用专门的洗面奶的,把自己的面孔搓得干干净净之后才拿毛巾擦了一把。陆云泽顺势把手上多出来的面霜蹭过去。   他便又随手抹开。   “明天我还得记得带防晒在身上。”中午要从交大附中赶回复旦附中,陆云泽可不想被太阳晒疼了脸,“现在就放到书包里去吧。”   贺邵承点头,直接拿上了那一瓶防晒,一起回了卧室。   他决定在考试的最后这段时间不和么儿做亲昵的事情,那就是真的一点都不做,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根本没有,上了床就准备睡觉了。卧室里的灯关上,闹钟也已经设好,整个房间都只剩下了空调的声音。陆云泽靠在他身边,又稍微动了动,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彼此的眼睛都还没有闭上,此时就在黑暗中落在了一起。   “贺邵承……”   “嗯?”结实的胳膊给他压在脖子下面,贺邵承已经十分习惯。   陆云泽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凑了上去,在他的唇角贴了一贴。   “我们两个,明天都要加油。”他笑了,“希望我们两个的名字能够并排出现在一起。”   “嗯。”贺邵承又一次点头,同时在那软唇上又温柔地啄了啄。   正式考前的这一夜,很多学子会无法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忐忑不安。但陆云泽和贺邵承却都睡得很沉。两个人始终都靠在一起,就算陆云泽蹭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了,贺邵承也必然会重新揽住么儿的腰,把他紧紧地收到自己怀里。两个人身形之间的差距也刚刚好让他们拥抱的姿势贴合在一起,一点缝隙都没有。   他们一觉睡到七点,几乎在闹钟响起的那一瞬间同时睁眼。   陆云泽只稍微打了个哈欠,接着就起身开始换衣服,下床去卫生间刷牙洗漱。贺邵承则去楼下把早饭准备了一下,等到陆云泽过来接手时才自己去楼上洗漱。两个人吃的也很简单,就是普通的白米粥和包子,并没有去外面买油条、汤包等东西。吃完了饭,两个人又在家里先坐了坐,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一起背上书包,骑自习车去了考场。   班主任在门口,和每一个进场的同学都拍了一下手。   对比这一整年的努力,其实最后考试的这几天过得真的很快。第一场语文,陆云泽和贺邵承入座,感觉似乎也只是一眨眼,一整份卷子就已经写完了。他们的基础能力很扎实,前面的题目根本没有问题,连古诗句默写的最后课外那一句都是他们曾经背过的。作文题目则刚刚好能够切到之前班主任讲过的一个类型,陆云泽甚至都不用多么思考,直接按照当初那一篇写上去就是了。   写完了试卷,两个人安静地检查了半个小时,这才到了打铃交卷的时候。   陆云泽扭过头,冲贺邵承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   中午选择回复旦附中吃饭的同学也不少,他们一出考场,几乎都是一块儿走的,热热闹闹地进了食堂。作文切到了老师之前讲过的题目,尽管这不一定意味着他们作文能够多拿多少分,但至少所有人都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学校食堂为他们这群高考生也是下了功夫,今天的菜色尤为丰富,全是大块大块的肉。陆云泽和贺邵承点了六碟子菜,再加上两碗满满的饭,和同学坐在一起吃了个午餐。   数学是下午三点开考,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午休,一点都不用着急。   陆云泽不想在教室里趴着,所以还是回了家,躺在了他舒服的软床上。   语文考得很顺利,数学也一点意外都没有。他们两个算题速度都快,别的人还在那里做填空呢,这两个家伙就已经把卷子翻页了,弄得整个教室里的人都是一阵紧张。高考也不是为难人的考试,其实都是平时已经学过、练过无数次的东西。陆云泽顺利地写到了最后一题,微微定眸,好好地看了一下这道题的套路——微积分而已。   他勾起了唇,快速地在答卷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一份试卷,陆云泽只用了一半时间写,剩下来的一半时间都在进行检查。   贺邵承和他的水平相当,也没有任何问题,考完试就把试卷交了出去,一点迟疑都没有。但他们考场也有没来得及写完试卷的,在监考老师收卷时还拉着试卷不肯放,想要多写几个字。陆云泽和贺邵承一起站了起来,往教室外面走,去储物柜那边领取自己的书包。而此时教室里也传来了低低的哭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只能和贺邵承安静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英语、物理也均是如此。   他们只考了三天,仿佛是一眨眼,这三天就晃了过去,所有同学连带着老师都一并解放。走出考场时,不少同学在欢呼,在和家长拥抱,甚至有情绪激动的已经把自己试卷撕了,从楼上如撒雪花一样撒了下去。电视台也过来进行采访,或许是看陆云泽和贺邵承的外貌条件很好,直接拦到了他们两个的面前——“同学你好,请问你们两个考下来的感觉怎么样?觉得今年高考试卷难不难?”   陆云泽抬头看了一眼贺邵承。   贺邵承皱了皱眉,十分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还……挺简单的。数学最后一题虽然用微积分的公式去解答算超纲,但实际上用高中数学的知识也能够去推导解答。英语……很简单,没什么好说的。物理也就是最后一题稍微绕了一下,别的都没什么。”   他垂眸看向陆云泽,陆云泽冲记者点点头:“嗯,我也是一个想法。” 第110章 聚餐拼酒   等到回了家,陆云泽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和贺邵承的那番话如果被放到了电视上,估计是会引起一波学生的愤怒的。但这又不能怪他们,记者采访的对象太不合适了,直接把话筒对着贺邵承,贺邵承怎么可能会觉得卷子难呢?   他的眉头皱着,坐在餐桌边吃着手里的一盒雪糕。   贺邵承又去切了点冰西瓜,接着才和他一起坐下,开始吃点冷饮放松。   他们考试的地方当然是不会有空调的,所以虽然考试本身没什么,但无论是他还是陆云泽都热的出了一身汗。现在到了家,把空调打开了,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一点。他手里的那一盒是巧克力味的,陆云泽的目光瞟了过来,觉得自己好像更想吃贺邵承手里的那一盒。   “我们换一下。”他把自己这边已经吃了一半的推了过去,然后用小拇指勾着贺邵承的那一碗到自己面前。   贺邵承低笑,“嗯,没注意,给你拿了香草味。”   他接着就低头用勺子挖了一勺么儿刚吃过的雪糕,毫无芥蒂地放入口中。这一幕落在陆云泽的眼里,他忍不住地眨了眨眼,露出了个满意的笑。空调在客厅呼呼地吹,身上的汗此时也都冷下来了。陆云泽又去叉了一块西瓜,吃得整个人都凉凉的,这才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   “终于能吃冰的了,之前一直担心吃坏肚子……”   “嗯,但还是有必要的,我听说这次隔壁班有一个,就是考数学的时候肚子不舒服,试卷都没有来得及写完。他父母很紧张这次高考,给他买了平时不吃的虾子,但可能家庭条件又不好,买的不是很新鲜。”贺邵承已经把手里这碗雪糕吃完了,接着又喝了两口冰水,“么儿你身体弱,我也担心你别考试的时候出了什么状况,还好没有。”   “啊……好可怜。”陆云泽戳着碗里的雪糕,慢吞吞地放了一勺到口中,“不过其实,最后考试这几天还挺轻松的,就只是去考个试,考完就可以回家了。哎,今天我是要好好地睡一觉,看看电视什么的,你说我们接下来几天干什么?直接回平县看姥爷吗?”   “稍微等一等,应该会有同学聚会。”陆云泽雪糕吃不下了,贺邵承这才把那份巧克力味的拿过来,一并自己解决,“等出了分数再办同学聚会,肯定会有没考上第一志愿的同学不肯参加,所以这种都会办在出成绩之前。除了班级的活动以外,应该还会有别的聚会,等一等他们的电话。”   “噢,那行,反正姥爷的七十大寿还有一两个月呢。”陆云泽打了个哈欠,坐在床上晃了一下自己的腿,“你还想吃午饭吗?我现在其实都不饿……”   他们物理是上午第一个考,现在考完就回来了,舒服的很呢。   早晨早饭吃的是也不少,贺邵承便点了点头:“嗯,那上楼吧,么儿你睡一会儿。”   陆云泽高兴了,脸上的小酒窝就跟着冒了出来。   考完了试,现在他是浑身轻松,别的什么都不高兴去想,只想抱着贺邵承睡个天昏地暗。两个人一块儿吃完西瓜,接着就上了楼。贺邵承自己不困,又拿了本书坐在那里看,似乎和铜的期货投资有关。陆云泽坐在他身边,把那本书拉过来扫了一眼——好复杂,他困了。   “你看吧……我还是睡觉比较合适。”陆云泽默默地把书还了过去。   贺邵承低笑,侧过头在么儿的脸颊上啄了啄,接着又亲吻了一下他还带着雪糕的甜味和西瓜清香的唇,“你睡,我就在这里,不走。”   “嗯。”陆云泽躺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搂住了贺邵承的腰。   不需要再看书,不需要再做题,一切的压力都消失了,现在的身体只剩下一片轻松。身边又是他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陆云泽只花了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感觉自己好像是坐在一团棉花上。身边的温度刚刚好,不至于太热,又有被子裹着他,让他一直能够感觉到温暖。不过最暖和的还是贺邵承那一边,让他忍不住地贴紧一些,再贴紧一些。   贺邵承看着么儿越靠越紧,那只手也在他的腰上越搂越过分,呼吸就情不自禁地粗重了几分。   一股熟悉的热意在他的大脑里炸开,让他原本还算平稳的心跳又一次乱了节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在这种时候,总是会很亢奋,一种让他的呼吸都微微颤抖的亢奋。   “么儿……”   书是看不下去了,贺邵承只能将其放在了一边,一起躺下,把陆云泽紧紧地收到自己怀中。   他们两个这一次睡得很久,直接到下午三点才起来。因为睡得太多,陆云泽还有些头晕了,揉着脑袋去冲了把澡才清醒了一点。两个人这会儿也都肚子饿了,家里虽然还有一点剩下来的红烧牛肉什么,但或许是这两天吃多了,陆云泽还不想要这几个菜。他的嘴巴又一次叼了起来,想吃荤的,但是又不要太油太腻,最好像蔬菜一样清爽……   贺邵承想了想,出门给他买了一份口水鸡回来,浇满了汤汁的那种。   陆云泽总算高兴了。   他们两个接着又在院子里弄弄花草,把好久没拔的杂草清理了一下。之前说好要搭葡萄架子,贺邵承一边清理院子,一边也思考了起来。不过现在七月份,天气热,稍微动动彼此身上就出了汗。陆云泽又不是出来找汗出的,赶忙就拉着贺邵承回了房间,去厨房里折腾了一杯石榴汁出来。   不过还没坐下休息多久呢,一通电话就打到了他们家的座机上,是班长过来通知明天聚餐的事情,让明天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在大排档集合。   这样的班级聚餐当然不能不去。他们两个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洗了脸之后才一起出的门。不过当然没开那辆虎头奔,依旧是骑的自行车。   这大排档就是他们高一话剧节结束时聚餐的那一家,这三年生意都十分不错,店面还扩张了一点。他们班班长是提前预定好的位置,此时四个桌子已经就位,而且全是在店里,不用到外面去晒太阳。说起来他们也是按时抵达,但别的人居然都来的挺早,此时桌子已经坐的差不多了,只有零散的一两个空位。贺邵承当然不可能和么儿分开坐,此时就在男生那一桌扫视着。   “承哥泽哥来了!”瞧见他们,班上的姑娘们就笑了,“来来来,坐我们这边,特地给你们留着两个座位呢!”   “承哥,去吧,去和姑娘们坐。”班上的小伙子们吹起了口哨,“承哥艳福不浅啊!”   贺邵承只是笑笑,“别开玩笑,都是同学。”   不过他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地方好坐,因此只能垂眸看了一眼陆云泽,询问他的意见。陆云泽当然不介意身边都是姑娘,起码姑娘们身上不会有他们班男生身上那股臭汗的味道。他也没多想别的,直接点了点头。   贺邵承这才和他一起入座了。   这一桌的女生明显地都脸颊泛起了一点兴奋的红。   贺邵承人长得高,长得帅,成绩又好,待人又礼貌,当然是女生们心里的TOP1。陆云泽虽然没贺邵承那么有男人味,但也白白净净的,是姑娘们幻想中的漫画男主角模样,所以也不赖,就仅次贺邵承那么一点点。现在这两个人都坐在了自己这一桌,她们当然高兴,心里有些念头的姑娘也捏着筷子开始挣扎。接下来就要上大学了,就算能考上同一所学校,但彼此身处不同的专业,再接触的机会也只会越来越少……   “哎,又是螺蛳啊。”一大盘爆炒螺蛳上来,陆云泽就笑了,弯着眼睛看身边的贺邵承,“上次吃还是两年前了,我记得你那会儿挺喜欢这道菜的。”   贺邵承笑了笑,“还行吧,就尝一尝。”   每个人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勺螺蛳,都先吃了起来,刚好可以一边吃一边说说话,聊聊天。陆云泽自己尝了一个,发觉老板似乎又加了点辣椒,这一次的螺蛳肉辣得不得了,光吃了一个都让他呛得打了两个喷嚏。贺邵承拿纸巾过来给他擦,陆云泽擤了把鼻涕,这才舒服了一点。而边上的女生则已经笑了起来:“泽哥,你连这点辣都受不了吗?”   “么儿,还行吗?”贺邵承垂着眸,略有些担心。   “唔,没事,我就是被辣椒片呛到了。”陆云泽白皙的面孔略微有些泛红,不过还是笑着看向自己同学的,“我受不了就受不了,怎么了,吃不动辣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姑娘们笑作一团:“那你岂不是要浪费碟子里的螺蛳了,泽哥,你可别把剩下来的倒回来,我们不要的。”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陆云泽低头捏了个螺蛳,用牙签挑出了螺肉,丢进了贺邵承的碗里,“你吃。”   贺邵承抿唇低笑:“好。”   两个人的动作又是让姑娘们笑作一团。   其实这三年,贺邵承只和陆云泽亲昵,从没见过他和别的女生有什么事情,这些心里有念头的姑娘还是松口气的。但松口气之余又忍不住地羡慕起了陆云泽,因为只有他能够一如既往的和贺邵承那么近。陆云泽低头挑着螺蛳肉,他动作快,一会儿就给弄出了一勺子,让贺邵承直接送到嘴里一口吃掉。其他桌的男生也察觉到了,大部分都是从他们高一班上一起升上来的——“哇哦,九姨太又在伺候承哥吃饭了!”   陆云泽都一愣,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两年前话剧节那回事。   他的目光和贺邵承对上,接着就没出息地红了脸颊,把碟子上剩下来还没挑的螺蛳一股脑地倒在了对方的盘子里:“你自己吃吧,我不帮你了。”   贺邵承依旧在笑,不过就是和其他人说的了:“你们别闹,九姨太害羞了。”   一群人又爆发出笑声。   那边热菜在炒,他们就先聊着天吃冷菜。陆云泽舀了一勺脆脆的花生到碗里,一会儿吃一粒,一会儿吃一粒。刚刚高考完,大家虽然都很想要讨论高考,未来的事情,但所有人又都默契地避开了考试的题目,不去讲答案的事情。这段时间是所有高三生放松的时间,无论他们最后结果如何,在经历了之前一整年的紧张复习,他们都有权在这出分的期间内好好放松。   “对了,你们有没有人昨天晚上看上海台新闻的。”一个女生放下筷子,冲着贺邵承和陆云泽就是一拍桌:“承哥,你可太过分了,你居然说这次的高考试卷很简单!!!”   “啊,上电视了啊?”陆云泽昨晚和贺邵承玩别的去了,还真没看本地台。   看到电视的人也不少,有的不是他们自己看的,是家长看到,也过来告诉他们有个学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试卷特别简单。他们正咬牙切齿地想这是谁呢,当自己能考多少分啊?简单你就冲个满分给我们瞧瞧呗?   结果……是承哥啊!   “我操,承哥,那话是你说的?”隔壁桌的男生跳起来了,“你这是完全不把我们这些差生放在眼里啊!太操了,害的我妈真的以为今年很简单,问我能不能考上重本呢!”   “不啊,小张,你不懂,那电视台的记者怎么能采访承哥和泽哥呢?问他们两个……那和直接把话筒塞到状元嘴里有什么区别?”边上的人拍了拍他的背,“人家那是真觉得简单,说最后一题能做出来,那就是能做出来,知道不?”   贺邵承抿了抿唇,忍着自己的笑意,和陆云泽又对视了一眼:“没办法,刚出考点,记者就过来了。我是真没想到会上电视。”   “承哥,现在全上海咬着牙要骂你的人可多了,你都受着吧。他们可不知道你是贺邵承,咱们复旦附中的大学霸……不过,到时候真的出了成绩,要是记者发现自己刚刚好采访的就是全上海的头两名……”   一群姑娘又笑了,“这也太有趣了。”   陆云泽喝了口汽水,也忍不住露出了自己的小酒窝。   盘子一点一点的在转,终于轮到他去夹叉烧片了。陆云泽赶忙给自己夹了一片,贺邵承也跟着伸手,不过夹过来的则是放到了陆云泽的碗里,接着再把玻璃盘转走,算是将自己的那一份给了么儿。讲道理,真正的叉烧其实应该是完全的肉,但他们这边的却是肉糜和面粉压出来的,所以颜色特别的粉,口感也颇为细腻。陆云泽一个人吃了两片,似乎是很喜欢这个。   “以后去冷菜店买一点?”贺邵承微微低头,和陆云泽轻声说着,“我上次看到有。”   “嗯,可以买一点,我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陆云泽点了点头。   他们班同学还在聊天,似乎就是个普通的聚餐。但隔壁桌的男生却起哄了起来,似乎是在讨论要不要喝酒——“都是成年人了!今天必须喝点啤酒!不醉不休!”   “是真男人就喝酒!连啤酒都不敢喝,还当什么男人?”   一群人起哄,几个不想喝的人也犹豫了,最终居然都点头答应。几个男生立刻从冰柜里拿了啤酒出来,一人一瓶,钱他们男生单独算。贺邵承和陆云泽虽然坐在女生那边,但当然也缺不了啤酒。直接两瓶递了过来。他们同桌的姑娘又是一阵惊呼:“哇,你们两个真的喝啊?”   贺邵承对酒没什么怕的,这种啤酒在家里和姥爷喝的多了,五六瓶都不会醉。陆云泽也还好,喝下去一瓶应该不是问题。   “嗯,没事的,我们两个不会醉。”他拿着起子,把自己和贺邵承的瓶盖开了,立刻就有气往上冒。手边提供的杯子颇小,又已经倒了汽水,贺邵承索性直接对着瓶口喝了几口,将那溢出来的泡沫喝掉了。陆云泽手里的那一瓶则还好,就只溢出来了一点,稍微舔掉就行了。   “哇塞,承哥够猛!”男生那边欢呼了起来,直接拎着酒瓶来和贺邵承对吹,“喝喝喝,今天我们的目标是——把承哥和泽哥灌醉!”   “不可能。”贺邵承低沉地打破他们的幻想,“我不是第一次喝酒,一两瓶不可能灌醉我……至于么儿,他就只喝一瓶,你们不准给他多灌。”   “呦,那意思就是泽哥两瓶倒了?兄弟们,老爷还护着九姨太呢,你们怎么说?”   “灌醉九姨太!!!”一群已经喝上了的小伙子们个个面孔上都飘起了兴奋的红云,酒瓶子对着一碰,那叫一个高兴。   陆云泽在边上“哼”了一声,“喝就喝,谁怕谁?我也不是第一次喝酒。”   说罢,他就给自己灌了两大口下去,一点不带客气的。   酒一喝起来,气氛就热闹了。姑娘们虽然不喝酒,但是看着班上男生这样灌,也在边上帮忙起哄,尤其是希望他们把贺邵承或者陆云泽灌醉。大排档的热菜也上来了,每桌先是一份家常豆腐,嘟嘟嘟地在石锅里沸腾着呢。陆云泽被几个男生弄着,一瓶啤酒已经喝了一半下去,原本白皙的面孔都泛起了一层特别的粉。   贺邵承已经一瓶下去了,倒是面色不变。   “我说过,我不会醉。”手里的是啤酒,不是白酒,对于他来说,喝醉还真的没那么容易。   “承哥,我就不信邪了!干!再来!”   陆云泽在他边上,也眼巴巴的,不知道贺邵承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子。他上辈子就没见过这个人喝醉,这辈子更没见过了,其实还挺好奇的。喝醉了的人分两类,一个叫“文醉”,一个叫“武醉”。“文醉”那就是安安静静,喝完了就趴着睡觉;但“武醉”就要闹腾了,又是说话又是打架的。   他想了想,总觉得贺邵承应该不会闹事,至少在外人面前,肯定是安静的。   但是如果回了家……   脑海里猛的冒出了一点少年不宜的画面。   陆云泽默默地捂住了脸,他总觉得贺邵承面对他时得是彻彻底底的“武醉”了。   不过也确实,对方没那么容易喝醉,此时一边说话,他已经又喝下去半瓶,面色一点变化都没有。反观他们班其他跟着干掉一瓶的,都已经面孔泛红,额头出汗。那边老板上了红烧五花肉,陆云泽过去夹了一片,低头像是小兔子一样咬了一口。五花肉被炖得很透,全是那股带着冰糖甜味的香气,一口下去,连肥肉都入口即化。   他平时是不喜欢吃肥肉的,但这一份砂锅五花肉却是让陆云泽头一回吃了肥下去。   贺邵承已经被拉到别的桌去喝酒了。   “泽哥,你不跟着吗?”坐在他边上的女生轻声问着,“那边承哥被他们车轮战喝酒呢。”   陆云泽迟缓的“啊”了一声,接着才眨巴眨巴眼睛,扭头去看了一下。   还真的……   贺邵承被按在了一个座位上,一群男生一个个的在给他敬酒。   “噢,没事的。”陆云泽笑了,小酒窝在那张泛粉的面孔上格外可爱,“他真的很能喝的,你们放心,不会有事。”   坐在他身边的姑娘却是看着他的面孔一怔,都没听清陆云泽说了什么。   虽然贺邵承被拉走了,但他们这一桌还有陆云泽在,女生们也挺高兴的,一边吃菜一边和陆云泽聊天,问他对高三回来上课是个什么看法。陆云泽性子软,喝了酒之后还特别乖,问什么就老老实实地说什么,嗓音也软软的:“回来上课?我……很讨厌上课的,早晨没有懒觉睡,真难受。还好现在考完了……”   姑娘们笑作一团,“那承哥也爱睡懒觉吗?”   “他?他没有……他睡觉睡得少,一天六个小时就够了。”陆云泽又抿了一口啤酒,居然已经一瓶喝完了。这瓶啤酒好像和之前喝的生啤都不太一样,他努力地看了看,这才发现这是一瓶熟啤,度数要更高一点的。   “他厉害着呢,我都担心,我这次考试,考不过他……”   “那泽哥……”有的女生瞥了一眼边上,见贺邵承正被围着喝酒,没工夫关注他们这里,“承哥,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陆云泽一愣,眨了眨眼。   贺邵承当然有喜欢的人,而且喜欢的人就是他,别的人都不可能。他想了想,就高兴了,带着酒窝点了点头:“有的呀。”   坐在那儿的几个姑娘明显面孔白了白,但还是特别紧张,想要知道答案:“是谁呀?是不是你们初中班上的女生?”   陆云泽眨了眨眼,又笑了:“怎么可能,就是我呀!”   他说的可是实话,但这样醉醉的,脸颊红扑扑的,刚才心口紧张的姑娘却是猛的松了一口气,没有一个把他的话当真的。有的女生则已经笑了起来:“九姨太你真是的,独占承哥的宠爱!”   陆云泽抿着空酒瓶子在那里笑。   他这边喝完了一瓶,有的小伙子发现了,当然不会放他过去,直接又帮他开了一瓶新的过来。贺邵承也已经喝了三瓶下去了,终于回了陆云泽的身边,果不其然——人已经醉了。   这样的么儿其实是他最喜欢的,怎么亲都乖,还会用湿漉漉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仿佛是一只小鹿,又像是一只刚刚出生的奶猫。他此时面孔虽然还正常,但呼吸也已经带上了一点热气。   “么儿,别喝了。”他按住了陆云泽握着啤酒瓶的手,“这瓶给我吧,嗯?”   但是陆云泽没肯,已经喝上瘾了:“凭什么呀?不给你。”   他自己又抿了一口,然后在嘴里啵了个气泡泡出来,“你吃菜了没?这个红烧肉特别好吃,就是太甜了……”   贺邵承无奈。   他回来,那些有心思的女生也当然更紧张了起来,站起来端着汽水开始给承哥敬酒:“承哥,这三年你都是咱们班的第一名,我敬你一杯。”   贺邵承点头,颇为礼貌地去碰了一下杯子,“谢谢,能和你们做同学,我也很荣幸。”   他待人处事都是礼貌的,也是跟着陆云泽学来的态度。但似乎又是过分礼貌了一点,完全不会有和陆云泽相处时那种自然的亲昵。饶是如此,这群姑娘也足够高兴的了,一个个把贺邵承敬了一遍,让贺邵承又不得不喝了两杯啤酒下去。陆云泽在边上也跟着凑热闹,每次碰一下他就跟着伸手,不知不觉又喝下去一杯。   大中午的,尽管大排档这边好几个风扇在呼呼地吹,但所有人的身上还是热出了一层汗。陆云泽一开始还是坐着的,现在都已经要趴在桌子上了。   “唔,贺邵承,我想睡觉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困了,“你吃饱了没?”   “嗯,饱了。”就算不吃菜,五瓶啤酒灌下去,他也怎么都得饱了。贺邵承拉着陆云泽已经去上过一次卫生间,所以现在肚子里还好,没有到水晃荡晃荡的地步。但他们班有的男生那是真的,一肚子水,现在拍拍都“咚咚”响。吃完了饭,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散了,一群人又想去歌厅唱歌。女生们可指着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一下呢,班长在那里刚刚结了账,这边就说起来了:“去唱歌吧?泽哥,走不走呀?”   陆云泽现在那叫一个乖:“嗯,走呀,去唱歌。”   贺邵承看着他这幅醉样,眉头皱了皱,其实觉得他们不太合适去了,“么儿,你醉了,要不我们先回家吧。”   “不要,女生,都邀请了,怎么可以不去呢?”陆云泽说话的嗓音也开始发直,偶尔哼一声就和小猪哼哼一模一样,“要绅士……要尊重别人……你懂不懂呀?”   所有人又笑了,而贺邵承只能无奈点头。   自行车都是停在学校的,所以不去拿也没事。一群人又开始往附近的歌厅去,三块钱一个人,还算可以接受。一到歌厅,一群男生第一件事就是去厕所,把之前喝下去的啤酒都变成水扔出去,这才一身轻松地回来唱歌了。男生女生也都是混杂着坐在一块的,并没有说男生一边,女生一边。   贺邵承拉着陆云泽,找了个沙发大一点的位置,靠在了边上。   陆云泽的脑袋已经贴着他的肩膀了。   其实他是真的醉了,这次的熟啤度数高,他又喝了两瓶,现在是面孔热,身上也热,只想回家开着空调好好的睡一觉。不过现在才刚来歌厅,当然不可能直接回家,所以他只能在这个吵闹的环境里稍微歇歇。没喝酒的姑娘们和部分喝了酒还没醉的小伙子都挺兴奋的,已经挑了几首歌出来。房间的电视上开始播放MV,陆云泽半眯着眼睛,发现第一首居然还是……   《纤夫的爱》。   这群人,对《纤夫的爱》感情也太深了一点。   但这首歌是真的很适合作为活动开场,班上男生鬼哭狼嚎地唱起那“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房间里的气氛就起来了,所有人都在笑。贺邵承也忍不住跟着低笑了起来,同时垂眸看了一眼身边的么儿。   “还好吗?”   陆云泽点点头,嗓音哑哑的,“就是有点困了。”   “再忍一忍,之后我们回家睡觉。”   唱完了《纤夫的爱》,也该轮到女生们唱歌了。一首格外轻柔美妙的《茉莉花》出来,陆云泽更想睡觉了,趴在贺邵承肩膀上那是动都不想动一下。不过这种时候,他也不可能有机会睡觉,很快一个话筒就塞到了他和贺邵承的手里。这群人还没听过承哥泽哥唱歌呢,这会儿都挺兴奋——“来,唱一个呗!《滚滚红城》怎么样?”   MV已经开始播放,没有他们挑选的机会了。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稍微坐正了一点,“唱就唱,有什么怕的……”   这是一首男女对唱歌。   一个房间里给了六个话筒,其他五个都分散在边上,所以也没有说这首歌就只是他和贺邵承在唱。这边开头姑娘们先对着歌词唱完了,接下来就是五六个男生在一块儿。不过对比其他人的嗓音,陆云泽那种柔软的,清亮的少年男音和贺邵承略微低沉,成熟的磁性音却是格外引人注目,几乎是一下子就从混在一起的歌声中区分了出来。   陆云泽抬眸看了一眼贺邵承,把话筒递给了身边其他女生,小声地靠在贺邵承耳畔道:“你唱歌还不错嘛。”   贺邵承抿唇微笑。   他平时基本不唱歌,对这件事也不是很感兴趣,所以虽然嗓音条件很好,但在家里也不怎么开口。陆云泽和他一样,是对音乐没什么兴趣的俗人,所以这个话题稍微聊了聊,接着就放走了。他们班一群人,整个大房间都坐得满满的,好是热闹了一阵子。不过一直唱歌也不可能,所以后来还是聊起了天,甚至用歌厅提供的扑克牌玩了起来。   但贺邵承和陆云泽都不打牌,因此没有参与,就只是在边上看着。   零食歌厅里也是提供的,贺邵承去买了二十几袋上好佳的零食,又有薯片又有虾片,分给了他们班的同学。陆云泽要了一袋子虾片,就靠在他身上吃,咬得“擦擦”响,像是小兔子在吃草一样。他的面孔还是很红,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清醒的。贺邵承想了想,不大放心这样的么儿骑自行车回家,决定今天或许还是打个车,安全一点。   所有人闹腾到了四点,也都开始累了。   天下是没有不散的宴席的,而且这样狂欢过后,也难免不得不回到现实,去面对他们真正的高考成绩。有的人话题还是聊到了上面,叹了口气表示自己考得不好,数学考完之后半夜惊醒,爬起来又把题目算了一遍,结果发现,自己考试的时候算错了。虽然别的同学未必做错了这道题,但听着这样的事情,也都觉得心有戚戚。   “没事的,不要去想,安心等结果就行了。无论如何第三志愿总能考上的,去上个大学就行了,去哪儿其实都差不多。”   “对啊,上大学就行了,之后的发展还是要靠自己,就算考砸了我们也要积极面对。”   贺邵承在一旁,跟着点头。   他和么儿虽然考下来手感都很好,但对这样的话心里也是认同的。高考是人生的一个门槛,带领自己迈向不同的未来,但是未来具体是怎么样,它其实还是取决于自己。人生还有无数个门槛在前面,有毅力,不服输的人小学辍学也能够混个出人头地;而放纵自我,懒惰懦弱的人就算去了知名的学府,也很有可能会被退学回家。   所以就算这一次的考试失利了,这也绝不是什么糟糕透顶的事情。   “没事的,我相信大家都会取得不辜负自己三年努力的成绩。”他的嗓音如流水般低沉但又清晰,“别怕。”   “嗯,信承哥!”一群人笑了起来。 第111章 前世的梦   他们班同学终于到了该走的时间,不过走之前还得把钱给班长,单单班费是负担不起这次吃饭和唱歌的。但贺邵承却是摆了摆手,表示其他同学不用给了,这一次他来请就行。他和陆云泽在学校从没显露过自己的富有,不少人都挺惊讶的,毕竟他们可是一个班出来吃饭,出来玩,花销的钱加起来可也不少啊。   陆云泽在边上喝了口冰水,“没事的,你们别客气。他……有钱着呢。”   贺邵承只是笑笑。   一群人终于离开了歌厅,要各自回家了。   陆云泽刚才水喝多了,打算先上个卫生间再回去,就自己去了外面,让贺邵承稍微等他一下。贺邵承点头,索性在房间里继续坐坐,同时和所有人挥手道别。刚才还十分热闹的歌厅此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桌上散乱放着的零食袋子和饮料杯。   环境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会有那么燥热了。他伸手拿起了刚才陆云泽喝过的冰水,直接抿了一口。   而就在此时,却见房间里又进来了一个人——不是么儿。   是他们班的一个姑娘。   “承哥……”女孩子也颇为紧张,但还是下定决心过来了,站在那里低着头扭捏着脚尖。她的心跳很快,感觉每一秒都很漫长,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再浪费机会了,“我知道这有点冒昧了,但是以后毕业,或许我们也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贺邵承一愣,感觉不是很妙。   “承哥……我喜欢你。”   陆云泽在卫生间洗了把脸,这才出来了,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一句话,让他瞬间眼眸都瞪大了。   他们班有女生在和贺邵承告白!   他几乎是瞬间顿住了脚步,一点都没敢继续往前走,生怕姑娘发现自己就在外面。然而与此同时,他也瞬间清醒了,连最后的那股醉意都完全散了。其实这种事,他只是没多想,但他心里也一直是知道的——贺邵承长得那么帅,成绩又好,怎么可能不受女孩子们喜欢呢?   但是……贺邵承是他的!   陆云泽心里开始咕嘟咕嘟冒酸泡了。   不过虽然嘴巴已经扁了起来,但他却是往后退了几步,没有继续贴着门口站着。   房间里的贺邵承还丝毫不知道么儿就在外面。他皱起了眉,神色有些严肃,总之绝对不是要接受这份示爱的表情。那个姑娘虽然心里已经有所预感,但此刻还是控制不住地难受了起来。   “对不起。”   贺邵承握着水杯,低声说了这三个字。   她低头擦了擦眼泪,嗓音已经带上了一点抽噎:“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贺邵承片刻后才“嗯”了一声,决定断了对方的念想,“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女生的眼泪已经滚滚地从脸颊上滑下了。   她一边哭一边继续问着,明明知道每一个问题都是在自取其辱,但又不愿意辜负了自己这三年的青春,“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是的。”贺邵承的拇指在玻璃杯上摩挲了一下,“我和他……在一起很久了,相处的很好,我很爱他。”   姑娘彻底没念头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用力擦了一下眼泪:“嗯,那……那就好。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承哥,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你和那个她,一定要好好的在一起!”   她说完还又笑了一下,接着才转身,努力地挺直脊背走了。   陆云泽在外面,站在卫生间出口的地方,基本没听见后续的谈话声。   他只看到他们班女生匆匆地走出了房间,一开始还挺直着脊背,之后却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外跑,显然是遭到了拒绝。陆云泽眨了眨眼,这才慢吞吞地走到了包间门口,看到了还坐在那里的贺邵承。贺邵承抬眸,心里还紧张了一瞬,别又是个过来找他告白的人。看到是么儿,他居然松了一口气。   他站了起来,露出了一点笑:“来了?我们回家。”   “哎,刚才的,我可都看到了。”陆云泽睁圆了眼睛,在贺邵承走到自己身边时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把这个人拉在了自己身边,“她说她喜欢你。”   “么儿……”贺邵承抿了抿唇,略有些尴尬,“我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但是我已经拒绝她了。”   “你怎么说的?我一听到她和你告白,我就跑了。”陆云泽开始查岗,尽管面颊上还泛着一点喝了酒的红,但语气却是特别正经,“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贺邵承刚才还有些尴尬,现在却又被么儿的这幅样子逗笑了。   他紧紧地握住了那只软手,“我就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喜欢了很多年,和他过得很好。她也不是纠缠的人,听完这个就走了,还祝福我们两个了。”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房间,因为歌厅里的布置颇为昏暗,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小伙子正牵着手。陆云泽本来还哼哼唧唧的要督查一下贺邵承的,但现在听说他居然直接坦白了有对象的事情,他的心又软了。   嘴唇抿了抿,最终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出来。   贺邵承知道自己过关了,唇角又一次扬起了笑。   他们班别的同学基本都走了,所以门口也没有其他人。陆云泽也就刚才清醒了一会儿,其实酒劲还没过去,一点都不适合骑自行车。贺邵承看了看么儿泛红的耳朵,决定还是打车。   “我们坐出租车回去,自行车明天再去学校拿,嗯?”   但陆云泽不肯,居然摇了摇头,“不要,离家又没多远,我们走半个小时也就到家了。我想散散步。”   贺邵承看了一眼天色,虽然还明亮着,但起码日光不至于很晒,把么儿的面孔晒伤:“好。”   两个人走在一起,就这样慢慢地走回家。   他们晚上有散步的习惯,但大多也就是在自家洋房的那条路上走一圈,不会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此时看着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商铺,陌生的大楼,居然也颇有意思。到了敞亮的地方,陆云泽当然不可能再牵着贺邵承的手,彼此都有些惋惜。不过身体还是贴在一起的,几乎是靠在一块儿走路。   醉意又慢慢的上来了。   陆云泽瞅着街边的店铺,忽然发现了一家冷饮批发店。   “贺邵承,吃冰吗?”   “嗯?”   “我好热,我想去买个冰棍吃。”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已经一层汗了,背上也有些凉,估计是汗弄湿了衬衫,正在蒸发。贺邵承抿唇点头,陪着么儿进了冷饮店。这种地方当然凉快,只是一进来,陆云泽就不想走了。   他站在大冰柜前面,一边享受着冰凉,一边瞧着里面的东西。   “你……想吃什么?这里没有泡泡,好可惜……”   “我不挑。”贺邵承陪着他在边上看,“么儿你要什么就拿。”   “噢……那,那这个吧。”陆云泽伸手进去,拿了一个红绿豆组合冰棍出来。   这种就是一袋子里有两根,一根红豆一根绿豆,刚好他们两个一起吃。贺邵承去付了钱,他们就一块儿继续往外走,只是彼此手中都多了一根冰棍。天气还是很热的,太阳也很晒,但因为手里的这一根绿豆冰,陆云泽却一下子舒服多了。   他慢吞吞地舔了一下顶部开始融化的地方,结果侧眸就看到贺邵承直接咬了一块下去。   吃的可真快。   “你这样,不凉肚子吗?”嗓音还带着一点醉意,总之和平时说话不一样,“之前还老管我,结果你自己也就是……大块大块的吃。”   贺邵承动作顿了顿,接着才把冰棍咽下肚,无奈又宠溺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有些醉了,却又理直气壮地在和他说话的么儿:“嗯。”   陆云泽也跟着咬了一口自己的绿豆冰,结果被凉到了牙齿,在嘴里好生含了一会儿才敢把它咽下去。   半个小时的路也不远,吃完了冰棍,他们两个找了个垃圾桶丢掉了手里的木棍子,再稍微走一点路就到家了。贺邵承过去开了大门,陆云泽跟在后面慢吞吞地走。院子里天光正好,花花草草都很精神,早晨他们出门之前他还下来给院子浇过水。踩着石板走到房屋门前,陆云泽左边瞧了瞧,又往右边瞧了瞧。   “么儿,进来吧。”   “嗯……开空调。”他的嗓音还软软的。   走了一路,那原本泛着粉的面孔就更加漂亮了一点,就是汗有点多,正顺着额角流淌下来。贺邵承去开了墙壁上的按键,室内的空调也一并打开了,不过要气温跟着冷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打算先去冰箱里拿点冰块,泡两杯冰的柠檬水给么儿,但陆云泽却是拉住了他的手。   “嗯?怎么了?”   “贺邵承。”陆云泽瞅着他,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只喜欢我一个人?”   贺邵承怔了怔,接着才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只喜欢么儿,别的人,我都不喜欢。”   “唔,那就好。”他终于笑了,伸手抱住了贺邵承的脖子,把自己汗津津的面孔贴上去蹭了蹭。彼此的脸颊上都是汗,现在汗水蹭在一起,底下肌肤的炙热还更加清晰了一点。但怕热的陆云泽这会儿却是不介意了,还小声地和贺邵承说着话,“刚才那个女生和你告白……我其实可不开心了。”   “你是我的呀,别人不准对你有心思。”   软软的,乖乖的,又带着一点不满的嗓音,几乎要把贺邵承的心融化了。   他的身体又一次控制不住地僵硬了起来,心脏也一瞬间加快了跳动的节奏。大脑在兴奋,身体也在兴奋,他居然一点紧张都没有,反而因为么儿对自己的那份独占欲而喜悦着。   “嗯。”他低沉地开了口,手则同时搂住了陆云泽的腰,把人紧紧地圈在了自己怀中,“我是你的。”   陆云泽露出了自己的小酒窝。   他侧过头,在贺邵承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都没介意那咸涩的汗水。他的贺邵承,被他亲手从张红盼那里带回来的贺邵承,现在已经长得又高又壮,一点都看不出那小可怜的样子了。他又忍不住地凑上去亲了亲对方,接着才把下巴往那宽厚的肩膀上一搭,小声低喃:“我也是你的。”   贺邵承的身体这下是彻底绷紧了。   明明这句话他也刚刚说过,但此时从么儿的口中冒出来,他的心脏却是瞬间停止了跳动,落了一瞬才恢复过来。耳畔原本还能听到的空调声都不见了,只剩下他自己的粗重呼吸。   “么儿,你再说一遍好不好?”贺邵承抵着陆云泽的耳垂,沙哑地呢喃。   “我是你的……”陆云泽笑了,眉眼都弯弯的,“贺邵承,我想上楼,你背我上去。”   “……嗯。”   这种时候,别说是背上楼了,让他去天上摘月亮,贺邵承也会想办法摘的。   他终于放开了陆云泽,彼此身上都热出了汗,现在还蹭在一起,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水乳交融了。他接着再微微蹲下,摆出了一个合适的姿势,好让人爬到自己背上来。   陆云泽趴在了他的背上,还是像王八一样。   不过他好歹知道上楼得小心一点,所以没有乱晃自己的腿。   “走吧。”唇瓣在那耳垂上啾了啾,陆云泽脸上的小酒窝又冒出来了,“我们一起上楼睡觉。”   “……嗯。”贺邵承背着身上的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他很结实,人又高大,背着陆云泽根本连累都感觉不到,每一步也十分沉稳,并不会出现背着人摔倒的情况。相反,他甚至还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陆云泽的存在。   他的么儿就在他的背上……   两层楼梯走完,再过一条走廊就能到他们的卧室。贺邵承忽然觉得现在的情景似乎很像新郎背着新娘进门。   他的面孔瞬间红透了。   陆云泽趴在他背上,已经在那边打哈欠了。   两个人进了房间,他直接被放在了床上。贺邵承抿着唇去开了房间里的空调,接着又去浴室绞了一条毛巾,先给自己擦了一把脸,再来房间里给陆云泽。陆云泽虽然哼哼着让贺邵承背自己上来,但其实也没到意识不清醒的地步,还是自己接过的毛巾。他擦了一把,这才舒服了,又把身上湿了不少的衣服脱掉,只穿着一条底裤躺进了被子里。   他只露出了一点肩膀,但就是那一点点白皙、光滑的肩,都让贺邵承无法自控。   “么儿……”他知道自己应该劝对方穿上睡衣再睡,但话语却又梗塞在了喉中,最终只是一样扔掉了汗津津的衣服,在床上躺了下来。   “我是你的。”陆云泽靠在他的怀里,轻哑地低喃,“贺邵承……你只能喜欢我一个。”   “嗯。”他低下头,轻轻地啄了啄么儿的眉心,“睡吧。”   陆云泽又蹭了蹭,觉得嗅够了贺邵承身上的味道,这才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中午吃完饭就困了,在歌厅也是几次差点睡着,但那种环境显然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所以才撑到现在。大脑晕乎乎的,说实话还有一点点头疼,不过靠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陆云泽就完全放松了。   贺邵承虽然酒量好,但此刻的疲倦也是一样的。   他紧搂着怀里的人,也不觉得热,反而很快就跟着陷入了沉睡之中。大脑本来是黑暗的,什么都没有,但慢慢的却明亮了起来——画面很模糊,贺邵承感觉十分古怪,尽管正在睡着,但眉头却依旧紧紧地皱起了。   他来到了一间卧室,但这间卧室显然不是他曾呆过的地方,一切的布置都与家里完全不同——风格似乎要更现代主义一些。天花板上的灯是水晶灯,但在卧室用水晶灯也实在是太古怪了一点,这样的审美么儿一定会撅起嘴巴的。   他又看向了四周,床头柜上还放着一部手机,但和他们现在用的爱立信不是同一款,要更小巧一点,也没有那竖在边上的天线。   心里的那股古怪感更厉害了些许。   他不知道自己来了那里,理智也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熟悉的,但身体却又对这里很习惯。他的目光落到了床中央——么儿正低着头坐在那里,身上的衣服也很凌乱。   他只用一只手拉住了领口,整个衬衫都是刚刚套上去的,扣子都还散着。如果此时把衣服拉开,就能看到他身上遍布着的青红痕迹。   贺邵承眨了眨眼,刚要走过去抱住他,却看到对方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冷漠的,甚至带着些恨意的面孔。   “贺邵承……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死心吧。”   他僵直在原地,一股穿透梦境的疼痛让他猛的惊醒——贺邵承睁大了眼睛,恍惚地看着自家蚊帐细腻的白色网格。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尽管已经从梦中醒了,但陆云泽说话时的冷漠也依旧让他无法从那种痛苦中轻易平复。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人。   那张面孔……一模一样。   但是在他怀里的么儿很乖,很甜,就算睡着了也还微微嘟着嘴巴,仿佛是下一秒就要开始说梦话一样,一点都看不出那股冰冷的样子。   贺邵承这才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刚才的梦境……太清晰了。   清晰到让他本能地开始害怕。   他又看了一眼天花板,他们这间洋房的卧室灯是一朵花,五个花瓣里分别有一只灯泡,绝不是那什么水晶灯。他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至少那一切都是梦,他的么儿还好好的睡在他的怀里。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再是回来时那明亮的样子。贺邵承拿过了一旁的手表,扫了一眼——居然已经七点钟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只是睡了几分钟,但实际上,起码睡了三个小时。   贺邵承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三个小时的睡眠对他来说肯定是足够的,但或许是做了那样的一场梦,他此时依旧觉得很疲惫,而且是身心俱疲,仿佛他真的被么儿用那种目光瞪过,而且被说了一句“永远都不会喜欢”。怀里的人还在酣睡,嘴唇都张开了,每次呼出气息都是从嘴巴里出来,暖烘烘的。他低下头,此刻也不想起来了,只想把这个温热的,会趴在他怀里乖乖地说“我喜欢你”的么儿抱紧。   唇轻轻地落了下去,贺邵承啄着陆云泽的鼻尖,那颗不安定的心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很累,所以也难得的没有起来,而是继续抱着怀里的人睡着了。接下来的睡眠就正常了许多,没有梦,但也不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陆云泽是真的累了,那些酒精在他体内好好地循环了一圈,这才终于慢慢的代谢干净。   他醒的时候,房间里已经黑得不能再黑。   一般情况下,贺邵承都会起得比他早,在楼下准备晚餐或者看看书什么的。但是他今天一动,却发觉对方还在,还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呢。陆云泽打了个哈欠,稍微推了推身边那个人。   “起来啦,现在几点了呀?我们两个不会一觉睡到十二点吧……”   贺邵承皱了皱眉,终于醒了,“么儿……”   “开灯开灯。”陆云泽现在是身体舒舒服服,大脑也清醒极了,只想下楼去觅点好吃的东西把肚子填饱。他自己先坐了起来,伸手去开了灯,房间里的明亮让彼此都眯了眯眼才适应。墙壁上有时钟,还好,没到十二点,才晚上十点而已。陆云泽虽然心虚了一下,不过左右他们高考都结束了,作息乱一乱也没事。   贺邵承也坐了起来,但没有去拉开蚊帐的拉链,而是直接把么儿又抱进了怀里。   紧紧的。   “么儿……我想亲你。”他的嗓音很低哑,“先亲一亲,我再下楼给你做饭,嗯?”   陆云泽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了。他们平时都是睡前接吻,睡醒了哪有接吻的呢?不过虽然奇怪,但好像也没什么可拒绝的,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他眨了眨眼睛,乖乖地点了点头。   唇几乎是瞬间就被衔住,贺邵承深深的吻到了他的口中,一点躲避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留。   他这次吻的很凶,让陆云泽都有些招架不住,整个人都被亲的软绵绵的,活像是一根煮过的面条。他也不知道贺邵承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一下子这样凶狠地在亲,简直和上辈子发疯的时候一模一样了。唇瓣被吮肿了,陆云泽差点喘不过气,这才终于被放开了。   贺邵承又啄了啄他的唇角和唇珠。   “么儿,你喜欢我吗?”他有些紧张。   “喜欢呀。”陆云泽喘息着点头,“你怎么了呀,一睡醒就问这个,好奇怪……”   贺邵承抿着唇,终于彻底地松下了口气,“没事……起来吧,把衣服穿好,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他终于拉开了蚊帐,下床套上了拖鞋,一边给彼此拿着衣服,一边询问陆云泽想要吃什么。在家里当然不用穿正儿八经的衬衫,他们两个都是套了一件体恤和一条短的休闲裤。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脸,虽然饿了,但还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他睁着眼睛瞅着那个脊背结实的贺邵承,大脑还有些接吻缺氧后的晕乎呢。   怎么回事呀……一起来就把他亲了一顿。   他们回来之后又没刷牙……这个家伙,怎么都不嫌嘴巴臭啊?   “吃点,素的吧……不想吃荤。”他打了个哈欠,跟着下床了,“哎,这个点姥爷肯定睡了,今天没法打电话,明天我再给他拨一个吧。”   身上毕竟出了那么多汗,尽管睡了一觉,又换了干净的衣服,但陆云泽还是觉得不大舒爽,所以就先去冲了一把澡,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贺邵承在厨房里洗了点菜,简单的炒了几个清淡的蔬菜出来,又给彼此稍微热了一点米饭。   两个人就简单的吃了一顿,吃完了也没什么别的好做的。贺邵承去洗澡了,陆云泽想了想,就一个人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开始看电视了。   考完了高考,心里头莫名的还有点空虚……居然一时间都找不到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   如果这会儿还有试卷和习题可以做……   陆云泽皱起了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开始怀念之前紧凑忙碌的高三生活了。   他坐在床上,随手拿了一本书,一边看电视一边随便看看书,特别散漫。那边贺邵承也洗完了澡,跟着过来了,一起上了床。两个人坐在一块儿,因为开了空调,此时也不嫌热。他伸手过去摸了摸贺邵承的脑袋,感觉头发丝似乎是长了一点,过两天又好去理发店推一把了。   “你说,要不要换个发型呀?”陆云泽往他怀里靠了靠,手还在那儿摸着,“你也顶着寸头有五年了……要不去换一个时髦一点的?”   “不用。”贺邵承摇头拒绝了,“寸头很好,方便打理,出了汗可以直接放在水龙头下面冲。”   “哦……那行吧。”他又摸了两把,依旧很喜欢那毛刺刺的手感,“你觉没觉得?考完了试之后忽然好无聊,一下子没事情做了……”   两个人在床上说着话,电视机里则重播着今天晚上的新闻。因为刚好放在了上海台,上海台还把昨天的新闻剪辑出来播放了一下,其中就包括记者采访他们两个的那一段。陆云泽原本才和贺邵承聊天呢,注意力都没怎么放在电视机上,听到贺邵承嗓音的时候才猛的抬起头——画面中,赫然是贺邵承和他。   两个人都挺上镜的,是特别干净清爽的男学生,一个帅一个秀气。但是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而是下面配的一条新闻标题——《考生信心满满走出考场,直言今年试题简单》“……唔,”陆云泽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我觉得,是要有很多人,在背后骂我们两个了。”   贺邵承神色不变,“骂就骂吧,毕竟对于我和你来说,是真的简单。”   之前睡过那么久,今夜当然不可能再很早睡觉。陆云泽看完了晚间新闻,甚至还随便听了一集电视剧,但是到凌晨一点钟的时候,电视台还是结束了播放,开始屏幕飘雪花了。他换了几个台,基本上都是雪花,否则就是那种很无聊很老套的电视剧,能播一晚上那种。他叹了口气,最后就关了电视,只在床上坐着看书。   但是看书也很无聊。   陆云泽抬眸瞅了一眼身边的人,手轻轻的伸过去,拨了拨对方宽厚的掌心,“贺邵承,我好无聊。”   “嗯?”贺邵承刚好把手里这本书读完,阖上了自己的笔盖,连带着书一起放到了枕头边上,“困了么?”   “不困。”陆云泽摇摇头,又挠了挠对方的掌心,直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时才笑了,冲着贺邵承眨了眨自己圆溜溜的眼睛,“你不想做点什么吗?刚好我们两个都闲着……”   这样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他想要和贺邵承亲亲。   贺邵承也勾起了唇,冲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本来都是坐着的,但在拥抱之后却慢慢的躺了下去。房间里的灯关了,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台灯,衬托得屋里的气氛都旖旎了起来。陆云泽当然不可能带着贺邵承做什么别的事情,贺邵承还有半年才能到十八周岁呢!他只是抱着对方的脖子,低喘着和他接吻罢了。   口中又放了一粒糖,但这一次的糖果是草莓味的。   贺邵承啄着怀里的大草莓,一口一口把那份甜吃了下去。   仿佛是想要弥补考试前和考试中加起来那整整十天的空缺,这一次他们接吻了许久,亲得陆云泽嘴唇都红了。他的眼眸也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就那样乖乖地看着贺邵承,给他亲,再给他亲。   贺邵承凝视着怀里的人,尽管那张面孔都是一样的,但他却感觉,梦中的那个么儿和现实中的么儿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抿了抿唇,又一次亲了下去。   陆云泽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再一次泛起了白。   明明就只是接吻而已,又没有别的事情,但他却依旧感觉自己要被贺邵承亲坏了。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要睡觉,精神极了;但后来却是在亲吻中耗尽了力气,开始低哼着要躲开。但贺邵承的怀抱太宽厚,他怎么蹭都在对方的怀中,最终只能老老实实的又被亲了一阵子。身上出了一层汗,等到彼此都冷静下来时,居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陆云泽晕乎乎地睡了过去,根本没有注意到贺邵承眼眸中不同于平常的那股深邃。   不过好歹是休息过的,所以虽然睡得很晚,但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他也就慢吞吞地爬起来了,坐在床上给曾姥爷打了个电话。曾国强也正好奇外孙和小贺的同学聚会呢,听说外孙居然喝了两瓶啤酒,那叫一个高兴。   “你啊,就该练练怎么喝酒!这次感觉怎么样?”   “呜……姥爷,那是熟啤,我喝完整个人都晕了。”陆云泽坐在那儿和姥爷撒娇呢,“我觉得我还是不能喝酒,反正有贺邵承在我边上,以后就让他帮我挡着。姥爷,你回家让贺邵承喝点白酒试试。”   “哎,我也挺想试试看小贺的酒量,但是你不让我喝白酒,家里都多少年没备着了。”曾国强在那里嘿嘿笑着,“不过刚好,不是要办七十岁宴席么,那会儿肯定要买白酒的,让小贺来喝点!”   “嗯,到时候出了成绩,办谢师宴,也让他喝点。”陆云泽摸着自己还发肿的唇,坐在床上和姥爷叨叨着灌醉贺邵承的方式,“我估计他酒量大,三四两肯定灌不醉,起码准备一瓶白的吧……”   “好嘞好嘞,”曾老头平生就爱酒,现在自己不能喝白的了,但灌灌小贺也是一种乐趣,“你放心,姥爷给他买一瓶茅台,让他好好的尝一尝咱们中国的酱香酒!”   “嗯嗯嗯,就这样说好了……”   陆云泽拿着手机在那儿笑,贺邵承已经洗漱完了,重新进了屋。看着么儿那副得意的样子,他也跟着扬起了唇角——“和姥爷说什么呢?”   “哎,没什么,就和姥爷聊了聊昨天聚餐的事情。你要不要和姥爷说话?”陆云泽赶忙咳嗽了两声,把笑意憋住,然后将手机递给了对方,“姥爷!贺邵承和你说话!”   “诶诶,好嘞。”曾国强听懂了外孙的暗示,也不笑了,特别认真地和小贺打了个招呼,又问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平县。他当然是思念这两个孩子的,之前高考的时候又没陪着,老头子心里其实可愧疚了。   贺邵承看了一眼还在边上露着酒窝的么儿,笑着对姥爷说了个时间:“明天我和么儿就回去,刚好休息日,姥爷你在家里等着就行。”   曾国强高兴了,“好嘞好嘞,姥爷等着你们啊!” 第112章 Windows95   挂了电话,陆云泽还略有些心虚,别刚才和姥爷说的都被贺邵承听见了。但是贺邵承似乎真的没注意到他都说了什么话,进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接着就询问陆云泽想要吃什么早饭了。   “么儿,出去吃怎么样?家里就不做了,刚好明天收拾一下回平县。”   陆云泽坐在床上套衣服,一边“嗯嗯”了两声,“好的呀,你想吃什么?我就想弄碗洒满了榨菜岁末的豆腐花。”   贺邵承当然是什么都不挑的,给他一碗阳春面他都能吃。他点了点头,先让么儿把衣服穿好,去浴室刷牙洗漱,自己则去楼下又检查了一下冰箱,看看里面还有多少东西,今晚自己和么儿是否能够全部解决。   陆云泽的动作也快,一会儿就穿戴整齐地下来了,白衬衫往身上一套,衬得那面孔更细腻如白玉。他笑眯眯地看着贺邵承,贺邵承则在楼下等着他,等到人走到自己面前时,又伸手帮他理了理后面的衣领。   早晨的阳光还不辣,陆云泽暂时不用在脸上擦霜。   他也没什么别的想做的,就只是出去吃了顿早饭,接着就又和贺邵承回来了。他们每年都要回家好几趟,现在两边衣服都是备着的,根本不用每次大包小包的拎,只需要两个人回去就行了。至于别的,那更没必要带了。平县虽然没上海发达,但现在经济形势一片向好,商品流通也越来越快,需要什么都能直接买到,基本没差别。所以这一天,他们需要做的主要还是收拾一下,别回来的时候家里头乱糟糟的,没法直接睡觉。   刚好之前高考,一段时间没大扫除了,这次就顺便跟着清理清理。   他们只有两个人,平时虽然做饭开火,但每次都已经把瓷砖,台面擦拭得干干净净,所以并没有什么残留下来的油垢,只需要把柜子里那些好久没用的瓶瓶罐罐拿出来,擦掉灰再放进去。陆云泽蹲在厨房干活,贺邵承则是在卧室里,将彼此的衣服全部拿出来检查了一下,最后又往衣柜里丢了两袋樟脑丸。他接着又下楼打扫客厅,把沙发底下都清理了一番。   这样干活也是挺累的一件事,尽管屋里头所有的空调都开了,但陆云泽还是很快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擦了擦手,决定先去弄一根冰棍吃再说,都没多少饥饿的感觉。   “唔,累死了,贺邵承,你来一根不?”   “不用,我再把衣服烘一下,等会儿叠起来。”贺邵承摇头拒绝,把地上的灰尘和细小的头发丝清理干净之后就又上了楼,“么儿你吃。”   他力气多,干起活来也麻利,虽然看彼此现在都衣冠楚楚,住的环境又是洋房,但其实和五年前在乡下院子里晾衣服没什么区别。陆云泽反正是累了,往沙发上一坐,一会儿就瘫了下去。一根冰棍也没多少东西,稍微吃几口就快干净了。   趁着贺邵承下楼,陆云泽赶忙把自己手里剩下的给了他。   “你帮我吃了!”   贺邵承脚步一顿,这才过来了,老老实实的把么儿吃剩下的半截冰棍解决。   上午出去吃的早饭,又吃得相对来说比较丰富,所以他们也没着急弄午饭,一直到下午两点才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彼此盖的被子都拿到阳台上去晒了,陆云泽也不要盖被子,就躺在床上眯了一个小时,舒舒服服。贺邵承也过来一块儿躺下,他跟着往边上蹭了蹭,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我以为你不要睡觉呢。”   贺邵承抿唇低笑,将蚊帐拉好了,“么儿,再过去点。”   陆云泽直接往里面打了个滚。   睡午觉而已,时间又不早了,所以也没什么好耽搁的。贺邵承只是把自己的么儿搂到了怀里,连亲都没有亲,直接就闭上眼跟着稍微休息了片刻。一上午都在干活,他当然也会累,所以这一觉睡得还挺沉,几乎是刚闭眼,那边闹钟就响了。这种情况总是很让人发懵,但其实身体还是休息足的,所以他稍微皱了皱眉,也就坐起来继续去打扫了。陆云泽说起来是很能睡的一头小猪,但这会儿也揉着眼睛跟着爬了起来,非要去帮贺邵承一起干活。   “好了,家里打扫成这样差不多了,院子里没必要弄。实在觉得想清理清理,可以像别的那两栋洋房一样,请专门的园艺过来嘛……”陆云泽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手里的冰水,“而且就算你现在把那些草拔干净了,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肯定又长了。”   贺邵承在院子的水龙头边上洗了把手,又随便擦了一把自己的面孔:“嗯,你说的有道理,不打扫了,就这样吧。”   被水洗过的面颊湿漉漉的,面前又只有一个么儿,他当然不会去顾忌什么,直接就拿衣服摆擦了把脸,整个结实的腹部都露了出来。陆云泽看着他,眼眸都瞪大了,而贺邵承却觉得索性衣服湿了,也没必要继续穿着。   衬衫上原本就不少地方沾了水珠子,上午出门时还算文质彬彬,现在穿在贺邵承身上,只剩下两个字——野性。扣子被一个个拨开,他直接脱掉了衬衫,从阳台进了屋。   玻璃门被关上,贺邵承走到陆云泽身边,从他手里将冰水拿过去,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么儿,饿了没?我去做晚饭。”   “不,我还不饿,你先去洗把澡。”陆云泽和他靠得很近,都能感觉到那股汗津津的热意在往自己的面孔上扑,全是属于贺邵承的气息。   脸颊兀的红了,他抿着唇,明明是受不了这副男色,但表现出来的却是不满的嘟囔:“你说你,干嘛给自己找那么多事情呀,家里本来不就挺干净的么,还要这样打扫……快点,出了一身臭汗,快点去洗澡!”   “嗯,那我去了。你再坐一坐。”贺邵承的目光落在了那泛红的小耳垂上,略微扬了扬唇角。   他对这间洋房的感情很深,比平县那间房子的感情还要深。说起来平县那间屋子也终于给曾姥爷买下来了,现在不是租的,就是他们家自己的,但是在贺邵承眼里,上海的住所才是属于他和么儿两个人的家,是他开始证明自己能力的地方。   温热的水从顶上洒下,贺邵承也没怎么磨蹭,利落地冲了一把澡,将身上的汗味完完全全洗去。他虽然是寸头,但洗头也会用洗发露,搓完之后身上都带上了那股淡淡的香气。水珠子一粒一粒的缀在他的皮肤上,被毛巾一擦就一并消失。贺邵承腿上的毛发最近也长出来了不少,现在刚洗完澡,都跟着湿漉漉的。   他又擦了把自己的脸,对着镜子看了看。   尽管比陆云泽要小半年,但他发育的早,外表看上去要成熟许多,胡子这种东西也很早就冒了出来。只是他清理得频繁,不会让那些胡渣长出来罢了。洗完了澡,贺邵承套上了干净的体恤和休闲裤,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陆云泽刚好到门外,“喂,你好了吗?”   “嗯?好了。”贺邵承去推开了门,和么儿对上了视线,“饿了?”   陆云泽点了点头,走过去拿掉了他手里湿漉的毛巾,换了一条干爽的搭在了贺邵承的脖子上,“我看了一下,冰箱里就还剩一小碗红烧牛肉,一盘空心菜,还有一点没烧的缸豆什么……也不额外烧饭了,我们下点面条怎么样?”   “嗯,但是家里好像还剩最后一小碗米饭……”   “那就一起扔到锅里,做炖烂面。”陆云泽和他一块儿下了楼,“我已经把菜洗好了,就来问你一下的。那现在就去烧水了……”   这种吃法也是有的,左右都是混在一块,面条和米粒有什么区别呢?就当是吃泡饭的同时多了点面,味道也是一样的。贺邵承对此没有意见,只是侧眸看着身边的么儿——陆云泽就没有他那么浓那么多的胡子。   他人白,身上的体毛都很少,腋下真的一根汗毛都没有长出来过。胳膊和手臂上的汗毛也一如既往的细软,基本看不出来。胡须当然是有的,但也不会像贺邵承那样长得那么快。他垂着眸认真走路,纤长浓密的睫毛就微微往下垂着,仿佛是两把小巧的羽毛扇。   贺邵承又一次抿住了唇。   汤泡饭泡面烧的很快,只需要把面条和剩下来的那碗米饭扔进去,烧开了再加菜就行。如果是纯素面,味道上可能会差一点,但他们是有一整份红烧牛肉的。整个汤都被炖成了诱人的酱红色,再撒上绿色的菜叶子。光是陆云泽自己就用了一个搪瓷的大盆子,而贺邵承那边则更多了,直接放了两盆。   这样简单的,但又热乎乎的吃上一顿,彼此的肚子立刻就舒坦了。   白天也忙碌过了,这会儿陆云泽是一点额外的活都不相干,吃完饭就让贺邵承去洗碗,自己则上楼冲了把澡。洗完澡,下水道口那里也要清理清理,毕竟一段时间不会来呢。他蹲下身将一些毛发用纸擦起来,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接着又去洗了把手。这种事一开始做的时候还有些羞耻,但现在,他已经没什么额外的反应了。   贺邵承就是个浓毛怪。   陆云泽擦干净了手,又刷了个牙,直接将睡前的事情都一并做完。   刚好楼下碗、台面、桌子也都收拾好了,贺邵承上了楼,跟着过来刷牙。   他们两个都不希望自己蛀牙,所以对于口腔卫生也很注意,尽管身边大部分的人都还是一天刷一次,但他们两个早早的就养成了早晚刷牙的习惯,有的时候吃了蒜或者韭菜,中午也会跟着刷一个。陆云泽把毛巾递给了贺邵承,让他也擦把脸,目光却是落到了那长出来的胡须上。   “你要刮胡子了。”他眨了眨眼,伸手去摸了一把贺邵承的下巴。   略有些扎手,就像那寸头刚剃完的样子,不过其实他还挺喜欢的。   目光又往下滑了滑,看到了对方胳膊和腿上的汗毛。   “来,我帮你刮吧。”陆云泽脸上露出了一点小酒窝,显然是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他平常爱好不多,除了吃东西就是睡懒觉,排行第三的就是折腾贺邵承了。贺邵承也不是第一次让么儿给自己刮胡子,也就随他去了,站在那里微微低头,让么儿方便触碰到他的下巴。陆云泽当然也不至于动作粗暴,这可是他喜欢的人呢,他折腾虽折腾,但是绝对不会让贺邵承不舒服。   “上一层泡沫膏啊。”陆云泽拿着瓶子开始往上面挤,“你平常老是直接刮,把皮肤刮破了怎么办?这个东西买了放在这儿又不是闲着的,要想起来用……”   “嗯。”贺邵承抿唇点头,侧眸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下巴已经糊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泡沫,被均匀的涂抹在了可能长胡须的地方。也还好,他的胡子只出没在下巴那一块,并没有连带着长到鬓角去。不过这样一涂,他似乎就成了拉雪橇的圣诞老人,那张英俊的面孔都变得滑稽了起来。   陆云泽给他涂抹匀后自己也笑了,接着才去拿上剃须刀,一点一点的按着他的面孔,将泡沫膏连带着胡渣都一并刮走。   “其实,我觉得,想要它长慢一点,还是要拔……”陆云泽小声地说着,“但是胡子长得有点深,拔起来会痛,就算了。”   贺邵承被按着面孔,此时也不方便说话,只能“嗯”了一声。   刚冒出来的胡渣又被刮得干干净净。   有剃须泡沫膏在,刮的时候不至于将表皮刮破,但有的角度还是稍微弄红了一点皮肤,所以陆云泽接着就去拿了面霜过来,和贺邵承脸上蹭了蹭。剃须刀被冲洗干净,上面的胡须点点也都冲到了下水道去,不过他暂时还不打算收。   “贺邵承,好久没帮你刮腋毛了。”陆云泽拉起他的胳膊看了看,“今天一起刮了,明天干干净净的去见姥爷!”   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期待极了。   贺邵承无奈点头。   不过这个就回房间折腾去了,也不用泡沫膏,带上一瓶用来擦手的霜就行。贺邵承坐在床上,胳膊抬高,虽然不怎么明白这件事的乐趣在哪里,但既然么儿想做,他也就都答应了。两个咯吱窝都被刮得一干二净,他胳膊腿上的毛发也当然没能躲得开,简直刮得和小姑娘似的——光溜溜。   陆云泽把纸巾团着的东西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现在浑身都舒坦了,直接就抱住了贺邵承的脑袋,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高兴了?”贺邵承抿着笑,把么儿拉到自己怀里,也顺势在那粉色耳垂上啄了啄。   “嗯,高兴了。”陆云泽脸上的酒窝还在呢,“之前打扫卫生无聊死了,我发现我还是喜欢折腾你……”   “今天一口气折腾完了,明天就没得折腾了。”贺邵承将他抱紧了一些,“不如节省着点。”   “今天刮一个咯吱窝,明天刮另外一个?”陆云泽忍不住笑了,酒窝更深了些许,“可真有你的,你当是割韭菜呢,还轮着割,到时候两边还长得不一样长是不是?”   贺邵承将自己腋下的汗毛和韭菜对了对,听着么儿的描述,不知道怎么冒出了个他胳膊下面长韭菜的画面出来,也跟着笑了。   蚊帐拉好,两个人就靠在一块儿说着话,时不时的就有笑声。不仅是陆云泽的,连贺邵承都会跟着大笑,和平时在外面安静的样子完全不同。不过过了一会儿,笑声就没了,转而是湿润的、温情的接吻声。尽管回了平县,他们关上房门也能继续亲昵,可毕竟隔壁屋会有个曾姥爷在,没有现在这么自在。   贺邵承当然不会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不过明早还要早些出发,所以他也并没有闹到很晚,时间差不多时就抱着么儿睡觉了。一切又恢复到寂静之中,只有偶尔窗外会传来一两声蝉鸣。整个城市都被夜幕笼罩,家家户户的灯也都逐渐熄灭,只有路边照明的灯还亮着。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的往复循环,日出日落。   早晨起来,陆云泽又被按着亲了一会儿。   家里没什么早饭,东西都吃干净了,他和贺邵承就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出门去附近的小摊子上买了点。两个鸡蛋饼,和当初在平县吃的一模一样,加满了里脊肉、火腿肠、方腿和黄瓜丝,连皮都是两层的,中间满满的都是酱料。贺邵承并没有一边开车一边吃东西的习惯,单手操作毕竟有风险,也不符合驾驶规定。他上了车,先快速地将自己那一份解决,接着才擦干净手,启动了汽车。   陆云泽在边上喝着豆浆,等他开出去之后将大门锁上,接着才跟着上了副驾驶座,一块儿回家去了。   洋房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等待着自己两个主人的回归。   出发的早,路上基本没什么车,一路回去也根本不堵。陆云泽瞅着路边的风景,看见什么就和贺邵承聊聊,倒像是出门旅游的一样。广播也打开了,里面的主持人播报着今天的时事新闻,又讲了讲这几天的天气。下雨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一个星期他们这儿都将是好天。   “么儿,你说回去了之后,要不要去村里住几天。”现在他们家的老房子也装了空调,通了自来水,什么都有了。   “行的呀,在县城老呆着也挺无聊的,还不如去农村河边走走呢。我们家往后不是有一个小土坡么,上面有山鸡,还有很多别的什么水果,我们可以过去溜达溜达。”陆云泽看着周边的稻田,十分怀念他们家的老房子了,“就是我房间的那张床现在真的太小了……咱们两个躺上去,估计翻个身都困难。”   贺邵承低笑了一声,“没事,我抱着你,不翻身的。”   阳光逐渐热辣了起来,他将车前的挡板往下拉了拉,稍微遮去了一点日光。   这几年路也在改建,之前还只有一小段的高速已经又扩长了一部分,所以尽管他们驾驶的速度并不快,就是按照高速的最底限度来,回家的时间也依旧很短。轿车进入了平县,路边似乎更热闹了一点,放了假的学生都成群结队的约出来玩,女孩子们那是赖在首饰店都不肯走的。陆云泽每一次回来都要惊叹一下平县的发展,不过回到他们家那条街上,一切似乎又都没有变。   邻居见到这辆熟悉的车,也不会像头两次那样围着瞧个不停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老曾的两个外孙回来了!   汽车刚到门口,屋里头坐着纳凉的曾姥爷就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连带着在他腿边上趴着的汽水儿都一个咕噜爬起,一边“汪”一边往外跑。它之前生过的崽子都被曾姥爷厂里的员工要走养着了,狗狗老怀孕下崽也伤身,所以后来曾姥爷就带它去做了个手术,也就不怀孕了。   因此他们家目前就只有汽水儿这一条狗。   院子的门是敞开的,陆云泽直接就下了车,一下子就被汽水儿扑到了腿上。   “汽水儿!”他笑着抱住自家狗狗,只见隔壁的大黑也出来瞧瞧情况了,“姥爷,你把汽水儿养的可真好,我看它油光水亮的!”   “嘿,那是,汽水儿天天吃肉呢!”曾国强笑呵呵的,虽然马上就要过自己的七十大寿了,但因为每天都上下班,每天都有事情做,他身上那股精气神看上去就和五十多岁的人似的,一点都没有上七十那种年老的感觉。他过来赶忙把大门完全拉开,让小贺把车开进院子里,,与此同时则看着自己又长大了一点的外孙,“么儿啊,你又长大咯!姥爷又变老咯!”   “哪有,姥爷现在年轻着呢!”陆云泽拍了拍汽水儿的背,一起进了院子,笑眯眯地过去抱了一下自己姥爷。   虽然这几年都和贺邵承在上海住着,但他是绝不会忘记自己姥爷的。倒是曾老头有点怪不好意思的,这外孙都长这么大了,还抱抱,可真是的。不过老人家虽然面子薄,但其实也想念极了自己外孙,摸摸他的肩膀,又拍拍陆云泽的背:“长大了长大了,哎,你都长高了,小贺估计得更高了吧?”   贺邵承拔出了车钥匙,弯腰下了车,走到了曾国强的面前。   “姥爷。”   “呦,这个高的。”曾国强仰起头看了一眼,完全想不起来小贺是个小不点的样子了,“你这得有……一米八五了吧?”   贺邵承点头,抿着唇,略有些不好意思,“长得一直有点快,这一年才稳定下来。”   “嘿,长得高是好事,你看你现在多俊。”曾国强笑眯了眼睛,“来来来,你们两个长得再高再壮,在姥爷眼里都是孩子,一样的疼你们!么儿,想吃烧鸡不?今早刚刚去买了一个,还脆着呢!”   陆云泽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用力点头,立刻就带着酒窝进屋吃烧鸡了。贺邵承也抿着笑,跟着一起进了客厅。汽水儿在后面甩了甩尾巴,隔壁家的大黑过来蹭了蹭自己媳妇,呜呜咽咽地说了会儿话。不过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媳妇生气的事情,汽水儿忽然张嘴咬了一下它的狗头,接着就跑进了屋里。   大黑甩了甩尾巴,有点可怜地回了自己家。   烧鸡确实是刚买的,估计别人摊子刚支出来就买上了,鸡肉都还温热着。除了鸡肉,现在那家摊子还炸豆干这种东西,曾姥爷也买了一袋子回来,洒满了调料,味道可好了。陆云泽去厨房拿了三把筷子,一人一把,自己则先吃了一块豆干。   不得不说,吃点炸出来的东西特别能让人感到幸福。舌尖品尝到了这熟悉的味道,陆云泽就真的意识到,自己是回家了。   曾国强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脖子,把这角角落落的骨头吃掉,“对了,之前还没问你们两个呢,考完试成绩什么时候出来呀?”   “二十六号。”贺邵承笑了笑,“还有十六天呢,这段时间可以先在家里休息休息,等出了成绩再回上海。”   “那成绩怎么看?到时候录取通知书去哪儿拿呀?”曾国强还挺紧张的,“我原先听说有人通知书被别人拿走,自己就没法去上大学……”   陆云泽在边上吐出了一块鸡骨头,“想偷我们两个成绩的人基本不会有,偷第一名的简直是不要命了。姥爷你放心,成绩和录取通知书都是直接下发到学校的,我们学校不会有那种事儿,班主任都帮忙盯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两个没报北京的学校,上海这几个应该是肯定能考上的。”曾国强笑着摇了摇蒲扇,“我说么儿,你选那专业做什么,看看人家小贺,选的多气派——金融呢!”   说到专业,曾姥爷当然没有插手外孙人生的意思,左右他们家都够有钱的了,想学什么就去学什么嘛。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外孙这小子居然还选了个考古专业,之前明明都没看出来他对这个感兴趣呀?   “哎,我就想学点轻松的,金融里全是数学,让贺邵承学去。”陆云泽给自己灌了一口水,摸摸肚皮觉得吃饱了,“其实要不是当初贺邵承要走理科,说不定我高二就读文科去了。我对那些数学、物理什么的都不感兴趣,就想看看历史书什么的,多有意思呀?”   “害,你就是没出息,还是人小贺好,以后要当大老板。”曾姥爷笑呵呵的,一点不介意损自己外孙。   “他去当大老板,我负责帮大老板花钱;他累死累活,我负责享受,这不挺好?”陆云泽也不和姥爷生气,反而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歪理。   贺邵承在边上也跟着笑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似乎是有说不完的话,一份烧鸡也就不知不觉吃了个干净。曾国强自己平时不怎么吃冰棍,但惦记着外孙和小贺,冰箱里早就囤了一柜子,什么类型的都有。陆云泽跑过去蹲下来,看见那一冰箱的冷饮,顿时就高兴得露出了小酒窝。他蹲在地上和贺邵承招手,让他一块儿过来:“有泡泡呢!来吃一个不?”他拎出了两袋子葫芦冰淇淋。   汽水儿在边上,摇着尾巴享受冰箱的冷气。   现在曾老头辣酱厂也是平县头一号的大厂子,曾国强虽然是绝对的厂长,但手里头如今也多了能管事,能分担活计的副厂长,车间经理,仓库经理,会计长等等,他对厂子内部的事情管的越来越少,主要是在厂子外面跑,去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再去瞧瞧自己以“曾老头”名义建起来的学校,去看看那些拿了助学金的学生。现在外孙们回来了,他想撒手不干那是容易的很,这段时间都不想去厂子上班了。   曾国强好好的给孩子们弄了一顿午饭,把两个都喂到吃不下了之后才笑眯眯地过去洗碗。   陆云泽摸着自己微微撑起来的肚皮,一到房间就躺着要睡午觉了。   “姥爷每次都把我当小猪一样的在喂……哎,吃的腮帮子都酸了。”他在床上又打了个滚,“下午不能再吃了,晚饭也只能喝点粥,这样吃我估计一个月就能长十斤。”   “姥爷也是好心。”贺邵承调了一下室内空调的温度,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长条书桌上。四年前,他和么儿就一块儿坐在这里看书学习,不过那个时候的彼此都还小,还是两个小孩子呢。回忆过去,他的眸中就流露出了一点怀念,不过在看到身边的么儿时,那一点怀念又变成了满满的宠溺,“我们下午出去运动运动,么儿你别老躺着。”   “嗯嗯,下午去弄个篮球打打。”陆云泽也是同意的,“晚上还可以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不过就是得记得带上零碎,公园居然还没免费开放,真是的……”他嘟嘟囔囔地抱住了枕头,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让贺邵承一起在床上躺下。   曾姥爷似乎也忘了要给这两个长大成人的孩子们分房间,始终就是这么一个屋子。   贺邵承笑了笑,“也不要多少钱。”   “就麻烦嘛,而且公园这种,游乐设施收钱就算了,就去里面走走路还要收钱,”陆云泽叹了口气,抱住了自己身边的一只胳膊,“又不是什么景区。算了,现在经济还没我想的那么好呢,起码还要再过几年……”   差不多到两千年的时候,这些公园才会陆陆续续的取消收费,免费对市民开放。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蹭了蹭贺邵承的胳膊,就像五年前在一块儿睡觉时那样。   贺邵承很想把么儿抱进怀里,但毕竟回了平县,说不准什么时候姥爷就会进他们屋,因此只能忍着,自己平躺在了这里。   下午天气太热,出门确实要晒伤。陆云泽就和贺邵承在自家院子里打球,随便在墙上放了个网兜,剪破了底当篮筐。曾姥爷闲着没事,一边看报纸喝茶,一边躺在躺椅上看孩子们运动,居然也觉得挺有意思,还在边上叫两声好。家里头人多了,连汽水儿都跟着兴奋,篮球罗在地上,它也扑过去要玩,尾巴甩得简直像是有马达一样。陆云泽被汽水儿逗得直笑,之后就去翻找了个气球出来,给它弄了个球自己玩。   汽水儿第一次玩到这样轻飘飘的球,在院子里绕着,落下来就跳起来去顶一下,落下来就跳起来去顶一下,玩得可像模像样了。   曾国强喝完了一杯茶,笑着将茶叶倒进了垃圾桶里,“家里头有你们两个,可真好。不过这暑假你俩肯定无聊……”   陆云泽喘着气,对着风扇猛吹了一会儿,“是啊,姥爷,我们两个闲着呢,厂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可以去帮忙的?我和贺邵承好去做点事情……”   “这个?这倒没啥,难道你们两个过去炒辣椒?”曾姥爷嘿嘿一笑,“我就是想着,你们毕竟年轻,对那新玩意儿肯定感兴趣。之前厂子进了一批电脑,姥爷我也学着用了用,可真有意思呢。咱家也给你们两个弄两台,怎么样?”   贺邵承一怔,陆云泽也睁圆了眼睛。   “电脑?”   “对,就是电脑,还老贵呢,不过上面的游戏可真好玩啊。”曾姥爷得意了,终于有他熟悉,但外孙和小贺还了解不多的东西了,“就一个月前刚买的,看你们两个高考才没和你们说。厂子里东西太多了,要个电脑来帮忙处理处理,登记登记。但卖电脑的还顺带给我那台上面装了点小游戏,老头子我已经玩了好久了……”   贺邵承和陆云泽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个对电脑也是有所了解的,陆云泽那不用说,直接是从后世重生回来的;贺邵承自己常去上交所,对这种新型的电子产品了解一点都不少。不过过去的电脑很多还不是很好用,不够交互,并没有那种便捷的可视化页面;而且当时也没有“网络”可言,电脑买回去似乎就只能用于处理文件或者玩一些游戏,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但是今年,就在一月,邮电部电信总局分别在北京、上海开通了两个互联网国际出口。   “姥爷,你买的是什么牌子的电脑啊?”陆云泽有些好奇了。   “噢,说是今年刚出的呢,真的老贵,还是托专人帮忙弄来的,商场里都没得卖。”曾国强想了想,“叫,什么文……抖丝?”   “Windows?”陆云泽的眼睛亮了,“Windows95吗?”   “哎哎,就是这个!”曾国强笑了,“上面有‘我的电脑’,还有个‘垃圾箱’呢!”   作者有话要说:TIP1:第32章 中,曾姥爷设计商标去的地方由“网吧”改成“打印店”。   TIP2:1995年1月,邮电部电信总局分别在北京、上海开通了两个互联网国际出口,随之通过电话网、DDN专线以及X.25网等方式开始向社会提供接入服务。新的事业线要开启啦~ 第113章 互联网产业   1994年4月20日,第一条64K国际专线接入中国,开启了中国的互联网时代。1995年1月,北京和上海开通了两个64K的端口,作为表示中美之间友好关系的凭证。但这件事在此时的国内还并未砸起多大的水花——这个年代,大部分人还根本没有摸过电脑呢。电脑对于如今的中国来说实在是个新概念,更别说互联网了。   然而在远隔大洋的美国,在后世鼎鼎大名的亚马逊集团却在今年成立,已经尝试起了互联网电商的经营模式。   陆云泽上一世起码是活到2004年的,所以对于这些电子产品对生活产生的巨大影响,他也至少有些概念。他不是没考虑过在这方面发展,但是之前确实硬件跟不上——在此之前,微软都还是DOS系统,根本没有他熟悉的操作页面!他买不到像模像样的电脑,又没有网线可接,只能作罢;今年又刚好高三,他和贺邵承都忙着学习,一直到高考完才彻底歇下来。   曾姥爷特别高兴地和外孙们介绍了这个新东西,在他眼里,这电脑还只是个“有趣”的玩意儿,要算什么拉个表格居然就算出来了,连计算器都不用;至于那游戏,更是有意思,只可惜他是个老头,没年轻人那么起劲,比较复杂的他一时半会儿还看不懂。   他说着就拿起了电话,给那订电脑的中间人拨了过去,特别大方的给外孙和小贺一人弄了一台“顶配”的Windows95——装满了游戏的那种。   “你们两个在家多玩玩。”曾国强还并没有后世家长对电脑游戏的那种咬牙切齿恨意,只觉得这玩意儿可真有意思,他要给他们家两个小伙子试试,“他说过两天就能运过来,全新的机子!”   一家人一块儿吃了个饭,又出去散了一圈步。老人家都睡得早,曾姥爷白天又说了许多话,这会儿早就累了,打了个哈欠就表示自己先去洗澡。陆云泽也没懒着,就在厨房里切水果,一边切一边拉着贺邵承说话:“哎,你说,我们在平县这儿能联网吗?”   “联网?上互联网吗?”贺邵承对这些新词还有些陌生,细细的想了想才回过神来,“这……不一定可以,上海是有的,我们可以去电信局问一问。平县这里,可能还没有吧。”   “哎,那好可惜。”陆云泽叹了口气,“我以为我们马上就能看看现在网络上有什么呢。国外这个是发展的很好的,虽然是英文的网页,但我们也应该能看懂……然后我们还能和别人直接通过电脑聊天……”   “可,只是发信息的话,用手机不也是一样的吗?”贺邵承略微皱了皱眉,“好像没什么区别。”   “不,区别大着呢。”陆云泽将切好的西瓜放到了碗里,给彼此拿了两个叉子,“嗯,我想想……贺邵承,你觉得电脑能做什么?”   他的眉头又拧了拧,“目前见到的都是用于处理文件,储存。比起纸张,电子的东西确实能够节省大量资源……”   陆云泽打断了他,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西瓜,“不止,你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有了互联网,电脑还能够传输。”   “我给你打电话,发短信,能传输的信息都很少,但是如果是互联网,我可以在很远的地方把一份文件、一本课本、或者说公司订单发给你,这种传输技术的改革能带来的影响是很巨大的。”他平时都懒,但现在说起话来却一本正经,“贺邵承,你以后要学金融,你和这些电子科技的关系会很密切,多想想呀。”   贺邵承抿着唇,面孔略有些严肃。   “嗯……么儿,你说得对。”他顺着刚才陆云泽点出来的思路想了下去,“电脑凭借互联网,如果能够实现远程的信息交流……那么最起码可以实现远程的商务合作。两边不用见面就能够交流,购买,运输。”   “嗯。”陆云泽自己也吃了一块西瓜,甜蜜蜜的,“是的呀,不过你想的还是太少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让贺邵承也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两个人一起吃着一碗西瓜,“我和你说,互联网是一个发展潜力很大的区域,至于它能发展成什么样子,我也不太清楚……”   上辈子毕竟只活到2004年,才看到了互联网的起步而已,但是毕竟他看到的要比贺邵承多多了,此时对于这一块的未来趋势也十分有概念,“简单的说,我们可以来畅想一下——”“嗯?”贺邵承垂眸,认真地听着么儿说话。   “把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用互联网去完成。”   这个概念实在是太过超前了一点,就算是在西方社会,也远远没有到这个程度。现在他们两个手中还一台电脑都没有,但光是这样一句话,就已经让贺邵承抿住了唇,神情严肃地思索了起来。   他在股票上赚了钱,投资上赚了钱,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功;但实际上此时的他听着么儿说话,和五年前听着么儿讲去深圳进货的时候根本没有区别。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思想很闭塞,远没有么儿那样敢想敢做。贺邵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眼眸也缓缓地闭上——“就从学校的上课开始,课本可以变成……电子文件?每个人面前一台电脑,不用再随身携带书本;老师上课的黑板也可以变成电脑上的文件……嗯,或许可以录制下来,用视频的形式播放。同学之间的学习资料也可以很轻易的实现共享,不用再去亲手誊抄……”   “想想别的呢?走出学校,到外面来。”陆云泽晃了晃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地笑了,“之前我们两个想要买蚊帐,必须去超市一个个的挑。但是如果换成互联网呢?”   贺邵承的眼睛重新睁开,“除了两个公司之间,个人也能通过互联网……买东西?”   “有什么不行呢?”陆云泽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帮贺邵承扩宽思路的老师,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商家可以把自己不同的产品展示在网络上,我们不用去超市,直接在家里就能挑选我们想要的,足不出户完成购买。”   “可……买了之后,如果距离很远,谁来送?难道自己过去拿?”他的眉头又拧紧了一点,“假设商家在北京,我在上海买了一件东西……那么中间就必须要有一个负责运输的人,把东西从北京送到上海来。”   “嗯,是的,就和当初我们从深圳批发一样的,要有个物流公司。”   贺邵承愣了愣。   他到目前为止,需要买什么东西都必须亲自出门,也还好这几年经济发展,基本上日用品在大超市全是齐全的。但谁能保证他不会突然想要一点奇怪的,上海本地没有的东西呢?就算不想那么远,单单从他们家的曾老头辣椒酱来说——当初把广告打到中央电视台去,全国人民都开始想要买一瓶曾老头辣椒酱尝尝。但实际上,没有经销商的省份,是无论如何也买不到一瓶“曾老头”的。   但如果有了互联网呢?   就算是远在新疆的人,也可以直接联络到他们家厂子,将“曾老头”寄到他的手里。   他暂时还没有考虑中间物流的成本,因为单单是这样一个概念,就已经完全改变了贺邵承平日里对一些习以为常事情的看法,让他皱着眉抿着唇,独自坐在桌边沉思。陆云泽吃了好几块西瓜,身边的人都还没动。他侧眸瞅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他把贺邵承点醒了。   “有了互联网,信件可以变成电子信息,直接进行传输,不用等待邮局寄送的时间;陌生的人也可以在电脑上进行交友。像姥爷玩的游戏,现在是他一个人单独在玩,但如果实现了互联网连接,那么可以变成双人、三人,甚至是多人。”贺邵承的思路很快,几乎像是一张大网,迅速的往周边铺展,“单单从娱乐休闲角度,这就可以改变很多。想要获取信息不必购买报纸,也不用打开电视,只需要打开电脑,就能及时的获取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嗯,所以可以简单的分成四个角度——信息获取、网上交流、娱乐游戏、远程商务。”陆云泽帮他梳理了一下,“你感兴趣吗?”   贺邵承的神情已经十分严肃,“么儿,你说的对,互联网确实是一个……发展潜力很大的产业。”   “嗯,所以去弄弄嘛,以后的金融行业肯定是和这个紧密结合的。”曾姥爷洗完澡回了房间,陆云泽听到了他出浴室的声音,顺手将最后一块西瓜塞到贺邵承嘴里,自己去厨房把碗和叉子都洗了,接着则拉着他上楼,“你以后毕竟是想当大老板的,要当大老板,必须在潮流刚开始的时候就追上去,领先别人发现商机,这样才能独占鳌头。”   贺邵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么儿。   他自认平时读了不少书,各种各样的外文书籍也自己看过,然而对于这些,他的了解还完全不如么儿。他就像一个门外汉,而陆云泽是切切实实在门里面的,仿佛他曾经用过这些东西,真的远程买过东西,也在网络上浏览过新闻,和人隔着千里聊过天一样。   心口泛起了一点古怪,但贺邵承此刻却只是往自己身上考虑。   他还是……太闭塞了一点。   无论是眼界还是思维。   “先去洗澡吧,别想那么多,毕竟才接触呢。”陆云泽摸了摸自家陷入沉思的大贺邵承,趁着姥爷在屋子里瞧不见,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上啾了一下,“过两天就拿到电脑了,到时候多摸摸,你也就能有想法了。”   贺邵承“嗯”了一声,却是依旧深陷在那蜘蛛网一样的思绪里。   互联网是一张网,它可以把所有人都轻易的连接起来,做什么事情都能够远程视线。有了这样的概念,贺邵承便想到了自己的股票——他可以在电脑上进行交易,在电脑上观察大盘涨跌,而无需亲自赶去证券所。眸色闪了闪,他拿过了一旁的毛巾,随手擦拭了一下面孔上的水珠。   身体里的血液不知不觉已然沸腾。   他的生活其实已经平静了很久,炒股也好,高投资也好,再经历了最开始的那段紧张之后,现在对贺邵承来说都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钱也仿佛只是数字,不断的朝他的银行账户滚来。然而此刻,被么儿带着一说,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还有一扇门。   一扇过去一直紧闭着,但或许会连通到未来璀璨光辉的门。   陆云泽亲手拉着他,陪他走了进去。   他们在家歇了两天,不过虽然歇着,但贺邵承却是一个人写了好多东西下来,全是一些碎片式的思绪。上课可以网络化,教学可以网络化;购物可以网络化,或许到未来,连买菜都是网上下单的。虽然就目前而言,实现这些想法还十分困难,贺邵承自己也连个入门的本事都没有,但他至少已经敢去想了。陆云泽也过来和他又聊了聊这方面的事情,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帮着贺邵承去扩宽思路。   两天时间几乎只是一眨眼,曾姥爷预订的电脑这就到了货。给他们家过来安装电脑的是个年轻人,穿着T恤短裤就过来了,脚上还是个特别随性的人字拖。   如今电脑是个稀罕东西,想在百货大楼买到电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每一台电脑的价格都不透明,折腾折腾花掉八九千是常事。曾姥爷又要给自己外孙和小贺弄最好的配置,乱七八糟的东西装下来,一台花了得有一万二。这样的价格对于他这个中间人来说当然有赚头,而本市有钱装电脑的人也不多,这可是比大生意。   他一边安装着,一边颇有些得意的看着这两个小伙子。   电源插上了,年轻人按下了主机的开关按钮,整个屏幕都亮了起来。   “我给你们示范一下啊……刚才那个就是开关,按一下开机,但关机平时别从哪里碰,只有死机的时候才长按关掉。噢对了,死机就是电脑卡住了,不动了……”   贺邵承凝视着那亮起来的屏幕,一个田字形,分别涂上了红绿蓝黄的图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微软公司的图标。   “嗯,这些我都知道,不用再讲了。”陆云泽对这种基础教学不是很感兴趣,贺邵承或许不懂,但他稍微教教肯定很快也就明白了,他最想要的还是别的,“师傅,这台电脑有安装编程软件吗?”   对方一愣,听到陆云泽嘴里说了“编程”两个字,心里就知道自己是遇上内行了。面上的那股内行看菜鸟的得意自傲也没了,反而表情都认真了不少。   “还没,你想要什么?”   陆云泽看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你有什么就装什么吧……这台机子游戏就不用了。”   他自己上辈子也只是学过一点Visual Basic,对这种简单的,可视化编程是熟悉的。但是类似于Java或者C语言,陆云泽却并不怎么了解,无法教会贺邵承了。对方拿了光盘出来开始安装不同的程序,一边装一边忍不住地看身边这小伙子——明明还嫩着呢,怎么懂的这么多?   “师傅,要是想学编程的话,有什么书可以自己看吗?”   “这,还没有。”对方也只是个安装电脑的,手里能有几张编程程序光盘已经是业余爱好了,“不过我稍微会一点,自己写过几个小程序,你要有兴趣,我可以教。”   陆云泽的眼睛一亮。   “但是钱得给到位。”他扶着自己的眼镜,装腔作势的咳嗽了一声,“来,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李良生,是现在微软在本市的电脑销售代理,平常对电脑有点小钻研。”   贺邵承在一旁终于开口了:“我是贺邵承,这是陆云泽。”   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身上,过了片刻才挪开。   李良生把货送过来时间就已经不早,所以今天只是装了个电脑,彼此又留了个电话而已。贺邵承坐在了自己第一台电脑面前,伸手握住了鼠标,那半圆形的感觉让他还颇有些不适应。鼠标左右分别是两个按键,中间则有一个滚轮。不用陆云泽教,他自己就在电脑上摸索了起来——左边的按键是“点击”,触碰到哪个图标,就能够将其选中。而右边的按键则是跳出一个额外的选项栏,可以对图标进行排序,打开,复制,粘贴等一系列操作。   他并没有着急进入不同的文件夹内,只是先一个个查看着这些选项,尝试点击。   电脑虽然是个新东西,但windows95已经做得十分容易上手,只要扫一眼上面的文字就能明白每个选项对应的功能。贺邵承给桌面换了一个背景,又自己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打开。他对输入法还不了解,进入文档时只能按下键盘,略有些笨拙地输入了几个英文单词。   陆云泽冲完了澡,走到了他的身边。   “诶,你已经打开这个了。”他对电脑十分熟悉,也没有在贺邵承面前掩饰这一点。   “么儿,这里是只能输入英文吗?”贺邵承虽然心有疑惑,但这份疑惑也被他藏在了心底,并没有立刻询问出来。   “你看这里,右下角这个地方,我们选一个输入法……换成中文。哦对了,这个可以有快捷键,快捷键就是直接在键盘上按的,trol加shift,同时按,输入拼音选字就可以。”   汉语拼音是1955年文字改革会议时确定的,他们也曾经学过,所以如今上手很快,只是说贺邵承对键盘还不熟悉,打字时颇有“一指禅”的风味罢了。现在系统自带的输入法也并不很智能,很多字需要一页一页去翻找,所以就算是陆云泽,输入的速度也慢了不少。他让贺邵承先适应着电脑,自己则打开了另外一台,随便翻了个游戏出来——居然是《魔兽争霸I:人类与兽人》。   陆云泽一愣。   他上辈子都没玩过这些游戏,完全不知道《魔兽争霸》在1995年就已经出现了。   事实上,《魔兽争霸I》于1994年就已经发布,在1995年的12月9日,还将发行《魔兽争霸II》。类似的RTS游戏如《沙丘II》甚至出现得比《魔兽争霸I》还要早。   重新触摸一遍历史的感觉很奇妙,让陆云泽忍不住地将其点开。   全英文的页面并没有难倒他。   其实在经历过2004年那样清晰的电脑页面,简洁明亮的网站主页,再看这样分辨率极低的游戏,陆云泽其实是不太看得上的。但他又已经五年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了,此时竟也无心去计较这过分粗糙的分辨率,认认真真的跟着剧情玩了起来。   《魔兽争霸》已经算是即时战略和角色扮演的一款了,玩家的自由度相对来说很高,完全不是那些简单的,分散开的策略模式。他认认真真地体会着中间的设计,一不留神就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贺邵承也摸熟了自己的这台电脑,坐在么儿身边,正垂眸看着他玩。   “这一款……做的很好。”他是不贪游戏的人,但此刻也不禁赞叹了一声,“但想要做出这样的游戏,我觉得我……”   陆云泽看向他,自己站了起来,让贺邵承坐过来继续:“现在先别想那么多,我之前和你聊天又不是让你一个月就变成电脑专家,把什么想要的软件程序都开发出来。”他抱着贺邵承的脖子,看着他继续玩这款游戏,“咱们高考成绩出来之前,你就先好好熟悉电脑,把这些能玩的东西都玩一遍。之后我们再联系那个李良生,看看能不能稍微学点东西……”   “而且最重要的是,平县又不能联网。”陆云泽叹了口气,“不着急,着急也没用,凡事都得一点一点来。”   贺邵承点了点头。   想要一天时间变成电脑专家,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他是年轻人,对新鲜事物接受得很快,电脑中要熟悉的操作方式和一些理念也需要贺邵承慢慢地去摸索。两个人坐在电脑前,直接呆到了晚上十点钟,彼此还没有一点困意。还是贺邵承皱了皱眉,觉得无论是什么都不能这样过分地盯着。   “么儿,看久了屏幕是不是不好?”   “嗯?啊……是的,”陆云泽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睛,“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说得对,就算电脑有意思,咱们也不能天天盯着它,否则会近视的……”   两台机子终于关了,关机之前贺邵承还在自己新建的那个Word文档中简单的记录了一下今天的情况,就当是写了一个日志——“1995年7月14日,购入Windows95系统电脑两台,纯白,有点丑。”   “贺邵承,来喝点水。”陆云泽下楼去倒了一杯凉白开,自己已经咕嘟咕嘟灌了一杯,这一杯就是端上来给贺邵承的,“我刚才路过姥爷门口,那呼噜,可真响。我还吓了一跳,仔细听了听……居然是汽水儿的。”   “你说它一条狗,怎么那么能打呼噜呀?”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在床上坐了下来。   贺邵承也站起了身,抿着笑走到床边,“当初买回来的时候,它就已经会打呼噜了。不过那个时候还小,声音没这么大。”   “哎,”陆云泽又摇了摇头,“姥爷也是厉害,居然都不嫌它吵。要是睡在我这儿,我肯定早就把它撵去院子里睡觉了。”   贺邵承又笑了笑,没告诉么儿他最近晚上其实还会打小呼噜。   不过正如曾姥爷不嫌弃汽水儿,他也不嫌弃么儿,反而觉得那小呼噜十分可爱,就像是一片羽毛在轻轻地挠着他的心口似的。两个人一块儿靠在床背上,陆云泽去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翻,还翻出了他们去年冬天用来擦手的一瓶霜。女孩子们或许还比较讲究,擦脸的归擦脸的,擦手的归擦手的,擦脚的那是更不能混用了。但陆云泽基本不在乎,随便糊了点在自己脸上,手上,又给贺邵承也擦了擦。   “唔,还是……玫瑰香味的。”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笑了,“我们两个身上都香喷喷的了。”   “嗯,睡吧。”贺邵承凑上去啄了啄自己的玫瑰味么儿。   房间里的灯关了,一盘蚊香在角落里点着。原本空着的书桌上现在并排放了两台电脑,都是那种老式机,脑袋大的吓人。但陆云泽上辈子也才活到2004年,他也没见过薄薄的液晶屏幕,所以并没有嫌弃这电脑的大脑袋。两个人靠在一块儿接吻,亲够了之后才老老实实地躺着了。   贺邵承在黑暗之中凝视着对方,那股疑惑又不禁冒了出来。   他是第一次接触电脑,本以为自己还算了解这个东西,但现在真的摸到手,却笨拙极了,对于一切都要慢慢的去探索。但是很显然,么儿对电脑非常熟悉,熟悉到打字的速度都是他难以追上的。之前聊到互联网概念的时候,他还只是以为么儿的想法比自己更多……   眉头紧紧皱起。   陆云泽也还没睡呢,抬眸瞅见了那皱起来的地方,伸手过去戳了戳:“你在想什么?”   贺邵承没说话。   他虽然有些不明白,但这样的事情,问出口……好像又太古怪了一点。或许么儿是在什么杂志上看到的入门教程呢?这也说不准的。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对电脑很熟悉?”陆云泽又戳了戳贺邵承的脸,“都写在脸上了。”   “……嗯。”贺邵承垂下了眼眸,“就只是有一点……”   唇瓣被手指抵住了。   他又看向面前的人,只见陆云泽露出了笑意,面孔在黑暗之中都依旧很白,那小酒窝也被月光照得清晰极了,“没事,你纳闷这个是正常的,不过我还不能告诉你原因。”   这是他重生的秘密,他不想吓到贺邵承。   “么儿不想说,我就不问。”贺邵承顿了顿,低声安抚着他,对这背后的原因也没有很执着,“睡吧。”   陆云泽见他这样贴心,眨了眨眼,只好跟着睡了。   彼此依旧很亲密,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对于贺邵承来说,只要么儿还在怀中,那么一切就是正常的,这种小事也没有必要去多问。但这一夜,他的梦却又一次古怪了起来,不过不是梦到那天那种完全没见过的画面,而是回忆起了几年前,他们还没有去购买认购证的时候。   陆云泽忽然说要去上海。   当时报纸还没有刊登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开张消息,他奇怪地询问去上海做什么;而陆云泽却支吾着表示,之前在深圳听人说了一嘴。   贺邵承在梦中又皱了皱眉。   尽管他对这件事已经有些上心,但说好了不问,那就是真的不问,绝对不会去做任何让么儿为难的事情。第二天起床,曾国强出门买了刚炸好的油条和香喷喷的豆腐花回来,成功地把自己家的小懒猪从床上香醒,哄着他下来吃了一顿早饭。   有了电脑,两个人也不用费心打发时间,坐在房间里倒腾电脑就行。陆云泽让贺邵承在装了游戏的那一台电脑上继续玩游戏,好好熟悉熟悉这个东西,自己则久违地打开了Visual Basic程序,看到了那特别亲切的工具栏,显示框和代码框。   这是一个可视化的编程软件,十分方便。   他虽然更喜欢折腾文科的东西,自己这辈子的专业也选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考古,但毕竟陆云泽脑子是聪明的,所以当初这些计算机课学得也很好。信息技术课在98年之后才在大学里风靡了起来,第一个机房都得排队登记才能进去瞧瞧呢,根本没有到人人都能上的程度。他也是自己运气好,抽签抽中了这门课,才得在大四上学期学习了一把时髦的编程技术。   当时的他,虽然家境贫寒,但曾姥爷的胃癌还没查出,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出人头地。   不过没过几个月,就遇到了贺邵承,被这混蛋拐到家里去了。   陆云泽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忍不住地笑了,将边上的按钮拖了过来,简单地做了个单击按钮探出内容的程序。光标落在了文本输入模块上,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输入了那个计算机老师曾经带着他们输入的字符——“HELLO WORLD”你好,世界。   你好,新的人生。   贺邵承正严肃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台电脑,视线都没有瞥到陆云泽的身上。   对于Visual Basic的语言,陆云泽自己忘了不少,不过毕竟是个简单的语言程序,基本上都是几个英文单词描述,他稍微试了试工具框自带的内容,再打开代码模块看了看,就已经回忆得七七八八了。IF语句,For语句,While语句他都是记得的,很快就做了个简单筛选数字的模型出来。   他考虑着之后得教贺邵承,单单弄这种简单的程序是没什么意思的。目光往边上瞥了一眼,见贺邵承正十分严肃地盯着屏幕,在尝试Office软件里的功能,他的唇角就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不如做个简单的小游戏。   刚好Windows95里面自带“画图”功能,尽管不能从网络上下载图片,但陆云泽自己随便动动鼠标,就搞出了几个像模像样的小图标出来。   他做的游戏很简单,背景一条草,其实就是一个长条草图在界面按照一定的速度来回循环。角色是个小人,为了方便画的是个小姑娘,穿着一条红裙子,脑袋上还是两个冲天辫。小姑娘的图标大小是固定的,但在画面中并不移动,只有其他的物品会从右往左按照一定速度出现,这样就做出了一个角色正在前进的感觉。他当然没法做出像《魔兽争霸》那样的交互即时战略游戏,现在只是说搞一个简化版的超级马里奥罢了。   陆云泽设置了几个长条框。   框的长度是随机的,每间隔20的宽度就出现一个,不过有一个上限值,不会超过画面的一半。玩家能够做的就只有点击画面,每一次的点击都能够让角色高度上升5,但角色本身又有一个默认的下坠速度。当两者的横坐标一致,而角色纵坐标低于障碍物纵坐标时,挑战失败,Game over。   他简化了整个游戏,也没有去纠结图标的上下高度,就只是取了一个中间值,所以代码写起来颇为简单,折腾了三个小时,一个基础班的“马里奥”就完成了。陆云泽揉了揉眼睛,居然都没觉得累,反而特别兴奋。   “贺邵承!”这会儿已经下午了,陆云泽喊了他一声,“你过来看。”   “嗯?”贺邵承刚刚对着EXCEL里面的“帮助”把软件功能过了一遍。   他是个自学能力很强的人,虽然还没有完全记住所有的选项位置,在尝试进行一些分类统计时也要思索很久,但只是一个上午,他就已经能够简单地运用Office系列软件了。面对这个才刚刚接触的新东西,贺邵承已经不再像昨天那样迷茫,不过打字这一块还得练习一下。他转头看向么儿,只见对方的显示屏上正开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个他并不认识的东西。   陆云泽自己对那些程序文件也不熟悉,他只是会用Visual Basic,这些文件每一个管什么他其实并不知道。但是最后制作完毕生成的那个EXE文件他还是认识的,此时便露出了笑,像是一只猫儿得意得在翘尾巴。   “我写了个游戏,你来玩玩?” 第114章 教编程   贺邵承怔了怔。   他其实是惊愕的,虽然么儿对电脑很熟悉,但制作一个游戏哪有那么简单呢?眉头跟着皱起,那张英俊的面孔又一次严肃了起来。他坐到了这张椅子上,面前一排文件后缀他依旧不认识,不过文件的标题他还是认得出来的——“A little girl”“一个小女孩?”贺邵承又皱了皱眉。   “嗯,我随便取的名字,这个游戏可小了,不过勉勉强强算是个游戏吧。”陆云泽带着他的手握住了鼠标,“别的文件类型其实我也不认识,但是这个,看到没?这个EXE结尾的,是一个应用文件,全称叫executable program,可执行文件。我们打开它……”   屏幕上跳出了暂时还静止着的游戏界面。   “点击那个Start就开始了,你要避开这些障碍物,通过点击画面,让角色往上跳,你点得越快她跳得越高……”陆云泽笑了,“你试一试,玩一次就知道了,我设定的规则很简单。”   “这些……都是,你画的吗?”贺邵承的目光却是先落在了那些图标上。   角色的小人、前方的障碍物、后面的草丛,甚至说那白云蓝天的背景图。   这不可能是电脑自带的东西。   “嗯,随便画的,你应该也看到了,系统里面有一个‘画图’应用,用‘画图’就能够生成图像文件,JPG结尾的。”陆云泽耐心地和他说着,“试试呀。”   贺邵承紧盯着电脑,心口却是惊涛骇浪。   对于后世的人,这样一个简单到近乎弱智的游戏或许都无法让他们多停留一秒鼠标;但对于才刚刚接触电脑的贺邵承来说,发现自己身边的么儿居然能够轻易地用编程软件写出一个游戏,这实在是太过震惊了一点。他过去在学校里,书本里学习到的一切知识在这个领域都是无用的,他是一个纯粹的新手,使用电脑甚至都不如曾姥爷来得顺手;但么儿却已经能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使用”了。   贺邵承抿着唇,一脸严肃地点下了Start。   画面中的草丛移动了起来,前方的障碍物也移动了起来。鼠标连续点击了几下页面,角色是很快往上跳动了,但他没想到还会往下滑落,滑落的速度还很快,所以刚刚跳过了第一个障碍物,抵达第二个障碍时,就直接摔在了上面。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游戏,陆云泽坐在这儿玩一个小时估计都不会输,但贺邵承对规则却是不熟悉,所以很轻易地就跳出了GAME OVER这个选项框。   他皱了皱眉,看到选项框下面还有一个“Start”。   “么儿,点这个,就能重新来?”   “嗯嗯,是的,你再玩几次,很快就能上手的。”陆云泽笑眯眯的,在边上给自己伸了个懒腰,“哎,不知不觉都从早上坐到现在了,我觉得我得下去走走,不能老坐着。”   贺邵承已经开始了第二局。   这款游戏本身对他来说当然是没有任何吸引力的,但那背后的编程却很吸引他,因为这意味着用户通过输入一些指令,就能制作一个自己想要的,便捷的程序出来。它的应用范围显然远不止是游戏,不过贺邵承此时还并未入门,因此尽管有许多想法,目前也都还无法实现。   他坐在那里,玩了十来局,神情古板,仿佛是在听国际新闻,而非玩着一个类似于超级马里奥的小游戏。在玩的过程中,他也自己思索着这个游戏的设置——很显然,角色没动,是后面的图片在匀速运动,造成一种正在前进的错觉。每一次的点击对应着一个上跳的命令,但是只要他不点,小人又会迅速的落下来。   贺邵承把角色跳到了最高的位置,观察了一下它的坠落。   和障碍物触碰,就意味着游戏结束,不过他发现如果是图片部分落下,尽管视觉上已经有重叠,但电脑却并没有跳出Game Over的提示。他没有询问身边的陆云泽,只是自己慢慢尝试探索着,终于确定这个图标的中心点才是决定是否失败的关键。   他不会写代码,并不知道这款编程软件中的常用语句,但是光用高中数学里学到的知识,贺邵承的大脑里就已经自动冒出了一个坐标图。   就仿佛是两条线,相交在某一点。一旦相交,就结束游戏。   背后的设置确实很简单。   但这样简单的东西,放眼全中国,能写出来的人恐怕也是寥寥无几。   贺邵承终于停下了点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陆云泽正在他身边自己扭扭胳膊扭扭腿,他坐了一上午,现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感觉屁股都要坐平了,摸摸还有些发麻呢。不过想到自己成功地在贺邵承面前露了一手,他依旧挺高兴的。胳膊搂住了对方的脖子,他凑过去在贺邵承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感觉怎么样?”   “嗯,很厉害。”贺邵承放下了鼠标,语气十分认真,“单单凭借这样一台机器,就能够做出无数的程序……”   他侧头也在么儿的脸颊上吻了吻,“你说的没错,电脑会改变未来的生活。”   “第一次科技革命是蒸汽机,第二次科技革命是电……贺邵承,我觉得第三次科技革命就是电脑和互联网。”   陆云泽说话时,温热的气就呼在贺邵承的脖子上,因为房间里开着空调,他也不觉得闷热,那呼出来的热气反而像是温柔的抚摸,让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嗯,你说的没有错。”贺邵承的神情极为认真,褐色的眼眸始终都落在对方的面孔上,细细描摹着那秀气的鼻梁和杏仁般的眼睛,“虽然之前选择了金融专业,其实对于未来该做什么,我也没有那么多想法……”   “别的人都是为了生计,为了钱,想要毕业之后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是我手里的钱已经很多,去做那些事情似乎都没有意义。”他把陆云泽拉了过来,拉到自己怀里坐下。陆云泽也睁着眼睛,乖乖地听着他说话。   “嗯……我能理解,几年前咱们家都是在为了钱奋斗,但现在钱够了,其实应该换一个目标了。就像姥爷开厂子,他现在就不是为了钱本身……”   “对,”贺邵承啄了啄那秀气的小耳垂,“我现在也找到了,新的目标。”   “嗯?”陆云泽脸上的小酒窝露了出来,虽然心里已经知道自己引导成功了,但还是希望听贺邵承亲口把话说出来。   贺邵承垂眸凝视着怀里的么儿,嗓音低沉但充满了决心,“既然新科技的发展势不可挡,电脑和互联网一定会改变人民的生活方式……那么,就让我们来当这个领头人好了。”   陆云泽看着他,一瞬间居然感觉到了贺邵承的心跳。   他是重生回来的,至少一些历史的发展方向,所以很多时候就是利用这些机遇,在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从他自己的角度,他还从没想的那么远过,只是说希望贺邵承抓住这次潮流,不要被历史的浪潮扑死在了沙滩上。   但是现在,贺邵承说要当领头人。   要当这一股潮流的领头人。   心口涌出了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或许应该叫“心潮澎湃”,忽然一下子就跟着沸腾了血液。他也是男人,他的人生为什么不能有这样的豪情壮志呢?   陆云泽抬眸看着面前的贺邵承,不禁跟着点了点头。   “嗯,那我们一起……当领头人。”   目光相对,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彼此。贺邵承凝视着怀里的么儿,虽然依旧不知道么儿是在哪里学的这些技术,在哪里提前接触到的电脑,但他始终都无比信任着这个人,正如当初相信对方能够把一本本认购证换成一沓沓现金钞票一样。   这种信任很奇特,仿佛已经进入了潜意识之中,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对陆云泽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彼此的唇轻轻地贴在了一起。   屋外阳光正好,陆云泽抱着贺邵承的脖子,十分忐忑地和他亲了一会儿。   他忐忑的当然不是白天接吻这件事,而是在楼下随时可能过来看看他们的曾姥爷。毕竟屋子又不上锁,姥爷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端了一份水果上来。他虽然肯定是要和贺邵承过一辈子,但现在就把彼此的事情和姥爷坦白……他是真的不敢。   贺邵承虽然很想多亲吻,多啄一会儿怀里的么儿,但也知道现在他们身处平县,不是上海那栋只有彼此的洋房。   唇慢慢地分开,他抵着么儿的鼻尖又亲吻了一下,“好了,也坐了一上午了……么儿,你困吗?都没睡午觉。”   “不困。”陆云泽眨了眨眼睛,“写代码还挺有意思的,脑子一动起来反而很精神。不过你说的对,我们不能继续坐着了。”   “那好,去院子里走走,稍微动动。”贺邵承笑了笑,让么儿从自己怀里站起来,他则伸手重新握住了鼠标,将彼此的电脑关闭。虽然本身也有待机功能,但是考虑到硬件的损耗,他还是决定对这两台笨重的东西小心一点。   陆云泽在边上伸了个懒腰。   贺邵承学得很快,现在其实已经能简单地开始运用电脑了,不过就是还不够熟悉,很多东西要想着,看着才能找到。以这样的学习速度,不用半个月,他就能成为一个熟练的电脑使用者。   只是估计打字这一块得花时间再练练。   陆云泽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再用Visual Basic给对方写一个专门练习打字的程序,不过他没有数据库,只能说使用编程软件自带的“随机功能”去随机生成一串英文字符。他看了一眼外面,阳光有点辣,让他并不想出门走远,“这段时间你先把别的软件摸熟,尤其是Office那几个,这个编程我之后教你。编程的语言还有很多种,别的就得找专门的老师了,我也只懂这一个……”   “嗯,”贺邵承站了起来,伸手抱住了自己的么儿,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脸颊,“不着急。”   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就算贺邵承被陆云泽带着有了无数的想法,此刻的他也暂时没有能力去实现这种念头。纵观中国,别说是互联网,就单单“电脑”这个东西,能够触摸到,并且运用起来的人都颇为有限。   他虽然想要做点什么,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贺邵承决定还是和么儿好好的下去运动运动。   曾姥爷在客厅舒坦极了,他好些时间没休息,这段时间借着外孙高考的名义请了个假,这两天那叫一个自在!没有开不完的会议,也不用在太阳底下往外面跑,更没有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找他。左右外孙和小贺都在家,他现在手机都是直接关机的——嘿,查无此人,别来烦老头子!   此时,他就吹着空调,舒舒服服地靠在躺椅上,拿了本《知音》在手里,茶几对面的电视还开着,随便播放着一点咿咿呀呀的戏曲。   天气热,连狗都蔫巴。汽水儿就直接趴在了地上,肚皮贴着地砖,靠在曾姥爷身边睡觉。不过当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时,它的耳朵却是瞬间拎了起来,原本阖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乌溜溜地瞅着那两个走下来的人。   “哎,么儿,终于起来啦?”曾国强还以为这两个小伙子是睡午觉去了。   “没,我和贺邵承没睡觉。”陆云泽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里拿冰棍,挑了两根牛奶布丁出来,和贺邵承分着吃。包装袋拆开,他也没完全拆到底,就露个脑袋啃,这样底下的化了也不至于弄脏手,“我们两个刚才在钻研电脑呢!现在下来活动活动。”   “嘿嘿,电脑好玩吧?”曾国强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特别得意自己送给他们两台新玩意儿的事,“姥爷厂子里也就添了五台,全办公室的年轻人都想去摸摸,还得约好了下班的时间轮流来……但姥爷可是给你们两个一人添的一台呢!”   “嗯,就知道姥爷好。”陆云泽笑了,贺邵承也跟着勾起了唇。   “但是一玩起来,就老坐着,不想动。”曾国强也是有经验的了,“之前刚拿到的时候,老头子我就拼命地玩那个……蜘蛛纸牌,在办公室里从早上坐到晚上,回家的时候眼睛都发花!”他说起自己干的事儿,直接就大笑了起来,“还是不能老盯着看的,否则走路都要摔了!”   “嗯,姥爷你也别总玩,电脑屏幕盯久了对视力不好,而且人还是要多动动,不能老坐着。”陆云泽咬了一口冰激凌,软绵的甜味在口中逐渐融化,他的嘴唇却是被冰得泛起了漂亮的红,“来,现在也别躺着了,我们一块儿去院子里玩玩?”   “啊?玩什么?”曾国强已经把《知音》阖上放到了一边,跟着从那舒服的躺椅上坐了起来,敲了敲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姥爷年纪可大了噢,你们两玩的那个篮球我可打不动。”   “那也动动别的!”   他们两个当初在平县上过一年初一,家里头还留着不少当时的东西,什么跳绳、竖笛,全部都在。曾国强拿到那跳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他一个老头子,玩什么跳绳嘛!不过说起来有些事儿看着挺没意思的,玩起来居然还不错——绳子甩动了起来,曾老头来了个连环单脚跳,惹得汽水儿都在边上睁圆了眼睛,像喝彩似的“汪汪”了几声。   陆云泽和贺邵承给姥爷鼓掌,曾国强便更起劲了一点,又拿着绳子来了个快速单蹦。   院子里当然不可能有空调,但是他们家院子现在也搭了个篷,所以阳光不会直射进来。他跳了几分钟,身上就出了一层汗,但居然还挺舒服的,浑身上下都是力气,一点都不累。两个小伙子在边上开始打篮球,贺邵承也两天没怎么活动了,此时憋了一身的劲。   和曾姥爷住在一块儿,他当然不能把劲泄在么儿身上,就只能开始和篮球拼命。   陆云泽好不容易抢到了一把,就被贺邵承又一个转身顺走了。   他气得直叫对方的名字,曾姥爷则在边上不客气地大笑,笑自己外孙玩不过别人,就在边上耍赖。贺邵承将篮球投入自制的篮筐,接着才抿着笑把球扔给了对方。陆云泽不服气地跟着耍技巧,将那球在自己手心里拍得来回作响。   “我要好好的和你打一场……”   贺邵承笑着点头:“嗯,来吧。”   他们两个毕竟才刚高考完,是个没踏入大学校园的高三毕业生。尽管贺邵承在楼上倒腾电脑,去证券所进行几百万上千万的股票交易时,看上去已经很成熟,但他骨子里还依旧是那个差半年才能到十八岁的小伙子。此时在院子里打球,他身上那股“成熟”的气息就瞬间没了一半,都没有当初在武馆打架时来得沉稳。   额头上沾满了大滴大滴的汗水,他等着陆云泽投篮,在篮球落地的那一瞬间又过去将其抢了过来,做了个十分漂亮的回旋转,跳起来将篮球倒扣到了框里。   陆云泽也在一旁喘着气,不得不说,贺邵承的耍帅成功了。   曾姥爷看他们两个打得这样热火朝天,也有些手痒了,拿过那篮球在掌心拍了几下。这篮球特别沉,特别实,里面还充满了气,拍得他们家水泥地都“砰砰砰”得在响。掌心很快就红了,热乎乎的,但他居然不想放手。老头子年轻时没玩过这种东西,现在就是个纯粹的初学者——“哎,就是这样扔?”   “嗯,姥爷你试试。”贺邵承在边上喝了一大口水,接着又去水龙头处好好地冲了一把手。   曾国强抱着那篮球,往前尝试着扔了一下。   准头不行,砸墙壁上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笑声,还有汽水儿摇着尾巴的“汪汪”。   三个人都玩得满身大汗,水那更是直接喝掉了一桶,冰箱里冻好的冰块都直接用光了。陆云泽此时也不要吃冰棍,冰棍虽然能解热,但是解不了渴,他只要喝凉白开。又是一茶缸的水灌下去,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重新给贺邵承也倒了一杯。目光落在彼此的身上,只见现在衣服全是湿的,几乎都透了。   “姥爷,我们得洗澡了。”   曾姥爷进了屋,吹到空调,整个人那是舒服得差点瘫下来:“老头子我不行了,被你们两个忽悠了哦……你们两个去洗澡吧,我得再缓缓。”   “行,那我和贺邵承先去,等会儿再下来喊你啊。”陆云泽虽然也很想躺下吹空调,但身上黏糊糊的衣服让他十分难受。   他穿的这件体恤很薄,现在直接就能看到那脊背的弧度和腰肢上微微凹陷下去的腰窝。脊柱的位置更是一条凹陷下去,曲度极为漂亮,乍一看仿佛是个女人的背,但仔细一瞧又能感觉到这是一位男性。贺邵承的目光则落在前面,因为衣服一透,那点点也十分清晰了起来。   陆云泽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又被盯上了,“我先上去冲澡了,你帮我把卧室里的空调开出来,好不好?”   “嗯。”贺邵承点头,跟着么儿上了楼。   他不仅开了空调,还习惯性地把么儿的衣服也拿好了,直接走进浴室放在了边上。陆云泽已经在里面淋浴了,有磨砂玻璃门挡着,也看不见什么。他的呼吸微微顿了顿,大脑里居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进去和么儿一块冲澡。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贺邵承自己否决了。   “衣服在边上。”他说了一声。   “嗯嗯,好,我冲完你就来啊。”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都没高兴开热水,是直接洗的冷水澡。   他洗完了,头发擦干,穿着干净的新衣服出来;贺邵承再进去冲澡,也是冲的一把冷水澡。不过陆云泽只是嫌热,贺邵承的那一把冷水就多了一点让他自己冷静的意味了。   两个人折腾好,曾姥爷也晃着上来了——身上全是臭汗,连汽水儿都嫌弃他呢!   他们也不饿,晚上就弄了点大麦粥,是用的大麦粉,在烧粥的时候一并放下去搅匀。贺邵承胃口大,直接喝了一盆,陆云泽还好,就那么一海碗,再搭着点刚买回来的酸豇豆。夏天天色暗的晚,到六点半的时候外面也还亮着,但彼此下午都已经运动过了一场,这会儿一点出去的念头都没有了。曾国强自己又看起了电视,而两个小伙子则重新上了楼。   “你再摸摸电脑,摸摸熟,我给你写个练习打字的程序出来。”   在见识了么儿写游戏的本事之后,贺邵承听到这句话已经不再那样惊愕。   “嗯,但我想看你是怎么写的。”   “也行,其实很简单,你看——”陆云泽打开了软件,和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几个界面框,“这里是默认好的选项区域;这个是可视框,也就是直接呈现程序的地方;这里……就是代码,你可以直接在代码区输入。”   “嗯。”贺邵承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   他不愚笨,么儿教的所有东西讲一遍他就能深深的记住,仿佛是一块干燥的海绵被丢入了水缸,尽己所能地在汲取着里面的水。既然都教了,陆云泽也不想就只是自己说,因此当介绍完了一圈边上的选项功能之后,便带着贺邵承思考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系统里只有一个生成0到1之间随机数的功能,它并不能直接生成随机字母。所以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贺邵承垂了垂眸,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么儿,“把二十六个字母分别对应到0和1之间不同的区间去。”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笑了。   贺邵承真的很聪明,什么事情都一点就通,教学起来一点都不费劲。他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接着才细细地说起了前端显示和后台代码的设计,每一步都尽量讲解到通俗易懂。他原本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贺邵承把凳子拉过来靠着他,但不知不觉他就被抱进了对方的怀里。   每一个问题问出,贺邵承都会说出答案,只要答案是正确的,他就扭头亲一下对方的唇。后来贺邵承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奖励”,都不用么儿回头,他就已经啄了上去。   明明是在正儿八经的教电脑,但两个人却又丝毫没有掩饰彼此的亲昵。   不过这样的下场就是——“么儿,小贺!吃西瓜!”曾国强踩着楼梯上楼,手里还端着一盆给孩子们已经削了皮,切成小块的新鲜冰西瓜。   “啊,姥爷!”屋里头陆云泽惊叫了一声。   “哎,是我,来来来,玩电脑玩傻了吧。”曾国强笑呵呵的走到了外孙门前,结果就听里面传来了哐当的声音。老头子脖子一缩,觉得大事不妙,赶忙伸手去开了门,只见小贺正扶着么儿从地上站起来。   “哎呦,这是怎么了?”看见外孙摔了,他当姥爷的就心疼了,“怎么在屋里头都摔了?”   陆云泽的面孔有些红,嘴唇也特别忐忑地抿着,不敢给姥爷看已经亲红了的地方。贺邵承也微微严肃着面孔,心脏的跳动不比此时的陆云泽慢,但他毕竟在外会装,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没事,么儿刚刚在床上躺着,着急要下来吃西瓜,滑了一跤。”他笑了笑,将人拉着站好了,走过去接了曾姥爷带上来的西瓜,“谢谢姥爷。”   “嗯……我没事。”陆云泽的脸颊又红了红,顺着贺邵承的谎话接了下去,“太想吃西瓜了……”   “哎,着急什么,还能没你的么?”曾国强笑了,没事他就放心,“你们两个吃啊,吃完了盆子放水池就行,咱们明天再洗。老头子我要睡觉去了,你们两个也别弄太晚,还是要早点休息。”   陆云泽已经叉了一块西瓜。   “嗯,姥爷你去吧,今天我和贺邵承保证十点半之前睡觉。”他咽下了一口甜蜜清爽的瓜瓤,也终于跟着冷静了一点。   “好嘞好嘞。”曾国强摆摆手,走了。   房门被关上,跟过来看热闹的汽水儿也去姥爷屋里头了,一时间卧室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陆云泽长舒一口气,心脏的跳动都明显地慢了不少。不过舒气归舒气,刚才那“一跤之仇”却是不能不报的——“都怪你!非要在屋里头抱我!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亲亲还好,听到姥爷声音不就分开了么!”他低声骂着,耳朵尖都红透了,“现在抱着我在那边……还让我一跤滑在地上,丢人死了!”   贺邵承抿着唇,努力忍住了笑意,轻轻地抱住了对方,像是给炸毛的猫儿顺毛一样来回抚摸着么儿的背:“嗯……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乱来了。”   “现在我们和姥爷住在一块儿呢!”陆云泽小声地骂着,心脏的跳动还有些激烈,“你可真是的,要是姥爷发现了可怎么办……他年纪大,我真的不敢吓他……”   贺邵承的目光暗了暗,轻轻地低头啄了一下那光洁的眉心。   “嗯,我知道了。”   不过说到这个话题——“么儿……你愿意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别人吗?除了姥爷。”他毕竟是和陆云泽一起在老人的疼爱下长大的,也舍不得去惊吓到了对方。   “愿意是愿意,但……哎。”陆云泽抿了抿唇,“说出去了之后,别人只会对我们两个指指点点,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就还是,我们两个好我们的,不把这种私事告诉别人。”   贺邵承垂着眸,满意地勾了勾唇。   那个练习打字的程序还差最后一点就能写好,两个人便又坐回了电脑前。不过这次贺邵承就没乱抱了,只是在一旁坐着看。所有的代码编辑完毕,陆云泽现在编程软件内尝试了一下运行——没有问题,没有卡死,也没有运行失败。   “好了,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导出文件了……”他保存了整个内容,依旧是用英文命名了这个小程序——Typewriting。   很直白,键盘打字。   “你可以多练习练习……打字这个东西,熟能生巧。不过我也得多练练……”他都五年没摸电脑了,现在的手也生疏得很呢。   贺邵承看了一眼面前的两台电脑:“那可以把这份文件传输到我那台上吗?之后么儿你万一要接着用这台……”   陆云泽点了点头,眼睛又弯了起来,笑眯眯地给他教学了起来:“当然可以,一般来说有两种传输方式,一个是媒介传输,就是要经过中间的第三方来转移,你看主机上的这个接口,还有这个放硬盘和光盘的地方——这些都是接收外来文件和信息的地方。哎,不过我们暂时还什么都没有。”   他想了想,接着就回到了桌面,打开了“我的电脑”下方的那个“网上邻居”。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陆云泽点了一下图标,“之前都忘了,就该和你好好地说说这个呢……我们之前聊的互联网是远程的连接,但如果我们两个都在一块儿,那我们可以连一个叫‘局域网’的东西……”   “局域网?”面对新的名词,贺邵承又皱着眉思考了一下。   顾名思义,这就是局限的一个网络。   “嗯,因为我们两台电脑是用的同一根——”陆云泽的话语忽然一滞,接着面孔上的酒窝就没了。   “怎么了?”   “唉,我傻了,局域网也要网的,我们现在一根网线都没有,根本没法连。”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嘴巴都扁了起来,“现在不行,啊……算了,这个等回了上海,去电信局弄好了网络再说。”   贺邵承抿起了唇,又不禁笑了。   他们说好了十点半之前要睡觉,所以也没再耽搁,直接就关了电脑,又一块儿去浴室刷牙洗漱。两个人这几天用的是新牙刷,还有点扎,陆云泽刷得不是很习惯,总觉得自己牙龈都被弄得有点疼了。他吐完了嘴里的牙膏泡沫,又来回漱了漱口。贺邵承则去拎了暖水瓶过来,在洗脸池里慢慢的和好了温水。   “夏天用冷水洗脸不就行了……”陆云泽小声叨叨着,但还是用毛巾擦了一把。   “顺手就拿过来了,也没什么麻烦的。”贺邵承重新绞了绞毛巾,给自己也擦了一把脸,接着才将地下的出水口打开。毛巾冲洗干净后绞干,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他顺势又擦了擦自己湿漉的手,陪着么儿一块回了屋里。   玫瑰味的霜又一次被拿了出来。陆云泽搓了一点在自己的手上,接着又抹了抹脸。贺邵承跟着他也习惯了每天的擦霜,直接往自己的面孔上来回涂了几下。盖子被盖好,重新放回了床头柜里。陆云泽抿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慢的躺下了。   在被贺邵承抱进怀里之前,他十分小声地问道:“我们屋里没有蚊子吧?”   “应该没有。”贺邵承认真地听了听,并未听到任何的“嗡嗡”声,“有的话我起来打。”   “嗯,那就好……”陆云泽松了口气,终于能够放下心好好睡觉了。 第115章 皮夹里的相片   如果没有这两台电脑,出分前的这十来天,陆云泽肯定拉着贺邵承去乡下山上摸鸡捻狗了;但是现在,他吹着空调,坐在屋里摸摸电脑,太阳也晒不到他面孔上……   陆云泽就不大想动弹了。   他陪着贺邵承熟悉这个新东西,自己则又写了几个特别简单的小游戏出来,还邀请曾姥爷过来玩了一下。这种特别简单的,只是用于打发时间的游戏正符合曾国强的口味,把老头子逗得眼睛都笑眯起来了,直说要出去炫耀,告诉所有人他外孙能在电脑上写游戏!与此同时,贺邵承也彻底将电脑熟悉了一遍,在练习了一整天的键盘打字之后,开始尝试起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编程。   陆云泽想了想,还是先从最简单的教起,带着他又写了一遍“HELLO WORLD”的弹出框。   他们时间不多,七月二十六号出成绩,二十四号再怎么说都得走了,因此李良生那边也暂时没来得及多联系,只是将电话记录在了随身携带的那本小本子里。之前外孙和小贺高考,曾老头没好好陪着,现在两个孩子要出成绩了,曾国强便一定要跟过去看看了。   他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扭头和陆云泽叨叨:“姥爷都还没好好瞧瞧你们俩读书读了三年的地方呢!学校应该不拦着家长一块儿进去吧?就让老头子陪你们一块儿去拿成绩单呗。”   陆云泽帮着他一块儿扎好了那一袋子衣服,也不用行李箱,就直接这样扔到轿车后备箱里去:“知道,知道,我和贺邵承都特别欢迎姥爷你去的。”   “嘿嘿。”曾老头笑了,在外孙身边他是真的开心,笑得都能看见牙龈。   现在李婶子一家也搬来县城了,就在不远的地方,所以汽水儿直接今天晚上拎过去就行,托着他们照顾几天,等曾国强回来了之后再领回来。汽水儿每年都有那么几天要被送去李婶子家,这会儿似乎是听懂了,走到哪儿都要咬着自己睡觉的一个小枕头,表示要直接带到那儿去。   贺邵承则在隔壁,整理着自己和么儿的房间。   两台电脑他们是打算搬走的,虽然主机上的线很多,但每一根线都对应着不同颜色的一个环,所以拆下来之后再对应着插上去就好了,不用担心自己将线路弄乱。他就有些担心路上别把主机里面的东西给碰坏了,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很好的包装方法,只能作罢。   房间里今晚还要再睡,所以床单他暂时没撤,只是将枕头和枕头底下细碎的发丝扫去了。衣柜里的衣服略有些凌乱,贺邵承便将那些衬衫又拿了出来,一点一点的熨烫平整。他这边还有不少要整理,陆云泽那边倒是弄好了,一边伸懒腰一边进屋找他。   “哎,你怎么还熨起衣服来了!”他眨了眨眼,过来顺手将一件衣服挂起来,放到了彼此的衣柜里去,“这不都挺平整的么,没必要再熨啊。”   “稍微烫一烫也能杀杀菌。”贺邵承按着熨斗,将领口仔细的压平了,“没事,花不了多少时间。”   陆云泽看了一眼,发现被拿出来等着熨烫的都是自己的衣服,顿时就不吭声了。   他在边上帮着收拾,贺邵承熨好了一件,他就拿个衣架过来把衣服挂上,整整齐齐的放在衣柜里。他们两个的衣服也是混在一起放的,并没有说区分成两个衣柜。贺邵承的衬衫都在左边,他的放在右边,一个大一个小,扫一眼就能分出来。裤子则就是两垛,因为折叠起来了,略微难认一点,有的时候还会发生穿错裤子的情况。   贺邵承仔细地将一条牛仔裤的裤脚也熨烫平整了。   他很会干家务活,而且十分细致,从不会留下什么灰尘死角。如果告诉他们班的同学承哥在家里居然是这样“贤惠”的一个人,恐怕大部分都会直呼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贺邵承勤快,他陆云泽却爱发懒。   一条牛仔裤又被叠好,陆云泽瞅了瞅身边的那个人,特别没出息的红了脸颊。   “你干嘛都烫我的衣服……”他小声问了。   贺邵承将最后一件裤子也整理好,神色十分平静,“嗯?原来拿出来的都是你的?我没在意。”   陆云泽抿了抿唇。   除了那台电脑,他们也没什么要带回去的东西,只是说把屋里头再扫扫罢了。熨斗和垫板收拾了起来,他那边刚刚把地扫了一遍,贺邵承就拿着拖把又进来拖,连床底下的灰尘都全部清理了出来。这样干了一下午的活,尽管屋里头的空调一直都开着,但彼此还是有些累了,最后就一起躺在床上休息。陆云泽特别小心地看了一眼正关起来的房门,接着才慢慢凑到贺邵承身边,啄了一下他的耳朵。   嘴唇软软的,湿湿的,在那耳朵尖上还留下了一点湿润的痕迹。   贺邵承呼吸一紧,侧过头目光深邃地盯着自己身边的么儿。   好像彼此身上戴着的不是平安扣,而是两块会相互吸引的磁石。陆云泽不知不觉就和贺邵承紧贴在了一起,嘴唇也被吻住了。一只手伸了过来,刚刚好抱住了腰的位置,紧紧的将他收入了怀中。陆云泽知道这会儿其实不应该接吻,他们马上就要下去吃晚饭了——可是他忍不住。   他想要和贺邵承亲昵。   非常想。   其实高考结束,这段时间真的很适合做些什么,他自己也已经成年了;但是一想到贺邵承居然比自己还小,还要到明年一月份才满十八岁,陆云泽那点贼心又都只能收了起来。嘴唇被亲得红红的,面颊也泛起了一点红。他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接着则又被贺邵承亲了一下鼻尖。   “下去吃饭吧,姥爷估计已经准备好了。”   “……嗯。”他点了点头,但在贺邵承将自己拉起来的时候忽然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样的偷袭显然让贺邵承有些惊愕,因为平时做这种事的都是他自己,陆云泽是几乎不会这样乱来的。褐色的眼眸眨了眨,他抬手抚摸到了自己的面颊上,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点潮湿和温热。陆云泽心脏也跳动得飞快,瞥了他一眼之后赶忙站起来了。   “也不知道姥爷准备了什么……快点,下去吧。”目光左右来回瞥着,他赶忙踩着拖鞋过去开了门。   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   贺邵承坐在床上,过了片刻,唇角抿出了笑。   这出发前的最后一晚,曾姥爷也没多准备,就出去买了两个凉菜。他外孙点名要吃叉烧,虽然曾国强自己觉得那叉烧肉都是用面粉压出来的,又不是正宗的叉烧肉,但他还是买了一块回来,切片后放在盘子里。夏天蚊虫也多,尽管他们家卫生做的不错,但毕竟是一楼,苍蝇闻着味儿就飞进来了。曾国强便去弄了个迷你蚊帐一样的东西,盖在了几个已经准备好的菜上。   此时,他正在炒着最后一份蒜泥空心菜,弄完了就能吃饭。   “姥爷!”陆云泽踩着拖鞋从楼上下来了,一瞧见桌上的叉烧就笑了,两个小酒窝挂在脸上,和当初十三四岁的时候一模一样,“有叉烧肉!”   “诶,帮着拿下筷子碟子,你和小贺先盛饭吃起来!姥爷这边马上就好!”曾国强也跟着笑了,将锅铲放在那空心菜上压了压,“饿坏了吧?特地给你买来的。”   贺邵承也跟着下来了。   他去拿了三个碟子和三双筷子,陆云泽在那儿盛饭。他对贺邵承的饭量也很有概念,拿了个海碗就是往里面压,而且是把米饭都压得实实的那种。他自己和姥爷则只是普通的一碗,也没怎么压实。那边还有一份已经烧好了的番茄鸡蛋汤,把三份米饭送上桌之后,他就又跑过去端了蛋汤,拿一张抹布垫着,放在了他们家的桌面上。   其实曾国强还挺想弄点酒和两个孩子庆祝庆祝的,这再过三天就出高考成绩了,他不得提前准备准备么?不过考虑到明天小贺要开车,他就又不大敢了,最终那瓶冰啤酒还是放在了冰箱里,没动。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酒驾”的概念,但是农村里出过不少喝了酒之后连人带三轮车都翻进河沟的事情。曾姥爷也是见多识广,有危险的事儿他一概不做。   离家出发去上海的这一顿,他们家一个菜都没剩。吃完了饭,曾姥爷在家里头洗碗,陆云泽和贺邵承则收拾了一下汽水儿的东西,牵着狗绳送汽水儿去了李婶子家。   平县和上海实在是太近,以至于出门都没什么“远行”的感觉。早上稍微吃了点东西,上了车,这还没听多少广播里头的故事呢,曾姥爷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上海。   他最早来上海还是90年,跟着外孙去深圳时火车在这儿中转来着;现在五年过去,变化那叫一个大呀!他忍不住地瞧着城市里建起来的摩天大楼,虽然去年也被外孙和小贺接过来玩过,但总觉得那大楼似乎是又往天上窜了一点,高得他这个老头都要看不清了。   轿车停在了那间熟悉的洋房门口,陆云泽摸着钥匙下了车,将大铁门整个拉开了。   现在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在太阳底下稍微站一会儿都受不了。他扫了一眼自家院子——也一段时间没浇水了,花花草草都格外蔫巴,再这样下去估计都要卷了。那边贺邵承还在停车,要把轿车完全贴到墙边去。陆云泽则先开了房门,赶忙进去把空调都打开。接着,他才跑出来又关上外面的大铁门,帮着姥爷开始搬他带过来的行李。   “姥爷,反正咱们家那间屋子都是收拾了给你的,要不以后就别这样来回搬了,把衣服什么的都备在那里。”他拎上了两袋子衣服,那边贺邵承也下车了,要过来开始把彼此的电脑搬去楼上。   曾国强笑眯眯地:“哎,也是,也是,你们两个大学还要在上海读呢,以后来这儿的机会可不少。”   “就是嘛,这回这些衣服就别带回家了,就放在衣柜里头,我和贺邵承会定期拿出来熨熨的。”他进了屋,就这么一会儿,室内的气温已经降了下来,舒服得人根本不想回到那烈日下面。不过这会儿也还没到休息的时候,陆云泽就拎着衣服上了楼,帮着姥爷去放到房间里去。   贺邵承也抱着两台主机进来了,不过在客厅的桌子上放下之后便立刻又回去搬剩下来的电脑。   “么儿啊,二十六号就直接去学校领成绩单?一大早去就能领到?”曾老头最关心的还是这个事儿,“我怕我们那天去早了。”   “嗯……班主任通知的是二十六号早上八点去。”陆云泽想了想,“不过我觉得,其实成绩单应该二十五号下午或者晚上就发到学校里了。”   “噢噢,那老师不会不会提前打电话来啊?就像你们俩中考那会儿似的……”塑料袋上的结拉开,曾国强将自己的一沓衣服放到了衣柜里。夏天就是这点方便,一袋子能装七八件;不像冬天,吭哧吭哧背了好重一包,也就那么两三件。   “嗯,有可能吧,但那要我和贺邵承又考了全市第一的。”一般来说,也就前三甲会比较惹人注目,要是没进前三,肯定就不会提前通知了。陆云泽虽然知道自己和贺邵承成绩不错,在复旦附中能够轻易的考个第一出来,但是毕竟这个世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也不能确定会不会被别的人超越。   眉头拧了拧,最终又松开了,管他呢,反正他们两个考上第一志愿总是稳的。   曾国强倒是没外孙那么保守,直接就搓搓手准备接受来自上海本地电视台的采访了:“那姥爷等着那通电话哈,你们两个小伙子,我觉得肯定行。”   他带来的东西也不多,就几包衣服。贺邵承在楼下将电脑全部搬进了屋里,接着才阖上后备箱,将汽车锁好,进屋换了一双干净的拖鞋。陆云泽下去又帮忙搬电脑,可别说,那大脑袋可真沉,光是搬着上楼就让他忍不住直喘粗气了。贺邵承便没有再让么儿跟着来回跑,自己将剩下来的东西抱上了楼。   “快点,检查一下,路上应该没碰坏吧。”虽然手里钱多得很,再买一台电脑也是毛毛雨,但这两台可是姥爷送给他们的,陆云泽还挺宝贝呢,“是不是这里插电源线?”   “嗯,这边一条插上,别的对着颜色插就行。”贺邵承吐出了一口气,领口也湿了不少。   “那行,我看看……”   他蹲了下去,拿着一团线,一根根整理好。   贺邵承开车很稳,一路上颠簸都很少,并没有疾停疾冲的情况发生。他心想电脑主机应该也没那么脆弱,果然,不同的线插好,按下开关,屏幕就正常亮了,没有任何毛病。曾姥爷也过来瞧了瞧,见两台电脑都挺好的,他就放心了。不像两个外孙,手里大几千万闲钱,他厂子那儿每个一块钱硬币都是工人辛辛苦苦挣出来的,他平时还是很节约的。   “你们之前说,上海这儿能上网?怎么上啊?”曾老头对电脑也很好奇,还以为来了上海,插上电源就能“上网”了。   “别急,姥爷,我和贺邵承等会儿去电信局一趟,这个要让电信局的师傅过来弄的。”陆云泽对着空调吹着风,“现在好像是‘拨号上网’,要用咱们家的电话线,上了网就不能打电话。不过家里的座机本来就不用,占线就占线好了,也没事。”   “噢噢,我还以为手机都不能用了呢。”曾国强嘿嘿着笑了,“老头子我都没上过网,这网上有什么好玩的呀?”   “唔,这个,我也不知道,得弄好了之后再看呢。”   上辈子这个时候,陆云泽连电脑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没见过这个年头的互联网。其实他本来还挺担心自己没有上网的工具,不过这台windows95电脑里已经有了基础的IE浏览器在,至少他们可以通过这款浏览器看一看目前存在的一些网站。   但他也已经看过了,目前的IE里面甚至都没有GOOGLE的快速链接,让陆云泽不禁头疼自己到时候该用什么搜索引擎去查询资料。   贺邵承则还蹲在主机后面,垂眸凝视着一个长方形的接线口。   他有一种感觉,这就是么儿所说的那个“网线”接口。   “那我们先去电信局一趟吧。”他很想快一点接触到互联网,去看一看现在已经开发出来的互联网世界。这股急迫是从内心涌出的,让他连一刻都不想多等。   “唔……好啊,那姥爷你先在家里歇着,我和贺邵承很快就回来。”陆云泽虽然有些累,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轿车再一次驶出铁门,曾姥爷自己去厨房瞧了瞧,冰箱冷藏柜空空荡荡,只有两瓶“曾老头”辣椒酱。老头子笑了笑,眯着眼睛去拉开了底下的冷冻柜,来回翻了翻。   “哎,怎么连瓶北冰洋都没有……”他有些惋惜,不过拉到第三个抽屉时,却发现了满满的冰棍,花花绿绿,什么包装袋都有。   曾姥爷有些犹豫了。   他是个老头,马上就要七十岁了,好像吃冰的不大好……   但天气这么热,身上也出了一层汗……   手纠结了一下,最终曾国强还是去拿了一根草莓味的奶油冰棍出来,舒舒服服地拆开塑料袋,去沙发上一边坐着一边吃了。   另一边,陆云泽和贺邵承正在车上,等着红绿灯。   这个年头电信局还没开得到处都是,基本上一个区一个,离他们家还有一段距离。外面的阳光特别晒,隔着玻璃窗都晒得他胳膊疼,但陆云泽又没找到能够挡住光的东西。他的皮肤特别白,现在晒过的胳膊就明显红了,让贺邵承都跟着皱起了眉。轿车内部的气温是不高的,他们空调一直都开着,但是……   “么儿,还好吗?”   “还行,应该不至于晒伤,但是要不我们给车玻璃贴个膜吧,棕色的,夏天的阳光真的太辣了。”他不禁叹了口气,来回摸着自己的那一截胳膊,“还有多远?我想快点去电信局躲一躲了。”   “十来分钟,再忍一忍。”贺邵承的眉头拧了拧,在红灯变成绿灯之后迅速朝前开去。   现在的上海,路上轿车依旧不多见,但摩托车已经不少了。摩托车也算机动车,所以可以不走边上的自行车、三轮车道,经常就直接从他们身边窜过去,开得比轿车还快。贺邵承通常都得小心一些,否则一不留神就会哪里飞出来一辆摩托车。他和陆云泽都在车里,就算撞了也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开摩托车的驾驶员就不好说了。   他平稳地行驶在路上,一点和别人争的意思都没有。   这会儿也快到中午,电信局里头没有几个在办事的。轿车停在了门口,陆云泽和贺邵承分别下车,贺邵承的手里甚至还拿了一把折叠伞。不过就这么一点距离,有功夫打伞还不如快点进去呢。陆云泽便小跑进了大厅,目光则在不同的窗口来回搜寻。   “办理上网……诶,六号,贺邵承,没人,我们直接去就行。”   贺邵承点了点头。   上海市虽然比平县那小地方要发达很多,但家里能有钱置办一台电脑的也是少数;有的家庭虽然已经是万元户,手里捏着不少钱,但电脑这个东西在他们眼里也很难和空调这种实用的电器比,所以总体来说办理这项业务的人还并不多。而且办理上网的价格也并不便宜,拨号一个小时就要五元,如果一天登录八个小时,那可就是四十块了!就算是万元户家庭,也没这样随便撒钱的。   但是贺邵承却并不在意这点网费。   他报了自家住址和固定电话号码,接着又约了个时间,电信局的师傅下午就能去他们家安装。拨号上网是直接从他们家电话费里扣,为了防止使用到中途不够,贺邵承直接往账户里冲了两千元,把皮夹里所有的现金都给了出去。这样的大手笔让业务员都吓了一跳,一边办理手续一边忍不住地多瞧了几眼这个帅气的年轻人。陆云泽在边上则是找到了电风扇,对着狠吹了一段时间。   “办好了?”见贺邵承站了起来,他便立刻走了过去。   “嗯,好了,安装师傅下午会带着工具过来。家里也没什么菜,我们再去一趟菜市场吧。”贺邵承将收据叠好,塞进了自己的皮夹里。两千元的整钞给了出去,但他手里还有几张五十、二十这种零钱。不过除却放钱的那一层,陆云泽却瞅见皮夹的透明层里还塞着一张照片——是高一的时候,话剧节时的照片。   他穿着旗袍,戴着假发,和贺邵承站在一起拍的那一张——!   脸颊“腾”得红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贺邵承居然在皮夹里藏着这种东西!   “噢……行啊……买点上海这儿的特色菜给姥爷尝尝。”陆云泽结结巴巴地应了,暂时没敢在电信局里说什么。   两个人走到门口,贺邵承还将手里的太阳伞撑开了,就那么七八米的路,都给么儿挡去了阳光。   两个人上了车,他刚把皮夹放在中间,陆云泽的手就伸了过来,把皮夹子拿到了自己这里。贺邵承一怔,都忘了把车钥匙插进孔里:“嗯?怎么了?”   “你这家伙……怎么在皮夹里塞这种照片啊!!!”陆云泽的耳根子已经红透了,都不敢看照片里的那个自己。当时的他比现在还小两岁,虽然模样是没怎么变,身高也只是稍微长了一点,但在他眼里那个十六岁的自己还嫩着呢,穿上旗袍,戴上假发,活脱脱就是个小姑娘啊!!!他当时怎么就同意了拍这种照片,且不说本身就很羞耻……   贺邵承抿着唇低笑了起来,将钥匙插了进去,同时发动了轿车,一点一点的驶出了电信局门口,重新回到了马路上,“我听别人说,皮夹里就要放爱人的照片,所以我就把这张放进去了。”   陆云泽刚想嘟囔,听到“爱人”那两个字,又顿时像是炸没了的气球——老实了。   将彼此的照片放在皮夹里,确实……   心口悸动着,他伸手过去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不过这样一摸,他就感觉到了一点奇怪,因为这一层好像格外的厚。眉头拧了拧,陆云泽伸手拉开了皮夹的那一层,结果就发现底下居然还有!他瞪圆了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贺邵承还在认真开车,都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被么儿翻开了。他将汽车开到了路口,又一次停了下来——陆云泽把里面塞着叠在一起的七八张相片都抽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那些照片,第一章 是话剧节拍的,第二章还是话剧节拍的,不过就是单张的他了,正披着外套在镜子面前卸妆。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盘着头发,头发上插着金钗,嘴唇红红的,睫毛长长的,怎么看都是个小姑娘,一点小伙子的感觉都没有。陆云泽在心里默默捂脸,接着就翻到了第三张。   “贺邵承,你都塞了多少啊——”话音滞住,陆云泽懵了。   贺邵承刚好侧头过来,看到么儿腿上散开的七八张小相片,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点错愕的表情。心脏重重的一跳,他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吼了,但都根本没有时间解释——“啊啊!!贺邵承!!你居然还偷拍我睡觉的样子!!!”陆云泽看着那张自己趴在枕头上的侧脸,眼睛都瞪圆了。他都不知道贺邵承居然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在偷拍,果然,再往下翻——是他整个人趴在床上,睡成“大”字形的样子。   “么儿,呃……你听我解释。”贺邵承抿着唇,又要开车又要一边安抚自己的么儿,顿时就有些忙乱了。不过还好他开车技术稳定,也是多年的老司机,并不至于因为这点分心而出什么事故,“都是以前……偶尔拍的,没什么……”   陆云泽却很悲愤,“你不仅背着我拍,你还拿去数码店洗出来了,我睡觉的样子都被别人看到了!!!贺邵承!!!”   “没有!我是用的拍立得!你看后面这些照片都是黑白的!”贺邵承立刻给自己脱罪,“我怎么可能让么儿你睡觉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可是万一你皮夹丢了,或者被姥爷翻开,别人不还是会看到?”陆云泽现在就像是重新开始打气的气球,整个人都越来越气,“你这个家伙……今晚你别想抱着我睡了!”   贺邵承艰难扶额。   陆云泽这股气其实主要还是羞的,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恼羞成怒。那可是他睡觉的样子啊,睡得那么傻,居然还给拍下来了!果然贺邵承的本性还是贺邵承,那个大混蛋,是头狼崽子,怎么可能因为这辈子被他亲手养着而变成一条听话的大狗狗呢?   他的耳根通红,脸颊也通红,虽然气急了,但还是把这些相片随便塞回了皮夹里,把皮夹又扔到了中间放东西的格子上。   贺邵承把轿车停在了菜市场门口。   虽然刚刚还在和贺邵承闹,但买菜还是要买菜的,不买给贺邵承吃,还得买给他姥爷呢。陆云泽扁着嘴下了车,十分不情愿的跟着对方一起走进了菜市场。贺邵承无奈地叹了口气,但看着么儿这副表情,心里居然还不禁有些想笑。   但他知道他决不能笑出来,否则就不光是今晚没的抱,明晚也要抱不到了。   两个人去的其实有点晚,一般来说最新鲜的蔬菜都是早上在卖,挑到中午菜也蔫了,人也蔫了。市场里面没多少人,商贩也坐在那儿摇着扇子,用扎了几个孔的塑料瓶子给菜叶子洒洒水。陆云泽的脸还有些红,不过外面天气晒,不少人的面孔都是这副样子,所以并不会引人注意。他吸了吸鼻子,先走到了冷菜店面前,扫了一眼里面的冷菜。   “老板,拿一点凉拌干丝,再切一块酱牛肉。木耳是今天刚拌的吗?今天泡的?嗯,那也拿一点……”夏天,他特别爱吃这些冷的,所以一连挑了好几个。老板给他用塑料袋分别装好,接着又拿了个大塑料袋过来整体套上,免得漏汤汁出来。   “一共七块六毛钱。”因为里面有一大块酱牛肉,所以这份凉菜价格比较贵。   陆云泽“嗯”了一声,刚想低头去拿钱,接着就想起来……自己是从来不带钱在身上的。   他抿了抿唇,侧头看向身边的贺邵承。   “你……付钱。”气鼓鼓的他这会儿又蔫巴了,就像菜市场那些被晒蔫的菜一样。   贺邵承在一旁已经拿好了一张十元和六毛硬币递了过去。   他们两个出门,从来都是贺邵承管钱,陆云泽负责在前面拿各式各样的东西,从当初赶集摆摊开始就是这个模式。陆云泽过去是觉得管钱特别麻烦,但现在却忽然意识到,手里没钱就是没有底气,害得他在菜市场都没法好好的和贺邵承生气了!   耳根子又红了一点,两个人一块儿去拿了些素菜,接着又去买了一条扁鱼,打算回家红烧一下,放冷了也能吃。他拎着比较轻的素菜,鱼、肉则都在贺邵承手里。   唇抿了抿,上了车之后,陆云泽才小声嘟囔:“你可得把皮夹子藏好了,要是被别人看到那些照片,我就丢人丢没边了。”   贺邵承发动轿车的动作一顿,接着才低笑了一声,“嗯,我把其他的照片都收起来,以后只留那一张。”   两个人终于回家,曾姥爷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吃完了雪糕还在那边纳闷怎么外孙和小贺还不回来。他对这间洋房也熟悉,并没有什么拘谨,自己就楼上楼下溜达了几圈,还在客厅做了会儿健身体操。外面的铁门终于开了,他赶忙开门出去——“哎,终于回来啦?”   陆云泽在那边拉着大门,和姥爷摆了摆手:“嗯!办完上网的事儿我们又去买了个菜。”大铁门也挺沉,让他的胳膊都酸了,“哎,以后一定要装一个遥控门,一按按钮就自动打开的那种……每次都得我下来开,也太费劲了。”   他们家大铁门上还有个小门,如果光是人进出,只需要开小门就好了;但贺邵承要开车进来,就必须把两边的门都拉开。   陆云泽擦了把汗,见贺邵承把汽车停好了,接着就过去帮忙从副驾驶座上拿菜。   买的那条扁鱼当然是在菜市场当场杀好的,现在已经是死鱼一条,肚皮都被掏得干干净净。说起来那塑料袋也已经很厚实了,但莫名其妙的还是漏了一点地方,一拎下来就滴落了不少血水。陆云泽皱着眉检查轿车里面,还好,就是坐垫有些地方被弄脏了。   “没事,刚好要洗一洗坐垫了。”贺邵承并不在意,“先进屋吧,这边太阳太晒了。”   “嗯,奇怪,也扎了两层塑料袋的啊……”他嘟嘟囔囔的进了屋,直接把鱼扔到厨房的水槽里去了。菜市场的师傅虽然会帮忙把鱼肚子上的鱼鳞处理干净,但鱼鳍、鱼头附近还是得自己回来仔细刮刮。   大铁门又被拉上,只剩轿车停在了院子里。   有曾姥爷在,烧饭当然不能少了他,尤其今天还买了一条扁鱼回来。   原先日子苦的时候,猪肉那是真的只有过年才能尝尝味道,平时看着自家养的那条猪,都只能闻闻臭味,绝不可能吃上一口的。曾国强年轻的时候也会想方设法的给媳妇和女儿弄点好吃的,于是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去野池塘里捞鱼。   老头子一边刮着鱼鳞,一边和外孙说着过去的事儿:“那会儿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好多池塘都是大队承包了在养鱼,里头的鱼又大又壮,但不能随便去捞,捞了算偷,要被处分的!但是饿起来的时候可真要命啊,有的人就实在受不了了,趁着天黑的时候偷偷去捉。姥爷我呢胆子小,就去后面山上的野池塘里捞鱼,一般也捞不到什么大鱼,能有那么一点小鱼苗苗就不错了。但是有一次,我就给摸到了一条特别壮的,起码得有两斤……”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在边上听着:“那吃上了没?”   “当然吃上了,又不是偷的,别人也管不着咱啊。不过说起来,红烧鱼是要加糖的,可那会儿糖也金贵呢,家里拿不出来!”曾国强笑了笑,把鱼肚子又冲洗干净,沥完水之后就准备下锅先煎一煎了,“一顿鱼也金贵,我想着办法要把它弄好吃点,就去拿了家里的干辣椒,和着那新鲜的青辣椒,做了个辣椒酱出来。”   曾国强这辈子也是和辣椒有缘,“做的可不是现在卖的那种‘油泼辣子’,是货真价实的辣椒酱。我就用它烧了那条鱼……嘿嘿,那可是姥爷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鱼。”   贺邵承在边上洗干净了菜,跟着笑了,“姥爷还会做别的辣酱?那有没有想过给‘曾老头’添加一个系列?”   曾国强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已经在那边研发了,我和你们说啊,接下来要生产的酱,品种可多了。除了新的辣酱,还会有牛肉辣酱,花生辣酱,鸡肉辣酱……我是觉得创意都挺不错的,不过他们还挺严格,说要继续做实验,把那炒制的温度,原料的量什么……都定在一个最恰当的位置。”   陆云泽眨巴了一下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姥爷说这件事呢!   曾老头辣椒酱要有新系列了!   鱼肉在锅里逐渐变白,曾国强加了一勺酱油进去,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我估摸着今年年底能够上市吧……”   作者有话要说:TIP1:1948年11月,兰德的公司在美国市场上投放了第一台即显照相机拍立得95型。使用时按下快门后可以马上拉出胶片,胶片的底片和相片是夹在一起的,一分钟后就可以把相片剥下来。这种照相机为业余摄影爱好者和许多从事特殊摄影工作的人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TIP2:吃木耳一定要现泡现吃,煮熟了再吃。不要吃隔夜泡发的木耳,否则会有米酵菌酸中毒风险。   TIP3:搜索引擎发展史:1990年Archie是第一个自动索引互联网上匿名FTP网站文件的程序。   1993年ALIWEB,如果网站主管们希望自己的网页被ALIWEB收录,需要自己提交每一个网页的简介索引信息,类似于后来大家熟知的Yahoo。   1994年1月,第一个既可搜索又可浏览的分类目录EINet Galaxy (Tradewave Galaxy)上线。   1995年3月,雅虎公司于美国美国加州森尼韦尔市成立,4月12日于华尔街上市,上市第一天股票价值达到5亿美元。(雅虎搜索引擎的设计从1993年就开始了)   1996年,两名斯坦福大学的理学博士生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建立谷歌搜索引擎。 第116章 高考状元   他们吃了顿饭,接着就各自回房间午休去了。陆云泽想到之前照片的事,脸颊脑门就自己开始发烫。他催着贺邵承把照片扔了,贺邵承则坐在床边,将那几张小相片拿出来,仔细地放在了一个铁皮盒子里。接着,他又将铁皮盒子收到了书桌的抽屉中,只要不来乱翻,肯定是不会发现那些记录了陆云泽睡颜的相片的。   “姥爷不会乱动我们的东西,么儿,这样总好了吧?”他低笑着,“我就只留了一张。”   “你这个家伙……”陆云泽看着那皮夹里的自己和贺邵承,忽然觉得那张站在一块儿的相片都像是别人新婚夫妻去拍的结婚照了。   耳根又一次烧了起来,他赶忙让贺邵承把皮夹收好,自己是反正不想再看到那张照片了。贺邵承却低头又凝视了一会儿两年前的自己和么儿,目光中都满是没有察觉到的温情。他和么儿两个人都是一起行动,所以目前陆云泽还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皮夹,只有他贺邵承会随身带着一个。   他又独自笑了一声,接着才将其合上,放在了电脑桌边。   “好了,下午会有安装网络的师傅来,么儿你肯定累了,稍微睡一会儿。”   “要你说……”陆云泽已经脱掉了鞋袜,将双腿往床上一放,直接滚到了软绵绵的毯子里去,“你要进来就快点,否则我要把蚊帐拉起来的。”   贺邵承抿着唇低笑,跟着在床边坐下了。   因为下午电信局的师傅随时都可能来,这一次的午休时间也很短,只稍稍睡了一个小时。陆云泽揉着眼睛坐在一楼的客厅和曾姥爷一块儿吃西瓜,随便看着上海本地台的节目;而贺邵承正在后院,赤着上身打了一套他之前在武馆学的拳。学武打,技巧很重要,但勤学不怠才是根本。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种专门练习的地方,但也时常会自己在家打上一套,活动活动筋骨。   电信局的师傅下午三点抵达。   他也是第一次给住在洋房里的人安装网络,进屋的时候眼睛都是瞪圆了的,赶忙从自己的工作包里拿了两个一次性塑料鞋套出来。但曾姥爷哪要他这样客气,还去泡了杯茶水给这个安装师傅,跟着上楼一块儿瞧这“网线”的安装方法。这间小洋房里本身装修得就很好,每个房间都有一台固定电话。安装网线其实也简单,就是把固定电话那边的电话线拉一条出来。   陆云泽和贺邵承站在边上,其实也没怎么看懂是怎么弄的。总之两根线分别在两台主机后面插上,接着师傅又打开了IE浏览器,输入了一个网址,进入上海市电信局的内页倒腾了一会儿。   桌面上多了一个“拨号上网”的图标。   “好了,需要上网就点击这个图标,基本上信息都默认好了,不用改。不过万一弄没了,其实也很简单,在这边把区号和你们家固定电话的号码输入进去就行,再点击‘连接’。”师傅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你们两台电脑我是连的一根线,所以两台之中只要有一台联了网,另一台也就跟着联网了,计费按照一台来计。”   边上曾姥爷把茶水又递了过去,电信局的师傅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喝了一大口。   “哎,好的好的,谢谢你,那这网可以干啥?”曾国强在边上特别好奇,“有啥新奇的东西不?”   “可以连接到万维网……”万维网就是WEB的意思,其实就是后世的各种“网页”,并非特指某个网站,“我觉得有一个比较好用的搜索引擎,我把地址给你们保存在收藏夹。”   喝了茶,师傅的嗓子也润了润,愿意和这户人家多聊两句,“叫雅虎,是去年出来的,哦对了,‘搜索引擎’的意思就是可以通过输入一些你感兴趣的关键词,把相关的网址都给你找出来。不过我们国内这边网速还是比较慢的,开什么网页都得等一等……”   他在IE浏览器的网址栏里输入了“”,按下回车。   陆云泽的眼睛眨了眨,接着便露出了有些惊喜的表情。   当时意识到这个年代还没有GOOGLE时,他还叹息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查询网络上的信息。没想到雅虎居然已经出现了!他和贺邵承对视了一眼,脸上的酒窝都冒了出来,那份惊喜让贺邵承都不禁愣了愣。   曾姥爷则在边上好奇地探头探脑,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屏幕上冒出了点东西。   最早时期的搜索引擎其实还不能算完全的“搜索”,它更多的是提供了一个目录网页,即可以通过筛选不同目录下方的小标题来查询相关的信息,并不能直接带用户前往用户感兴趣的内容。但就在今年,雅虎公司在主页的上方添加了一条搜索框,所以在目录筛选的同时,“搜索”概念也终于清晰了起来。   后世国内独大的“百度”搜索起先也是如此,随着时代发展才逐渐摒弃了目录导航,只留下那一个清晰的搜索框。   曾国强眯了眯眼睛,发现屏幕上都是自己看不懂的鸟语,那张期待的面孔就垮下来了。   “怎么……都是……外文啊?”老头子只认识汉子,英语那是基本一窍不通的。   “国内的站还比较少……虽然有几个公司在做互联网这一块,但也不是提供给普通用户的。”师傅挠了挠头,“你们家两个小伙子应该看得懂英文吧?还是国外的网站内容比较丰富。”   曾姥爷叹了口气,但也只能作罢。   谁叫现在国内互联网门户时代还根本没有来临呢?谁叫他这个老头子,连英语都没学过呢?   电信局的师傅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于是也不好多耽搁,把这杯茶水喝完了之后就走了。他们上网要付网费,这种上门安装的服务也是纯免费的,让曾姥爷都有些不好意思。他又去楼下烧水泡茶,陆云泽和贺邵承则是不禁坐在了彼此的电脑前。   贺邵承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不同的目录导航上。   他的英语很好,看这种东西根本都不需要花时间在心里翻译。   “这是……外国人做出来的。”眼眸垂了垂,他随意点开了一个NEWS类别,页面停顿了许久,接着才看到了一条条最新的新闻播报。   陆云泽也跟着随便看了看。   不过他其实好奇的还是别的东西,于是回到了主界面,在搜索栏里输入了“mailbox”,想要看一看国外是否已经有成熟的电子邮箱。既然打算和贺邵承在互联网产业发展,那么显然,还是要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做起。   目前的中国互联网就像是一张白纸,只有偶尔几个地方开始有人摩挲着试图在这样白纸上留下一点自己的印记。直接去好高骛远的制作在线购物、在线视频,甚至是在线游戏那都是不合理的,光目前的网速都无法支撑那么多想法。   他只想从最最最基本的“交流”上入手。   页面刷新了出来,陆云泽的目光落在了那醒目的“Hotmail”上。   已经有了。   他点了进去,第一次见识到了1995年,才刚刚成立的hotmail页面。   贺邵承也转过了头,看向了么儿的那台电脑:“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在线的电子邮箱……”陆云泽让他坐过来了一点。   贺邵承也已经接触电脑多天,此时不用么儿解释,就已经明白了“电子邮箱”这个词语的含义。现实之中要寄信,除却写信,买信纸的过程,用户自己还必须前往邮局,付费将信件寄出。中间等待的时间依据距离长短而决定,但总之就算是本市室内,也鲜少能在一天之内寄到。   但是如果让网络变成寄信工,只需要几十秒或者几分钟,这封信件就能投递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中。   贺邵承的面孔严肃了起来。   “它很特殊,是在线的,不需要我们下载什么程序,只要连接网络就能使用了。”陆云泽过去没觉得多么惊奇,现在却是忍不住发出了感慨,“国外电子计算机和互联网确实要比我们发达很多,我感觉国内应该还没有任何一个这样的电子邮箱。”   贺邵承微微一顿。   “么儿,我想……试一试。”   “嗯?”   “先试一试这个电子邮箱。”   他和陆云泽都是英文无障碍的,很快就注册了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邮箱地址,接着再在各自的电脑上进行邮件撰写。陆云泽只是简单的写了一个“Hi”,贺邵承那边却是认认真真的编辑了一段问好的话语。两个人同时点下了“Send”,接着便是等待。   上海这边尽管已经是全国唯二能够上网的地方,但毕竟这个年代有这个年代的技术限制,网速是真的不快。   大约两分钟之后,陆云泽才看到自己的收件箱里多了一个提示。   他的眼睛亮了亮:“来了!我这边收到了,贺邵承,你呢?”   贺邵承也“嗯”了一声,打开了收件箱,只见发件人赫然是陆云泽注册的那一个账号。   他盯着屏幕,与此同时,指腹也下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起来。   “么儿……你刚才说,国内还没有这种电子邮件收发的软件或者应用。”贺邵承轻点着桌面,侧眸看向了身边的陆云泽,“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很大的市场。”   “像姥爷那样不懂英语的人大有人在,就算会一些英语,中国人肯定也还是更习惯中文的应用环境。”他平静地说着,大脑则是在迅速地思考,“我们手里有钱,不缺钱,大可以先做一个免费的电子邮箱出来。”   陆云泽看着他,一点一点露出了自己的酒窝:“嗯,想做就做,不过可能像Hotmail一样直接就做成网页版的还有点难……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把软件做出来,在网络上开放下载……”   不过说到这个,他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来了,“不过,现在国内本身上网的人就不多,也还没有一个聚集性的浏览场所……做出来了之后没人用可怎么办?”   “先在企业进行免费推广。”贺邵承又扫了一眼hotmail的页面,“电子邮件发送信息的形式还是很正式的,当然私人交流也可以通过电子邮箱,但相比于散在的电脑用户,其实那些已经有电脑的企业可能更需要这个应用。比如姥爷的厂子里,目前他们也只是通过计算机进行一些账务处理和数据记录,但文件要提交到姥爷手里,还是必须打印成纸质。如果能够通过电子邮件的方式进行发送,我相信……他们肯定会乐意的。”   “你可真是……”陆云泽不禁叹了口气,“太聪明啦!”   虽然就目前而言,贺邵承连基础的Visual Basic程序都还在学习之中,但是他的思路却是很清晰的,甚至连后续的大致规划都已经有了雏形。尽管刚才已经发送了一份文件,但对于这个hotmail内部不同栏目的设定,贺邵承还十分有兴趣。他又仔细地查看了许久,陆云泽就陪在他身边,和他他一起聊着电子邮箱的事情。   有了第一个目标,连他都跟着兴奋了起来。   全家唯一泄气的就是曾姥爷了,他本来还以为网络上什么都有,想玩什么就玩什么,结果实际上全是鸟语,让他这个老头子根本看不懂。他唯一会的一句英文就是“OK”,还是在厂里赶时髦,跟着办公室里的年轻人学的。他当时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也是个洋气的老头了。   “哎……咋就变成文盲了呢?”   老头子恹恹地换了一个电视台,不知道怎么的给开到教育台上去了。   教育台也经常播放语言类的教学录像,像《标准日本语》、《新概念英语》都是常出现的视频。他刚刚好赶上了《新概念英语》的第一集 ,正在那边讲一个特别简单的课文呢,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在解释。曾国强平时看到这种节目都是直接跳走的,这会儿却停顿了下来——电视屏幕里的讲解老师:“同学们跟我念——Excuse me打扰一下,Excuse——”“一科四——扣丝?”曾国强磕磕绊绊地跟着念了起来,多读了几遍才把舌头给捋顺了。   老头也是爱学习的老头,之前又受到了自己是个文盲的打击,居然认认真真地跟着上了两节课,嘴巴里还在念叨着几个英文单词。他也记住了,这课本叫《新概念英语》第一册 ,等过两天啊,他就去新华书店把这本书买回来!陆云泽和贺邵承在楼上琢磨电子邮箱的事儿,曾国强就在楼下,一边烧饭一边叨叨着刚背过的那一篇课文——“Is this your handbag帕灯——Is this your handbag”最后一句他是最熟练的“Thank you very much!”老头子自己嘿嘿地笑了起来,将一盘子蔬菜盛了出来。   “么儿,小贺!下来吃饭!”他把碗筷都拿好了,接着才走到了楼梯口,朝上面喊了一声。   “哎!这就来了!”陆云泽从屋里头高声应道,顺手拉着贺邵承一起下楼。   一个晚上过的也很快,对于曾老头来说似乎只是一眨眼,接着就到二十五号了。虽然昨天遭受了一点人生中的小打击,但是今天的老头子还是很精神抖擞的。   这可是他两个外孙高考出分的日子!   曾国强起了个大早,天色才蒙蒙亮的时候就出了门,在小洋房的院子里做了一套广播体操。他随身拎了个可以放磁带的收音机,广播体操还是有音乐和节拍的,那叫一个像模像样。   而此时的楼上,陆云泽还趴在贺邵承怀里睡着,张着唇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他已经忘了昨天吵架时自己的那句“威胁”,昨晚不知不觉就滚到对方怀里了,再被贺邵承一抱,躲都没地方躲。而贺邵承也还闭着眼睛,正搂着怀里么儿,彼此的额头都抵在一起。两个人昨晚睡得也不早,一个hotmail网页被他们翻出了花,那叫研究得一个彻底。   在两个小伙子还在睡懒觉的时候,曾老头就已经把广播体操做了两遍,接着又来了一套太极拳。   他们曾老头辣酱厂平时也很注重员工身体健康,每天早上都会组织做操健身,他自己就跟着学会了,折腾完之后浑身都热乎乎的。   此时太阳还没那么辣,就刚刚冒了个头出来。曾国强虽然在外头运动,但也没觉得难受,反而特别精神。老头子给自己擦了把汗,接着就去楼上换了一套最体面的衣服——白衬衫,黑领带,底下一条黑色西裤。   把自己那几根头发也折腾好,曾姥爷才满意了,开始去院子里拿着水桶浇花。   陆云泽八点钟起床的,下楼看到姥爷这副要去市政府开会的样子,整个人还呆了一呆。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浇过了,现在那是喝饱了水,都向着太阳精神奕奕的,一点都看不出昨天刚回来时那副蔫巴到要卷起来的样子。他还没换衣服,就穿着昨天睡觉的睡衣,头发还睡翘了一小撮,呆呆的顶在头上。贺邵承也跟着走了下来,手上沾了点水,轻轻地帮么儿压了压那翘起来的小毛。不过目光抬起,落到院子里的老人身上时,他也是愣了一愣。   “姥爷……怎么,还穿了长裤?”他皱了皱眉,“现在毕竟是夏天,热着了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陆云泽呆呆的,走到门口去看了看,他姥爷真的是一身西装搭配,领夹都还别着呢!只是说毕竟是个老头子了,这样打扮就没有贺邵承穿西装时的那份帅气,反而十分滑稽。   头上刚压下去的一小撮毛又翘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姥爷……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曾国强笑眯眯的,对着外孙和小贺摆了个时髦的“OK”手出来,“今天二十五号了,你俩要考了上海市第一名,肯定会有记者到咱们家来采访的,姥爷不得打扮体面一点?”   “啊,可是……明天才出成绩啊。”陆云泽又愣了愣,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醒,怎么听姥爷说话都晕乎乎的。   “你不是说,要是你俩是第一名,今天就能有老师打电话过来么!”曾姥爷把浇花的桶放到了一边去,“哎哎,么儿你这个小猪,自己出成绩也不上心。你歇着去,反正姥爷已经做好准备了!到时候你被记者拍了个头发翘起来的样子可别怪我啊!”   他嘿嘿笑着,进屋的时候还拍了一下贺邵承的肩膀,“嘛,小贺就很精神。不过这衣服还是太随便了,来,听姥爷的,等会儿吃完早饭,你也去换一套衬衫出来,咱们打扮打扮好……说不定什么时候,电视台的人就冲过来要采访了。”   贺邵承也有些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从他的角度,就算高考又和么儿考了第一名,他也不太想接受这种大肆宣扬的采访——无他,觉得烦而已。不过他并不会告诉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曾姥爷,于是还是乖乖的去换了一身衣服。刚好么儿脑袋的那撮毛特别翘,他也得去再压一压。   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就重新上了楼,只剩下曾老头一个人在厨房里准备早饭。   陆云泽站在镜子前,头发都湿了不少。   那撮估计是睡觉的时候压在贺邵承胳膊上了,压了一晚上,现在就硬生生的往上翘,十分难打理。最后他都绝望了,只能去拿了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一瓶摩丝过来,给自己压了一点。摩丝虽然能够定型头发,但是这样一喷,头发就会结块,总之不会舒服。他又叹了口气,接着才开始和贺邵承一起刷牙——“姥爷好兴奋呀,我都怕我们两个没考到第一名,让他失望……”   贺邵承含着牙刷,说话也有些含糊:“没事的,相信自己。让姥爷开心开心。”   自三年前入学开始,他们就始终占据着复旦附中的前两名,成绩稳定到连老师都觉得不用担心的程度。尽管这只能代表复旦附中的水平,但是贺邵承又回忆了一下那套卷子——是真的很简单。其实他考完试还大致估了一下分,自己应该只会在语文作文,英语作文处被少量的扣掉一点,理解虽然也不能完全确定,但总之来去肯定在五分以内。么儿和他的水平相当,两个人经常考出并列的成绩,应该也是一样。   陆云泽拿毛巾擦了一把脸。   早饭是曾姥爷亲手做的葱花饼,再配上刚煮出来的白米粥,香喷喷的。老头子吃完饭还去好好的洗了一把脸,真的是把自己弄得体体面面,时刻准备着迎接记者、班主任和来自大学招生办的老师呢!在他们农村人眼里,家里能考出个大学生,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要是上的重点大学,基本就和古时候考了状元一样——要戴上大红花去街上游行的!曾国强泡了杯茶,一边给贺邵承倒,一边叨叨着过去的事儿——“么儿还小的时候,隔壁村有一户人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直接村大队出钱,给请了放电影的过来。我就带着么儿去看电影,露天的,往那儿一坐,随手揣一袋子瓜子。”他吹了吹茶水,不禁笑了,“那个时候,么儿还没见过世面,就拉着我的手说,他以后也要考重点大学,这样就有免费的电影看了。”   贺邵承眨了眨眼,脑海里跟着冒出了一个幼年陆云泽的样子。   他的么儿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的模样,白白的,小时候估计那张面孔还要更圆一点。不同于农村的其他男孩子,么儿肯定是不淘气的,走到哪儿都会跟着,绝不乱跑……   他的耳根慢慢地泛起了一层红。   “那会儿的么儿可爱吧?”曾姥爷抿了一口茶,这厨房柜子里翻出来的茶叶可真不错,居然比他在平县花大价钱买的还要香。   “嗯,可爱。”贺邵承点了点头,不禁抿出了笑。   “好了,姥爷我在下面等着就行,你和么儿想倒腾电脑就去吧。那小猪估计已经去盯着电脑玩儿了。”曾老头摆了摆手,“不过记得别盯太久啊,对眼睛不好。”   “嗯,厨房里还有点葡萄,我去洗一点,姥爷你在这儿吃。”贺邵承站了起来,暂时还没有告诉曾姥爷自己在互联网这一块的打算。   陆云泽确实在楼上倒腾着电脑。   他只会Basic语言,而且当初学的也是单机操作,让他弄个能传输文件的东西他是肯定不会的。但现在联了网,他至少可以去查一查信息资料,稍微自学一下这块需要的技术和硬件设置。贺邵承上来时还端着一碗葡萄,直接放在了他的身边。头微微低下,他凝视了一会儿此刻的页面。   “这是……什么?”   “唔,一个国外的信息技术交流论坛。”陆云泽也是胡乱摸到的,“这里是程序开发的子页面,我先随便看看……”   贺邵承又定了定目光,终于跟着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把这个网址告诉我,我也看一下。”   陆云泽乖乖地“嗯”了一声,刚把那串网址报过去,脸颊上就顺势被啄了啄。贺邵承的动作也很自然,让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脸红,接着就又一块儿学习起程序开发的知识了。   他们两个在这一领域都是新手,看了一个上午,虽然学到了不少东西,但更多的却是意识到开发程序这种事不可能靠两个人来单独完成。炒股,做投资,弄证券,贺邵承都可以自己干,靠自己敏锐的直觉和报刊上看到的信息来决定每一步的动作;但是涉及到开发程序,还是需要更得力的助手才行。   边上的一碗葡萄已经吃完了,贺邵承敲了敲桌面,“不如这样,我们去注册一家公司,招募一些员工。写代码这种事不可能只靠我们两个完成,我们需要其他人来帮忙。”   “嗯,行啊,”陆云泽想了想,“还记得之前那个李良生吗?我感觉他应该是懂一点软件编写的,可以先联系一下。上海这边海外归来的年轻人应该也不少,如果有人才也可以拉过来。反正你账上最不缺的就是钱,都招过来好了。”   敲定了情况,贺邵承点了点头,接着便站起了身。   此时又到了中午,他和陆云泽的生活节奏还是稳定的,虽然早晨可能起得没那么早,但一日三餐都会按时吃。曾姥爷也已经在厨房里头准备起来了,他早晨还出门了一趟,去买了一袋子新鲜的基围虾呢!   这基围虾原先他都是直接下锅煮,吃的时候再剥虾线。但是一煮熟,那虾线就跟着烂了,没法一口气抽干净。这回他在摊子上和人学了挑虾线的技巧,直接捏着活虾,拿了根牙签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挑了一遍,之后再下锅开煮。此时虾肉已经全部煮熟,放了点小葱和生姜,盛出来放在桌上。   “啊,姥爷,你买虾子啦?”陆云泽看到基围虾,脸上的酒窝就露出来了,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拿了一个过来剥。虾皮扔在了碟子里,一整个虾仁又壮又干净,吃得他一口满足。   “是啊,就知道你小子喜欢。”曾国强也乐呵呵的,“吃吧吃吧,厨房里还有一个汤,马上姥爷就过来啊!”   “嗯嗯。”陆云泽咽下了虾仁,顺手又剥了一个,看到姥爷进了厨房,赶忙直接塞到了贺邵承的嘴里去。   桌上的碗、碟、筷子都放好了,一家人都坐了下来,又是个热热闹闹吃饭的时候。然而刚刚拿起筷子,就听到楼上的手机响了。陆云泽一愣,因为听铃声响的好像是他的手机,不过几乎只差了几秒,贺邵承的那一部也跟着响起来了。   “???”他和贺邵承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迷茫。   只有曾姥爷,那眼睛是越瞪越大,嘴角咧开的笑是越咧越高。他跟着吸了一口气,都没吐出去,整个人高兴地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肯定是成绩来了!!么儿,小贺!!快去接啊!!!你们两个肯定考了状元了!!!”   老头子接着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也不继续坐在桌边上了,高兴的站起来鼓掌。陆云泽倒还没那么自信,眨了眨眼睛后小声道:“啊,我觉得,也不一定是……”   “么儿,先上去接电话吧。”贺邵承拉住了他的手,“是不是,接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饭也没动一口,直接就往楼上走。曾姥爷当然也跟着,如果他不是个七十岁的老头,估计都能蹦蹦跳跳着上楼了!主要是这年头基本没有“垃圾电话”,陆云泽和贺邵承的手机基本上一个星期都不响一次。现在却两个手机一块儿响了——不是学校里找他们,还会是什么呢?   曾国强对自己外孙和小贺考了状元这件事信誓旦旦。   那边电话都已经快要自动挂机了,陆云泽赶忙接通,对着手机轻轻地“喂”了一声。贺邵承也是一样,说了一句“你好”。   对面真的是他们学校的老师。   打给陆云泽的是班主任,女班主任现在已经激动得嗓音都尖了:“陆云泽啊,你和贺邵承在一块儿吗?考试院那边的成绩出来了,你们两个……真的考了状元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还有些不敢置信。   “我和贺邵承的成绩又一样啊?”   “是啊,一模一样的分数,距离满分只差十分!”班主任高兴极了,“昨天就有消息传过来,说这回有两个理科状元,但是没确定消息,我也不敢和你们说……现在是确认了!成绩单下午就会送到学校里来,明天学校还要组织一个年纪大会,安排你和贺邵承上去发言怎么样?就稍微说说自己是怎么学习的,然后祝福一下所有同学就行!”教出了两个状元,她也是扬眉吐气,“学校这边也要给你们发奖学金的,对了,你们两个第一志愿都是复旦对吧?复旦招生办那边说不定今天也会去你们家。”   “啊?可是……我和贺邵承的专业,不都已经选好了吗?又没什么要改的。”填报志愿的时候专业也是要填写的,陆云泽皱着眉看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显然他也得到了一样的讯息。   “可以改的,录入学校了之后专业还是可以变的。而且复旦大学那里也应该会给你们两个优秀的学生准备奖学金……”班主任笑着,“就是你呀,云泽,你别怪班主任多嘴,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么?你的分数,去报那什么文物与考古专业,实在是太亏了一点。”   “嗯……谢谢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陆云泽是没打算更改专业,但是面对高中这样关切自己的老师,他也没有直接拒绝。   他终于挂了电话,边上的曾姥爷立刻紧张兮兮地凑了过来——“咋,是状元吧?”   贺邵承那边的电话也挂了,含笑点了点头。   “我和么儿成绩又是一样的,并列第一。”   “哈哈!我就说嘛!!哈哈哈!!!”曾国强高兴地直接跳了起来,“我曾国强的外孙考了状元!考了状元!!”   老头子那叫一个喜上眉梢,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啊!虽然外孙不跟着他姓,小贺也和他其实没任何血缘关系,但曾老头就是觉得自己现在沾了文曲星的金光。   他两个外孙都是状元了,他老头子可是状元的姥爷!   “我……我要打电话,哎呦!我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厂子里的人,我和你们说,他们早就在猜这回你们考不考得了状元了!”曾姥爷赶忙去隔壁摸自己的手机,“我的老天,赶紧的,今天还要去买点纸钱,烧给你姥姥和你爸爸,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小贺你也赶紧给你妈妈烧点,你妈妈肯定高兴呢!”   老人家念念叨叨,每一个字都流露着喜气。   陆云泽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哎,姥爷,你是不是还要把我贺邵承捆上大红花,用敞篷卡车拉出去游行示众啊?”   “哎,可以啊,说起来是要给你们两个弄那大红花,就过去结婚那种。”曾国强一拍大腿,居然觉得这主意不错,“哎哎,可惜你俩没报清华北大啊,这样,我再去找人定做一个横幅,到时候咱们平县家门口拉一个,曾老头辣酱厂门口拉一个……”   陆云泽只是开玩笑的,根本没想到姥爷还当真了。   他睁着眼睛傻乎乎的呆在那儿,连贺邵承都在边上用手抵住了唇,笑得腮帮子痛了。把他和么儿放在卡车后面游行,那算什么?古时候斩首示众都没这样的吧?他笑归笑,但也不想自己真的被展览出去,赶忙揽住了姥爷:“千万别……我和么儿本身就成绩好,考第一也不算什么。姥爷,你冷静一点。”   “哎!你俩咋不懂呢,这可是高考,高考状元!”曾国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我先打电话去了,不和你们说了啊。”   接着,曾老头就匆匆地去了自己房间,开始一个一个的拨号。   陆云泽又愣愣地看了一眼贺邵承。   他发呆的样子特别傻,但傻里面又透着点可爱,让贺邵承忍不住地想要亲吻此时的么儿。左右姥爷去隔壁了,他也没有压抑自己的这股欲望,伸手把人拉进了怀里。   “我们的名字……又并排出现了。”他低笑了一声,温柔地吻住了么儿的唇。   曾国强在隔壁高高兴兴地打电话,而他的外孙则在屋里,被贺邵承压在门板上亲吻。 第117章 门板后的亲吻   陆云泽贴在门板上,甚至都能听到姥爷在隔壁高兴的打电话声,正不断的和厂子里的员工夸赞着他们两个。而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他却被贺邵承又一次按照双手,就像当初话剧节在化妆间时那样,深深地亲吻。   舌尖交缠的动作让陆云泽有些无法喘息,发出了一点特别可怜的,仿佛是小猫崽那样的“呜”声。   贺邵承扣着他十指的双手又紧了几分,丝毫没有因为么儿的低哼而停下自己的动作。   尽管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高考成绩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手里有花不完的钱,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然而毕竟是为之辛苦努力了一整年的事情,贺邵承不得不承认,在接到校领导电话的那一刻,他的内心还是充满喜悦的。而这件事最让他感到兴奋的却不是自己考了第一,而是自己又和么儿一起考了第一。   他们两个的名字,没有前后,不分上下。   只会并排出现在一起,就像结婚证书上夫妻两人一样。   贺邵承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总是在期盼着一些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他对陆云泽的独占欲就是如此——他不仅要把这个人彻底地划入自己的范围,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么儿是他的。   只是说,此时的他还不能实现这个愿望罢了。   陆云泽艰难地喘息着,或许是因为能够听到曾姥爷说话的缘故,他的心脏一直在怦怦地跳动。唇瓣被贺邵承吻着,他平时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分出别的注意力?但此刻却不得不绷紧着神经,去听着外面的动静。万一姥爷走过来了,又要来找他们,他还好把贺邵承推开……   但实际上,曾国强一直在兴奋地打电话。   光是李婶子那儿他就说了有十来分钟,除了告知这个好消息以外,他们两个还商量了一圈这“状元宴”怎么办的事情。李婶也是一直看着陆云泽长大的,陆云泽在她眼里简直就像是半个儿子了。接着,曾国强又打电话给自己厂子的其他经理,甚至还有交流比较多的客户——总之和他有私交,且之前过问过他家外孙考试成绩的,他全都报喜去啦!   而隔壁,陆云泽已经被贺邵承亲得晕了。   嘴唇湿漉极了,已经明显得充血红肿起来,而贺邵承还在按着他亲,只是偶尔间歇的时候会低喃一声“么儿”罢了。双颊泛起红晕,陆云泽现在的耳根子都红通通的,然而接着贺邵承就低下了头,凑到了他的脖间,轻轻地去啄那红着的耳垂。   “你……痒的。”他的嗓音已经开始发颤了。   贺邵承却无法自拔。   他就把自己的么儿按在门板上,反复亲了有半个小时,亲得么儿眼睛也湿漉漉的,嘴唇也湿漉漉的,耳垂上原本那一层细小的绒毛都趴下去了。   贺邵承觉得自己现在仿佛是一条狗,一条致力于让么儿沾染上自己气味的狗。   他很满意这个样子的么儿。   “你……你别闹了。”陆云泽的手指推了推,终于推开了面前的人。因为彼此之间的身高差距,他只能微微仰头看着对方,“肯定被你亲红了,怎么办呀……”   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总之显然是一副刚被疼爱过的样子。   贺邵承身上的那股火又烧起来了。   但这股火对于他这种还不知事的人来说,就只是一团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指向性。屋里明明开着空调,但额头上还是逐渐有了汗。他觉得自己或许又应该去冲一把澡了,冲一把冷水澡,否则下一秒他可能就要抱着么儿重新亲吻。   “去楼下……拿一根冰棍。”他低笑了一声,又啄了啄陆云泽的鼻尖,“就当是吃冰棍吃红的。”   陆云泽吸吸鼻子,也没别的好办法,只能照做。   曾姥爷还在打电话,明明就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他总是能够和电话那头的人聊个几分钟。听各式各样的人夸他们家两个外孙,曾国强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听不腻,现在那是高兴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他还在那里假装谦虚和别人唠呢,并没有注意到隔壁的卧室,房门只能给一点一点的打开。   陆云泽现在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做贼心虚,连头都不敢回,赶忙踩着拖鞋跑到楼下去了。   贺邵承跟在后面,抿着笑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们两个一人一个冰棍,将那冷冰冰的雪糕塞到嘴里,陆云泽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抬眸瞪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用目光谴责着他的胡闹。   贺邵承只是微笑,那副大尾巴狼的样子已经和上辈子毫无区别。   而且在他眼里,么儿现在的表情根本算不上“瞪”。   只是软乎乎地瞅了他一眼罢了。   桌上的菜都已经放了半个小时,虽然并没有完全凉透,但到底不如刚出锅时那样热气腾腾。贺邵承一边拿着雪糕一边上楼找了曾姥爷,提醒对方还要吃午饭,老头子才猛的想起这回事,挂了电话乐颠颠的下楼。   “哎呦,你们两个可真厉害,所有人听到都吓了一跳呢!”看到外孙还在吃雪糕,曾国强也没有多怀疑那红肿肿的唇,只是自己拿起了筷子,扒了一口米饭,像是品尝什么美味一样高高兴兴地咽了下去,“出息,真的是出息了,好多人都说要带自家小孩过来见见你们,沾沾状元气儿呢。”   陆云泽一听还要见别的人,顿时就扁起了嘴,“啊?我不要……姥爷,你可千万别答应,我和贺邵承又不是关在铁笼里的猴子,拉出去给人展览的。”   “知道知道,人家也就嘴上客气客气的。”曾国强摆了摆手,“放宽心啊,来来来,先吃饭,多吃点。”   吃了顿不早的午饭,曾国强接着就又去打电话了,一点都不腻的。陆云泽和贺邵承站在水池边上洗碗,将碗里的油渍稍微冲冲,放到洗碗机里去就行。他在楼下都能听到姥爷在楼上的大笑,不禁又叹了口气。   “姥爷可真是高兴呀。”   不过说起来,上辈子他高考拿了平县状元,曾姥爷也是差不多的高兴,得了讯之后直接从自己那修三轮车、收音机的摊子上蹦了起来。   陆云泽想着,就忍不住地笑了。   之前班主任还希望他们两个明天去学生大会发言,他和贺邵承一起擦干净了手,接着就上楼忙这件事了。有了电脑,写稿子也方便,想删改就直接删改,不会把稿纸弄得一团糟。   两个人坐在一块儿商量着写了两份发言稿出来,再看看时间,都已经下午三点了。陆云泽打了个哈欠,直接躺到了床上,抱着枕头蜷缩成了一个团。贺邵承自己是不打算睡觉的,就将蚊帐拉好了,又下楼去找曾姥爷。   二十六号,正式领成绩单的这一天,曾国强又换了一套体面的衬衫西裤,跟着外孙一块儿往学校去。   有姥爷在,他们当然不能骑自行车,所以贺邵承第一次将家里那辆虎头奔开到了校门口。校门口的保安都愣了愣,还以为是来了什么大人物,结果里面却出来了个他很熟悉的学生。   陆云泽看了看四周,这校门口路比较窄,他们要是直接往这一停,别的人估计意见不少。   “叔叔,能让我家的车停到学校里头去吗?”脸上露出了酒窝,他站在保安亭门口和对方商量着,“今天来领高考成绩的。”   “哎,就是你,我记得你,你是不是这回考了全市第一?”校内的好消息传播得很快,连保安都知道这件事儿了。他又看了看那辆虎头奔,咂咂嘴,“你家条件可真不错啊,进去吧进去吧,沿着边上的路,停到宿舍楼那边的空地上。”   陆云泽笑着和他道谢,接着又跑回了车上。   校门口的铁移门拉开,贺邵承平稳缓慢地驶入学校,避开了其他同学。曾姥爷还是第一次进他们的校园,眼睛都瞪圆了,一路都在那儿左看右看。这回陪着孩子一起来领取成绩单的家长还不少,有的妈妈还穿了旗袍,就盼着能够旗开得胜,拿个好成绩。陆云泽和贺邵承是已经知道分的,这会儿也不着急,就陪着姥爷先在校园里走了一圈。   看完了整个校园,他们才到了高三教学楼。   曾姥爷虽然年纪大,但腿脚还很利落,这就蹬蹬蹬上了四楼,一口气都没喘。不过刚到高三一班教室门口,教室里的同学们就猛的聚在了窗边——“承哥和泽哥来了!!!”一群人欢呼了起来,“我们班的状元来啦!!!”   他们班平时都很努力,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取得了满意的成绩,所以各个面孔上都带着笑容。陆云泽和贺邵承进了教室,曾姥爷还被一群家长欢迎了。教室里热热闹闹的,陆云泽抿着唇,有点不好意思了,终于挤到了自己座位上。他和贺邵承的成绩单就在那儿,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果然,距离满分只差十分。   他和贺邵承的名次,并列第一。   志愿都已经填报过了,其实校内最后的一点活动也只是走一走流程。但带着这三年的回忆,三年的青春,三年的汗水,每一个人都参与得极为认真。班主任也知道今天会有很多家长来,早就安排了同学去搬了额外的凳子,邀请家长们坐在了教室的夹道里。她含着泪水,感谢了这三年同学们的努力;感谢了三年的幸运让他们聚在一起;也感谢这三年,她作为一个老师,没有种坏花园里的任何一颗种子。   “虽然以后,同学们各自走向天涯海角,但是老师永远都在复旦附中,你们想要回来的时候,老师永远都在!”   班里不少学生都跟着哭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虽然没掉眼泪,但也觉得心口有点酸酸的。   接下来就是学生大会,他和贺邵承带着曾姥爷去了大礼堂,因为有安排发言,都是坐在的最前面。曾国强作为两个状元的姥爷,也受到了学校的高级别礼遇,不仅和校领导们坐在一块儿,还有一杯专门泡给他的茶呢!他坐在位置上,看着自己外孙和小贺站在上面发言,忽然发现两个小豆丁早已经长大,一个个都比他老头子还高了!   曾国强眨了眨眼,又笑了。   年轻人变高,他老头子变矮,多正常的自然规律啊。   每次高考结束,复旦附中也会评选一些优秀的同学出来,在发奖状的同时给予一些奖学金。虽然奖学金的数额并不高,但是贵在其心意,能拿到奖学金的同学也都高兴极了。头一个领奖的当然是陆云泽和贺邵承,他们两个甚至连奖状都是定做的,有一个特别厚实的丝绒壳子。陆云泽站在中间,身边就是贺邵承,两个人都举着那本厚实的奖状——底下拍照的老师觉得这一张相片不错,当天就去打印了出来,取下三年前话剧节时放的那一张照片,换上了这两个状元的合照。   对于一所学校来说,一口气出了两个状元可是能吹七八年的事情,所以这张照片也一直没撤,就用两个大头针挂在了那儿。两千年以后,复旦附中拿了贺邵承公司捐赠的一大笔资金,终于舍得开始重新装修了,但那一张照片也还好好保存着,装修一结束就给重新贴了回去。   这边高考成绩虽然出了,但距离学校发通知书还有一段时间。曾国强高高兴兴地在上海又玩了玩,接着才回了平县,开始准备外孙和小贺的宴席和自己那七十大寿了。在这一个月里连办两场宴席,也实在是有点没意思。曾国强想了想,最后就只合成了一场。   直接开在了曾老头辣酱厂里。   现在,曾家村的大部分年轻人都在曾老头辣酱厂里上班,和曾国强关系好的也基本上都是厂子的经理、负责人。一些本地的供应商,隔壁市的供应商也很乐意赶过来,所以直接在厂子开办宴席还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厂子本身就有食堂,所以烧菜做饭的那些基本道具是不缺的,不过这回当然不是让食堂的那群厨师烧菜,而是特地去平县最高档的酒楼——牡丹酒店请来的大厨!   八月八号这一天,天色才蒙蒙亮的时候,牡丹酒店的后门就开出了三辆装满了餐盘,菜品,酒水的卡车,直接往曾老头辣酱厂去了。   陆云泽还不想起来,趴在贺邵承怀里来回的蹭。   平县没有网络,所以那两台电脑他们都暂时留在了上海,没高兴再给搬回来。但是没有网络并不能阻止他们两个对计算机编程开发技术的学习,所以后来又直接在李良生那边重新定了两台电脑。李良生还有些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总不会说二十多天就把电脑给搞坏了。结果来的时候就被贺邵承拉着说了一堆关于□□互联网产业的畅想,问他愿不愿意参与进来。   贺邵承长得很沉稳,说话也很沉稳,但就是能有那种带着人热血沸腾的力量。李良生本来就只是个自己折腾折腾电脑,顺便做做微软代理商的活计,结果被这样一唬,顿时就心潮澎湃;再加上贺邵承开出来的工资,他哪还有拒绝的念头,直接就进了坑。   他的编程能力是不错,虽然对互联网的接触还比较少,但听着陆云泽的介绍,他就给折腾了个两台电脑之间的小型局域网出来。如此,就算平县还暂时不能连同网络,他们也能够开始电子邮箱的初步设计了。   三个人之间分工明确,陆云泽负责产品设计,贺邵承和李良生负责产品开发。   他天天在那里画图,铅笔都用掉了好几根。虽然程序的编写是最重要的,但是如果想要把这个东西推广给用户,那么一个良好的页面设计也十分重要——用户可不在乎程序后面都是什么代码,他们只在乎这个东西好不好看,好不好用。   说起来他在绘画这一块也颇有天赋,虽然没学过专门的美术,但是手底下出来的模拟图就是漂亮。而且因为重生过来的经验,在一些子目录的安排上,陆云泽也能有一些十分独到的见解。   但这种东西不可能一口气就画出最完美的来,每一个页面他都来回画了好几遍,累得黑眼圈都出来了。因此此时,贺邵承虽然已经醒了,却还没舍得把么儿喊起来。   陆云泽又趴在他怀里蹭了蹭。   边上的闹钟已经响了,他和贺邵承今天还要好好的打扮一下,可他脑袋都晕,眼皮子简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那样,怎么都睁不开。嗓音又哑又低,陆云泽揪着一点贺邵承的衣服,含糊地开口道:“我不想起来……贺邵承,我不想起来……”   “没事,还不着急,才七点半,么儿你再睡一会儿。”贺邵承轻轻地拍抚着他的背,“我们就稍微换身衣服,开车去厂子也不需要多少时间。”   “嗯……”陆云泽被安抚着,这才松了口气,“那你快点把闹钟给掐了,我听到那个声音就难受……”   闹钟的声音其实也不难听,但整整五年,他们两个都是在用那枚电子表当闹钟,现在只要耳畔响起“滴滴滴”的声音,无论是睡着了还是睡醒了,陆云泽都跟着心里一紧,差点都要生理性地泛恶心了。他把脑袋埋在贺邵承怀里,嗅着对方的味道,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此时也不嫌热,就这样抱着在那边睡。   贺邵承低头,轻轻地摸了摸么儿的发丝。   卧室里的桌面上散落着七八张设计图,全是陆云泽昨晚画出来的,所以现在才会这样的累。电脑则都已经搬去了书房,因为邀请了李良生一起过来的缘故,现在是三台电脑放在那儿。李良生这几天往他们家跑,弄得曾姥爷都和这个小伙子熟悉了,这回吃饭也邀请了对方。他们中午就会在曾老头辣酱厂相见,到时候还能够在厂子里的电脑上再折腾折腾。   隔壁,曾国强已经起来了,正一本正经地站在镜子面前换衣服。   按照农村平时的习俗,七十岁寿宴的老人本人都是穿上喜庆的绸缎衣服,花花绿绿的那种。但曾国强就觉得那衣服丑,一穿上之后整个人都又老了十岁,还不如这西装革履的来得精神呢。他是厂长,现在还是平县这儿的一个小人民代表了,当然不能打扮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所以曾国强还特别认真地给自己系好了领带,又用发油抹了抹头发。有的人还和他说要往脸上擦粉,但老头子已经偷偷试过了,自己面孔黝黑,擦上那面粉之后也还是黑,根本没用。   他又咳嗽了一声,对着镜子前后看了看,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流露着“精神”两个字,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上了七十的老人家。   隔壁屋还没动静,他随便想想都知道是还没起床。说起来这种日子,怎么都该起早一些,不过想到昨晚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么儿和小贺还在那边忙碌,曾国强就顿了顿脚步,没去喊这两个孩子。汽水儿今天也高兴,身上还穿了一件李婶家大姑娘给它做的裙子,狗尾巴从裙子里冒出来,在后面拼命地来回甩。它跟着曾姥爷从左边到右边,似乎也知道今天有一顿大餐要吃。   “哎,你这馋狗,今天带你去吃大骨头。”曾国强嘿嘿地笑了,“你之前的宝宝也都会一起带来见个面的,汽水儿,高兴不?”   “汪!”听到“宝宝”两个字,汽水儿就更兴奋了。   它虽然是狗,但它也是个母亲,每年都会和孩子们见上一两面的。曾国强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才站起来去稍微弄了点早饭吃。楼上,贺邵承见姥爷没过来喊,又抱着怀里的么儿闭上了眼睛。他其实也有些累,只是习惯少睡,不会像陆云泽那样哼哼着起不来而已。   早晨九点钟,实在是不早了,曾姥爷才上了楼,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   “么儿,小贺,起来啦!今天还要去厂子吃酒呢!”   贺邵承睡得浅,立刻就睁开了眼睛,高声回应门外的姥爷:“好的,我和么儿这就起来。”   他是瞬间清醒的那一类,但他怀里的陆云泽就不行了,还在那边揉着眼睛哼哼呢。贺邵承抱着他坐起来,又帮着他擦了擦眼角的脏东西,这才把人给哄着醒了。彼此的衣服都在床头,直接换上就好。不过陆云泽今天是真的很困,扣着扣子就又要睡着了。   “再撑一撑,开车去辣酱厂的路上,你再趴在后座上睡一会儿。”贺邵承伸手过去,帮他扣好了剩下的一排衣扣。   “嗯……”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终于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块儿刷牙洗脸,又一块儿解手,弄完之后还得整理整理发型,把多出来的胡渣刮掉。贺邵承这几天都在忙着做电子邮箱开发的事情,胡子也好几天没刮了,伸手摸摸都能摸到那小小的一个个硬点。陆云泽还有些晕,在浴室里直接蹭了过去,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贺邵承的下巴。   “好扎呀……”   “么儿,别闹。”贺邵承的嗓音很低,目光也跟着暗沉了许多,“现在是白天。”   陆云泽眨了眨眼,在边上笑了。   再过两个小时就能吃上宴席,早饭当然也不用认真的吃,稍微垫一垫肚子就好。他们两个主要是把自己的外形收拾了一下,接着就和曾姥爷一块儿出门了。曾国强在车上还不断地打着电话,毕竟这也是他的七十大寿,过来问好的人那是络绎不绝呢!贺邵承在驾驶座认真地开车,陆云泽也没接着睡觉,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当初说要灌醉贺邵承的事情估计实现不了了。   他们还要靠贺邵承开车回去的,他不能让贺邵承酒驾。   不过总之这次的酒宴也是个喜庆事,一到厂子那条路上,就远远地看到前面拉了两条横幅,一条是祝贺陆云泽和贺邵承考了上海市的高考状元,一条是祝贺厂长曾国强七十大寿的。看到他们一家人的名字,陆云泽还呆了一呆,接着脸颊都整个烧红了。   哪有这样拉横幅的啊!!!这和把他们关在笼子里拎出去展览有什么区别!!   但是曾姥爷还挺高兴:“哎呦,和他们说别这样弄,结果还是弄了……嗯,那大横幅可真气派啊!”   他喜滋滋的,到了厂子门口,还没下车呢,就已经有一群人过来迎接他了。这回办的是个大宴席,食堂餐厅的空间根本不够,所以桌子都搭到空地上来了,一桌一桌的,正在那边摆放酒水。贺邵承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流水席”一般的布置,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他先让姥爷下了车,自己将汽车停到后面的空地去。   陆云泽忍不住嘟囔了:“怎么这样弄……天,我都想走了,这也太尴尬了。”   “姥爷也是难得高兴,么儿,忍一忍。”贺邵承低笑着,“就只是吃顿饭而已,我们和几个认识的人稍微敬一敬酒,应该就能走了。李良生不是还约好了要来给厂子里的几台电脑弄局域网的么?我们可以进办公室里。”   “哎,我就不喜欢人多……”他扁了扁嘴,但好歹考虑着姥爷的面子,全程忍住了。   其实吃个饭也就两三个小时的事情,服务员把所有的冷菜端上来,众人也就分别落座了。曾姥爷还准备了一段发言,拿了个话筒站在外面念了一遍,又是庆贺外孙们考状元,也是庆贺他们曾老头辣酱厂发展到现在所取得的成就。众人鼓掌起来,在举杯敬酒后纷纷开动,一片一片的欢声笑语。陆云泽和贺邵承还没坐下来吃几口,那边带着孩子一并沾沾喜气的家长们就过来开始敬酒了。   还好他们两个可以借着开车的名义,换了普通的饮料回敬。   李良生也是和他们坐在一个桌的。他早知道陆云泽和贺邵承是高中才毕业的学生,但这段时间一块儿工作,他是彻底对这俩人服气了。尤其是贺邵承,那是当之无愧的老板气势。但现在看到他们被一群人拉着沾喜气,他还觉得有些搞笑,在边上一边喝饮料一边偷笑。   那边贺邵承又被一个家长拍了拍肩膀,同时当做了教育自己小孩的模板:“以后你也要和哥哥学,好好读书,知道了没有?”   小朋友不情不愿:“知道了……”   酒宴进行到十二点半,他们两个才终于得以溜去办公室,和李良生一起开始给办公室这五台电脑进行局域网的连接。李良生今天也是带了工具来的,把每台电脑的主机搬了出来,好生倒腾了一会儿。   “行了!”他擦了把汗,“刚好这边有固定电话,我就用固定电话里面的数据线弄了一下。承哥,你看看呢,是不是好连了?”   贺邵承和陆云泽分别在两台计算机上设置了一下,确实连接成功了。   “局域网本身只能通过拖拽文件的方式来分享信息……如果我们把局域网内部就可用的电子邮箱做出来,那确实会方便不少。”陆云泽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之前还考虑过要不要做像hotmail那样网页版的邮箱,但其实,我们先把软件程序做出来就好了。”   “嗯,先把目标放在企业内部的使用上,为了方便工作,或许可以在桌面留存一个小型的提示框。”贺邵承点了点屏幕的右上角,“这样既不会阻挡工作页面,也能够及时的看到邮件信息提醒。”   李良生在边上点了点头:“这个容易,做个缩小化的界面框就好了。”   陆云泽却在一旁沉吟了一声,“我觉得,还是做出两个选项,可以一直悬浮在边角,也可以做出一个屏幕边隐藏的功能,鼠标滑过去的时候再显示出来,鼠标移走就重新隐藏。”   “是可以。”李良生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设计妙啊。”   接着,他就把自己的背包翻开,拿了一张光盘出来。   之前一段时间,贺邵承和李良生主要进行的就是邮箱主界面的程序编写,同时将“写信”这个功能先完善起来——他们制作了一个可自由输入字符的界面,点击“发送”后自动保存为一个txt文件。至于附件功能也已经一并安排了上去,选择“添加附件”就能自动储存,和txt文件合并成一个压缩包。   但目前这个写信功能还很简单,并没有“加粗”“彩色”“字体”的选择,只是一个最基本的输入。这个程序在自己那三台电脑上已经测试得差不多,这次来曾老头辣酱厂,就是对这个基础页面进行进一步的测试。   贺邵承把光盘放进了主机中,指腹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一点都看不出那个“一指禅”的样子了。   屏幕上跳出来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电子邮箱主页,全是按照陆云泽的最终设计设置的,只采用了蓝、白、黑这三个纯色,并没有什么花哨的图案。但唯一特殊的就是电子邮箱的左上角了,那里始终都带着一个“云端”二字logo。   这就是贺邵承定下的名称。   既用了陆云泽的名字中的一个字,同时又暗喻电子邮箱能够实现云端储存,加快人们的信息交流。   陆云泽的脑袋凑了过来,好好地看了看目前的基础页面。   “之后还要补充一个登陆页,不过那个简单,可以之后再做。你们先在弄得怎么样了?确定txt文件能够把信件输入的格式全都保存下来吗?”   “txt只能记录文字和空格,其他的都还不行。”李良生摇了摇头,“不过这一点也会进行下一步的开发。其实用txt来储存信件只是暂时的一个选择,我认为之后还是直接以数据包的形式发送比较好,或者起码用html网页,这样除了文字格式,连图片都能够一并传输。”   他点开了“写信”,进入了目前唯一有功能的页面,“来,试试吧,还需要多测试测试,说不准哪个地方就出了毛病。写程序就是这样,bug满天飞。”   陆云泽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身边的贺邵承。   他们没有人在这个领域有经验,所有的事情也只是在摸索着前进,用自己很浅薄的知识去尝试。不过这样的尝试本身就已经十分可贵,贺邵承也跟着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学习到了许多。   “试试吧。”他冲着么儿点了点头,“可以多写一点特别奇怪的内容,普通的信件格式我已经和良生测试过了。”   “噢,行。”陆云泽一本正经地坐在了这台电脑前,开始模仿第一次接触电脑的小学生,在界面框里输入各种奇奇怪怪的内容。   他在这边测试,贺邵承则是在一旁站了起来,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凝视着新接上的那些线路:“目前国内还只有北京、上海两个城市开放了拨号上网,大部分公司的计算机可能还是面对公司内部进行使用,并不会连接到外网去。”   他看向了李良生,“我觉得我们先从局域网的电子邮箱入手,怎么样?做一个纯粹的办公软件,这样既对硬件要求比较低,也能够保证公司内部信息的安全性。”   “可以,如果能只依靠局域网的邮箱做出来,再弄个互联网开放版本的应该也不难。”李良生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框,“但是,承哥,实话实说,你和我两个人……可没那么大本事。”   “嗯,我知道。”贺邵承抿起了唇,“之后我和么儿回了上海,也会进一步招聘其他的人才……”   “我这边有一个推荐的人,你要不要?”李良生就等着他这句话呢,跟着露出了笑,“刚好他就在上海,海龟,斯坦福大学毕业的,可是绝对的计算机高手——”作者有话要说:TIP1:李良生的年龄比贺邵承大,但贺邵承总有让别人喊他“承哥”的本事~TIP2:作者菌也不是学计算机的,如果小天使您是这一行的,请原谅作者菌文中可能存在的错误~ 第118章 第一次喝白酒   曾国强作为七十寿宴的主人,当然是到处和人敬酒。但他毕竟又七十岁了,还真的没人敢灌他酒,所以老头子就端着杯茶水,高高兴兴地把自己厂子里的年轻小伙子全给弄醉了。他也还记得当初和么儿商量好的,要把小贺灌醉一次的事情,于是酒席结束时,曾老头还去没拆封的酒那边拎了一瓶出来。   牡丹饭店的员工收拾着整个场子,而曾国强则拎着酒瓶,去办公室里找他们家外孙和小贺了。   他作为主人,是把所有的宾客送走的,所以现在时间也不早,都已经到了下午三点。他进办公室时,三个小伙子正聚在一起一本正经的谈话,尤其小贺往那一坐的模样,乖乖,简直就是个大老板啊!曾姥爷摸摸胡须笑了,进去喊了一声。   “哎,也好回家啦!”   陆云泽抬起了头,“姥爷,那边都结束了?”   “当然结束了,不看看这是几点。”曾国强走过来,几个孩子桌上还放着记录纸,不过上面写的东西他都有点看不懂。他也知道自己外孙和小贺最近在倒腾什么“创业”,反正他是不管,年轻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们也别这样认真,每天都在忙活,不休息休息啊?”   李良生在边上,面对着本市最大民营企业的老板,还有些拘谨。   贺邵承则是笑了笑:“嗯,刚刚好,也讨论的差不多了。今天不如就到这里。”   陆云泽在边上也打了个哈欠,“是该回家了,李良生,你怎么来的?还是你那辆小面包车?”   “对,我自己回去就行。”   三个人在辣酱厂的办公室里,也只是说对五台电脑进行一些程序的初步测试,想要进一步完善,还是要之后回去再说的。贺邵承现在也越来越有大老板的气势,直接商定了李良生回去设计某个部分,写好了程序之后再过来找他。   他自己是不困的,上了车之后就稳稳地将其发动,在李良生那辆面包车前面开了出去。曾姥爷坐在边上,手里还拎着那一瓶白酒,都没舍得放去后备箱。陆云泽已经趴在后座开始打瞌睡了,也多亏了这辆虎头奔的座椅宽敞,他直接躺在这儿睡也不是问题。不过在车上睡觉总是没有回家躺在床上舒服,因此一路上他都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在那边休息休息。   曾国强拉着贺邵承,开始了自己的忽悠大计。   “小贺啊,你和么儿也要上大学了。姥爷这段时间是真的高兴……其实到你们这个年纪,就应该喝点酒,来庆祝庆祝……”   “嗯,我明白,但今天要开车,也不好喝酒。”贺邵承笑了笑,坐在那里脊背依旧笔直,明明是个放松的开车姿态,但胳膊上隆起的弧度却提示着底下蕴藏的力量。   他现在就像是一头已经成年的虎,就算趴在那里休息,也依旧令人不得小觑。   曾姥爷嘿嘿一笑:“是啊,所以姥爷特地带了一瓶回来,没开呢都,晚上回去尝尝看?”   他自己被么儿管着,那是不许抽烟也不许喝白酒,于是现在老头子就多了个爱好——看别人喝酒。今天中午看那群厂子的员工喝得颠三倒四,他都乐开花了,现在就还差最后两个没灌倒的——么儿和小贺!   陆云泽趴在后面,虽然闭着眼睛,但耳朵还是好的,当然听到了姥爷这一番话。   他丝毫不知道姥爷也打算把他给灌醉,灌到胡话连篇那种,现在只当姥爷是在配合自己,忍不住地就笑了。   贺邵承还在认真地开车,目光没有落到后视镜上,所以没察觉到么儿的小表情。   “嗯,行。”对于曾姥爷,他还是十分尊重的,基本上都是答应。   曾国强高兴地点了点头,叨叨起了别的事情,“哎,今天桌上那虾饺你们吃了吧?尝到那虾饺的时候,老头子可真怀念啊。当初你和么儿都才一点点高,一米六吧?就去买肉买虾,在自家做馅,第二天一早跑去县城里摆摊……”   贺邵承想到当初的事情,眉眼不禁就柔和了,“嗯,尝了,牡丹酒店的大厨把那份虾饺做得很好。”   “现在当然是好咯,里面都是一个个基围虾,不像当初,只有河虾卖。”曾老头发出了感慨的声音,“我就一直记得,么儿头一天剥虾,剥得两只手都红通通的。之后你就不让他干那活了,全都是你一个人在剥。但你们两个都是小孩子,谁的手不嫩呢?那段日子,姥爷握住你的手……都是毛的呀……”   贺邵承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么儿手嫩,不能干那些粗活;他自己似乎还好,皮糙肉厚,无论做什么都没事。肚子上当初还被张志飞捅了一刀呢,现在还不是照样练了肌肉出来?然而听着曾姥爷这样说,他似乎就成了一个可怜的小不点,十分值得同情。   他笑了笑,心口又一次泛起了那种熟悉的温暖。   在贺邵承的人生中,陆云泽当然是一个重要的角色,这是把他从泥潭里拉起来,拉着他一点一点往光明走的人;而在这途中,曾姥爷给予他的温暖也并不少,只是仅次于陆云泽罢了。   他是真心实意地将这个老人当做了自己的姥爷,尽管实际上,他的姥爷应该是一个德国人。   陆云泽趴在后座上,就听着他们两个人回忆往昔。   汽车开到家门口时他还有些迷糊,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比早上去曾老头辣酱厂快多了。这会儿太阳也烈,他一下车就跑进了屋里去,并没有在外面多呆。之前一直在办公室里讨论,他的嗓子也干了,直接就去厨房里拉开了冰箱门,拿了三瓶冰镇好的汽水。贺邵承接过,喝了一大口,直接一路凉遍全身。   汽水儿也从汽车上下来了。   它今天见到了自己的几个宝宝,五条大狗围在一起,简直像是开会似的“呜呜汪汪”了一阵子。等到那边人开始吃饭,有骨头朝它们扔的时候,五条狗才各自分开,跑去主人那边觅食。汽水儿跟着曾姥爷走东走西,到哪儿都有骨头吃。它吃得饱饱的,之后又和孩子们玩去了,就在厂子门口那一块来回打闹。   玩了一天的狗此时也累了,稍微喝了点水就上了楼,去曾姥爷房里头睡觉。   陆云泽喝完了一瓶汽水,舔了舔嘴唇:“我也还得睡,我觉得我们三个要不都休息一会儿吧,今天还真挺累的。”   曾国强正是这个打算。   他是直接上楼了,没那么讲究;陆云泽还和贺邵承去浴室洗了把脸,刷了牙才一起回房。家里头的床垫软绵绵的,直接倒上去都不怕砸平了脸。他哼哼着蹭上了床,鞋子都是贺邵承帮他拿掉的。   “我这几天为了设计,都累晕了……贺邵承,之后回了上海你就把公司注册好,多招聘点人过来干活。可千万不能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了……”   贺邵承跟着上了床,帮他把那张小毛毯盖好,起码搭一搭肚子,“是的,我也在考虑这个事情。注册公司,招聘人才,给予高薪的同时签订好保密合同……我和你只要负责大方向的把控就好。”   “嗯,就分成三个部门,一个设计,一个开发,一个推广……”陆云泽蹭了蹭,“如果能找到一个总经理来负责前前后后,那就更好了,我们两个可以当大股东,躺在后面赚钱。”   贺邵承笑了:“这哪有这么容易?不过你说得对,到时候就按照这三个部门招人好了。说起来之前李良生推荐的那一个……等去了上海见一面再说。”   “嗯……我困了,我要睡了。”陆云泽哼哼了一声,抱住了贺邵承的胳膊。   贺邵承则低下头,抱着自己的么儿先亲了一会儿。   曾国强平时是绝不会在下午三点半上床休息的,但这次他是真的累了,两个小时简直是一眨眼的事儿,感觉好像才躺下呢,就又起来了。老头子晕乎乎地去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了一点。隔壁还安静着,肯定也都在睡呢。他就过去敲了敲门。   “么儿,小贺,要六点了,起床了啊!”   陆云泽在贺邵承怀里十分痛苦地“呜”了一声。   他只要没睡到自然醒,眼皮子就睁不开。现在哪考虑吃晚饭的事情,他只想趴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再好好的睡上七八个小时。但是贺邵承瞬间就醒了,应声之后就把么儿给拖了起来。因为每天在房间都是抱着对方睡,他对曾姥爷的动静十分警觉。   毕竟万一他没立刻反应,姥爷就有可能直接进屋来喊人了。   今天晚上约好了要喝酒,曾国强也得稍微弄几个像样的下酒菜。把两个小伙子喊醒,他接着就出了门,在家附近的凉菜店里买了点水煮花生,水煮毛豆,接着再去烧鸡店里弄了一整只鸡。中午吃过大餐,现在这几个小菜刚刚好,别的什么都不用添。老头子只花了十来分钟买菜,陆云泽这会儿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呢。   “姥爷……”   “过拉过来,有你喜欢的烧鸡。”曾国强笑了,把自家那长大了的,却依旧白净秀气的外孙招了下来,“中午的宴席虽然热闹,但姥爷觉得我们一家三个人也得单独吃一顿……”   “今天小贺喝点酒,他总不能一个人喝,你也陪着一块儿喝点呗。”   陆云泽眨了眨眼,刚想说自己会醉,白酒是碰都不能碰的——但,但他好想看贺邵承喝醉一次啊!   一个“不”字到口中硬生生变成了“嗯”,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总不至于喝一小口就醉倒。到时候他可以慢慢地抿,慢慢地抿……   贺邵承在厨房,把几个小菜都放到了碟子里,将其端着出来了。   陆云泽已经拆了那酒盒子,拿出了里面的青花瓷瓶——还设计的挺文艺。他接着又去看了看牌子,还好,不是茅台这种度数特别高的,只是一瓶青花郎,四十四度。不过酒瓶子开口还有点麻烦,表面那一层塑料包裹得死紧,用指甲去扣都扣不下来。曾姥爷见他折腾半天还没把酒瓶子打开,在边上摇了摇头。   “一看就是个没喝过酒的,么儿,我和你说,有的酒瓶子还要直接撬开呢,盖子和瓶身都是一体的。”   “还有这种??那酒是怎么灌进去的?”陆云泽呆呆地眨了眨眼。   曾国强手指甲厚实,不像年轻人那样薄薄一层,比较软。他一掐下去,那塑料皮就破了,扯扯之后扔到了垃圾桶里。不过瓶盖依旧很严实,拔了一会儿才拔出来。那股熟悉的酒香飘了出来,曾国强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可惜我是不能喝哦,来,小贺,姥爷先给你倒!”   “嗯?谢谢姥爷,不过少倒一点就好了。”贺邵承刚刚坐下,“我也没尝过白酒,不知道能喝多少……”   “别担心,你小子肯定行的,你有男子汉的气概!”曾姥爷嘿嘿一笑,直接给小贺弄了半杯过去。   这次拿出来喝酒的都是小杯子,所以半杯也不多,但起码三两是有的了。一瓶子一共一斤,也就是十两,够这两个小子喝呢!陆云泽在边上看到那么多白酒,心想还好这杯不是自己的。结果接着就轮到了他——“么儿,你来二两吧,啊。”曾姥爷用手指在玻璃杯边上指着位置,一点都没少倒。   陆云泽的眼角睁圆了。   “啊……?我能喝这么多吗?”他扁起了嘴巴,小模样特别委屈。   “你比小贺还大呢,这点酒都喝不了?”曾国强把酒瓶子重新盖好了,“试一试,总要试一试的。都是两个小伙子,以后出去哪能不喝酒啊?”   他自己是拿了一杯清茶,高高兴兴地举了起来,“今天也是姥爷七十周岁的日子,来,姥爷先敬你们两个小伙子一杯!”   “应该是我们敬姥爷才对。”贺邵承笑了,立刻拿着杯子凑了过去,轻轻地碰撞了一下。   陆云泽心里想着自己只抿一小口,也过去碰了碰杯。   唇瓣贴在了杯沿上,他还没碰到酒呢,身边的贺邵承已经一口下去,丝毫没有喝白酒那种一点一点抿的意识。杯子里直接少了三分之一,那股酒味让贺邵承顿时皱起了眉。尽管已经咽了下去,但喝酒都是后劲足,就这么一口,贺邵承便感觉到了一个从血液中泛起的热。   他皱着眉,绷着脸,举着酒杯的动作都没变,过了一会儿才吐出了一口气。   带着一点酒的香。   曾姥爷笑得在边上直颤:“小贺,哪有你这样一口闷的,喝白酒要慢一点,这不是在喝啤酒啊……”   贺邵承怔了一怔,“嗯?”   “你看么儿,他那个样子才是对的。”老头子指了指那个还举着杯子没动的人。   陆云泽本来想着赖掉这一口的,结果同时被两个人盯着,他也不好赖了,只能慢慢的,慢慢的凑上去抿了一小口,是真的一小口,喝完杯子里都没少那种。不过舌尖还是触碰到了酒精,他可是一点酒香都没尝到,只尝到了一股辣味,辣得他顿时也皱起了脸,脑袋还摇了几下。   明明他只是舔了一口,这反应却似乎比贺邵承喝那一大口还要重,让贺邵承都不禁低笑了起来。曾姥爷在边上却是鼓掌:“好!好!这是你们两个头一回喝白酒吧?姥爷为你们两个小伙子骄傲!”   “来来来,吃菜吃菜。”他把烧鸡的两个鸡腿分别夹给了么儿和小贺,自己则只拿了一个小鸡翅尖过去,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陆云泽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也感觉到了一丝热意。   今天中午荤菜多,鱼、肉什么的都吃过了,所以面对这道烧鸡,他居然也不贪,就在那儿挑着毛豆吃。夏天一锅毛豆剪去两边的尖,放到水里煮一煮,连盐都不用加,味道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吃着毛豆,时不时地抿一口酒,虽然还没喝多少,面孔却是明显地红起来了。贺邵承在一旁和曾姥爷聊着,酒杯中的液面也是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呦,小贺不错,一杯都喝完了!”曾国强看了看,自己外孙才喝了一两,脸颊已经红扑扑的了;但贺邵承就依旧面色不变,仿佛没喝酒一样,说话也冷静的很呢。曾国强就喜欢这种能喝的,因为他自己酒量就不错。只可惜现在被管着了,他不能和小贺一块儿喝酒,只能给这小子再添一点。   “姥爷,给他加,给他加。”陆云泽在边上笑眯眯地起哄,“他能喝着呢,这边一瓶全给他,他也不一定会醉。”   “么儿……”贺邵承看着身边那已经舌头大起来的人,无奈地喊了一声。   “这小子,坏着呢,嘿嘿。”曾姥爷又给倒了三两酒,同时伸手去刮了一下外孙的小鼻子,“不过你确实能喝,再来点,再来点。”   长辈递过来的酒,贺邵承也不好推辞,只能接下继续喝了。   桌上几个菜都是挑着吃的,其实他们三个也都不饿,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说话。曾姥爷也好奇他们俩之前伙同那李良生在做什么,贺邵承便仔细地和姥爷讲了——“我和么儿都觉得计算机能够改变目前的生活方式,尤其是连接上互联网以后。国外这一块已经发展起来了,人们可以通过计算机来便利生活,比如电子邮箱,电子聊天,电子购物等等……”   曾国强听得一愣一愣的。   “但是国内目前还完全是一块空白,所以我和么儿打算朝这个方向努力一下。目前第一步先是做一个电子邮箱出来,能够在几十秒或者一分钟以内,把信件寄送到另外一台电脑上那种……”他又抿了一口白酒,“我们已经初步构思好了,现在就是要把大框架一点一点的搭出来……”   “诶,那那玩意儿,可以在姥爷厂子里先用用吗?等你们做好了之后。”曾姥爷夹了一筷子花生,“要真能那么快,以后发账单什么的不是快多了?”   “嗯,我们也是这样打算的,会先做一个局域网下面连接使用的电子邮箱,也就是说只给这个公司内部使用。之后再开放互联网版本,只要连接上互联网,就能随意地给别人发送邮件。”贺邵承点了点头。   一杯酒又被他喝完了,尽管看上去他依旧很正常,说话嗓音也没有变,和身边已经软趴趴的陆云泽看上去完全是两个模样;但实际上贺邵承自己很清晰的感觉到了——他的血液在发烫。   酒精让他的身体都跟着烧了起来,大脑也有些微微的发晕。   酒瓶子里还剩下最后二两,曾姥爷一口气全给他了,连最后一滴都没浪费。贺邵承看了一眼身边的么儿,只见陆云泽已经趴在桌子上了,正在用筷子拨一粒花生玩呢。他这样醉醺醺的特别可爱,桌子底下的腿都在来回晃。或许是察觉到了贺邵承的目光,陆云泽还抬起了眼眸,冲着他笑了一下。   “贺邵承!”   “嗯。”他勾了勾唇,觉得这一次喝酒……或许也不错。   一粒花生被陆云泽从盘子的左边拨到右边,滚了二十几圈后才夹起来吃掉,接着再去拿一粒花生过来,继续玩弄。曾姥爷看着自己外孙,忽然觉得这副样子的他好像也一点没长大,依旧是那十来岁的小娃娃。   贺邵承喝完了最后一口白酒。   他一个人喝了八两,陆云泽只喝了二两,但贺邵承此时还能去帮着收拾碗筷,陆云泽就只会坐在沙发上哼哼了。桌上几个碟子收拾了一下,他还要过去帮着洗掉,但曾姥爷笑着摆了摆手。   “你啊,拉着么儿上楼去吧!虽然你酒量确实不错,但头一次喝酒后劲都大着呢,快去冲把澡。”   贺邵承点了点头,“嗯,那我先带么儿过去。”   他转身走到了客厅。   陆云泽仰起头看他,舌头是有史以来最直最硬的一回,“贺邵承……你喝完啦?”   “嗯,么儿,我们上楼。”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伸手过去拉住了那软绵成一团年糕的人。   陆云泽是纯粹被贺邵承拉着走的,也还好,还能自己走路,否则估计都要背着上楼。他摇摇晃晃地到了浴室,贺邵承还去拿了毛巾和睡衣过来。   “冲把澡,然后今天早点睡觉,嗯?”他低声哄着,“好好的洗一把热水澡,出一身汗,酒精就能发散掉了。”   “嗯……嗯。”陆云泽乖乖点头。   他还残存着一些意识,也不喜欢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感觉,这把澡洗得老老实实,浑身都用那搓澡巾搓了一遍。接着,他才吸了吸鼻子,走到外面来穿好衣服,对着镜子刷牙洗脸。镜子里的人面孔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他忽然觉得这幅样子的自己有一点熟悉——就好像是,刚刚被贺邵承欺负过一样。   陆云泽的大脑有点晕,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想被欺负了。   他毕竟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喜欢的人还一直在身边,怎么可能不想做一点更亲昵的事情呢?只是说一直考虑着贺邵承,贺邵承还没到十八岁,所以没敢做什么罢了。不过这会儿或许是喝醉了酒,陆云泽忽然意识到,自己干嘛要考虑贺邵承呢?贺邵承那家伙明明喜欢这种事喜欢得不得了!   他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面孔,贼心怦怦乱跳,但在开门出去的那一瞬间,又给蔫巴了。   他没有贼胆啊。   回了房间,陆云泽看到了正靠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的贺邵承。   八两白酒其实一点都不少,贺邵承此刻其实已经醉了,只是他醉得很安静,外表又特别能唬人罢了。陆云泽跟着上了床,伸手过去戳了戳他。   “我洗好了……你去吧?”   贺邵承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褐色的,此刻就像是一只老虎在盯着人看一样,让陆云泽都愣了愣。他感觉到贺邵承的身体有些热,就伸手过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手腕被紧紧地抓住了。   “嗯?”   “么儿……”贺邵承呼出了一口带着酒香的气,直接拽着那白皙的手腕,把人完全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一点都没有醉酒后的那种烂泥感,反而浑身都硬邦邦的。陆云泽瞪圆了眼睛,接着就被亲吻住了唇瓣。那股酒味他才刚刚刷牙刷掉,结果现在又尝到了,浓郁极了。贺邵承似乎此刻才舒服了一点,抱着自己的么儿一点一点的亲吻了起来。   “你……你还没洗澡啊……”陆云泽艰难地躲开了一点,一边喘息一边提醒对方。   贺邵承就安静地看着他,也不吭声,直接把人压到了床上去。   他只会亲吻这一件事,别的都不会,但单单一个亲吻,在贺邵承手里也能够玩出花来。陆云泽被他按在床上,两个手腕都被压着,一点动弹的机会都没有。面孔被一点一点地啄,贺邵承像是在品尝一份餐后甜点一样。   “么儿……么儿……”他毫不厌倦地低喃着这两个字,然后自己低笑了两声,又轻轻地吮住了那小巧的耳垂。   陆云泽颤抖着“呜”了一声。   还好他刚才进门时把门关上了,否则要是开着,肯定就要被姥爷发现此时正在做的荒唐事了。残留在体内的酒精让他也没有力气推开对方,反而就顺着这股热意,一起沉浸在了贺邵承给他的亲吻之中。耳朵被亲得湿漉漉的,耳朵尖,耳垂,甚至俩中间的耳窝都被亲了。贺邵承四一点都不嫌弃他的耳朵脏,反而觉得那白嫩嫩的小耳朵秀气极了,亲了亲之后又立刻变红,就像是水蜜桃一样……可爱的紧。   曾国强洗完了碗,上楼也冲了把澡。   孩子们的房门已经关上了,估计都睡了。他老头子今天也没有洗衣服的打算,就把那一摞脏衣服扔在边上,明天再说。汽水儿跟着回了房间,曾国强摸了摸汽水儿的脑袋,笑呵呵地坐在床上开始看他最喜欢的《知音》。   然而实际上,隔壁,陆云泽和贺邵承根本没睡。   尽管这辈子的贺邵承还什么都不会,但他知道自己想要谁,于是就仗着这醉意,肆意地亲吻着自己的么儿。陆云泽本来冲澡后还稍微清醒了一点,现在被他嘴里的那股酒味一熏,也跟着又晕乎起来了。   彼此的嘴唇都泛起了红,但贺邵承还是觉得不够,又凑到那白皙的脖颈间,去轻轻地啄几年前留下的那一道疤痕。当初的褐色疤痕如今已经变成了一道银白色的突起,虽然摸上去依旧不平整,但至少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吻啄温柔又充满爱意,让陆云泽忍不住地就低哼了起来。他终于挣脱了贺邵承的双手,不过接着就抱住了对方的脖子。   “贺邵承……贺邵承……”   “我好喜欢你呀……”嗓音软绵绵的,他又笑了起来,露出了那两个甜甜的酒窝。   贺邵承目光暗沉,嗓音低哑的回应:“我也是……么儿,我爱你。”   现在是晚上,曾姥爷不会随意的来他们房间,就算亲红了嘴唇,也还有一整个夜晚去恢复。贺邵承也不再控制自己,抱着怀里最爱的人,一点一点的亲吻,反反复复的疼爱。   夜幕落下,今夜连月亮都看不见,鸣叫了一个白天的蝉也终于安静了,让屋里湿润的接吻声更加清晰了起来。   曾国强之前也好一段时间没在厂子里上班了,现在他自己的寿宴都过了,再不回去也不是个事情。陆云泽和贺邵承稍微在平县呆了几天,接着就被班主任通知回去领录取通知书。刚好他们也是时候回上海了,还要注册公司,招聘其他员工呢。在平县和李良生又谈了谈,贺邵承和他约好了以后电话联系,接着就开车陪么儿一起回了彼此的那栋洋房。   两个人先去学校领取了通知书,都是复旦大学的抬头,只有姓名、专业和新学号不一样。   开学办理走读的手续还不着急,贺邵承主要还是带着么儿去注册了公司,小投资,只注册了一百万的资金。他自己在股市里的资金十分稳定,只要察觉了行情,一个月时间搞出一千万的收入完全不是问题;其他的投资不是他在打理,但放在那也就是个时间的事情,尽管有一些投资会亏损,但加起来总是赚的。   所以对于互联网这一块,贺邵承也根本没有立刻盈利的打算。   公司的名称自然是“云端”,法人是他贺邵承,但股份却是全部归属陆云泽。   陆云泽还有些诧异,晚上躺在床上问他这样做干什么,贺邵承则在一边十分平静地表示,自己以后还要把那一大堆的现金也分给么儿。   “之前是你年龄没到,只能放在我的卡上,但是现在么儿你也成年了,不应该全部放在我这里。”   “可是,我的和你的,有什么区别呀?”陆云泽有些晕,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他和贺邵承都没因为钱的事情起过矛盾,所以也不会有普通谈婚论嫁时那种对资金归属的纠缠。在他眼里,贺邵承是一辈子都会对他好的,就算他陆云泽手里一分钱都没有,这个人都会把他养得好好的。   “没有区别,我的就是你的。”贺邵承笑了,阖上了手中的书,侧头啄了啄对方的发梢,“好了,今天早点睡,明天还要去见一见李良生推荐的那一位呢……据说脾气有点古怪。”   “嗯……行吧。”陆云泽点了点头,滑到了被子里去。   李良生推荐的人名叫王毅伟,确实是从斯坦福大学毕业的。现在是他们去招聘人才,因此贺邵承和陆云泽是亲自上的门,第二天一早就驱车前去了对方的住所。然而今天也是个工作日,陆云泽下了车之后便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他都留学回来了,怎么没工作?居然还呆在家里?”   贺邵承也思索了片刻,“听李良生说,他大学就是学的计算机,可能目前国内也没有可以吸引他的公司吧。总之先去见一见。”   “嗯,走吧。”陆云泽看了一眼,这也算上海市比较体面的一个住宿小区了,对方家庭条件应当是不错的。   他们上了楼,到了门口,因为之前李良生已经帮忙两边通过气,所以当贺邵承敲门时,里面很快就开了门。王毅伟站在那里,人已经挺高的了,但比贺邵承还差那么几厘米。   “你就是贺邵承?”他只穿着一件短袖,下面一条短裤,脚上随意拖了个人字拖。不像是面对一个公司老板,王毅伟一点客气都没有,直接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两个人,“李良生那小子和我说,你们两个很有想法。”   贺邵承露出了客气的微笑:“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可以进去坐下来慢慢聊。” 第119章 云端corporation   王毅伟毕业于斯坦福大学计算机专业,自然是有资本在贺邵承面前傲的。情况也正是如此,当坐下来之后,贺邵承首先将自己公司的主打业务介绍了一番,接着又谈了谈目前打算做的电子邮箱产品——然而对方只是嗤笑了一声。   “你们就只打算做点这个?”王毅伟抱着双臂,往自己的椅子上一靠,“这种东西,我一个星期就能写出来,国外也已经到处都是,人人都在用了。”   “但是国内还没有一个面对中文用户的邮箱,不是吗?”贺邵承笑了笑,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目前中国的互联网发展还处于起步状态,很多东西也要先把基础的东西构建出来,才能往下进行,直接建造空中楼阁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毅伟也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那好,你现在和我来谈一谈你们规划中的空中楼阁吧。”他放开了手,喝了一口自己桌上的可乐,“电子邮箱,即时聊天程序,搜索引擎,美国现在都已经有了,我不需要听你们和我复述。今年还出来了个一个挺有意思的网站,叫Amazon,网上购物这种概念也不用废话……”   “来,告诉我,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新想法?”   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贺邵承依旧露出了微笑。   “完全超脱于这些概念的想法是没有的,但是,云端公司致力于构建一个互联网时代,让人类的生活在方方面面得到互联网的便利。”他点了点桌面,拿出了当初陆云泽指导他时的那句话,“我们的目标就是,让生活中的一切事情都能有互联网的协助。”   “从电子邮箱的角度来说,它当然已经是一个发展很完善的应用,在欧美国家已经人人注册。但是,它的功能还可以进一步细化——就是我刚才和你说过的,企业邮箱。”贺邵承的嗓音很低沉,每一个字说的也很清晰,但语速却丝毫不慢,“对于企业内部来说,信息的外露是他们担心的一件事,如果能够为企业单独提供一个只供内部人员使用的邮箱,那么机密的安全性就能够大大提高。”   “搜索引擎,我去看过Yahoo,除了目录导航,它现在也已经有了搜索栏目,但搜索出来的信息还没有到那样精准的地步,应该只是一个针对网络页面关键词的检索排序。或许这样的搜索已经能够满足用户的需要,但在以后,网络页面越来越多,又该如何给用户提供最精准的信息呢?”   陆云泽在边上,露出了微微惊愕的表情。   他从来没和贺邵承谈过这一块的内容,连他自己对于搜索引擎也没有什么想法。   但王毅伟是明显有兴趣了,因为这也是他注意到的一个问题,经常进行搜索时,要自己一个个比对,才能确定那是他想要的网页;而并非一个被系统错误抓取过来的内容。   “你打算怎么做?”他挑了挑眉。   贺邵承看着他,目光中依旧充满沉稳:“通过用户的点击反馈来进行反向排序。”   “每一个用户的检索都会成为数据库中的一条信息,去追踪用户打开的网址,下一次再进行同样关键词检索时,就将点击量高的网址放在前列。”他笑了笑,“以用户信息来服务用户,这样既不用人工排序,也避免了自动检索时只抓取关键词导致的无关信息。”   王毅伟的神情终于认真了不少。   陆云泽在一旁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年头人才难找,海龟都有天生的傲气,但在见到王毅伟之前,他是真的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难搞。他在一旁抿着唇,看了一眼贺邵承,只见贺邵承脸上表情都没带变的。   “至于即时聊天程序,微软公司出品的MSN不适合中国。”他直接下了定论,“中西方的文化是不一样的,审美也不尽相同。我可以断定,在计算机刚刚数量多起来的时候,或许有人会直接使用MSN作为通讯软件,但之后,肯定会被国内程序占领。只是这一块目前云端公司还并不打算开发,原因很简单——现在全国能够用得上计算机的人还太少,互联网也没有覆盖到全国。但只要时机合适,公司就会立刻进行这方面的项目。”   王毅伟笑了笑,“确实是,国内还没有足够的硬件支持。”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点了点桌面,“但是我还是想听一听,跳出目前已有概念之外的东西。假设一切,计算机能够实现的事情,都已经被实现了,互联网还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能让我去的,必须是一个有未来的公司,有长期未来的公司。否则就只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完成。”他重新靠在了椅背上,“我没有必要为你们打工。”   贺邵承的神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他的面前是一个很强大的对手,对方见识过发达国家的科技,但他的兴趣并不在“复制”“搬运”这种事上,而更多的希望看到“创新”。他和么儿讨论过许多关于电子购物,电子储存,电子视频等等,但这都建立在计算机的使用上。   超出计算机……?   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从进门开始一直安静着的陆云泽却开口了。   他露出了一个笑,脸上的小酒窝都跟着冒了出来。因为面孔白净,长得又秀气,所以他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甜,并不像贺邵承那样明显只是公式化的微笑,“计算机很笨重,不是吗?人类总是期望出现更方便,更容易随身携带的东西。”   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一个爱立信,虽然还不够薄,不够轻,对比当初的大哥大已经小了许多。   “如果用手机来代替这一切呢?”   其实对于这个趋势,他自己也只是猜测罢了。2004年,他可以通过手机功能选项连接移动梦网,在移动公司提供的主页中浏览信息,进行音乐铃声下载,游戏下载。不过当时他就和贺邵承抱怨过,因为能够连接的网站还太少,手机的页面也太小,不适合进行像电脑那样的信息浏览。   陆云泽看到了王毅伟眼眸中一瞬间的惊讶,知道自己所说的理念超过了这位海龟目前的认知,“三年前,我用的手机还是大哥大,你应该见过,很厚很重的一块砖,屏幕也非常的小,并不能进行任何浏览。”   “但是现在,爱立信手机已经明显轻便了起来,屏幕也稍稍变大了一点。”   “之后,手机会越来越轻,屏幕则越来越大。由目前的黑白屏幕变成彩色屏幕。大屏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在手掌上就能进行网页浏览,在手掌上获取一切想要的资源和信息。”他的唇角微微扬着,“所有在计算机上的应用最后都会在手机上一一实现,不仅是即时聊天,收发邮件,浏览网页……它还可以囊括娱乐,教育,云端储存等一系列功能。”   贺邵承侧眸看了一眼自己的么儿。   陆云泽说话时也很冷静,甚至是充满了自信,丝毫没有被面前王毅伟的傲气所吓到。而他说的一番话也让贺邵承忍不住思索了起来,如果这一切都能够由手机代替……   很显然,相比于笨重的电脑,手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很有优势,只是说目前的技术还跟不上,做不出内存大,彩色屏幕,又能够直连互联网的款式罢了。   王毅伟则安静地坐在对面,久久没有说话。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两个人,刚才那个姓贺的年纪看上去大一点,但这个说话的小子明显嫩的很,说不定还是一个对计算机技术一窍不通的人。然而这样的设想却是连他都耳目一新,从没有想过还能这样。手指在桌面上点着,他又看了这两个人一眼——“想要做互联网,就得要有钱。租用服务器,构建网络,甚至说去直接开发硬件……”   “你们有多少钱?”   陆云泽听到他这样问,就知道这是已经打算加入的意思。他微微松了口气,唇角又一次扬了起来:“你放心,我们公司现在或许其他什么都缺,但只有一点……我们不缺钱。”   王毅伟往后一靠,终于点了点头,“行,可以。工资这一块你们看着给就行,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公司30%的股份,技术入股。”他又喝了一口可乐,“我有这个实力,赚的是你们。”   “可以。”贺邵承也不在意,他本身手中不缺钱,30%的股份给出去,也不会影响到他和么儿大股东的地位,“但是你也必须给我们看到你的实力。”   “嗯,那当然,之前李良生和你们一起做的东西带来没?给我一份。”王毅伟伸出了手,“局域网下的电子邮箱?这个月之内我就能做出来。”   李良生还只是一个对编程比较熟悉的人,自己有那么一点小钻研。之前和贺邵承写程序,虽然勉勉强强弄了个基础的页面出来,但面对王毅伟,他们的水平就已经完全不值得一提了。   目前构建出来的东西还比较简单,王毅伟扫了一眼就给挑出了七八个毛病,直接低骂了一句“垃圾”。然而对于电子邮箱的页面设计,他还稍微有点满意。   “唯一可取的就是这个页面设计了……”他低喃了一句,双手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了起来。   最后,贺邵承和陆云泽在王毅伟家中呆了一天。   王毅伟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一起回来的。他们家庭条件还算不错,所以才能申请了国家的项目,送儿子出国读书,然而回来了之后儿子却是一天天闷在家里,把夫妻两个愁得够呛,早知道不出去读什么计算机了,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然而今天,他们却在家里看到了两个陌生人。   “爸,妈,”王毅伟抬了抬手,“你们不是要我找工作么?这两个是我的新老板。”   贺邵承看了一眼时间,都没想到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他和陆云泽一起向两位叔叔阿姨问好,然而王毅伟的父亲却是激动极了,高兴地顿时就“啊”了一声,拉着他们问开的是什么公司,做什么方面。他母亲也高兴,直接就要留这两个小伙子下来吃饭。盛情难却,最后他们连晚饭都是在这里用的,用餐的同时还被追问了一系列公司的事情。虽然这家公司还处于起步阶段,注册资金也只有一百万,但能让儿子有个正经事情做,王家父母已经别无所求。   “这样,总是在家办公也不好,我明天去联系一下,租用一间浦东区的写字楼办公室。”离开时,贺邵承一边往楼下走,一边侧头和陆云泽商量着,“还是要有一个集中工作的地方。”   “嗯,可以,我看上次写字楼还贴大广告在那边招租呢,估计空着的房间不少,我们可以快点过去瞧瞧。”   陆云泽走到了楼下,看到自家那辆虎头奔,立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王毅伟家呆了一整天,一直在折腾电脑,他是真的累得不行。贺邵承给他拉好了安全带,接着又低头啄了啄么儿的脸颊,之后才发动了汽车,往自己家那栋小洋房去了。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了写字楼大厦,签订了一整层办公室的租赁合约。   “我们的公司以后肯定会需要这么多位置。”贺邵承原本只是打算租用两三间办公室,但陆云泽却信誓旦旦,“反正现在的租金还都很便宜,我们一口气租了五年,绝对是赚到了。”   电梯“叮”的一声,贺邵承笑了笑,“好了,到了,再来看看吧,缺什么东西都得赶紧去订来,最好后天就收拾出一间能用的办公室。”   刚才虽然带着过来看了一眼,不过到底没有看得这么仔细。这一层办公楼之前都没租出去,所以整个场所都挺新的,并不需要他们重新装修。基本的桌子只有几张,大部分房间空无一物。贺邵承拿着钥匙开了玻璃大门,看向了两边目前的空地。   “以后等我们成了大公司,这里就能安排一个前台。”陆云泽笑了起来,“谁要见你贺总,都必须提前预约。”   贺邵承跟着抿唇低笑。   “行了,去挑一间办公室吧。”左右身边没有其他人,他就直接伸手过去,和么儿牵在了一起。   陆云泽稍微愣了愣,接着脸上的酒窝就冒了出去,陪着他一起往里面走。   一整层办公室,一共有四百多平方米,每个办公室的空间都非常大,丝毫不拥挤。   “这间很长,可以放一个长条的会议桌,前面做一个投影仪,当做会议室。”陆云泽往里面看了看,接着又和贺邵承到了一间稍微小一点的正方形房间面前,“这个就放个圆桌子,作为讨论室,怎么样?”   “都可以,你想要哪一间?”贺邵承和他站在走廊里,身边还有阳光照进来,就算没开灯,走道也一点都不暗。   “我们两个可是老板,老板当然要在最里面。”陆云泽拉着他往里走,“去,看一下呢……只要房间别太小就行。”   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属于三面靠窗,空间很宽敞,是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办公室。而就在它的隔壁,还有一间长方形的屋子。他里里外外地看了看,脑海里则已经浮现出了办公用具齐全的样子。到时候他要和贺邵承在这里挂上深蓝色的窗帘,一张足以两个人坐下的老板桌,两台电脑,两边两个书柜……   “就这间吧,我觉得挺合适的。到时候隔壁就做成休息室,如果要加班,我们就可以直接在隔壁睡觉。”陆云泽盘算着,“当然,最好是不要加班……这只是个备选情况。”   贺邵承点了点头,“嗯,我也不喜欢加班,还是要按时回家比较好。但至于其他员工……嗯,想加班我也绝对不会拦着,是他们的自由。”   “你可真是万恶的资本家。”他忍俊不禁,笑着打趣对方。   虽然这层楼都还是空着的,目前除了洁白的墙壁以外一无所有,但两个人站在这里,却是幻想出了以后放满办公室和办公椅,来来往往全是员工的景象了。陆云泽走到了窗边,贺邵承就抱着他陪他一起往外面看。他们此刻身处写字楼的第三十六层,往下扫视,整个上海市都显得渺小起来。   贺邵承轻轻地啄了啄么儿的发梢。   “你之前说的没有错。”他低喃着,“我们肯定能用满这一整层楼……而且我还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陆云泽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贺邵承又啄到了他的耳朵尖上,嗓音轻哑:“以后,云端还会有一栋只属于它的大厦。”   他的直觉是很准的,在未来,确实会有一栋顶着“云端”logo的大楼拔地而起,成为全国无数重点高校毕业生希望进入的公司。但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想象那些事情似乎还太远了一点,所以陆云泽也只是眨了眨眼睛,跟着笑了一声。太阳虽然有些烈,但三十六层的位置有些风,吹在身上十分舒服。陆云泽就在这儿又看了一会儿风景,贺邵承也就抱着他,陪着他一起欣赏。   公司刚刚成立,需要做的事情不少,除却租用办公室以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招聘任务。但目前又处于起步阶段,着急去招聘设计师,销售人员似乎还太早了一点,因此贺邵承和陆云泽都将重点放在了招聘编程人员上。   “招聘新人员恐怕也不容易,既然王毅伟是李良生给我们推荐的,要不也让李良生来上海?”他眯着眼睛,让瞳孔中少照射进一点阳光,“其实我觉得李良生人也很不错,虽然技术上肯定是王毅伟更厉害,但能像王毅伟这样的人才肯定是少的,而且李良生性格挺好的,合作起来不会有矛盾。”   “嗯,我打个电话给他问一问。”贺邵承点了点头。   他们终于离开了这栋写字楼,直接在浦东区中心吃了顿午餐,同时在餐厅里打电话给还在平县的李良生。李良生这几天依旧在闷头写那电子邮箱的程序,听说贺邵承和陆云泽已经与王毅伟接上线了,他第一反应不是恭喜,而是颇有些紧张地抓着电话——“王哥给了之前程序什么评价?”   贺邵承看了陆云泽一眼,“他找出了不少错误……有些部分需要重新写。”   李良生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他肯定只说了两个字——垃圾。”他对王毅伟也是熟悉的,“你们能把王哥招进公司也是厉害,有了王哥,技术这一块估计是不缺的了。我这边是不是已经不需要了?我和你们说,之前给的那些工资我可不会退啊。”   他心想着自己又不在上海,合作到此为止也是正常的,反正他就一个做微软电脑代理的,虽然平县这一块能买得起电脑的人不多,但一年搞个小十万的收入他也能搞到。然而贺邵承却是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我就是来问你,愿不愿意来上海和我们签订正式的员工合同。云端公司已经注册完毕了,你知道的,我不缺钱。”   “怎么样,想来吗?你和王毅伟认识,两个人配合起来应该效率会更高。”   “管吃管住吗?”李良生眼睛亮了,“工资呢?我要求不高,可不能比我卖电脑低啊。”   “嗯,可以。”贺邵承笑了一声,对比直接要股份的王毅伟,李良生实在是好说话极了,“那你收拾收拾准备来吧,我和陆云泽在上海等你。”   他挂了电话,冲么儿点了点头,陆云泽便笑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将碗里最后一口蛋糕吃完了。他平时都很懒,躺在床上不肯起床那种,但跟着贺邵承一起往梦想和目标前进,他却是精神极了,连没睡午觉都不觉得难受。   陆云泽去给彼此买了两杯冰咖啡,喝完之后更是充满干劲,直接前往家具城,把他们公司的基本用具给配齐了。   “明天早上家具城会直接配送过去……”除了桌椅,还有不少其他的窗帘,书柜等物品。回到家,陆云泽再怎么精神都已经累了,打着哈欠躺回了自家洋房的沙发上,“这两天忙忙碌碌,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贺邵承笑了一声,掰了一点冻好的冰块出来,给么儿冲了一杯冰的酸梅汤,“嗯,忙完这最开始的就好了,开发那一块可以主要交给王毅伟和李良生,我陪你好好的休息几天。”   “也没多少时间,再过十几天就要开学了。”陆云泽结果那酸梅汤喝了一口,冰冰的,舒服,是他喜欢的味道,“入学手册里不是说了么?九月二号去报道,九月四号到十八号,两个星期,要去武警训练基地那儿军训……”   他们之前也军训过,不过都是在学校,组织在楼下跑跑步,踢踢正步的事情,正儿八经的去训练基地还没有过。陆云泽把酸梅汤又给了贺邵承,让他也稍微喝上几口,“这样一来,时间还撞了。王毅伟说他这个月底就能把电子邮箱先弄出来的……”   “没事,到时候第一个在姥爷的厂子里试用,安排李良生带着王毅伟过去测试就行。”贺邵承一口将酸梅汤饮尽,里面的冰块都没化多少。他咬了一个冰块到嘴里,直接用牙将其咬碎,“无论什么程序,测试这个步骤都是必须进行的。”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陆云泽的心态没调整好,还觉得自己是那个亲力亲为的合伙人,现在被一提醒,才想起来他是老板,云端公司持股最多的老板。脸上露出了笑,他弯着眼睛看向对方,“冰块那么好吃?你都啃了好两个了,我也要一个。”   贺邵承笑了起来,把杯子又还给了么儿。   两个人也不吃雪糕,雪糕虽然凉快,但里面糖分太多,吃完了十分腻嘴,倒还不如直接啃冰块来得爽口。陆云泽牙口没贺邵承那么好,啃了一个冰块就觉得酸爽极了,赶忙含在自己的舌头上,不敢那样咔嚓咔嚓地吃。贺邵承已经把一整个杯子的冰块啃完,颇有俄罗斯壮汉的勇猛。   “你很像东北人。”他含着一块冰,含含糊糊地说着,“我听说东北人,冬天的时候,就把屋檐上冻出来的冰碴子直接掰下来啃的……他们还会做油炸冰碴子。”   贺邵承一愣,“还有这样的习俗?”   “嗯,人家,可厉害了……”冰块完全化成了水,被他咽了下去。陆云泽笑了起来,“下次我们可以试一试,冬天回村子里,肯定有不少……”   “多不干净。”贺邵承轻笑了起来,把么儿拉过,抱进了自己的怀里,让他面对着自己坐好,“刚好刚才都吃了冰……么儿,让我亲一下。”   他是乐于尝试各种亲吻的人,左右在家里,陆云泽也没什么拒绝的想法,直接就顺从地低下了头,和贺邵承的嘴唇触碰在了一起。之前他们接吻时爱吃糖,一边接吻就能一边吃到甜甜的味道;现在彼此都刚吃完冰块,舌尖触碰在一起,那叫一个凉快。陆云泽眨了眨眼,笑了,觉得好像他们又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亲昵方式。而贺邵承也很满意这股凉意,用手按着么儿的发丝,让他紧紧地靠向了自己。   如果此时还有冰块,他们肯定就能用舌尖去拨弄,一直将其拨到化开为止。   彼此的舌都是冷的,嘴唇也是冷的。但在分享着这股凉意的同时,身体也在产生源源不断的热量,所以亲吻了大概三分钟,凉意就完全散了,只剩下彼此正常的体温。陆云泽的眉眼弯弯的,圆圆的眼睛十分漂亮,连睫毛都清晰极了。贺邵承凝视着自己的么儿,自己唯一的爱人,又一次深深地吻了上去。   两个人中午是在外面吃的饭,现在那是一点都不饿。   在沙发上好好的亲了一会儿,贺邵承才深吸了一口气,去厨房里开始烧晚饭给对方。陆云泽则揉着自己发烫的面孔,赶紧去楼上冲了一把澡,让自己稍微冷静一点。他和贺邵承也都是大小伙子了,只是生活非常单纯,这才没热火缠身罢了。   贺邵承给他烧了一份咸泡饭,加了新鲜的里脊肉丝,昨晚剩下来的茭白、菠菜、小草菇进去。   陆云泽喝了一碗,摸摸肚子,饱了。   “写字楼应该有比较大的货梯吧?像我们买的桌子,应该能够运上去?”他拿了一杯茶水抿,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公司的事情上。   “嗯,有的,在后门那里。”贺邵承点了点头,将自己最后一口咸泡饭喝完,接着则拿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会议桌是拼接式的,别的桌子本身也不是很大,走货梯肯定能够上来。今天下午保洁已经把我们那一层打扫了一遍,明天把办公用具搬过去,再稍微打扫打扫,应该就能使用了。”   “嗯,那电脑呢?”陆云泽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估计王毅伟那边肯定是把他自己的带过去……买台新的给他他可能不乐意。”   “嗯,不过还是配几台新电脑。”贺邵承站起身,开始收拾彼此的碗筷,“还要去电信局把开网络开出来……”   其实对比开给王毅伟和李良生的工资,其他地方的花费其实很少,95年的物价才刚刚上涨了一点,在手持大几千万现金的贺邵承眼中,花出去的钱只是一点毛毛雨罢了。他敲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晚上还又打了个电话给李良生,询问情况的同时让他介绍一下上海这边微软经营的代理人。李良生拿货都是从上海这边拿的,对这个也熟悉的很,直接就给了电话。   “承哥,你拿裸机就行了,我让他按代理价给你,别的程序都我来装,别被坑了!”   贺邵承轻笑,“好,那我在上海等你,你快点过来。”   他挂了电话,看向了身边的么儿。   陆云泽已经抱着他的腰,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白皙的面孔就贴在他腰上,一点不介意贺邵承现在没穿睡衣。他和对方都很注意个人卫生,洗完了澡之后一点汗味都没有,彼此身上都是一股相同的柠檬清香。   贺邵承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么儿的发丝,陆云泽似乎感觉到了,又贴着他的腰来回蹭了一蹭。   他正梦着自己之前和贺邵承“吃冰块”的事情。   年轻小伙子可真是的……两个人都硌着了。   他想到贺邵承的面孔,在梦里都露出了笑。   家具城那边配送办公桌椅,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得在。两个人一早给王毅伟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说了一下新的办公地址,不过并没有让他立刻过来。他们一次性买的东西不少,家具城开了个卡车,只穿着裤子的工人们扛起桌椅就进了电梯。   这些工人年龄也都不大,身上黑黝黝的,全是干体力活干出来的肌肉。   陆云泽看着那些人身上的汗,忽然想到了上辈子的贺邵承。   上辈子的他……也干过这种体力活。   “么儿,怎么了?”贺邵承穿着体面的西装,侧过头询问了一句。   “唔,没事,等会儿我们去买点冰水给这些送货师傅吧。”陆云泽笑了笑,“大夏天的,也很不容易。”   “好。”贺邵承身上也没有对劳动人民的蔑视,他自己就是从劳动阶层出来的,“走,我们一起去看一下。”   桌椅都放在了办公室里,每个办公室还放了一台自动饮水器,条件十分不错。因为是写字楼,空调是预先安装好的,倒是免去了他们不少麻烦。窗帘陆云泽挑的是两层,一层加厚深蓝色,一层轻薄的银白羽毛花纹。其他的房间则都放的是百叶窗,一拉下来就能遮去外面的阳光。   “我看了一下,固定电话线每个房间都有。”贺邵承又走了一圈,“今天下午就去电信局,怎么样?”   “可以啊。”陆云泽刚把冰水分给师傅们,手里还拿着两瓶,递给了贺邵承一瓶,“把电脑和网络搭起来,公司就能运作了。其他缺的东西,可以之后再慢慢的买。”   因为从家具城那里买的东西不少,师傅们搬上来,又拼接,再把表面的塑料膜拆掉,忙忙碌碌也弄了一个上午。贺邵承打电话订了快餐,让所有师傅在这里吃了午饭再回去。   电话快餐在93年左右就已经出现,本地电视台经常播放订餐热线,他听多了也就记住了。不像后世,这个年代订快餐还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价格也不便宜,普通的工人基本舍不得订。   一群师傅都是第一次吃,厚实的红烧大排,配上一大块肉汤素鸡;或者是一根结实的油炸鸡大腿,加上一块香煎鸡脯肉。他们把快餐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盒子也都收拾好,将垃圾直接带去了楼下。   屋里桌子都是干净的,一滴吃饭时弄脏的油汁都没有。   虽然没什么话语,但陆云泽清晰地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尊重。   他侧眸看向了身边的贺邵承,笑了:“好了,现在去电信局?不过是不是刚好赶上人家午休的时候了?”   “嗯,现在去也不开,先回家。”贺邵承牵住了他的手,“王毅伟刚才打了个电话给我,他要电子邮箱的其他分页面设计图,下午可以早点起来,先去他那里绕一圈。”   “那行,我手里有好几份复印件……”陆云泽终于打了个哈欠,“哎,好几天没午睡了,我还真有点想……”   作者有话要说:TIP1:有了技术员,以后的事情就不用亲力亲为啦~   TIP2:读者“未央花i”表示要给贺邵承寄一本秘籍,作者菌写了个小剧场,在这里分享给其他小天使(害羞):   “晋江快递!”   门被“咚咚咚”地敲了起来,陆云泽在床上特别难受的“唔”了一声,“这谁啊?什么快递?贺邵承,你买东西了?”   贺邵承也是一愣,他并没有购买任何的东西。   不过门口还在敲,他必须得下去看一看,于是他就轻轻的拉开了么儿抱着自己的那一只手,又在他的额头上啄了啄,“你继续睡,我下去看一看。”   “嗯……你去吧……”陆云泽抱着枕头,又睡着了。   贺邵承皱着眉下了楼,打开了自家大门。   外面确实是一个快递员,不过穿着很奇怪,一身绿色,胸前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晋江。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快递公司,而那小哥却露出了笑:“贺邵承先生吗?这是您的快递,麻烦您签收一下。”   “我没有买任何东西……”   “这就是您的,签收一下。”   贺邵承又皱了皱眉,低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快递包,也不重,里面似乎是一本书。他一边进屋一边就将包装壳拆开了,同时看了一眼快递单——寄件人:未央花。   这是谁?他从来没见过。   不过很快,里面那本书就吸引了他的注意——《doi攻略》。   doi?   这是什么新的英文单词?   贺邵承自己的英语水平是很好的,然而对于这个词,他确实是第一次见。如果这是一本编程书籍,看上去似乎又不像,因为封面上并没有键盘、电脑之类的图样,只有一句小字——“帮您找到幸福生活”。   他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贺邵承低喃着,随意翻开了一页。   然后,他的眼眸就睁大了。   ————————————————   第二天,陆云泽摸着自己的腰,悲愤ing“到底谁是未央花?是谁?!!! 第120章 上大学   八月二十一号,云端公司的办公室彻底准备完毕,王毅伟带着自己的电脑去了办公大楼,当天就住了个通宵。李良生也从平县匆匆赶来了,大包小包的,安顿在了陆云泽给他挑的一间出租屋里,距离写字楼很近,过个马路就能到。   电子邮箱的设计因为王毅伟的加入,进度推得飞快。他之前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得事无巨细地编写,不过现在来了李良生,王毅伟就只把大框架构出来,细节部分全都丢给了对方。   贺邵承虽然是公司的老板,但他也知道自己在计算机技术方面的薄弱,并没有直接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员工。在开学报道之前,他还和陆云泽一起在办公室里呆了八九天。新成立的小公司,一共才四个人,根本没有什么老板和员工之间的距离。四个人每天一起吃盒饭,一起敲电脑,偶尔搞到bug也是一起抓狂,居然莫名地充满了斗志。   八月二十九号,云端公司的第一个产品——局域网下的电子邮箱,终于完成。   从注册邮箱到发送邮件,所有的功能都已经完善,邮件里的附件也支持添加各种类型,而邮件的正文更是可以加粗、下划线、斜体、彩色字体。所有的页面都是陆云泽设计的,继承了他从一开始的理念——简洁明亮。尽管他们也讨论过,之后可以进一步升级,给用户更多的“皮肤”选择,不过就目前而言,还是先找一家公司测试更重要。   于是,在陆云泽和贺邵承即将报道的前夕,李良生和王毅伟带着几张软盘,坐上了前往平县的火车,要去曾老头辣酱厂测试他们的第一个产品了。   陆云泽躺在了床上,动都不想动一下。   他和贺邵承明天就要去复旦大学报道,同时要联系辅导员,办理一下走读的手续。这几天在公司里忙,他是胳膊酸腿酸,每天都累得不行,比高三最后那段时间还要累。累过头了之后,他也没什么心思去想旖旎的事情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贺邵承冲完了澡,一边拿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走进了卧室。   他洗完澡通常只穿一条底裤,连那种沙滩小短裤都没有,结实又笔直的大腿很清晰地露着,小腹上的肌肉也十分漂亮。陆云泽侧过头看他,目光顿了顿,接着才往边上蹭了蹭,给贺邵承让了个位置出来。   “你洗好了……”他自己已经穿着睡衣了,“你说明天我们几点出门?早了起不来,去晚了我又怕人太多,干什么事情都要排队……”   “还是早点去,住宿的事情要弄一下,我们可以中午回来再休息。”   贺邵承的发型依旧是寸头,稍微擦两把就干了,反倒是他背上还沾着不少水珠子。陆云泽拿过了他的毛巾,帮着他在背上擦了擦,只见过去那些被张红盼打出来的印子都已经淡得几乎注意不到,只有腰上那一块被烙的地方,颜色还有些深。   宽厚的背上肌肉分明,刚洗完澡,皮肤上也没有汗。指尖触碰到,那股热意便清晰地传递了过来,让陆云泽不禁眨了眨眼。他把毛巾又给了贺邵承,“你再把胸前擦一擦,身上好多水。”   “嗯……刚才出来的时候没擦好。”贺邵承抬起胳膊又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腋下。   他的腋下现在并没有多少毛发,几天前才被陆云泽刮过,如今才长出来了一点点。虽然比不上陆云泽,但这样看着也已经挺干净的了,不会有那种杂毛丛生的感觉。后背的肌肉跟着他举胳膊的动作绷紧,陆云泽忍不住伸手过去,用掌心覆盖住了贺邵承的肩胛。   贺邵承侧头看他,“么儿……?”   陆云泽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从后面抱住了贺邵承。   “又要让我早起……你可真坏,来,亲我一下。”   贺邵承低笑了一声,在那泛着粉的嘴唇上啄了啄。   “公司刚刚起步,辛苦一点也是在所难免的。么儿,之后就好了。”   “之后我们难道就不用去公司了?还不是一样要去。”他继续把下巴搭在贺邵承的肩膀上,用脸颊贴着他的脖子,“而且还得从课业里抽时间出来去公司,两边跑,更忙。”   “我们的课程应该不会很多。”贺邵承想了想,“金融这里主要是经济学,货币,还有一点数学的概率……么儿你是历史方向,文科据说一般课也不多?”   “大概就是一些历史学的课,再加上考古专业内容吧。”陆云泽选择这个专业之前也没去了解很多,现在还并不知道搞考古是要画图的,“那行,到时候我们两个公共课就选一样的,尽量抽出时间去公司……”   “不过我和你说好,我可不要在公司加班,吃盒饭一开始有意思,现在我都吃腻了。”   之前有王毅伟这个加班狂人带领,他们四个曾在公司里通宵过,到了凌晨三点半才陆陆续续的撑不住。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要去睡床,但扔着员工在办公室里打瞌睡也不人道,所以只能一起拉着他们去那间休息室。四个人,四个大男人,歪歪扭扭地睡在一张床上,也不换衣服,也不脱袜子,弄得仿佛是开了一场open party。   贺邵承想了想,也不希望自己的么儿又和别人睡在了一张床上,尽管他自己当时也在,“好,我们两个坚决不加班,王毅伟想加就让他加,反正他也拿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陆云泽点了点头。   今天休息了一整天,他其实已经缓过来许多,像今天,吃完晚饭就和贺邵承洗澡上床了,时间还早着呢。他久违地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了上海本地的电视台,开始观看他这几年一直喜欢的家庭鸡毛蒜皮琐事调解栏目。原先这个节目名字就叫《邻里八点档》,但现在因为添加了一个调解人的角色,改名为《上海老娘舅》。   贺邵承拿着公司的一沓规划书,一边陪么儿听着电视机里的事情,一边低头补充书写。   “么儿,下一步我们就先把互联网下的电子邮箱做出来怎么样?我觉得也可以模仿hotmail,在做一个本地程序的同时,开发一个在线网页出来,这样就算换了一台电脑,只要能够连接到互联网,就能使用我们的邮箱……”   “啊,可以啊。”陆云泽凑过去看了一眼,“那我们得快点去租用一个服务器,把网址注册出来。网址要简洁,一下子就能记住那种,现在的用户主要还是靠手动输入网址来跳转的……”   “嗯,到时候一方面可以在企业邮的主页进行宣传,另一方面也可以去打一点广告。”贺邵承笑了笑,曾姥爷的辣酱就是靠广告一下子撅起的,所以他并不打算浪费这个绝佳的宣传窗口,“就像当初一样,也去制作一个短片,在电视上进行宣传……”   反倒是陆云泽眨了眨眼,愣住了。   电视上有食品广告,护肤品广告,洗发水广告,但什么时候出现过互联网公司的广告呢?他虽然能够通过上辈子的记忆来预知很多别的人不知道的事情,然而其实他也同时受到了前一世记忆的限制,失去了贺邵承这种大胆想象,尝试的能力。眼眸眨了眨,他看着贺邵承,都忘记了电视里的节目内容。   “么儿?怎么样?”   如果在电视上打广告……在电视上给人们呈现出未来的互联网时代……   “非常好……”陆云泽抿起了唇,认真地点了点头,“我都忘了还可以这样做。”   “嗯,到时候就拍摄一个短片子,把我们的电子邮箱功能展示一下……或许可以做一个对比短片,把普通的邮局寄信,家人的漫长等待和现在电子邮箱的轻便快捷放在一起。”贺邵承用钢笔尖点了点自己的计划书,因为没有用力,也没有点出墨点来,“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但是还不够。”陆云泽知道他们目前只有一个电子邮箱的产品,但是既然要打广告,那么不如给所有的观众先植入一个互联网的概念,“反正你手里也不缺钱,贺邵承,我们可以直接把云端所有计划中的应用都呈现出来。”   贺邵承皱起了眉,神情思索。   “电子邮箱只是第一步,还有后续的即时交流,网络浏览,搜索,游戏,娱乐,教育……方方面面。”陆云泽一边说着,大脑里一边就浮现出了广告视频,“刚才你说的对比概念很好,我们可以这样,电视屏幕分成两个模块,左边是老式生活,右边是新式生活。从一个人早晨起床开始设计。过去的她寄信要亲自把信件送到邮局,但是现在可以直接点击电脑发送;过去送孩子补课要去学校,但是现在可以直接打开电脑播放公开的学习视频;过去购买裙子,需要亲自去街上挑选,但是未来她可以直接在电脑上下单,送货上门……”   “反正你也不缺钱,广告片子拍长一点也没事。尽量把方方面面都囊括进去。我相信,对于全中国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短片都会很有新意,绝对不会随意换台的。”   陆云泽想了想,觉得他们还不能完全只局限于电脑,“最后,再设计一个使用手机的场景,让广告短片的主角走在路上,用手机接收最开始发送的那一封邮件。”   贺邵承吐出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身边认真思索的么儿,不禁低下头啄了啄他的额角。   “嗯,就按照你说的拍。”   他低下头,将计划书翻了过来,用背面的空白页记录下了刚才交谈时的内容。   贺邵承不缺钱,这则广告的目的也不是赚钱,而是让云端发展壮大起来,成为全中国互联网产业的领头羊。他立刻就上了心,坐在床上写写改改,一直到十一点钟才回过神来。电视机已经关了,他身边的陆云泽也钻到了被窝里,正贴着他的腰,把双手缩在胸口,睡得迷迷糊糊。贺邵承自己则都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猛的一抬头才发现,他该睡觉了。   钢笔也快没墨了。   贺邵承笑着叹了一口气,将笔和计划书都放在了床头,再将蚊帐的拉链拉上,一起躺进了被窝里。   一层轻薄的小棉被,盖着也不热。   “么儿。”   “唔?”陆云泽没能睁开眼睛,但感觉到贺邵承躺下来了。因为他被一只手直接搂进了怀里。   嘴唇上被亲了亲,接着又是眉心,脸颊和耳垂。贺邵承其实还一点都不困,很想像之前那样,在床上抱着他的么儿亲。但此时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他便最终忍住了自己的念头。   只是轻轻的,轻轻的,探出舌尖,在那秀气的小耳窝里舔了一下。   几乎没有味道,但是软骨的触感非常好。   他怀里的陆云泽猛的一抖,顿时发出了一声哭一样的低哼。   “不要……不要弄我耳朵……”这个地方还是第一次被欺负,陆云泽一边闭着眼睛一边伸手捂住了那个地方,“睡觉,我要睡觉……”   贺邵承还紧紧地凝视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身体中的那股燥热压了下去。   原来……么儿受不了舔耳朵。   他下一次,可以好好地多亲一亲。   贺邵承睡觉恢复得快,平时基本不做梦,所以六个小时的睡眠就能帮他攒足一整天的精神。这段时间他又有了新的目标,每天都充满了干劲,更是感觉不到疲惫。但陆云泽就不一样了,他每天都会做梦,乱七八糟的——偶尔是前世,偶尔是回到了高中校园,有的时候还和贺邵承一起在大草原上飞奔,彼此居然都穿着那种荡漾的草裙。   他今晚就是梦到贺邵承变成了一根挖耳勺,他在那里用贺邵承挖耳朵,醒来时还一脸懵,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   贺邵承已经站在窗边,将自己衬衫的扣子一个个扣上了。   他只穿着一条底裤的时候,仿佛是超市里男士短裤的模特,不过没那么搔首弄姿就是了。现在穿上衣服,所有的肌肉又都被掩藏,一点都不显得壮。他的身材很好,只是穿了一件衬衫,都仿佛里面还放了一层中世纪西装的衬里,笔直笔挺。   大约是听到么儿坐起来的声音,他一边扣着手腕上的扣子,一边转过头来看他。   “醒了?”   “嗯……”陆云泽看着他,觉得贺邵承太高了,体型比他大一整号,就算是用小拇指来给他掏耳朵,都不一定能够伸得进去。   “穿衣服吧,就在床边。”贺邵承已经帮他把衣服都拿好了,“你早饭想吃什么?家里还有水饺,馄饨……想吃葱花饼的话我也可以去做一点。”   “出去吃吧,弄点有荤有素的那种,全吃面太没意思了。”他软趴趴地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时间,七点钟,还早呢。   贺邵承点了点头。   复旦大学的本部校区在杨浦,距离他们还有些远。现在也上大学了,贺邵承便不再打算遮掩自己的资产,和么儿一起洗漱后就上了那辆虎头奔。平时他们开车少,每年也定时把车送去保养,这辆虎头奔如今还和新车似的,车前盖锃亮。两边则始终都插着鲜红的小国旗,被风一吹,就飘扬了起来。   他带着陆云泽去了天津路上一家有名的早餐店——莱莱小笼,吃了一顿味道颇为鲜美的蟹黄汤包。   学校是给了一整天的时间进行报道注册,为了照顾从远方前来的同学,他们甚至还有志愿者在火车站汽车站处接应,夜晚十二点抵达都能直接送到学校去,十分人性化。陆云泽和贺邵承也不是很急,就慢慢地驱车到了本部邯郸校区。   每个地方的大学也都有一点本地保护政策,上海市的这几所高校也是如此,所以到了门口,由家长送过来的上海学子数量还不少,都是挂满了笑容,高高兴兴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教学楼二楼的大平台进行注册登记。   贺邵承开着车,在交了校内停车费后缓缓地驶入了主干道。   尽管在这个年代,汽车还依旧是个稀罕的东西,但上海毕竟是全国相对来说最发达的几个城市之一,所以汽车数量并不少。只有偶尔认出奔驰车标的人目光顿了顿,其他的还都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也没有受到过分的关注,停好车后便拿着彼此的录取通知书,学费缴费单,高考成绩单,个人身份证等等文件,前去了统一登记的地方。   每个院系都搭了一个台子,在那里欢迎新生,还帮他们拍照。   彼此不是同一个专业,按照道理就此就要分开了,但贺邵承看了一眼,见历史系那边人还不多,就先陪着么儿过去报道。这个专业的男生少,不少都是姑娘,连搭起来的台子那里都是学姐多。看到忽然来了两个帅气的学弟,学姐们的眼睛都亮了。   “同学,你们是历史系的?”   “我是,他不是。”陆云泽微微笑了起来,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他的模样怎么看都很俊秀,一脸的读书气,“学姐好,我叫陆云泽。”   贺邵承在边上,低着头帮他拿材料。   得知边上这个不是他们系的,学姐还略有些惋惜,不过能来一个白马王子也挺好的,便翻开了花名册,找到了陆云泽的姓名:“嗯……身份证,成绩单,通知书……都在,这一帘我们要保留,剩下的你可以自己收藏。学弟,你的宿舍分在……6栋B314舍。”   “学姐,请问辅导员在吗?我想申请一下走读。”陆云泽笑了,“我就住在上海,不打算住宿舍。”   “啊,这样啊,辅导员今天在忙,不一定找得到她。”学姐又扭过头问了一下他们班其他来当志愿者的同学,“这样吧,你有联系方式吗?如果有电话的话,我让辅导员之后直接联系你,好吧?”   陆云泽这里登记好了,接着又陪贺邵承去金融系报道。他们两个走在一块儿,穿的衣服又是一个款式,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一起来报道的,所以到金融系,他也被问了一圈是不是本专业的同学。贺邵承长得很英俊,而且这种英俊之中还带着一种成熟的味道,根本看不出来是个新生,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个过来视察的老师。在等待的期间,居然还有新生家长过来和他搭话,以为这是金融系哪个年轻的负责人。   陆云泽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他们总算把报道这边弄好,接下来还要去领取考四六级的耳机和军训的服装。军训的衣服都是每一届反复使用的,质量好不到哪里去,找个裤子不开档的就不错了。还好他们两个来得早,目前还有不少可以挑的,陆云泽就在那里翻找了半天,艰难地找出了一身“完整”的衣服。   而贺邵承因为人高,这里基本上没有他的衣服,直接被负责的老师带着去领了一套全新的军训服。   “住宿的事情,就之后再说?我们好回家了?”手里拎着衣服,陆云泽低头看了一下之前领取到的日程安排,“明天下午两点钟,大会堂开新生欢迎会议,到四点钟去各自的院系再开破冰仪式……后天就得去武警训练总部军训了。”   “好像是按照院系专业分的队伍,我估计没法和你在一起。”陆云泽叹了口气。   贺邵承也觉得有些惋惜,不过军训总不能不去。   “嗯,没事,军训的日程单里也就只写了白天,晚上应该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吃晚饭的时候我就过去找你。”他拉开车门,把彼此装着衣服鞋子的袋子扔了进去,“回家还得把衣服重新洗一下,我这一套是新的,还好。么儿你那一套……我们送去干洗店?”   “嗯,我都不想摸,油腻腻的,不知道有多少汗。”陆云泽叹了口气,“而且这个衣服的质量也很差,感觉像塑料做的似的。”   他们除了衣服,还有鞋子和帽子,帽子是绝对不能丢的,丢了就要去重新买。贺邵承开车离开了学校,直接去了他们家洋房附近的一家外国品牌干洗店。这种店也都是服务有钱人的,看到他们拿了两套军训服过来,店员还愣了一愣。   “真的……洗这两身衣服?”   “嗯,把帽子也洗一洗吧。”贺邵承付了定金,收好了取衣服的单据,“明天晚上来拿,可以吗?”   “可以……好的。”店员看了一眼里面的各种貂皮大衣、旗袍、羊绒衣,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迷彩服,又一次怀疑人生。   “这破鞋子也很糟糕……”袋子里空了,陆云泽就把底下的迷彩板鞋拿了出来,在空中甩了甩,“鞋底太硬了,要是穿着这个鞋子踢正步,脚上肯定要磨出水泡。”   “家里的鞋垫放进去呢?”贺邵承皱了皱眉,“不过我们的鞋垫也都很薄……”   “哎,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陆云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是鞋底硬,必须往里面垫一层软的东西。贺邵承,再去一趟小超市,我去拿点女生用的卫生巾。”   贺邵承眉头一点一点的拧了起来。   他不知道么儿买那个东西做什么,不过还是去了,陪着他在卫生巾的货架面前挑选。男生对于这种东西总有种天生的尴尬感,当初在高中,他们小卖部也有一条是卖这个的,男孩子都根本不敢从那里走,偶尔被同学恶作剧推了进去,也要赶紧鬼叫着跑出来。   但是现在,他和陆云泽却不得不比划着彼此的脚长,挑选合适长度的卫生棉。   “这个……好像不行,短了。我看一下,加长款差不多,到时候把多余的边缘剪掉就好了。”   贺邵承拿了两包卫生棉去结账,虽然神色不变,冷静沉着,但他还是感觉自己被店老板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扫了一眼。   他们拿着卫生棉回了家,陆云泽也聪明,挑了一套彼此的鞋垫出来,贴在上面剪出合适的形状。背面的粘纸被撕掉,他准准地贴到了鞋底,接着再把鞋垫放上去,整个底就柔软了不少。他上辈子军训时就是这样做的,所以颇有经验,反倒是贺邵承,真的没弄过女孩子的卫生棉,拿着一片在那里研究了许久。   “这个棉花……质量不错。”他反复地看了看,最终贴进了自己鞋底。   “嗯,这样就好了,走路也能舒服点。到时候袜子也还是要穿,就穿那种轻薄的白棉袜……”想到自己要和贺邵承分开,陆云泽就不禁叹了口气。这还是他和贺邵承这么多年第一次要分开呢!   贺邵承抱过了自己的么儿,低下头啄了啄他的唇瓣。   新生欢迎会挺没意思,找了校领导来讲话,优秀校友讲话,学生代表上台讲话。说到学生代表,本来招生办那边联系过他们两个,但贺邵承和陆云泽当时都忙着云端那边的开发,直接给拒绝掉了。两个人属于不同院系,坐的位置也不一样,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右后,必须扭头才能对上目光。尽管认识新同学也是一件挺高兴的事情,但陆云泽就是心口沉沉的。   一个半小时的会议结束,他没跟着直接往院系去,而是先和贺邵承在大会场楼下见了面。   “你那边怎么样?我看到不少人都在和你说话。”   “嗯,有的是舍友,在问我为什么没过去住。”贺邵承很想摸摸此刻的么儿,但大庭广众之下,他只能忍住了,“走吧,历史系是不是还有点远?要不要我开车送你过去?”   “唔,算了……别的同学看到了不好。”陆云泽抿起了唇,“那你也走吧,开完了会我就给你发消息。”   “好。”贺邵承没有立刻往自己金融系院楼的方向走,又陪着陆云泽走了一段,之后才自己回头。   这种分开的感觉……很糟糕。   他也抿起了唇,一点其他新生的那种欢喜雀跃都感觉不到。   两个人过去都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起码二十三个小时相距不超过五米。现在忽然要分开了,身边少了一个时时刻刻都能看到的人,当然无法轻易地习惯。陆云泽的难过都写在了眼睛里,而贺邵承的不适却都在心口。   他对么儿的占有欲更强,仿佛是有了强迫症,必须要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   进院楼大厅之前,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逼迫着自己冷静了一点。   接下来,除了军训,他还会有很多的课,很多的时间和么儿分开。但他们晚上还是会一起回家,在一起吃饭,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   他得适应。   开完了院系会议,陆云泽先发短信给了贺邵承,直接来了金融系院楼门口等他。   贺邵承走出来就见到了自己的么儿,尽管身边还有几个找他聊天同学,但他的注意力瞬间就全部落在了对方身上。   陆云泽站在路边,本部校区的树木都已经年代悠长,郁郁葱葱。两侧的灌木和芭蕉叶也都是深绿色,仿佛置身于古朴的山林之间。他站在树荫底下,尽管避开了阳光,但面孔依旧白皙。一米七七的身高在南方的男性中已经属于“高”的那一类人,不过他身材比较瘦,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笔直笔挺的青竹,纤细,但是挺拔。   他们两个都没有背书包来,就只是拎了个手提袋。   此时陆云泽就站在那里,正盯着草丛里的一直三花猫瞧。   一只主要是奶白色,但额头,背上和尾巴尖,分别分布着灰、黄色圆团的小猫。   小猫也在盯着他,尾巴一甩一甩的,终于张牙舞爪地往前一扑,不过扑了一下草丛就跑了,怂得不得了。陆云泽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酒窝都深深的,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他长得也很帅,是一种文气的帅,或者说带着一股儒生的味道。和贺邵承一并从院楼里出来的姑娘们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个帅哥,还以为是学长什么的,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么儿。”贺邵承走了过去,低下头唤了一声。   “嗯?啊?你出来了。”陆云泽脸上的酒窝还带着,“你看到没?刚才有一只小猫,可能两个月,毛都还炸着……”   “看到了。”贺邵承轻笑了起来,“么儿你很喜欢猫?我们可以养一只。”   “啊,我是挺喜欢的……当初不是还说好了要在洋房里养一条狗,一只猫么。”陆云泽和他一起往彼此停车的地方走,同时说着闲话,“但是养狗需要天天溜,后来觉得忙,回了平县不方便照顾,就算了……”   “嗯,接下来我们也要去军训,可能不太方便。”贺邵承把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不过,或许可以在公司里养一只猫,给王毅伟和李良生他们解解压。”   在公司里养猫也是个不错的想法,陆云泽当即就亮了眼睛,不过这段时间是没办法进行的了——王毅伟和李良生都在平县,处理着电子邮箱测试出来的各种问题;他和贺邵承又要军训,两个星期之后才能被放出来。不过起码这两天能够休息一下,陆云泽就稍稍松了口气,又和贺邵承一块儿去菜市场买了点新鲜的鱼和肉。刚好现在还有基围虾,他许久没做虾饺了,今天居然难得手痒。   “我来做个纯虾的虾饺给你尝尝……军训基地的伙食估计一般,最后吃顿好的。”陆云泽把一大袋子基围虾倒进了水槽里,用自来水稍微冲了冲,接着就伸手去拿了一只活虾,利落的掰断了虾头。   基围虾大,比小河虾好剥多了,虾头直接连着虾线拔出来。接着再用大拇指往里一顶,虾皮就跟着出来了,掌心里只剩一个完整的虾仁。贺邵承怎么可能让么儿一个人做这个活,自己也在边上帮忙。一袋子活蹦乱跳的虾子现在都成了躺在那里的虾仁,他洗了洗手,又去开始擀面。   贺邵承看着他额角落下的汗滴,心口又泛起了那种酸涩的,但又充满了甜的触感。   他们两个人都觉得军训是没有机会在一起了,但实际上陆云泽忘了,他们历史系才几个男生,怎么可能单独组成一个队伍呢?一般方队是八人一排,他们历史系的男丁连两排都站不满,着怎么走方队啊?于是坐上学校的大巴车,集体抵达训练总部,安放他们自己的行李时,陆云泽和贺邵承都惊奇的发现,他们两个被安排的宿舍居然就是隔壁隔。   “我们系男生是六队……”他试探性地问着,“你呢?”   贺邵承已经把行李扔在了衣柜里,露出了一个笑,“我也是,金融系人多,分了五队和六队。”   陆云泽睁圆了眼睛,惊讶地瞅着面前的贺邵承,忍不住地笑了。   “哎,承哥,和谁说话呢?”屋里他们金融专业的其他小伙子问了,“好像有点眼熟啊?”   “嗯,是我弟弟。”贺邵承拉着陆云泽,让他进自己宿舍坐坐,“他在历史系,和我们一个队伍。” 第121章 在浴室里偷亲   其实陆云泽长得一点都不像贺邵承弟弟。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男的,但风格那是迥然不同。贺邵承带着点外国血统,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米八九的身高往那边一站,直接比陆云泽高了半个头。他身材也结实,底下全是腱子肉,但陆云泽一看就是瘦瘦的那一类,是个充满了书卷气的男生。   得知自己和贺邵承会在一个队伍,他忍不住地就露出了笑。   不过安放行李的时间并没有多少,他只来得及和贺邵承这边的室友打个招呼,楼下的哨声就已经吹响,催促着他们赶紧集合。此时他和贺邵承也都穿上了迷彩服,戴着帽子,一起赶紧下楼。教官对女生可能还会温柔一点,对他们男生那是一点客气都没有,从吹响哨子开始,三分钟以内必须全部集合,否则就等着过去罚蹲吧。   从楼上跑到楼下,陆云泽的气都有些喘,不过好歹是按时抵达了。   教官对他们这群小子的觉悟很满意,这一次只有一两个没来得及下来的,也就先暂时放过。   这种集训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排队,按照身高排列出一个方队。教官吹了一声哨子,男生们就自动比对起了身高,开始前前后后排列成一整条。贺邵承动都不用动,直接站在第一个就是了,反倒是陆云泽和他们几个历史系的男生在金融系男生里面不停的换,不停的换,终于换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接下来,再从头开始按照一二三四循环报数,分成四列队伍,合并站好。   陆云泽就在第二排的第三个,微微侧目就能看到前面的贺邵承。   或许其他的新生还很有那种自己是新生的感觉,和同学们聚在一起,军训时也没觉得什么;但对于陆云泽来说,他一个星期前还坐在上海市浦东区的写字楼里,和贺邵承一起为彼此的公司奋斗着,现在居然就过来开始当“新兵”了,也是真够有趣的。尤其看到贺邵承因为嗓门足够大,报数时被教官选中,成为他们这个队的队长时,他更是忍不住地抿出了笑。这可是贺邵承,未来的贺总啊,现在居然在当小队长!   不过接着,他就被教官呵斥了一声——“就你,第二排那个小白脸,你笑什么呢?”   陆云泽一愣,整个方队都“噗嗤”笑了。   来军训,尤其是男生军训,脸皮必须厚,心态必须好。这种一两句的呵斥陆云泽也没上心,赶忙笔直地站好了。这种军训翻来覆去事情也差不多——站军姿,踏步走,走正步,之后再来一点团体活动,增加一下凝聚力。教官也有意要磨一磨这群愣头青的性子,方便接下来几天进行管理,因此直接让他们在楼下站了一个上午的军姿。   “手指绷紧了!别以为贴着裤子就能放松!再给我看到偷懒的,我就让你们在手指缝里夹一片扑克牌站!”   贺邵承目光不动,笔直地凝视着前方。   他高中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学武打,后来自己也没把这些功夫丢了,每天都会练一练,所以身体素质十分不错。不过他就有些担心么儿,因为么儿是很少这样长时间站着的。“站着”这件事说起来简单,时间长了却是很容易发晕,不少人站在原地都能开始晃。他们今天还好,太阳不烈,但远处女生的方队,已经开始有“病号”出现了。   汗从额角滴下,陆云泽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整个训练基地的喇叭响了起来。   他们都还不熟悉这个喇叭声,一时间大家都愣愣的,直到听到教官说“排队踏步去食堂”,小伙子们才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吃饭之前所有的训练肯定是最认真的,教官在边上带队,还安排他们唱歌,声音唱响了才能进去。六队的所有男生,连陆云泽都仰着脖子,几乎是在吼《团结就是力量》。   为了吃上一顿饭,也是不容易。   之前他还嫌弃过在写字楼天天订的快餐,但现在,要是能有那么一份有饭,有肉,有菜,还有冲泡汤的盒饭在他面前,陆云泽一定把米粒都吃得干干净净。   他终于和贺邵承聚在了一块儿,两个站着去打饭。一套铁盘子餐,没得选,不过饭可以稍微多加一点。陆云泽现在虽然饿,但或许是出了很多汗,他这会儿更渴,只想多喝点汤。贺邵承把彼此的饭盆放在了桌上,接着就去打汤处,拿了两份满满的紫菜鸡蛋汤过来。   “你怎么打到这么多紫菜的?”看到碗里满满的分量,陆云泽眨了眨眼,特别好奇。   贺邵承笑了一声,“慢点提就行,其实底下紫菜蛮多的,只是有的人太着急了。”   他们没和其他同学坐在一起,所以现在就只是坐在一块儿吃饭。男生女生这会儿也不分了,找到位置就坐,远远的望过去,都穿着迷彩服,哪里还分得出男女。陆云泽先把一碗汤喝完了,接着才开始吃饭。他们军训交的钱不多,食堂的伙食也自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比如说今天,就只有一个红烧狮子头的荤菜。   一口咬下去,还是面粉偏多。   但贺邵承一点都不挑,依旧吃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1995年,物资已经开始丰富,人们的生活质量也在稳步提升,但浪费依旧是不被提倡的一件事情,收餐盘的地方还有专人在那里看着,不允许学生出现倒超过一半的剩饭剩菜。有的小姑娘娇气,嫌弃食堂伙食太差,根本没动几筷子,现在又被骂回去继续吃,眼泪都掉下来了。   陆云泽和贺邵承都是光盘子,都不用倒,把碗筷扔进对应的篓子里就好。   中午十一点半到下午两点钟是午休时间,教官也不来管了,所以学生都是三三两两回的宿舍,终于有了点自由的感觉。帽子拎在手里,陆云泽擦了一把汗,又稍微吸了吸鼻子。   “还好我之前让你去超市多买点吃的……”他未雨绸缪,放了不少密封包装的鸡腿,鸡翅,鸡爪在彼此的行李中,甚至还有压缩饼干呢。   贺邵承笑了一声,“嗯,伙食是不怎么样,不过我看宿舍楼一楼好像有个小卖部?可以稍微买点东西。”   他们回去时顺便看了一下,确实有个小卖部,就是普通学生宿舍宿管处的那个位置。一扇小窗户一开,就能卖东西了。一个上午下来,累坏了想要喝点冰饮的人也不少,正在那儿排队买呢。贺邵承过去问了问价格,还挺贵,每样东西的价格都是外面的一点五倍。   不过他不缺钱,直接就买了两瓶冰矿泉水,和么儿一边喝着一边上楼。   他们回来得晚,宿舍里别的人都已经在了,正在那儿开心地聊天。因为都是一个方队的,陆云泽他们宿舍男生也过来串门,十分热闹。之前是他带着么儿在自己这边,中午贺邵承就去了陆云泽的宿舍,和隔壁历史系的稍微认识了一下。差不多到十二点四十,所有人才都安静了下来,准备午休了。   陆云泽在门口又轻声地和贺邵承说了几句话。   “你过去,下午还要训练的,要是不睡觉肯定得打瞌睡。”   “没事,下午训练到四点就去开会了。”   “开会也不能打瞌睡,军训管得还是挺严的。”陆云泽抿着唇,有些想亲面前的人,但又不敢。   贺邵承也是同样的念头,然而现在身处公共场合,他只能忍住了拥抱么儿的那股欲望。   午休一个小时,其实他根本没怎么睡着。整整五年,从去了曾家村开始,他就是和么儿靠在一块儿睡的,一开始只是靠着,之后再抱住胳膊,抱住腰,最终一点点的把人完全搂进怀里。这是第一次他一个人躺在这里,或许是床板比较硬,总之让他根本无法进入睡眠。而同宿舍的人则已经打起了呼噜,还挺吵的。   和么儿那小小的,可爱的呼噜一点都不一样。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逼迫着自己闭目养神。   虽然中午没休息好,但他天生精力足,所以下午的训练也没有出现犯困的情况,反而因为踏步的姿势十分笔直被教官又拎出来当了模板。他们训练也是有休息的,大概半个小时休息十分钟。休息期间还组织表演才艺,女生那边当然是唱歌跳舞的多,但他们这儿就比较为难了。   教官见久久没人主动,大手一挥:“队长先来一个!”   贺邵承无奈上去,想了想,打了一套军体拳。   这也是高一那个体育老师教他的,那老师可是货真价实的退伍兵,颇有些本事,所以跟着对方学出来的拳也很有力道,连教官的表情都微微认真。一套拳时间很长,贺邵承只是打了前几招,接着就做了个抱拳敬礼的动作。   他们六队纷纷鼓掌。   陆云泽坐在地上笑着,一口陶瓷一样的白牙都露了出来,让贺邵承不禁顿住了目光。   教官却是在边上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小子,这一套拳法打得不错啊?你之前学过?”   “嗯,高中时体育老师是退伍兵,教了我不少武打。”贺邵承笑了笑。   “有意思……来,我和你练练。”面对这种跟着退伍兵学过打架的学生,教官也来了兴趣,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自己的裤腿。他虽然是教官,但其实年纪也大不了多少,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别的队伍都已经重新开始训练了,他们这边却是要来一场队长和教官的决斗,同学们更是兴奋,在那儿拼命鼓掌。   “承哥加油!承哥,干!!”   “嘿,你们这群小子,都只给队长加油呢?”教官不爽了,“合着都觉得我要输是吧?”   “哪有哪有。”前排赶忙狗腿,“不过教官啊,万一队长赢了,咱们队有奖励不?”   “还要奖励?”教官用鼻子喷了一口气,“行啊,他赢了,我让你们明天一整天不训练,去自由活动区玩器材。”   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不过教官怎么可能只有奖励呢?他接着就阴恻恻地一笑:“但是你们队长要是输了,明天就加大训练强度,每个人拎两桶水站军姿!”   六队又是瞬间哀嚎成一片。   陆云泽盘着腿坐在那儿,却是笑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队伍的教官肯定要输。   当初贺邵承在那边练武打,他也是天天陪着的,后来从体育老师那边出师,他们还去找了别的教练,把方方面面的都学了一下。贺邵承那是直接无敌,他虽然没那么厉害,但也跟着学会了一套太极拳,回家之后还能在姥爷面前装模作样地画个大西瓜,再一刀切两半……   贺邵承和教官的切磋已经开始。   如果只是普通的练练,他或许还不打算上力气,但现在关系到明天的训练,就算只是为了么儿一个人,贺邵承都决定要把教官打翻在地上。一开始的两个人都还比较谨慎,只是来回简单地过了几招,但接着,在贺邵承开始上前进行近身格斗时,战况就明显激烈了起来。   其他队伍都在继续站军姿或者练习踏步,就他们这边,一群人坐在地上,看队长和教官打架。   如此,六队也一下子引人注目了起来,不少女生方队的目光都落在了这边。   对女孩子,教官们当然要温柔不少,调配去带女生的也都是好脾气教官,所以当姑娘们表示要去观战时,教官还欣然同意,带着整个队伍去了他们六队边上,然后集体盘腿坐好,公然过来看热闹。虽然贺邵承穿着迷彩服,平时那股斯文败类的感觉都没了,但是他人高,身材又好,穿着麻袋也能够帅气逼人。   他认真地和教官搏斗着,彼此都挺注意,落拳下去不会用力,所以一时半会儿他也没有结束这次的切磋,依旧在那里周旋着。   不少女生已经忍不住地在问了。   “这是谁呀?哪个系的?”   “六队是金融系和历史系,我觉得他应该是金融的。”姑娘们猜测着,有的已经上了心。   贺邵承根本没有分余光给边上的人,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因为受到了女生的关注而兴奋。他就只想让么儿明天轻松一点,因此在教官又一次和他贴身相对时,猛的掰住了他的手,转到身后拧住,再用胳膊夹住他的头,让教官整个人都不得动弹。他其实可以直接把人背摔在地上,但这里都是水泥地,摔下去万一受了伤就不好了。   “承哥赢了!!!!”六队的小伙子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安静了一瞬才爆发出欢呼。   教官也彻底服气了。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输在一个学生手里,边上带队的队友都在那儿看热闹,搞得够尴尬。贺邵承说了一声“抱歉”,接着就将他放开了,依旧笔直地站在边上。他也没表现出兴奋,只是微微抿着笑,和陆云泽对视了一眼。   陆云泽抿了一口水,看着他眨了眨眼,小模样乖的不得了。   “你小子……还真有一点本事。”教官喘了口气,“好了,现在几点了?我看看,要去开会了!走吧!学叠被子去!”   “教官,之前说的话还算话吗?”大家最关心的不是开会,而是明天的事情,“我们真能去活动区玩一天?”   “算话算话,我和领导批示,好了吧?”他当时也就是顺口那么一说,现在真要和领导去批示,教官自己心里都有些犯怵,估计挨一顿骂是少不了的了。好好的军训,他带学生就是了嘛,居然还和学生比试,最主要的是……他他妈的居然还输了!!!   丢人啊!!   贺邵承回了队伍,拿起自己的水杯闷了一大口。   “好了,走走走,快点去操场。”教官郁闷极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站了起来,都在那边夸贺邵承,“承哥牛逼”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就差把贺邵承举起来扔了。贺邵承侧头去看么儿,陆云泽也在对着他笑,小声的说了一句“承哥牛逼”。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一起,其他同学也知道他们是认识的,所以对于这种小互动并没有在意。一群人排着队,拎着自己的水壶去了操场,再按照规定好的位置坐下,开始听上面领导讲话。   其实也没什么,稍微表扬一下大家,又点了几个错误之后,就安排教官上去进行叠被子教学了。   发言台那边有一个主教官拿着话筒在说,他们自己这边也是一队伍一床被子,由教官亲自示范。叠被子是当兵的看家本领,只有把被子叠好了,来来去去都整整齐齐的,兵才能有纪律感,从一大早起来就精神。   “以后每天早上都要查寝室,哪个宿舍被子叠得不好,可是要通报批评的!”主教官严肃地在上面说着,“当然,被子叠得非常好的同学也有表扬!”   六队部分同学哀嚎了起来。   “操,原来早上来的时候那被子就不应该拆,我那床叠得可好了!”九月初的天气也不冷,这群小伙子不盖被子睡觉都没事,有已经叠好了的被子多爽啊?直接供在那里不就完事儿了!   教官对于叠被子也是很有经验的,大男人手指虽然粗,但把那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比豆腐块还豆腐块。贺邵承认真地看了一遍,之后还上去尝试了一下,勉强叠出了一个方块的样子。不过接着就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他们就又去了餐厅,每个人端着一份套餐坐下。   有了他下午和教官打架的那一段,现在他们六队凝聚力颇强,对贺邵承几乎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金融系五队的同学都羡慕得牙痒痒。   贺邵承勾勾唇,把么儿不喜欢的虎皮鸡蛋夹过来吃了,接着又将自己的汤喝干净。   “回去再吃点东西,怎么样?这儿也太吝啬了,晚上的那块鸡肉,我都不想说……”陆云泽扁了扁嘴,“我再也不嫌弃办公室的盒饭了。”   贺邵承低声哄着他,“我不饿,么儿,我这边的鸡腿也都给你。”   “你也一起吃一个吧,就那么点荤菜,我怕你饿。”他和贺邵承一块儿回了宿舍,宿舍也不要求所有学生都呆着,因此上楼拿了鸡腿和水之后他们就又下来了,在基地里一边散步一边吃东西。包装在密封袋里的红烧鸡腿其实也不怎么样,边上的汤汁都凝成了冻。但那毕竟是鸡腿,一口咬下去全是肉。   “早知道,我还应该去买点红烧肉罐头……”   “红烧肉罐头?”贺邵承笑了一声,“有吗?感觉从来没见过,超市里不都是午餐肉,还有外国人吃的鱼肉罐头……”   “有的,我们国家发明的,原先只供军队,现在也在超市里卖。你忘啦?见到过的,不过在货架的最下面……”   他咬着鸡腿,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吃,肚子里也终于舒服了。操场这边还有一个了望台,左右没有教官在管着,贺邵承便陪着么儿爬了上去,坐在那高高的了望台上休息。别的人此时就算看到了他们,也很难看清楚手上的动作,因此贺邵承也不犹豫,直接就牵住了么儿的手。   陆云泽一整天没和他亲昵,现在也有些想他,就顺从地把右手给他牵着,安安静静地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度。   晚上八点,他们两个才踩着点回了宿舍。   别的男生有的已经冲完了澡,在那边认认真真地叠被子,不过叠了一会儿之后就发出一声哀嚎,显然是怎么弄都立不起来。   “承哥!你说教官怎么搞的,我这边侧面他妈的一压就塌了啊!”   “你侧边太高了,再叠窄一点,不要给里面留空隙。”贺邵承喝了口水,也准备去冲澡了,“浴室在哪儿啊?”   “一楼,后面,大澡堂子,不过有隔间。承哥,你回来的太晚了,现在人多着呢。”   贺邵承想了想,或许明天可以先回来洗澡,洗完澡再去外面散步。现在也没什么好懊恼的,他拿好了自己的一套洗浴用品,又拎上了睡衣,到隔壁宿舍外面等着陆云泽。陆云泽也刚好把东西拿出来,两个人的篮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还算比较讲究,洗发露,沐浴露,洗面奶,分别装在了小的瓶子里。而不讲究的男生就只拿了一块肥皂下去,擦完下面擦上面。   “他们说现在人很多……”贺邵承和他一起下楼,“看看呢,如果要排队排很久的话,不如晚点再来。”   “不行,热水好像只供应到九点半。”陆云泽摇了摇头,“下次还是早点去。”   他和贺邵承下了楼,虽然不认识,但跟着别人走就行了。整个宿舍楼一个澡堂子,门口果然在那儿排队呢,出来一个进去一个。贺邵承站在了队伍末尾,只过了一会儿,身后又排了几个。   “你宿舍的被子怎么样?要不要先叠好了放在柜子里,明天早上搬出来?”   陆云泽摇了摇头,“不要,其实叠被子也挺简单的,沾点水把边角拉拉就能拉出来那种直角了。我晚上还是想盖一下,稍微搭搭肚子。”   “我们自己带了毛毯,”贺邵承有些担心这里的被子脏,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盖毛毯不够吗?”   “今天气温比较低……”陆云泽看了看前面,男生冲澡也快,就这么一会儿已经进去五六个人了,应该再等等就能轮到他们,“你也注意,别着凉了。”   彼此在一起,贺邵承此刻也十分放松,虽然不能像平时在家那样,抱起么儿亲一亲,但这样一侧头就能看到对方,他心里其实已经很满足。两个人等了二十分钟,终于轮到了他们,而后面的队伍则已经拍到了走廊里去。里面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人,陆云泽推了推贺邵承。   “你先去。”   贺邵承却是低声,“一起。”   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里头又出来了一个人。   这下就空了两个位置了,他的脚也跟着开始往前走,然而找到空着的隔间时却是没进去,直接被贺邵承拉着进了同一个隔间。门板关上,底下就一小条缝,除非有人蹲下来撅着屁股往里面瞧,否则绝对不会看到隔间里其实还有两双脚。他一进去就被贺邵承紧紧地抱住了。   “么儿……”外面的水声很响,他终于拥住了怀里的人,抚摸了一下发丝,接着就亲吻了下去。   两个人的篮子都放在地上,也没开花洒,就在那里认真地接吻。   陆云泽的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他是真没想到还能这样做,然而似乎真的不错——隔间的门可以上锁,关上之后谁也不会发现他们,如果不是这辈子他和贺邵承还没发生关系,他都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和对方上演激情动作片了!   唇瓣被吻红了,贺邵承压着陆云泽,把他按在了潮湿的墙壁上。他又怜惜地啄了啄那鼻尖,耳垂,小声地询问着:“早上站军姿累不累?我那会儿没法回头看你。”   “不累……我一直都在盯着你瞧,看着你就不累了。”陆云泽小声地笑了,“好啦,该洗澡了,外面还好多人排队在等呢。”   他和贺邵承都脱了衣服,把旧衣服扔到彼此的袋子里,干净的睡衣则也撞在塑料袋里,正挂在墙壁的钩子上。这样一块儿洗澡还是第一次,陆云泽的目光都不敢乱瞟,红着耳朵在那边给自己挠头发。   贺邵承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觉得身体又开始燥热了,最好冲一把冷水澡,“么儿,我帮你洗。”   他伸出了手,轻轻地给陆云泽挠起了发丝。   如果是一个人洗澡,他们俩估计十分钟肯定解决了。但现在呆在一块儿,做什么事情都浑身发烫,再加上之前亲吻的时间,最后洗了得有三十分钟。就在他们擦干水珠子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浴室里却是弥漫起了一股腥臊的味道。这股味道是个人就熟悉,所以很快就传来了叫骂声——“他妈的哪个龟孙在浴室里撒尿啊?你不会在宿舍里撒完了再下来洗澡吗?!!”   干坏事的人当然不吭声,但浴室里热气蒸腾,分子的运动又是无序的,味道很快就弥漫了开来。   陆云泽也忍不住捏住了鼻子:“快点,我们出去吧。”   贺邵承本来还想再亲一下的,但在这种气味下也没了那方面的念头,直接就和么儿离开了浴室,到走廊里深吸了一口气。   军训的第一天居然是这样度过的,回忆了一下,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上了楼之后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洗衣服,晾衣服,再叠叠被子。他们就一套迷彩服,今天洗了明天干不了就比较麻烦,所以大多数男生根本不打算洗。然而陆云泽看过了,自己出了太多汗,袖口上,领口上,现在都开始发油了,如果不好好地洗一洗,估计再过几天都能穿出包浆来。他拿了一块肥皂在走廊里的水池里认认真真地搓,刚把领口搓完,身边就来了个端着盆子的贺邵承。   “一起。”   他也是爱干净的。   彼此的军训服都洗了洗,帽子也跟着搓了一遍。只可惜这栋宿舍楼里没有洗衣机,他们都得用手去绞干。这军训服做得和塑料麻袋似的,也不吸水,绞了之后估计干得很快。贺邵承用力拧了几遍,终于把衣服拧得一滴水都出不来了,接着再拉拉平整,放到衣架上去。   “好了……晚上十点钟熄灯。”陆云泽又切了个包里带来的苹果,和他一块儿吃完了,“我回去刷牙了,你也是,我们都早点睡。”   “嗯。”刚才在浴室里亲过了,贺邵承的那股占有欲也终于得到了一点抚慰。   军训期间宿舍也查得很严格,严禁同学私自串舍。因此晚上十点钟,熄灯了之后,还有一群教官过来拿着手电筒,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对名单。陆云泽躺在床上,盖着宿舍的军被子,下意识地蹭了蹭自己的脚。这边军训基地的宿舍估计也很少彻底打扫,床单虽然说是洗过的,但依旧带着股没洗干净的味道。   白天也挺累的,他想着贺邵承,意识就慢慢地恍惚了起来,仿佛还躺在洋房的软床上,正依偎在对方的怀里。   第二天早晨,陆云泽是被痒醒的。   他脚上痒,胳膊痒,脖子也痒,所有没被睡衣盖到的地方都很难受。眉头皱了皱,宿舍里别的同学还都在呼呼大睡,就他一个人,早上五点钟就起来了。这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是很罕见的情况,陆云泽一脸迷茫地坐了起来,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他看到了自己的胳膊。   都冒出了红点点。   陆云泽的皮肤是很娇气的,太阳晒多了会脱皮,但这种冒红点的情况却是第一次发生,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要命的毛病。手忍不住地抓了抓胳膊,皮肤上很快就出了几道红印,再抓就要破皮了。他忍着痒,艰难地下了床,赶紧去外面走廊的水槽那儿冲了冲自己的胳膊。   冷水让痒意散去了一点,但是很快就泛了上来。   “这该怎么办啊……”陆云泽皱着脸,彻底头疼了。   早晨五点钟,宿舍楼也没开,他们也找不到教官或者辅导员。陆云泽叹了口气,只能回去先开始叠被子。他越是碰那床被子,手就越是痒,这会儿再联想一下自己只有露在外面的皮肤泛起了红点……   陆云泽反应过来了。   这被子,得有多脏啊!!!   他叠完了之后又是拼命洗手,此时隔壁终于打开了门,第一个起床的果然是贺邵承。贺邵承这一夜睡得也不怎么样,打了个哈欠,结果打开门就看到么儿在那里,他还愣了一下。   “贺邵承……”陆云泽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我不好了,你看——”他把胳膊伸了出去,“我觉得我那床被子肯定有问题,我就睡了一晚上,所有没睡衣盖着的地方都出了红疹子,现在痒死了。”   贺邵承那一点点困意瞬间散了个干净,表情也严肃了下来。他三步化作两步走了上去,拉着那手仔细地看了看,只见原本白皙光滑的地方现在分布着一层红疹子,有些地方轻,有些地方重。   “我带你去找医生。”他一瞬间也不在乎军训不军训的事情了,“这里没有医生我们就出去……军训的这几个学分不要了!”   陆云泽虽然够难受的,但看到贺邵承这幅瞬间板下脸的样子,还被吓了一跳,稍微呆了一下:“哎,也不要,这里肯定有医生的。等会儿先集合才去吃早饭,我们就和教官说一声……”   他自己冲冲水已经舒服了不少,就是那红疹子依旧看着很渗人。贺邵承洗漱完毕,其他同学也都起来了,看到陆云泽满胳膊满腿的疹子,也都吓了一跳,最后几个睡被子的也都表示再也不敢睡了,宁愿晚上着凉。   他们集合时间是早上七点,六点五十教官就过来了,正打算看看这群小子们有没有睡懒觉的呢。   贺邵承陪着陆云泽走了过去。   “报告教官,陆云泽他身上起疹子了,我想带他去医务处看一看。他现在身上很痒。”   “啊?”教官也是一愣,没想到军个训还会出这种事。他正想着是不是学生娇气呢,结果陆云泽把袖子和裤腿一拉,连他都瞪大了眼睛,有些慌张了。   “这,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啊?操,你们快点去医务处,就在训练基地东南角那儿,有个标志的。”   “嗯,谢谢教官。”陆云泽笑了笑,又把自己的迷彩服袖子拉了下来。   “你们去吧,医务处二十四小时都有值班医生的。情况不对就不用回来了。”军训不是要人命,学生的健康安全还是第一位的。他赶忙嘱咐了几句,还挺关切,“贺邵承,去了之后你再给陆云泽带点早饭知道不?别饿着啊。” 第122章 仪仗队   陆云泽皮肤上的红疹虽然看着渗人,但其实原因还挺容易猜的——他螨虫过敏了。校医下了诊断,给他写了个病假条,接着又开了点药膏。贺邵承直接在医务处的休息室里就帮么儿擦拭了一遍,从脖子到胳膊,所有有红疹的地方一个不落。擦完了之后再把迷彩服放下来,刚好遮一遮,免得被蹭掉了。   陆云泽也不需要挂水,开了药膏就和贺邵承一起去食堂。   他们来的时候其他同学也都在,正热火朝天地吃着呢,所以很顺利地就领取到了一盘子早餐——肉包一个,菜包一个,鸡蛋一枚,豆浆一袋。对比昨天那些“荤菜”,今天这个肉包倒是名副其实,里面的肉馅特别实在,香喷喷的。贺邵承就把自己手里的这一个给了么儿,让他吃肉包皮,自己只把肉馅吃了。   吃完了饭,其他同学又得集合军训去了,贺邵承则是把假条往教官那儿一交,带着么儿回了宿舍。   “啊?我们不去玩啊?”今天是自由活动,贺邵承帮忙赢过来的自由活动。其实陆云泽还挺想去的。   “今天太阳起来了,外面也晒,在宿舍里稍微休息休息。”现在整个宿舍楼都是空的,贺邵承拉起了么儿的手,带着他往楼上走,“你那边问题最大的肯定是被子,但现在可能床单,枕头也都脏了。刚好有太阳,我帮你把所有东西都重新洗一遍。”   陆云泽眨眨眼,直接被拉着进了自己宿舍。   他被按着坐在边上喝水,总之什么活都不用干。而贺邵承则拉着他的被子,床单,甚至是下面的床垫子,去了外面走廊的水槽。几个水龙头同时开着,哗哗的声音十分响。他喝够了水,拆了一包零食出去找贺邵承,只见贺邵承正拿着肥皂,用力地搓着那条军绿色的被子。   练习武打练出来的力气,现在搓被子,那是刚刚好。   陆云泽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确定没人也没监控之后就凑了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其实我感觉好不少了,不痒了。”   “嗯,但是这么脏没法睡人,还是要重新清理一下。”平时他们家都用的是洗衣机,但贺邵承洗起东西来动作依旧利落,“你累了吗?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去我宿舍再睡一会儿。”   “啊?可以吗?”陆云泽还真的有些困,“教官会不会……”   “不会,你的床暂时也没法睡了。”贺邵承仔细嘱咐着,“去把我和你的毯子拿出来,床底下盖一层,身上盖一层,枕头也垫一垫毛巾,稍微隔开点。”   “我也不确定我那张床怎么样,可能是我皮糙肉厚。”   陆云泽点了点头。   他又和贺邵承亲了亲,接着才去拿了毯子和毛巾到隔壁屋睡觉。军训宿舍管理得严格,也看不到随意乱放的东西,所以每个宿舍基本没差。他开了一点窗户,让屋里头通风,在那里扑毛毯的时候贺邵承还进来了,帮着他点了一盘蚊香放在角落。他看着陆云泽躺到了自己床上,接着又把毛毯帮他仔细地盖好。   “睡吧。”   陆云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真的睡着了。   他是很擅长睡觉的,就没有他睡不着的时候,再做上一场梦,醒来时都已经十一点半了,在外面训练的其他同学正踏步高歌着前往食堂。贺邵承把被子,床单,床垫,枕头——陆云泽那里所有能清洗的东西,他都洗了一遍,现在正挂在阳台外伸的晾衣架上晒。铁床架子也被他好好地擦了擦,连上铺木板下面的灰尘都擦干净了,坚决不给螨虫任何滋生的机会。   陆云泽揉揉眼睛,坐起来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疹子消退了不少。   贺邵承洗干净了自己的手,重新走到了床边,“么儿,去吃饭?”   “好的呀。”   说起来人的幸福感真的是对比出来的,平时没有对比就感觉不到。陆云泽和贺邵承走在路上,看着身边训练了一个上午的同学们如饿狼一般往食堂奔涌,心情瞬间就充满了轻松自在。中午饭依旧不怎么样,不过也还能吃,吃完了之后就又到了回宿舍休息的时候。   “你要睡一会儿了……”陆云泽小声地和他聊天,“我倒是不要歇。”   “但你的床已经被我扒干净了,现在就只有一张木板。”贺邵承神色不动,“木板上刺不少,不能躺。你来我这里。”   “可,别人会不会……”   “不会。”贺邵承摇头,“没有人会多想。”   也确实如此,他们到了宿舍,六队的其他男生只关切着陆云泽的情况,看到他床现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也十分能够理解。贺邵承顺理成章地把么儿拉回了自己房间,让他睡在床铺的里面,依旧是垫着毛毯。他们军训宿舍的床也不宽,就一米,两个男生躺在一块儿,直接肉贴着肉。   陆云泽的面孔有些泛红。   边上……都还有其他同学呢!   但贺邵承却只是抿唇微笑,在毛毯下面轻轻地拉住了么儿的手。   床单什么也洗完了,在陆云泽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下午还是一起去了活动场。教官昨天去打申请的时候好好地挨了一顿训,被领导直接安排在办公室罚站,但今天早上陆云泽螨虫过敏,他就有了由头,气势冲冲地去了领导办公室,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说好了洗过的被子床单还能那样脏。   这回领导就心虚了。   所以面对陆云泽这个“小白脸”,他现在还挺待见:“怎么样?不痒了吧?”   “嗯,不痒了,就是疹子估计还要点时间才能退。”   陆云泽笑了笑,让教官发现这小白脸长得还真不错,戴个假发估计就是姑娘了,“那行,你们玩去吧,就那个高空跳跃的器材小心点,记得戴上安全绳。”   其他同学已经玩了一个上午了,但这边器材太多,目前他们也才玩了一半。看到贺邵承来了,原本在那儿排队的人都自动让开:“承哥,你要上哪个?”   “嗯?你们玩,我不用。”贺邵承摇了摇头。   陆云泽对不少特别高空的项目也没什么兴趣,就只是拉着贺邵承过去爬了一遍绳网。   绳网看着容易,但一脚踩上去才发现根本稳不住,每一步往上都会很累。他出了一身的汗,然而心情却是好的,觉得天空中刺眼的太阳都没那么讨厌了。他们也不可能一直都在搞器材,差不多到下午四点,不少人就坐了下来,围着教官开始聊天。教官今天闲着也挺舒服,就给他们开始讲这边的故事。   “看到没?那个骑着三轮车送菜的老头。”他指了指远处,“你们猜他过去是干什么的?”   “运输工?”   “屁,人家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老兵,立了一等功!”他也是个年轻小伙子,说起这种故事,仿佛里面的主角就是自己,“一个山头,为了不让敌人占了,所有人都牺牲了,就他活了下来。回来之后那是表彰宣传一个不少,组织问他还有什么想要的,他说他想要个媳妇。”   说到姑娘的事儿,大家也就来兴趣了,认认真真地在边上听。   “嘿,当时他还去好多大学里演讲,终于看中一个漂亮的。组织去做了工作,就给撮合成了!看看人家,现在一把年纪退休的时候了,还自愿过来给你们这群小子送菜呢,你们明天训练给我精神点,知道没?”   “知道了!!”六队的小伙子们都大笑了起来。   军训的第二天就彻彻底底玩了一场,他们现在和教官的关系那叫一个好,教官也终于觉得自己昨天挨得那一顿训值了。太阳很晒,但所有人都穿着迷彩服,戴着帽子,陆云泽的面孔也没被晒伤,就是后颈那儿有点发红。他和贺邵承今天学聪明了,吃完饭后直接先去冲澡。不过就算这会儿位置大把大把地空着,他也还是被对方拉进了末尾的隔间里。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陆云泽的面孔都泛着红。   他上了楼,回了自己宿舍,打算去阳台那儿把床垫、床单、被子什么收回来,结果发现床垫和被子也就只干了半边,没晒到太阳的那一侧依旧是潮的。虽然不讲究点也能垫,反正他今晚肯定是只盖自己的小毛毯了,但摸着那潮潮的手感,他还是有些纠结。   “被子干了吗?”贺邵承在自己宿舍放好了东西,立刻就进了么儿这边,还和历史系的兄弟们打了个招呼。   “还有点潮。”陆云泽叹了口气,“不过也没事,被子叠起来收着,床垫就把潮的那一面向下盖吧……”   薄薄的床单和枕套倒是都干了,现在拿起来嗅嗅,还有一股肥皂的清香。   但贺邵承却是皱了皱眉。   他先按住了么儿收被子的动作,让他等一等,自己则跑去了外面。陆云泽有些懵,扭着头就看见一个跑出去的背影,连他们宿舍其他小伙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贺邵承让他等,他也就停下了动作,回了卧室里,从柜子中拿了一大包鸡翅根出来。   “哇靠!!!这是什么?这是小鸡腿!”   “来,喊一声泽哥就给你们。”陆云泽笑了,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泽哥——亲爱的泽哥——”这种密封包装的肉可是个宝贝东西,楼下虽然有小卖部,但那小卖部里也就饼干、面包、水这种东西,唯一能买到的荤就是火腿肠。一个宿舍六个人,六个小鸡翅还在陆云泽可接受的范围内。他们坐在一块儿啃翅根,有几个男生已经要把骨头都啃下去了——贺邵承喘息着回来了。   看到坐在一起吃鸡翅根的众人,他还顿了顿,默默地把目光落在了陆云泽身上。陆云泽莫名地有点心虚,感觉像是被抓到吃独食了一样——不对,他只是和舍友分享一下零食,又不是背着贺邵承吃东西。   “今晚你去我那边睡。”贺邵承当然不可能在意几个翅根,只是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走到他面前把那张申请单给他看,“我和教官打过报告了,你这边的床没法睡。”   “啊?”陆云泽一愣。   贺邵承……居然是给他打报告去了。   果然,那张单子上有了教官签名,晚上就算有人过来检查,也不用担心被通报批评。他又仰头看了看贺邵承,连手里的鸡翅根都忘了啃。   他们宿舍的泽哥顺理成章地被隔壁拉走,历史系的小伙子们还欢送了一下。   “泽哥,我们会想你的,明天见!”   他被贺邵承拉过去刷牙洗漱,这回连军训的衣服都挂在了一起,就只差内裤没晾在一个衣架上了!金融系这边也在快乐地聊天,多了个新来的朋友,一点尴尬没有,反而继续拼命地聊。如果不是十点钟熄灯,男生宿舍的茶话会估计能开到半夜十二点去。   “好了好了,再过十分钟教官要过来查寝了。”最后还是贺邵承喊的停,他已经让陆云泽坐进了自己床铺的里面。   “好嘞队长!”大家嘻嘻哈哈,各自都上了床。   灯熄灭,也看不清人。他和么儿一起躺在了这张狭窄的单人床上,终于可以微微侧过身,缓缓地拥抱住彼此。或许是做贼心虚,陆云泽只觉得自己呼吸声都格外得重,让他不得不小心地控制着。而贺邵承却是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仅用手搂住了他的腰,脚也已经缠了过来,紧紧地将那两条腿夹住。   薄唇慢慢地贴到了他的鼻尖上。   贺邵承也不敢亲,就只是这样贴着。   黑暗之中,他们两个的目光相对,哪里还能泛起困意。   贺邵承宿舍有个“呼噜大王”,睡了二十分钟就开始打呼噜了,那叫一个响亮。有这样的声音衬托着,他才敢稍微放肆一些,轻轻地,轻轻地去啄么儿的唇。陆云泽也很小心,最后觉得再亲下去要受不了了,这才伸手抵住了他的嘴唇。   贺邵承无声地笑了笑,终于抱着人,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几天的训练,六队都干劲十足。   这种军队化的管理模式让时间过得很快,一天就被三顿饭分隔开,吃完早饭盼中饭,吃饭中饭盼晚饭。虽然后来陆云泽就又回了自己宿舍,没法和贺邵承一块儿睡觉,但有了晚上洗澡那段时间的亲昵,贺邵承的情绪也还算稳定。   练习好了踏步,教官就正式地开始训练踢正步了。正步可比踏步累得多,每一脚都要拍在地上,当天下来,不少小伙子就发现自己脚底磨出了水泡,惨兮兮地抱着脚在那里哀嚎。   “这鞋子也太不是人穿的了!承哥,你的脚怎么样?”   贺邵承正拿着自己的本子随便记录一些忽然在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好之后融合到云端的项目设计里去。他也带了手机,每天都和正在平县的王毅伟、李良生两个通电话,时刻了解着最新的情况:“嗯?我?还好啊。”   “什么?承哥你脚底板有多厚啊?你每次踢正步拍下去的声音明明最响!”   贺邵承怔了怔,这才想起来当时出发之前,么儿是往他的鞋子里贴了一张……女孩的卫生巾来着。   这种话题略有些难以启齿,不过看到别的同学脚上冒泡的惨样,他沉默了一瞬还是决定分享出来:“嗯……我觉得,你们可以去楼下小卖部看看。”   他拿起了地上自己的鞋,将上面的一层鞋垫拉了出来,露出了底下的卫生棉,“买一片这个……贴上,再放鞋垫,鞋底就会软很多。”   宿舍里众人都瞪圆了眼睛,沉默了片刻后道:“……牛逼啊。”   如果在军训之前,有人告诉他们可以这样做来让鞋底软一点,这群自以为是大男人的小伙子肯定都表示不屑;然而现在脚底出泡,他们就都怂了,在那边石头剪刀布了一会儿,终于派出了一个倒霉蛋,去楼下小卖部买卫生巾。这种事对于男生来说也是很羞耻的一件事情,站在那儿买的时候就被别人看到了。于是还没拿着卫生巾到宿舍呢,他就被金融系的其他小伙子拉着看热闹。   “你去买姑娘用的东西干什么?你变性了?”   “滚滚滚,明天你们脚疼可别羡慕我们!”   他匆匆地回了自己宿舍,把门一关,仿佛做贼似的。   剩下来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互相看了一眼,都是迷茫。   然而这种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尤其这宿舍的六个人一下子都不脚疼,反而踢正步踢得“啪啪”响。一个防止磨脚的秘方就这样在男生之中流传了开来,一开始只是六队的人在买,后来变成了全部男生,买得小卖部里卫生巾都脱销了。   教官得知这件事,也是一脸懵,不知道这群小子去买那玩意儿做什么。他问了一句,接着就见自己队伍的小子们纷纷脱下了鞋子,给他展示了一下卫生巾的别处妙用——“教官,你也试试!好用得很呢!”   军训总共就两个星期,第二个星期开始,他们就去为最后的汇报表演进行准备了。贺邵承人高,踢正步姿势又标准,直接就被选进了旗手队里,将在汇报当天负责护送国旗,并且升国旗,奏国歌。陆云泽虽然没他那么高,但表现也不差,被选到了旗手身后的正步方队。   如果不是贺邵承一直在他面前,陆云泽都想不到自己能踢正步踢到这种程度。   他们是要当先锋队的,衣服当然也不可能再是这破破烂烂的麻袋牌迷彩服,而是每个人去领了一套正经的礼仪兵衣服,脚上的鞋子都是皮靴呢!贺邵承不用说,这样一身穿上,再戴个挂着五星红旗勋章的军帽,说是天安门那里升国旗的都有人信。陆云泽在他身边一站,也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抿着笑,虽然稍微瘦一点,但也精神的很。   他们六队,一共才被选上三个人呢!   “明天就结束了。”衣服脱掉,那沉重的皮靴也脱了。他们两个到了浴室,陆云泽冲淋着热水,终于得以放松一些。这几天连续不断地练正步,他的腿上的肌肉都硬了不少,估计再练下去都能开始变结实了,“回了家,我们两个直接就去外面好好的吃一顿……不过也不用去什么高档酒店,就路边的大排档,弄一份红烧大排,红烧鸡腿,红烧狮子头……”   贺邵承低笑了起来:“好,好……都听你的。”   他们自己带来的鸡腿都已经吃完了,最后这几天只能买点小卖部的火腿肠扛,所以陆云泽才会这样的想吃荤菜。舌头忍不住地舔了舔嘴角,这副贪吃小馋猫的模样让贺邵承更是把持不住,又一次在花洒下亲吻起了自己的么儿。两个人每次都是在最里面的隔间,出去也都是前后出去,所以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是在一起洗澡。贺邵承不大想走,又在这里抱了一会儿,把那秀气的小耳朵也吮了吮之后,才终于关了水,开始擦拭彼此的身体。   “今晚早点睡,明天中午一结束就能走了。”   “你的车停在学校里,应该没事的吧?”陆云泽给他揉着自己的头发。   “嗯,没事,出去的时候补一下这两周的停车费就行。”贺邵承微微低着头。   “说起来,我总觉得,你是不是又长高了……”陆云泽眨了眨眼,感觉这个人俯视自己的角度似乎又大了一点,让他忍不住地伸手过去量了量。上辈子的贺邵承一米八五,他一米七五,两个人之间就十厘米的差距。这辈子他拼命地喝牛奶,好不容易又往上面窜了两厘米,结果贺邵承倒是要往一米九去了!   “有吗?”贺邵承并没有很在意,他长高一点刚刚好,这样躺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就能靠着体型差,将么儿完完全全地搂抱在怀里,“可能是拖鞋鞋底高?好了,走吧。”   “可是我们两个的拖鞋是一样的啊……”   他小声嘟囔着,自己先拎上了东西,走到了浴室的外面。过了一会儿贺邵承才出来了,陪着他一起上楼。军训的两个星期其实更像是一场破冰,现在他们整个队伍的人对彼此都是熟悉的,一点陌生感都没了。一到楼上,陆云泽就被自己宿舍的同学给抱住了脖子。   “泽哥,明天看你表现!”   “我被围在方队的里面,你们哪里看得到我……”陆云泽失笑,把自己的内裤晾了起来。他现在和贺邵承也学会了偷懒,内裤都是直接在洗澡的时候用肥皂一块儿搓的,特别方便。   “反正你是咱们历史系的骄傲!别人都说往年历史系从来没出过踢正步的哈哈哈。”   明天就能解放了,小伙子们也是高兴得睡不着,坐在床上说了一整晚的闲话。他们有的人邋遢也是真的邋遢,两个星期没洗过迷彩服,现在迷彩服上就是一层厚厚的泥,正如陆云泽当初猜的那样——领口袖口都包浆了!他自己的衣服是洗得很干净的,现在用于训练的这一套礼仪兵衣服更不用说,正整齐地挂在外面吹风呢。陆云泽训练也有些累了,这会儿就困困地坐在那里。   宿舍里的人已经聊到了“女朋友”这个话题上。   “你们有对象了没?我看到隔壁女生队伍,那个领头的姑娘可真漂亮啊,军中绿花!”   “嘿,就你,你都没人家高吧?还肖想别人姑娘,军中绿花是不插牛粪的!”他们嘻嘻哈哈的,也有一个跳出来特别拉仇恨地表示,自己在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读完了大学就要回去结婚。一群男生谈到这个话题就激动,不过激动了一圈才发现,他们宿舍最有“男子气概”的泽哥已经要靠着床沿睡着了。   “泽哥,你有对象了不?”   “我?啊……有啊。”陆云泽困得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也没隐瞒,“我睡了啊,你们聊……”   “哇靠,泽哥都是自带对象的!!!”   他们羡慕嫉妒恨,陆云泽则是把小毯子一拉,卷起来先睡了。   嗯,床单枕头被贺邵承洗过之后,现在都香香的,再也没螨虫过敏过。   天公作美,最后汇报的这一天,天气十分不错,但气温又不是很高。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大早就去了彼此的队伍,进行了最后一次的模拟训练。早晨八点钟,军训成果汇报正式开始,他们仪仗队的表演甚至在领导发言之前。   贺邵承走在最中间,戴着白色手套,将鲜红的国旗扛在自己的肩膀上。陆云泽虽然是后面正步方队的,但也扛了一把刺刀。虽然这只是一次汇报,他们也只是一群学生,但或许是穿上了这套衣服,戴上了这顶帽子,每个人的神情都极为肃穆。   他们在护送国旗。   由先辈们的热血铸就出来的国旗。   走到了跑道的中央,贺邵承脚步一顿,胳膊也抬了起来,将右腿笔直地伸了出去,稳稳地停在45度角的位置,接着再用力往下一拍,发出响亮的声音。   陆云泽在后面,动作也是一样。   他们踢着正步走到国旗台处,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是相同的,一排排腿看过去,整齐得仿佛只有一条。在国旗台前站定,贺邵承护送国旗,将其绑在了旗杆上。而台下的方队则拿着刺刀,整齐划一地将其举起,竖直着指向天空。   升国旗,奏国歌。   他穿着白手套,捏紧了国旗,在音乐响起的瞬间挥了出去。   陆云泽仰头看着上面的贺邵承,就算已经无数次知道这个人很帅,但此刻还是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精气神帅得愣住了。   他的贺邵承,肯定又要被一群女孩子盯上了。   一想到自己又多了不少情敌,陆云泽也不禁有些头疼。好在他对贺邵承足够放心,这种甜蜜的忧虑也变成了一点点隐约的自豪——这么帅的人是只属于我的,你们都只能看着!悠扬的国歌响起,每一个人都大声唱起,风刚刚好吹拂过来,将那国旗吹到完全展开。贺邵承仰着头,按照音乐的节奏将它一点一点的往上拉,在音乐结束时,刚刚好抵达顶部。   任务完成。   他松了一口气,终于从操场的侧面走了出去。   接下来还安排有其他同学进行汇报表演,姑娘们有组织跳□□舞蹈的,男生这里也要打军体拳。陆云泽和贺邵承现在是闲下来了,只要盘腿坐在远处的地上。他还一个人打了个瞌睡,醒过来的时候刚好一切结束。虽然能够回学校很开心,但两周的相处也让学生和教官产生了感情,现在都围在自己教官身边,不愿意走呢。   贺邵承想了想,拉着么儿打算回六队看看:“和教官打个招呼再走吧。”   两个人往他们六队那边走,结果只见本来还挺正常的一群人忽然疯了起来,一把扛起了他们队伍教官,扛在半空中,几个人拉着腿,几个人拉着胳膊,跑到了一根路灯边上——“我操!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啊!啊!啊!”   陆云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贺邵承也愣住了,看着教官被分开双腿,扛在路灯上前后顶撞,又上下拉扯,同时发出一阵阵销魂的呼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玩法,不过出于男性的本能,他感觉这种事情,恐怕不是……很爽。   “我也……不知道。”陆云泽往后退了一步,在心里默默地给教官上了一炷香,“啊,要不算了,我觉得我们还是早点回宿舍收拾东西吧,他们玩得有点疯……”   贺邵承也觉得自己裤裆微凉,默默跟着走了。   他们算比较文明的,迷彩服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晾在了楼下的衣架上;但有的人就不那么讲究了,只是过了一下水,上面的油、泥还全部都在。这些衣服晾干了之后就会被收起来,给下一个倒霉的学校用,也怪不得他们当时全是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陆云泽和贺邵承因为是仪仗队的,后来还拿到了一份小礼品——特别闪的五星勋章一枚。   他们把东西收拾好,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背上背包下了楼。在上大巴车之前还见到了教官,教官走路都有些腿抖,看到自己队伍那群小崽子,只有面对三个去了仪仗队的人有好脸色。   “好好读书啊小白脸!”   陆云泽笑了起来,和教官挥了挥手。   大巴车到了校门口,大家都拎着自己的东西往宿舍去。陆云泽和贺邵承已经办理好了走读手续,现在就走到了教学楼后面,打开了虎头奔的后备箱。经历了这两周的训练,贺邵承的面孔也一下子被不少人认识了,现在看着他按下豪车的后备箱,又拉开驾驶座往上坐,不少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猜测的无非就是这个同学家里得多有钱,而贺邵承也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直接载着么儿离开了学校。   “直接去吃午饭?”现在也十二点半了,彼此的肚子都空得厉害。   “嗯,哎,我也等不了大排档烧菜了,就去找个有小菜的面馆,我要弄一份加大排加狮子头加鸡腿的拌面!”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肚皮,饿得都要晕了。   虽然这段时间运动量大,还每天都觉得很饿,但实际上他和贺邵承都重了几斤——肌肉长出来了。吃完饭回了家,陆云泽上床抱着枕头睡了个昏天暗地,从没觉得自家这软绵绵的床垫这么舒服过。而贺邵承还先联系了一下王毅伟那边——王毅伟和李良生已经回到上海。   “修改过部分bug之后,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王毅伟正在云端公司的办公室里,咬着一根牙签敲击着电脑,一刻不落地编写着互联网中可使用的“云端邮箱”,“你找个人开始负责帮我们做推广吧,也不要多少技术,会接局域网,把程序安装上去就行。”   “嗯,李良生已经给我推荐了几个人。”李良生之前是弄微软代理的,认识不少这种会一点电脑,而且手里有点门道的代理商,“到时候就按照一台电脑一个月五块钱的价格进行出售,给推广人40%的利润。”   “行,全免费的话不少公司估计还不敢尝试,稍微收点钱也好。”王毅伟笑了一声,“你们那边军训终于结束了?我可真是没想到,你和陆云泽两个居然还是刚上大学的新生。”   “嗯,结束了。明天我就来公司看看,你继续忙。”贺邵承笑了笑,将电话挂了。   陆云泽躺在床上,勉强睁开了眼睛:“怎么样?都忘了问你这回事了……”   “很好,进行得很顺利。”开发上面有了王毅伟帮忙,贺邵承不得不说,30%的股份给出去是完全值得的,“姥爷厂子那边用下来反馈不错,现在就是要推广出去。”   “噢,那就和当初卖辣酱似的,得每个城市安排一两个经销商了……”陆云泽打了个哈欠,给他让出了一点位置,“我刚才听你说李良生推荐了几个人?”   “嗯,都是和他一样,在其他城市做微软代理的。”   “哦,那是刚刚好,这些卖电脑的肯定知道哪些厂子有电脑,下一次再卖的时候也能帮我们一口气推销出去……虽然价格有点低,但估计这种简单的外快,他们都会愿意。”腰被搂住,陆云泽顺从地蜷进了他的怀里,“邮箱主页上有写咱们公司联系方式吧?别忘了做推广啊。”   “嗯,有的,就在开屏上。”贺邵承亲了亲他的额头,“不过之前和你说过的广告,我还是打算过一段时间拍。开放式的电子邮箱估计十一月到十二月能够全部做好,之后我们就朝聊天软件的方向进行开发。把这两个功能全都完善了,到时候再把广告拍出来,观众的满意度应该会高一些。”   “嗯,听你的……可惜现在还没开出网吧来,”陆云泽打了个哈欠,因为有些困了,又喃喃了一点不该告诉贺邵承的话,“等城市里有了网吧,这些聊天软件,就要开始大范围应用了……”   贺邵承一愣,紧盯着怀里的么儿,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   网吧?   是……给家里没有计算机的用户集中上网的地方?   他知道录像厅,就是那些家里没有碟片播放器的人过去看片子,联想一下就知道“网吧”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了。贺邵承的眉头又皱了皱,大脑也认真地思索了起来——对于大部分的老百姓来说,他们还完全无法负担一台电脑的费用。   但是如果只需要几块钱,就能去接触一下电脑,接触一下互联网……   陆云泽靠在他怀里,完全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将让贺邵承决定尝试在他们复旦校门口投资全中国第一个网吧出来。   他好好地休息了一天,晚上虽然是在家里吃的,但也烧了几个好菜。吃完了饭还去公园散步,遇到了挑着小白兔在卖的赤脚商人。一只小白兔一个铁笼子,贵是不贵,但买回去之后肯定得好好养着。陆云泽看到小动物就有些心软了,贺邵承便拎了一只回去,第二天就带到了公司。   李良生抱着那只兔子,小心翼翼的。   “在公司里养啊?这样好吗承哥?”   “嗯,养着放松放松,你们看多了屏幕也要休息。”贺邵承笑了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就是养兔子要注意一点,尤其卫生什么的。”   陆云泽在边上,把兔子睡觉的窝,吃饭的饭盆,喝水的饮水器什么都弄好了:“嗯,好了,我听人说吃这个兔粮一般就不会很臭……我把它抱进来了啊。”   小兔子去了一个特别宽敞的笼子,乖顺地蹲在饭盆前开始吃粮。   陆云泽也在办公桌边坐下,打开了一个画图软件,认真地设计起了接下来网页版的邮箱页面。   作者有话要说:TIP:文中教官讲的那个故事是作者菌当年听到的hhh真实事件。 第123章 十八岁生日礼   相对于忙碌的高三,大学生活其实颇为自在。   陆云泽和贺邵承选了一模一样的公共课,英语这种混专业上的课也是在一起。彼此的专业课虽然肯定得分开,但大多数课程都在上午,下午就能一起去写字楼上班。   国庆期间,他们要回平县看姥爷,不过看姥爷的同时还去厂子里观察了一下电子邮箱的使用情况。因为曾老头辣酱厂率先使用了这一技术,他们平县的市政府都已经采购了“云端”公司的电子邮箱程序——广受好评。   人们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计算机对生活的便利。   十一月中,云端免费电子邮箱在互联网中上线。   由于目前国内接通了互联网的城市还只有北京和上海,所以刚开始的第一波用户也颇为有限。但贺邵承并不着急,只是让李良生在公司内部的邮箱程序首页添加了他们在线邮箱的网址,并让代理在十二月初更新了一下每个公司的程序。   这样的宣传很快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甚至有人打电话到了云端,直接询问自己城市该怎么使用这个“免费”的互联网邮箱。得知要接通网络,而本地目前还没有时,他们都表示出了浓浓的惋惜。   而本身就在北京和上海的用户则是高兴了。   这一次的在线邮箱,不仅囊括了原有的基础功能,陆云泽设计的“皮肤自选”也已经添加了进去。用户们都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可以随意选择风格的邮箱,给认识的人发送“邮件”顿时成了一件时髦事儿。尽管这会儿电脑还比较少见,大部分都是公司电脑,但经历了这一番宣传,整个十二月的注册量也明显升高。   他们的目标不是盈利,只有用户前来使用,陆云泽和贺邵承就已经满足了。   “邮箱还是要以简洁为主,广告什么的千万不要放上去。”   公司里虽然又招了几个人,但陆云泽还是参与着所有产品的设计。他坐在会议室里,穿着一件高领灰色羊绒毛衣,屋里头空调开得高,因此也感觉不到冷,“但是功能还可以进一步细化,比如增加分组,让邮件群发变得更加便捷;增加内置贺卡,做一个可爱的fsh动画,鼓励用户用我们的邮箱进行节日问候……”   他一边说着,投影屏幕上也一边出现了一些概念图,都是他之前设计出来的,“我们做的应用要往人性化的方向发展,让用户感觉很亲切,很便捷。”   贺邵承在一旁,一身西装,神情也十分认真。   “至于最近有公司联系我们希望做推广这件事,我目前是拒绝了,但确实,给这些公司提供一个互联网宣传平台也很重要。”陆云泽又切换了一页,“所以,不如我们再开发一个网页出来,将不同的公司分门别类,每一个公司都有一个宣传主页,包括他们的销售产品,价格,地址,联系方式……”   “可以。”李良生举起了手,“这个容易,我们组来做。”   他们开了一场会,每个人都提出了不少想法,然而想法太多,时间太少,就算王毅伟和李良生带着开发组的一群人天天加班,也还是来不及做。会议结束,其他员工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就只有陆云泽和贺邵承在坐在会议室里。两个人开会时说了不少话,现在嗓子都干了,陆云泽正拿着茶杯拼命灌水。   “好了好了,今天开完会我们就该歇了。我这周三就要开始考试了,接下来一天一门!”   贺邵承看着他,笑了:“么儿,你担心什么?你一直都很擅长考试。”   “那不一样啊,高中的课程多简单,稍微理解理解就行了;我这边都是文科,要背一整本书的!”陆云泽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都怪你,要是平时能空一点,我肯定早把书看熟了。现在那几本教材都才扫了一眼,听学长学姐说,老师连年代数字都考呢……”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选历史系呢?”贺邵承笑着过去帮他揉了揉肩膀,接着才拿起他的外套,关了会议室的灯一起往外走,“金融这边就都是理解型的课程,再加上一点数学。”   “哎,谁知道公司这么忙呀?”   “你别看我现在天天跟着你折腾,等以后公司起来了,我还是要去干我喜欢的事情。”陆云泽穿上了外套,准备回家了,“我现在特别羡慕院系里几个老师,有挖掘项目就出去刨地,没项目就在实验室修复文物,鉴定查找资料……”   “你又不是文物鉴定修复专业的。”贺邵承勾起了唇,“在外面刨地也很辛苦。”   “但是快乐啊,看着历史遗迹被一点一点重新挖出来……这种触摸历史的感觉,你不懂。”陆云泽嫌弃了他一下,但还是笑着让贺邵承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两个的关系在公司里也没隐瞒过,小员工当然不会对老板的感情生活随便八卦。王毅伟在国外呆过,男人搞同性恋的事情他见的多了,对homosexuality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有李良生受到了惊吓,颤颤巍巍地问曾姥爷知不知情。   贺邵承拉着他谈了谈人生,他就彻底闭嘴了,不仅承诺在曾国强面前不乱说话,到了外面,他也绝不多嘴一句。   现在已经到了一月份,1996年的一月份,正是隆冬季节,气温已经降到了五摄氏度以下。今年一月十九号过年,贺邵承的生日就在大年初七。虽然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但面对着连续五天的专业课考试,陆云泽一点往后考虑的心思都没有。   他过去在学校,从来都是学习成绩最好的那一个,但这辈子的大学生涯恐怕要创下他的历史低位了。   “你倒是好……稳坐金融系第一的位置。”电梯里只有彼此,陆云泽也没松手,就继续保持着牵在一起的姿势。   贺邵承又笑了笑。   手里有了公司,还要分出心思稍微打理一下股市里的资金,他现在再看那些课本上的东西,都只觉得简单。掌心里牵住了想要的人,他也不在意自己被多叨叨几句:“嗯,不过就算考砸了也没事。只要过了就行。”   电梯停在了一楼,他们走出了大厦,外面的风顿时让陆云泽冷得缩了缩。贺邵承虽然不怕冷,还穿着一身西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感觉也失灵了。两个人不再耽搁,快步走去了停车场。等到上了车,陆云泽才舒服了一点,但还是催促着贺邵承把空调打开。   “天气太潮湿了,阴冷阴冷的,可真受不了。”   “好了,不过温度还要过一会儿才能起来。”   说起来如今陆云泽也到了十八岁,绝对可以学车开车了,但他们两个依旧只开着这一辆虎头奔,每天都是一起行动。车里的温度逐渐上升,贺邵承平稳地驾车回了彼此的洋房,一到家,陆云泽就换了鞋子,跑去楼上开始复习他的期末考试。   他是真的挺紧张,让贺邵承都不敢多打扰,只是送了一杯温水上去,接着就独自在楼下准备起了晚餐。   西装外套被脱下,他在腰间围了一条浅粉色的围裙,还是超市特价时陆云泽买回来的。   水槽里逐渐放满了一池子水,冰箱门被拉开,拿出了昨天刚买的几个素菜。贺邵承是真的不怕冷,拿着菜直接在冬天冰凉冰凉的自来水里冲洗,将发黄的叶子都揪了,然后再放在菜板上切成几段。家里的荤菜有现成的,直接放在锅里重新热一热就行。他将一切准备完毕,才终于去开了炉灶。   厨房里传来了饭菜香气,顺着楼梯就飘到了卧室里去。   陆云泽翻着课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来不及复习的了,还好老师给划了个保底重点,把重点背上就能及格。但他好歹是上海市的高考状元,现在难道真的就追求六十分吗?他是不在意奖学金,优秀学生这些东西,可这关乎着他陆云泽的名声啊!要是被别的人知道了,拿去瞎举例子——什么高考状元进大学后荒废学业,最终落得退学下场……   他神色一凛,又一次认真地看起了课本。   虽然平时真的没时间花在学习上,但起码他上课都是认真听的,笔记也做了不少,所以现在稍微多看看也就跟着想了起来。只是历史的东西容易混,陆云泽一不小心就在大脑里把不同课本上的东西给串在一块儿了。   鼻尖嗅到的味道越来越香,他看课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终,陆云泽直接把课本阖上,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贺邵承!晚饭好了吗?”他高声地从楼上往下问。   贺邵承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了:“好了,下来吧——”他的学习终究是被贺邵承烧的饭菜打断了。   不过因为ddl就在面前,陆云泽吃完了饭也没浪费时间,直接就回了楼上,继续坐在书桌前认真复习。贺邵承虽然很想过去看看,但斟酌了一下,还是没进卧室,一个人在楼下的浴室里洗了把澡,接着又在客厅里随便地看了会儿书。   他金融系的课程是真的简单,考试安排也比较分散,不同于陆云泽,他已经考完了两门。大学里的考试更多的只是对课程内容的重复,并不要求多么深入的理解和运用,所以对于贺邵承来说,他甚至都不需要像其他同学那样花一个小时去答题,基本上二十分钟就交卷走人了。   面前的电视机也没有开,贺邵承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将两个手肘压在自己的大腿上,就以这个姿势随意地翻阅着书本。   或许是当初遭受虐待的那几年无书可读,他后来一直颇喜欢买书,现在家里的书房就已经放满了,不得不在隔壁储物间里又多放了两个书架。   时间就在这样的翻阅中缓缓流淌,差不多到十点的时候,他才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差不多该睡觉了……”贺邵承把书放在了茶几上,终于上了二楼。   陆云泽还坐在那里抱着书看呢。   他已经把两门课的课本笔记重新温习了一下,现在正在看第三门。不过虽然速度看上去快,但历史这里需要背的也不少,所以明天还得重新拿出来背诵一遍。   这样高压的学习也很容易让人进入一种全神贯注的状态,此时的他便是如此,连贺邵承进屋都没有察觉。   嘴唇上下动着,他低声念了一遍书本上颇为拗口的话,这才记在了心里,又往下翻,去背诵下一页的内容。   贺邵承站在了他的身边。   “么儿……该睡觉了,明天还有一天,明天再看。”   “啊……已经十点了?”陆云泽一愣,时钟确实已经指向了“10”。面孔上露出了一点疲惫的神色,他打了个哈欠,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屁股都麻了,“你洗过澡了?那我现在去……”   “嗯,直接去,衣服毛巾我帮你拿。”   贺邵承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又抱着人稍微理了理额角的发丝。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乖乖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即将要考试,贺邵承肯定会抱着这样的么儿,将他亲到面颊泛红,眼眸潮湿的程度。但是现在,他只能忍着。   他还并不知道,就在十多天之后,他将获得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   今天是星期一,还有星期二一天可以复习。陆云泽也不想一直在家里,起了个大早之后就拉着贺邵承去了学校:“我觉得我得在学校里复习更有感觉……而且你也别这样游手好闲的,搞得好像你已经全考完了一样。你最后一门课不是比我还晚么?”   贺邵承笑了一声,从学校食堂门口的推车摊子上拿了两份早餐:“嗯,我也和你一起复习。走吧?去图书馆还是教学楼?”   “图书馆吧,教学楼的桌子好窄,只能竖着放一本书……”   大学的教室都是这样,一排排的长条课桌,但是宽只有一本书的样子。尽管能够容纳很多人,却并非是个自习的好地方。   两个人在八点半的时候进了图书馆,因为是期末考试周,图书馆里已经坐了一大半的人,再来晚点就要没位置了。他们当然得坐在一块儿,于是陆云泽目光扫视时,那些单个的空位都是被他略过的。   终于走到末尾,找到了一张只坐了一个同学的桌子。   两个人的早饭已经在路上吃完了,并没有做出在图书馆吃饭这种遭人仇恨的不文明事情。   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贺邵承今天当然不可能穿西装,他现在的穿衣风格也很随意,比如现在就是一身棕褐色的皮夹克,一点穿大衣装知性青年的意思都没有。陆云泽把自己背着的书包拿到面前,将两个人的课本都拿了出来。   他们也知道图书馆里不好说话,此刻的一切都是沉默的,基本没有什么声响。然而周边正在自习的不少同学却还是抬起了头——贺邵承神色不变,翻开了自己的课本。   他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名声大,因为外貌,因为资产,因为不住校等等事情。如果是其他学生,恐怕还会沾沾自喜于这种“关注”;但贺邵承手里有公司要忙,有么儿要陪,这些外界的事情就已经根本打扰不到他了。   两个人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看书复习,虽然帅是真的帅,但看几眼也就差不多了。图书馆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翻书的声响。   在图书馆里学习确实很有氛围,陆云泽一个上午就把剩下来的三本书过了一遍,中午稍微吃个饭,下午再来背一背重点就好。他喝了口水,又打了个哈欠,戳了戳身边还在看书的人。   “走啦?吃饭了。”   “嗯?”贺邵承已经在看图书馆书架上拿来的书本了。   此时到了饭店,不少人都已经前去食堂,桌上的书本则暂时继续放着。陆云泽下午还想继续在这里复习,就也跟着没收拾,只背上书包,把手机,钱包这种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接着就和贺邵承一起出了图书馆。   复旦的食堂味道也不错,不仅可以选择各式各样的小菜,有条件的话还可以去最边上的窗口直接点几个小炒。陆云泽还挺喜欢这里的小炒,又便宜分量又足。   “就和上次的菜单一样?”他问了一句。   贺邵承当然没有意见。   他们坐在那里吃饭的时候还遇上了几个金融系的同学,虽然贺邵承不住校,但他在院系里面和别人关系处的也不错,一顿本来只有两个人的饭就坐了一桌,还不得不重新去添了几个菜。看到陆云泽,他们也是高兴的,直接胳膊就勾过来了,让贺邵承的眉头不禁跳了跳。   “哎,小泽啊,你们历史系什么时候考完?”   陆云泽拉开了那条胳膊:“八号上午,比你们早一个小时结束。”   遇上了其他同学,吃饭时间当然会延长一点。由于吃多了,陆云泽还拉着贺邵承在楼下散了散步,之后才回了图书馆,继续认真复习。   星期三,他按时抵达了教室,开始了自己的第一场专业课考试。   考试虽然磨人,但真的开始了之后又进行得很快,一天一门都没时间去纠结,刚出考场就要复习下一本书了。考到第五场时,陆云泽忍不住在桌上打了个哈欠,还被他们专业监考的老师用作业本卷起来的桶打了一下。   “这么困啊?你还在考试呢!”   教室里发出闷笑,陆云泽揉了揉自己被打的脑袋,继续老老实实地答题。   他是文科,要写的字比较多,因此也基本上不会出现提前交卷的情况,通常都是写到打铃才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浑身轻松,收拾好书包就去贺邵承那边等他了。   贺邵承刚刚进考场。   拿到卷子写好学号姓名,底下的题目基本上扫一眼就出来。他答题也没什么废话,名词解释这种东西更是简洁明了,全部压在关键词上,得分点以外的一个字都不会多写。金融系涉及计算,后面的一些题目更是答得快速,在其他人还在写名词解释的时候,贺邵承就已经把卷子翻到反面去了。   二十分钟,他准时站起,把卷子交到了讲台上。   因为没带什么额外的东西,贺邵承也只是拿起了笔袋,接着就走出了教室。   陆云泽站在门口,露出了脸上的酒窝。   他很白净,很秀气,但身上也已经褪去了那种男孩的稚嫩,绝对是个成年人了。贺邵承的目光顿了顿,凝视着么儿的那一张脸,仿佛这辈子都看不腻一样。   “卷子都写好了?这么快,你根本没写几个字吧。”陆云泽把他手里的笔袋放进了自己的书包,和他一起往外面走,“我写得手都酸了,考试的时候还被老师敲了一下头……”   “怎么了?”   “我就打了个哈欠。”陆云泽叹了口气,“历史系有几个老师就是这样,上课考试都得打足精神,否则我怀疑他们能去找把戒尺出来打人……”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停车的地方。贺邵承拿出钥匙解锁,接着就拉开车门上车。现在才十点二十,还早,可以回家休息一下,下午再去公司里看一眼。不过陆云泽现在想的就是回家过年的事情了,毕竟考完了试,就相当于放了寒假。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其实也没多久了……”   “再呆两天。”贺邵承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李良生和我说,你之前设计的那个招商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年前把这个产品推出去,弄好了之后再回平县看姥爷。”   “行吧。”陆云泽点了点头,目光却是落在贺邵承的侧面上,默默地想着他生日的事情。   再过十八天……   如果直接上全垒打,这辈子的贺邵承会不会吓着?   唔……真是够纠结的。   盼了这一天盼得太久,现在再过两个星期多就能到了,陆云泽反而羞赧了起来,光是想想就耳根泛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上辈子都是贺邵承带着他做,虽然对方的技术一开始也够糟糕,但至少不用出现他亲自去勾引的情况。   心脏乱跳了起来,陆云泽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鸵鸟了。   算了,还有十几天呢。   到时候再说……大不了给贺邵承上一节迟来的生理教育课。   李良生那边确实已经把“云端招商网”做的差不多了,直接拿了曾老头辣酱厂过来当模板。不过其实网页展示很简单,html稍微一弄就好,最主要的是怎么进行一个资料的审批和核实——“我们公司出了这个招商网,那么就要对招商网上的信息负责。万一有人从我们这里上当受骗,云端公司的名誉肯定会受到影响。”   李良生给贺邵承展示了一下,“所以现在我设计了这两种信息审核方式,一个是通过互联网,一个是通过邮寄文件——总之,公司都必须提供完整的文书证明,产品的质量检测报告,法人信息,实地照片等等……然后再添加一个评分功能,由与该公司合作过的人提交,后台综合计算出公司的信誉分值,将分值高的排在前列。”   “嗯,可以。”贺邵承点了点头,算是通过了这个产品,“就按照你设计的继续完善,不过这样招商网也就不能完全免费了,我们这里还需要添加人手,对材料进行审核。”   “嗯,定价稍微高一点,这次的对象不是普通用户。”陆云泽在边上补充了一句,“虽然我们之前一直没有盈利目标,但不盈利的公司也无法良好地运转下去。贺邵承,招商网上的广告可以添加起来了,在开屏,两侧空白栏,最好能够设计一个根据用户检索历史来定向推广的功能……”   公司里事情太多,说好了两天之后就回家,最终硬生生地拖到了小年夜。   曾国强自己事情也多,听说孩子们手上有正经事要忙,也就没催。不过人年纪大了,还是很思念家里那两个小辈的,于是小年夜这天一大早,老头子就把菜、肉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喜笑颜开地坐在院子门口等人。   年复一年,虽然他精气神什么都很不错,但现在也毕竟是个上了七十的老头了。陆云泽和贺邵承则已经完全长大,就像那迎着太阳拔高的翠竹,还要一节一节得向上长呢。   汽车停在了门口,曾老头立刻就站了起来:“回来咯,回来咯!终于回来咯!么儿,小贺!”   “姥爷!”陆云泽下了车,直接去给他姥爷来了个熊抱。   曾姥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拍拍自家宝贝外孙,“好了好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快点,把门拉开,让小贺把车子停进来。”   他们家手里已经有了不少钱,但依旧没有更换住所,还是这条街上一栋普通的二层小楼。贺邵承把汽车停好,也过来和姥爷打招呼,只不过他人太高,让曾姥爷都得仰起头看他了。   外面天气冷,汽水儿抖着尾巴跟着打转,过了一会儿自己先受不住了,一溜烟地窜到了屋里去。三个人又是一阵大笑,接着才关上门,一起进了屋。   曾国强现在年纪大,开了空调也还是会觉得有点冷,所以就放了个烘暖的东西在桌子底下,对着他的膝盖烘烘:“你们两个那公司这么忙呀?姥爷都没敢催你们,生怕影响了你们发展噢!”   “是有点忙。”贺邵承笑了笑,去倒了三杯热水,“我们手里还没做出来的东西太多,互联网这个事情也必须抢占先机,所以现在办公室里还有人没走呢。”   “现在还不放假啊?”老头子砸了咂嘴,“可真够辛苦的。不过年轻人,拼一拼也好,这会儿不拼什么时候拼呢?”   他看到外孙和小贺就高兴,说说话脸上的笑容就冒出来了。陆云泽坐在那儿抱着茶吹了吹,过一小会儿嘬一小口,那模样和小时候也基本没差别。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说什么闲话都觉得有意思,就连汽水儿都跟着趴了过来,爬到了贺邵承的腿上,盘踞成一团,还当自己是小狗呢。   贺邵承不禁失笑。   曾姥爷弄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好好的喂饱了自家两个小伙子。不过也来不及休息,大年夜这天一早,贺邵承就又开着车,带着三个人的一些日用品,回了他们曾家村的老房子。   这也是他们家过年的传统了——都是回的村里,从来不会在县城过年。   曾国强现在日子过得再好,他也只觉得自己是个农村人,扎根在这间小院子的。   “么儿啊,你去拿个剪子来,把这几袋子盐打开。”扫完了墓,曾姥爷在街上买了三条鱼,打算腌起来做成咸鱼,挂在院子里风干,寓意他们家年年有余。现在三条鱼都被开膛破肚,血水也冲洗了个干净,就等着抹盐上去了。   “啊,好的,姥爷你等下。”陆云泽也没去拿剪刀,直接就蹲在地上,把袋子撕开了。   三袋子盐倒进去,几乎堆成了雪白的小山。曾姥爷顺势就开始涂抹,里里外外,一点落下的地方都没有。陆云泽在边上陪着他姥爷,瞅着那鱼肉被腌上,他就忍不住地喃喃:“要是鱼还活着……肯定痛死了。”   贺邵承此时拎着一篮子大白菜从后院出来了。   他刚刚去后面的菜脯掰大白菜,大白菜炖肉刚刚好,就是曾姥爷看得不勤快,当初种下就没管了,不少菜叶子被虫吃得全是眼,卖相不好,要撕掉不少。在上海每天穿着西装皮鞋,出门就开虎头奔的贺邵承此刻却拿了个小板凳在垃圾桶边上坐下。他自己也不觉得什么,直接就掰起了黄叶子,将其扔到了桶里。   陆云泽看够了腌鱼,又靠到他身边,开始看掰大白菜。   “这样弄下去,岂不是就只有里面一半的能吃……好浪费。”   “不浪费。”贺邵承笑了一声,“过一会儿拿出去,随便找一家人的猪圈扔进去就好了。”   原先李婶子家里是养猪的,但现在跟着曾姥爷发了财,李婶家已经彻底搬去了县城,过年都不回来。他们曾家村有不少人都是如此——赶上了曾姥爷的那一波财,陆陆续续的往县城里搬了。这也是未来的发展趋势,人们都想去城市,城市的房价一路飙升,而农村地区则越来越空,到最后只剩下一群跟不上时代的老人。   菜叶子掰好,贺邵承又拎着篮子去了厨房。   曾姥爷已经在用麻绳串鱼了,刚刚好从腮的位置放绳子,一条一条的晾在衣架上,“好咯,中午就先简单弄点,晚上再把好鱼好肉都烧起来,怎么样?”   “姥爷,我要锅巴!”陆云泽已经开始烧火了,弄了一团干草扔到灶坑里,再擦一根火柴丢进去。漆黑的灶台瞬间就明亮了起来,他顺势夹起一根细树枝,放进去跟着一起烧。   贺邵承也过来了,和他坐在一起烧火,顺便还在么儿温热的面孔上啄了啄。   陆云泽眨了眨眼,耳根都羞红了。   曾国强在另一边,也看不见两个小的在干什么,自己先往锅里添了点水:“好嘞好嘞,马上就给你烘灶火锅巴……就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他对小辈是很疼爱的,接着就过去淘米了。虽然老头子的手指很粗糙,瞧着也不是那种城里人的干净模样,但他淘出来的米却是一点脏东西都没有。一个锅里开始煮饭,另一个锅则负责烧菜。大菜都要留着晚上弄,曾国强此时只是弄了一道猪肉炖白菜,又撒了一把粉丝下去。   “好咯!么儿,小贺,柴火可以不用添了,继续焖着就行!”   陆云泽咬着自己被亲红的嘴唇,湿润着眼眸瞪了贺邵承一眼。   贺邵承笑了笑,高声应道:“好,已经没再添柴了。”   他带着笑,心情很不错,就算中午么儿没肯分给他锅巴也不生气,就在边上大口吃自己的那一碗饭。陆云泽咬着锅巴,只当这是贺邵承的肉,每一口都在嘴里咬碎,弄得咔吧咔吧响。   过年也就是个吃吃喝喝的时间,尽管公司里事情不少,但贺邵承有意地将其放下,提都没有提一句。吃过午饭,两个人就回了卧室,睡在那一张狭小的床上,紧紧地靠着彼此。   曾国强在外头,翻出了自己的老烟枪,纠结了一会儿才抵在唇边嘬了嘬,但因为里面也没放烟草,嘬不出什么味道。   睡了一觉,起来再弄弄,似乎就该吃晚饭了。   虽然小贺看上去比外孙高,也比外孙成熟,但曾姥爷还是记得贺邵承的真实年龄的,烧饭的时候就顺嘴说道:“过了今晚,小贺也就十八岁了!”   “他生日初七,还有七天呢。”陆云泽在边上放着碗碟,“怎么算今晚啊?”   “嘿,这最后七天还有什么差别么?也就你们年轻人过阳历,我们过去都是按照年份来算的,过了大年夜就是。”曾国强笑了笑,将锅里炖煮得软烂的红烧肉盛了出来,夹起一块尝了一口,“嗯……好了,这道菜好了,来,端到桌上去!”   过了一会儿,贺邵承拎着饮料和酒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我就买了这些,姥爷你看怎么样?”   “好嘞好嘞,都行,放地上吧。我这边也差不多了,又到了该吃年夜饭的时候咯!”曾老头心情颇为不错,把几个菜都盛好之后就拉着外孙和小贺开始喝酒。   虽然也没打算把人灌醉,但一个人二两总是起码的。   他自己则弄了瓶啤酒,还是温过的,喝着从头舒坦到脚。   外面的天色也逐渐黑了,不过偶尔会亮堂一下——是别人在提前放烟花。   陆云泽抿了一口白酒,看了看屋外,忽然发现人生就是年复一年。   他看了看姥爷,又看了看身边的贺邵承。贺邵承已经一米九了,坐在那里浑身都是结实的肌肉,说是二十五岁也有人信。他其实也有些纠结,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等到初七那一天。等生日固然好,但是姥爷说的也没错,过了今晚,贺邵承就是十八岁了。   而且过年的这一天,或许还更适合一点。   他越想这方面的事情,面颊就越红,仿佛是喝醉了那样。曾姥爷看着这样的外孙,也不给他添酒了,就让他把自己杯子里的抿完。贺邵承侧头看了一眼么儿,只见对方正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啃着锅巴,仿佛是他们公司里养的那一只兔子。他的目光又暗了暗,虽然没有陆云泽想的那样多,但此刻脑海中的情景也是基本类似。   喝醉了的么儿……可是很好亲的。   曾国强一瓶啤酒下去,又吃了不少好菜,老头子的肚皮都鼓起来了。他拍了拍肚子,给外孙和小贺听了个响声,接着则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去了:“哎,前几年还能守夜呢,现在我已经越来越不行咯……梦里守吧。”   “老头子我下午已经洗过澡了,你们两个,自己去啊……”   他喝了酒就想睡觉,现在摇摇晃晃地往屋里头去了。汽水儿也一路跟着姥爷,摇摆着尾巴跑过去。   厨房里只剩下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   “我……来洗碗?”   “不用。”贺邵承摇头,“么儿,你先洗澡,这几个碗我来收拾就行。”   陆云泽的面孔还有些红,他抿起了自己的嘴唇,心想晚上要给贺邵承送一份大礼呢,这点活让对方干了也是应该的。   老房子现在也弄了个卫生间出来,是曾姥爷花大钱专门弄的管道,所以再也不用在厨房里拿桶洗澡了。他拎着一桶热水去了卫生间,就用毛巾擦着洗了一把,洗完之后再换上睡衣,直接回了卧室。   卧室里的土炕已经烧了起来,暖烘烘的,坐在床上一点都不冷。   贺邵承那边动作也不慢,只过了二十分钟就洗漱完毕,和陆云泽一样穿着睡衣进屋了。外面现在冷得厉害,天气预报说是今晚就要下雪。   “贺邵承……”陆云泽坐在床上,小声地喊他。   “嗯?”贺邵承又擦了一把头发,把毛巾什么的挂在了架子上,这才和他一起坐到了床上。   这张土炕一直没扩宽过,始终都是一米二的宽度,儿时两个人躺在一起还好,现在其实颇有些挤,平躺下来就是肩膀挨着肩膀。   但他们两个关系亲密,别说是紧靠在一起,紧搂在一起都能睡。   陆云泽又一次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觉得……姥爷说的没有错。”身边来了一个刚洗完澡的人,那股热意很清晰地就传了过来。明明底下的炕更热,但陆云泽就是觉得自己身边那个人才是一团火。   他又看了对方一眼,贺邵承的鼻梁十分高挺,侧面的面型甚至比他正面还要更英俊几分。   “嗯?姥爷说了什么?”他当时在外面买酒,还真的没听到那段对话。   “姥爷说,过了今晚十二点,你就十八岁了。农村这儿不算那么多的。”陆云泽觉得自己现在心跳有些乱,耳根子也红通通的。   “嗯,那就这么算好了。”贺邵承笑了一声,“反正也就几天,确实没什么差别。”   他抱着么儿到了自己怀里,让彼此的面孔相对。之前在灶台后面的亲吻只是浅尝辄止,贺邵承此刻想品尝的其实还有许多。这样的姿势让他们之间的身高差都消失了,甚至陆云泽还比贺邵承要稍稍高一点。   他仰起了头,吻住了么儿软绵的唇瓣,接着又轻柔地啄起了那温软的舌尖,仿佛是在品尝一道精致的甜品。   陆云泽顺从地和他亲吻着,心跳也越来越快。   彼此的体温是那样的清晰,就算已经拥抱在了一起,也无法填满心中的那一份贪婪。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错开了贺邵承的吻,一边凝视着对方的双眸,一边低喘问道:“贺邵承……你喜欢我吗?”   “喜欢。”虽然不知道么儿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贺邵承的回答却很迅速。他抬起手又抚摸了一下陆云泽的发丝,唇角则微微扬起,“么儿……我爱你。”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心口发酸。   上一世和这一世,他都得到了这个人毫无保留的爱。   “我也……爱你。”他轻声喃喃着,低下头又在贺邵承的眉心上吻了一下。   “今天是大年夜,过了十二点,你就十八了……”陆云泽的嗓音都在微微颤抖着,“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贺邵承看着他,微微愣了一下。   他不记得么儿有背着自己偷偷准备礼物。这次来曾家村的行李也是他亲手打包的,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可以当做“礼物”的东西。   “是……什么?”   陆云泽抿住了唇,又在他的面孔上亲了一下,接着就钻到了被窝里去。   贺邵承的眼眸中浮现出了清晰的疑惑。   “怎么……”   他以为么儿是要去拿礼物,还在疑惑怎么礼物藏在了被子里,明明他上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然而接着,他的眼眸就猛的瞪大了。   贺邵承捏紧了自己的拳,第一次露出了失控的神情。 第124章 鸡汤蘑菇   老房子的白炽灯很暖。   黄色的光从陆云泽的卧室里散发出去,窗户都是微黄色的。而曾姥爷屋里则已经熄灯,老头子喝了酒就睡了,连汽水儿都趴在他身边。   现在是冬天,马上就要下雪了,外面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   没有路灯的稻田一片漆黑。   贺邵承的大脑一片空白。   陆云泽终于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之前被亲吻过的嘴唇似乎又更红了一点,湿润润的。他的面颊也有些发烫,睫毛抖动的频率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彼此之间只有呼吸的声音,他想了想,觉得应该要给贺邵承一点缓冲的时间,于是尽管自己现在的呼吸也还无法恢复平稳,但他还是往边上去了一点,打算下床去外面,打一点温水在茶缸里,稍微过一过嘴。   “么儿……”贺邵承终于开了口。   只是嗓音在发抖。   陆云泽一愣,停顿下了离开的动作,看着他眨了眨眼,伸手抚摸到了对方的面颊上。   贺邵承真的……在发抖。   “你……”他抿了抿唇,指尖又开始发烫了。   土炕烧得太热,此刻两个人仿佛都置身于蒸笼之上。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躯体冷静了一些。但他怎么可能冷静的了呢?   “我没事。”   大脑现在简直就是一团浆糊,让他丧失了一切的思考能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有一件事他却是知道的——他不能让么儿走。   陆云泽的手腕被一把抓住,彼此之间的距离又一次贴近。他微微张着唇,看着贺邵承此刻沾着汗滴的面孔,心脏也瞬间落了一拍。唇瓣被重新亲吻住,他惊愕地眨了眨眼。而贺邵承却是毫不在乎,直接就深深地和他亲吻了起来。   他是一个很有为人处世原则的人。   其中,礼尚往来,就是一条。   屋里的灯一直都亮着,曾国强半夜被放烟花的闹醒了,揉着眼睛爬起来喝水,结果还发现两个孩子屋里头没关灯。   他笑了一声,心想年轻人就是有精神,自己则打了个哈欠,又回炕上睡觉去了。   老头子睡得早,起得也早,凌晨五点半就已经醒了。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晚上吃过饭就困,早上倒是一点都不要睡。现在他也不遵守什么大年初一要小辈过来拜年的规矩了,想想外孙和小贺半夜十二点还没歇,曾姥爷就特体贴地先去煮上了粥,把锅焖在那里,再到院子里来刷牙洗脸。汽水儿跟着跑前跑后,也要给狗弄点吃的。他就又回了厨房,弄了点昨天的菜出来。   差不多六点半的时候,隔壁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陆云泽是怎么也起不来的,蜷缩在炕里面动都不想动呢。他昨天和贺邵承也没来真的——姥爷就在隔壁啊!但光是这一点甜头,就已经让贺邵承食髓知味,一遍又一遍地礼尚往来。   他现在就像是一块抹布,原本是在水里泡过的,后来被贺邵承这个混蛋拿了出来——彻底绞干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总之后来又被贺邵承抱着亲了很久,外面的烟花都早就停了。这会儿谁来喊他起床都没用,姥爷也不成。贺邵承也知道不能去打扰此刻的么儿,就只是自己换了衣服,接着走到了院子里。   “姥爷。”他看着对方,扬起唇角,“新年好。”   “么儿还在睡呐?”曾姥爷把汽水儿的饭放在了地上,同时看着小贺笑眯了眼睛,“他这个小睡猪噢!”   “我们两个昨晚睡得晚,玩牌了。”贺邵承又勾了勾唇,含笑解释着,“让他再睡一会儿好了,姥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行,那就让他睡着吧。小贺你跟姥爷来,咱们早上做个葱油饼吃哈。”   他笑眯眯地朝贺邵承招招手,不过还没走到厨房呢,就从口袋里摸了个红包出来。贺邵承还微微愣了愣,接着才点头接过,认真地收在了自己的外套里。   曾国强虽然知道这两个孩子已经不需要自己的钱了,但当长辈的,哪能说一点钱都不给呢?他把这红包给出去了,心里就舒坦了,又去拎起锅盖看了一眼自己的米粥,接着再搬了面粉出来。   贺邵承也先去洗漱,用冰冷的井水擦了一把面孔。   其实此刻的他心情还依旧没能平复,只要想一想昨晚,耳根就开始发红发烫。   但是他很高兴。   非常高兴。   陆云泽在屋里,蜷缩在炕上,裹着被子继续睡觉。   他现在累坏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力,大年初一直接睡上一整天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他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有,别说上辈子的贺邵承了,这辈子的贺邵承都得滚蛋。被窝里热烘烘的,冬天缩在这里睡觉再舒坦不过。而且身边又少了个人,他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宽敞着呢!   他睡得沉,难得的没做梦,所以几个小时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好像刚刚才感觉贺邵承下床,接着外面的光就照了进来,亮得他眼睛生疼。   陆云泽紧皱了一下自己的眉头,终于艰难地睁开了酸涩的双目——“怎么,这么亮啊?不是说好了要下雪的么?”   他爬了起来,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了眼窗外。   已经下雪了。   下完了。   地上现在是一层银白色的素裹,太阳又出来了,一照,光线就反射了出去,反而让整个环境更加明亮了起来。这样的光弄得眼睛不怎么舒服,陆云泽也不多看了,就伸手去了床头,将茶杯拿过来喝。   茶缸里的水还是温水,估计贺邵承不久之前进来给他添过。   感觉到那丝丝暖意,陆云泽才抿了抿唇,打算不和对方计较昨天的事儿了。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节制。   他的面孔红红的,又喝了几口温茶下去。现在是寒假,过年期间,他不用上课,也不用去管云端的事情,就是该休息的时候。   尽管很想再趴下去睡,抱着被子睡个昏天暗地,然而看了一眼时钟,陆云泽发觉这都已经十一点了。他还是心虚了一下,默默地从炕上爬了下去。   今天……还是大年初一呢。   他要给姥爷拜年的。   关上许久的房门终于打开,正在院子里铲雪的贺邵承瞬间抬起了头。看到么儿出来,他的脸上就露出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意,然而发觉么儿没穿好外套时,那笑意却又变成了皱眉。   “么儿,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他放下了手里的铁锹,立刻快步走到了对方的身边,拉着他回了房间里。   陆云泽还有些晕,刚起床,脑袋不清醒。   “我不冷……我要去给姥爷拜年。”   “嗯,刚从床上下来是不冷,但衣服还是要穿好。外面刚下了雪。”贺邵承从衣架上拿了他的大棉袄,把人从头到脚裹上了。   陆云泽甚至都没穿袜子,此刻就坐在床边上,被贺邵承拉过去一只脚,搭在对方的膝盖上。贺邵承也毫不介意给么儿穿袜子这件事,他们昨天连更亲密的都做过了,这点事情算什么呢?   他蹲在地上,把袜子卷起来,然后一点一点的套进那白嫩的脚丫里。陆云泽的脚趾似乎也从没变过,依旧是那白软软的样子,圆嘟嘟的,仿佛是一粒粒肉色的珍珠。   “你们早饭都吃过了?”他打了个哈欠,把另一只脚给了贺邵承,“我肚子饿了……”   “嗯,已经吃过了。锅里还剩一点葱油饼,但马上就要吃午饭了。我把那些饼热一热,你少吃一点。”贺邵承又去拿了他的棉靴过来,继续蹲在地上帮么儿把鞋子系带拉紧,“好了,去刷牙洗脸。”   陆云泽揉了揉眼睛,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是该先刷牙洗漱,但好像给姥爷拜年更重要一点,所以他就先去了厨房,找到了正坐在小板凳上干活的曾姥爷。   曾国强瞧见外孙进来,顿时笑了:“么儿,终于起来啦?昨晚和小贺玩牌玩那么晚啊?”   陆云泽稍微愣了一瞬,接着才反应过来这是贺邵承给他扯的谎,“啊……嗯,贪玩了……”   他的面颊又有些烧红了,不过现在是冬天,说是冻出来的也正常。脑海里的画面又浮现了出来,他赶忙逼着自己忘掉那些事情,走到姥爷身边:“姥爷,新年好。”   “好嘞好嘞,么儿你这算拜个晚年了哈哈哈。”曾国强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拉了个凳子让外孙一起坐下,“红包等会儿姥爷进屋去拿,刚放屋里头了。你来看,这个,今早村里人刚给我送来的,都是新鲜的蘑菇呢!这蘑菇可香,等会儿姥爷给你弄只鸡,烧个蘑菇鸡汤,好不好?”   陆云泽低下了头,这才注意到那篓子里的东西。   全是蘑菇。   农村这儿的蘑菇卖相也很一般,每一个都是黑褐色的,长得狰狞又难看。上面还沾着不少泥土,都是刚采摘下来的。不过这种蘑菇虽然丑,但是味道也是绝对的鲜美,烧什么菜都能加一点,比县城里卖的味精还管用。   现在这里有一箩筐,全烧鸡汤也太多了,所以曾国强目前就在挑拣一些出来,打算之后放在院子里晒晒,做成蘑菇干,带去县城里攒着吃。   贺邵承也过来了,准备提热水给么儿洗脸呢:“姥爷,嗯?蘑菇?”   “是啊,烧个蘑菇鸡汤怎么样?”曾国强笑了,“等会儿就去街上买只鸡,哎,要不你带着么儿去吧,他也得动动。”   “好,不过么儿还没刷牙洗漱,我先带他去刷牙。”贺邵承点了点头。   陆云泽看着那一篓子蘑菇,默默地抿紧了嘴唇。   他被贺邵承拉着去刷牙洗脸,有对方在身边,用的也都是温水。细软的牙刷在牙齿之间来回蹭着,他今天刷牙的时间也格外长些,又把面孔好好地擦了擦之后才跟着贺邵承上了车,一起往街上去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贺邵承还侧眸看了一眼陆云泽,发觉他有些恹恹的:“怎么,不喜欢吃鸡汤吗?想吃别的我们也可以去看看。”   陆云泽扁着嘴,瞪了他一眼:“我不想吃的是鸡吗?我不想吃的是蘑菇!昨天都吃多少了,今天还要接着吃……”   他嘟嘟囔囔地在边上小声骂,不过说完自己的面孔就红透了。   贺邵承也怔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么儿说的蘑菇是什么。   脑海里瞬间炸开一朵烟花,贺邵承开着车都呛咳了几声,咳完之后自己的耳根也烧得像是滴血了一样。   两个青涩的小伙子,此刻都害羞得不敢多看彼此。   曾国强把一篓子的蘑菇都处理好了,洗干净之后该晒的拿去院子里晒,其余的则划开顶部,弄个十字刀,接着再在锅里过一下热水。   陆云泽和贺邵承过了有半个多小时才回来,鸡是买的现杀的老母鸡,肚子里还有好几个没成型的蛋黄。顺道看见有人卖鲈鱼,虽然不大,但也一起买回来了,就放在锅上清蒸着吃。   这一顿鸡汤,烧得极为鲜美。   “县城里已经买不到这样实在的鸡了,去菜市场,三黄鸡童子鸡倒是越来越多。”曾国强喝了一口鸡汤,看着那黄橙橙的油咂了咂嘴,“也就农村这儿,还能买到别人家自己养的!”   陆云泽盛了一碗鸡汤,里面有鸡肝、鸡心、鸡胗,就是没有蘑菇。他抱着碗抿了一口,和菌菇一起炖煮过的鸡汤确实格外的鲜美。桌子上还有早上剩下来的葱油饼,据说是贺邵承亲手擀开的。他想了想,夹了一块饼,泡了泡汤,接着才过去咬了一口。   酥脆。   “姥爷喜欢的话可以多来乡下买。”贺邵承在边上笑了笑,“城市里确实只会越来越工厂产业链化,上海那边的鸡买回去,么儿也常嫌弃没味道。”   曾国强笑了,舀了一勺子蘑菇到了小贺碗里。   他家外孙今天也奇怪,硬是不要吃蘑菇。他虽然纳闷,但逼着外孙吃也没什么好处,就只给他舀了一碗鸡肉。小贺就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让曾姥爷的一腔爱心特别有地方使。   一顿午饭吃完,老头子也就困了,终于轮到他回屋里去休息。陆云泽在厨房里洗碗,贺邵承则重新走到了院子里,拿起自己的铁锹,将剩下来的地方也一一铲干净。   过年这几天就是一家人一块儿休息的时候,他们在农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前院后院走一走。陆云泽现在也不困,洗完了碗之后出来和贺邵承一起铲雪。两个人把门口的路都清理了出来,各自都出了一头大汗。   折腾完再看看时钟,都已经下午三点了。陆云泽便终于回了自己卧室,躺回了那温暖的土炕。   贺邵承陪着他一起躺下。   一床被子,紧紧地裹着两个人。他本来还想着今天不能让贺邵承抱住自己,结果大约是更喜欢暖和的地方,他还是完全靠在了对方的怀中。虽然平时洗澡,刷牙,洗脸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但陆云泽就是能够嗅到一股只属于贺邵承的味。   他轻轻地嗅着,又一次把脑袋枕在了对方的胳膊上。   “昨天给你过了生日……初七,就不给你过了。”   贺邵承笑了一声,低下头啄了啄么儿的额头,“好啊,都听你的。”   “你还说好?我开玩笑呢。”陆云泽抿了抿唇,终于伸手也抱住了贺邵承,“你坏死了……今天可不准乱来了,姥爷就在隔壁呢。”   贺邵承垂下了眸,听懂了么儿话语背后的意思。   等回了上海,回到那栋只有彼此的洋房,他……就可以随便来了。   虽然贪恋着彼此的亲昵,希望有机会多尝一些,但贺邵承也知道要控制自己,所以接下来一连几天,都只是抱着陆云泽亲亲,并没有继续做什么。   公司那边事情不少,初三的时候王毅伟就回去上班了,那叫一个废寝忘食。他们当老板也总不能回去得太晚,所以初七一过,在平县陪着姥爷过了贺邵承的生日,两个人就又驱车回了上海。   寒假差不多还有十天,对于其他学生来说,正是个休息、谈恋爱、逛街的好时间。陆云泽想着要去公司里好好上班,尽量快一点把“云端招商网”推广出去。然而回洋房的当天——贺邵承紧搂着自己的么儿,一点挣扎的机会都不给他。   洋房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他不用紧张,也不用忐忑,更不需要找理由去解释为什么睡得晚了。陆云泽最后气得眼睛都红了,活像是一只兔子,而贺邵承却还抱着他亲亲嘴唇,又啄一啄那带着泪的眼眸。   第二天,云端办公室。   所有人一起忙了一个上午,终于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公司身处写字楼,也不搞什么食堂,每次都是直接电话点餐。对方快餐公司发展的也不错,现在能挑选的盒饭越来越多。贺邵承问了一圈,记录下每个人要的套餐,接着才打电话过去。   半个小时后,送餐员背着一箱子盒饭到了门口。   现在也没有电子支付,都是发票。他们公司也有一个财务,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这会儿就付了钱,再将单子收好,放进公司专门统计这一块消费的文件夹里。   现在公司人也多了起来,十几个,除非是去会议室,别的时候都分了各自的工作组。一箱子盒饭分到了不同的房间,其中一袋子就去了一间讨论室。   贺邵承、陆云泽、王毅伟和李良生四个人,坐在了这间讨论室里一起吃饭。   塑料盖子拆开,每一份的菜分量都足得很,绝对够他们这群男人吃。米饭则是单独一个塑料盒,压得实实的那种。陆云泽吃不了这么多饭,每次都是拨三分之一给贺邵承。贺邵承也习惯了,不过见到么儿那一份里有几个蘑菇,就先拆开筷子,将其夹到了自己餐盒里。   “怎么,小泽不吃蘑菇了?”王毅伟在边上已经扒了一口饭,他依旧是一副闲散的穿着,仗着办公室里有空调,连正儿八经的鞋子都不穿,直接拖着个人字拖在办公室里走。   陆云泽的耳根子瞬间红了,而贺邵承却很平静,将蘑菇自己一口吃下:“在家吃多了,他有些腻。”   王毅伟笑了笑:“你们两个也是够腻味的,看样子我和李良生也要赶紧找个对象了。”   陆云泽已经脑袋里一个炮仗“嗖”得窜上天,然后炸开出绚烂的烟花。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完的这顿饭,好像就是凭借着本能在那里咀嚼,咀嚼完毕之后还喝掉了配套的咸菜汤。至于贺邵承、王毅伟、李良生三个人后续后聊了什么,他全都没听见,脑海里只有刚才那一句话——在家吃多了……   在家吃多了……   在家吃多了……   陆云泽抿紧了嘴唇,决定自己要把蘑菇彻底戒了。   贺邵承还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随口那一句话,就让他几天都没机会抱着么儿睡。   不过开学前的最后这十天,他们还是在公司里做了不少事情的。   “云端招商网”在年前登录互联网,当时即将过年,基本上也没什么商户发材料过来,但到年后,因为曾姥爷帮忙宣传了一下,至少平县那边来了几份东西,审核通过之后便放了上去。   “云端邮箱”虽然不会安排广告,但对于自家公司的快速连接,陆云泽还是同意往上面搬运的。   于是,“招商网”就成了登录栏下方的第一个关联网址。   现在使用免费邮箱的人也逐渐多了,尽管只是北京和上海这两个地方的用户,但数量上已经不可小觑。这个年头互联网上的中文内容又十分稀少,用户对于各种咨询的渴求是极其强烈的,因此,关联网址在放上去的当天就获得了大几千的点击量,几个公司的信息也被翻来覆去地看了。   不少公司前来尝试也只是打算参与参与,至于效果怎么样,他们是真的没概念。然而当电话打过来,真的开始有生意做成时,一群老板便猛的意识到,互联网是个有用的东西。   “云端招商网”的名气也终于逐渐起来。   两月七号,陆云泽和贺邵承就一起回了学校,又如上学期那样上起了他们各自的课程。   大一第一学期的考试成绩也出来了,贺邵承在金融系第一的位置上坐得颇稳,考试分数再加上平时课程作业的综合成绩比旁人高了一截不止,几乎逼近满分。陆云泽虽然总觉得自己要完蛋,然而实际上他的成绩也不差,因为平时上课喜欢和老师交流,平时分这一块儿还被加了不少,所以最后也还考到了专业第二。   只是说评定奖学金和优秀学生什么的都是按照学年成绩来评,所以这学期他们暂时还没机会去拿奖状,只是一切如常地继续上课。   两个人的课程也不算多,基本上上午在学校,下午就能回办公室,所以云端这边的事情也不曾落下。王毅伟那边还在做即时聊天程序,这是他们接下来一个比较重要的方向;但考虑到互联网在线资源的不足,李良生手里的一个开发组则先选择了与上海本地的报社合作,推出“云端新闻网”。   贺邵承很快就通过了这个项目。   公司里已经有租用的服务器可使用,上线一个最基础的信息浏览网站十分简单。李良生开发程序上比王毅伟差不少,但做这种html的网页他现在却很有经验。整个小组只花了十多天,就把一个基础的,带登录的页面制作完毕。   接下来就是去寻找新闻了。   虽然说去报亭随便买一沓报纸就能有新闻,但新闻报道也是记者写出来的,是有版权的东西,不能随意复制粘贴到自己的网站上。李良生便和贺邵承又请示了一下,希望能够取得本地一家报社的长期授权,包括文字内容和图片。这样,他们这里刊登也会容易许多,不需要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上敲。   但报社也是要盈利的,免费刊登自家的新闻对他们来说不是个有益的事情。当贺邵承第一次联系时,报社几乎是立刻拒绝了这个合作。   好在有了招商网上打广告的经验,云端现在也知道怎么通过用户的点击来实现盈利。这一家不行,那就换一家,左右几个报社报道的内容其实大差不差。   贺邵承和陆云泽终于重新选定了一家,亲自前往总部谈了谈前期的合作,终于让目前还处于传统纸质刊登模式的报社决定尝试一下互联网传媒模式。在获得授权之后,他们才将报社近期的新闻刊登了上去——首页头版当然是在第一页,其他的信息则按照社会、财经、娱乐、教育,分门别类的放进子目录中。   为了减少用户的上下拖拽,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更多头版信息,他们还设计了与雅虎新闻类似的滚动头条,每过三秒就自动切换图片。   于是,二月底,“云端新闻网”也关联到了“云端邮箱”的下方。   “招商网”虽然是第一个上线的栏目,现在寄材料过来的商家也越来越多,公司里的文员审核都忙碌极了;但毕竟“招商网”是一个针对商户的栏目,普通用户看一眼之后也就没了兴趣,不会频繁地过来赠送点击量。然而这次新出来的“新闻网”却是让他们颇为新奇,原来看新闻还可以通过计算机,根本不需要出去买报纸!   报社将每天的最新内容送到他们公司,云端这里的技术员则将内容刊登上去,也不替换掉过去的旧新闻,一切都保存在数据库里,随时给用户查阅搜索的机会。当每日的浏览量增长到一定数量之后,李良生还开通了他早已设想好的评论功能,每一条新闻下方都有一个评论框,登录之后即可发言。   放在未来,要登录之后才能评论,不少用户肯定就暗骂一句“麻烦”,懒得注册个人信息,更不会留下只言片语了。但是现在,在网上留言可是个新奇的事情,一想到自己的评论还会被别人看见,这些正使用着“云端邮箱”的用户们就乐意极了。   尤其“云端新闻网”和“云端邮箱”的账户还是通用的,直接从邮箱过来的用户根本不用重新注册,直接登录即可!   又一股新的时髦风在这些有电脑的办公室里吹散开来。   其实,和云端谈成合作的这家报社根本没多指望。   现在的中国,别说报社了,有什么东西是纯粹依靠互联网发展的呢?他们虽然也会用电脑进行文字排版,稿件录入,但报社毕竟是报社,切切实实拿在手里的才是“报纸”啊!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次的尝试只是个“尝鲜”罢了,反正云端公司也是给钱的,不是免费在用他们的新闻稿件。   然而当发现“新闻网”的点击量和评论量时,报社的领导却是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随时都会有新的内容出来,用户一天之内会反复登录刷新,新闻网现在的浏览量也很高,在一个月之内就突破了单日万次的浏览。至于评论,那更是精彩,不少用户直接把评论区当做了论坛在用,每一条社会鸡毛蒜皮的新闻底下都是各种各样的评论,还有人开始用“云端新闻网”隔空吵架了。   人的情绪激动起来,骂点脏字也是难免。李良生看着他们讨论固然高兴,但看到有的时候骂成那样,又担心自己灌注了无数心血的网站不要被这群骂人的给毁了。   于是,三月底,他又上线了“脏字屏蔽系统”,成功地给了新闻网一片和谐和安宁。   他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心里的成就感简直不能再高。然而陆云泽听闻,却是好好地在办公室里瞧了瞧目前的网站——他和贺邵承一起坐在最里面的那一间办公室,现在也没拉窗帘,屋外的阳光直接照射进来。其实四月份的温度已经不低,放在秋季都还穿着衬衫呢,但中国人有个习惯,“春捂秋冻”,所以陆云泽现在还穿着一件薄毛衣在身上。   “其实用户的发言欲望很高……尤其是这种,对公众发言的欲望。”他扫了一圈,讨论度最高的基本上都是社会新闻,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几乎是所有人的最爱,“我们目前已经有的邮箱也好,之后要上线的聊天也好,都是私人的交流。”   贺邵承走了过来,俯下身看了一眼屏幕:“我倒是没关注这些……”   他平时事情很多,开了电脑就是在忙别的,因此虽然“云端新闻网”目前发展势头迅猛,贺邵承自己倒是上去的很少,完全交给了李良生在那里运作。李良生后来也从他和王毅伟手里分别分到了一点股份,现在就是“云端”的骨干之一,他也并不担心对方变心离开。   “你说的没有错。”他抿起了唇,认真地思索了一瞬,“每个人都是有交流的欲望的,而目前新闻网评论区不仅提供了一个多人交流,陌生人直接交流的平台,还很好地遮掩掉了他们的个人信息,保证网络上的交流不会影响他们的现实生活……”   “是的,这一点非常重要。”陆云泽点了点头。   新闻网也没有直接在评论区显示用户邮箱,而是每个人一个“昵称”,随时可以修改。   “但是,只有新闻底下可以发表言论,或许还太少了一点。”他认真地想了想,“你知道CFIDO吗?惠多网,九一年出现的,不用联网,MODEM拨号使用的bbs……”   贺邵承想了想。   他们之前对国内互联网这一块了解的也不多,但现在自己就是互联网公司的老板,当然补充了不少这方面的讯息。   “嗯,了解过,用户还挺多的。就是当时的计算机和现在也不一样……还是DOS系统的论坛。”他顿了顿,“你想做一个,windows页面的在线论坛出来?”   “对,DOS系统的老论坛很不美观。”陆云泽屏幕上比了一下,“其实我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去制作一个更开放的公共的交流平台。但是目前,还是先从论坛开始好了。我们之前继承了云端邮箱账户的理念很好,这样统一账户登录不仅能够方便用户,还能够增加用户对云端产品的粘性。至于这个论坛,也不需要多复杂……”   “就和新闻网一样,分门别类,分出不同的讨论区。”   “这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贺邵承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那讨论区的设置也延续下来……就是把发表新闻的权限,交给用户。包括文字、图片……甚至你之前说过的,表情。”   “对,但是论坛需要注意的一件事就是管理。到时候,我们公司的人当然是默认管理员,但平时可以招募一些免费版块管理者,给他开放一点权限,保证论坛交流的有序和文明。”   贺邵承又思索了一会儿。   “可以……嗯,那就加紧做吧。我好像之前听说,有个公司也在开发类似的产品……”平时除了在公司,贺邵承也和外界正在互联网这个大海里搭建船只的其他从业人员有所交流。此时陆云泽一说,他的脑海里就冒出来了一点印象,“好像是……叫什么山的,在深圳那一块。”   陆云泽一顿:“金山?”   “嗯,对,就是这个名字。”   重生一回,居然和上辈子如雷贯耳的大公司成了竞争对手,陆云泽不禁怔在原地。脸颊上被亲了亲,贺邵承倒是笑了:“怎么,又不是别人打算做,我们就不能做……”   “么儿,我手里的资产更雄厚,不怕别人的。”说罢,他便又亲了亲那秀气的耳垂。   陆云泽的脸颊微微红了:“谁说我怕了,中国也这么大呢,计算机用户只会越来越多,还指望把所有用户都吸引在我们这里呀?我可没那么贪心,到时候别服务器给卡死了……”   他的手被贺邵承握住,大掌完全裹住,对方掌心的温度也瞬间传了过来。陆云泽抿了抿唇,小声催促着:“既然打算做那就快点做,下午再添个临时会议吧。我感觉李良生做网页这一块儿挺有天赋的,他们组那个小姑娘审美也不错,每次画出来的设计图都特别好看……”   贺邵承笑了一声,又亲了亲么儿的嘴唇。   “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TIP:1996年3月,金山投资15万元,在珠海开通了三条线的西点BBS; 5月,在北京开通了四条线的西点BBS. BBS让人们第一次体验到了和千里之外的人交流和沟通的快感,能够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中分享多元化的声音。 第125章 背上的抓痕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陆云泽总觉得自己才刚刚回上海,仿佛昨天还在姥爷那儿围着桌子吃东西呢,今天就已经到四月中了。   身上的棉袄早就脱了,现在身处公司,他还会穿一件薄毛衣,不过一旦回了家,就只套一件长袖衬衫了。贺邵承则是每天都一身西装,看上去衣冠楚楚,但只有陆云泽明白,他就是懒得搭配衣服。   两个人在办公室谈完,贺邵承已经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么儿,一边亲吻着他的面颊,一边握住了那白软的手掌,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捏着。陆云泽有些羞恼,总觉得在办公室里亲昵也太不正经了一点。但贺邵承却很喜欢这种感觉。   反正门一关,不会有人看到他们正在做什么。   “晚上回去……”他低喃着,又啄了啄那秀气的耳垂,将其在薄唇之间含吮了一下,“我帮你,嗯?”   陆云泽咬紧了自己的唇,虽然很想骂身后这个混蛋,但又很没出息地屈服了。   在别人眼里,贺邵承始终是一个冷静,彬彬有礼,礼貌之中又带着点疏离的人;然而当他和陆云泽单独相处时,这个人的面孔上却会流露出其他的表情。他啄着那一片耳垂,微微低着眼眸,目光深邃又幽暗。手指则是又抚了抚对方,接着才把么儿的指腹拉到自己面前,凑上去亲吻了一下。   “还要开会的。”陆云泽的呼吸有些紊乱,“别闹了,去会议室吧……我可不想加班。”   贺邵承又吮了吮那已经红起来的耳垂,这才“嗯”了一声。   他们办公室的所有人都有一台电脑,除却对外开发应用程序,他们对内也有一个办公系统,贺邵承和陆云泽有什么事,直接在自己的计算机上下达指令,另一台电脑的屏幕上就会自动跳出提醒。他们刚才已经提前二十分钟通知过李良生那个开发组,现在也是时候去会议室了。   陆云泽终于得以站起。   他拿起水杯到饮水器边上接水,接下一大杯后猛的灌了半杯下去。冷水让他的面孔稍微冷静了一点,然而看到又走到他身边,拿走杯子喝掉剩下半杯的贺邵承,他却又忍不住地在心里嘟囔——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是谁帮谁。   硌死了。   会议室里,已经有人把投影仪什么的全部打开。陆云泽和贺邵承去了之后直接开会即可。不过这次只是个很初步的设计,所以陆云泽手里还没有对应的设计图。   一个开发组也就六七个人,他们靠在一起坐下了,并没有像平时开会那样分出不同职务顺序。李良生也知道是有任务要交给自己这边,见贺邵承和陆云泽进来,直接就开门见山地询问了——“承哥,有什么新的任务?”   刚做出来一个“云端新闻网”,他现在是斗志满满。   “嗯,观察到新闻网下方用户讨论的热情,我们打算再开发一个论坛区。其实和你之前做新闻网差不多,都是用户登录,评论。”贺邵承坐了下来,开始商谈着论坛的事情,还将金山公司已经在开发的这一消息告诉了李良生。   李良生本来还只是晃晃悠悠地在听,以为自己时间很多呢,一听说还有别的公司在做,他的脑袋就一激灵,紧张起来了。   “金山?他们做好没?”   “你可以去网络上查询一下。”陆云泽看了一眼贺邵承,他们两个也没做足这方面的功课,“别人做了论坛,不代表我们不能做。我们手里已经有云端邮箱和云端新闻网吸引过来的用户,用户资源才是最宝贵的。所以你也不要紧张。”   刚才贺邵承在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低头绘制出了一个基本的论坛页面,此时便递给了对方,又让小组的其他人员传阅,“至于大致设计差不多就是这样……你们组可以参考一下。”   他绘制的是个很简单的论坛帖子页,最顶层是用户管理快捷区,接着才到第一层帖子,也就是发帖用户的内容。再往下,其他用户可以直接跟帖评论,评论内容则包括文字、图片和表情。目前还没有出现手机上网,所以陆云泽也只是设计了电脑评论框——和他们云端邮箱的设置基本一样,直接将那边的文字输入部分复制过来就行。   “论坛内部可以添加广告吗?”李良生现在特别好奇这件事,因为他没有决定的权利,“比如说,在侧边……”   “都可以,这里我就是留着插入广告的。”陆云泽笑了笑,“论坛对用户是免费的,但我们也要盈利。广告的话建议刊登一些普通人会用得到的东西,像水泥原料这种就不要往上放了……可以考虑多接一点日用品品牌。除了边上的浏览空位,用户发帖,回复的地方也可以有简单的广告,你根据具体情况来设计,可以是单纯的文字内容,也可以做成跳转页面。”   他的设计草稿转了一圈,终于转到了贺邵承的手中。贺邵承低着头凝视了片刻那简单的用户头像框,忽然点了点桌面:“或许也不用完全免费。”   “参与讨论的基础功能是直接开放的,新注册的账号都可以直接发言。但是用户一多,用户之中肯定会出现攀比的情况。”他在头像框边上画了个圈,又在下方做了个勋章一样的头衔出来,“你们组美工画图不错,到时候给这些头像框设计一点花哨的图样,动态特效,还有下方勋章……嗯,或许还可以引入等级制度。”   贺邵承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双眸中则充满了思索:“用户登录的时间越长,到达一定的程度,就可以进行升级……而充值的vip用户则可以加速升级……”   美工姑娘已经拿着一个笔记本,迅速地记录下了老板说的每一句话。   但现在他们还面对着一个问题——是如何充值。   网络银行还没有影子,直接让人去银行转账也有些麻烦。陆云泽在一旁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目光最终落到了会议桌上的一台座机上——“电话扣费吧,直接扣电话费。”他抿了抿唇,其实也只是个初步的设想,“我们去和电信局谈一谈,可以分电信局一部分利润。相信他们会同意的。银行转账虽然比较麻烦,但也建议添加进去。公司再单独给充值用户开一张卡就是了,不要和其他的资金来往混起来。”   贺邵承点了点头。   一场会议,这边开发组又得了不少任务,所有人都干劲满满,估计今晚又要集体加班了。云端虽然事情多,老板随时都有可能提出新概念,但没有任何员工心生不满。一方面公司待遇福利好,在这里,他们可以一个月内赚到普通工人一年都赚不到的钱;另一方面,看着自己手里诞生无数中国互联网世界中还从未出现过的产品,他们也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哪能没点豪情壮志呢?   陆云泽看了一眼时钟,都已经五点半了。   “好了,收拾一下,顺路去趟菜市场?”他是不爱加班的,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肩膀。   贺邵承则是先把自己面前的水杯递给他,“你再坐一会儿,我去财务那里看一下这两天的报表。”   他手里有钱,资金充足至极,但自从“云端招商网”和“云端新闻网”步入正轨,贺邵承便希望公司能够实现收支平衡。正如陆云泽之前说的,一家公司如果始终都是在亏本投资,那么这注定是一家没有未来的公司。所有的开发最后都是为了盈利,只是他们目前还没有直接从用户身上吸纳资金,都只是在使用广告的方式吸引厂家罢了。   财务的会计本来也准备下班了,看到老板过来,赶忙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将自己之前做好的,四月份到目前为止的收入和支出本交给了对方。   贺邵承也没坐下,就站在办公桌边上,低着头翻了翻。   他们公司沿用了曾姥爷辣酱厂那边的记账风格,财务做账也很清晰明了,每一笔资金花在了哪里,对应的发票都有。他们目前开支主要就是四个方面——租用服务器,员工工资,一日三餐和水电费用。   对比起当初建立公司时的前期投入,如今的花销在贺邵承眼中基本相当于没有。   他又翻开了收入本。   四月上旬,已经有超过六十家企业向“云端招商网”投递了资料。   他们对企业收取的费用并不多,所以这一块也没多少,只是刚刚抵掉了办公室这么多人吃饭喝水的钱而已。但有意做广告的就给的多了,算是几个进账的大头。目前来说他们的用户量还比较局限,但等再过一段时间,计算机和互联网彻底在中华大地上使用起来……   陆云泽套好了自己的外套,走到了财务室,让会计姑娘先下班回家了。接着,他才靠在贺邵承的身边,和他一起翻了翻这个月的账本。   “你说你,自己看账本就好了,怎么都不让员工先下班?她刚在站在你边上,战战兢兢的,还以为你是来挑刺的……”   贺邵承侧眸:“嗯?我没注意到她。”   “你这家伙。”陆云泽失笑,“好了,别看了,这不挺好的么?我和你说,如果论坛做起来,我们按照用户的所处城市定点投放广告,那个才能成为进账大头。”   “我知道,只要我们能把用户资源变成购买力,商家就会很愿意出钱。”   贺邵承收好了账本,将其放回了文件盒中,随后则锁上了财务室的门,又去和正在加班的一群人打了个招呼,让他们不要太熬,注意身体。开发组的人都和老板摆摆手,表示自己能行,不用担心,王毅伟也正吃着一个汉堡,继续穿着人字拖,坐在计算机面前敲击代码。   “好了,走了,再去晚点菜市场都要收摊了。”   贺邵承笑了一声,终于放下了公司的事情,低头认真地询问起了么儿:“嗯,你想吃什么?家里菜不多了,冰箱里好像只有一把小青菜。”   “买一条鲫鱼,再买一块嫩豆腐。”陆云泽一边和他说着,一边进了电梯,“喝点汤。”   “好,烧鱼汤还要带一把香菜。”   贺邵承穿着西装,尽管现在外套扣子也没扣,上了车之后就直接脱掉扔在了车后座,但他身上那股气势却依旧很足,很明显不是该出现在菜市场的人物。然而他和陆云泽也习惯了这种普通小市民的生活,从没有考虑过请保姆,请厨师这种事情。   几个菜买好,两人又去冷菜店带了一点冷菜,接着才驱车回家。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如今都长势不错,尤其是一丛月季,花期长,始终都很漂亮。陆云泽拎了几个菜,还过去欣赏了一下自己种的花。   贺邵承则把轿车停好,拎着剩下来的几个塑料袋下了车。   他们在一起,做饭这件事基本都是贺邵承来。陆云泽虽然也会,手艺也不错,但有一次被油烫了胳膊,烫出一个水泡,贺邵承就不大让么儿自己动手了。   两个人一起进了厨房,菜和鱼都放到了水槽里。彼此一人一条围裙,都是粉红色。贺邵承也不在意,拿着刀抓起鱼,认认真真地清理起了鱼摊老板没有刮干净的鱼鳞。   陆云泽在他身边,低着头择菜。   烧饭做菜这种事,对于中国不少女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其繁琐的事情,一边要花近一个小时给家里人准备,一边却又只是吃了十几分钟,还要收拾一桌子凌乱的餐具。   但在他们两人之间,烧饭却成了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彼此呆在一起,除非是陆云泽身体不舒服了,否则他也一定会过来帮忙。   鱼被清洗干净,贺邵承在锅里加了点油,先进锅煎了煎,接着才加水和豆腐,开始熬那一锅浓香雪白的鱼汤。陆云泽手里的菜也洗好了,沥干水后直接下锅开炒,青椒搭着一点肉片,又是一道小荤。   他们两个男人吃饭胃口都不小,所以桌上最终放了有五个菜一个汤,还一人一碗米饭。贺邵承终于解开了自己那条粉色的围裙,拿起筷子拨了一大口饭。   陆云泽却是先舀了一碗鱼汤,低下头小心地喝了一口。   十分鲜美。   他们回来得晚,还又烧饭做菜,吃完之后都已经接近晚上八点。明天早上他们还有一节一起上的大学英语课,所以陆云泽也没再耽搁,直接就去浴室里冲了澡,再喊贺邵承过来,好一口气把旧衣服扔到洗衣机里。   衣服洗好之后再扔烘干机就行,不过烘干机烘出来的衣服总是皱,之后还要熨一熨。他此时便去拿了昨天烘干的衣服出来,搭起熨衣服的板子,给熨斗插上了电。   贺邵承冲完澡,一进卧室就看到么儿正在给自己熨烫衬衫。   陆云泽做事也很仔细,将衬衫领口压好了在那里熨。袖子也都是拉得笔直,从不会熨出折痕。边上的领带他也顺手拿过来压了一下,接着才拔掉电源,打算将衣服挂起收进衣柜里。   贺邵承已经拿着衣架走到了他的身边。   “都熨好了?”他垂眸凝视着对方,呼吸又一次微微粗重。   他贺邵承也是个普通的男人,看到爱人再给自己熨衣服,心脏跳动的节奏就不禁加快了几分。   陆云泽的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嗯,都好了,又没几件衣服。”   他让贺邵承把衣服收好,自己则收了这边的熨板。熨斗还不能直接收,就竖起来放在桌面上,等着明早凉透了再收进去。   现在才四月中,蚊子也没出来,所以他们两个的床上还暂时没搭蚊帐。贺邵承关上了门,拉着么儿一起躺到了床上。   他低下头,轻轻地啄了啄对方的唇。   陆云泽此刻的心跳也有些快,微红着面颊和他接吻。亲了一会儿之后才赶忙喘了口气,小声提醒:“你……你别闹太晚,明天早上要上课的。”   “嗯,我设了闹钟。”贺邵承又啄了啄么儿的耳垂,舌尖在那细嫩的耳廓上来回蹭了蹭,“来……么儿,乖。”   他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过去的五年都单纯到只会亲吻;然而自从跟着陆云泽学会了新的知识,他自己就又举一反三般的折腾出了不少新的花样。然而说他在这方面迟钝,似乎又是真的迟钝,已经进行到这种程度了,贺邵承却还是不知道,真正的亲昵是什么事情。   陆云泽本来想着回上海就教他的,但现在看着贺邵承这样食髓知味,他又特别不争气地怂了。   嘴唇被反复亲吻,贺邵承的身材比他高壮不少,因此此刻直接凭借着体型差将自己的么儿完全搂进了怀里。陆云泽的手攀着他的背,手指情不自禁地就绷紧了。他的指甲其实很短,稍微长出来一点就被这个人剪掉,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些的。贺邵承感觉到了一点点的疼,但也不在乎,任凭么儿在自己的肩胛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卧室里的灯逐渐暗了下去,先是关了大灯,又过了一个小时,才关掉了床头的小灯,彻底黑了。   陆云泽被他抱着,红润的嘴唇微张,因为疲惫,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闹钟早晨七点准时响起,连贺邵承此时都皱了皱眉,从被子里伸出了一条十分结实的胳膊,将那烦人的闹铃按掉了。陆云泽趴在他怀里,还特别不满意地哼哼了两声。   每次被闹钟喊醒的时候是他最痛苦的时候,恨不得这个世界上没有闹钟这个玩意儿才好。他趴在贺邵承怀里,脑袋都不肯抬起来。而贺邵承也有些舍不得松开此刻温软的么儿,便又低下头啄了啄他的发丝,在床上稍微温存了几分钟。   结实的怀抱,能够直接听到心跳的胸膛,还有那暖烘烘的被子……   陆云泽闭着眼睛,把最后这五分钟睡出了一个小时的感觉。   七点零五分,贺邵承终于轻轻喊了一声怀里的人:“么儿,要起来了,今早英语课。”   “呜……都大学了还要上英语课……”陆云泽的眉头皱了皱,终于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脸颊上被亲吻了一下,他又仰起下巴和贺邵承接吻了一会儿,这才攒了一点起床的力气,勉勉强强在床上坐起来了。   贺邵承现在睡觉也不穿睡衣,整个胸膛都是裸露着的,虽然没有绷紧,但肌肉的形状依旧十分漂亮。他直接去衣柜拿了一件衬衫套上,那些肌肉又瞬间被遮掩,只会让人觉得他身材不错,却看不出下方会那样结实健壮。   他又拿了陆云泽的一身衣服,“天气预报说今天温度要升,你也穿衬衫吧。”   “噢……好。”陆云泽揉了揉眼睛,跟着下床换衣服了。   他们现在要赶紧去学校,八点钟就上课,路上起码都要二十五分钟呢,因此也不可能再去厨房慢悠悠地准备早餐。两个人都换好了衣服,接着又去浴室刷牙洗漱。贺邵承收拾好书包,在楼下发动汽车,陆云泽则先跑到街上,找到卖早餐的推车,给他们两个各自弄了一份煎饼。   路上,贺邵承单手咬着么儿买给自己的煎饼,吃完后又迅速喝了一杯豆浆。   进校园之前还要交停车费,把车子停好时已经只剩五分钟了。陆云泽和贺邵承赶着上了教学楼五楼,终于到了英语课的教室,在打铃之前走了进去。其他同学都是住校的,这会儿已经到了,所以也没什么后排的座位留下来。   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块儿坐在了第一排,刚坐下来就有金融系的姑娘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承哥”。   贺邵承回头看了一眼,只是礼貌地“嗯”了一声。   老师走进了教室,姑娘本来还想搭几句话的,此刻就不得不憋了回去。陆云泽在边上眨了眨眼,接着就伸手到了课桌底下,轻轻地捏了一把贺邵承的大腿。   贺邵承神色不动,“上课了。”   他们学校英语课是按照等级来分的,同学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水平自由选择不同难度的课程。陆云泽和贺邵承都选择的是A级,全校上A级的人都不多,因此才特别好运地分在了同一个班。他们的英语课也不用什么课本,都是老师直接去找来的英文新闻,从报纸上复印下来和同学们一起分享讲解。这个老师特别喜欢让人朗读,上课才开始一会儿,贺邵承就已经站了起来,拿着那一份课件,低沉地朗读了第一个段落。   陆云泽跟在他后面,虽然口音还是有点差别,但语音语调都是老练的,让老师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节课五十分钟,一下课,整个教学楼的铃声就打响了,让老师根本没有假装没听到铃声然后拖堂的机会。反正接下来还有第二节 ,她也不着急,挥挥手就让学生们课间休息去了。   陆云泽已经把水杯里的茶喝完了,打算去开水房稍微接一点。贺邵承见他起身,自然也立刻跟着站起。   坐在贺邵承身后的姑娘咬了咬唇,也跟着拿起了自己的水杯。   其实他们金融系对贺邵承有兴趣的姑娘并不少——这个人又帅,又高,成绩又好,还那么有钱,换做谁能不喜欢呢?但贺邵承平时又太过疏离于群体之外,只在上课的时候出现,其他时间就算是班级活动都基本不来,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偶尔好不容易谈了两句,姑娘们也都发现对方只是礼貌的客气,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   大多数女孩子还是很谨慎的,此刻就算有那么一点好感,也全部藏在了心里。   但总有胆子大些的人。   开水房门口排起了队,陆云泽伸了个懒腰,又左右动了动脖子。贺邵承正抿着笑要从背后帮他捏肩,然而陆云泽却是看到了后面跟过来的女生。   “你们系同学来了。”他扁了扁嘴,特别不情愿地提醒了一句。   贺邵承一怔,身后果然来了一个人。   “承哥,刚上课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和你说话。”姑娘露出了自己最灿烂的笑容,“我听人说,你在外面开了个公司?做什么的呀?”   “嗯。”贺邵承没有打算隐瞒这件事,因为他还想从学校中的毕业生里招聘新员工,“做互联网的。”   “这么厉害。”姑娘眨了眨眼,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那我能去兼职吗?嗯,我是不会用计算机,但是我可以学……”   贺邵承低下了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么儿。   陆云泽的面孔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他很熟悉对方的小表情,知道这会儿么儿肯定是不高兴了。   贺邵承微微勾起了嘴唇,“这个我要问一下老板……因为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我们公司的事情都是云泽在管。”   陆云泽一愣,没想到贺邵承把皮球踢到了自己这边。   他也是个俊帅的小伙子,在历史系也是被不少姑娘暗中评为系草的;然而他总是和贺邵承在一块儿,反而就被压了一头。此刻姑娘充满了期待,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陆云泽的喉咙都梗了梗,在心里又低骂了一句贺邵承,接着才问道:“你不会计算机,那你会美工吗?”   “美工?”   “嗯,我们公司目前主要招聘的就是程序开发员和前台设计,计算机的使用肯定是最基础的,但如果你绘画能力很好,也可以过来帮忙。”他认认真真地说着,“其他人员暂时是满的,也不需要招人。”   姑娘便露出了一点无措的表情:“啊……这样啊……那算了,我还什么都不会。”   她知道自己是被拒绝了,也感觉到了些许尴尬。再抬眸去看贺邵承,贺邵承都没有看着她,只是继续将目光落在陆云泽的身上。小姑娘胆子虽然大一点,但面皮却是薄的。她抿抿嘴唇,刚想要说什么,然而目光却是落在了贺邵承的背上。   贺邵承稍微出了点汗,衣服沾着肌肤,将昨晚陆云泽抓出来的红痕都露了出来。   其实陆云泽当时也没怎么用力,就是给欺负得狠了,稍微挠了一下,留了一点印子下来。这点印子相对于真人搏斗之后的痕迹轻多了,但小姑娘还是一愣。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贺邵承,终于老老实实排队接水了。   前面的人也都接完了,陆云泽还让她先去,自己则和贺邵承又在走廊里呆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随手抓出来的印子已经帮他赶跑了新来的小麻烦,还在那里嘟囔:“你就不能告诉别人,你已经有对象了么……总是这样,我都想给你带个头套了,把你那张俊脸遮起来。”   陆云泽靠在了栏杆上,稍微吹了会儿风,终于舒服了一点。他自己就是,早在军训那会儿就告诉了舍友他有对象,之后就再也没人过来打扰过,多自在。   贺邵承认真地思索起了这个建议:“是个不错的想法……我说的是坦白。”他自己笑了一声,“但总是没有人问到我这个问题,我也不方便直接说。”   开水房也空下来了,两个人终于去接了热水,之后还混了一点冷水进去,免得一节课都喝不上一口温的。贺邵承回到了教室,那姑娘也没自怨自艾,又已经和身边的同学聊起天了,只是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就迅速挪开,好像多看贺邵承几眼就会长针眼似的。   他和陆云泽各自坐下,刚好老师也进了教室,开始了第二节 课的教学。   他们两个今天只有英语课,上完之后就闲了。如果没有公司的事情,陆云泽肯定拉着贺邵承去篮球场打球,但这会儿手头还忙不过来呢,因此上午十点,他们就直接驱车去了写字楼,又一次回到了云端的办公室。   做程序开发,一开始从无到有,什么东西都要一点一点搞;但当他们手里已有的产品多了,很多类似的模块就可以直接应用过来,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李良生的开发组熬了一个晚上,直接就把论坛主页面做出来了。负责绘图设计的小姑娘也熬得双眼通红,但还在那里激情作画,根本停不下来。   这群人连老板过来了都不知道,还依旧沉迷于自己的任务之中,头都不抬一下。   “好了,你们是不是熬了一个通宵?”贺邵承进了办公室,看到所有人那副憔悴的样子,心里就有数了。他无奈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么儿,稍微拍了拍手,唤醒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现在,停下手里的事情,都去休息。我不希望我们公司有人熬夜加班猝死。”   李良生坐在计算机面前,举起了咖啡杯:“你们先去,听承哥的。我给承哥展示一下咱们昨晚的成果啊……”   他人瘦,穿着一件体恤坐在那儿,拿着咖啡杯,顶着两个国宝大熊猫的黑眼圈,活像是个瘾君子。而当贺邵承走到他的身边,准备看折腾了一个晚上折腾出来的成果时,李良生顿时更兴奋了,活脱脱就是刚吸过毒的样子。   “承哥,你看……登录页面,我是直接拿的云端邮箱的页面,以后咱们这个页面就共通使用,随便在哪儿登陆了,接下来一个小时以内,该账号就默认登录所有网页。”他喝光了自己这一杯浓咖,“论坛的主页暂时还比较简陋,装饰什么的以后再说。但这边广告的位置,用户个人中心的快捷栏,不同的分区……都已经好了,你看怎么样?”   贺邵承看了一眼,又点进了一个分区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   “嗯,你们设置的这个标签功能很好……不过还不着急,你现在也去睡觉,别把自己累坏了。”   他拍了拍李良生的肩膀,李良生对着他咧嘴一笑,终于累晕了。   鉴于公司里有一群爱加班的狂人,陆云泽后来特地去按照人头采购了简易折叠床,全都放在储存室里。他们公司空房间也多,现在一群人就各自找了地方放开折叠床,拉个小毯子就睡了。男男女女也不避讳,全都凌乱地睡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鼾声。陆云泽无奈地摇了摇头,给他们关上了门,自己则先去李良生那个办公室,帮他们把桌上的各种咖啡杯,餐盒什么收拾了。   “可以让保洁来打扫。”贺邵承低声哄着他,“你不用亲手做这些事。”   “他们熬了一个晚上了,我们两个睡觉的时候他们都还在给公司出力。”陆云泽把垃圾扫进了垃圾桶里,“就顺手的事情,好了,也没多少,去王毅伟那边看看呢。”   王毅伟这边的聊天程序正在稳步推进,所以他们组也没有加班,昨晚六点钟就走了。现在一群人精神还不错,在王毅伟的带领下也是分工分明,各自都有各自负责的事情。他是拿了云端30%股份的人,相当于云端的第三个老板。因此见贺邵承过来,王毅伟也只是稍微“嗯”了一声。   “王哥。”贺邵承喊了一声,在他身边的空座位上坐下了。陆云泽也是一样,不过先去看了一眼其他人的工作。   “我打算在复旦门口开一家网吧。” 第126章 开窍   “网吧?”王毅伟抬了抬眼皮子,“什么意思?”   “由我出资购买计算机,客户按小时付钱使用。”贺邵承扣住了自己的双手,“今年,北京上海的周边城市也开始逐渐有网线连接,但计算机的价格太高昂,电信局的网费也很贵,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还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电脑。”   “我打算给他们提供这个机会。”   王毅伟挑了挑眉,有些兴趣了,“这个?美国也有,当时叫I coffe,我主要是去那里喝咖啡的。”   “嗯?是吗。”贺邵承笑了笑,“总之,我有这个打算。以后开的可能还不止一家,我希望普通的民众也能够提前接触到我们云端公司的产品,之后,当他们自己负担得起一台电脑时,他们就会首选我们的程序了。而且开发了程序也是希望用户来使用的,目前国内计算机用户数量还太少,我们不能只关注这群人。”   “是不错……我知道了,拐了这么多弯,你就想问‘云聊’还有多久能好,是吧?”王毅伟往后一靠,自己伸了个懒腰,“你弄个网吧,肯定也是顺便推广‘云聊’的,用户往计算机面前一坐,就能开始搜寻陌生网友……”   他笑了一声,“快好了,基础的功能其实早就可以上线,只不过我比较追求完美。你再等两个星期,我让设计把这一块的应用页面再做好看一点。”   “哦对了,你昨天开会和李良生那边谈了论坛的收费方式吧?”   “嗯,是的。”贺邵承点了点头,“只是一些想法,具体的今天我会出计划书。”   “我觉得这个概念挺不错,‘云聊’里面也加入好了。等级,头像特效,甚至是昵称特效。现在的人,就想和别人不一样。”   王毅伟自己虽然是个糙汉,但也明白用户的需求,“你看看,之后最好再多招聘几个姑娘,姑娘们在设计这种东西上总是有天赋的。虽然我们针对每一个用户并不需要收取多少钱,但当用户数量多了……”   贺邵承点了点头,“可以,接下来我会注意。”   陆云泽已经看了一圈,虽然不是第一次过来了解“云聊”的开发进度,但当看到那一个个灵活漂亮的页面时,他还是忍不住地在心里惊叹了一声。重生回来时,他只想着要改变贺邵承的人生,改变曾姥爷的人生,让他们一家子过上吃喝不愁的好日子;然而如今,他却和贺邵承成了一家互联网企业的老板,在一片空白的中华大地上建造着属于互联网产业的高楼大厦了!   边上刚好有空着一台电脑,他就直接坐了下来,询问着不远处的王毅伟:“王哥,是不是桌面这个云聊exe?”   “嗯,可以用了,你先试试。”王毅伟站了起来,弯下腰在他身边看,“目前还没连数据库,暂时不能注册新账号。你输入01就行,密码也是01。”   陆云泽一边登录进去,一边凝视着屏幕,“现在我们的账号都还很简单,输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但以后用户多了,账号只会越来越复杂……王哥,再加个记住账号功能可以吗?勾上就能默认登录那种。”   “嗯,已经考虑到了,正在做呢。这一版是之前把基础聊天功能维护好的,暂时还没把组件加上去。”王毅伟笑了一声,“我发现你总是能有不少新鲜的点子。”   尽管知道他们只是在谈工作上的事情,但看着王毅伟弯下腰,一手扶着椅子,一手压在桌上,几乎和陆云泽靠在一起说话,贺邵承的眉头还是皱了皱,跟着走到了那台电脑面前。陆云泽已经进入了聊天框,好友列表里还有几个人,看昵称分别是他们公司里的几个员工。   “小妮,你那边登陆一下,让陆总试试功能。”王毅伟喊了一声。   “好嘞,我这边登好了,云泽哥,看见我上线了没?”   好友列表里,属于“小妮”的那个账号边上亮起了一个绿点,位置也自动挪到了最上方。   虽然还没加入下线头像就变灰,选择隐身这种功能,但就目前而言,这一款“云聊”已经具备了最基础的功能。陆云泽露出了满意的酒窝,双击打开了聊天框,给小妮发了个“你好”过去。   边上的文字输入选项果然也是继承了他们云端邮箱的设置,不过将下划线、斜体、加粗这些功能转到了“设置”中,只保留了颜色、字体、字号和表情。   在论坛那边,陆云泽是希望能够设计出一套fsh动画,更活泼更有趣的表情图案的。但王毅伟这里做的却都很简单,只是“微笑”“大笑”“哭”“生气”这几个最基本的,大小都和文字一样。   “表情功能还需要进一步细化,之后再说。我们组美工也没多少时间专门设计这个。”王毅伟解释了一句。   “那行,看样子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招聘美工。”贺邵承笑了笑,“就是会用计算机做图的美工还不多,我去上海美术学院看看,有聪明的就招过来,分在你们组。”   他们讨论着各种细节的问题,陆云泽则测试了一遍发送文件,发送图片的功能,接着又开始打开设置栏,一个个的查看功能。   王毅伟这边为了“云聊”也投入了许久的努力,此时的初步成果都已经十分完美,使用下来流畅又舒适,毫无卡顿和bug。作为一个聊天软件,它已经算得上十分成功;但陆云泽毕竟是重生回来的人,知道未来社交软件的发展趋势。   “这样,两个星期以后,把完善过的版本先在云端邮箱和云端新闻网那里开放内测,名额设置的少一点,五百人左右,让用户替我们进一步测试,吸足他们的注意。”   陆云泽想了想,“之后,不仅是充值升级、头像特效、各种其他特权的事情要跟上,云聊内部也可以添加更多的娱乐组件。邮箱目前可能还主要是用于工作,但聊天就是纯粹的休闲了。贺邵承,你还记得我一开始写给你的那个小游戏吗?这种简单的游戏可以放进去,开一个网页出来,让用户打发时间。”   王毅伟的神情微微认真:“添加更多的娱乐模块?这倒是个挺不错的想法……”   他低着头认真思考了起来,也不知道跟着想出了多少新念头。   上班总是闲不下来的,稍微谈一谈,开开会,再回去设计设计,时间就如流水般逝去。陆云泽忙了一整天,写了一份计划书出来,贺邵承倒好,直接跑去王毅伟那边跟着敲代码了。   当初他电脑技术不错,还能在贺邵承面前小炫一把,现在陆云泽天天做设计方面的工作,反倒是跟不上他们这群开发员,只能在边上比划比划,把自己想要的界面描述给对方。   他揉了揉眼睛,把计划书放到了办公室的共用文件夹里,又通过内部提醒系统分别戳了一下李良生和王毅伟。   他坐在椅子上稍微喝了点水,看了看外面的风景。   从高楼往下俯视上海,其实风景独好。   他才喝完了这一杯温茶,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贺邵承扯了扯自己的领带,估计也是坐久了嫌热。他也是看到么儿的提醒框,这才意识到今天该下班回家了。   “么儿,走吧,又不早了。”   “比昨天好,现在才五点。”陆云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生理性泌出的泪水,“学校里下午有课的都要上到六点呢,还好咱们两个课都不多。不过我明天上午是全的,你呢?你是不是一二两节休息来着。”   “嗯,没事,我跟着你去旁听。”贺邵承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和历史系的一群兄弟现在混得颇熟,“今天中午又没休息,今晚早点睡。”   “那也要你让我早点睡……”陆云泽站了起来,终于将电脑关了。   他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终于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贺邵承没听清他说什么,侧过头来认真地询问:“嗯?”   “我今天不想吃蘑菇了!”陆云泽的脸颊泛起了红,“你节制一点!”   贺邵承一愣,接着就抿出了笑。   他哄么儿如今也有一套专门的哄法,见面前的人面红耳赤的,便将人拉过来,抱进怀里,轻轻地啄那张俊秀的面孔。其实陆云泽长得也很帅,是儒生的那种帅气,白白净净的,让他格外喜欢。每天都会擦拭面霜的那张脸也十分滑嫩,一点都不像普通的小伙子那样粗糙。   贺邵承亲了一遍自己的么儿,把人亲乖了之后才贴着那耳朵哑声道:“没事,我吃。”   陆云泽的心口一抖,彻底没招了。   “要养生啊……”他抿着唇,面颊红红的,眼眸则微微湿着,特别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就这个样子,他怎么敢继续往下教贺邵承呢?贺邵承太贪了,明明看上去挺正经一个人,但实际上一点都不知道自控。   那冒出来一点点的贼胆如今是彻底缩了回去,贺邵承都不知道自己就这样错过了机会。   不过如今无知的他也很愉悦,下班时还去李良生那个组那边提醒了一下,要求他们今天必须回家休息,不得在六点之后还留在公司。   一群员工居然都十分不满,还想继续组团熬夜奋斗,被大老板以扣工资为由威胁了一下,才终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今天他们两个也不需要买菜,陆云泽吃完了饭就回了卧室,先趴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他眯了有一个小时,但因为今天下班早,回来也没花时间烧饭,此时才只是七点半,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放松。贺邵承在外面洗澡,他听到动静也就不去了,自己先在卧室里开了电视,久违地看起了鸡毛蒜皮的调解节目。   听着电视里主持人亲切的上海话,陆云泽靠在枕头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自从和贺邵承创立了云端开始,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其实,现在公司里的人也不少了,他没必要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完全可以自己放松放松,过一过普通大学生的生活。   他想了想自己上辈子——那会儿的他也是上的复旦,不过专业不同就是了。那个时候的他也很穷,姥爷辛辛苦苦攒一点点钱,再加上国家给的补贴,去食堂吃饭都得计划着,绝不可能像如今一样放开了点小炒。   但那才是真的大学生活——他会去图书馆借书,和同学一起去录像厅看碟片,在宿舍里听舍友说男女同学之间的那点绯闻和八卦。手里宽裕一点的时候,他还会跟着去吃学校附近的烧烤摊子,点一个在他们学生之中特别出名又划算的大鸡腿。   大鸡腿……   他还带着当初的贺总去吃过呢。   陆云泽抿起了唇,虽然明知道这辈子的生活更好,自己的前世其实过得一团糟。但……他居然还是有一点点怀念当初。   或许是因为,这份记忆,只有他一个人保留着。   其实这件事不能深想,不能去往后回忆,更不能去思念前世的那个贺邵承。尽管贺邵承的本性还是一样的,如今和上辈子也基本没差,但陆云泽心里还是很清楚,上辈子的贺邵承……已经死了。   为了保护他,死了。   “么儿?”贺邵承冲完了澡,披着一条浴巾进了卧室,看到陆云泽正坐在那里发呆,便出声喊了一句。   “啊?哦,你洗完了。”看到面前的人,他瞬间从那些不该有的思绪中抽身出来了,脸上也露出了笑,“那我去洗澡,身上睡了好多汗……”   他不该想那么多的。能重生回来改变爱人的命运,已经是上天给予他的恩赐了。   陆云泽微微吸了一口气,彻彻底底把刚才的思绪塞到了大脑的角落里去。   他去洗了把澡,回来又看了一会儿社会新闻,尤其关注了一下财经频道。其实央视财经这一块对国内各种动态还是很敏感的,互联网这个东西也几次有提及,只是目前还没有正式地发展起来,整个行业都处于黎明前期罢了。   贺邵承下楼给他切了一份水果。   陆云泽乖乖地伸手接过,抱着碗坐在床上,用小叉子一口一口的叉着吃。   贺邵承又看了看自己的么儿,确认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已经没有了,才终于轻轻地搂住了对方。   他刚才洗完澡进屋,么儿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没见过的茫然,就怔怔的,呆呆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想,但又似乎很悲伤。他啄了啄怀里的人,陆云泽把碗丢到了一旁去,嫌弃地躲开了他的亲吻。   “我要睡觉……都九点了,睡觉!”   贺邵承见他中气十足地推搡自己,这才彻底放心了:“嗯,但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做。”   一碗水果吃完,陆云泽的面前又被送了一碗新鲜的蘑菇。   他扁扁嘴,不情不愿地喝掉了蘑菇浓汤,还又瞪了贺邵承一眼。贺邵承帮他把剩下来的蘑菇汤喝干净了,两个人再一起去浴室里刷牙洗脸。   他们还是平常的时间睡下,第二天早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赖床节奏。陆云泽匆匆地跑去买了两份放在泡沫盒里的小笼包,居然还顺手加了点醋和辣椒进去。   “快点快点,今天可是最凶的那个老师上课。上学期期末考试敲我头的就是他,千万不能迟到!!”他急匆匆地进了汽车副驾驶座,现在开始懊悔自己之前赖床的事情了,“天,千万别迟到,要是迟到了我情愿翘课,要是被穆老师盯着走进教室,我肯定要完蛋……”   贺邵承神情严肃,一脚踩下油门,用压着城市道路上限的速度往学校的方向开:“没事,来得及。”   他也不一边开车一边吃早饭了,神情严肃地驾驶着。陆云泽在边上虽然紧张,但这会儿也不催了,自己拆开一盒子小笼包,简单地吃了几个。贺邵承又不是他们历史系的,到时候随便找个教室吃早饭就好。他也没指着对方天天跟着自己,汽车一到学校,陆云泽就拎起了书包,扭头嘱咐贺邵承:“你好好的把早饭吃了,别来和我一起上课遭罪。找个地方歇着去,我先去教室!”   贺邵承失笑点头。   他看着么儿咬着个肉包子跑了,居然还在思索着对方不吃的肉包馅该怎么处理。轿车停在了惯例的位置,贺邵承想了想,最终还是去了那间教室,在外面先吃掉了这顿仓促的早饭。   他们今天是起床晚了,陆云泽喘着才赶上上课铃,此时已经上课起码十五分钟了。但贺邵承并不在意,将餐盒扔进垃圾桶后就从后门进了教室。   “你是哪个同学?”老师果然不好惹,“迟到了你!”   陆云泽扭过头,看到贺邵承过来,眼睛都瞪圆了。他不断的比划着,让他赶紧走,否则他们院的老教授可是要拿卷筒打人的。而贺邵承却只是笑了笑,特别恭敬道:“抱歉,穆老师,我是金融系的,很仰慕您的课程,今天来旁听。”   自己的课吸引了其他院系的同学旁听,那就另当别论了。   老头子一吹胡须,明显是高兴了,敲敲桌子上他坐下,嘴里还稍微骂了一句:“旁听我的课还迟到啊?下次注意点,别影响了其他同学。”接着,他就又走到了讲台上,开始了今天的长篇大论。   陆云泽忍不住地呼出了一口气。   贺邵承在他身边坐下,笑了。   “可真有你的。”老教授耳朵不好,这种小声的谈话基本都不会被发现。陆云泽将自己的课本往中间放了点,“我都吓死了。”   贺邵承“嗯”了一声,也不多聊,接着就开始认真听课。   老教授也确实很有能耐,讲课都不用看课本,直接顺手拈来,一大段一大段的故事源源不断地从他嘴里冒出。陆云泽始终觉得这位教授适合上中央教育台,去百家讲坛上说说历史,只可惜百家讲坛到2001年才出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呢!   他坐在座位上认认真真地听,顺手在课本上记录下几个比较重要的知识点,有的时候还会站起来和老师讨论讨论,说一点自己的看法。老教授还是很喜欢学生发言的,特别鼓励,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了一番陆云泽同学的积极。他也喜欢好学生,记得这个姓陆的小子上学期成绩考得不错,下了课就把人喊到自己身边,吹着胡子问他——“小陆啊,这个周末有空吗?”   “嗯?有空。”老师问你有没有空,就算要忙他也得说有。陆云泽眨了眨眼,看着他们系最出门的古板老教授,“穆老师,有什么事吗?”   “看你小子还不错,这周末来咱们博物馆,跟着我收拾收拾文物吧。”   老爷子开口要带学生可是很难得的,其他同学听见了,也顿时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交头接耳地讨论了起来。陆云泽怔了怔,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了惊喜,眼睛都瞪圆了。   他能去摸文物了!   正儿八经的古文物!!   说起来明明他和贺邵承手里的钱这辈子都花不完,但实际上他们家还从来没买过文物、字画这种提升格调的东西。陆云泽在历史学这一块儿还完全是个愣头青,终于能够跟着老师去收拾文物——尽管很有可能只是一堆破烂陶片,他也依旧兴奋地露出了两个酒窝。   大脑几乎是飘的,这种好事砸到他头上,陆云泽回了座位都忍不住笑。贺邵承拿出了水杯,让他先抱着喝了几口,稍微冷静冷静,同时又询问道:“哪里的博物馆?”   “就是上海的,咱们院不少老师都在那里兼职任职的……”陆云泽扬着唇角,“哎,到时候你也来,我们两个还没好好看过博物馆呢!天啊,我要跟着老师去了,肯定能去仓库看到不少好东西……”   他晕乎乎的,感觉自己现在就和做梦一样,每一脚都踩在软棉花上。贺邵承看着么儿这样欣喜的样子,居然也跟着勾起了唇。   他们也是好一段时间没休息了,公司的事情忙到连彼此的周末都占用了不少。这个周末一起去博物馆也好,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寻找寻找生活的感觉。   于是,这个周六,当其他员工都还在废寝忘食地工作时,他们两个当老板的却是去了上海市历史博物馆。   老教授一早就来了,和曾姥爷一样,他们这种年纪大的人是不要睡懒觉的。这会儿博物馆也没对外开放呢,不过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穆老,进个博物馆就是打个招呼的事儿。他冲着陆云泽和贺邵承招了招手,带着他们走了边上的小门。   “哎,是你,那个来旁听的。”老教授还记得这个特别高的小伙子,“今天也来啊?”   “嗯,跟着一起学习学习。”贺邵承点头。   他不像陆云泽那样爱笑,笑起来也没那么讨巧,但目光之中自有一股真诚,让老教授心里也特别舒坦。虽然有些嫌弃这是个金融系的,不是他们本院系的后辈,但来都来了,也没有赶人走的道理。   “那行,那你的手可当心点,弄坏了什么东西,我怕你裤裆掏出来都赔不起!”他一吹胡子,自己先笑了。   陆云泽在边上还兴奋着呢:“老师,今天要整理什么呀?”   “噢,先来打扫打扫卫生。”   老教授用起学生这个免费劳动力来也不羞愧,想要跟着他学东西,这点活都不肯干,那还学个屁啊?他直接进了库房,把那些无关的,一样文物都没有的房间一指,“去,扫扫地,扫完了再过来找我。”   陆云泽还带着酒窝点头,仿佛被卖了还能在边上认真地数钱。   贺邵承也是第一次发现么儿对历史真的很感兴趣,没想到只是来博物馆帮忙,他就能高兴成这个样子。两个人一起去拿了扫帚,他弯下腰将地上的一点灰尘扫掉了,心里则想着要不要去古玩城买点小东西给他的么儿。   陆云泽弯下腰,发现这边桌子地上有不少灰尘,但和普通的灰尘似乎又不大一样。他蹲下身捏了一点,仔细地感受了一下——“诶?好像是……泥灰。”   贺邵承皱了一下眉,“什么?”   “这肯定是清理文物落下来的灰!我感觉我今天有希望摸到文物!”   陆云泽又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拉着贺邵承在那里叨叨,“穆教授最擅长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最擅长修复东西了!今天来博物馆他肯定是要继续修的,你看到边上的那些显微镜没,都是修东西的时候用的……”   他不断地叨叨着,却是利落的把地扫完了,然后就跑回了老师那儿,一边喘一边打报告。   老教授已经搬了一箱碎瓷片出来,“扫好了?那行,来,当心点,把这个抱上,今天看看能不能拼出一个宝贝来。”   虽然是放在箱子里,但其实每一片瓷片都是分别用布裹着的。贺邵承看到那一箱子,神情也顿时严肃了,稳稳地将其抱起,放到了一个空房间的桌子上。老教授带着他们把东西拿出来,一个一个地放在中央。   “首先呢……我们要看哪些瓷片的弧度能对上,就像当初魏格纳躺在病床上观察世界地图一样,两边形状能对上,咱们就拼起来……”   陆云泽戴上了手套,亲手摸到瓷片时,整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老师,这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呀?”   “在一个明朝墓葬里发掘出来的,具体的信息还在看,这就是一堆挖出来的碎瓷片,咱们拼好了,就能知道墓主人具体是个什么身份了。”   老爷子开始扫视整个桌面,陆云泽也跟着认真查看。贺邵承在边上虽然也一起帮忙,但心里想着的却是能不能开发一个电脑程序出来,将瓷片的形状扫描录入,在计算机的辅助下筛选能够合并的瓷片。   他的想法当然是好的,但就目前而言,“三维扫描”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更别说数字模拟合成了。   修复文物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这群瓷片又碎得很小,根本没办法先拼凑大片的出来。三个人忙了一上午,都只是稍微和起来了一小片。陆云泽还有些丧气,但老教授却已经很满足了,推着眼睛凝视了一会儿上面的图样。   “很漂亮的梅花啊……”   “好了,也跟着忙了一上午了,你们两个过去吃饭吧。”他还在用特别的胶水黏着这些碎陶片,“都才大一呢,今天也就让你来跟着看看,下午自己随便逛。”   陆云泽有些不舍,但肚子是真的饿了,还是先去和贺邵承吃了个饭。   博物馆这会儿已经开门很久了,不少游客正在外面一个一个的参观。游客中心那里也有提供午餐的地方,他们两个过去买了两份盒饭,就这样简单地坐着吃了。贺邵承是想带着么儿逛一逛,就当饭后散步;但陆云泽的一颗心还都扑在修复文物那里。   “你休息休息吧,你肯定觉得这件事没意思。我还想和教授学一会儿。”早上只是看着老教授在那里修复,陆云泽很想自己尝试一下,黏一块瓷片就行,“你别陪着我,这边也挺有意思的,你去随便看看啊。”   贺邵承看着么儿回了库房,笑着叹了口气。   明天就带人去古玩城看看好了。   他知道古玩城有不少假货,但现在买铜币一般都还是真的——因为铜币很不值钱,去乡下人家翻翻,一抓一把。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在不同场馆里参观,从早期原始人时代开始,一点一点的往前。   在博物馆感受历史的车轮,确实十分奇妙。   贺邵承主要的兴趣都在金融方面,但看着那经历了千年还依旧栩栩如生的小型动物雕塑,古人用的陶碗,小鼎时,他也不禁多停顿了一会儿脚步。   一个特别讨巧的小猪陶塑尤其吸引他。   大约表达了古人对“猪”这种家畜的喜爱,那小猪颇有抽象风格,四肢短而细,但肚皮却是浑圆,仿佛是吹气球吹出来的一样。贺邵承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这陶偶和他们家的么儿颇有些像。   他继续往前走,到了宋朝的展馆。   宋代最有名的当然是那幅《清明上河图》,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不可能有真品,目前展览的也是一张国内艺术家临摹作品罢了。大多数人都围在那长长的《清明上河图》旁边,贺邵承扫了一眼,却是在角落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双头的……阳具?   这种东西放出来展出,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都根本不往这个方向走。贺邵承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也没继续往前,只是又在那器物上扫了一眼。   确实,这是一个房中用品,两根各自四十五度角倾斜,似乎还是双人共用。他皱了皱眉,觉得这也着实太……古怪了一点,因为一般情况下,古代墓葬都是以男性为尊,怎么可能允许女人用的这种器物入墓呢?   虽然心里觉得很古怪,但贺邵承对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兴趣,他自己又不是没有。刚才用午餐的时候,他还顺便买了一瓶水,此时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打算继续在前面参观参观,参观完了就去找么儿,说不定可以提早带他去古玩城逛逛。   然而就在此时,一群从外地来的游客却是走到了那玻璃边上,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了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还做的栩栩如生喏。”   他们游客多,在门口花钱请了个讲解员,讲解员这会儿就得稍微解释解释了。不过她也挺不好意思地,自己说着说着就笑了:“这是宋代有龙阳之好的男士们用的……那方面的用品。”   “哇,还有这种东西?真是厉害的哟!”大妈们咂咂嘴,都不是小姑娘了,也不会因为看到这种文物而害羞,大笑着继续往前参观了。   贺邵承却是脚步一顿。   他当然知道“龙阳之好”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和么儿就是。但他从没想过男人和男人之间还能用上,毕竟按照传统的来说……都是男性和女性。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们明明没有那个生理条件……   贺邵承又抿起了唇,决定回家之后上互联网查询一下。   陆云泽跟着他们院系的大牛教授修了一整天的陶瓷碎片,回家路上都高兴极了,丝毫没想到贺邵承在外面餐馆展品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他也一整天没休息,回到家就趴在床上先睡了一觉,裹着被子打起小呼噜,睡得不能更香。而贺邵承则默默地去了书房,启动了他那台计算机,拨号上网。   现在的网络也没有什么“墙”,国外的网站可以直接进入,就是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他想了想,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homosexuality”,接着又补充了一个“sex”。   网页上出现了旋转等待的小图标,贺邵承垂着眸,紧盯着屏幕,在出现内容后迅速浏览了一遍——他的目光顿在了一个词语上。   “性欲 sex”。 第127章 背着么儿买药   过去,贺邵承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但现在,一扇门却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惊喜,也看不到普通小伙子初次探刺这种隐秘知识的兴奋,反而抿着唇,微微皱着眉,像是平时在公司开发应用遇到了困难一样,神情凝重而又认真地盯着屏幕。   陆云泽在卧室里呼呼大睡,舒服地又抱住了一点贺邵承的枕头;而他贺邵承却在这里,将与之有关的所有内容都查阅了一遍。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有鱼水交欢的办法。   自古既有,中西相同。   但在得知这个信息,也明白了该如何行事时,贺邵承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去找陆云泽实践。   他的身上是有德国血统,但从小都生活在国内,其实贺邵承的思维方式还是很中式的。在男女之间,必须结婚之后才能顺理成章的亲昵,就算他和么儿都是男的,也不意味着他可以贸贸然地去将一些事情进行到底。刚才在翻阅网页时,他还看到了一则留言,是一个用户用激动而幸福的心情写下的——他说,他的男友刚刚和他求婚了,然后他们经历了这辈子最舒适的一次交缠。   贺邵承的目光落在“propose”这个单词上,久久未动。   心脏一开始跳动的节奏还算平稳,但随着时间的延长,就越发激烈,最终急速到仿佛要跳出胸膛。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过去他总觉得婚姻不是一件保险的事——他的母亲,他那样温柔美丽的母亲,不也是被婚姻蒙骗了吗?   但只要一想到,他或许可以和么儿结婚,贺邵承就一点那样的想法都冒不出来了。   全世界的人太多,他当然没有办法去保证那些新婚夫妇之中每个人都是忠诚的,都是善良的。婚姻关系本来也不是保险柜,最终还是要取决于每个人自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结婚”这件事失去了意义,相反,它还是那样的重要,还是那样的神圣。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都没能把那狂跳着的心脏压抑冷静。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想要和么儿求婚。   就算知道彼此之间的关系还不能暴露给曾姥爷,也不能在学校里光明正大的说出去;就算知道这样的求婚只是一场仪式,他们暂时还不能获得后面的结婚典礼——贺邵承也依旧想要求婚。   然后,在这样正式的行为之后,和对方完完全全地鱼水交融。   心脏的跳动不仅没有平静,相反,还因为他的思绪而又激烈了几分,让贺邵承能够在耳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抿紧了唇,在电脑屏幕前顿了顿,虽然知道么儿肯定不会拒绝,但他竟然莫名地开始窘迫了。   他该做什么?他该怎么做?学习影片中那样,单膝跪地举起戒指吗?   贺邵承又沉默了片刻,伸手先去扯了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快速地写下了“ring”。   总之,先把戒指买好,至于其他的……他还可以慢慢计划。   他刚才也瞥到这种行为对身体的危害,所以此刻还并不着急去做什么,打算仔细地把所有知识都了解一遍再说。尽管贺邵承自己也不具备多少生理学知识,但其实稍微想一想,他也能够反应的过来——那种地方,其实是不适合的。   至于会引发的后遗症,就更多了。   他找到了国外的一个论坛,是有很多人在讨论自己和爱人之间的契合和愉悦;但也有年龄稍大一些的用户表示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糟糕的情况。刚才还因为“求婚”这个念头还有些激动的心口此刻又全部冷了下去,贺邵承自己也紧皱起了眉头,神色都微微难看。   每多看一行字,贺邵承的面孔就要黑上一分。   他不能接受这种“后遗症”发生在么儿的身上。   从始至终,陆云泽的身体健康在他眼里都是第一位,就算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他也不能接受对方未来会出现这种可怕的病症。男人捏紧了拳,目光又往一旁自己刚才写下的“ring”字上看了一眼。   有没有办法……   他肯定能找到办法。   陆云泽蹭了蹭贺邵承的枕头,在梦里已经把今天那个大瓷瓶拼好了。   那是个特别漂亮的梅花瓶,细细的颈,圆圆的肚,颈部两侧还分别有两个细把手。他骄傲极了,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进玻璃柜里,然后就去喊贺邵承过来参观——“么儿。”贺邵承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了。   “唔?”陆云泽还有些迷糊,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的梦境和现实,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啊……”   由于太困,他现在还愣得很,就只是呆呆地瞅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贺邵承的表情也没有很轻松,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抿出笑来。但他还是把么儿抱进了自己的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轻轻地吻啄他的耳尖和脸颊。   那些细小的湿润和热意让陆云泽微微有些发怔,过了一会儿才终于醒了,嗓音略带沙哑地问他:“几点了呀?”   他现在看不到墙壁上的时钟。   贺邵承抬起了眸,扫了一眼,“八点半。”   “那有点晚了,你吃过饭了没?”陆云泽就继续让他抱着自己,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好像中午那顿米饭吃多了,我现在居然还不饿……”   “没事,我也不饿。”   他低下头,凝视着么儿那张白净秀气的面孔,因为看到一些糟糕内容而冷下去的心脏也又一次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又一次凑上去,温柔地亲吻着那两瓣软唇。陆云泽也习惯了他这样的亲吻,很乖地坐在他怀里。   但这段时间,他们明明已经不止是单单亲吻这件事了。   “我帮你?”他眨了眨自己乌黑圆溜的眼睛,睫毛也跟着上下颤动。   往常的这个时候,贺邵承早就忍耐不住了;但今天,他只是再一次亲吻了自己的么儿,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胸膛很温暖,又都是肌肉,靠着也舒服。陆云泽想了想,就直接贴了上去,还跟着打了个哈欠,似乎是没睡够的样子。但毕竟已经起床一阵子了,他不可能再闭上眼睛睡觉,所以一边靠着贺邵承,他就一边拉过了对方的一只手,在掌心里来回玩着——“穆老师明天不去博物馆了,我也不好一个人跑进去。说起来虽然周末是正常的休息日,但大概是王毅伟和李良生两个人干得太猛了,现在一天不去公司,我心里就有点发虚……”   “没事,又不是没给他们股份。”贺邵承低下头,看着么儿将彼此的掌心对在一起,然后去比较两个人的手掌大小,神色都不禁柔和了许多,“我们也很久没休息了,明天不去公司。”   “你不是还要在学校门口开网吧么?不着急吗?”   “已经和微软代理商联系过了,他那里也一口气拿不出五十台计算机,现在正在加紧订货。”贺邵承笑了一声,将那白软的手握进了自己的掌心,又在么儿刚好仰起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以前我都没注意到你这么喜欢文物,我们一起去古玩城看看怎么样?”   陆云泽的眼眸明显地亮了起来。   他又眨了眨眼,接着才小小的“啊”了一声;然而在一阵心神荡漾之后,他又忽然皱起了眉,“可是……我又不是文物鉴定专业的。根本没学过怎么分辨真货和假货啊……”   “没事,买点喜欢的东西回来就行,也不在意是真的还是假的。”有贺邵承在边上,他也不可能让摊贩把价格开到离谱的程度去,他只是想要哄怀里的人开心罢了,“而且,我听人说,现在的铜币都还比较真,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去买一点。”   陆云泽终于扬起了唇角,特别高兴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周末都没穿什么正儿八经的衣服,就只套了一件体恤,打扮成了普通大学生的样子。贺邵承也知道自己穿着西装去古玩城就是找宰,因此终于没再穿衬衫了。他这样一换,看上去果然没平时那样老成,让陆云泽又有些回到了高中的感觉。他不禁怀念起了当初的彼此,不过接着注意力就被去古玩城这件事情吸引走了。   古玩城里店铺不少,摊贩也多。店铺里东西贵,但保障性高一些;摊贩那儿偶尔便宜,但假货就多了不少。陆云泽看着边上各种小陶瓷碗,瓶,玩偶,觉得自己果然是没有文物鉴定的能耐。听贺邵承说铜币比较保真,他就专门蹲下来看铜钱,买了有一大袋子回去。   贺邵承虽然是陪他,但也看中了一个特别通透的小瓷碗,花了十块钱顺道稍了回去。   他们买的东西不多,但这是陆云泽第一次淘宝,星期一一上课就把东西全都带去了学校,让他们院系的老师帮忙把把关。老师也是有经验的,看在这是自己学生的份上才帮他看一眼,否则扫都懒得扫:“你这些铜币,除了这几个,别的都是真的。但价值也不大,绝大多数清末发行的,你看里面还有袁大头……”现在铜板还不值钱,他们这群搞考古的也不高兴收藏,挖个墓就是一堆呢。   陆云泽也不丧气,他又不是缺钱去买的,只要是真的他就够高兴的了。   贺邵承此时正在金融系上自己的专业课,也没和他呆在一块儿,所以这份喜悦一时间竟然无人分享。他低下头,又拉起了自己那一布袋子,哗啦啦地将铜板都收拾进去。而教授却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拿起了那白色的小瓷碗,仔细端详了起来。   “你这个碗倒是……”他喃喃了一句,又来回看了看,将底掀出来之后顿时神色一紧,直接将一旁自己的水杯拿了过来,往那瓷碗里倒了些清水。   只见原本白色的小碗此刻竟然泛起了粼粼水光,碗壁也愈发通透,能够直接隔着那层瓷看到里面的水。   陆云泽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禁眨了眨眼。   “你……这碗,多少钱买的?”教授有些激动了,“这可能是明代的玲珑白釉瓷,这样的水光绝对错不了了!”   “啊?十块。”陆云泽愣了愣,“就……古玩城摊子上拿的。”   贺邵承瞧着好看就买了。   教授听罢,激动的表情顿时僵住,像是龟裂一样。他仰起头长叹了一声:“天啊!这种好事怎么就从来轮不到我?古玩城那种垃圾摊子上都能出真货!!”   虽然老师很言之凿凿这是真的,但陆云泽想了想,觉得还是不一定。古人的技术高超,现代人的技术还能变差不成?说不定就是刚刚出炉仿制的呢?   不过考虑到它可能的价值,陆云泽还是很小心地将其收在了书包里,回去的时候都先把书包抱在怀中,接着才坐上副驾驶座。贺邵承在边上发动了引擎,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么儿。   “教授怎么说?”   “教授说,买的铜板都不值钱。”陆云泽露出了自己那两个小酒窝,“但是你买的那个碗好像很厉害,他说是明代的玲珑白釉瓷……能卖不少钱呢。”   贺邵承笑了一声,淘到了好东西他也当然是高兴的,“我们家又不缺钱,不卖。拿回去放着吧。”   “嗯,我打算找个玻璃柜子收起来,也不要放在外面给碰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书包里的碗,也没直接去公司,而是先回了洋房,把这些“古玩”都正儿八经地收好。在收起来之前,他还往那小瓷碗里加了点水,给贺邵承看了看神奇的“波光”。   两个人聚在一起好生研究了一阵子,直到王毅伟那边打电话过来才将柜子门关好,收拾收拾东西去公司了。   陆云泽辅助着李良生那个组开发论坛,倒是没注意贺邵承一个人在办公室都做了什么。   他们的生活虽然忙碌,但忙碌之余其实又很简单——就是在学校、公司两边跑罢了。   开网吧的事陆云泽也是跟着去盯的,他们在四月底买下了复旦校门口的一家商铺,又去将各种手续办好,五月初就开始了内部装修。现在好多商铺都是露天装修,灰尘、材料垃圾都直接堆在门口,十分难看;但陆云泽却让工人先把他们的招牌安装好了,大门处则放了一个宣传板,既遮挡了灰尘和垃圾,又显得十分美观。   很快,这家正在装修的店就引起了学生的注意。   虽然“云端”这两个字他们还不怎么熟悉,“网吧”这个概念也很陌生;但只要是学过英语,招牌上的“I coffee”他们还是看得懂的。现在的计算机还是稀罕东西,绝大多数人都没摸过,他们学校也没有正式的机房,只有行政那边稍微有几台。但接下来校门口居然就要开一家能够上互联网的计算机大厅了,这群学生便摩拳擦掌,都等着开张的那一天过来瞧瞧呢。   室内装修也没有花很久的时间,稍微将墙壁粉刷,再把地板铺一铺就差不多了。   “我们的网吧是开在大学门口的,虽然肯定有人进来玩游戏,但环境还是清爽一点,不要弄得太糟糕。”   后世的网吧几乎成了游戏厅的代名词,其实陆云泽挺不希望这样的,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游戏是个吸引用户的最佳道具,“就是计费收费有点麻烦,王哥那边现在有空了吗?我希望能够出一个管理的程序,自动记录用户使用的时长……”   “嗯,这个简单。”贺邵承点了点头,跟着扫视了一眼目前还空空荡荡的店面,“他现在是终于有空了,弄个主管机收费应该很容易。”   他们的“云聊”程序就在几天前开放了内测,“云端新闻网”上的用户们都充满了好奇,起得早手速快的前五百个人注册到了自己的账号,接下来就开启了新奇的网聊体验。   注册完毕账号,再填写一点基础的个人信息,系统就自动推荐了一些陌生好友。考虑到异性相吸,系统也基本上是男女搭配着推荐的,再加上参与内测的用户本身就热情,很快来往信息就多了起来,聊得起劲的很呢。   王毅伟作为“云聊”的主开发人,让手下开发组的去盯好bug反馈,自己则终于回家休息了三个整天,第四天才晃晃悠悠地过来上班。   “嗯,桌椅今天下午就能搬进来,电脑那边也准备好了。但是毕竟这些都是昂贵的东西,防盗方面我们也得小心一点……”陆云泽在空屋子里来回走着,“网吧二十四小时开业吧,请两个保安,也好维护秩序。”   “嗯?维护秩序?”贺邵承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情。   “有的时候……会有人闹事的,还是保险一点。”陆云泽想了想上辈子的那些网吧,别说闹事了,连打架吸毒的都会有。   不过现在还空着呢,他和贺邵承也就过来检查一下装修情况的,确认之后就可以把尾款打给装修公司。两个人在所有的房间里走了一圈,连卫生间都进去看了看,确认每个地方都很到位之后才准备离开。   天气又一次炎热,再过一两个月太阳更是要晒得厉害。陆云泽上了车,车里的空调冷气还没完全散,他便舒服地低叹了一声。   “等这边也弄好了,我们两个就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啦。”这次五一假期都没能回去看姥爷,陆云泽心里还挺惦记的,“刚好我们可以提前把期末考试复习起来,考完了试就回平县……”   贺邵承发动了引擎,嘴唇却是抿了抿:“么儿,我可能有点事。”   陆云泽有些疑惑了。   贺邵承天天和他在一起,基本上不会说这种话——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呢?他迷茫了一瞬,侧过头看着对方:“啊?什么事?”   “要去出个差。”贺邵承也在心里计划过多次了,所以当谎话说出时,神色也很平静,一点都看不出来一样,“你还记得深圳的金山公司吗?他们也开发了论坛,听说我们公司也要上线论坛区,就邀请我过去见一见。”   “噢,这样啊。”陆云泽也没多想,“不过论坛那一块主要是我负责,要不我也去?”   “你还有课程要复习。”贺邵承摇了摇头,“么儿,你也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这次就我一个人去了,应该三天就能回来。”   他通常是时时刻刻都不肯从陆云泽身边离开的,但现在却主动要独自出差三天。陆云泽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心口也泛起了一点点古怪。他看了看贺邵承,贺邵承看他的目光依旧是充满温情和爱意的,应该不会有什么瞒着他的事情。   他又眨了眨眼,决定还是听对方的,反正只有三天而已。   “那好,我在家里刚好睡觉,没你折腾我,我能好好睡了。”嘴巴扁了扁,陆云泽小声抱怨着对方的不知节制。   贺邵承笑了笑,目光中满是对么儿的宠。   到学期中后,有的课程也提前结束了,所以贺邵承便挑了三天全空的日子。他早晨起床时,陆云泽还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不肯让他走,像是小猪一样。而贺邵承则是低下头,温柔地啄一啄爱人的眉心,终于让他把那只搂着腰的手放开了。   “么儿,乖,我后天早上就回来了。”   “舍不得你……”陆云泽的嗓音很软,大约是没睡醒的缘故,“干嘛非要去见面啊,有什么事情电话里说一说不就好了?万一他们没安好心,把你给绑架了……”   贺邵承失笑,又啄了啄他的鼻尖:“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这两天也好好吃饭,把冰箱里的菜拿出来热一热就行。不想吃家里的就去外面,总之要好好吃饭,知道了吗?我到了之后会给你打电话的,晚上我们也可以打电话……”   “行吧。”陆云泽扁着嘴睁开了眼睛,撑起身体过去和贺邵承又亲了一下,嘴对嘴的那种,“你路上开车小心啊,离那种大卡车渣土车远一点。”   他还是舍不得这个人,看着对方走出卧室都觉得难受,最终只能抱紧了那还温热的枕头,轻轻地去嗅上面属于贺邵承的味道。贺邵承也舍不得自己的么儿,但他找到的那位老中医不在上海,也不在平县,他必须赶过去找到对方。   对于他自己来说,早餐是个很不必要的东西,随便喝一点白粥就行。但考虑到在家可能不好好吃饭的么儿,贺邵承昨晚就备下了肉馅,今早直接给他包了四十来个小笼包出来,放在冰箱里存着,想吃的时候拿出来蒸一下就行。   “么儿,冰箱冷藏柜里我放了十二个汤包,冷冻柜里也还有,你之后直接蒸一蒸吃。”他出发前最后上楼嘱咐了一句,“在家里也要好好吃早饭,不要睡觉睡过了就不吃,嗯?”   陆云泽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让贺邵承走到了自己面前。   贺邵承已经穿好了西装,连脖子上的领带都打好了,看上去精神又英俊。他仰着头,看着对方的面孔,那股分别的不舍也被这些细细嘱咐给吹散了。   “嗯……我会好好吃早饭的。”陆云泽小声应着,忽然勾起唇角狡黠地笑了一下,“现在就吃。”   “……”   贺邵承最后晚出发了四十分钟。   他独自驱车上了高速,说实话还带着一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刚才的场景,其实贺邵承不得不承认,他爱极了这样大胆的么儿。   高速路上车也不是很多,他开了广播,主持人正播报着今天的时事新闻。其实有了车载广播,他的行程并不无聊,时时刻刻都有音乐、相声、新闻听;然而或许是身边的副驾驶座少了一个人,贺邵承还是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寂寞。   就像心口少了点什么。   目光落在远处,贺邵承一路都在开车,连去服务区都很少。他要去的地方很远,坐火车远不如自己驱车来得快。高速路两侧大部分都是农田,但农田之中也能看到一些村落。随着时间的流逝,村落的风格逐渐改变,连路边广告牌上的用语都变化了许多。   他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省份。   中午,陆云泽打了个电话给他:“你给我包的汤包我都吃了……肚子饱了,不想吃午饭。”   听着对方的声音,贺邵承便低笑了起来,将汽车停在一旁,专心与么儿通话:“嗯,也不要一口气吃太多。你不是要复习么?现在在干什么?”   “就坐在房间里,正在翻书包。”陆云泽那里有了点动静,似乎是一本书拍在了桌上,“你呢,到哪儿了?深圳也太远了,路上起码得十二个小时呢……”   贺邵承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前面那个问题,“嗯,不过一路上都有高速,还好,开着不累。”   “我心疼的。”电话那头的陆云泽也没在意,就哼哼了两声,“你不要疲劳驾驶啊,该睡觉还是要睡觉。路上不要着急,还是定心地按照八十码开……对了,大卡车一定离它们远一点,咱们不抢,知道了吗?”   贺邵承又笑了笑,全都点头应下。   他本来体力就足,现在又被么儿这样细细地叮嘱了一番,再重新上路时更是一点疲惫都感觉不到。从上海到深圳是真的要十二个小时,但他去的并非是深圳,而是武汉。   因此,大约晚上六点,贺邵承就抵达了武汉市区,找到一所还算不错的旅馆入住。   陆云泽也很想他,晚饭的时候又想打电话了。但他又担心自己的电话别让贺邵承分了神,所以就一直忍着。贺邵承差不多也能猜到么儿是怎样的在思念自己,但是没有办法,他必须瞒着对方。   在用过晚餐,一直到九点半时,他才打了个电话回去。   “我到深圳了。”他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武汉热闹的夜市,客房的桌上还放着一份没吃完的热干面,“么儿,你也早点睡觉。”   “没有你,睡不着。”陆云泽坐在床上,也已经洗过澡了,正抱着贺邵承的那个枕头,继续靠在上面嗅味道,“军训那会儿你就在我隔壁,我这样一想心里就安定了。但是这次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想你了,贺邵承。”   他的嗓音闷闷的,“你才走了一天不到,我就想你了。看样子咱们两个以后都不能出差。”   “嗯,我也是。”贺邵承看着窗外,这里的夜市十分热闹,各种小吃推车排成了一整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笑呵呵的吃东西聊天,是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城市。   如果他是和么儿一起来的,么儿肯定早就拉着他下楼买小吃了。   唇角又一次扬起,贺邵承柔和了目光,“以后都不出差了。”   “要出去也得我们两个一起……”陆云泽拿着手机和他叨叨,枕头都被挤压得变形了,“我发现我复习效率也不怎么样,果然还是临时抱佛脚比较好……”   “又是一个!又是一个!可真搞不懂你们这群人,明知道对身体不好还要瞎搞。”   “对方多少岁,做没做过啊?”他一边问着,一边先去拉开了一个抽屉,“详细情况说一下,你又没把人带来,让我怎么看?中医可是要望闻问切的,我搞的又不是西医,药店往那边一开谁买的药都一样。”   贺邵承的耳根略有些发红,自己咳嗽了两声,这才把问题回答了一下。   “我就是希望,不要对他的身体产生影响……尤其是那些后遗症什么的。”   “嘿,行吧,你还算个上心的。”老头子笑了一声,穿着背心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正儿八经的中医,“来,既然还是个童子鸡,就好好的把这个药膏用上。事前事后都得用,对他身体好,也对你们那档子事儿有益处。”   “其他的还得配点,内服加外用,我抓给你……”他走到了那一整排药材柜子面前,拿了个小秤一路看,弄了得有一整包出来,“这些,我看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之后写个方子给你,你自己在本地的医馆里抓了给他煎。煎药会不会啊小伙子?”   贺邵承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对方就摇摇头:“行了行了,一看就是个屁也不懂的。你也别瞎搞,拿去医馆让人家帮你煎,煎好了带回家给你对象喝去。”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东西……”   一整个上午,贺邵承都留在了医馆。   他拿了一大袋子的药材,按照每一次的用量分别包装好了,光是这边就有三十次的量。看出来这小子有钱,老中医也没客气,故意给他多配的,收钱的时候眼睛都笑眯起来了。药膏也是整整十盒,贺邵承还想再多带一点,但医馆的抽屉都被他掏空了。   老中医摆摆手,一边点钱点得高兴呢,一边又骂他:“十罐都能用多久了,你这小年轻也太贪了,纵欲伤身知不知道?”   贺邵承笑了笑:“那行,用完了再来找您。”   其实相比于前面的药材和药膏,最后给的东西才是最贵的。因为那是一根纯羊脂玉的小玉势。其实贺邵承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会买这种物件,然而老中医却是很有经验,“这玩意儿是新的,你放心。回去以后,煎了药,药渣别扔,再加点水,把这个放进去一起煮。这玉是很特殊的,煮过之后就吸满了药汁,你再给他放进去养着……”   “年轻人,注意身体,别老了后悔噢!”   贺邵承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128章 求婚   陆云泽一个人睡到了早上十点,磨磨蹭蹭地去浴室刷牙洗漱。   平时有贺邵承陪着,他也不会起得这么晚;其实他也没睡那么多,就是一个人醒过来,发现身边空空荡荡的,就丧失了起床的热情,继续裹着被子躺着了。   只是后来肚子饿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中午还能给贺邵承打个电话,他才终于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拖鞋零散地放在地上,因为没有贺邵承帮他整理,一只拖鞋还甩到了一米以外的地方。陆云泽平时都没注意过这些细节,接着又想喝水的时候才发现,贺邵承真的为他做了很多事情。   整理衣服,整理鞋子,随时准备一杯干净的温水在床头……   嘴唇抿了抿,心口又酸又暖,让他忍不住地喃喃了一句对方的名字。   不过好在这只是一次出差,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对方。陆云泽的情绪也没低落很久,接着就走去了浴室。用过的牙刷杯放到一旁,他拿过毛巾给自己擦了一把脸,然后下楼,从冰箱里拿出冻着的小笼包,放到锅上加水蒸熟。   一个人在家时总会觉得有些冷清,陆云泽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股安静,因此还去开了电视机,让主持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客厅。   小笼包蒸好,他给自己倒了一点醋,又加了一勺曾老头辣椒酱进去,独自坐在了餐桌边。   “唉……要是有视频通话就好了。”陆云泽单手托住了下巴,“这样至少能看看他的脸……”   他心想着到中午十二点可以给对方打个电话,但等真的熬到了那个时候,又担心贺邵承别是在和其他公司的人吃饭,因而犹豫再三,也没按下通话键,只是把手机屏幕关了。   早饭吃得晚,他现在又不要吃午饭了,就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拿着本书翻翻,看个十来分钟就会分神去瞥一眼时钟。   时间好像从没过得这样慢过,就只是因为贺邵承不在身边……   陆云泽又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果然是一辈子都没法离开对方的。   而在武汉,贺邵承终于在下午一点时回到了旅馆。   他只简单地打包了一份午餐,一个人在宾馆的客房里简单的用了。尽管这些年和么儿在一起,他在吃饭这件事上从没被亏待过,但毕竟当初被张红盼那样虐待过几年,贺邵承如今对吃饭也不挑剔,只要吃饱就行。   药材已经收在了行李箱中,那根玉势更是妥帖地放好了。贺邵承去床边拿起了已经充满电的手机,终于给陆云泽打了个电话。   陆云泽本来已经靠在沙发上打瞌睡了,听到电话铃声,赶忙去将其接通。   他对贺邵承也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所以当对方表示刚刚吃过饭,下去还要去参观参观,明天才能开车回来的时候,陆云泽也没有任何的怀疑,只是嘱咐他注意安全,少喝酒,一个人好好休息。他心里又很想念贺邵承,拿着电话说了好些话,嗓音都闷闷的。   贺邵承也是一样的思念着自己的么儿。   他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盒药膏,一整罐的量十分足。他已经将其打开,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地嗅了嗅味道——是薄荷味的,十分清爽。   然而药膏在接触了他的体温之后,很快就慢慢的化开,最后变成了一点湿漉的粘液,从他的指尖滑落下去。   果然……是很适合用的。   贺邵承抽过一张纸巾,擦拭掉了那些黏腻,同时对着电话低笑了一声:“嗯,我都会注意的。么儿,我也想你。”   想要拥抱住他的么儿,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抱着就好。   陆云泽像小猪似的哼哼了两声,“行吧,你刚吃完饭是不是?那你先睡一会儿,不要太累了。虽然你总是仗着自己精力足不在乎,但睡觉其实还挺重要的……”   他和贺邵承也不是刚刚确定关系的恋人了,很多时候这种嘱咐都会落到生活的小事上,因而听上去就少了那么一点浪漫。但贺邵承却很受用么儿的这些话,又认认真真的“嗯”了几声,这才哄着对方也过去休息。他听着话筒那边,一直到陆云泽先挂了,自己才将手机放在一旁。   贺邵承抿着唇笑了笑。   他本来是想快点驱车回上海的,但此时也没有再着急,而是听从了么儿的话,先稍微休息了一下。颠倒的时间让他在买戒指这件事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贺邵承沉思了片刻,最终决定在武汉购买自己给对方的求婚戒。   他对武汉并不熟悉,但稍微打听一下也就知道哪里有银楼了。一般来说,这种店铺也都是坐落在城市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   他独自驾车在武汉的大街小巷里走,终于到了一条有不少银楼的街上。轿车停在路边,这辆虎头奔在上海就十分引人注目,更别说到了武汉了。银楼里面正闲着的店员顿时就知道来生意了,尤其当车门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英俊男人从中走出时。   贺邵承左右看了一眼,最终挑选了一家看上去装潢更干净的店铺。   “请问您需要什么?”店员赶忙走上了前,露着客气的笑容。   “看一下,戒指。”贺邵承扫了一眼,也没有在这种地方遮掩自己是同性恋的意思,“但是不用女士钻戒,我需要两枚男戒。”   一般来说,来挑选戒指的都是即将结婚的夫妇,尤其是女人,几乎把钻戒当做传家宝在买,总会拉着自己爱人在那里一个一个的试戴。现在忽然出现一个独身的英俊男人,还是要买两枚男戒,店员就不禁愣住了,“啊哦”了一下才匆匆地带着他往另一边走,“嗯,好的,两枚男戒……这里。”   相对于女戒,男戒一般都很简单,所以也并没有多少可挑选类型,全店也只有一个玻璃柜里放的是男戒罢了。她一边领着人到那玻璃柜面前,一边忍不住地抬眸瞥对方,心里依旧惊讶极了:“请问,是送爱人的吗?”   “嗯。”大约是从别人口中第一次听到了“爱人”这两个字,贺邵承的唇角都微微扬了起来。   “那,请问您爱人今天……”   “他没有来,他还不知道。”贺邵承又勾了勾唇,低头看了一眼玻璃橱柜中的男戒,基本上都是一个纯银的圈,只是粗细会有所不同。有的还更花哨一些,在银戒的中央镶嵌一圈碎钻,漂亮归漂亮,但就似乎不适合他和么儿戴着。   “我知道他手指的粗细,你不要担心。”他继续看着那一排排戒指,知道刚才店员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一共就这些是吗?你们店有没有什么雕刻服务?”   “哦,您想要在戒指上刻爱人名字是吧?”有这种要求的客户也不少,店员很快就笑了,“有的,我们有一台激光雕刻机,您需要的话马上就能给您雕,明天早晨就能出成品。”   贺邵承在心里算了算,似乎是刚好。   他点了点头,让对方拿了一只银戒出来,先放在了自己的食指上。店员还以为他是不会戴戒指,赶忙提醒:“左手食指戴戒指是单身的意思……您应该试着戴在中指或者无名指上。”   “我在给我爱人试,他手比我小一点。”贺邵承笑了笑,刚刚好戒指卡在他食指指节处,无法再继续往下,“嗯,大小刚好合适。”   店员被他目光中的温情弄得一愣。   虽然平时在店里,见到正处于热恋期的爱侣并不是稀奇的事情,但看到这样英俊的一位男士单独前来给他的同性情侣购买戒指,店员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羡慕了起来。她点点头,将这一枚戒指先收好了,接着又按照对方的要求,拿了一枚更大的出来。   “你刚才说,要戴在中指或者无名指上……”贺邵承顿了顿,“中指是求婚,无名指是已婚?”   “无名指也可以表示接受求婚的,不一定是已婚。”店员赶忙补充,随即就看着面前的男人将戒指戴进了无名指的位置。   对于陆云泽的手指粗细,他心里十分有数,反倒给自己拿的时候没那么精准了。店员又给换了更大一点的银戒,这才贴合地戴了进去。这只是一枚很简单的银戒罢了,除了在结婚的时候,好像基本看不到什么男人天天戴着。但放在那骨节分明的手上,竟然也好看得紧。   贺邵承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手,又轻轻地笑了一声。   “嗯,就拿这两枚。你有标签纸吗?我把需要雕刻的内容写给你。对了,你们这边雕刻机雕刻的成品怎么样?我也不希望字符太过明显……”   “不明显,需要在光线下对准了才能看清。”现在人的审美要求高,店员过去拿了个样品出来给他看,“如果您是提前来定制的,我们还可以帮您雕刻在戒指的内面……”   贺邵承端详了一下,“嗯,那就按照这个做吧。我明天早晨来拿。”   两枚纯银的戒指也贵不到哪里去,他身上的现金就足以支付。店员给了他一张取货单,贺邵承这才走出了店铺,又一次坐上了自己的轿车。   这次出门的所有任务都已经完成,他的心口都充斥着一股期待和满足。明明早晨去给么儿买的东西更实用,也更充满恋人之间的激情;但贺邵承发现,在购买了对戒之后,他一点别的都无法去想了。   他只想拉着么儿的手,帮他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上。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么儿,已经有爱人了。   若非戒指还要明天才能拿到,贺邵承肯定今晚就直接连夜驱车回上海,直接赶到陆云泽的面前,把自己这两天真正在做的事情全盘托出,亲吻着他的么儿,再完成他心里最神圣的那个仪式。但他此时还必须要等,因此就算贺邵承平时情绪都很稳定,此刻一个人坐在宾馆的椅子上,也微微开始有些烦躁了。   他很想听一听么儿的声音,稍微听一听就好,但偏偏他之前又欺骗了对方,说自己正在其他公司参观……   贺邵承扶着额叹了口气,但看着自己还空无一物的手掌,他却又忍不住地露出了一点期待的笑容。   第三天上午,再拿到那一副对戒后,贺邵承直接驾车上了高速。   因为是恋人之间的对戒,他也没有挑选两个分别的盒子,而是选了一个暗红色的丝绒盒,将那一大一小的戒指并排放在一起。戒指的表面雕刻了贺邵承和陆云泽两人的姓名首字母,是交换着雕刻的,也不明显,必须拿着戒指仔细查看才能看见。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在实现前世到死都没能实现的愿望,一路上驾车的心情都很不错。午餐是在服务区简单买的,贺邵承也不浪费时间,只拿了两个包子,就重新上了轿车。   陆云泽从下午开始就坐在楼下等着对方。   他们家的沙发是布沙发,所以天气一热,躺着也有些出汗。陆云泽想了想,自己去将杂物间的一个老躺椅搬了出来,一边躺在那竹席躺椅上,一边半眯着眼睛,等着外面那一声开门的动静。   然而他也知道,贺邵承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他如今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说好了这三天要复习课本的,最终陆云泽自己也没翻多少书,时间全花在思念贺邵承上了。躺椅睡久了,一块地方直接被他的体温焐热。陆云泽又侧了个身,换了个稍微凉快一点的区域,重新闭上了眼睛。   从深圳到上海,要十二个小时呢。   贺邵承就算是早上九点出发,回来也得晚上九点了。   他这样一想,心里就忍不住地叹气,再看看时钟,更是觉得时间过得慢,最后只能无聊地坐在那儿给曾姥爷打电话。曾姥爷现在闲下来了一点,没前两年那样亲力亲为的忙了。更何况今天还是周末,老头子就在家里休息呢,一见外孙打电话过来,那是赶忙接上。   “啊?小贺还没回来啊?傻么儿,路上不要时间么?他总不能插上一对翅膀飞回来。”曾国强知道贺邵承出差这回事,笑着坐在那儿安慰自家外孙,他脚边还躺着一只已经睡着了的汽水儿,“你也真是的,都大人了,怎么还这样黏着人家呀?”   陆云泽说不过自家姥爷,只能扁扁嘴和他聊聊别的事情。   和姥爷煲了两个小时电话粥,最后手机都没电了,他才从躺椅上坐起来,将手机插上充电线。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他想了想,就一个人走到了厨房去,从冰箱里又拿了点菜出来。   虽然说贺邵承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到家,但万一他回来时肚子饿了呢?这样一想,陆云泽身上就有了劲,开始在厨房里认认真真地烧菜做饭了。   晚上七点,那辆熟悉的虎头奔停在了他们家门口。   没有么儿下车给他开门,这一次贺邵承是自己下的车。大铁门动静响,光是钥匙插进去就有“咔嚓咔嚓”的声音,更别说将其整个推开了。正在厨房里盛最后一个菜的陆云泽还愣了一下,接着才赶忙放下盘子,也不解开围裙了,匆匆地跑到外面去。只见贺邵承刚刚把大门拉开,还站在那里呢——脸上的酒窝露了出来,他抿着唇笑了,一路跑到了对方面前:“贺邵承!你回来了!”   “嗯,么儿,我先把车开进来。”贺邵承笑了笑,低下头先在那张白净秀气的面孔上啄了啄,“在做饭?围裙都没脱。”   “嗯,刚好全都盛出来。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到晚上八九点……”他一见到这个人,嘴里就忍不住地叨叨了起来,似乎要把这三天没说够的话都一并说够才行似的。   贺邵承便又亲了亲他的鼻尖,“出发早,回来的就早了。”   尽管很想抱住对方,告诉他自己都去干了什么,但毕竟一辆车子还停在外面,两个人只能简单地先说了几句。贺邵承回了车上,将汽车停到了自家院子里。他从后备箱里拎出自己的行礼,而洋房的大门已经被陆云泽关上了。   “你肯定没吃饭对吧?刚刚好,我烧了一份红烧鱼块,还有一点青椒炒肉丝鸡蛋……”   “青椒炒肉丝鸡蛋?”贺邵承按下了后备箱,又将车子锁上,拖着行李箱一起进屋,“这是什么烧法?”   “嗯?反正味道又不冲,我就放在一块儿烧了。主要是家里的里脊肉就那么一小块了,太少了一点……”   身边有了这个人的陪伴,陆云泽始终都露着那两个酒窝,“快点快点,你身上衣服都有些灰了。我去给你盛饭,你把衬衫脱了,换一件衣服。”   贺邵承笑了一声,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一个人在外面,虽然也品尝了一下武汉的热干面,但毕竟是他自己出门,他对这些美食也没有多少热情,这几天用餐都十分随意。但此刻,桌上已经整齐地放好了五菜一汤,陆云泽还穿着围裙,继续去厨房里给彼此拿碗筷。   贺邵承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上楼换了一套居家的衣服。   陆云泽已经把晚餐的所有用具都准备好了,米饭也是彼此满满的一大碗。他笑眯眯地坐在那里,贺邵承也不禁跟着扬起了唇角,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小别胜新婚”。   他也没有着急去做任何亲密的事情,只是先和么儿一起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接着再一起去楼上洗澡,收拾东西。陆云泽在浴室里淋浴的时候,他才将自己的行李箱打开,把那些药材,药膏和玉势暂时收在了卧室平时并不会打开的一个柜子里。   至于那一盒戒指,贺邵承则是拿在手中,抿着唇一脸严肃地盯着。   说起来,到下个月二十六号,就是陆云泽过生日的日子。选择那一天当然很不错,但他们现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都早,万一么儿打算回平县和姥爷一起过生日,那就肯定不合适去做什么了。   一切准备都已经做好,贺邵承还以为自己是有耐性的,结果此刻却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发现自己一天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男人的呼吸都顿了顿,接着才重新拉开了衣柜,拿了一套最正式的西装出来。   他已经冲过澡,此时身上十分干净。头发则因为是寸头,稍微擦擦就干了,也没什么湿漉的地方。卧室里开着空调,他也不嫌热,直接将西装外套都穿上了,整个人正式至极。脚上当然也不可能再穿着拖鞋,而是套上了一双锃亮的牛皮鞋,脚后甚至还有一点点跟。   贺邵承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领口时,甚至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让自己冷静了一点,接着又从衣柜里拿出么儿买给自己的一条领带,打了个最正式的结。他也不需要化妆,光是这样,整个人便已经英俊到了让人无法错开目光的地步。   他……决定了。   他现在就要把戒指给出去。   他现在就要求婚。   陆云泽一个人在浴室里,才刚刚冲完一把热水澡,舒舒服服地揉搓着头发从淋浴间里走出来。   身上的水珠子有点多,偏偏他还偷懒,就只是随意地擦拭了两把,接着就把当睡衣穿的那件体恤套上了。白色的体恤上还印了个粉色的水蜜桃,是他有次在百货大楼里顺手买来的,面料特别舒适。然而白色的体恤一沾水,很快就潮湿了一点,看上去也就没那么整洁体面了。陆云泽也不在意,对着镜子又擦了擦自己的头发。   “贺邵承已经刷过牙了……”看到对方的牙刷上湿漉漉的,他就笑了一声。   彼此之间如今多了个亲昵的方式,因此连刷牙都让他不禁浮想联翩。陆云泽一边给自己挤牙膏,一边心想着今晚可以多顺着对方一点,大不了多吃几口蘑菇。他咕噜咕噜地在那里刷牙,将每一粒牙齿都仔细带到,确保绝不会出现龋齿之后才吐出了嘴里的牙膏泡沫。水槽里冲洗干净,他又去接了一点水,拿过毛巾给自己好好地擦了一把脸。   嗯,干净了。   他穿着体恤和短睡裤,脑袋上还顶着一条毛巾,就这样走出了浴室的门。   浴室距离他们卧室也不远,稍微走几步就到了。因为肯定不会再下楼,陆云泽还顺手关掉了走廊和客厅的灯,接着才到了卧室门口,伸手去拧开了门把。里面开了空调,冷气通过门缝往外钻了不少,光是站在这里就舒服极了。他心想着明天可以去菜市场看看,要是有水果摊卖西瓜,就先买一个小的回来尝尝——他推开了门,看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   陆云泽一愣,眨了眨眼,莫名地顿在了原地,然后缓缓地把目光往上——他的唇微微张开了。   怎么……贺邵承,穿着一身西装在卧室里等他?   这,难道是,出门出差一趟,回来脑子坏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也不怪陆云泽,毕竟他和贺邵承这辈子还从没谈过结婚的事情,他怎么都没办法往那个方向上考虑。贺邵承也有些紧张,就抿着唇站在那里,紧紧地凝视着自己的么儿。   两个人一个穿着最正式的西装;一个才刚洗完澡,套着一身睡衣,体恤还潮湿了不少。   “你……你干嘛?”陆云泽眨了眨眼,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往前走了一点,“怎么换了这套衣服,你刚才出来,明明还是……”   “么儿。”贺邵承走到了他的面前,目光深邃又幽暗。   皮鞋踩在地板上,甚至发出了清晰的声响。   一米九的,又穿着西装的贺邵承走到了自己面前,陆云泽不禁微微抬眸,跟着紧张了呼吸。   他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本能也在提醒着他,现在的情况肯定很特殊,肯定要发生什么。脑袋上的毛巾落在了地上,但他也没有分神去捡,只是眨了眨眼,又看向了贺邵承的面孔。   “你……到底,怎么了?”   贺邵承抿住了唇,“我……其实,没有去深圳。”   他决定先和么儿坦白,“金山公司没有邀请我,没有任何人邀请我去见面。”   陆云泽又眨了眨眼。   忽然被告知对方前两天其实没去深圳,他整个人的大脑也是懵的。由于太懵,竟然也没生出任何被欺骗的情绪,只是呆呆地瞅着他,然后“哦”了一声。对于陆云泽来说,要冲贺邵承生气实在是太难了,他根本做不到。因此就算现在面前的人在和他道歉,他也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   没去深圳……   “那……你,去哪儿了?”他看着对方,彼此的目光相对。   贺邵承吐出了一口浊气,接着又抿住了唇,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紧张。   他知道自己又在微微的颤抖了,正如第一次和么儿做亲密的事情时一样。其实这样的反应也够丢人的,他应该冷静,应该自持,但实际上,此刻他的心脏在一下下猛烈地跳动着,捏着那丝绒盒子的右手就算绷紧了也依旧在微微发抖。身上穿了全套的西装,他也没感觉到热,背上甚至有汗滴滑下。   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看着那圆溜的,正乖乖瞅着他的眼眸,贺邵承瞬间又感觉不到那些紧张了。   他和么儿已经相爱了这么多年,彼此的感情真挚又稳定,这一次的求婚根本不存在任何被拒绝的可能。   这一切只是他自己在紧张罢了。   贺邵承又吸了一口气,终于将藏在背后的那个丝绒盒子拿了出来。   陆云泽跟着低下了头。   其实首饰的盒子都是差不多的,看一眼就知道大致是个什么东西。他当初给贺邵承买第一份生日礼物也是,一个特别类似的天鹅绒盒子,看上去精致又漂亮。但现在还没到他的生日,贺邵承怎么会……准备这个呢?   心口重重的一跳,他忽然睁圆了眼睛。   贺邵承抿着唇,将那丝绒盒子打开了。   里面赫然有两枚银色的男戒。   尽管他思考过无数次自己该如何求婚,总觉得电影里单膝下跪过于老套。但在此刻,贺邵承居然发觉自己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直接就下意识的跪了下去。他人高,单膝跪着也不矮,那两枚戒指就在陆云泽触手可及的位置。而陆云泽已经怔住了,惊愕又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么儿……虽然我一直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被法律承认,也不能被外界所接受……”他的嗓音低沉而充满了虔诚,“但是,我还是想要这样做。”   “我,贺邵承,向陆云泽先生,求婚。”   他比陆云泽要高,平时基本上都是陆云泽抬眸看他,但此刻却是贺邵承微微仰着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对方的面孔上。   陆云泽已经彻底僵了,就呆呆地站在那里。   地上甚至还落着一条毛巾,这一切实在是……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他一丁点都没想到贺邵承会做这种事。然而明明大脑还愣着,身体也还僵着,眼眶里却已经滚下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贺邵承,和他求婚了。   上辈子一直没有实现的事情……现在在他面前实现了。   他还记得前世的最后那一晚,他哭着和贺邵承说自己愿意和他结婚,然而男人却只是抚摸着他的脸颊,哄他去开始新的人生。   看到那泪水滚落,贺邵承都是一愣,接着便皱起了眉。   怎么……哭了?   “么儿……?”   陆云泽站在他面前,终于泣不成声。   他很高兴,高兴极了,但此刻却又笑不出来,只会这样哽咽哭泣。贺邵承似乎是慌了,赶忙站了起来,把面前的人抱进怀里,为他擦拭着脸上滚落下来的泪水。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太唐突了,一边为他擦拭着泪,一边沙哑地低哄:“怎么?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就……”   “不是……呜……不是的。”陆云泽抽噎着,眼眸里还在滚落着热泪。他抬起了头,冲着贺邵承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喜欢……我很喜欢……贺邵承,我很喜欢……”   彼此的身体紧靠在一起,贴着这份熟悉的温暖,嗅着这股熟悉的味道,他的鼻根居然越来越酸,泪也根本止不住,只会拼命地往下滚落:“你怎么……忽然,想到……”   贺邵承抿了抿唇,“就是……想到了。”   泪沾在了他的指腹上,那股热意让贺邵承也跟着有些鼻根酸楚了起来。但他不会轻易的落泪,只是眼眶略有些潮湿罢了:“那么儿,你同意吗?”   “虽然现在我还没有办法给你一场婚礼……也没有办法说服姥爷……”   “呜……同意的,我同意的。你真是的……呜……贺邵承……贺邵承……”   陆云泽已经哭得身体颤抖了,那张白净的面孔也显得颇为狼狈,但贺邵承却无法生出任何的嫌弃,反而依旧觉得这张面孔让他心生爱意。得到了爱人的许诺,他也终于放下了心口最后的一点不安,直接搂抱着怀里的人,低下头为他啄去那些热泪。   泪水再怎么都是咸涩的,其实品尝在口中味道并怎么好,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通过这些泪水,品尝到了么儿那份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喜悦,但又带着酸楚的心情。   陆云泽被他亲吻着面孔,也不要他一直啄那些泪,自己就仰起了头,将唇瓣凑了上去。   彼此的嘴唇触碰在一起,明明过去也已经接吻过无数次——温存的,激动的,缠绵的……什么都有。但没有哪一次能比得上现在,比得上此刻那种灵魂相融。   贺邵承的右手还捏着丝绒盒,但左手则已经按住了陆云泽的发丝,深深地亲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在一起,再也不是小鱼戏水,而是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深吻。陆云泽已经无法喘息了,却又不愿意从贺邵承的怀里离开。他还在落泪,还在哭着,却是顺从地咽下了彼此糅杂在一起的津液。稍微削瘦一些的身体此刻已经完全被搂入了怀中,紧紧的,紧紧的贴在一起。   贺邵承的大脑里已经只剩一团火焰。   如果不是感觉到怀里的人汲取不到氧气,他或许还不会松手,就这样亲吻到天长地久。陆云泽张着红润的嘴唇,一边喘息一边看着对方,只见贺邵承的面孔上也带着一些汗滴,那一贯冷静的眼眸里也湿润着,不知道是汗水落进了眼眶,还是他也一样涌出了热泪。   彼此的身体紧靠在一起,都不住地低喘着。   “戒指呢……”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嗓音带着格外清晰的哭腔,“你给我,戴上呀……”   贺邵承这才想起,赶忙将那丝绒盒又拿了过来。   他还想要跪下,用单膝跪地的姿势给自己的么儿戴上那枚银戒,但陆云泽却拉住了他,微微摇了摇头,没让贺邵承再跪在地上。他的手伸了出来,确实要比贺邵承的手小一号,手指也白白细细的,比姑娘们的手还要干净秀气。而从今天开始,这只手上就要多一个印记了。   贺邵承给他的印记。   男人低着头,将那一枚偏小的银戒取出,拉过么儿的左手,一点一点的,从无名指指尖戴了进去。   “上面……有刻我的名字。”他低沉地说着,“么儿,我爱你。” 第129章 私许终身   陆云泽低着头,眼眶里还又落下了一滴泪。   他仔细地看了看,确实发现戒指的表面有“HSC”这三个字母,只是没有雕刻得很明显。整个银戒也很简洁,除了字母以外没有其余的任何装饰。中指的粗细刚刚好,推到底部,不紧也不松,仿佛天生就该戴在这个位置似的。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面前的贺邵承。   贺邵承目光温柔地凝视着他。   这张熟悉的面孔好像已经交错了时空,让他分不清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了。陆云泽含着泪抿出了笑,又去把另一枚戒指拿了出来。   贺邵承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些惊讶,然而左手还是被么儿拉了过去。   “轮到我给你戴了。”陆云泽的嗓音有些哑,“你别动。”   贺邵承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他的手掌大,手指更长,骨结也更分明一点。肤色略微比陆云泽深一些,但也绝对算不上黑,只是没有那么白皙罢了。陆云泽拿着戒指,也抵在了他的无名指上,戴进去之前还又抬眸看了看对方。   这是贺邵承亲手试过的,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因而顺着指骨往里,就推到了一样的位置。   这一枚银戒上,刻着“LYZ”三个字母。   彼此终于都戴上了戒指,一对款式相同,昭示着他们感情的戒指。   “我……也爱你。”陆云泽抿了抿唇,略有些羞赧地轻声低喃。   贺邵承之前没觉得热,此刻却忽然从心口开始,往四肢发散,热得他仿佛身处火炉之中。   戴好了对戒,陆云泽的手就轻轻地松开了,因为他想帮贺邵承把那丝绒盒子放到一旁去。然而才堪堪错开一厘米不到,他的手却又被对方紧紧地握住,根本不给他离开的机会。   刚才还没感觉到,此刻手背贴到了对方的手掌,他才发觉原来贺邵承的手心是这样的热……   “么儿……”贺邵承低哑地呢喃着,眼眸幽暗得仿佛是两潭深泉,“么儿……”   陆云泽跟着就开始浑身发热了。   他咬了咬嘴唇,又“嗯”了一声,顺从地让贺邵承紧握着自己的左手。大约也意识到了那麻烦的丝绒盒子,贺邵承直接松手,让他和那条毛巾一样落在了地上。盒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但陆云泽也无暇分心去看它。因为他的手已经被贺邵承换了个姿势——他们,十指交扣,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两枚戒指也靠在了一块儿,一起泛着柔和的银色光芒。   身体被紧紧搂住,贺邵承一边握着那只手,一边又低下了头,重新吻住了么儿的唇瓣。陆云泽本来好不容易不落泪了,此刻被一吻住,鼻根却再一次泛起了酸楚。   卧室里的空调开着,他被贺邵承紧紧圈在怀里,深深地接吻着。   虽然情绪也依旧激动,但好歹比刚才要冷静一点,所以他也没有到换气都换不过来的地步。彼此的津液交缠在一起,他感觉到了贺邵承身上的炙热,也感觉到了那结实的胸膛底下,正猛烈跳动着的心脏。   面孔紧贴在一起,他依旧在控制不住地落泪,但眼眸却是努力地睁着,努力地看着面前的人。贺邵承也是如此,在深吻着爱人的同时,还不忘垂眸与他对视。   从今天开始,他们不再是一对普通的恋人了。   他们是已经定过终身的伴侣。   尽管还没有到正式结婚那一步,但在贺邵承的眼中,给么儿戴上了这枚戒指,就已经是把人圈在了自己的怀里,再也不会有人把他们两个分开。时间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他深深地品尝着么儿口中的甜美,贪婪又不知疲倦地和他舌根纠缠。   陆云泽也不知道自己和贺邵承接吻了多久。   他感觉不到疲惫,也不会觉得腻味,始终都能体会到那种灵魂微微战栗的快感。吞咽下去的津液已经太多,他的嘴唇估计都湿腻透了,说不定等会儿分开时还会拉扯出羞耻的黏丝。   他的腰被贺邵承抱着,另一只手便也搭在了精瘦的腰上,彼此的体温都已经相互感知。他甚至以为今天一整夜,他就将站在这里和贺邵承接吻,然而贺邵承却还记得自己想做的那件事。   他终于放开了么儿。   彼此都微微喘息着,陆云泽的眼眶还泛着一点点红,明显是哭过的样子。但是此刻,他又乖乖地看着贺邵承,目光顺从得像是一只软兔子。   贺邵承吐出了一口浊气:“么儿……这两天,我去了武汉。”   被求婚的事情一弄,陆云泽都忘了一开始那个话题了。   他一愣,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接着才觉得这个地方熟悉了起来。武汉……武汉……   好像是……   “我听说那里有一位老中医,手里有祖传的秘方。”贺邵承抱着他,嗓音低沉地说着,“用在……男人身上的,养护秘方。”   陆云泽已经完全怔住了。   他睁着眼睛,就那样仰着头看贺邵承,在贺邵承的眼中仿佛是还一无所知,不明白养护秘方用来做什么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却已经惊讶到无可复加,因为,因为——上辈子,贺邵承给他弄的就是武汉一家医馆里面的药!   陆云泽已经傻了。   当时一开始他是没有这个药的,受了伤之后还发炎了几次,虽然擦医院开的药能缓解缓解,但这样的糟心事情也让他们的夜生活非常不和谐。贺邵承每天板着脸在那里想对策,那会儿他也是个小有势力的人了,很快就得知武汉一个老中医手里有合适的药,直接就驱车带着他过去调配。陆云泽当时心里充满了对贺邵承的不满,吃药这种事更是全当做屈辱,每一次喝药,放那玉势进去时都要冷着一张面孔,再骂贺邵承几句“变态”“混蛋”。   但不得不说,那老中医手里的东西颇为有用,一段时间以后,他的身体就完全好了,再怎么折腾都不会发炎也不会红肿。   结果这辈子……阴差阳错的,贺邵承还是找到了那个医生。   他又眨了眨眼,小小的“啊”了一声。   贺邵承抿着唇,有些忐忑地在么儿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么儿能不能接受,毕竟……毕竟雌伏在别人的身下,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需要走过心里的那一关。如果不行,由他来也是可以的,虽然他本能地感觉彼此之间不应该是这个模式。   他又啄了啄陆云泽,终于轻声和他解释起了到底是怎么做的。   “会用到……那里。”已经站了许久,贺邵承想了想,终于抱着么儿坐去了床上,“但是,需要好好护理,否则身体可能会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云泽的脸颊已经烧红了。   听着贺邵承一本正经地给自己科普生理知识,他从没觉得这样害臊过,耳根都通红通红的。他赶忙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不要那张英俊正经的面孔再说这些羞耻的话语了。   “你……你别说了。”他的耳朵尖也红了,现在就像他衣服上印着的那枚水蜜桃,“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这下,轮到贺邵承怔住了。   原来么儿……都知道。   也是,无论是亲吻,还是别的,都是陆云泽先教他的,大约只是太过害羞,才一直没教最后这一步。他抿着唇笑了,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幼稚,倒是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教么儿该怎么做了。   “那……你愿意吗?”贺邵承凝视着他的面孔,认真地询问着,“可能会疼,还要吃药什么的……如果么儿你不能接受,那就换我来……”   “谁,谁要你啊!”陆云泽结巴了,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贺邵承居然表示可以在下面!他们两个之前谁在上谁在下还不够清楚吗?别说比大小他输了,他就算往贺邵承身上一趴,估计都撑不住多久吧?   “我可没那么多力气……”他嘟嘟囔囔着,耳根红得能滴出鲜血,“你也真是的,说的话羞不羞。你多壮,我压得住你吗?”   而且,他也经历过了,其实雌伏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受。   他都习惯了。   脑海里浮现着上辈子的一些场景,陆云泽的脸颊就越来越红,越来越红,都不好意思抬眸看对方的面孔了。而贺邵承则是低笑了起来,笑了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那……我们试试?”他又凑上去啄了啄陆云泽的唇珠,“么儿……我想要你。”   陆云泽的身体都因为他这一句话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在两个小时之前,他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今晚会被贺邵承求婚,然后走到这一步的。一切真的太突然,已经突然到纯粹是个惊喜的地步了。说起来这种事也该很正式,挑个特殊的日子什么的……但,但就在今天,又为什么不行呢?   他和贺邵承的感情,每一天都一如既往。   更何况,刚才……他们还订婚了。   私许终身。   他吸了吸鼻子,嗓音都在发抖:“嗯……那,那你把那些药拿出来……”   或许换做旁人,此刻已经搂抱着滚到床上去了,然而贺邵承却是很认真,拉着么儿的手去拿出了那一大包东西。药膏不用说,一大盒子放在边上,熟悉得让陆云泽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上辈子去了。而那些中药则一包一包的,每次取一个纸包出来煮上就好。   “那个老中医,怎么和你说的呀?”   “药膏都要用,之后还要喝药……用这根东西。”贺邵承皱起了眉头,第一次感觉到了烦躁。   他都已经浑身冒火了,然而现在,却得先下楼去给么儿把药准备好。   陆云泽在边上抿着唇笑了,两个酒窝都露了出来。   果然,还是一样,可不能着急,要先把药准备好呢。   “没事的,我们一起下楼去煮。”他亲了亲贺邵承的脸颊,“明天是星期天,还有很多时间的……”   彼此的手还紧握在一起,贺邵承得了爱人的亲吻,也就被安抚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身上的热意不要那样疯狂,柔和着嗓音和么儿低语:“嗯,那老医生说要用砂锅,头煎药半个小时左右,放凉了给你喝。然后药渣里再加温水,把这根玉放进去,二次煎煮……”   “家里有一个没用过的小砂锅呢,以后就专门煮这个药好了。”陆云泽对这份药熟悉极了,拿起一个纸包嗅了嗅,味道是一模一样,“以后也可以提前煮好了放在冰箱里,这样就不用每次都麻烦了。”   说罢,他又冲着对方露出了笑,酒窝又深又甜。   贺邵承已经忍不住地想要去品尝自己的么儿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绷紧了身体“嗯”了一声,伸手牵起自己的爱人,似乎就要直接下楼。但陆云泽却没动,先戳了戳他的胸口。   “还穿着这一整套呢?”衬衫和外套全裹在身上,也不知道贺邵承这么容易热的一个人是怎么忍住的,“好了……你先起码把外套脱了,等会儿煮药的时候别把你给热得浑身都是汗。”   贺邵承一顿,伸手就解开了自己的扣子,将那昂贵的西装外套脱下。他现在只想去煮药,别的什么事情都往边上放放;但陆云泽却很认真,帮着他把衣服收进衣柜里,又去捡起了地上的丝绒盒子和那条毛巾。   “戒指也都是在武汉买的吗?”他看了看,笑了,“这个盒子还挺好看的,别扔,我们收着。”   “嗯,都听你的。”贺邵承重新牵住了么儿的手,将其拉到自己面前,低下头啄了啄那带着银戒的地方,“走吧。”   陆云泽想想之后的事情就大脑发晕,一拉就跟着下楼了。   他们开了客厅的空调,厨房里本来一片漆黑,现在却是翻出了柜子里买来就没用过的小砂锅。贺邵承看着那些药材,拿起一片看了看:“么儿,要不要冲一下?”   他担心上面有灰。   “啊,不要冲,煎中药直接放进去就行。”陆云泽刚把小砂锅拿出来,一个白陶色的锅,还挺可爱的,不过之后就要用来煮调理身体的药了,“这样,煮药一个锅,之后不是还要用药渣煮另外一个的么……”   “分开煮。”贺邵承当然不会将其放在同一个锅里,“之后我再去买一个砂锅回来,今天就先用这个好了。”   他拿起了一个平时用的很少的,适合煮面的一把小铁锅。   小锅冲了冲,加入清水之后放到了炉上。贺邵承开了中火,等待着凉水变温,之后才将那一整包药材都倒了进去。陆云泽从外面拿了两把凳子过来,就和他一块儿坐在边上等。煮药也不能着急,都是先大火煮开,接着就用小火炖着,炖到药的有效成分都进入汤汁后再关火倒出。贺邵承看着那清水逐渐弥漫开中药的褐色,眉头不禁又皱了皱。   万一这个药……煮出来很苦……   陆云泽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贺邵承,你困吗?今天开了那么久的车。”他一边瞅着炉灶上的火焰,一边小声询问着对方。   “不困。”贺邵承侧过头,啄了啄他的发丝,“昨天听你的,睡得很早。”   “嗯,我也不困。”   陆云泽脸上的小酒窝又露了出来,让贺邵承低下头,情不自禁地过去啄了啄。   炉灶上的中药正在慢慢地炖着,一股独属于中药的味道也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其实并非所有的中药都苦,比如这一副,就只是淡淡的,既不苦也不涩,喝下去之后更不会肠胃难受。陆云泽靠在贺邵承怀里,又一次被亲吻起了面孔。但因为刚才已经接吻许久,贺邵承这一次便没有选择那两瓣软唇。   他虔诚地,将陆云泽的面孔,完完整整地啄了一遍。   微微泛红的眼眶当然是得到了特殊的疼爱,那细嫩的肌肤都是被舌尖轻轻地去舔的,似乎这样就能让红肿快点消下去一样。接着,他又拉过了么儿的手,继续去啄那戴着戒指的地方。   陆云泽呼出的气息都在微微发烫。   贺邵承真的太喜欢亲吻了,上辈子就是这样,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肯和对方接吻,几次冷着脸的呵斥把男人给吓到了,之后也从没这样放肆过;但这辈子,贺邵承真的就像是一条大狗,每天都要抱着他左亲亲,右亲亲,亲了几年都不嫌腻。   手指感觉到那湿漉和温热,他羞赧地想要收回,但又被紧紧地握住,不给他走。   “怎么……你都,亲不够啊……”陆云泽咬着唇,脸颊又开始泛红了。   “嗯,亲不够。”贺邵承笑了起来,眉眼之中满是对爱人的温柔和眷恋,“这辈子,我都亲不够。”   这样亲昵着,等煮药的时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手机闹钟响起,贺邵承看了一眼,刚好到了半个小时。他站起身去拿了抹布,将那已经煮得滚烫的盖子取下,接着又关了火,看了一眼里面的药汤。此时的中药已经是深褐色的一整锅,看上去颇有些吓人。他皱了皱眉,还是去拿了个滤网,将药汤倒进了一只海碗中。   虽然当时加进去了一锅水,但煮到现在,也只剩这么一碗了。   剩下来的药渣被他刮到了另一个小铁锅里,贺邵承拎起暖水瓶,倒了一整锅温水进去,接着又把那根玉势取出,在水龙头下仔细地冲了冲。   虽然是玉势,但毕竟是用来养人的,所以也没有做得像博物馆里见到的那根那样栩栩如生。它就是一根圆柱,整个都打磨得很光滑,底部略大一些,这样不至于完全陷进去。看到这根东西,陆云泽的面孔就又红了,心脏都跳动地颇快。而贺邵承却是一脸认真地把它放了进去,再将火调整成小火。   “好了,就放在这里煮着。”他没打算再继续等下去,反正玉要浸透药汁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么儿,我先尝一下药。”   “啊?你尝那个做什么……”陆云泽惊讶地眨了眨眼,却没拦得住对方。   贺邵承已经拿了一个勺子,舀起一点抿了抿。   刚出锅的药汁还很烫,但舌尖却并未品尝到多么的苦涩,就只是草药的普通味道。或许是里面加了点甘草,这碗药汤还有些清爽的滋味,让贺邵承终于放心不少。   “不苦。”   陆云泽怔了一下,又一次抿住了唇。   “你真是的……”嗓音还带着点沙哑,他吸了吸鼻子,过去牵住了对方的手,“就算是苦的,我也愿意喝。”   药汤还要放在厨房里凉着,因此贺邵承也并未将其端上楼。陆云泽还想和他牵着手回卧室,然而贺邵承却是认真地喊了他一声——“么儿,我背你上去。”   就像当初的大年夜,他背着么儿回到彼此的卧室。   陆云泽还有些犹豫,却见贺邵承已经在他面前弯下了腰。   其实趴在一个人的背上并不怎么雅观,他觉得自己就和一只王八似的。然而这个姿势却又让他紧紧地抱住了贺邵承,把自己的全部体重都压在了对方的身上。他吸了吸鼻子,最终点了点头,搂着对方的脖子趴了上去。贺邵承也顺势勾住他的双腿,稳稳地将人背起。   就像是新婚时,丈夫要背着妻子进门那样,一步一步地上了楼。   卧室的房门被打开,他先背着么儿走了进去,之后才又过来将门关上。这栋洋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无需落锁,根本不用去遮掩彼此的亲昵。   床头,一盒药膏被打开,盖子也没有阖上,就散落在一旁。   只见中央原本平整的地方此时已经被挖去了一大块。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只结实的胳膊又从床榻里面伸了出来,重新挖了一块过去。   卧室里的灯泛着昏黄,空调也在继续呼呼地吹着。一大盒药膏放在床头,虽然分量很足,但按照这种用法,十罐确实是撑不了多久的。   两个人都不困,今夜也没有任何作息的概念了,左右明天就是周末,还能好好的休息一天。贺邵承三天没去公司,此刻也根本没心思去想任何有关“云端”的事情。   反正现在公司里也有王毅伟和李良生两个人撑着,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怀里的人是么儿,他最爱最爱的么儿。   陆云泽的眼眶原本不那么红了,在煎药那段时间稍微缓了缓;但如今,那过分柔嫩的眼周又一次泛起了哭泣过的痕迹,估计明天是无法出门见人的了。   楼下厨房,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煮着药渣,那原本雪白的羊脂玉也逐渐渗入了一点绿色,开始慢慢地浸透药汁。   卧室里的灯到凌晨四点还亮着。   再过一个小时,城市里默默维护着清洁的垃圾车、扫地工等人就会出门干活,但现在还差一会儿,所以整个夜晚都依旧寂静,寂静到连野猫的叫声都听不见。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撑起了身体。汗滴顺着脸颊滑下,他的额头上此刻也满是汗滴,仿佛刚刚打完一场篮球。   “么儿……别睡,我去给你拿药。”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带着些沙哑:“嗯……你去拿过来,再帮我打一盆温水,我想擦擦……”   他的嗓音很软,像是一团已经被捣烂了的糯米,面孔也好,嘴唇也好,此刻也都红红的,瞧上去特别可怜。   贺邵承哪里能不答应他,哑声说了一句“好”,接着又伸手拿过了自己之前扔在一旁的衬衫。   他简单地套了件衣服,那原本平整的衬衫此刻也褶皱不堪,像是被捏在手里揉过一样。   他到了卧室门外,整个人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让那混沌的大脑冷静了一点。尽管他还有些食髓知味,不愿就这样轻易的结束,但从身体健康的角度,任何过分的行为对此时的么儿都是不可接受的。   他必须得控制自己。   贺邵承下了楼,先去摸了摸那碗药汤,接着又去关了火,将锅里已经煮了四个小时的玉拿了出来。   玉此刻已经完全煮透了,就是还烫着,要放凉了之后才能使用。贺邵承重新打了一盆水,先把它放在冷水里浸泡,然后则端起那一碗已经凉下去的药汤,上楼送给陆云泽。   他重新推开了卧室的门,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点麝香一样的味道。陆云泽已经撑着坐起来了,就盖了点被子在身上。   “给我……”   他伸手想要接过那碗药,但他的手指都还在微微发抖,怎么可能自己端得住呢?   贺邵承摇了摇头,低哑道:“我喂你。”   他坐了下来,让人靠在自己怀中,将那盛着药汤的碗抵在么儿的唇边,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喝。   陆云泽之前也一直没喝水,现在正是渴的时候。这一碗药也并不苦涩,他很快就喝了下去,仿佛是在沙漠中饥渴了几天的人一样。一大碗药汤全部喝下,他一点都没有磨蹭,喝完之后还舔了舔唇角。   贺邵承垂眸凝视着他的脖子,又伸手过去轻轻地摸了摸。   “红了……”   “让你不要乱咬……”陆云泽说话还有些无力,软绵绵地瞪了对方一眼,“这些印子,很难消的,我又得穿高领了……”   “去,帮我打水。”   贺邵承点头,像是一条听话的大狗,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端着温水进来,亲手帮么儿擦拭,擦完了之后又收拾卧室,把窗户打开来,稍微透透气。陆云泽已经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要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   而贺邵承却很精神,看时间差不多,又去楼下拿了那根已经放凉了的玉过来。   “么儿……乖。”他知道么儿恐怕不太愿意,但考虑到身体健康,必须这样好好养护,“放着睡一觉,睡醒了就拿出来了。”   陆云泽“呜”了一声,委屈巴巴。   窗外,负责管理他们这条街的垃圾车已经开了出来,在空旷的马路上独自行驶。   前前后后折腾着,他们弄到凌晨五点才终于躺下睡觉。陆云泽被贺邵承重新圈入怀中,以完全占有的姿势紧紧搂住了。他身材高大,搂住怀里的么儿也很容易,彼此的手都紧握在一起。银戒还戴在无名指上,两个人都没有将其摘下。   “么儿……”   已经抱着这个人睡了那么多年,但今夜,贺邵承却是根本无法入眠。   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都在兴奋。   但陆云泽却已经闭上了眼睛,靠着他的肩膀又“呜”了一声,“你别吵……我要睡觉了,我要睡觉……”   “……嗯。”贺邵承下意识地勾起了嘴唇,又温柔地凑上去,啄了啄那光洁的眉心。   接近天亮才睡,又这样闹腾了一场,陆云泽中午十二点能睡醒已经是意志力很强大的了。不过其实他也不是睡醒的,是饿醒的,肚子正咕噜咕噜的在叫。贺邵承已经起床了,他身边早就空了下来,摸摸被窝,都已经冷了。   陆云泽莫名地有点不高兴。   而大约是有心灵感应,下一秒,贺邵承就推开了卧室的门。   看到床上的么儿已经睁眼,他还稍微愣了一下,接着才快步走到床边:“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云泽吸吸鼻子,嗓音哑哑的,“都怪你,我难受着呢。你帮我把那根玉拿出去……”   贺邵承神色一紧,板着面孔,一脸认真地将那根药玉拿走了。   玉昨天是吸满了药汁的,但此时药汁似乎已经被陆云泽的身体吸收,那股药色都淡了不少,怪不得老中医说这根玉很特殊。贺邵承抽过纸巾,擦拭掉了上面的粘液,接着又扶着床上的么儿坐起来。   陆云泽其实挺不想这样被扶着的,他只是和贺邵承睡了一觉,又不是动了什么大手术,至于么?可实际上,一走路,他就顿时又动不了了,整个人都以一种很古怪的姿势僵在那里。   “么儿,怎么了?”贺邵承的神色比他还紧张。   他扁扁嘴,带着哭腔抱怨:“腿好麻……”   贺邵承被他骂着,不仅是不敢反驳,还小心翼翼地扶着么儿往浴室走。第一次承欢的身体确实需要适应,陆云泽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还眼眸发红的自己,心想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现在他就被刀砍死了。   他看到罪魁祸首,心情也郁闷着呢,还好手上戴着那枚戒指。陆云泽艰难地做完了早晨起床的一系列事情,接着又被贺邵承直接抱下了楼,放在了有软垫的座椅上。   贺邵承一早起来就在准备了。   他把家里所有陆云泽会去坐的椅子上都放了一个软垫,后面还枕个小枕头,大小弧度刚刚好贴在腰部那个位置。陆云泽坐下来时还愣了一愣,伸手去摸了摸后背那个小枕头,确定自己是从未见过这个东西的。   “你……早上出门买的?”   “嗯,去了趟超市。”贺邵承进厨房,舀了一碗米粥出来,只见那粥里满是扇贝肉,新鲜的虾仁,没刺的鱼肉,香甜的嫩玉米粒等等东西,绝非是一碗简单的米粥。他咨询过老中医,刚开始的时候必须得喝点软的,这样身体才能尽快恢复。   “还……挺好看的。”陆云泽抿抿唇,感受到这个家伙的贴心,那一点点郁闷都只能憋回了心里。   一碗加了各种料的粥刚刚好,是他当下最想吃的东西。他拿着勺子舀了一口,里面还有一个很新鲜的虾仁,绝不是那种冷冻的虾仁肉。眼眸眨了眨,他看着贺邵承在自己对面坐下,对方也盛了一碗一样的,不过似乎还要去拿一些配菜出来。   “虾仁……是你剥的?”   “嗯?嗯。买的活虾。”贺邵承拆了一包榨菜出来,又拿了一包红油酸豇豆,“么儿,还要别的吗?”   “不要,够了。”陆云泽抿抿唇,伸手过去拉住了他的手,“给我看看呢?别把手剥毛了……你买的是小河虾吧?那得剥得多累……”   他一边嘟囔着,语气还有些埋怨,好像在问贺邵承怎么这么蠢一样;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很温柔的,一点一点地揉着那有些泛红的食指。这样的温柔贺邵承自然感觉得到,让他不禁露出了笑。   陆云泽抬眸瞅了他一眼,又抿了抿唇。   “傻子……去买别人已经剥好的虾仁不是一样?”他拉起了对方的手,学着昨天贺邵承亲吻自己那样,凑上去微微啄了啄。   两个人终于坐下来吃饭。   一大碗粥,米炖得软烂香甜,而粥里则又充满了真材实料,每一勺都能吃到虾仁或是扇贝。陆云泽喝了一整碗,肚子里那种饥饿的感觉才终于散了,接着又被贺邵承哄着喝了一杯温热的牛奶下去。   他身体不舒服,今天也不可能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主要就是找个地方躺着休息。然而卧室里需要再好好打扫一下,因此他就靠在了沙发上,看着贺邵承跑上跑下。   床单,被套,所有脏了的东西全部洗了。昨天的衣服更是狼藉,都是贺邵承亲手在浴室里搓的。他终于忙得差不多了,此刻便长舒了一口气,站在洗衣机边上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为了这一件事前后忙了许久,但只要一想到昨晚……   他就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不过,总洗床单也很麻烦,或许下一次可以直接买个垫子回来。   贺邵承忙完了手上的事情,那边干净的床单被套铺好,刚好楼下的陆云泽已经又要睡着了,他便把么儿送到床上继续休息。   陆云泽本来就没睡够呢,这会儿一抱住被子,那是瞬间落入梦乡,谁来喊都不管用;但贺邵承却依旧精神亢奋,尽管昨晚才睡了三个小时,也一点疲倦的意思都没有。   他想了想,又出了趟门,开始给今天的晚餐作准备。   虽然被欺负完腰酸背痛,整个人和被卡车碾过似的,但陆云泽一起床就嗅到了楼下的香气,忽然又觉得这样被贺邵承妥帖照顾着的感觉十分不错。他中午喝的粥,晚上喝的则是一份西湖牛肉羹,是贺邵承去买了最新鲜的嫩牛肉,切成小粒给他炖的。但看着碗里那么多牛肉粒,陆云泽又忍不住笑了。   “外面饭店要是像你这样烧……肯定得破产了。”   贺邵承还炒了其他几个菜,都是清爽的,没有一个辣的或是难消化的东西,“嗯,么儿,等会儿我给你再盛一碗,稍微加一点米饭进去,拌着吃。”   星期一,历史系课堂。   老师在上面上课,这个年头还没有数字化教学,写板书是当老师的基本功。这堂课的教授就是个爱写板书的,一边对着黑板叨叨,一边在那里“哒哒哒”地写字,一点都没关注下面的学生。   陆云泽趴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难得的没有集中精力上课。   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都很正常,但发生在陆云泽身上就十分奇怪了。他身边几个关系比较熟的男生便凑过来问他,十分关切:“泽哥,怎么了?看你精神不太好。”   “唔,没事,就没休息好。”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的左手一直缩着,也没给别人看到戒指。他昨天睡了一天,睡觉是睡够了的,但架不住身体没恢复过来,现在坐在这儿依旧有点腰部不适,只想趴着休息,“老师刚才讲重点没?哎,我不行了,兄弟你们帮我打下掩护,我眯一会儿……”   与此同时,金融系的教室里——贺邵承正站在讲台上,右手拿着一根粉笔,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和老师探讨着数学公式。   他人本来就英俊,长得又高,身材又好,此时穿着一套衬衫西裤,帅得几乎让人挪不开目光。但他们系的其他同学也是常见到承哥的,特别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点不同——“你们觉得没?承哥今天格外的帅啊……那种由内而外的精神。”   “太有感觉了,而且他一直都挂着笑你看见没?承哥平时没这么爱笑的吧?我猜他肯定遇上了什么好事……”   几个女生窸窸窣窣地聊着,语气之中都带着点对贺邵承的崇拜。她们系最帅也最有能力的男生绝对是贺邵承,贺邵承被姑娘们当做系草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一群人兴奋地看着承哥和老师进行高层次的探讨,而之前在英语课间和贺邵承自荐过想要去他公司的那位姑娘则是忍不住地多看了几眼贺邵承的背。   她总觉得那衬衫布料底下,似乎又多了几道红色的痕迹。 第130章 梦回前世   贺邵承就没有打算隐瞒过自己戴着对戒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单手插在口袋里比较自在,当需要去指一指黑板的其他位置时,他的左手就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直接点到了那深绿色的黑板上。颜色的对比让他的手显得白了不少,而更明显的则是那一晃而过的银色戒指。教室里的人都忽然沉默了一瞬,刚才还在讨论着的姑娘们也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些试探性的声音冒出来——“承哥手上那个……是戒指吧?”   “戴在无名指?”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承哥……已经,结婚了?”   她们都还只是大一的学生,连恋爱都没谈起来呢。现在猛的发现自己院系最帅最有能耐也最学霸的系草可能已经结婚,所有人都是诡异的沉默。男生们虽然没这么在意承哥的恋情,但看到那枚戒指,也都睁大了眼睛互相看了一眼。   讲台上,贺邵承终于和老师讨论完了这个公式的理论推导,放下了那只粉笔。   用完粉笔,他的指腹上就沾了不少石膏灰尘,颇有些麻烦。之前站在黑板前,他也吸了不少粉尘进去,心里其实不大喜欢这种环境。或许以后,等公司发展起来了,他也可以在数字化教育这个方面努力努力,听说不少教师都因为长期吸入粉笔的灰尘而引发了一些身体疾病……   他一边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大脑里则是一边涌出了许多新的想法。   开始做互联网产业之后就是如此,他的新想法越来越多,但实际却得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推进。贺邵承又勾了勾唇,想起了在另一个教室的么儿,不禁有些好奇对方此刻正在做些什么。他在椅子上坐下,左手也搭在了课本上,随意地翻阅了一下。   身后,一个稍微大胆一些的男生戳了戳他的肩膀。   “嗯?”   “承哥……”对方笑着搓搓手,全班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这里,就听等着承哥怎么回答呢,讲台上的老师已经没人理会了,“你左手,那是……”   “嗯?这个?”贺邵承笑了,心情十分愉悦,还抬起手给他看了看,“婚戒,我和我爱人求婚成功了。”   班级里又是一阵沉默。   姑娘们抿着唇,心情复杂,只有之前那个女生是心里有数的,只小声说了一句“果然”。而男生们就诧异多了,一到下课赶忙过来围住了贺邵承:“操啊!承哥,你动作也太快了!这就已经求婚了??”   “我们还没见过你女朋友!!”   他们都没往别的方面想,只觉得贺邵承真是动作迅速,一个个都嫉妒得牙痒痒。但又能怎么样呢?人家贺邵承长得高长得帅,成绩好又有钱,这他妈就是活生生的白马王子,钓妹子不能更容易啊!   贺邵承只是低笑。   他还要去接自己的么儿,因此也没有在教室里和同学聊很久,接着就收拾了书包,去了楼上另一间教室门口。陆云泽后来一直趴在桌上睡觉,听到下课铃声才醒,揉揉眼睛把书包收拾好,还坐在那里等着他来接呢。   这会儿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就只有他一个。看到贺邵承的身影,陆云泽才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来好晚呀……”   “刚才被围住问了戒指的事情。”贺邵承的嗓音还带着一点愉悦,“他们不放我走。”   手指上的戒指自从那一天戴上,他就从没取下来过,而且似乎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取下来了。陆云泽听着他的解释,耳朵尖就不争气的红了。虽然和贺邵承已经完全在一起,订婚这种事情都偷偷摸摸地做了,可和班上同学坦白……他,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我就不好意思给他们看。我们系也好多人认识你,他们看到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陆云泽抿抿唇,小声地嘟囔,“这个事闹大了,学校层面不接受怎么办?”   现在才1996年,整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都还不怎么好呢。   贺邵承也皱了皱眉。   他一边帮么儿拿过背包,一边陪着他从楼梯往下走。陆云泽还是有点谨慎的,始终都把左手微微掩着,确保别人不会看到。也不是他不愿意和贺邵承公开,现在公开了,万一他们两个直接被开除了可怎么办?   贺邵承沉思着,走到轿车旁才忽然顿了顿:“这样,以后戒指就我戴着。么儿,你的戒指挂在脖子上,和平安扣放在一起。”   “啊?”和平安扣放在一起……   陆云泽想了想,总觉得有点奇怪。但……这已经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了。   那枚平安扣他也戴了好几年了,如今养得又白又细腻,就和他的肌肤似的,还真的舍不得拿下来。   “噢,行,听你的。”他点了点头,上了副驾驶座,一坐下来就揉了揉自己的腰,“不过马上去公司就不用担心了,晚上再摘下来好了。”   “嗯,身体还好吗?还有哪里不舒服?”贺邵承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垂着眸认真地凝视着么儿,并没有着急发动汽车,“今天早上帮你看,后面已经恢复了……那老中医的药确实有点用。”   陆云泽面孔一红。   早晨他还睡着呢,贺邵承就过来给他看情况,趁着他迷迷糊糊的时候把睡裤扯到了一旁去,简直羞得他能钻到地缝里。耳朵尖更红了一点,就像是凉菜店里卖的红烧猪耳朵,“你,你说什么呢!趁我没睡醒的时候乱来!”   贺邵承只是低笑。   “不过……那药,确实有点用。”陆云泽吸吸鼻子,特别不情愿地承认了。这药岂止是有用,以后还要更有用呢!上辈子头一回,他又是发烧又是拉肚子,弄得一个星期身体都恹恹的,现在有了药,才一个整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就是,腰还有点酸……你弄太久了。”他轻声埋怨着。   贺邵承从善如流:“好,那下次换一个不腰酸的姿势。”   被身边的么儿瞪了一眼,他唇角的笑意反而更明显了几分。   两个人驱车去写字楼,刚好到中午用餐的时间。也连着四天没来上班了,公司里的人看到老板进来,拿着盒饭的动作都迟钝了一下。贺邵承知道自己是让他们紧张了,摆摆手嘱咐继续吃饭。他们几个人也有专门吃饭的一间小讨论室,此时王毅伟、李良生就坐在里面,正等着他们来呢。   “呦,终于来上班了?”王毅伟笑了笑,刚拆开自己那份盒饭,靠在椅背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几天见不着你们两个,还有些不适应。”   贺邵承牵着么儿的手,陪他一起在位置上坐好,两份盒饭也已经整整齐齐的放在面前。彼此的手终于松开,李良生帮着把冲泡好的汤端过来,陆云泽道谢着接过了。他这样一抬手,银戒就很清晰地露了出来——李良生瞪了瞪眼睛,又看向贺邵承的左手——“哇靠,承哥,你们两个……?”   贺邵承正是心情好的时候,谁来问他一句戒指的事他都能露出笑来:“嗯,这几天就做这件事去了。”   “我和云泽订婚了。”   陆云泽在一旁拆开了一次性筷子,耳根已经烫得不行,能直接煎鸡蛋那种。他有些羞赧,没贺邵承这样大胆,在边上就抿着嘴唇不吭声,认认真真地拆开自己的快餐盒。而王毅伟则是抬了抬眸,扫了一眼那一模一样的对戒。   还来的真的。   “可你们两个现在也不能办婚礼吧?私下订的?”他对国内环境也是了解的,一边吃着午餐一边打趣,“你们两个家里肯定还不知道。”   “嗯,是暂时还没说。”贺邵承心里都有计划,“姥爷年纪比较大,不刺激他;学校这边暂时也不好太张扬……但以后,总有机会把婚礼正式办起来的。”   “那记得请我喝酒。”王毅伟又笑了一声。   这个话题就这样简单揭过,贺邵承也拆开了自己面前那份盒饭,从么儿那里拨过来三分之一的米饭,接着又把他不喜欢的几个菜夹过来。陆云泽有些饿了,他就把自己的狮子头又分了一半过去,总之这种下意识的照顾都能闪瞎人眼。   王毅伟是个工作狂人,在国外见多了各种open的情侣,这点小事还真的没法让他分神;但李良生就不行了,吃个饭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一吃完就赶紧回办公室,抱着他的电脑媳妇谈情说爱。   陆云泽吃饭细嚼慢咽,贺邵承就在边上陪他。   小讨论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贺邵承已经把自己那份都吃干净了。陆云泽还在咬着他分给自己的那半个狮子头,一边吃一边叨叨——“可惜这个没有面筋,我最喜欢的还是面筋塞肉那层面筋,和肉在一块儿烧了,味道就特别好……”   “嗯,那之后我去菜市场买点面筋回来,做一点塞肉,再跟着放些进去烧。”贺邵承在这些生活琐事上都很照顾自己的么儿,“不过这两天还是不做了,回家吃清淡一点。”   中午已经吃到了红烧的东西,陆云泽目前也不贪了,只是舔了舔自己沾着酱汁的唇角。   那一碗咸菜汤虽然每次都是一样,但喝着也确实很有味道。他端着塑料小碗一点一点的抿了,而在他喝汤的时候,贺邵承则已经收拾了桌上彼此的餐盒,将其放进塑料袋里。   吃完了饭,按照他们平时的节奏,都是直接回到工作岗位上的。但考虑到昨天凌晨,自己都还在欺负么儿……   贺邵承低声哄他:“去休息室里睡一会儿,嗯?现在也什么要紧的事情。‘云聊’目前反响非常好,用户增长的速度特别快。”   “那是不是又要和电信局多租一台服务器了?”陆云泽站了起来,觉得自己的腰已经舒服多了,然而吃过饭之后就是容易困,这会儿就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论坛那边我还想看看,哦对了,还有那家网吧……”   “可以开张了。”贺邵承都将这件事扔到了大脑的角落里,此刻才想起云端网吧目前已经一切就绪,“过两天,挑个吉利的日子,就买几个花篮过去开始营业。”   “嗯,暂时就安排小李过去当网管是吧?也行,你再配一个负责管账的姑娘,我们两个偶尔也得多去看看。”   不过有网管系统帮忙盯着,他们坐在办公室里就能获得网吧里实时的登录信息,根本不担心新找的会计乱做账本。餐盒扔在了垃圾桶里,贺邵承牵起了么儿的手,陪着他去了休息室。现在其他员工也都有自己专用的折叠床了,最里面的这间休息室就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进屋之后,贺邵承又去隔壁办公间泡了一杯温茶。   他加了点茉莉花进去,办公室和休息室之间现在也打通了,推开中间的门就能直接过去,并不需要到外面的走廊再走一圈。他刚想要喊么儿再喝两口水,毕竟刚才的汤比较咸,只见陆云泽已经躺在了床上,抱着枕头要睡着了。   “贺邵承……你别走。”陆云泽眯着眼睛小声喊他,“陪我。”   他的身体还没缓过劲呢,这个罪魁祸首可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跑去工作。   贺邵承笑了笑,“嗯”了一声,放下水杯后也跟着躺了下去,伸出胳膊让么儿枕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样的姿势正是陆云泽喜欢的。   他完完全全地蜷缩在贺邵承怀中,那微微泛着酸楚的腰背也正被一只大掌抚摸着。时间还早,公司里事情也不多,所以他们才敢这样放松地休息。陆云泽垂下了眼帘,在睡着之前还和对方叨叨了两句。   “办公室里其他人……午休了没?”   “按照规定是下午两点才上班。”贺邵承制定的企业规则也很人性化,就是早上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五点半,工作七个半小时,超出的时间都算加班,“我看女孩子还是会睡午觉的。”   “嗯,让他们都多休息休息,不要太拼命,之前两个开发组都在熬夜通宵……我都以为他们是在比哪个组加班加得晚。”   陆云泽在他怀里蹭了蹭,眉心上也感觉到了一点湿润,是贺邵承过来啄了一下。   “我会提醒他们的,我们的企业文化是健康优先。”   他抱住了自己的么儿,安静了片刻后怀中就传来了小呼噜声。   其实陆云泽只是张着唇在那里呼吸,大约算不上呼噜,轻轻的鼾声十分可爱,让原本不困的贺邵承都生出了一点点睡意。他搂着怀里的人,跟着闭上了眼睛,休息室的窗帘也帮他们遮去了外面的阳光。虽然是打算睡了,但脑海里却跟着浮现出了一点画面。   或许……可以这样。   么儿的腰就不会那么酸了。   他们也没贪睡,一点五十的时候就起来了,喝点水洗把脸,接着就坐到了办公室里,认认真真地开始工作。一个下午过得颇快,只是稍微讨论讨论方案就到了该下班的时间。   贺邵承看了一眼时钟,五点了。   “好了,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他和王毅伟坐在一起,简单地设计了一下云聊之后的内置娱乐功能,“你也别加班,六点之前走。”   “现在还没到时间。”王毅伟喝了口咖啡,还十分有精神,“你今天怎么走那么早?”   “回去煎药。”贺邵承笑了一声,回答得言简意赅。   对方挑了挑眉:“煎药?中药?谁生病了?”   “嗯,么儿的肠胃要调理一下。”他神色不动,十分坦然,将文件保存好之后就站起了身,“好了,我先走了,记得提醒你们组的人不要加班。”   陆云泽跟紧论坛的事情,这会儿正在李良生那边和策划人员谈着,根本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贺邵承来喊他时,他还怔了一怔,像是发呆的小兔子一样。李良生虽然还很想继续讨论,但和承哥抢人他也是真的不敢。他就看着陆云泽被牵着手带走了,然后再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明明才五点!   陆云泽有些迷糊:“这么早就回去了?”   “嗯,回去了。”贺邵承收拾了一下彼此的东西,拎起背包后就陪着他走出办公室,乘坐电梯下楼,“家里菜还有,但么儿你有什么额外想吃的吗?我们可以去带一点。”   “去凉菜店看看吧……”陆云泽被转移了话题,也没多想。   他和贺邵承一直牵着手走到停车场,上车时才终于分开。菜市场就在他们家洋房附近,过去一趟也很方便,十来分钟就拎了两个小菜出来。他中午吃得饱,晚上倒是挺想喝粥的,贺邵承便又给他带了一点鱼片回去。   安静了一整天的洋房终于有了声响。   贺邵承走进厨房,拿过围裙系在腰上。袋子里的鱼片被他放进水槽里冲洗,而与此同时,一包中药也拿了出来,正在往砂锅里添水等得着炖煮。   陆云泽上楼换了一套轻便些的衣服,下来时药就已经煎上了。他的面孔猛的一红,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贺邵承今天要提前半小时走了。   “你……”   那根玉正放在一旁,等待着药渣加进去第二次煎煮。   “嗯。”贺邵承抿唇低笑,哄着面前开始害羞了的么儿,“这件事应该和健身一样,第一次腰酸背痛,之后就会适应了。么儿,乖……我们再来一次。”   陆云泽绯红着脸颊,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粥炖好了,他和贺邵承一起吃晚餐,厨房里则换了一个黑色的砂锅,正在炖煮着第二次的药渣,将剩下来的药性都炖到玉势里去。吃完了晚餐,他先上楼洗澡,贺邵承则在楼下将碗筷都洗了,还去收拾了一下彼此昨天的衣服,该熨烫的就熨烫一下。   洗完澡的么儿浑身都带着一股水汽,抿着唇从浴室里走出来。他揉搓着自己的头发,看到贺邵承时还又扁了扁嘴,特别不情愿地凑上去亲了一下对方的唇。   “那我……先回卧室了。”   “嗯,我马上就来。”贺邵承低笑了一声。   药玉也已经煮好,今天做的准备早,因此当他也冲洗完时,药汤和药玉都能够直接拿上楼了。至于养护的膏药也已经放在了床边,整整齐齐的,一个一个等着使用。   药汤上面还盖了一个盖子,免得灰尘落了进去。   贺邵承终于关上了门。   “么儿。”他的目光暗沉了下来,凝视着坐在床上的么儿,只觉得对方就像是刚从窝里抱出来的,出生没多久的小兔子。   现在,他这只已经长大了的狼崽子,要把兔子一口一口的吞之入腹了。   陆云泽咬着唇,终于伸手和他抱在了一起。   “你别闹太久……明天虽然没课,但……但也要去公司的。”脖子上的疤痕被亲吻着,陆云泽说话都带着些低喘,“而且,万一……我又不舒服……”   “那就不去公司。”贺邵承顺着他的下颌线,已经啄到了那白嫩的小耳朵上,“我在家里陪着你……么儿,乖……”   陆云泽吸吸鼻子,只能乖了。   他搂着贺邵承的脖子,在承受亲吻的同时也会去啾一啾对方的面颊。两个人的爱意是完全对等的,并不存在谁更付出这种说法。面孔被亲吻了一遍,唇瓣也最终触碰在了一起。贺邵承用指腹轻轻抚摸着么儿的面颊,心口都充满了暖意。   他的么儿……或许嘴上会嘟囔,埋怨;偶尔生气了也会扁着嘴……   但实际上,乖得很呢。   药膏盒子被打开,贺邵承也没有每一次都从中央往下挖,而是平整的从边上抹去了一层。药膏触碰到温热,又被指腹来回揉搓,很快就融化了开来,变成如水一般,但又更黏腻一点的透明粘液。   陆云泽咬住了一点枕头套,眉头也不禁蹙起。   太乖的小白兔,最终就是被大灰狼吃个骨头都不剩的下场。   他想着要早点休息,但实际上也没能休息早,被抱着喝药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困得要睡着了。药汤喝下去,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起效,但搭配着药膏,陆云泽是真的觉得舒服了不少。   那药膏是凉的,里面大约有不少类似薄荷的成分,总之一涂上去,持续地释放着凉意,帮他缓解热辣感。而那根小玉此刻也在滋养着他的身体,大约是上辈子经历的多了,此刻他也感觉不到什么不适,直接就抱着贺邵承的腰睡了过去。   但第二次品尝到么儿的贺邵承却还一点困倦都感觉不到。   他太贪心了。   湿润的吻落在了那泛着红的鼻尖上,贺邵承在心里低喃了一句对不起。   明知道么儿是遭罪的……   但他还是控制不了。   他并不知道老中医手里的药最终能够完全解决这些问题,此时的他们只是才刚刚开始,总要有这么一点受罪的过程。卧室的灯已经关了,贺邵承就垂着眸,在黑暗之中凝视着怀里的人,身上的一团火焰似乎又一次燃烧了起来。   要是能够由他来代替那一根玉……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逼迫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不困,但其实真的到要睡觉的时候,他此刻又能很轻易的入睡——原因无他,只要么儿在怀里,贺邵承都能睡得舒服。过去的几年,他的胳膊都是给么儿当做枕头压着的,或许第一次第二次时还会觉得发酸,如今早已习惯,此刻也正给对方压在脑袋下面。   热乎乎的侧脸贴着他的臂膀,也怪不得陆云泽总是要催他将腋毛清理掉,因为以这个姿势,他就是直接蹭在贺邵承的咯吱窝那儿的。   两个人以熟悉的姿势搂抱在一起,陆云泽已经入梦许久了,呼吸都十分平稳。   贺邵承闭着眼睛,又微微地勾了勾唇。   起先,他并没有做梦。   他很少做梦,真的很少,通常都是一闭眼一睁眼直接到天明,所以睡眠效率也非常高。平时陆云泽还在揉着眼睛嘟嘟囔囔没睡够的时候,贺邵承已经浑身精神,还能下楼去打一套拳。   然而后来,当天色开始逐渐亮起,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到该起床的时候——贺邵承的眉头紧紧地皱起了。   意识仿佛被拽入了旋涡之中,也容不得他多想,容不得他去思考,总之一瞬间,他就已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公路。这个环境十分陌生,陌生到贺邵承可以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嘀——嘟——嘀——嘟——”听到这个声音,他不禁疑惑了。   救护车?   真的是几辆救护车,救护车的车前开了远光灯,此刻在路边停下,整个环境就明亮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场景,身处梦中的人也很难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车上下来,拿着手电筒来回搜寻。   “是在这里吗?”   “看看下面呢?”   贺邵承很想走过去问一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然而在这场梦中,似乎根本没有他“贺邵承”这个人,更不要说参与进其他角色的对话了。   他俯视着一切,当手电筒的光往山崖下照去时,才跟着看到一辆黑色的SUV。   车牌数字颇为吉利,又是6又是8,显然这辆车的主人非富即贵。但是车标他又并不认识——中央一个“B”,两侧是如羽翼一般的翅膀。这么一辆陌生的车出了车祸,贺邵承心情凝重地盯着,莫名感觉事情不怎么好。   这样滚了下去……滚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快一点……快一点下去,把人救出来!   但这群医护显然没有下去的能耐,之后又是打电话联系吊车,甚至联系了消防队的队员过来一起帮忙。车子是滚到了山腰的位置,无论是上去还是下来,都困难重重。但目前显然还是以救人为先,等到消防队员过来了,才系着绳索开始往下走。贺邵承跟着在上面等待,心脏居然跳动得一下比一下剧烈。   他在跟着紧张。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他根本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他也不认识这辆车。   “出来了!”底下的消防队员高喊了一声,几个人协作,终于从敲碎了的车窗里拉出了一个人。此时天已经亮了,但距离太远,贺邵承也只是隐约看到了一个穿着衬衫长裤的削瘦男性。然而就算如此,他的脊背还是一瞬间冒出了一层的冷汗。   躺在床上的贺邵承已经下意识地收紧了搂抱着么儿的胳膊,让陆云泽一下子连呼吸都做不到,在他怀里又蹭了蹭才舒服了一点。   虽然距离很远,还有树木遮挡,他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人和人相处久了,就算是一个简单的背影,都能立刻认出对方来。贺邵承的心情很慌乱,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身影会那么像他的么儿……   心脏的跳动更加沉重,更加不安,仿佛是在等待刀锉落下的囚犯。   青年被放到了担架上。   他的身体很软,已经丧失了属于自我的意识,身上还沾着斑斑血迹。贺邵承只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再呼吸了,心口疼得像是被紧紧攥住,要直接捏到爆炸一样——这……就是他的么儿!   眼眸死死地瞪大,贺邵承不可置信地看着,尤其是当陆云泽被送到上面,他可以看清对方的面孔时。巨大的痛苦从大脑深处涌出,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已经下意识地把这一切当做了真实。贺邵承从未这样癫狂过,但他此刻只想嘶吼。   救救他!救救他!!   一群医生已经围了上去。   “目前就只能拉出这一个,另外一个已经……”上来的消防队员摇了摇头,“肯定不行了。”   “也没脉搏了。”医生将手放在了青年的脖颈处,仔细地感受了片刻,“开始心肺复苏。”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救上来就没有呼吸心跳的人基本没有再活过来的机会;但出于对每一条生命的尊重,护士们还是开始进行心脏按压。   贺邵承看着这一切,悲恸地几乎跪地痛哭。   这股切身的痛苦让他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梦,真实的那个自己还正搂抱着前一夜刚刚疼爱过的么儿。整个身体——尽管在目前的环境里,他并没有任何身体,但他依旧感觉到了锥心之痛。他一直放在心尖疼爱的人,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人……   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么儿!!!   贺邵承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只要陆云泽能活过来,就算要拿他的这条命他也甘心。然而无论他如何祈求,医护们在按压了半个小时后,也最终放弃了抢救。   “没有用……救不回来了。”一个医生过来宣判了青年的死亡,“但他身上也并没有任何致死性伤痕,都只是细小的擦伤而已……”   “怀疑心脏骤停。”   生死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医护虽然也很惋惜,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消防队员还在下面继续努力,但此刻就只能采用吊车将事故车辆完全吊起。贺邵承怔怔地看着他的么儿被盖上一层白布,送到了救护车的车上——一束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照射了进来,贺邵承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没有忘记那一场梦,相反,还记忆十分清晰,连每一帧的画面都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之中。刚从梦中醒来,他甚至都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幻,那股刻骨的疼痛还徘徊在心口。直到他看见了面前还酣睡着的么儿,感受到了那股融融的暖意,贺邵承才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了昨夜的事情。   刚才的……都是一场梦。   他昨晚和么儿又亲昵了一次,两个人接着就抱着睡觉了。   没有什么SUV,也没有什么陌生的公路。他的么儿还好好地睡在这里,身体健康……   积压在心口的那股浊气终于一点一点的吐出,贺邵承又下意识地搂紧了一点怀里的人,这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面孔有些微凉。   他抬手摸了摸——是泪。   他……在做梦的时候,哭了。   尽管情绪已经平静,他已经回归了现实;但那一场梦太过清晰,太过印象深刻,贺邵承始终皱着眉,连呼吸都比平时要粗重许多。陆云泽被他抱得太紧了,此时就有些不舒服的哼哼了两声,软绵的手还在他的胸口稍微推了推。   贺邵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收得太过,赶忙将么儿松开一些。怀里的人又舒服了,继续枕着他呼呼的睡觉。   “么儿……”   他伸手过去,轻轻地摸了摸陆云泽的面孔。   是温热的。   没有血渍,也没有那吓人的苍白……   他只是做了一场,自己吓自己的梦而已。   尽管理智这样定性了刚才的梦境,但贺邵承的本能却在告诉他不对。他平时根本不做梦,如果按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规则,他白天也根本没有思考过任何车祸的事情。他明明和么儿刚刚求婚成功,就算是真的想梦什么,也该去想一些有关婚礼的事情才对。   他抿起了唇,神色颇有些难看。   陆云泽依偎在他怀里,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被贺邵承亲吻了起来。   每一次亲昵之后,他都能睡很久很久,毕竟亲昵这件事和健身差不多——要消耗很多体力的!一整夜都嗅着贺邵承的味道,他本来睡得很踏实,而此刻嘴唇却被轻轻地啃咬吮吸着。陆云泽不满地“呜”了一声,可眼皮又睁不开,嗓音也软绵绵的,根本没什么力气。   玉被抽掉,他还以为贺邵承只是要起床了,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去弄点早餐给他。然而贺邵承却并没有打算离开,而是以自己替代了那药玉。   “么儿……”   他看到了怀里陆云泽错愕的表情,又一次吐出心口的郁气。   他的么儿就在这里,哪里也没有去。   今天是没课的,两个人按照道理应该往写字楼去,好好地上班一整天。然而贺邵承这样的“确认”让陆云泽到早晨十点才艰难地起床了,一边刷牙一边忍不住地暗骂贺邵承这家伙混蛋,禽兽。贺邵承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此时便在一旁,帮着么儿把温水什么的都准备好。   “来,擦擦脸。”他已经绞好了毛巾,直接就给陆云泽擦了擦那张泛着点粉的面孔。   陆云泽扁扁嘴,刚想嘟囔他几句,却忽然发现贺邵承今天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天天都和对方在一块儿,什么细小的表情都别想瞒过他,尤其贺邵承前两天还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就忽然绷着脸,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一样。可他们两个也才起床,能有什么麻烦事呢?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过去摸了一下贺邵承的面孔。   “怎么啦?”嗓音带着些软,陆云泽的语气也很温柔,甚至有一点点担心,“我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好。”   贺邵承动作一顿,没想到自己会表现的这样明显。   “嗯……是有点。做了一场噩梦。”他也给自己擦了一把脸,“没事,么儿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噩梦?   陆云泽愣了愣,因为他也知道贺邵承是基本不做梦的。什么样的噩梦能让对方面色难看到这种程度……?   他本来还以为贺邵承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禽兽,昨晚欺负过了今早还要接着欺负。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贺邵承他……是在用亲昵在证明。   “噩梦只是噩梦而已。”陆云泽也没有询问具体的内容,只是伸手抱住了贺邵承,主动在他怀里蹭了蹭,接着又过去亲吻了一下对方的下巴。柔软的嘴唇触碰到了一点胡渣,虽然贺邵承有经常清理,但胡子毕竟不是连根拔起,蹭着也还是能感觉到那细密的感觉,“来,抱抱,抱抱就好了。”   贺邵承深呼了一口气,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么儿。   “嗯……抱抱。”   他深吸了一口么儿身上的气息,心口又泛起了一点暖流。   陆云泽虽然比他矮,也比他瘦,搂抱着的时候都能被贺邵承完全环住,但他此刻一边仰头啄着对方的下巴,一边轻轻地伸手在那脊背上抚摸着,像是安抚一个受了惊的孩子一样。他嗓音温柔地低喃着“没事”,贺邵承紧绷着的肌肉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低下头,将面孔完全凑在了陆云泽的脖间。   彼此之间是谁在安慰谁,再明显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没有任何脖子以下or性心理描写,请管理员不要误锁呀】   【本章没有任何脖子以下or性心理描写,请管理员不要误锁呀】   TIP:宾利2002年进入中国市场,目前的小贺还没见过宾利汽车。 第131章 预知梦   贺邵承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   长大以后,他更是时时刻刻都站在陆云泽的身前,用自己的躯体帮他遮风挡雨。他似乎从不需要来自谁的安慰,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到现在的他。   但是此刻,贺邵承却紧紧地抱着么儿,不肯松手。   他不敢告诉陆云泽,自己昨晚梦见了他出车祸去世的场景。那样苍白的面孔,那样血迹斑斑的衬衫……光是想到梦中的画面,贺邵承就依旧心口发紧。说起来他已经很深刻的意识到这一切只是梦,他也确认过无数次,现在的么儿很好,很健康,就在他的怀里。   但他的情绪还是下意识地发沉。   他控制不了自己。   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   陆云泽也很耐心,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对方宽厚的脊背,一边又吻了吻他的唇角,温声安慰:“我在呢,我在呢……”   贺邵承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当然没有一直在浴室里抱着自己的么儿,但之后,陆云泽则是又被在沙发上抱住了。厨房里的药在用文火炖着,整个一楼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陆云泽低着头,又亲了亲贺邵承的眉心。   “你……梦到什么了呀?”他终于小声问了。   贺邵承吐出了一口气:“一些……很糟糕的事情。很糟糕。”   陆云泽眨了眨眼,也没往前世的记忆上想。   他已经太久没去回忆前世最后的那一场死别了,人总是如此,会下意识的回避掉一些糟糕的事情,而选择性的去想起愉悦的记忆。他“哦”了一声,还以为贺邵承是梦到了儿时被虐待的经历,顿时眼眸里充满了心疼的情绪。从背后绕过,搂到他肩胛上的手又抚了抚,他低下头蹭了蹭贺邵承的面孔,就像是猫儿撒娇时那样。   “嗯,我在呢。”   “贺邵承,你有我呢。”   贺邵承收紧了搂在么儿腰上的胳膊,又深深地凝视了片刻面前的人。   其实他已经冷静了许多,尽管心情或许还不怎么样,但随着脑海里一帧一帧的回放,他也终于发觉,梦中那个么儿的面孔和现在的么儿还是不一样的。他的么儿是在他妥帖照顾下生活的,虽然也瘦,但或许更多的是一种柔嫩的纤细,并非那样的削瘦。而且,就面孔而言,他不得不承认,梦中的那个人要看上去更成熟一点。   他梦到的虽然是陆云泽,但却又似乎不是陆云泽。   大脑彻底冷静了。   尽管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梦还充满了疑惑,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地将其放过,但目前显然还是照顾么儿更重要一点。两个人在沙发上又温存了片刻,今天也是肯定不会去公司上班的了。贺邵承低下头啄了啄陆云泽的脸颊,接着又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药汤煮好,陆云泽坐在桌边慢慢地喝药,而贺邵承则已经系上了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准备午餐。   一碗药汤喝下去,陆云泽虽然还有些腰酸,但真正受罪的地方似乎还好。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给贺邵承的“指点”有关,总之这辈子一点都不惨烈,还挺和谐的。他抿了最后一口,又舔舐了一下唇角,看到贺邵承拿着那根玉出来,耳朵尖就不禁泛起了一点红。   贺邵承笑了一声,“来,我们上楼。”   陆云泽咬着嘴唇,像是小猪一样哼唧了一会儿,“你问过那个老中医没?什么时候可以停用啊?”   “还能停用吗?”贺邵承一怔,他还以为这些药得用一辈子。   “应该能的吧……中药调理身体,总有调理好的那一天啊。”陆云泽跟着他一起往楼上走,因为还没去学校,他手上的戒指依旧没摘下来。   “那行,那下一次,我们一起去。”贺邵承想了想,也是要带么儿亲自去见见那个医生,“上次我一个人过去还被他说了一顿。”   想到贺邵承被老中医训斥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抿出了笑,也不介意让对方给自己放药玉了。药玉也不大,相对于贺邵承来说,简直是小极了。膏药也又擦了一点,一大罐子似乎已经用了五分之一下去。   陆云泽拿起那罐子看了看,忍不住询问:“多少钱买的?”   “嗯?两百一罐。”   “啊?那老头肯定坑你了!”陆云泽瞪圆了眼睛,“哪有这么贵的?里面加了人参也不是这个价啊。现在物价才多少啊?他把你当冤大头宰了!”   贺邵承不禁失笑,“好用不就行了,么儿,计较那么点钱做什么。”   在他的眼里,只要药膏有用,别说是一百,一千一罐他也会去买。但陆云泽平时还是挺抠门的,也没什么高消费的爱好,现在就在那儿和这两百块钱过不去了。贺邵承在一旁一边笑一边叠衣服,陆云泽就坐在床上,又抿了抿唇。   “而且……你也用太多了。”   “每次一点就够了呀。”   药膏后来都化成水,他又不需要那么多辅助的药膏……   贺邵承真是一点都不节省。   正在叠衣服的人动作顿了顿,目光抬起时带了点幽暗:“嗯,是有点多。下次……我少用一点。”   他的么儿就像是水做的,确实不需要这些外来的辅助。   气氛一下子有点发热,陆云泽赶忙把药膏扔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去。   虽然家里头不会有别人,但他脸皮依旧很薄,看不得这些用品直接放在外面。现在左边床头的柜子里全是做事用的物品,让他的面颊又有些开始发烧了。贺邵承把衣服放进了橱柜里,抿着笑走到了床边。   “不会有人看到的。”   “万一以后姥爷来呢?”陆云泽伸手给他,让他拉着自己起来了。   “那就去买把锁,备用。”贺邵承又低笑了一声。   他陪着么儿用了一顿午餐,虽然昨晚和今早都闹了一场,但陆云泽今天的身体情况就明显好很多。他心里也还惦记着公司里的事情,最终说服了贺邵承,中午还是一块儿去了写字楼。   李良生正等着他过来呢,一见到陆云泽就把他拉过去开始讨论昨天没聊完的事情,连午休都是直接略过的。贺邵承也不阻止,只是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塞了一个小枕头在么儿的腰后。   “你们继续谈。”他的手搭在了陆云泽的肩膀上,很轻柔地抚了抚。   接着,贺邵承就去了另一间办公室,把正在里面喝咖啡休息的王毅伟叫了出来。   “王哥。”他抿了抿薄唇,“去隔壁喝一杯?”   王毅伟抬起眼帘,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这小子是要谈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他总是不怕的,反正实力在手,因此笑了一下就站起来了。两个人一起往最里面的那间办公室走,是贺邵承和陆云泽的专属办公室。毕竟是boss呆的地方,办公桌、书柜、椅子等等物品自然要更豪华一点,一进去就能感受到一股不同。   “怎么了?”他也不客气,拉过一张老板椅就坐下了。   贺邵承真的去拉开了柜子,拿了咖啡机和咖啡粉出来给他冲,“就想咨询王哥一点……工作以外的事情。”   他把东西都搬到了桌上,顺手将电源线插好,“两杯美式,可以吗?”   “你还需要咨询我工作以外的事情?”王毅伟不禁笑了,交叠着十指坐在椅背上,“行啊,美式就美式。”   贺邵承还没有入座,而是去拿了一瓶矿泉水,对着咖啡机的水箱里加了2cup的量。陆云泽不喜欢喝咖啡,这台咖啡机放在办公室里也使用的不多,现在是终于拿出来用了一次。一瓶咖啡粉,印象里是哪个进口超市里买来的,味道确实格外香浓。   他拨了一些进去,按上盖子,将机器开启。   虽然手里坐着泡咖啡的事情,但贺邵承心里明白,自己只是在酝酿。   “你年少有为,在股市投资里赚了不少钱,现在手里资产也很稳定。云端这一块,我看你也没有做任何风险投资,每一个项目都是稳步推进。”王毅伟把杯子放了过去,浓浓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他其实本来也打算休息片刻的,只是被贺邵承喊过来,才没了休息的机会。   “爱情上,你和陆云泽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顿了顿,笑了,“你能有什么工作以外的事情要问我呢?”   贺邵承坐了下来,神情虽然算不上严肃,也没有早晨那样难看,但依旧见不到轻松。   “梦。”   “王哥,你是斯坦福出来的……见识总要比我多一点。”他双手握拳,抵住了自己的唇瓣,“我想问的,就是梦。”   王毅伟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他们都是比较严肃的人,相对于日常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这种进入了哲学范畴的话题还真的比较吸引王毅伟的注意。他又看了一眼贺邵承,只见对方的眼眸微垂,似乎是已经陷入了思考。   “弗洛伊德有一本《梦的解析》。”他靠在椅背上换了个姿势,刚好咖啡机也已经完工,直接拿过了咖啡杯,抿了一口那刚刚蒸好,没有加一点糖的酸涩苦水,“他认为,梦不是偶然的联想,是人类压抑的自身欲望。”   “我们有主意识,就是现在,你我对话时起主导的思维。但实际上,每个人还有一个无限广阔的潜意识领域,而梦境正是对潜意识的表达。”王毅伟缓缓说着,“有的时候梦里表现出的场景会和现实生活中我们的做法完全相反,比如小变大,大变小,爱人变仇人,道德崩坏……”   “不是。”贺邵承摇了摇头,“你说的很对,但我现在……遇到的,不是。”   “人在身处梦境时无法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这是我可以理解的。但,大部分人的梦境应该只是一个很主观的感觉,对吗?”   “是的,在梦中时不会觉得奇怪,但醒来以后再去回忆,就会发现很多细节都是缺失的,或是无法回忆起很清晰的内容。”王毅伟又喝了一口咖啡,“梦本身就是主观的感觉。”   “那什么样的梦,才会清晰到,所有的画面都一清二楚呢?”贺邵承抬起了眸,呼吸又一次微微发紧,因为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忘掉那些场景的意思,相反,脑海还记得那么清晰。无论是救护车的声音,还是医护来去匆匆的脚步声,还是救援绳索勒过树木的声音……   梦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确定是一清二楚吗?而不是你自己的主观认知?”王毅伟反问了一句。   “确定。”贺邵承的神情很严肃,合拢着的双手也终于分开,换做了在桌面上的轻轻叩击,“光线,风声,说话的声音……一切都很清晰,清晰到我现在还能够回忆每一瞬间的情况。这场梦甚至比我亲自经历过的很多事情还要更加深刻的印在了我的大脑里。如果这一切只是根据我原本的记忆拼凑出来的,但其中出现的一切陌生事物又不能解释……”   “什么陌生事物?”王毅伟有些好奇了。   贺邵承垂了垂眸,拿过了一张白纸,又从笔筒里抽了一根陆云泽平时画设计图用的铅笔。   他的记忆是真的很深刻,因此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画出了那个车标的图案。   他不认识这是什么车,他也没有在上海见过这种车标。如果这一切都是绝对的虚妄,那么车标应该根本不存在才对。笔下简单的将其勾勒出来,他把草稿纸递给了王毅伟,自己则揉了揉眉心。   “就是……这个。我没见过这个车标,但梦里出现的那辆车……确实是这个牌子。”   而王毅伟的神色却是猛的变了。   “这是……BENTLEY……”   他本来还以为贺邵承只是随便聊了聊,但此时却惊疑不定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款车国内还没有,你又没有出国过,怎么可能梦到这款车标?”   贺邵承也没想到。   “BENTLEY?”他低喃着这个英文单词,眉头却是死死的皱紧了,“果然……果然不对。”   他就感觉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噩梦。   他的么儿长相变了,梦中滚落山崖的那辆车也还没有出现在国内市场。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救护车上下来的医生护士,他们给消防员打电话用的手机,是翻盖的……   现在,有那么高档的移动手机了吗?   呼吸猛的一紧,心脏都又一次闷痛了起来。   只要一想到梦中陆云泽惨白的面孔,以及他被医护拉上白布的样子,贺邵承就会泛起锥心之痛,痛彻骨髓。他的面色因为这些思绪再一次难看了起来,而大脑还是在一点一点的回忆着。   消防员说……另一个,肯定不行了。   车上还有人。   贺邵承的手瞬间顿住了叩击的动作,整个面孔血色褪尽:“预知梦。”   “预知?”王毅伟神情凝重,“确实有这种说法。大部分的梦都是对过去记忆的回溯,但也有人坚称自己会梦到未来……”   他还不知道贺邵承都做了什么梦,但光是看对方的面色,就已经能够猜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嗯,我知道了。”贺邵承的情绪已经糟糕到了极点,“谢谢你,王哥。我和你的讨论麻烦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么儿。过两天云端网吧开业,麻烦你照看一下。”   王毅伟看着他,缓缓点头。   他离开了办公室,给了贺邵承一个自己思考的环境。贺邵承的双手则又握了起来,紧到扣出红印的地步。他又一次回忆起了那场梦,从头到尾,一瞬都不落。车上既然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已经确定不行了的人……   么儿会和谁在一起?   他的么儿只会坐他贺邵承的车。   另一个人……是他自己。   对于这样的猜测,大脑一点反驳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泛起了一股“就是如此”的感觉。   贺邵承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就算他长相英俊,也无法抵挡此刻从心口泛起的彻骨寒意。如果这一切都是预知,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和么儿将开着车坠落山崖,一起丧生在某个地方?   他不能接受。   双目紧紧地闭上了,他目前获知的信息还太少太少,必须再多想一些,再多想一些。   出车祸的地方是山……他们在盘山公路上。   就在附近,有一个路牌,上面写着……鼓膳。   鼓膳?   贺邵承绷紧了面孔,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眸。   如今互联网还并不怎么发达,尽管他很希望直接通过搜索获取自己想要的咨询,然而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关于“鼓膳”的答案。如果云端的论坛已经上线,或许他也可以通过论坛咨询一下网友,但此时,贺邵承只能登陆了金山公司开发的bbs,在论坛之中发表了一个咨询帖。   虽然用互联网的人并不多,但现在的论坛用户黏性很高,一天二十四小时泡在论坛里的大把大把。很快,帖子里回复就多了起来,也出现了一个老家是福建的用户——“鼓膳?好像是我家那一座山的名字。”   贺邵承立刻询问,“那请问现在有盘山公路了吗?”   “做梦的盘山公路哦,能有人走出来的泥土路就不错了。我们福建又不是北京,哪来的钱搞那么多东西。”   贺邵承靠在了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   如果这场梦是真的……那它……发生在未来。   一个让他害怕的未来。   或许这可以算作是一种提醒,经过这一场梦,他绝不会去购买BENTLEY的任何汽车,也绝不会往福建的鼓膳山去。或许以后,他都根本不会带着么儿去福建,他们就呆在上海,老老实实地呆在上海。   然而做了这样一场梦,任谁都无法轻易地平静情绪。贺邵承不禁深思,如果这是未来的预知,那他又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在那样一个漆黑的深夜,带着么儿……途经福建。   一整个下午,贺邵承都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神情凝重。   陆云泽还有些纳闷贺邵承怎么没来找自己,之后揉着肩膀回了办公室。腰虽然还有点不舒服,但一直垫着个枕头也有所缓解,目前身体的情况总之还不错。他推开了门,坐在那里的人猛的抬头,看到是自己的么儿时才松了一口气。   “走了?该回家了。”陆云泽看了一眼时间,都六点钟了,“你们院系也应该开始安排期末考试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再过几个月就要大二了……”   “嗯。”贺邵承站了起来,将面前的苦咖啡一口饮尽。他不打算把这场梦告诉么儿,也不希望么儿跟着自己因为这些事情而担惊受怕。随着气息的呼出,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是要期末考了。我让王毅伟帮忙照看网吧的事情,我们之后可以好好复习。”   “行啊,真不容易,上学期都是海绵里挤时间背书。”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大约是坐久了,总觉得肩胛骨稍微动动就咔嚓咔嚓响。贺邵承也坐了许久,此刻便站起身,过来帮着他捏住了肩膀。   “嗯。”微凉的薄唇啄在了那细嫩的耳垂上,贺邵承缓缓地嗅了一口么儿身上的味道,“今年定心复习,公司这里已经稳定了,我们可以稍微休息休息。”   事业固然重要,但对于贺邵承来说,怀里的陆云泽才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金钱,权势……没有一个能和陆云泽去相比。彼此的身体靠在了一起,陆云泽侧过头,唇瓣就被贺邵承轻轻地啄了起来。   他们在办公室里接吻了片刻。   “呜……好了……我都累了。”陆云泽的眼眸有些泛红,过分的深吻让他呼吸都十分不畅,“快点回家,那根玉都放了一下午了,我想把它拿出来……”   “好,现在就回去。”贺邵承都已经忘记了那根玉,现在被一提醒才想起来。   家里的菜不少,今天回去也不需要从菜市场路过。一到洋房,陆云泽就去了浴室,在贺邵承的帮忙下取出了那根药玉。他的身体还有一点点红肿,不过已经没有热辣和不适了。贺邵承将玉拿下去冲洗,洗干净之后又放在了一旁,等待着下一次的使用。   当夜,彼此都冲完澡,一起坐在床上。   陆云泽被贺邵承抱在怀里一点一点的亲。   他们说好了今晚不做,贺邵承也知道自己要节制,不能过分欺负么儿,只顾自己享受,不管对方的身体。但他还是想要不断的确认这个人在自己的怀里,而非冰冷地躺在担架上,被医生用一张白布遮掩面孔。   薄唇啄在了耳垂上,陆云泽忍不住地又“呜”了一声。   “贺邵承……”   “嗯。”他低哑地应声,却不愿停下这样的亲吻。   陆云泽被他从头亲到了脚。   贺邵承对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嫌弃,连小脚趾都捧起来吻了,又含住趾腹,仿佛是含住了一粒珍珠。陆云泽的脸颊泛着红,耳朵也泛着红,最后被抱进怀里休息时已经浑身都软了,只能依偎在对方的臂膀中。   他也是真的累了,被亲完全身后,身体得到了极大的放松,直接就闭上眼陷入梦乡。而贺邵承却还有些难以入眠,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害怕再梦到那个场景。   大脑隐隐作痛,他皱着眉,尽管思绪繁重,但最终也还是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   仿佛那一场梦境只是他的错觉,他再也没有梦到相关的内容。尽管贺邵承心中依旧充满警惕,但不得不说,这样连续的宁静让他至少得以回归正常生活。陆云泽也只是感觉那一天贺邵承的情绪有点奇怪,之后就又好了。   日历又撕了一页,他们已经进入了六月,再过几天就到六月中了。   一盒子药膏已经用了一半,还是后来减少了用量的成果。   他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床头还放着一沓历史系的教材。   “你……你别乱来!”陆云泽气喘吁吁的,“我在复习呢,你不需要背书,我还要背书的!”   贺邵承搂着他,用脸颊去贴了贴么儿的耳朵,接着又在那秀气的耳朵尖上咬了一口:“嗯,你继续背,我陪着你。”   “呜……你这样我怎么背呀……”陆云泽蹙着眉,手指捏紧了床单,之后又只能松开了。   他们两个已经考完了英语、数学、思修这种大家都要上的课程,现在就是各自的专业课。贺邵承是真的不慌,估计考试前随便翻一个小时的书就够了,可他这里都是实打实的文字内容呢!   脖子上又被咬了一口,他的爱人果然就是头狼……   “又啃我……别留印子。”   贺邵承只是用牙关轻轻地磨了磨么儿细腻的肌肤,接着就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那层红痕,“嗯,不留印子。”   “我在报纸上看到……脖子的位置,不能吮,那里有个颈动脉窦。”他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吮了之后可能会出现供血障碍……但这样咬一咬,应该是可以的。”   “你,你又不是狗……”陆云泽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别闹,现在才八点钟呢,你起码让我再看一个小时的书。”   “嗯。”贺邵承答应了。   陆云泽就趴在床上,他的课本也已经写满了笔记,这会儿复习起来重点分明,就是要再多背两遍,加深一下印象。如果考得好的话,下学期应该还能拿个奖学金什么的,只是现在的奖学金也没有多少钱罢了。   他一边看着自己的笔记,脑海里则是不禁想起了点别的事情,扭头又瞅了一眼正在亲自己脖子耳朵的人。   “贺邵承,我们以云端公司的名义,给学校捐一笔奖学金好不好?”   上辈子,他就是拿到了贺邵承资助的奖学金呢。   现在大多数人家庭条件还不怎么样,从城市里出来的学生还好一点,农村地区考来的那就是一穷二白,吃饭都要算计着。他自己也体会过那种穷困,此刻便很想帮助帮助别人:“可以设立农村地区指定奖学金,按照成绩来奖励……也不需要给很多,让他们在食堂吃得起饭就行。”   “可以。”那些钱对于贺邵承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他一边啄着么儿的发丝,一边又抚摸住了他的手,一点一点的扣住了,“这种小事,你决定就好。”   “嗯,还能给我们公司打打宣传,之后吸引毕业生过来应聘……”   其实就目前而言,云端根本不缺乏应聘者——他们公司的待遇非常好,福利也非常到位,不用提王毅伟李良生这种骨干,就算是新进来的员工,待遇也比普通的企业要好上许多。相反,是云端在挑选人才,选择性地吸纳进自己的团队。   贺邵承又低喃了一声“好”。   最近云端的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论坛终于开发,第一天的用户量就达到千人,整个论坛里热热闹闹,全是各种聊天交友。而云聊的会员收费系统也已经上线,只要充值会员,就能获得头像特效,昵称特效,VIP勋章等等特权。他把陆云泽早期用Visual Basic写的几个小游戏改了改放了上去,一边和人聊天就能在边上一边打发时间,反响也颇为不错。尽管话费充值的方式让他们在和电信局签订合同时不得不让利许多,但至少就目前而言,云聊已经成为公司重要的进账项目之一。   至于云端网吧,则是直接成为最火热的地方。   他们自己手里就有云端新闻网,当然不介意通过自家网站进行宣传;开业之前,王毅伟还安排人在门口弄了点横幅宣传,又印刷了一点扇子过去分发。在天气逐渐开始炎热的夏季,发扇子这种事情可比发传单有效多了。人们拿着扇子回家,回家之后再给家人看看,很快,上海市市民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复旦大学门口开了一家“网吧”!   这可是个新奇的东西,开业当天过来围观的人都不少;连本地的报社都安排了记者过来进行采访。   计算机的成本颇高,还要算上店铺费,电费,网费,水费,保洁费用,职工工资等等……若不是贺邵承不在乎那点钱,上网的费用绝对能高到让普通人进都不敢进的地步。云端网吧最终定价是7元一个小时,虽然也不便宜,但当天直接占满。五十台机器前都坐着客人。计算机里也已经内置好了魔兽世界等单机游戏,云聊、云端新闻网、云端论坛更是全部有图标,直接放在桌面。   网吧二十四小时营业,二十四小时里起码要有十二小时坐满了人。   打游戏的当然不少,但毕竟是开在复旦门口,还是有不少学生过来用网络查询资料的,总体来说气氛不错,并没有像后世的网吧那样乌烟瘴气。陆云泽和贺邵承虽然主要还是在公司里呆着,但在学校上课时,也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开的这家网吧让更多的人认识到了计算机,认识到了互联网。   人们已经开始不满足于目前获取信息的狭窄方式了。   一切都在越来越好,贺邵承需要操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少。这段时间,考虑到进入了期末考试周,他也没有再拉着么儿往公司里去,直接把事情全都交给王毅伟和李良生,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电话联系,反正他们是要复习备考了。不过很显然,真正在复习的只有陆云泽一个人。   贺邵承搂着怀里的么儿,又是亲吻又是吮咬。   他深爱着面前的人,这样的亲昵对他来说就如一日三餐那样必需。他握住了陆云泽的手,就算屋里已经开了空调,彼此的体温还是热得厉害。   陆云泽一开始还能艰难地看看书,但接着就无法集中意识,只能扁扁嘴把书本阖上,扔到了一旁去。   他艰难地撑起了胳膊,终于把一直抱着他的贺邵承给推开了一点。   “药准备好了?”脸颊气鼓鼓的,他是实在被撩拨得受不了了,才不是自己意志力不坚定。   贺邵承抿唇低笑:“都好了,就在冰箱里,之后直接喝。”   “你当时……买了三十包,对吧?”陆云泽又红了红面颊,“现在还剩多少?”   “好像……还有十二包?”贺邵承也不是很确定,“没事,老中医把方子写给我了。我明天就去找一家医馆再抓一些。”   存个一百份再说。   陆云泽脸颊一红,都不好意思计算他喝药的频率了。   他又软绵绵地瞪了贺邵承一眼,接着终于和他一块儿放下了蚊帐。现在天气热了,偶尔一场雨下过,也有孵化出来的蚊子进来作乱,因而贺邵承早早地就将蚊帐挂了起来。卧室里只留了一盏床头灯,也没全开着,灯光泛着暖洋洋的一层昏黄。   贺邵承又一次搂住了自己的么儿。   “对了,我们云端也组织一次体检,怎么样?”他的神色很正常,语气甚至带着一点笑意,仿佛只是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他们也老是加班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行啊。”陆云泽的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指腹微微压紧,泛着一层白。但只要松开,血色又会瞬间涌上。他的胳膊也很白很细腻,肩头更是圆润,脖颈的曲线比女孩子们还要好看几分。   “到时候,我们也一起去,顺便做个体检。”贺邵承没有忘记梦中医生的那一句话,在那场梦里……他的么儿,是心脏骤停。   他要把所有可能的危险都掐灭在襁褓之中,“好久没体检了。”   “唔……嗯,都听你的,都听你的。”陆云泽这会儿已经是最乖的状态了,说什么都是点头。 第132章 贺邵承的情绪   今年的期末考试是错开来安排的,差不多两三天考一门,所以复习起来也轻松不少,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紧凑地压在一起。陆云泽本来还以为贺邵承只是随便提了一句,结果他才考了两门呢,云端那里就通知统一体检了。   刚好是个他和贺邵承都不用考试的日子。   他被欺负了一晚上,一点都不想起来呢。现在天气热,他们的被子就是一层很轻薄的蚕丝被,陆云泽也没有全盖着,这会儿就用胳膊和腿夹住一团,白皙的肌肤全都露在外面。贺邵承则已经起床了,在一旁扣好了自己衬衫的扣子。   “么儿,该起来了。今天我们要去医院做体检的。”   陆云泽抱着被子蹭蹭,又含糊的“唔”了一声。   他是真的不想起,这会儿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喊着困呢。要是之前他和贺邵承还处于纯洁相处的阶段,他睡得早也不至于这样;但现在他们天天都有夜生活,昨天十二点才被抱着喝药,现在早晨七点就喊他起床……   旁人都说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但他是真觉得自己这块地每天都被犁得不像样,离坏掉就差那么最后一点点的距离;而贺邵承这头牛……干完活都精神奕奕,让他熬一个通宵都不是问题。   “么儿,乖,起床了。”   “能不去嘛……”陆云泽艰难地睁开了一丝眼睛,嗓音还带着没睡醒的那种软绵和沙哑,“我真的好困呀……我们两个,还年轻着呢,肯定不会有毛病的……就不去了吧?”   “钱都交了,不去不就浪费了?”贺邵承看着么儿冲自己撒娇,唇角就不禁多了分笑意。   若放在平时,陆云泽这样躺在床上求他,他肯定早已直接答应;但是今天的体检却绝对不行。知道么儿一个人估计起不来,贺邵承便弯腰下去抱他,还顺便在那柔嫩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你再闭着眼睛睡一会儿,我帮你穿衣服。”   陆云泽吸吸鼻子,觉得还可以接受。   他闭上眼睛继续睡,然而当贺邵承把手放到他睡裤上时他就整个人都激灵了。也是,现在每天早晨,在穿衣服之前,他还得先把那根药玉拿掉呢!虽然也被对方照顾了很多次,但这种事总是让陆云泽羞耻至极——在做那种事的时候看两眼就算了,大白天的还要脱掉裤子!   贺邵承却一点额外的念头都没有,十分娴熟地将那药玉抽出,接着又给么儿涂抹了一点药膏上去。药玉上此时也沾满了粘液,床头直接就有纸巾。他伸手抽过一张将其裹起,接着才放到一旁,又帮么儿把裤子套好。   陆云泽再困,这样一通“照顾”下来,也只能醒了。   他被贺邵承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坐在床边伸胳膊让对方给自己穿衣服。两个人如今都是同款的衬衫,就是在同一家店铺里买的,除了大小不同以外,其余全都一样。套好之后贺邵承还要给他扣扣子,但陆云泽已经低着头再那里一个一个扣了,大约是还没睡醒,他的面颊泛着一层闷在被窝里的那种粉,就像是一只刚刚成熟的水蜜桃。   贺邵承的呼吸略微顿了顿,接着又恢复了正常的频率。   大约是刚起床,陆云泽还有点鼻子不舒服,过去擤了一下鼻涕才套上裤子。   现在天气也热了,他是不爱穿袜子的,但贺邵承总要给他套一双轻薄一点的小棉袜,此时便从抽屉里拿了袜子出来,蹲在地上让么儿把脚伸过来。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自己伸手去穿,然而脚踝却是被对方的大掌一把握住了,直接拉到膝盖上。   “我自己可以……”   “我帮你。”贺邵承拉着那脚丫,又低下头去啄了啄。   这样的动作彻底让陆云泽乖了,老老实实地把脚给他,让他帮自己穿好袜子。两个人此时都换好了衣服,贺邵承还顺手把卧室里的被子叠好了,接着才陪他一起去浴室刷牙洗漱。   “体检里面包含抽血,我们不能吃早餐。么儿,你忍一忍,体检完了就去吃蟹黄汤包,好不好?”   陆云泽一边刷牙,一边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他咕噜咕噜的刷着,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忽然想起了当初他自己逼着姥爷去做胃镜的事情。当时的姥爷好像就是这样不情不愿,而他在边上一直哄着。心里还是有些纳闷,毕竟他们也好长一段时间没体检了,身体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他隐约觉得贺邵承似乎有什么念头,但看着对方自然平静的表情,他又找不出什么证据。   算了……就只是体检而已。   擦完脸,又擦完了霜,他就跟着贺邵承下了楼,一起上车前往医院。   这次的体检是自行前往,不过约了个七点四十集合的时间,因此他们到时云端公司里的其他人也都到了。公司好歹也接近三十个人,所以医院那边安排了一个护士,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张体检单。   一般来说,体检的项目分为物理检查和化学检查。物理检查就是心电图、胸片、腹部彩超;化学检查则是验血、验尿。其他人的都挺普通,就是一套基础的职员体检,偶尔有特殊需求的可以额外做。但陆云泽低头看向自己的那一份——他这个……怎么,这么多?   他又看了一眼贺邵承的单子,一样。   “啊……我们,有必要做这么多吗?”和其他人的项目差的有点多,好多流程也不能一起走,这会儿别的职员都已经出发了,而他们两个却得单独行动,“我们两个身体不都挺健康的么。”   “顺手就报了最全的。”贺邵承哄着自己的么儿,同时带着他往抽血化验的地方走。来医院体检第一步都是这个,抽完了血之后就能稍微吃点东西了,“报都报了,就全部走一遍好了。”   “行……行吧。”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   医院抽血的窗口也多,他们两个到了之后基本没等,直接就遇上了的空着的位置。体检单子递过去,小护士拿过勾了一下,接着就让陆云泽把袖子捞上去。因为验的不止基础血常规,还有血凝血沉等等,陆云泽坐在那里被护士抽了两管血。小护士也是刚毕业,看到这样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还挺高兴和他多聊两句,一边抽血一边夸他胳膊白,比姑娘们的胳膊还好看。   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抽完了血之后用棉球按着针口,而与此同时,在隔壁窗口抽血的贺邵承也站了起来。   贺邵承扫了一眼那小护士,走到么儿的身边,用自己高大的身材将人完全护住。   “走,先去心内科吧。”   小护士一愣,总觉得另外这个帅哥有点凶。   他刚才楼下顺手买了两个面包,此时就先给了么儿一个,让他垫一垫。陆云泽“噢”了一声,乖乖接过,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往心内科的楼层去。他本来也没在乎胳膊上的针眼,反正过一会儿肯定能好,但按压时间不够,血空没凝好,过一会儿倒是自己往外溢了。   两个人站在走廊,贺邵承又皱起了眉,板着脸给他多按了一会儿,一直到那针眼再也不冒血之后才松开手。   “那个护士,技术不行。”   “啊?哪有,是我刚才没按到位。”陆云泽失笑,见左右没人,伸手轻轻地在贺邵承掌心挠了一下,“她刚才和我聊天,你吃醋了?”   贺邵承抿着唇不吭声,答案再明显不过。   看到贺邵承吃醋,陆云泽还有些惊奇,瞪圆了眼睛“哇”了一声,接着就笑得更开心了。他这会儿也不嫌弃体检单子项目多了,一边笑着贺邵承一边往心内科去,做心电图之前还一直叨叨:“都要做心脏超声了,还做心电图干什么呀……”   不过钱都交了,也只能做。   他进去解开了衬衫,胸口吸上一个个导联,手腕脚腕还要接。   做心电图都是这样,等会儿贺邵承也得解开衬衫躺下做。但或许是这个场景太像梦中陆云泽被护士围着做心肺复苏的样子,贺邵承又不禁皱起了眉,在一旁紧盯着医生的动作。   机器操作也很快,一会儿就好了。陆云泽的面孔和梦中的模样完全不同,一点都不苍白,还挺精神的,下来之后就站在边上把衬衫又扣好了。   “单子隔壁拿。”   医生挥挥手,又让贺邵承躺下来了。   隔壁有个小房间,专门有医生在那里读心电图,有毛病的就写上,没毛病的写个“窦性心律”。两个人的单子是一块儿出来的,贺邵承不懂医学,看到上面的四个字还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然而接着就被医生打发走了。   “年轻小伙子,健康得很呢。这就是正常心律啊。”   他垂了垂眸,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心电图的单子被夹进体检单,他又陪着么儿往后面的流程去。心内科这边的检查是最重要的,然而他们两个实在是太年轻了,平时也注重运动,怎么可能有心脏在这方面的毛病呢?虽然说患者选择什么样的体检是患者的事,但看到他们两个的项目单子,医生也不禁砸了咂嘴,评价了一句“钱多烧得慌”。   贺邵承神色不变,他就是钱多。   一套体检做了一上午,不少项目都是直接出结果的,全部没问题;那些要之后才能出结果的东西估计也没事,总之两个人都还年轻,身体倍棒。   至此,那场梦带给贺邵承的所有不安彻底消失。   尽管他依旧充满警惕,对于BENTLEY这个牌子的轿车绝对不会去购买,而福建这个省份他也绝对不会前往;但是,这场梦不会再让他心神不宁,连原本应该集中的注意力都被强行分散。   公司里的其他人早就走了,陆云泽摸了摸自己饿扁了的肚子,一边上车一边和贺邵承叨叨:“你说要带我去吃蟹黄汤包的啊……这么多体检也太麻烦了,下次别弄这么全的了,很多都没必要啊。”   “嗯,下次不会了。”贺邵承带着笑意点头,在启动引擎之前还侧头过去啄了一下么儿的脸颊。   如今上海市的轿车数量依旧不多,他们驶出了停车场,一路都不堵。心里那最后一口浊气也吐了出去,贺邵承此时的心情十分不错。他驱车去了那家常去的蟹黄汤包店,轿车停下,店老板都认识他们了。   “来了哟!坐这里,这桌刚擦干净!”   陆云泽的脸上带着酒窝,拉着贺邵承就过去坐下了。   “我们点三笼,好吗?这家店的酸辣汤不错,我再要个酸辣汤就行,你呢?”他翻阅着菜单,“像上次那样给你点一份什锦汤泡饭?”   “可以。”贺邵承抿起了笑,喊服务生过来时还特地叮嘱了一句,“酸辣汤不要太辣。”   陆云泽眨眨眼,刚想说这家店本身也不会有很辣的辣椒,他们都吃过多少次了。但看着贺邵承眉眼中的笑意,他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耳根瞬间红了。   这家伙……现在天天都想着那档子事呢!   也不怪他冤枉贺邵承,吃完了饭,说起来就该回家复习了,而贺邵承却是直接驱车去了一家中药馆,按照之前武汉老中医的方子,让对方配六十份出来。家里那三十份早就用完了,上次贺邵承还来补过,不过当时医馆有个药材缺货,最终只给配了十五份回去。虽然十五份才用了几份,但家里存货太少,他总是不大安心。   医馆抓药的学徒看不懂这个方子,反正有顾客来,他抓就是了。这回医馆里药足,六十份药材全配好了,一大袋子沉甸甸的。贺邵承特别坦然地去付了钱,接着又把一大袋子中药拎起,放到了轿车的后备箱。   陆云泽的面孔已经烧得不像样子了。   “你……买那么多!”他小声骂着,“这也太多了!家里明明还有十几包呢!”   “总要用的。”贺邵承低笑了起来,若非现在要开车,他恐怕早就把么儿搂进怀里抱着哄了,“考完了试不是还要回平县去看姥爷么?现在多买点也好带回去。”   “回去了还煮药,姥爷会怀疑的。”陆云泽咬了咬下唇。说起来不做就是最好的办法,曾姥爷也就没有可怀疑的对象了,但是……要真的和贺邵承一点都不做……他自己都狠不下这个心。   “就说是肠胃不舒服喝的药。”贺邵承已经想好了理由,“没事,你还有三门要考试呢,先好好复习,别的都不去想。”   陆云泽明天就要考试,也确实没工夫多想什么。早晨被拉着去体检,如今又吃饱了饭,他这会儿早就困了,一到家就回了卧室,趴在床上睡个午觉。贺邵承自己是不困的,但他也习惯了要陪着么儿,因此便一起跟着躺了下去。   空调开着,他并没有把温度打得很低,还给彼此的身上盖了一层小毛毯。   陆云泽终于躺回了被窝里,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虽然他很想睡到晚上再起来,但明天早上九点钟要去考试,他也没敢真的睡很久。闹钟设了一个小时,都不用贺邵承喊他,陆云泽听到闹铃就自己撑着胳膊坐起来了,揉着眼睛和贺邵承亲一下,接着就去桌边开始继续背书。   贺邵承舍不得打扰他,只是下楼给么儿泡了一杯凉茶。   “不用背太多,别伤了嗓子。你之前已经复习得很好了,老师也不会怎么为难你们的。”   “嗯……我知道的。”陆云泽已经清醒了,接过凉茶喝了一大口,同时又瞅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小声低喃,“可是你成绩那么好……我要是不努力复习,岂不是没法和你站在一起……”   虽然嘴上总说着大学成绩不重要,但陆云泽心里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像初中高中那样,和贺邵承并驾齐驱的。上学期他是专业第二,和专业第一之间差距并不大,说不定努力努力就能上去了。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浪漫。   贺邵承怔忡地看着自己的么儿,心口又涌出一股暖意。   “嗯,好。”他弯下腰,在爱人的侧额上又啄了啄,“你肯定可以的。下学期我们一起拿奖状,嗯?”   陆云泽又仰起头,和贺邵承稍微接吻了一会儿。   他的唇瓣上还沾着凉茶的味道,特别清淡,但也特别让人欲罢不能。两个人亲吻起来也总是会忽略时间,晚上在床上抱着亲半个多小时都是常态。但此时么儿要复习,贺邵承便也没有放纵自己,只是稍稍品尝了一下那两瓣带着丝丝甜意的唇。他垂着眸,又稍稍吻了吻么儿的唇珠,直到身体开始微微发热时才分开。   “我去隔壁,不打扰你。”他打算一个人去书房。   “不用,你就在这里陪我好了。”陆云泽还是喜欢有贺邵承在他身边的。他被亲吻完,呼吸都带着些喘,“你也别真的就考前看一眼,和我一起复习。”   被么儿这样说了,贺邵承便真的坐下来,拿过书本在一旁翻阅。   陆云泽在边上小声地背诵,他也不觉得吵,反而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忙多了公司里的事,前段时间又被那场梦烦心,他倒是许久没有这样定心过了。   他又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只见么儿似乎根本没什么变化,还和当初高中时的模样差不多。但细细地去看,又能感觉到些许不同——他的么儿,已经被他疼过了。   这种感觉很难言喻,但贺邵承如今就是看得出来。   唇角又一次扬起,他又将目光落到了自己的专业课课本上,拿过笔在上面简单地勾画了几个重点。   之前好歹已经有复习过,所以陆云泽目前也不是很紧张。他小声地把书全部读了一遍,读完之后大脑里就记忆得差不多了。贺邵承看了一眼时钟,见已经差不多到时间,便下楼去厨房,拿上围裙,开始给么儿做饭。   药材当然也顺手拿了一包。   陆云泽嗅到空气中的那股中药味,现在都已经没脾气了。   每天煎药就每天煎药吧……只要今天贺邵承别折腾太久就行。   贺邵承也是知道么儿要考试的,今晚也并没有多么过分。折腾结束,陆云泽已经彻底没力气了,浑身都汗津津的,喝完药放好玉之后就睡了过去,一点失眠都没有。其实做这种事,除了爱侣之间愉悦以外,也很能提高睡眠质量。他抱住贺邵承的腰就陷入了深眠,八个小时后直接自然醒。   早晨六点,陆云泽就穿好了衣服,简单的洗漱了一把,坐在书桌前最后温习一遍。   贺邵承也不打扰他,在厨房里把米粥炖上,自己则去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他运动结束,身上都出了不少汗,随便拿过一条毛巾擦了擦,接着便去厨房里开始做陆云泽喜欢的葱花饼。七点半,他才上去喊了对方,先吃一点早餐。每次考试之前,他们两个都是喝的米粥,从不会去外面的早餐店吃东西。虽然大部分早餐店也都是干净的,但万一吃到了什么受不了的,考试期间闹肚子也是麻烦。   喝完了米粥,陆云泽就收拾收拾准备去学校了。   “你今天下午要考试呢,等会儿你去图书馆复习复习。”他坐在车上,此时也不看书了,就只是和贺邵承温声说话。   贺邵承“嗯”了一声,“我知道,不过图书馆不一定有座位了,我就去你们考场隔壁。”   因为停车次数多,他如今也是直接缴了一整年的停车费,门卫并没有再卡,看到车牌就让他进去了。轿车停在教学楼的后面,他拔出钥匙熄火,同时和陆云泽一起下车。过去,贺邵承还在学校里有着不少传言,尤其金融系本系的女生更是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但如今他一直戴着手上的那枚戒指,时时刻刻告诉别人自己已经订婚的事情,这些背后的讨论便终于歇了。   陆云泽的戒指正挂在他的胸前,因为放在了衬衫的里面,别的人根本看不见。   他上了楼,教室里已经有不少同学在那里最后突击,看到泽哥过来那是立刻希望分享一下重点。说起来大家都是一起上课,也有不少认真的同学把课本上记得全是笔记,但陆云泽对重点就是有一种直觉,他用红笔标注的地方百分之八十都能考到。   “泽哥!!救命!!给看一眼吧!!!”   “好好好,这本是我整理出来的,拿去。”陆云泽笑着把自己的笔记扔了出去,自己也找个空位坐下了。   贺邵承在门口又看了看,见他已经被身边的同学包围,才独自去了隔壁的空教室。   现在的天气已经热了,教室里也有电风扇,但要求空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贺邵承独自坐在椅子上,脊背又出了点汗,但并不影响他的情绪。他低头看着东西,但却并非自己专业课的书本,而是公司那边关于“云聊”近期的用户反馈报告。看了片刻,他就从包里拿出了那只英雄钢笔,在边上批注勾画了起来。   一个小时其实过得很快。   陆云泽这回提前了十分钟交卷,交完卷子就来找贺邵承了。   对比人满为患的图书馆,其实教室这里还挺空的,尤其是高楼层。整个隔壁目前都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在自习的同学,而他只是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贺邵承身上。   他的贺邵承人又高,长得又帅,坐姿还挺拔,当然特别瞩目。   陆云泽的脸上露出了酒窝,见他还没抬头,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绕到他的身边——他戳了一下贺邵承的肩膀。   对方猛地抬头。   他确实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份报告上,思索着下一步的改进方向,此时肩膀上被忽然一戳,他还以为是什么陌生的同学,眉头跟着就皱起来了。毕竟铃声还没响,么儿那边考试应该还没结束才对——但他一抬头,对上的却是陆云泽带着酒窝的面孔。   “我好考啦。”他用气音说着,以免吵到了教室里其他在自习的同学,“你在看什么?好认真哦。”   贺邵承的眉眼顿时柔和了。   这是他的么儿。   他们都穿着同款的白衬衫,只是贺邵承习惯西裤,陆云泽今天套了一条牛仔裤罢了。然而这样的搭配再加上彼此不同的长相,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一模一样的衬衫了。陆云泽的面孔很白,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温柔,让贺邵承不禁有些想要吻他。   但他还记得这是教室。   “提前交卷了?”他把自己手里的这份文件给么儿看,同时将钢笔盖子盖好了,“那好,我们回家吧。中午也没必要呆在这里。”   “来都来了,去食堂吃个饭?”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走到食堂去估计就刚好十点出头,他们学校的小炒这个点也开张了。陆云泽看了一眼那份文件,现在上面已经写满了来自贺邵承的批注。   他和贺邵承的意见一般情况下都是完全相同的,也没什么需要他来修改的地方。他只扫了一眼,就不关注上面的具体内容了,而是欣赏起了对方那一手好字。钢笔写字确实会有一股圆珠笔写不出来的风骨,而贺邵承的字又极为挺立,横平竖直,撇捺更是如一把长刀斜落在地上。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人。   唔……这么好的字,这么帅的人,都是他的。   陆云泽脸上的酒窝更深了几分。   上午他考试,贺邵承都过来陪考了,下午轮到贺邵承考试,陆云泽也当然不可能在家睡觉。不过刚来教学楼,才坐下没多久,就只看了三个章节的重点,他就听到隔壁有人出来了。陆云泽抬起头朝门口一看,果不其然——“我考完了。”贺邵承抿着笑站在那里,“走吧。”   依旧是二十分钟。   陆云泽也习惯了他的速度,收拾好书包走出了教室,走之前还看了一眼他们金融系这门课的考场,只见其他同学都还老老实实地坐着呢,“你写试卷也太快了……”   “不是论述题,就比较容易写。”贺邵承帮他拿过了包,很习惯的背到了自己身上,“你还有两门,我还有一门。这个星期就能结束了。”   “嗯,考完试回家先看看姥爷吧,我听姥爷说市里现在也开始办拨号上网业务了。”陆云泽跟着他一起往楼下走,“这样回去以后也能联网工作,有什么事处理得都很快。”   “嗯,公司里有王毅伟在,也不会出什么特别大的问题。”贺邵承踏下了最后一层楼梯,路过教学楼门口的小卖部还进去拿了两瓶冰汽水。   彼此身上都有些出汗,现在喝到冰汽水简直是舒服透了。陆云泽直接闷了一大口,接着就有一股二氧化碳从他的鼻子里冲出来,让他不禁甩了甩脑袋。贺邵承在边上低笑,结果自己也是一样,不得不咳嗽了两声遮掩失态。说起来也已经成年了,都是大学生,但喝汽水的样子和当初在平县念初一时一点区别都没有。   “我还记得那会儿,你自习课都跑出去给我买汽水。”陆云泽笑眯眯地往车上一坐,车里的空调打开了,冷风吹拂在身上,再加上冰凉的汽水,夏天的燥热顿时散去。   贺邵承也又笑了一声:“嗯,平县初中的小卖部里还有袋装的绿色汽水,我看别的同学喝完舌头都变绿了,我就一直没敢买给你。”   “啊,那个……我记得。”他又抿了一口,喝完之后还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确实是色素和糖精勾出来的碳酸饮料,但如果放在冰柜里冻上,当碎碎冰吃还挺不错的……哎,这样一说,我觉得我们家里也该批点冰棍了。”   贺邵承打着方向盘,将轿车驶入正路,“稍微批一些,但也不要买太多。我怕你吃了身体不舒服。”   毕竟他们亲密都是从后门走,对于陆云泽的胃肠,贺邵承如今也十分注意,吃冷的,吃辣的,他都仔细盯着,在心里记住每次的频率。陆云泽还没往这个方面想,只是靠在副驾驶座上舒舒服服地继续喝汽水:“没事的,我身体不是很好么,昨天体检的结果也挺好的。”   他们说着闲话,轿车到底是停在了一家冷饮批发店门口。   陆云泽心满意足地拎了一袋子冰棍雪糕回家。   期末考试虽然有些烦人,但这样一门一门考试,一门一门结束的感觉也挺好的。陆云泽又看了一会儿书,复习复习课本,和贺邵承再吃个晚餐,收拾收拾就上楼洗澡去了。   他们虽然有了夜生活,但也不是一回卧室就搞夜生活的。此时,陆云泽就正坐在床上,让贺邵承躺在自己膝盖上,帮他认认真真地采耳。   “有一小块……”他打了个手电筒看着,小心翼翼地用木耳扒将里面的碎屑采出来,然后再将耳扒擦拭干净,用羽毛刷轻轻地帮对方扫整个耳廓,“好了,挺干净的,你也是个干耳朵。”   贺邵承枕着么儿的膝盖,耳朵这个敏感的地方还被温柔地扫着,让他的身体此刻极为放松,“干耳朵?”   “嗯,有的人的耳朵就很油,掏出来的不是这种干片。”他继续轻轻地给贺邵承扫,还挺喜欢看着对方躺在自己怀里的。   左耳被照料妥帖,贺邵承的呼吸已经开始绵长,几乎要在么儿这样的按摩下陷入睡眠。但他右耳还没采过,陆云泽此时便小声喊他,让他翻个身,换另外一边来采。   卧室里的电视机也开着,里面的新闻节目是重播的,主持人正在讲着本地一些新规划新政策。就在气氛一片和谐宁静时,贺邵承的手机却响了。   “嗯?有人给你打电话。”陆云泽一愣,疑惑地伸手过去,把手机拿过来了。   他们晚上一般不会有什么电话,现在公司里加班的频率也逐渐降低,今天应该是没人在继续上班的。不过看到来电显示,他就反应过来了。   是网吧那里的负责人。   贺邵承也不继续躺着了,而是坐了起来,伸手接过了自己的手机。   他皱着眉,心情有些不虞,毕竟刚才自己和么儿的气氛那么好,他一点都不希望这份亲昵的时光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断。但他也很快就收敛了那一份不虞,恢复了平时工作的态度:“喂?”   “贺总,我这里……遇到一个情况。”网吧开业也一段时间了,但负责人还是头一次遇到,只能打电话给老板请示,“之前算账总觉得有点对不上,我们好好的查了一下,发现有个高中生……”   “嗯?高中生?”   “对,在我们网吧里偷上网。”   他们的电脑都是有自动计时计费程序的,说起来根本不会有偷上网的可能性。但那边管理员也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用词,只能和老板解释:“他篡改了程序,让31号机的后台计费变得特别特别慢。我们也没注意到,就让他偷用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网……现在查监控看,他已经偷上了十多天了,每天早上八点过来,到晚上六点才走。”   贺邵承又一次皱起了眉。   陆云泽在边上也都听到了,还错愕了一下,没想到现在就会出现这种破解网吧网管程序的人。这个年头能摸到电脑的才多少人?他们公司想招聘点程序开发员都十分艰难,现在却居然有一个高中生,把他们的网管系统给破了。   “我们觉得他明天估计还会来,贺总,你看怎么弄?直接打电话报警吗?”   “对方是高中生?”   “对,每天都穿着校服来的。”   贺邵承又垂了垂眸,“算了,你先别报警,明天我去看看。毕竟还是个学生。” 第133章 采耳   他挂了电话,陆云泽立刻就凑过来询问情况,听着贺邵承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也思索了一会儿:“算了,也确实别报警,还是个高中生呢。明天稍微教育教育,再让公司把程序加固一下。”   “嗯……不过,我很好奇。”贺邵承也不在乎那点钱,此时便也没有任何的愤怒,反而对那个学生生出了些许兴趣,“虽然公司当初编写这个网管系统,也确实没有对程序进行加密。但是,一个高中生……就能这样轻易地篡改,还保证系统没有反馈异常……”   “我想去见见。”   陆云泽眨了眨眼,露出了自己的两个小酒窝,“那行,明天我们两个一块儿去。”   因为手里资产雄厚,遇到这点事情,他们两个还真的一点都不生气,聊了聊之后就把这个话题放过去了。他又让贺邵承躺在了自己的怀里,不过这回换成了右耳朝上。耳道是弯的,因此要看的时候还得拉着耳廓微微地往后上方去。   陆云泽的动作很轻柔,一点都没用力,仔细地看了看之后才看到了一点东西,再地用木耳扒小心地将那细碎的耵聍弄出来。   刚才贺邵承还是对着外侧躺的,此时他就面对着自己的么儿,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气。   是他们常用的那一款沐浴露。   耳朵清洁干净,陆云泽便将起收好,重新拿起了羽毛刷,一边温柔地给他刷着,一边小声叨叨:“不过我们公司也确实大意了,现在会搞互联网的人还不多,以后万一遇上了黑客呢……”   “黑客?”   “就是把网站或者程序黑掉,让它没法正常运行。”贺邵承的耳廓也很耐看,耳垂不大,但摸摸还挺厚实。陆云泽拿着羽毛刷来回打转,接着又刷到了他的脸颊上,让他享受一回外面的精品采耳,“要是遇上了这种人,那还挺麻烦的……”   “能让程序没法运行?”贺邵承闭着眼睛,刚才被打断的一点不虞终于散了,身体也又一次放松了下来。   羽毛很轻柔,但耳廓这一块就是敏感的地方,这样轻轻的触碰着,就能泛起那种无比舒适放松的感觉。也难怪自古以来,采耳就是一种享受,甚至还有专门的采耳手艺人。   但他不会去外面的店,更不要别人动他耳朵。他只会在家里,让么儿亲手帮他采耳。   “嗯,很简单,好比我用编程语言写了一个死循环的程序。一旦运行电脑就卡死了,而主机还会拼命地烧……当然,这还只是程序编写出bug导致的一种情况。”   陆云泽伸手过去揉了揉贺邵承的耳垂,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平时贺邵承也喜欢亲他的耳朵了。这一块小肉又软又好摸,还温温的……   “如果有人窜写了恶意程序那就更糟糕了,互联网虽然连接了彼此,但是也给了一些坏人可乘之机。要是某个程序自带删除系统文件的设置,而我们公司的电脑下载了这个程序……”他叹了一口气,“万一遇上就很麻烦,所以这次也是提个醒,之后我们公司的其他网站和应用都注意一下,不要给用户任何篡改的权限。”   “好,刚好现在他们手里事情不多,我去开个会说一下。”贺邵承已经阖上了眼睛,就躺在陆云泽的腿上享受此刻的温存。   两个人不再说话,只有电视里节目的声音。他人高,当然不能横过来躺,因此现在是陆云泽横着坐在床上,把大腿给他当枕头。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距离,贺邵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么儿身上的暖意和香气,脸颊上还有很轻柔的羽毛拂过。   明明电视机还挺吵的,但他此刻却感觉到了一股静谧——从内心深处泛起的静谧。   陆云泽低着头,也不嫌麻烦,继续给贺邵承刷着。   空调呼呼作响。   蚊帐已经放下来了,一层细密的白纱围在四周,不仅遮挡了恼人的蚊虫,还给床铺单独增加了几分隐秘,远远的只能看到两个人在那里,无法瞧清具体的动作。他瞧着怀里的贺邵承,不像大部分中国人,这家伙的侧脸棱角分明,鼻梁和眉骨的高挺几乎是恰到好处。   小羽毛刷已经放到了一旁,只是用手在温柔地按摩着。陆云泽一边轻柔着他的耳垂,另一只手则已经按到了头皮上,像是寻找穴位那样轻轻揉着。   贺邵承晚上是煎了药的。   他如今天天都会煎药,随着陆云泽身体的适应和改善,他也越发大胆,常常会在床上把自己的么儿欺负到啜泣不止。然而此刻,就算那一碗药已经放进冰箱,他也还是一点一点地陷了下去。   耳部的轻柔按摩,让他的身体放松到了极致,不禁就枕着么儿的大腿陷入了沉睡。   看着那张英俊的面孔睡在自己腿上,陆云泽忍不住笑了笑,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到床头去,再把自己的腿抽出来,让贺邵承枕着枕头。   “今天是你先睡着的……我关灯了哦。”他小声喃喃了一句,伸手过去,将电视机和卧室的灯都关了。   贺邵承侧躺在他身边,也没醒,只是在陆云泽进被窝时本能地将他搂进了怀中。胳膊和腿都直接把人夹住,他已经很习惯在梦中做这种事,都已经有了固定的搂抱姿势。彼此的身体贴得紧紧的,当他时刻都能感觉到么儿身上的温度,嗅到么儿身上的味道时,眉头才满意地舒展开了,意识则继续陷入深眠。   陆云泽在黑暗之中眨了眨眼睛,又凑上去用唇瓣贴了贴贺邵承的鼻尖。   “倒是很久没这么早睡了……”才晚上九点就能够关灯,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晚安。”   说罢,他也跟着闭上了眼睛,乖乖地依偎在贺邵承宽厚又温暖的怀中。   早睡一般意味着早起,尤其贺邵承这种每天晚上只需要睡六七个小时就能精神一整天的人。凌晨五点,他就睁开了眼睛,四肢百骸都弥漫着好好休息后的舒适和放松。屋外的天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只是说整个天空变成了深蓝色。垃圾车和清洁工已经开始工作,隐约还能听到大扫帚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声音。   身体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他怀里的陆云泽也跟着醒了,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但一般情况下,发现自己这么早就睁眼,陆云泽是绝不会真的起床的。他迷茫地看了一眼贺邵承,又看了一眼外面。   “几点……啊?”   “五点。”贺邵承的嗓音带着刚起床的低哑。   “噢,那我再睡一会儿……”他吸吸鼻子,这就打算闭上眼找周公继续下棋。   然而棋哪有那么好下。才刚刚把眼皮子耷拉上呢,搂抱着他的贺邵承就直接换了个姿势,抵着他的额头低喃:“不睡了,来做早操,嗯?”   陆云泽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早操”是个什么意思呢,就已经被带着把昨晚没进行的事情进行了一遍。   一大早起来就是节省时间,两个小时之后也就才只是七点——他们平时起床的时候。不过很显然,一套操做完,贺邵承是精神奕奕,在一旁将皮带扣好之后就赤膊着上身下去给么儿拿药。而陆云泽还软趴趴地躺在床上,绯红着面孔,艰难地吸吸鼻子。   果然,每天的那一顿,他根本逃不掉。   被子搭在腰上,遮掉了大部分躯体,但腿和胳膊都还露在外面。那圆润的肩膀此时也不像之前那样白皙了,都是被贺邵承这条大狼啃出来的牙印。   天气热,放在冰箱冷藏里的药刚好直接喝,贺邵承端着药上楼,手里还拿着那根药玉。他推开门,又要像之前那样哄着么儿喝药——“来,我扶你。”   “呜,不要。”陆云泽摇了摇头,被吻红了的唇瓣还微微张开,不禁喘息了片刻,“要先刷牙……等会儿再喝。”   药碗被放在了一旁,贺邵承此时也最顺着他,“好,好……那我们先把玉放进去。等会儿我去给你做早点,你歇一歇。”   “你别忘了今天还要去网吧……见那个高中生。”他被抱进了对方的怀里,身体也软绵的,放药玉进去更是一点都无法抵抗。好在那根玉也不大,在经历了贺邵承之后基本没什么感觉,放好了之后就能穿衣服去浴室洗漱了。   虽然有药膏、汤药、药玉滋养着,陆云泽的身体是没什么问题,但运动之后的疲惫还是难免的。此时,他就略微有些腿软,是被牵着手走出去的。   “嗯,我都记着呢。”贺邵承啄了啄他的额角,“来,我把牙膏挤给你。”   那个高中生要早上八点才去网吧,所以他们也暂时不着急。浴室里水声哗哗,他刷完了牙,接着又用贺邵承混好的温水擦了擦脸,这才下楼去喝那碗每天都要喝的中药了。好在这个方子煎出来的药也不苦涩,他坐在桌边慢慢地喝着,像是许久没喝水的小鹿终于找到了一条溪流似的。而厨房里,另一个人则已经穿好了围裙,洗干净了手在那里给他现做油条。   两个人在上海也住了五年多了,贺邵承早就练出了快速做早饭的能力。   半个小时,早餐就全部端上了桌,不仅有自家炸出来的酥脆小油条,还有一碗青菜瘦肉粥,一份萝卜干,一份咸菜毛豆。陆云泽也不要多少别的,吃这些就足够,坐在那里拿了根油条,过去咬了一口。   自己家做的,居然比外面的油条还要更香一点。   “我看家里的糯米没有了,今天去菜市场带一点回来。下次蒸一点糯米饭,用油条包饭团。”贺邵承也没解围裙,十分坦然地坐下了,虽然围裙是粉色的,上面还有一点花朵图案,但他身上的那股气势却丝毫不受影响,“夏天天气热了,之后再烧点凉粥好不好?”   “嗯……可以,就烧大麦粥。”虽然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早晨起来已经运动过两个小时,不算是刚起来的时候;但吃到爱人给自己亲手做的早餐,陆云泽还是觉得浑身都舒服了。   他吃了三根小油条,每一个就差不多一拃长,里面也都是空的,所以分量其实并没有多少。喝完了粥,他靠在软垫上又揉了揉自己的腰,而贺邵承则去了后院,站在那固定的位置,对着空气打了一套拳。   陆云泽虽然没参与,但也过去陪他,就坐在院子的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抿着唇笑。他看着贺邵承出了一脑门汗,当对方走到自己面前时,还忍不住嘟囔了一下。   “衣服都湿了……你这样怎么出门嘛?最好要冲把澡。”   贺邵承本来也是这个打算,之前和么儿亲热的时候他出了一身汗,现在又是一身,尽管他身上基本没什么味道,但在陆云泽的面前,他还是很注意个人形象的。   “嗯,我上去冲一把,刚好冲完了可以去网吧看看。”话音刚落,贺邵承的手机就响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看到是网吧的负责人,就将其拿了过来,自己接通了:“喂?”   他的嗓音比较清亮,和贺邵承那低哑成熟的音调完全不同。   “贺总……啊,是陆总啊?”那边的管理员也很快反应过来了,换了个称呼之后就继续说起了自己打电话的主要事情,“那个学生已经来了,还是去的31号机。我们现在要怎么做?需不需要让保安提前把他带去办公室?”   陆云泽看了一眼贺邵承。   贺邵承也听到了对话,想了一瞬后摇了摇头,将手机拿过,自己对着话筒道:“不用,让他继续用,之后我们直接过去找他。我要看看他都在做些什么。”   他也不在乎那一点点损失,本身云端网吧的开张就是难以回本的,只是提前扩展他们公司的业务而已。   负责人得到了指示,也就没有乱动了,“那行,那我继续开监控盯着。”   电话挂了,陆云泽仰头看着贺邵承,唇瓣上就被亲了一下。贺邵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偷亲一口都会面红耳赤一晚上的青涩少年了,亲吻的动作简直自然到了理所应当的程度:“好了,我去冲澡,马上就下来。”   “噢……”陆云泽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上面似乎沾了点贺邵承的汗水,舔一舔,还挺咸的。   贺邵承洗澡也不磨蹭,十几分钟就出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完全擦干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他依旧是个寸头的发型,然而架不住那张面孔英俊,身材高壮,怎么看都有一股老总的气势。两个人终于上了车,陆云泽还顺手带上了自己接下来要考的那一门专业课课本,毕竟网吧就在学校对面,结束了之后还能去教室里自习一会儿。   外面天气正好,又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贺邵承开车很稳,虽然如今路上的轿车还很少,但他也从不违反交通规则,这么多年连小擦小碰都没有出过。轿车停在了网吧门前,陆云泽透过车窗看了一眼,网吧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他们这家店铺的装修风格也很现代化,和两边的小超市、文具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里面除了一张张用隔板隔开的椅位,还有专门休息交谈的区域。进门收费处旁,一个专门调制饮品的吧台正放着几杯刚刚泡好的冷咖,将icoffee这个招牌落到了实处。   他下了车,贺邵承也拔了钥匙,一起走了出来。   正在那里盯着监控的负责人赶忙站起,推开门迎接他们公司的两位老板:“贺总,陆总,他还在31号那里。”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空气之中只能嗅到一股咖啡和牛奶的香气,那种恼人的烟味倒是一点都无。整个网吧里虽然也能听到键盘声,但因为每台机子都配备了耳机,也没有任何人外放。室内空调也力道足够,此时完全隔绝了户外的燥热,倒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   这里的整个环境是真的维护得不错,仿佛来的不是一家网吧,而是一家图书馆的公共计算机室。   “好。”贺邵承点了点头,也无需负责人带路,“我去看看,你继续在这里收费。这件事是程序编写上有了疏忽,你能在短时间内察觉已经很好,不用自责。”   说罢,他就往房间里面走去。   31号机在里面房间,还是最角落的一台,也怪不得被那个学生挑上。贺邵承往里走着,尽管穿的是皮鞋,但这双皮鞋并没有带跟,所以脚步声也不响。他穿过一排座位,目光终于落在了最里。只见座椅上确实坐着一个身着高中校服的学生,头发乱糟糟的,正盯着屏幕在那里敲击键盘。   贺邵承神色不动,走到了他的身边。   由于边上的座椅目前还空着,那高中生也没抬头,只当是来了个其他用户。然而下一秒,贺邵承的手掌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头也微微低下,看向了显示屏——“你在浏览云端论坛的代码?”   面对这个偷用网络的小子,虽然他对对方是如何篡改程序这件事很感兴趣,但并不意味着贺邵承就会多么客气。他看了看,对方此刻正在看着网页html的代码页,满屏都是英文字符。   对方吓了一跳,面孔都是一白,但发觉贺邵承不是门口那个网吧管理员,他也就松了口气,露出了一点不爽的表情:“关你什么事?”   “嗯,是和我有关系。”贺邵承神色不动,“你在我开的网吧里使用我购买的计算机登录我公司名下的论坛,还没篡改了网管系统逃费……”   陆云泽站在一旁,就看着那学生嘴巴张大了。   他似乎是很羞恼,面孔瞬间就涨红了,也充满了惊吓,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毕竟还只是个高中生,面对贺邵承这样身材高大的成年人,挣扎了一下就彻底怂了。高中生吞咽了一口口水,最终抬起了眼眸,活像是一只干了坏事却被活捉的老鼠。   “对……对不起……”   “根据监控,你这段时间起码偷用了一百个小时的网络,而你的总缴费只有三十元。”贺邵承勾了勾唇,“六百七十元未缴网费,报警之后应该可以立案调查了。”   学生已经完全被吓怕了。   他哆哆嗦嗦的,又吞咽了一口口水,眼镜框都几乎要从鼻梁上掉下来:“对不起……我,我不该做这种事的,请您原谅我,不要报警……我,我可以还,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是我可以……打工还给你……”   “我没有打算报警,放轻松一点。”对方认错态度良好,贺邵承又看他是个高中生,也不至于赶尽杀绝。他终于低笑了一声,又拍了拍那小子的肩膀,“来,跟我去办公室,你把你是怎么改的程序好好和我说一说,我不追究你这次的责任,但你之后不要再乱来就行。”   这样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的嘴巴又长大了几分,呆滞地“啊”了两下后才赶忙站起来。   陆云泽看着这小子的傻样,忍不住就露出了笑。   还挺有意思的。   三个人往办公室的方向走,网吧里也很安静,没有人再继续说话。然而就在此时,一声震天响的“咕噜”声冒出,顺着声音的来源,贺邵承和陆云泽的目光便落在了那高中生的肚皮上。高中生有些尴尬,然而肚皮却是很不给面子,又“咕噜咕噜”叫唤了两声。   “你没吃饭?”陆云泽看了他一眼。   “嗯……没吃。”他吸了吸鼻子,整个人也瘦不拉几,活像是一只老鼠,“我……没有那么多钱。”   毕竟还是个孩子,陆云泽也就只能叹了口气,“行吧,你们先去办公室,我去吧台拿点咖啡和面包。刚好这边的咖啡也够香的,我想尝一尝了……”   他往吧台的方向走了,虽然来网吧的次数不多,但雇员还是认识陆云泽的,立刻给他做了三杯摩卡。除了咖啡,网吧里也会提供一点面包和三明治,不过并不是他们做的,而是每天早晨、中午从面包店直接运送过来的。   他拿了一个看上去料比较厚实的三明治,这才端着盘子去了里面。   贺邵承已经带着那小子坐下了。   “你们……你们这里开了一家网吧,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此时也有些畏畏缩缩的,不过还是老实地交代了情况,“你们开张之后,我就过来上网了几次,但是我手里的钱实在是不多,省了一个月的饭钱都只够来上一个小时”“……后来我发现你们都是在用那个挂在桌面上的网管系统计时收费,我就在想,能不能把速度调慢一点……”   “嗯,那你是怎么做的?”见到么儿过来,贺邵承就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高中生的目光落在了那厚厚的三明治上,目光里似乎都带着口水,然而对方没说,他也不敢吃,只能又忍着肚子里的饥饿:“我发现,每台计算机的系统时间会有点细微的差别,比如30号和31号机之间就差了15秒,但是网管系统好像就只是按照电脑的系统时间在计时……”   贺邵承眯起了眼睛。   有点意思。   陆云泽在一旁已经拿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贺邵承,一杯拿在手里喝了一口。他看着这小子盯着那三明治,心里也有点不忍,脑海里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刚重生回来时饿坏了的那个贺邵承:“行了,这就是给你的,吃吧。”   对方睁大了眼睛,像是有点不可置信,但接着就一把拿起了三明治,拆开上面的塑料包装,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下去。   看着他的吃相,陆云泽又沉默了一瞬——算了,这和当初的贺邵承一点都不像,他的贺邵承就算饿到了极点,吃饭也还是很斯文的。   总之他们就等着这小子吃完了三明治,又看着他咕嘟咕嘟喝掉了一大杯咖啡,仿佛是一头饿了一个月的傻狗终于碰上了一根肉骨头。这一顿餐点再加上对他既往不咎的事情,高中生也终于彻底放下了心防:“谢谢……太谢谢了。”   “你叫什么名字?”陆云泽顺势询问着,同时又看了一眼他的校服,“现在高中应该还没放暑假,你是逃课出来的吧?”   “……嗯,是逃课。”他吸了吸鼻子,“我,我叫舒俞,你们叫我老鼠就行。那个改程序的事情……我不是发现了网管系统只连接系统时间么,我就想在系统时间上稍微改改。但是如果只是把系统时间改了,去缴费的时候也会被看出来。我也是自己乱摸的,摸到后台安装了网管那个程序的文件夹,里面有一个历史储存文件夹。我也看不懂后缀,就尝试用txt打开了一下,开出来之后里面全是英文的东西……”   “单词我也认识,之后就发现,那是每个用户使用的记录文件。”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够体面:“我找到了最新的那个,还是用txt打开,但是打开之后修改了一下开始时间。这样虽然我是早上八点来的,但是缴费的时候只会显示我是八点到八点十分,十一点到十一点十五……这样零散的在用。一般门口的那个人也不怎么看,就让我交了钱走了。”   贺邵承抿了一口咖啡,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么儿。   他们的程序,就这样简单的被篡改了。   陆云泽也不禁揉了揉眉心。   “行吧,你也是聪明的……不过,你才多大?家里应该也没有计算机吧?怎么就自己摸到了这种程度?”他看着面前的小子,“我看你刚才打字速度也很快,就这段时间练出来的?”   “我……我一直对计算机比较感兴趣,原先就自己对着在纸上画了一个键盘,练习了很久。”舒俞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拧在一起,“对不起……计算机太有意思了,你们公司的几个网站,还有那个云聊,我都觉得非常有意思。云聊的程序有点复杂,我还看不懂,但是新闻网和论坛用的是浏览器,右键点击就能看网页源代码……我尝试复制了代码下来,保存到txt文档里,发现只要改一下后缀就能够生成一个一模一样的网页。我就忍不住地就……”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贺邵承又和陆云泽对视了一眼。   还只是个高中生,自己画键盘下来练习打字,来网吧才十来天就摸索着改掉了网管计费系统的记录文件,又能自己开始钻研网页源代码……   “你对计算机很感兴趣?”陆云泽喝着咖啡,他这一份里面加了不少糖,所以没有他不喜欢的那种苦涩。   “是的!”舒俞看着他,特别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互联网呢?”   “更有兴趣!互联网简直太奇妙了,我一直很想知道网页是怎么构造的,怎么就靠着一串网站居然能让每一台计算机都浏览到……噢对了还有你们的云聊,云聊真的是,我从来没用过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上面的游戏,上面的聊天,还有附近在线网友的查询……”他显然是摸熟了云端这几个产品的,说起来的时候那戴着眼镜的小豆子眼都跟着发亮起来,“你们公司真的太厉害了!我超级佩服你们!”   陆云泽不禁露出了笑。   贺邵承听着自己公司被夸奖,眉头也略微挑了挑。   “但……但对不起,我没有钱。”说到这个,舒俞又低下了头,嗓音再一次小了下去,“对不起,我不该偷上网的。你们网吧定价不贵,我知道去电信局办理上网也要五块钱一个小时,你们还提供计算机和空调……对不起。”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说这句话时,他明显带着一点伤心,但又总不能当小偷被抓了一回之后还来继续盗窃。但陆云泽根本不在乎他这点网费,倒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了,没事的。这次你找到了网管系统里面的漏洞,也是变相的帮了我们改进。你既然对计算机和互联网这么感兴趣,那这个暑假,来云端公司里实习怎么样?”   他露出了笑,嗓音温和又充满了友善:“你可以跟着开发云聊的程序员学习学习,能学多少看你自己。当然,你也还太小,我们只是给你这个机会,不会提供任何的报酬。”   左右只是给一个实习机会,看着这个颇有天赋又颇有兴趣的小子,陆云泽并不介意尝试一下,反正不行的话把人赶走就是了:“你愿意吗?”   舒俞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张大了嘴:“啊……啊……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贺邵承在一旁,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姿势,“但是你还是学生,这几天就回去好好上课,别翘课了。考完了试再直接去云端。”   现在要招有天赋的开发员还十分麻烦,组内不少重要的程序其实都是王毅伟和贺邵承两个人在扛,下面的组员都是负责填补细节。虽然这样也把产品一个个做出来了,但贺邵承的目标并非局限于此。招聘海归计算机专业毕业生固然好,但如果国内能出一两个有脑子的,他也不介意伸手帮一把。   舒俞已经完全呆住了。   看着他这副傻样,陆云泽也只能摇摇头,又看向了身边的贺邵承。他们只是打算给对方一次机会,但至于这个机会抓不抓得住,还是这小子自己的事情。之后还有考试,陆云泽也不打算在这里呆很久,此时话谈完了,他就站了起来,将那空的咖啡杯子拿起,刚好到门口时顺手还给吧台。   “好了,你也回学校去上课吧。今天还是工作日。”他提醒了一声已经呆愣在那里的小老鼠,“高中生,读书还是很重要的。”   说罢,陆云泽就和贺邵承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杯子还给吧台,门口的管理看到老总出来,立刻就从椅子上站起。而贺邵承只是摆摆手,“没事,好了,我们两个还有事,先走了。以后那小子过来,你也别收费了,让他免费用。”   “啊……?”负责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但是这是贺邵承的决定,他也不敢询问为什么,就只能又点点头,目送着这两位离开。他擦了把额头的汗,刚刚坐下来,接着又看到那偷上网的小子从里面背着书包走出来。那小孩还知道自己做错了,走路都低着头,终于老实了一回,把自己口袋里所有的硬币都抓了出来,放在了吧台的桌面上。   “这……这是我所有的钱了,虽然可能还是不够今天的网费,对不起。”声音细若蚊蚋。   管理员叹了口气,“行了,你小子走好运。我们老板刚说了,你在这里上网以后都免费,这点硬币你收回去吧。”   他摆了摆手,“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舒俞又一次张开了嘴巴,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写一个小剧场   ##############################   陆云泽(面前拉起横幅,手里拿着耳扒,羽毛刷):精品采耳店开张啦!新客户第一次优惠,采耳加按摩只需要五毛钱!欢迎来体验~   围观群众:哇小哥哥好白嫩,请问精品采耳可以躺在你的腿上吗?   陆云泽:不行哦,会有专门的床给客户休息的,五毛钱不提供枕大腿服务~   此时,一个霸道的黑衣西装贺·前世·邵承路过,从皮夹里掏出了一万块钱——贺邵承(冷脸):你这家店,我包了,以后只允许给我一个人服务。   贺邵承(耳朵微红):可以枕腿吗?   陆云泽(眨巴眼睛,财奴表情拿起一万块):可以!!随意枕!!我会为您提供专属服务的!!   贺邵承(低笑):好,那来我别墅给我提供专属服务。   ###########################   第二个小剧场   ###########################   《陆云泽早睡日记本》   6月29日:购入这本新的本子,希望监督自己早睡早起,养成良好作息,坚决不和贺邵承那个混蛋鬼混!   6月30日:和贺邵承鬼混   7月1日:和贺邵承鬼混   7月2日:和贺邵承鬼混   7月3日:和贺邵承鬼混   7月4日:陆云泽啊陆云泽!你怎么能这么堕落!之前定下的早睡计划你都忘了吗!!!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7月5日:和贺邵承鬼混   7月6日:和贺邵承鬼混   7月7日:贺邵承说今天是阳历版七夕,是他们过的第一个情人节,继续鬼混。   7月8日:睡到中午才醒,算了,不记录了:,,, 第134章 壮志豪情   对于陆云泽和贺邵承来说,这件事也实在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转头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们在教学楼找了个空教室坐下来自习,顺道又在学校食堂用了顿午餐。公司里,王毅伟有点云聊的事情要和贺邵承商讨,因此用完了午餐,他们就又驱车前往了写字楼。   陆云泽凌晨五点就被拉着做运动,接着学习了一上午,此时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直接去了办公室隔壁的休息室睡觉。贺邵承吻了吻他的眉心,又帮他把窗帘拉拉好,然后才去了会议室。   “王哥。”现在也是公司的午休时间,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贺邵承拉过凳子坐下,王毅伟则是顺手把一沓文件放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云聊开放会员充值以来的收入情况。”   虽然随着拨号上网业务在周边城市的扩展,现在接触到互联网的用户数量正在快速上涨,但鉴于一个有限的总体,自云聊开放充值以来的充值明细还没有多到无法打印的地步。每一条用户充值信息都做成了一行表格,十分清晰地将所有订单展示了出来。在首页,还统计了每一天的新增用户和充值用户,总收入金额等等。   贺邵承随手翻了翻,很显然,无论是用户数量还是充值情况,都正在加速增长。   “嗯,很不错。”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虽然单笔充值金额不高,但等到用户群体再扩展扩展,就能形成一笔不可小觑的数字了。”   “说是这样说。”王毅伟却不是很认同,他又推了另一份文件到贺邵承的面前,“我知道你手里有钱,创立云端时根本没打算在几年之内实现盈利,主要还是在扩展用户,增加用户黏性……但我还是认为,我们公司应该在盈利方面下点功夫。这完全可以做到,不是吗?”   “你想怎么做?”贺邵承瞥了一眼另一张纸,上面记录的是云聊内置游戏的用户登录次数。   这个内置的游戏就是当初陆云泽随手用basic写的,和后世的“网游”“页游”还差得太远,纯粹就是个打发时间的消遣小游戏。但很显然,因为与云端关联,又很简洁,这几款游戏还受到了用户的大量欢迎,成为聊天时绝佳的伴侣。   “其实用户在登录云聊的时候,他们的娱乐需求还没有被满足。”   “新闻网那边浏览讯息固然方便,想玩游戏也可以去安装《沙丘》或者《魔兽世界》,但人总是追求更方便的应用。以前我和你也谈过,只是当时云聊程序还没开发好,就没有在这个方面多下功夫……”   “反正目前云聊、新闻网、论坛、邮箱的账户全都是统一的,不如在云聊上全部做出快速连接,怎么样?”王毅伟已经有了基础的设想,此时便一项一项谈着,“比如邮箱,完全可以在云聊的顶部添加一个email的图标,这样只需登录着云聊,就能给随时收发邮件,邮件的提醒也可以通过‘云聊助手’及时提醒,就好像是收到了一条网友信息,而无需用户登录网页邮箱才能查看。”   “可以。”贺邵承在一旁点头,“这个应该不难,毕竟我们从一开始账户就是通用的。”   “对,所以邮箱就还是这样,只是做一个快链,再增加同步的消息提醒……但是,新闻网我就不打算做快链了。我希望能够像你之前加进来的那几个游戏一样,实现简单化,小窗口的信息浏览。”王毅伟笑了一声,“原先我也没意识到,但现在想想,其实小窗口化可能是以后程序的发展方向。过去我们能够接触的程序应用太少,开一个占了全屏也没事,但以后呢?来回切换页面也太麻烦了。”   “所以新闻网的话……我打算直接在列表框处做一个小型的浏览页。”   “什么意思?”贺邵承的神色逐渐认真。   “其实,好友列表的使用时间是很少的。”王毅伟抬起了手,习惯性地在空中晃了一下,“我们只有在寻找某个好友的时候才会去翻阅那个列表,其余时间相信你也只是把云聊隐藏或者放在边上,对吧?”   “对。”他点了点头,“所以这也是我把游戏界面放在聊天框旁边的原因,用户盯着聊天框的时间比云聊列表本身要长多了。”   “嗯,所以不如利用起来。就像excel里点击下方标签可以出现不同表格文件一样,我们第一个标签对应的是好友列表,第二个标签就对应云端新闻网。”   “新闻信息不要长篇大论地放上来,只需要放五十字左右的短讯,如果想要进一步浏览,那么点击扩展链接打开网页,无需浏览就下一条……和好友列表一样,一条一条地呈现。在这之中,插入广告的位置就有了。”   “每一个增加的广告位都能为公司增加收入。”   前段时间,贺邵承并未好好地在公司里上班,这大约也是王毅伟思考许久后斟酌出来的规划。   “可以,王哥,你的想法都很不错。”   “嗯,我知道。”王毅伟也不谦虚,径自笑了一声,然后继续往下说着,“论坛的话我还在考虑,毕竟李良生那里还要我过去帮他把充值收费系统做一做,他没这一块的经验。而且论坛的实时信息太多,和云聊混在一起可能也会造成系统的卡顿。不过,最重要的倒是游戏娱乐这一块了……”   “网吧我每个星期都会去看一次,开在复旦门口,拿网络查资料的学生还真是不少,你们学校学风不错。”   “但你随便扫一眼,其实挂着云聊,一边打游戏,一边聊天的人更多。”   “目前比较成熟的游戏都是国外出品的单机游戏,当初李良生还做微软代理人的时候,他也应该顺手帮你们安装了几个吧?游戏这个行业,只要手里有一张光盘,拿去帮别人装一装,就能盈利几百甚至几千……可以说,这个市场是巨大的。”   他拿起了一支圆珠笔,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发出“咄咄咄”的声响,“那为什么……不直接把控在我们自己的手里呢?相比于单机游戏,云聊的存在就给用户提供了互动的可能,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优势。”   贺邵承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把我们目前放的单机游戏改成玩家互动式游戏?和好友双人娱乐……”   “嗯,双人娱乐,多人娱乐都可以。当然,这种时候,就必须插入充值选项了。”王毅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笑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盈利。虽然你开的工资不错,但我还是更在意那30%股份能给我带来的收益。”   “那我们又要有不少事情做了。”贺邵承也靠在了椅背上,跟着轻笑了两声。面对一下子多出来的各种计划,他也从不会嫌麻烦,反而生出了浓浓的兴趣和征服欲,“你说的这些想法都很好,之后我们再一起钻研一下。不过,今天早上我和么儿刚去了一趟网吧。”   “嗯?怎么了?你们两个好像很少过去。”   “对,遇到了一个篡改网管程序逃费的小子,还是个高中生。”他看向王毅伟,唇角带着一点笑意,“那个网管程序还是王哥你随手写的。”   王毅伟错愕了一瞬,接着眉头就皱起来了,嘴上则是“啧”了一声,又看了贺邵承一眼:“被一小子改了?”   “他也是个聪明的,自己摸到程序历史储存文件夹了,再用文本格式打开了文件,修改了一下里面的数据。”   贺邵承笑着站起身,去给彼此分别倒了两杯矿泉水。会议室的边上就有饮水机,不过他没拿自己的杯子过来,现在用的就是一次性纸杯,“这件事也算个提醒,虽然目前我们还没有遇到会故意篡改程序文件,或者对我们公司服务器发动攻击的恶意用户,但以后随着计算机的普及和互联网的扩展,这种人肯定会出现的。”   “我们公司的所有网页、程序,也该做点加密工作了。至于那小子,本性也还好,我看他天赋不错,让他暑假期间来公司实习,你可以看看他有没有本事。”   王毅伟接过那杯矿泉水,自己喝了一大口,没想到自己倒是马失前蹄,阴沟里翻船了:“行,也是我大意了,我来会会那个小子。高中生……啧。”   “对了,你暑假呢?考完试来好好上班吗?”他挑了一下眉毛,“我这边要是能有你过来一起帮忙,那是最好的。”   “考完试应该要回去看看老人。”贺邵承摇了摇头,“不过没事,平县也有拨号上网了,到时候去办理一个,一样可以远程工作。”   “而且做事也不能太着急,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公司已经把企业邮箱、免费邮箱、招商网、新闻网、论坛、云聊全做出来了,现在也有了一个比较稳定的用户群体,至少在国内,应该已经位列几个相对知名企业之一。接下来,公司的发展的节奏可以稳一点,王哥你在美国待过,美国计算机的数量比国内多了太多。”   “我们公司现在直接超英赶美,也要考虑国内的经济基础,不是吗?”贺邵承又勾了勾唇角。   王毅伟顿了顿,倒是认真地“嗯”了一声。   “你说的也是,现在互联网用户总量还太少……”他笑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是我着急了。”   “不过现在,有一件事确实可以做起来了。”贺邵承又站着喝了一口水,左手还插在西裤的口袋里,差不多没入两个指节,那泛着银光的戒指还清晰可见,“电视广告。”   “电视广告?”王毅伟来了兴趣。   “嗯,这是么儿去年就和我提过的一个想法。”他也没有入座的打算,就继续站在一旁。屋外的阳光真是灿烂的时候,今年下雨也不多,一下子就从春季进入了夏季,梅雨季节短得几乎感觉不到。   “你知道的,我姥爷是做辣酱厂的,虽然本地反响不错,但销量的第一个增长还是广告带来的。”想到休息室里正在睡觉的么儿,贺邵承的眉眼就柔和了不少,“现在有计算机的人还不多,能接触到互联网的人更少。但电视机和收音机就不一样了,基本能够覆盖到所有城市。我们过去住的村子,大部分人家都有一台收音机;虽然买不起电视,但在村委处还有一台共用的黑白机,所有人闲暇时间都能过去看。”   “现在,云端已经把最基础的互联网通讯程序做好,打广告不仅能够进一步宣传,也能够把‘云端’这个品牌先在国内立起来。”   “你想抢占这个市场的先机?”在电视上宣传互联网公司,连王毅伟都觉得颇有意思。   “是。”贺邵承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从创立云端开始,我的目标就是让云端成为国内互联网产业的领头人。”   王毅伟不禁笑了。   他在口中咀嚼了一下“领头人”这三个字,忽然觉得也挺不错的。彼此都是男人,哪能没点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呢?如今的中国就像是当初还未被开发的美洲大陆,充满了资源和可能。当然,和哥伦布相比,他们并非是侵略者,而是来自本土的举旗者,将会引领着中华大地迈入第三次科技革命。   王毅伟举起手里的矿泉水,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贺邵承与他对视了一眼,也举了举手里的一次性纸杯。   两个男人对视一笑,将纸杯里的最后一口水饮下。   在接下来的工作计划中达成了一致,虽然说没有那么着急,但王毅伟还是闲不下来的一个人,接着就回了办公室里,在他们云端公司内部的工作系统里提醒所有人下午两点半在会议室开会。虽然目前还没写出具体的计划,但他们两个如今开会也基本不用打草稿,所有人聚齐了就能开始说。   贺邵承看了眼时间,也就还剩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了。   他回了休息室。   外面的阳光一片灿烂,会议室里甚至不需要开灯,光靠日光就已经足够明亮;但休息室里,所有的窗帘都已经拉上,倒是隔开了那些光,躲避着外界的燥热,留下一片阴凉。陆云泽睡得正沉,白皙的面孔在昏暗之中都格外清晰。他的鼻梁虽然不如贺邵承那样高挺,眼窝也并不深邃,但面孔却是带着亚洲人的一股秀气,让贺邵承喜欢到了骨子里。   他弯下腰,在么儿秀气的鼻梁上落下了一个吻。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也不睡了,伸手揉了揉之后就睁开了眼睛,“唔……贺……贺邵承……”   “嗯,起来吗?”他将自己的手掌抚摸到了么儿的面孔上,大掌很轻易地就抚住了半张面孔,拇指还在轻轻地摩挲着那柔嫩光滑的肌肤,是他这么多年细细擦霜护出来的,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更细腻,“我刚才和王毅伟聊了聊,他对于云聊后续的功能扩展有不少想法,都挺不错的。再过半个小时,我和他要去会议室里开个会。”   “么儿,你来么?”   陆云泽坐了起来,虽然还有些困,但休息过后身体的那股疲倦到底是散了,“嗯,当然要去。你们聊什么了?”   “主要是三个方面。”贺邵承帮他掀开了被子,在陆云泽穿鞋子的时候将其叠好了,“首先是程序加固加密,除了网管系统,我们其他的应用也要构筑一道防火墙,避免来自他人的恶意攻击;其次,关于云聊的功能扩展,王毅伟要把邮箱、新闻、游戏都添加进去。”   “嗯,这是挺不错的。”陆云泽也是这样想的,“反正都是我们公司的东西,越是一体化,对于用户来说就越是便捷。”   “对,第三个事就是么儿你去年说过的了,广告。”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休息室,陆云泽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打开计算机后就收到了会议提醒。他自己虽然说过这个想法,当时也和贺邵承达成了一致,但当时他们手里已经开发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虽然概念很不错,但考虑到实际情况,也就搁置了下来,一整年都没有再提起过。   “现在时机刚好。”贺邵承在他身边一起坐下,还又啄了一下爱人的耳尖,“到时候出一份计划书,找一个广告公司拍出来就好了,倒也不用费多少心思。”   “嗯,那行,广告的事情我来负责好了。”陆云泽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设想,只不过当时他们手里才做了一个企业邮,哪里像现在,几个基础应用全都做出来了。肩膀扭了扭,他也没再耽搁,直接就把包里的课本拿了出来,“哎,又有事情了,那我赶紧先把课本再复习一下……”   “还好之前已经复习过了,否则简直要被公司的事情带着忙死。”   贺邵承在一旁抿唇低笑,“没事,也不需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到时候你简单的写一写,细节的东西都交给广告公司去做。”   “嗯,也是……我们不缺钱。”陆云泽翻开了课本,找到了今早背诵的最后一页,又接着自己的标注继续温习了下去。   不过时间不多,半个小时才稍微往后背了两个章节,就到了该去开会的时候。贺邵承拿上了他和么儿共用的水杯,在里面泡了点茶叶,接着又用热水冲开。原本干皱着的茶叶完全展开,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像是开花了一样,吸满了水之后就落到了杯底去。陆云泽也跟着站起,在离开办公室之前还和对方亲了一下。   “你刚才在准备发言稿?”他看到了贺邵承手里刚写的一沓纸,墨水才干,整个纸张虽然是提纲概括,但也写得清清楚楚,基本没有涂画的地方。   “嗯,简单的列了一下,又有了不少新的思路。”贺邵承站在么儿的身边,和他一起到了走廊上。其他职员也都在往会议室走,看到两位老板,都纷纷打招呼。   陆云泽笑了笑。   会议室里,已经有人把投影仪打开。王毅伟显然一做了些准备,已经坐在边上和李良生讨论起来。最前面的两个位置是空着的,他们分别落座,整个会议室再无一张空椅。   虽然彼此接下来还要去参与期末考试,但当坐在这里,坐在这栋写字楼的会议室里,无论是贺邵承还是陆云泽,身上都没有一丝学生的气息。   他们是老板,是这家企业的顶头负责人。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王毅伟也没说话,而是先看了一眼对方。   贺邵承扫视了一眼全体员工,终于开始了这一次的会议。   期末考试周的最后几天,简直过得不能更快。   陆云泽还剩两门专业课要考试,云端这里又一下子多了不少事情,放下课本就又拿起了计划书,一点闲暇的时间都没有。贺邵承虽然是把亲昵当做每天的固定环节,但看么儿复习得那么紧凑,也到底是忍了两天,在他考试之前的晚上没有再乱来。   六月底,他们的大学第一学年终于彻底结束。   公司里事情多,但陆云泽还是先闷头大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揉揉脸起床,结果吃了个饭之后又被贺邵承带着往床上去。下午睡觉晚上运动,也算是另一种劳逸结合。他被折腾得浑身都汗津津的,艰难地去浴室里冲了把澡,回来就又睡觉了。   作息十分良好。   而贺邵承也心满意足,抱着怀里刚刚疼过的么儿,一下一下地啄吮着那秀气的耳垂。   他们之前也说好了要回平县,左右平县如今也能拨号上网了,并不影响远程工作,因此学期结束,陆云泽就准备收拾收拾走了。   在上海和贺邵承像是夫妻那样过日子当然愉悦,但他也没忘记自己姥爷呢!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一年一年的长大,事业一年一年的蒸蒸日上;然而对于老人,似乎就像是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往下掉落,却再也不会长出新的嫩芽了。虽然曾国强这几年身体都倍棒,整个人精神得不像是七十岁的老头,还在厂子里当厂长,到处开会;但他毕竟也七十了,陆云泽偶尔翻翻当初刚来上海市拍摄的照片,心里就会涌出一点酸涩来。   他的姥爷,还是老了。   上辈子,再过几年,姥爷就要因为癌症而去世;这辈子虽然没有癌症,但对于一个已经上了七十的老人,人生最后的路不可能长到和他们年轻人一样。   贺邵承对曾姥爷也是充满敬重的,他带了点彼此的衣服,又用布包起了药材、药膏、玉势,接着就和么儿一起驱车回了平县,一天都没耽搁。   陆云泽坐在车上,看着路边快速掠过的农田和土房,心境似乎又变了不少。   他们想着姥爷,曾国强也想两个外孙,提早几天就开始高兴了,去了厂子之后都乐呵呵的,把陆云泽和贺邵承要回家的事儿和办公室里的人都说了一遍。现在他外孙们厉害着呢,这可不仅是高考状元,还是上海公司的老板了!   他们厂子虽然没联网,还没用上云端新闻、云聊这些东西,但平时曾老头也是会看报纸,听新闻的。云端作为一个特殊的互联网企业,在成功开发了这几个应用之后,早就上了几次电视了,只是说接受采访的都是一个姓王的,他们家么儿和小贺没露面罢了。   曾国强心里美滋滋的,这天一早就去买了菜,又是烧鸡又是桂鱼,总之什么好的都要弄给他家两个孩子吃。   汽水儿也听得懂人话,顶着大热的天趴在门口,就守着自己两个小主人回家呢。它也是条大狗了,再过两年都能迈入老狗的梯队,不过因为每天都好吃好喝的,依旧是一副皮光毛亮的样子。在自家院子门口,当然也就没戴狗绳的规矩了。它就趴在那门槛上,不断来回看着,舌头还吐在外面,不断伸缩喘气。   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终于进入了这条街。   汽水儿本来都要睡着了,但在听到引擎的声音时,耳朵却是瞬间竖起,猛的站了起来,扭头对着屋里头“汪汪”。   曾姥爷和汽水儿在一起久了,也听得懂汽水儿的话,顿时就带上了笑:“呦!是不是么儿和小贺回来了?我来看看……”   他走到了门口,刚好贺邵承把车子开到门口。   那辆虎头奔曾姥爷也熟悉极了,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陆云泽也不继续坐在车上了,直接跳了下来,跑过去抱了一下。   每年回家似乎都是如此,不过一年一年的,他和贺邵承越来越高,越来越成熟,姥爷的背则是有些弯了。曾国强虽然没贺邵承那么高,但过去也是有一米七五的,但现在再看,似乎是矮了一点。   不过老头依旧很高兴,笑得咧出牙齿,用力地拍拍自己外孙的肩膀,等到小贺下车时也拍拍,仿佛这两个都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只到他下巴那种,“来,烧鸡都买好了,就等着给你们两吃呢!”   一家人团团美美的进屋,心情好得就和外面那太阳似的。   午饭的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最后再把两个青头菜炒上就行。曾国强进厨房,拉开冰箱给两个小伙子拿了两瓶冰汽水出来,也不让贺邵承来帮忙:“哎,小贺你坐着去,路上开车已经挺累的了,歇歇,歇歇去。”   “姥爷,你就让他帮忙吧,从上海到平县就这么点路,他不累的。”陆云泽已经很舒坦地开了汽水儿,给自己咕嘟了一大口下去。   “你噢,还是一样的懒鬼。”曾国强忍不住笑着骂了一句自己外孙,“就知道让小贺干活。”   陆云泽现在脸皮厚着呢,他心想自己每天都要被贺邵承干呢,现在让他干点活又怎么了呢?不过这种话可不能说出口,他就又喝了一大口汽水。   曾姥爷拦不住要干活的贺邵承,最后两个菜还是小贺去炒的,他就在椅子上坐下,怪不好意思。老头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开了一瓶冰啤酒。   “来来来,好了好了,小贺你也坐下来。”见最后一个菜也端上桌了,曾姥爷赶忙招呼他坐下,贺邵承的碟子里也已经夹了一个大鸡腿,“现在小贺又长高了吧?感觉再高一点,进门都要弯腰了!”   “还没到那个程度。”贺邵承抿着唇低笑,“不过是到一米九了。”   陆云泽已经把自己那份鸡腿吃完了,在边上笑眯眯的:“姥爷,你快别给他吃那么好了,再长长到两米去可怎么办?”   贺邵承上辈子一米八五,那会儿就已经够高的了,现在再长一点,他们家估计都得去买张新的床铺了。平时睡觉的时候,贺邵承也差不多顶头顶脚,把他完全搂进怀里简直不能再容易。   曾姥爷想想也是,要再高就太高了,虽然小贺身材看着不错,但也不能那么高啊,“成吧,家里头还给你们买了鲜奶呢,那就么儿你喝,你矮。”   陆云泽本来还笑眯眯的,现在一下子就膝盖中了一剑。   他睁圆了眼睛,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看看姥爷,又瞅瞅对面在那闷笑的贺邵承,唇瓣便紧紧的抿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头咬了一口豆干,含糊道:“不理你们。明明我也挺高的,走出去谁敢说我一个‘矮’字?”   没等到么儿哼哼,曾姥爷还有点惋惜。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清清爽爽,屋里头也有空调在吹,夏天过得一点都不燥热。他之前的大半辈子都太苦,这几年好过起来,老头子十分珍惜。他笑眯眯地给两个孩子夹菜,又忍不住询问起了他们学校里,公司里的事情,就像所有长辈爱问的那样——“噢噢,成绩好就行,你们两个孩子姥爷都是放心的。哎,就那公司,你们折腾的怎么样啊?回本了没?”   贺邵承笑了一下:“暂时还没有,我和么儿还又在学校门口开了一家网吧,投资比较大。”   曾姥爷顿时就露出了忧心的表情。   他知道小贺不缺钱,但老头子思想比较保守,老不挣钱不是个事啊!他下意识地就考虑起自己那辣酱厂的情况了,到时候就算他走了,他也能把辣酱厂留给孩子们,保证两个孩子怎么都有一条退路……   “不过,公司的进账已经越来越多了。之前拜托姥爷您宣传的招商网,现在已经有将近一千家来自全国各地的企业来做广告了。”贺邵承笑了笑,“企业邮也扩展得很快,不过企业邮收费很低,这一块的收入不算什么。我们有一个应用叫云聊,之前和姥爷您说过,就是可以在线聊天的东西,和打电话差不多,不过是文字形式。我们在云聊上开了充值,只要充钱就能获得一些特权……”   “那,充值的人多不多啊?”曾姥爷好奇了,他没舍得给厂子里那几台电脑接网,这些玩意儿还真的不知道呢!   “挺多的。”他点了点头,“但毕竟现在用互联网的人还比较有限,拨号上网也比较昂贵,所以数字还没有很高。但等到以后计算机像收音机那样普遍了,这一块的收入应该就能够把整个公司撑起来了。”   曾国强心里跟着想了想,要是计算机变成了收音机,家家户户都有一台……豁,那果然不得了啊!   他这下高兴了,又是灌了一口啤酒下去:“好的好的,你们那边能好,姥爷就放心了。姥爷这儿厂子也好着呢,虽然现在给了政府一部分股份,又按照之前制定的规章给了员工一部分,但姥爷手里还是占一大半的。每年到处捐捐,还剩下不少呢!每次看到银行卡里的钱,其实老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陆云泽在边上想了想,自己这儿好像也是同样的情况。   “姥爷,咱们家可以在县城换套大房子啊。”他尝试提议着。   曾姥爷的脸颊上已经飘起了喝酒的红云,“啊?我不,浪费那钱做什么,现在这套不住得挺舒服的么。”   他根本上还是个农村老头,那么多年节约惯了,一边钱多得他不知道怎么花,一边又维持着节省的习惯,连个网络都没舍得开。老头子又和小贺碰了一下杯,开始对自己亲外孙教育了起来:“么儿,你瞧瞧你,有了钱就搞资本主义那一套……”   陆云泽瞪圆了眼,委屈地扁嘴。   反正他是说不过自己姥爷的,就又愤愤地咬了一口豆干,那模样和六年前十三岁时没有任何区别。贺邵承在边上则不禁低笑,看向么儿的目光中都充满笑意。陆云泽瞅着他,吸了吸鼻子,虽然明面上不能干什么,但在桌底下总可以——于是,在曾国强看不见的地方,陆云泽把腿伸了过去,一脚踩在了贺邵承的鞋上。   他终于也露出了笑,两个酒窝又甜又深。   作者有话要说:tip:接下来开启前世记忆啦!霸总贺即将上线~~~~今日份小剧场——《贺邵承的私密日记》(←文艺青年)   1991年(初一):么儿在班级里总是很受欢迎,这是好事,但我心里却总有些不舒服。我……想么儿只在我身边。   1992年(初三):晚上睡觉的么儿好乖,就像母亲过去养的那只猫。   1993年(高一):我……喜欢么儿。晚上偷亲了么儿很多次,没有被发现。   1994年(高二):原来么儿也喜欢我。学会了怎么亲吻,我想和么儿亲一辈子。   1995年(高三):学习有些繁重,但我想和么儿的名字并列在学校门口的横幅上。我爱他。   1996年(大一):疼过他了,很幸福。就是有点控制不住,每天都想疼他。 第135章 站着来   虽然要踩,但陆云泽当然不可能用力,所以在贺邵承的眼里,么儿只是把脚伸了过来,像是调情一样蹭了一下。他毕竟也已经细细品尝过恋侣之间所有能做的亲密,此刻目光便暗了暗,凝视着么儿的神情也带上了一点认真。   在曾姥爷眼里,此刻小贺的表情还挺正经的,这不又帅又俊又沉稳一小伙子么?然而陆云泽天天和这个人在一块儿,看到他薄唇抿起的样子,耳根就猛的烧起来了。   贺邵承肯定是……在想那档子事!   这还当着姥爷的面呢!   他做贼心虚,赶忙把脚收了回来,低头老老实实吃饭,整个人就像是被吓得缩了回去的兔子。   贺邵承又不禁扬起唇角。   他们三个是一家人,不是那种过年才聚在一块儿的虚假亲戚,曾姥爷又对两个孩子百般慈爱,每次回家都热闹极了。一桌子好菜,曾国强自己手里又是一瓶啤酒,看着小贺喝完了汽水,他就过去又给开了一瓶纯生啤。   “来,坐下来陪姥爷喝点,平时都没人陪我,汽水儿又不能喝酒。”他笑呵呵的。   贺邵承微微一怔,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曾姥爷了。   这样好的一个老人,如果没有他……么儿肯定不会一个人跑去上海,这样曾姥爷就能和亲外孙在平县享受天伦之乐了。   “嗯,姥爷我敬你。”他拿起了冰啤酒瓶,也没倒进杯子里,直接就和曾国强碰了一下。   曾老头这顿酒喝得简直不能再开心。   喝酒就是要有人陪着,一边说话一边喝。而且他们喝的还是啤酒,也不醉,完全就当解渴的水呢。他家么儿就是不行,只是喝点啤酒,那小脸都能红得猴屁股似的;但看这小贺,多有男人气概,一瓶闷下去就几分钟的事情!   曾国强原先也是个爱喝酒的,年轻时常常在村子里和一群兄弟用海碗喝,他就欣赏贺邵承这样的——这才是真男人嘛!   陆云泽在边上吃饱了肚子,见姥爷还在和贺邵承那家伙喝着呢,只能叹了口气。   “我先把桌上吃完的东西收拾收拾啊。”他站了起来,去拿了个垃圾桶,三个人碟子里的骨头、毛豆皮等等丢了进去,再把脏盘子收走,给他们俩一人换一个干净的。   桌上好些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比如那只烧鸡,就还剩最后几个骨头。这种骨头陆云泽还有些不放心他家姥爷啃,卡到喉咙里去要出事的,就都丢到了贺邵承的盘子里,示意他去解决。其他的菜则从盘子里倒出来,单独放一个小碗,之后再吃不完,收进冰箱也方便。   贺邵承看那几块基本没肉的鸡骨头,也不挑剔,夹起来就对着那一点点皮咬了下去。   曾国强觉得自己没醉,但这会儿老头子的面孔已经红扑扑的了,看汽水儿的时候都是咧着嘴在笑。   陆云泽就去厨房洗了个碗,也就十来分钟,结果出来的时候贺邵承已经和姥爷又各自干掉了一瓶啤酒。看着那桌上散着的酒瓶子,他忍不住地扁起了嘴,“哎,姥爷,也别喝这么多呀,今天又不是什么大喜日子。”   “啊?噢,好像是喝多了。”曾国强看了一眼桌子,又低头瞅了瞅自己手里这一瓶,再瞅瞅面前的外孙。   “这瓶……?”老头子的眉毛皱起来。   陆云泽又扁扁嘴,“开都开了,就喝了呗。但也慢点,别和贺邵承拼了,他喝酒可比姥爷你还厉害呢!”   贺邵承喝白酒都能一瓶一瓶灌,但他家姥爷年纪大了,可不能喝这么多。   曾国强听外孙说自己还能把手里这瓶喝掉,顿时就喜笑颜开。   俗话总说“老小孩”,果然也是没错,年纪越大,那性子就和孩子越像。尤其曾国强这种天生就幽默的老头,脸上的表情简直不能更丰富,弄得贺邵承在边上都低笑了起来。老头又拿着酒瓶和小贺去碰了一下:“这是么儿允许咱们的最后一瓶,来,慢慢喝,慢慢喝……”   陆云泽又去厨房里头切水果了。   曾姥爷扭头看了看屋里,接着才凑到贺邵承身边:“小贺啊,你和么儿平时相处的怎么样?他有对你没有管头管脚的?”   “嗯?”贺邵承微微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估计姥爷是以为他平时也会被么儿东管西管。唇角扬起笑意,他摇了摇头,“没,么儿很好说话。”   在上海,倒是他管着么儿多一点,一会儿让他少吃冰,一会儿让他少吃辣。   曾国强明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那他怎么尽管我呢……”   不过这种话是不能当着外孙的面说的,当陆云泽端着水果出来的时候,曾老头还笑眯眯地去夹了一块。   喝了酒的老头有意思的很,还又拉着小贺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天。   陆云泽是唯一一个没喝酒的,见姥爷正醉醺醺的,他赶忙把自己和贺邵承的行李箱拎上楼,把那放着药材、药膏、和药玉的布包塞进衣柜的最里面。做完了这件事,他才没那么心虚了,在边上把自己和贺邵承的几件衣服拿出来,重新整理整理收拾好。   虽然曾姥爷平时也会帮他们把屋里头打扫一下,但毕竟衣柜也是很久没打开了。他摸了摸,有那么几件摸上去不大爽利的,就再拿熨斗稍微烫一烫。   虽然是中午,但这些事情干完,他的身上也出了不少汗。   陆云泽想了想,去浴室里冲了把澡,浑身洗得清清爽爽之后再披着一条毛巾下楼。   这两个酒鬼终于喝完了。   他们家姥爷还说喝啤酒不会醉呢,站起来都略微有点晃,还是贺邵承伸手过去扶的一把。   “哎,嘿嘿,老了,老了,四瓶啤酒就不行了。”曾国强摆摆手,舌头也大了,说话的声音特别愣,“小贺,你……你很好,老头我欣赏你!反正,反正这回……你也不着急走,咱们之后,再喝哈!”   贺邵承扶着姥爷,低笑:“行,我肯定陪您。不过今天喝得是不少,要不先去洗把热水澡,发发汗?”   “对,对……是要洗澡了,身上一身汗……”   曾国强拎起了一点衣服,闻了闻,觉得味道不怎么样。   他晃晃悠悠的,看到他家外孙站在那儿还笑了笑,陆云泽无奈,只能下来一块儿拉着姥爷上楼。其实也没到那程度,但毕竟他们家姥爷七十了,一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想到这个,他就不禁皱了皱眉,一个人“唔”了一声。   “怎么了?”贺邵承侧眸,轻声询问自己的么儿。   把姥爷送进了浴室,陆云泽又往他卧室里走,帮着拿睡衣和裤子,“我在想,毕竟咱们家姥爷也七十岁了……这个年纪的人,再怎么喝牛奶补钙,也会骨质疏松。”   “万一爬楼梯摔了一跤,好像特别容易大腿骨骨折,会出人命的。”他略有些发愁了,看了看自家那也不是很长的楼梯,“两层就是这点麻烦,我怕姥爷一个人晚上摸黑上下楼出事。”   贺邵承也跟着皱起了眉,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那不如这样,给家里安个电梯?”   “电梯?”   “嗯,应该也可以的,就上下一二层。”虽然就算是上海的那些洋房,也没有在别墅里搞电梯的,但贺邵承并不觉得这样有多么奇怪,“明天我去联系一下,市里肯定有公司会做。”   他一般都很果决,也没什么需要犹豫斟酌的。陆云泽想了想,也是,安装一个电梯就好了,以后大件搬上楼说不定还方便。他把姥爷的衣服送去了浴室,只见曾老头正舒服地泡在浴缸里,眯着眼睛在那里打瞌睡呢。   “姥爷,你也别泡太久啊!”   “好嘞,我知道,我知道……就稍微缓缓这酒劲的……”他摆摆手,表示自己还没醉到那个程度,“看你们刚才紧张的。我站起来的时候就只是没站稳嘛,你们还两个人一块儿扶我,搞得老头子像是不会走路了一样……”   陆云泽瞅着自家老顽童一样的姥爷,只能无奈。   他自己毛巾还挂在脖子上,头发也没完全干。左右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贺邵承去洗澡,贺邵承就拿起了那条毛巾,重新搭在了么儿的头上。   虽然也喝了四瓶啤酒,但他是真的不醉。   “回房间?”   “嗯。”陆云泽小声嘟囔,“我已经把行李箱收拾好了……药都收进了衣柜。我和你说啊,今晚咱们就别闹腾了,我怕姥爷发现。”   贺邵承走进了卧室,将门带上,之后便低头在么儿白嫩又泛着点水汽的面孔上啄了一下,“好,我来帮你擦头发。”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他头发软,擦起来也不能用力,否则睡完午觉就得顶着一头鸡窝起床。贺邵承也十分仔细,拿着毛巾顺着发丝的纹路在擦拭,感受到手心这一块的毛巾湿了,还会换一块干的地方继续给他擦。   陆云泽坐在那儿,舒服得有些困了。   因为贺邵承还顺带在给他按摩头皮呢。   其实时间也不早了,他们差不多十一点到的家,这会儿都马上要下午三点。他打了个哈欠,接着就往后靠了靠。板凳没有靠背,他直接贴在了贺邵承的身上,热乎又结实。贺邵承低笑了一声,就用自己的身体撑着么儿,然后再抚一抚他软绵的头发。   “困了就睡一会儿。”   “嗯……我本来还想今天下午就去电信局,把拨号上网的事情办一办。”陆云泽已经眯起了眼睛,嗓音也软绵绵的,“但算了,也不要那么着急,今天就歇一歇好了。反正公司里还有他们呢……”   贺邵承低下头,又啄了啄自己的么儿。   他虽然不醉,但毕竟是喝了酒的,还喝了四瓶下去,此时亲吻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陆云泽也侧过头和他接吻,仿佛是自己也喝了一样,唇齿之中满是那股麦芽香气。不过他们也没接吻多久,因为浴室里的曾姥爷出来了。   贺邵承咬了咬么儿的唇珠,“你上床吧,我等会儿也过来歇一歇。”   “嗯?”陆云泽眨眨眼,这才想起来他刚才是喝了四瓶呢。   四瓶的啤酒灌下去,哪能不跑厕所呢?   贺邵承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双手也用肥皂洗过,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曾国强当然是睡觉,他们两个也一样,拉上窗帘之后就上了床。这张床还是当初的床垫,一直没换,连床单都是老人家爱用的那种富贵花开款。贺邵承已经许久没睡过这样的床单了,略微皱了皱眉,但还是躺了上去。   枕头套也是牡丹花开。   陆云泽已经躺下了,也不挑剔,蹭了蹭之后就抱住了贺邵承的胳膊:“睡觉睡觉,咱们晚上再去外面走走,估计县城里又变了很多……”   “嗯。”贺邵承伸手过去抱住了自己的么儿,也跟着一起闭上了眼睛。   虽然卧室没锁门,但曾姥爷从没自己擅自进来过,所以他们两个也不介意抱着睡觉。家里头安静了下来,连汽水儿都趴到了隔壁屋里去,团成一个团在那边打瞌睡,只是时不时的要甩一下耳朵。   一切似乎和三四年前没什么变化。   曾国强喝多了,哪能一时半会儿就起来,因此第一个起床的还是贺邵承,差不多睡了一个小时。他下楼烧了一壶水,给么儿和姥爷分别倒了一杯茶,放在边上慢慢的凉,自己则就着热水喝了一杯,再去院子里在阳光下打了一套操。   虽然如今手里有云端公司要管,很多时候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忙碌,但贺邵承并非是一整天都坐着的办公族,骨子里还是对武打充满了兴趣。练完了操,他又对着院子里的墙壁练了十几下踢腿,小腿直接踢在水泥柱子上都神色不变。   中午吃得太好,晚上再弄大菜也吃不下,因而就只煮了点粥。   曾老头身体不错,没糖尿病也没高血压,所以夏天就经常能喝点粥或者稀饭。他煮了一锅大麦粥,撒下去一点小苏打,整个锅里的颜色就变成了褐红色,是他们当地很传统的一种吃法。   粥在边上放凉,每个人喝下去一碗,也不要什么荤菜,这样刚刚好饱了。听说外孙和小贺要出去散步,老头子便挥挥手,也不打算跟着。   “你们去吧,我还有点累呢,就看看电视。外头太闷热了,夏天,没意思。”   贺邵承笑了笑,“好,我也就和么儿出去稍微走一圈,过会儿就回来。”   陆云泽已经换好了鞋,反正现在天都黑了,他就只穿着短袖t恤和短裤,也不像白天那样怕晒。和姥爷说过之后,他就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去。   “哇,还真的热。”   “嗯,毕竟夏天来了。”贺邵承关了门,和他一起往外面走,“不过有风的话就能清爽很多。走,你想往哪个方向去?”   “去一中看看吧。姥爷不是资助了一笔钱,又让一中装修了一下么?”陆云泽说的一中就是他们平县第一中学,“听说有栋楼上挂了曾老头辣酱的商标?”   “嗯,好像是的。”贺邵承跟着低笑了起来,一个简笔画的老头挂在学校教学楼的墙壁上,也是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好笑,“那我们去看看,刚好消消食。”   一阵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终于让陆云泽舒服了。   他们东看看西看看,这个城市似乎变了很多,但似乎还是像过去那样。在学校门口,陆云泽果然看到了教学楼墙上的“曾老头”,笑得几乎站不稳,靠在贺邵承的肩膀上呢。   “要是带相机过来就好了,我真想把姥爷拉过来,让他站在学校门口,和墙上的‘曾老头’合个影。”   “姥爷自己也挺不想挂的,么儿,你就别欺负他了。”贺邵承轻轻的拉住了他的手,“那边有摊子,好像有地瓜干,去看看?”   陆云泽眨眨眼,果然对吃的更感兴趣,注意力很快就被分走了。   贺邵承随身带了点零钱,他也就没客气,直接买了六包地瓜干,六包葵花籽,六包花生。虽然每一包也不多,但拎起来也是沉沉的一袋子,估计能吃好一段时间。   回了家,贺邵承再去冲把澡,三个人坐在客厅里吃点水果喝点茶,稍微聊聊天就到了该睡觉的点。曾国强毕竟年纪大了,特别要早睡,熬夜那是根本做不到。   “姥爷得睡了,困了。”他打了个哈欠,自己一边晃一边往卧室走,“么儿啊,明早姥爷出去买早饭给你们啊。”   “嗯,明早的事明早再说。姥爷你睡吧。”陆云泽也上楼了,他倒是还挺精神,嘴里还咬着一根地瓜干呢。   贺邵承从他手里也拿了一根,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相对于超市里各种各样时髦的零食,地瓜干实在是很不起眼,还很有乡土气。但膨化食品中添加的各种调味剂却怎么也无法复刻出这样简单清爽的味道。淡淡的甜意在口腔弥漫开,贺邵承凝视着么儿那动着的唇瓣,忽然觉得这股甜味很像他每次亲吻对方时感觉到的那股甜。   “我们也回房间?”陆云泽又吃了一根,终于把袋子扎起来了,“不能吃了不能再吃了,我去刷牙……”   “别刷。”贺邵承伸手搂住了么儿的腰,低哑地阻止了他。   陆云泽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但接着就被拉近了卧室里。   卧室的房门被关上,他怔了怔,地瓜干还拎着呢,贺邵承的吻就已经落了下来。   好在贺邵承也只是先品尝一下他的嘴唇,并没有完全以接吻的动作,只是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珠。   “果然……”他沙哑地呢喃着,眼眸里也泛起了只有陆云泽看得懂的幽暗,“么儿,好甜。”   “唔……”   陆云泽很没出息的在卧室里被抱着亲了。   贺邵承比他高了太多,抱他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站着接吻实在是太奇怪,他想了想,还是坐在了床上,随便贺邵承怎么折腾。不过今天他们也没煮药,隔壁又有曾姥爷,很显然彼此都没打算进行最后一步。贺邵承心里也明白,只是啄着么儿软绵的面孔,在品尝尽了那份甜美之后,再去吮一吮他柔嫩的耳垂。   陆云泽瞧着他,忽然觉得贺邵承这样忍着也挺辛苦的。   还是年轻的小伙子呢。   他抿了抿唇,最终主动要了一碗奶油蘑菇汤喝。   而贺邵承则是礼尚往来,在睡前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么儿,像是舔舐幼崽的大虎,时不时地低下头,在么儿那张泛着粉的面孔上落下一吻。   虽然回平县当然会休息,但毕竟云端那里事务繁多,第二天一早,在和王毅伟通过电话后,贺邵承就驱车去电信局,办理了拨号上网业务。   平县这边毕竟没上海基础设施发达,办理上网业务还要增加一点线路等等,所有的人工费用都要求用户承担,加起来绝对是一个高昂的数字。但贺邵承也不在意那点钱,只要求尽快把网线连过来。   与此同时,曾姥爷在家里头终于收到了来自李婶的电话,告知了她家大姑娘结婚的日子。   李婶家自从进了曾老头辣酱厂,一家子的生活也是蒸蒸日上,走出去绝对是平县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因为当初进厂早,她手里分到的股份也相对来说比较多,每年靠分红都过得美滋滋的。   她们家大姑娘本来就聪明,是高中生,之后又读了个自考的大学,虽然不算什么重点,但也是很体面的姑娘家了。家里条件又好,自己又长得漂亮,还读过书,这样的姑娘哪家不要呢?来找李婶做媒的人简直不要太多,但大姑娘就是看中了一个普通的初中物理老师,谈了三年恋爱,最终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也挺不错,我看过那个小年轻,虽然家庭条件普通一点,但也是真的疼她。”曾姥爷对于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结婚,也是乐见其成,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要我说,早就好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了。但你李婶就是紧张,找人算来算去,算到现在才定!”   “就提前一个星期通知?这也太晚了。”陆云泽失笑,“我以为结婚这种事,都得提前一个月呢。”   “是啊,不过到时候全厂子都放假一天好了。”曾国强笑眯了眼睛,“么儿,你也和小贺过去长长见识,这结婚的规矩啊……多得很呢!”   他心想自己外孙虽然目前还在读书,肯定要读了大学之后再谈恋爱什么,但早点去看看这婚礼是怎么弄的也好,以后不至于傻不愣登。但陆云泽听姥爷这么一说,心里却是一虚,忽然不敢继续聊这个话题了。   虽然说自己是肯定这辈子都要和贺邵承在一块儿……就算结婚,结婚对象也只会有贺邵承一个人……   但,但和姥爷坦白这种事,他是真的不敢。   贺邵承办好手续回来,刚进门脱了皮鞋,陆云泽就凑到了他的身边,把要参加婚礼的事情说了。   “嗯……这不是好事吗?”   陆云泽抿抿唇,轻声和他嘟囔:“是好事,但对我们来说就不一定了……咱们两个也都成年了,你知道农村这里结婚多早么?原先好多十八岁不到就先定亲的……”   “怎么会?”贺邵承把顺手买的几个小菜放在了桌上,“法定结婚年龄不是女20男22么?”   “你也说了是法定,农村这里根本就不着急办证的……哎,说远了说远了。”陆云泽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家姥爷正在后院的躺椅上躺着听收音机呢,应该不会察觉这边的动静,“我是担心……姥爷也开始问,我们两个以后结婚的事。”   贺邵承垂下了眸,神色也跟着认真了一点。   这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因为是敬重的老人,反而让他不敢直接坦白了。对方是那样的和蔼,那样的慈爱,如果被曾姥爷知道自己对么儿都做了什么……   心口重重的一跳,贺邵承抿紧了唇,不吭声了。   “不过,唉,其实……咱们两个都这样大了,还睡在一块儿,说不定已经够奇怪的了。”陆云泽把菜拿去了厨房,将那一袋子活虾倒进水槽里,还都是籽虾呢,“咱们家又不是没有空的房间……但姥爷也一直没提。”   “会不会……姥爷已经看出来了?”贺邵承低声询问。   “我也想过,但又觉得不像。”他摇了摇头,“可能咱们家姥爷真的不多想吧……”   总之很多事情提前担心了也没有用,两个人在厨房里都紧张了一会儿,接着便开始像往常一样准备午餐了。一斤河虾,肚子里都是鼓鼓囊囊的籽,如果曾姥爷还能喝酒,那这道菜绝对是下酒的利器。烧虾子也方便,进锅之后再加两片生姜,两段小葱,一小把盐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用添,吃的就是那股原滋原味。   曾国强果然美滋滋的,又开了一瓶冰啤酒。   不过他刚坐下,就嗅到了厨房里传来的淡淡中药味,眉头也跟着拧了起来,瞧向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小贺:“哎,小贺,你这是在煮什么呢……?”   “煎中药。”贺邵承也不遮掩,反而很坦然地说了,“我最近肠胃有点不舒服,去中医院给开了点药。昨天喝酒喝多了,今天想想还是煎一贴。”   曾国强还是头一次听小贺说这件事。   他一愣,心里则想到了自己昨天哄小贺喝酒的时候,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孩子肠胃不舒服呢,自己还要他陪着喝酒,而且是喝了四瓶的那种……   “你怎么不早说呢!”曾姥爷赶忙拿走了桌上的冰汽水,站起来去给小贺倒了一杯温茶,“来来来,那赶紧别喝冰的了,喝点温水,好好的养一养……”   贺邵承客气地接过,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   陆云泽坐在桌边,已经彻底惊呆了。   他当初听贺邵承说这个理由,还以为肯定是自己“肠胃不舒服”,结果合着贺邵承是打算拿自己打这张遮掩牌……!唇张了张,他愕然地瞅着面前的贺邵承,只见对方还在抿唇微笑,十分坦然。   陆云泽彻底没招了。   一顿午饭,那边药也煮好了。借着刚出锅的药汤太烫,贺邵承直接将其放在了一旁凉着,并没有在曾姥爷的督促下去将其喝掉。而老头中午是要睡觉的,他就顺势把药玉放了进去,煮了一个小时之后拿出来,用干净的纸巾裹着放在卧室的衣橱里。   晚上,曾老头洗完澡就睡了,九点钟关灯,简直不能再准时。而就在他入睡后的半个小时,隔壁卧室里,陆云泽则是被贺邵承抱进了怀中。   “你动静小一点……”陆云泽的嗓音发着颤,这还是第一次他要在姥爷的眼皮底下和贺邵承亲昵呢,“不能在床上,床一晃声音就大。”   “嗯。”贺邵承也没有打算上床,只是拉上了窗帘,和么儿一起靠在了儿时学习的书桌边上。他的嗓音十分低哑,已经是彻底进入状态了——“那我们站着来。”   晚上十一点,那碗药终于被喝了,陆云泽也晕乎乎的,被团巴团巴塞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曾姥爷起床,瞧见了正在楼下打拳的小贺。他早晨也要运动运动,就跟着下去做了套广播体操,浑身都热乎乎的。祖孙两个运动完了,又一块儿去外面买早饭。到这个时候,楼上才有了一点动静。   是陆云泽扶着栏杆下楼了。   “么儿,你瞧瞧你,怎么这么没劲呢?”曾姥爷不禁笑他,“我和小贺都运动过咯!”   “我就是没劲……只是下来吃个早饭的。”陆云泽扁扁嘴,瞪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贺邵承。他过去总觉得那会儿已经够腿软的了,但现在才发现,躺着还是比站着好很多的!!!   他累死了!!!   贺邵承走过去,在曾姥爷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捏了捏么儿的手:“没事,吃完了之后再去睡一会儿。”   “辛苦你了。”他带着些低笑,嗓音又更轻了一点,“玉拿出来了吗?之前看你还在睡,我就没弄你……”   “当然拿出来了!”陆云泽虽然用的是气音,但眼睛也已经瞪圆了,“已经冲过收在屋里头了,你克制点,姥爷还在呢!”   曾国强从厨房里头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三个碟子和三个碗:“么儿,别傻站着了,来来来吃饭,有刚出锅的油条呢啊。”   他是不知道自家外孙为什么会这么累的,不过陆云泽一贯都是懒洋洋的,原先暑假的时候更是一天能睡十四个小时,所以老头子也没多想,见他又上楼便只是挥挥手。   “还是那头小猪噢!”   电信局的人是中午过来的,几个师傅折腾到了晚上才帮他们家把拨号上网的事儿弄好。曾姥爷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接触网络,坐在电脑边上,看着小贺给他打开“云端新闻网”。   “这是我们公司目前做的一个浏览信息的网站,相当于一个线上报纸。”贺邵承和他解释着,“界面挺简单的,平时打发时间就可以看看。”   曾国强满脸新奇,握着鼠标来回拖动,发觉最底下还有好多评论:“这是个啥?我看看……别的人还能留言?”   “对,这里可以评论留言。”贺邵承笑着点头,帮姥爷把账号登录上了,“等会儿我把云聊也下载过来,用邮箱的账号就能登录。总之都不难,多熟悉熟悉,很快就能上手。”   “好嘞好嘞。”曾国强笑眯眯的,虽然都是看新闻,买份报纸也是看,打开电视也是看,但这“新闻网”可是他家外孙和小贺一块儿做出来的呢!带着这种骄傲的情绪,他看哪儿都觉得满意,当然有意思极了。   贺邵承在一旁则登陆了云聊,接收了来自云端公司这两天的文件。   时间虽然不早了,公司里也已经下班,但他还是很快扫了一眼文件和留言,又打了个电话给王毅伟,好好地谈了谈工作上的事情。陆云泽也过来看了看,关于广告那件事和之前寻找的广告公司聊了聊,总之都挺忙碌。   这还是曾老头第一次看到两个孩子正儿八经的在工作。   他不禁感慨了一声,自家那两个小豆丁到底是长大了啊!   家里有了网络,陆云泽和贺邵承就开始了远程办公,而曾国强也不是每天都闲着的,到了星期一之后就回了厂里去,继续当他那个到处开会的厂长了。   李婶家大姑娘的婚礼安排在周五,当天曾老头辣酱厂的全体员工都将休息一天,一起前去参加这场婚礼。李婶子现在手里也宽裕,又是自己宝贝的姑娘结婚,那是舍得极了,直接包了平县最好的牡丹饭店,把那大厅全部包下来了。   不过虽然吃饭是在县城里吃,但结婚这种事总是要回老房子那儿的。按照本地的规矩,新郎一早就得出发,前去女方老家把新娘背出来,双方再一起去婚房,给公婆敬茶。李婶家亲戚是不少,但她和曾国强这一家最亲。当天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她就挺希望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过去帮帮忙的。   曾国强当然点头应下:“好嘞,刚好我带两个孩子回老房子里住住,左右都安上空调了。你放心,这两个也都是大小伙子了,尽情使唤哈!” 第136章 结婚   结婚这种事,虽然正经的那顿饭要到中午才开始,但实际上一大早就得忙活起来了。   曾姥爷应下了李婶子的要求,李婶也是儿时很照顾他们家的邻居,陆云泽和贺邵承当然没有异议。   不过回老房子,他们就没法使用电脑办公了。   工作上的事情说多也多,但毕竟没什么特别紧急的,所以两个人就抓紧时间处理了一下,把一些计划都安排好,提前发给公司里的员工。周三晚上,贺邵承还打了个电话给王毅伟,再次提醒对方自己接下来两天要回农村帮忙办邻居家婚礼的事情。   “老房子没有电脑,更没有网线,有什么事情都得你口述给我了。”他低笑了两声,“不过说不定电话信号也不好,总之公司里的事情都得拜托你。”   “你们两个倒是舒服。”王毅伟坐在办公室里笑了一声,“公司里都有规章制度和计划安排,开发组的人活都忙着呢,两天一眨眼就过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用担心。”   “嗯,行,总之也辛苦王哥。”   贺邵承和王毅伟相处得也不错,现在颇有一种男人之间的兄弟感情,“今年年底争取分红,如果分不了多少,我就多安排点奖金。”   “行,我记住你这句话了。”王毅伟对钱来者不拒,唇角的弧度也又上扬了几分。   办公室里此时已经空了,原先他们是总加班的,但被贺邵承专门开会讲了几次,现在所有人都着力于提高工作效率,而非拼了命的在这里赶时间。他瞥了一眼另一个唯一还没走的小子,和电话里的贺邵承聊着,“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高中生,今天来了。”   “怎么样?”贺邵承听到时还顿了一下,倒是差点要把那小子忘了。   舒俞坐在电脑前,双手略有笨拙地敲击着键盘,正在摸索王毅伟早上丢给他的一个小程序。他才第一天来云端,干什么事情都忐忑得不得了,中午跟着吃快餐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听到王哥提起自己,他特别紧张地抬起了头,朝对方看过来——王毅伟不禁低笑了一声:“还行吧,有点天赋,但还屁都不懂呢。”   毕竟是让他王毅伟阴沟里翻船的小子,他总不能把对方扁得一无是处。   但舒俞却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夸奖,在那里张大了嘴巴,惊讶又充满喜悦。   他毕竟还是个高中生,王毅伟瞥见他那蠢样也懒得说,接着又挪开了目光。电脑上的程序再过一会儿就能跑完,他也是要回家的,可不能留这小子一个人在公司。   贺邵承在电话里只是又笑了一声:“行,也就随手给个机会的。要是能成才的话王哥你就帮忙扶一把,主要是我们公司也需要更多新血液。”   “嗯,行,这公司有接近三分之一是我的,我肯定会上心的。”他也轻笑了起来,“你和小陆两个人忙去吧。”   贺邵承又“嗯”了一声。   他挂了电话,那边曾姥爷也把晚饭弄好了,陆云泽正穿着围裙,拿着抹布,将一盘子菜从锅上拿出来。这是中午没吃完的,直接放在锅里头蒸熟,所以连陶瓷的盘子此刻都烫得很。虽然隔了一层湿抹布,但陆云泽还是在放下碟子后猛的晃了晃手。   “呼——烫死了!”   “我看看?”贺邵承皱起了眉,立刻大步走过来,拉过了么儿的手。   那白皙的手指确实泛了点红,但距离烫出水泡什么还有很大距离。陆云泽缓了缓也觉得差不多了,手指却是被对方拿起,仔细地对着吹了吹。   “剩下来的菜我来端。”贺邵承的嗓音十分低沉,但这样的低沉里却带着只有陆云泽一个人听得出来的温柔,“我皮厚,不怕烫。”   曾姥爷从厨房里走出来了,“哎,咋了?么儿手烫了?去去去,快去自来水底下冲冲,在这儿磨叽啥呢?”   陆云泽耳根一红,把手从贺邵承那儿抽了回来:“没事,就稍微烫了一下,不用冲。”   “害,那你可真矫情。”曾国强摆摆手,“来来来,别磨蹭了,坐下来吃饭。咱们明天早点出发去老房子,你李婶那儿好多事情要做呢。现在刚好又到了夏天,她结婚用的喜桃都没敢提前做……明天咱们仨都得去帮忙啊。”   “做喜桃?”陆云泽原本因为姥爷说自己矫情,刚刚把嘴巴扁上呢,接着就眨眨眼被转移走了注意力,记忆力和金鱼似的,只有三秒钟,“是寿桃那种吗?”   “对,差不多吧,但模样上还是有点区别的。”曾老头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对这种事也比较了解,“喜桃呢要做两个大的,再做一堆小的,摆在一块儿摆两盆子,到时候跟着搬进夫妻两个新家,寓意多子多福呢。就是这两盆也实在是有的做,所以明天还真得早点去。”   “来来来,坐下来吃饭,今天都早点睡啊。”   他按着自家外孙在椅子上坐下,贺邵承也刚好从厨房里打了三碗饭出来,分别放在桌上。简单地吃了个晚餐,曾国强就先去冲了把澡,然后回卧室里,收拾接下来两天要带去老房子的衣服,日用品,还有他们家汽水儿的几个东西。   老房子那里去的少,也确实没什么备用的衣物,陆云泽也正屋里跟着在收拾。他想了想,索性从柜子里搬了一床厚厚的褥子,又拿了一卷家里备用的凉席。   “么儿,带这个做什么?”贺邵承刚把手里的几件衣服放进行李箱。   “老房子的土炕要睡得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在地上打个地铺。”他盘算着,还一本正经地抱着凉席在叨叨,“那小土炕才多宽……我靠在你怀里睡都感觉要掉下去。带个凉席过去铺在地上刚刚好。”   贺邵承无奈提醒:“可这卷凉席是不是太长了……?轿车后备箱好像放不下。”   “啊?”陆云泽一愣,这才瞅了瞅这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凉席。   好像是……放不下。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扁起了嘴,不得不把搬出来的凉席和褥子都放回去,“行吧,那算了,也不高兴去街上买了。就只是睡两个晚上……要我说,咱们家那老土炕也得重新盘一下,太小了,盘大一点……”   贺邵承看着他嘟嘟囔囔的样子,不禁抿唇低笑。   曾姥爷都嘱咐过今天要早睡,所以贺邵承白天就终于“肠胃”舒服了一回,没有煎那贴中药。不过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还是顺手往行李箱里放了一副,药玉也收在夹层里,随时备用。衣服鞋袜什么的都放好,彼此的洗漱用品也拿了两把新的。行李箱拉链拉上,他们接着再去浴室里冲把澡,稍微吃了点水果,似乎就该睡了。   隔壁姥爷已经回屋,而贺邵承也在床上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么儿,将人圈在怀里,拿着指甲钳一点一点的给他剪指甲。   这种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事情,在他们两个之间,却从来都是互相亲昵的方式。   背靠着对方的胸膛,暖意不断的透过来,还能感觉到贺邵承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陆云泽的手被他握着,他手小,贺邵承那只大掌裹得简直不能再容易。也还好屋里有空调,时刻保持着一个比较舒适的温度,否则他肯定早就热得浑身冒汗了。   多余的指甲被减掉,贺邵承又将那碎屑放在了纸巾上,等全部剪完之后就可以包起来直接扔掉。   “明天我们去帮忙捣糯米?”手指被很仔细地剪着,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剪深了的情况。他就安心地靠在对方怀里,下巴微微抬起,面孔还能贴到贺邵承的脸颊,“其实我一直在想,糯米那么粘,那些团子、寿桃都是怎么做的……”   “一开始都是生的糯米粉,不会那么粘。”贺邵承低声解释着,将他的左手剪好了,又去拿么儿的右手,“做完了之后要蒸熟,这个时候才会比较难拿。放在院子里晾着,表面就会干一层……不过我也是猜的,明天去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   “嗯,也是,反正李婶子肯定懂。”陆云泽蹭了蹭他的脖子,把自己的面孔上也蹭了点贺邵承的气息,“你知道吗,我现在脑海里就想起来六年前的事儿……那会儿你才刚刚长高了一点,也是坐在这张床上,我帮你剪脚趾甲来着。”   贺邵承动作一顿。   “你忘啦?”   “没有。”   他摇头,和么儿相处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而且是深刻地记在脑海。   “那会儿你可害羞了,稍微戳戳你就能耳朵红。”陆云泽凑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地咬了一口,“哪像现在,坏得不得了……”   他咬得也很小,就只是稍微用牙关叼住了一点点的皮罢了。舌尖也下意识地抵了上去,还稍稍舔了舔。皮肤上留下了一点潮湿,他得意地朝着贺邵承笑了笑。   贺邵承暗了暗眸色,将么儿最后一个小拇指的指甲修剪完毕。   “嗯……现在的我,坏得很呢。”都被么儿这样说了,他当然要坐实自己“坏”的身份。   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指甲钳也收回了盒中。陆云泽依旧被他抱在怀里,不过下一秒就被亲吻住了唇瓣,要说的话也全都被堵住,只留下一个“唔”声。   贺邵承低头亲吻着怀里的么儿,又一次将那甜美的味道采撷了一遍。   陆云泽被他搂着,亲得直喘之后又被送上了蘑菇,只能扁扁嘴,瞪大坏蛋一眼,然后乖乖地吃掉他最不喜欢的,却又有着巨大菌盖的坏蘑菇。   周四,李婶估计凌晨三点就起了。   结婚这种事也是热闹,虽然正式的婚礼还在明天,但一大早,曾家村里不少人就过来看热闹了,女人们也都帮着搭把手,把能干的活计都干一干。他们一家虽然起得早,六点半就驱车去曾家村了,然而抵达时似乎还是晚了一点,李婶家的院子里都已经坐满了人。   贺邵承在那里停车,陆云泽则先下去,跑到隔壁和李婶打招呼。   “婶子,我们来啦!”他还是一贯笑眯眯的,白净的面孔上冒出两个酒窝,虽然长大了,但在长辈的眼里,都和儿时那个客气的小男娃没什么区别。   李婶子今天也是喜气洋洋的,尽管在院子里干活干得一身汗,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地不得了。明天就是她大闺女的大喜日子呢,这当妈的真是什么都惦记着,忙得简直像个陀螺。但她也没忘了待人接客的规矩,看见陆云泽就赶快走了过来,冲他招手:“哎,来了,小泽来了!辛苦你们过来帮忙,但实在是,你和小贺都是状元,我也想让妮子沾沾你们两个的光,以后生个文曲星出来呢!”   她笑眯眯的,但接着又猛的一拍大腿,“呦,都忘了,我先给你们弄碗凉茶来,今个天气热呢。”   “婶子,不用,来的路上都是坐车的,车里有空调,不热。”陆云泽赶忙摇头,“对了,妮妮姐呢?倒还没看到她……”   “在屋里呢。”李婶子说到女儿,脸上的笑意就又加深了几分,小声地和陆云泽道,“本来她也有的忙呢,但前两天去医院检查……已经有了!你姐正在屋里头,我让她多睡一会儿的……不过这事儿你别往外说,毕竟传出去就不大体面了。”   陆云泽眨眨眼,这是真没想到。   李婶还笑眯眯地,显然高兴得很呢。   虽然如今在农村,婚前怀孕是件不体面的事情,但她可不讲究那么多,女儿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怀孕也是在两家通过气,早订了婚之后才怀的,这有什么呢?   再过九个月,她就可以抱外孙或者外孙女了!   这正说着大姑娘呢,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就是即将结婚的新娘和她妹妹两个人。说起来新娘一般都是害羞的,结婚前夕似乎都不大露面,但李婶的闺女可没这么腼腆,出来时就大大方方地和院子里的亲戚邻居们打了个招呼。   看见陆云泽她更是高兴,直接就喊了一声“小泽”。   “你可终于回来了,来,姐姐给你吃糖,巧克力要么?”她走到边上,把挂在墙上的袋子拿下来,从里面抓了一大把糖,“这都是我的喜糖呢,你可一定要收下。”   于是,还没开始干活,陆云泽就被塞了一大把喜糖。   他在李婶家院子里,又是被送凉茶,又是被塞糖,那边还有刚蒸好的喜桃喊他吃,仿佛他不是来帮忙的,是来做客的一样。但早晨又不是没吃早饭,他哪里能吃得下这些东西呢?他抱着一堆东西,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还好此时贺邵承和曾姥爷也进了院子。   李婶子的注意力转到了曾姥爷身上,聊得眼睛都笑眯了。   陆云泽这才得以休息。   他把那喜桃又放了回去,只喝掉了一碗凉茶,接着就走到了李婶子丈夫那儿,问了问有什么要他们做的。其实院子里这会儿人已经够多的了,也不是很缺人手;再加上他和贺邵承都是学生,考过上海市状元的学生,他们这群五大三粗的农村人都不大好意思喊这两个小伙子真的做什么事情。   李婶的丈夫今天也高兴着呢,憨厚地笑着:“帮忙折点千纸鹤行么?现在县城里好像流行这个,一串千纸鹤挂在新房里装点装点。我想让妮子沾沾你们两个的文气,以后也能生个聪明的娃。”   “当然行。”陆云泽又露出了酒窝。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忙一头大汗的心理准备,结果最终就是和贺邵承两个人,坐在自家卧室里,吹着空调叠千纸鹤。   两家靠在一块儿,那边院子位置不够,不少人就来了他们家院子。考虑到这炎热的天气,曾姥爷还把自己那卧室空调也开了,就敞开着门让人感受感受冷气;一个大风扇也接了电线,放在那里呼呼地猛吹。   这还是当初陆云泽去家电城给他们家姥爷买的呢,用了几年,大风扇也没坏,还能继续摇头摆脑。   千纸鹤叠得快,弄好之后他们也没歇着,一整天忙碌不停,走到东走到西都能搭把手。各式各样的东西堆满了院子——有两整盆喜桃,两整盆高粽,一对红枕头,一套龙凤呈祥的床单被子,一对红洗脸盆,里头放着红牙刷,红水杯,红筷子等等日常用品。一对红热水瓶,上面分别贴了个“囍”字,虽然看上去挺丑的,但结婚就图这个喜庆。   李婶那边还把花被褥,红袜子,婴儿的小肚兜什么都准备好了。她忙了一整天都感觉不到累,天黑了之后还在厨房里给女儿烧着营养十足的养胎饭菜。陆云泽当然也被拉过去跟着吃了一顿,都不用自家开灶烧火。   夏天来了,天色暗得本来就晚,又是在别人家吃的晚饭,回来稍微冲把澡似乎就该睡了。农村的蝉鸣似乎要比城市里来得早,此时虽然已经一片漆黑,但时不时的却还能听到一两声。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只属于农村的青草香气,陆云泽拿着毛巾,一边进屋一边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贺邵承刚去浴室,因此现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空调开着,房间里比外面要凉快不少,身上的水珠子又跟着在蒸发,一时间还觉得有些冷了。陆云泽又擦了两把自己脖子上的水,目光则落到了他们即将睡的土炕上——“这恐怕真的不够睡啊……”   他小声嘟囔着,自己先坐了上去。   当初盘这土炕时,他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曾国强当然不会让人家师傅盘个多大的炕,就只是弄了个普通的单人床。去年过年那会儿,贺邵承还没到一米九,睡得就已经够艰难了;现在对方可是实打实的一米九,躺上去说不定头脚都能顶着,这可怎么睡?   现在又没大凉席可铺,今晚显然只能勉强将就一下,紧紧地靠在一块儿,免得半夜摔到地上去。   愁人。   他又叹了口气,倒是怀念当初那个比他还矮的小贺邵承了。   毛巾搭在脖子上,陆云泽一边伸手继续揉着,一边则摸了摸床上的凉席。土炕里面当然不可能有床垫,只是垫了一层褥子,因此还是十分硬的,估计明早起来还会腰酸背痛。整张凉席之前也擦过了,现在都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都摸不到。陆云泽直接就躺了下去,先自己享受了一下这张土炕,又来回翻了个身,让空调的风对着他吹。   贺邵承也洗完了澡,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走进了屋。   “么儿。”他喊了一声,嗓音带笑。   床上的人晃了一下手腕,已经困困得眯起了眼睛,“嗯,在呢,今晚就盖个小毯子怎么样?空调温度可以稍微打高一点……反正你肯定抱着我,我是不用盖毛毯的……”   贺邵承已经走到了床边。   他垂眸瞧着炕上的么儿,刚洗完的陆云泽浑身都泛着一层粉,但那面孔又是格外的白,让他此刻特别想低下头去咬一口。因为卧室里只有彼此,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扣和戒指也就没藏着了,此时两个人的都落在了衣衫外面,几乎是一模一样。   回了平县,贺邵承当然不能把戒指戴在手上。   他在床边坐下,陆云泽也不继续占着位置了,蹭到了土炕贴墙的地方,努力地让出了位置。他还惦记着贺邵承睡不睡得下这个问题,催促着对方试试:“快,你躺一下……我也不记得这张炕有多长了,你还躺得下么?”   “躺得下,应该有两米。”贺邵承失笑,不过还是顺从地躺了下去,给么儿确认了一下,“嗯,不过就是有点挤。”   枕头一枕,他必须往上靠一些,否则脚底就要踢到墙壁了。   “哎,你说你,长那么高做什么。”陆云泽托住了下巴,在贺邵承坐起来的时候凑过去咬了他一口,“以后真的要去重新买床了,上海的那张也不太够……”   “嗯,是长太高了。”他低下头,也啄了啄么儿的脸颊,顺势把人抱进了怀里,“还好在这里遇到了你,如果在张红盼手里……我肯定没办法像现在一样的。”   忽然提到张红盼,陆云泽都愣了一下,过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她的面孔。   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他都忘了自己那个叔叔和婶婶了,感觉那些事都和上辈子经历的一样。   “她还在监狱里呢?”   “嗯,应该是的,就算表现良好也没到该出来的时候。”贺邵承笑了一声,聊到这个话题时仿佛只是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了,今天早上李婶和你说什么了?刚过去的时候你耳朵都红了。”   陆云泽一愣,接着才仓皇地伸手捂住自己两个耳朵:“啊?真的吗?有那么明显吗?”   “真的有事?”贺邵承挑了挑眉。   “唔,李婶让我保密来着。”陆云泽的声音小了下去,但他和贺邵承又不是别人,贺邵承也不会随便往外说,因此纠结了一下就坦白了,“就是,新娘子已经怀孕了……你可别乱说啊,传出去毕竟对姑娘家不好。”   贺邵承一愣,倒是没想到是这个。   他还以为李婶子是拉着么儿在问有没有谈恋爱,么儿脸皮薄,这才耳朵给红透了。结果原来说的是这回事。眼睛眨了眨,虽然结婚、怀孕、生子也都再理所应当不过,但忽然身边有人经历了,贺邵承还是微微怔了片刻。   “怎么,你傻啦?人家也早就订婚了,只是结婚前怀上的而已……”陆云泽戳了戳他,小声叨叨。   “嗯……”他低下了头,目光紧紧落在么儿的面孔上,嗓音也不禁沙哑了几分,“我只是在想,如果么儿你是姑娘……”   他又把目光挪到了陆云泽的肚子上,那平坦的小腹很柔软,也很白皙,每次抚摸上去手感都很不错,“说不定已经……有了。”   !!   这下轮到陆云泽呆愣了。   他是个男的,这辈子都没往这方面考虑过,结果贺邵承居然在想这种事情!脸颊“腾”得烧红,他抄起枕头就打到了对方的面孔上,“去去去,你才姑娘呢!贺邵承你这个混蛋……”   他怎么可能有啊!走后门打再多种进去也都没用的好吗!   软绵的枕头抽在脸上也不疼,贺邵承躲都没有躲,就让么儿泄愤地揍了几下。他也知道自己说这句话,么儿肯定要扁起嘴巴,但他在这一刻是真的有些忍不住。倒也并不是说真的想要一个孩子,而是大脑里一想到么儿给自己怀孕这种事……   他的血液就一片沸腾。   唇角抿出笑意,贺邵承挨着揍还能低笑,让陆云泽气得又在他脑袋上砸了几下枕头。   两个人就这样闹着抱在了一块儿。   明早是正式的婚礼,李婶子那儿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帮忙,所以今晚是真的一点都不能晚睡。贺邵承本身也没打算做什么,他不至于一天都忍不了;而原本还想照顾照顾他的陆云泽却是气得竖眉瞪眼,也不肯像昨晚那样吃蘑菇了。他羞恼极了,脸颊、耳根都烧得通红,一直白嫩着的脖子这会儿也红了。说起来也就只是一句玩笑,但陆云泽只要想想自己肚子大起来,里面揣了贺邵承的崽……   啊啊啊贺邵承是混蛋!   如果不是土炕太窄,他今晚肯定是不会让对方抱着自己睡的。   羞到脑海里放烟花的陆云泽愤愤地咬住了贺邵承的肩膀,在上面留下了两个特别清晰的牙印。这回他是真的用了力,但贺邵承却依旧不觉得疼,只感觉到了那陶瓷一样的小牙正蹭着自己的肩膀。   “么儿……别闹。”他低哑地提醒了一声,因为身体也绷紧了,此刻的这句话仿佛是警告一般,“明天要早起的。”   陆云泽一僵,嘴唇又抿了抿,最终只能哼哼着缩起来,嘴上还不肯承认是自己怂:“那不理你了……睡觉睡觉。”   他又往墙壁里面靠了靠,睫毛都在清晰地颤抖。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那不平静的心绪,终于又抿着唇无声笑了。   他知道么儿怕他过分,但今天没有煮药,贺邵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乱来的。结实的胳膊伸了过去,他又一次把人完全搂进了怀里,另一只胳膊还给他垫在脑袋底下。   虽然这一个多月,他在这件事上是有些频率高,但贺邵承也确实都是以么儿的身体为第一位,从来没有在他不乐意的情况下强迫过。然而他怀里的么儿似乎还很紧张,枕着他的胳膊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贺邵承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右手则在那纤瘦的背上轻轻地抚摸了起来。   “睡吧,我不会做什么的。”他又亲了亲陆云泽的鼻尖,“乖。”   “……嗯。”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忽然意识到这个贺邵承可不是上辈子那个真混蛋,更不会在半夜忽然欺负他。   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蹭了蹭,在贺邵承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终于闭上眼睛老实地睡了。   周五这天,他们凌晨五点就被曾姥爷从床上喊了起来。   大姑娘虽然怀了孕,但结婚这天当然也得早起,喝了一碗李婶子专门炖的红糖窝鸡蛋之后就回了屋里,这会儿和自己的几个小姊妹一起化妆打扮呢。新娘子有红裙子穿,传统的中式婚服搭配上各种朱钗,她对着镜子的面孔娇艳得像是刚刚盛放的玫瑰。虽然说结婚进门之前新娘和新郎不能见面,但男方还是一早打了个电话过来,十分关切地和爱人说了些话。   而李婶子则是紧张地对整个屋子进行最后的布置。   早上八点,男方家就要过来接亲的!   其实陆云泽和贺邵承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就帮着再稍微布置一下而已。尤其贺邵承人高,往墙顶上贴气球的活都是他在干。虽然这样的布置略有些傻气,陆云泽平时肯定看不上眼,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整个气氛的影响,看着那彩色的气球贴在一块儿,他居然还觉得挺漂亮的。   而自己和贺邵承昨天折的千纸鹤,此时便有两条从闺房门边垂下,随着风吹而不断的晃动。   村子里不少人六点多也就起来了,吃了个早饭之后便过来看热闹。李婶子提前给他们发了红包,不过此时给的都是小红包,一个里面只有一张一元的纸币。她提前准备了许久,但现在一轮发下来,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够了,又紧急拜托陆云泽和贺邵承帮着再包一点。   如此忙着,一晃眼就到了早晨八点。   接亲是男方那儿的小伙子和女方这边的姑娘玩闹的时候,倒也轮不到他们两个进去。陆云泽累坏了,直接去后院打了一壶井水,也不烧开,就对着喝了三碗下去。井水干净又凉快,这才解了解他浑身的热意。他抬手擦了擦额头,贺邵承在他身边也拿碗在桶里舀了井水在喝,一点都看不出平时那贺总的模样。   隔壁喇叭铜锣声音震天,他们却是蹲在后院这儿闹中取静。   “去看热闹么?”陆云泽舔了舔自己沾着水珠子的唇瓣,“姥爷肯定在那儿看热闹呢,他高兴得很。”   “我们也看不了什么热闹,不是吗?”贺邵承笑了一声,又灌了一碗凉水下去,清爽的井水还带着一点甘甜,让他想起了过去把西瓜镇在井水里的日子,“就在这儿歇歇好了,忙里偷闲。”   “之后应该也没我们什么事了,跟着他们去新房就行。”被姥爷科普过整个流程,陆云泽现在也知道结婚这件事是怎么折腾的,“李婶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呢,我们两个得帮着搬一盆……”   “新房是独栋楼还是宿舍?”   “独栋楼,男方原先是住学校宿舍的,但是去年大概知道要结婚了,家里头就凑了点钱,造了一栋小楼出来。”他撑着下巴,“也还算体面,否则搬去职工宿舍住,我都要替妮妮姐不值了。”   贺邵承低笑了一声:“嗯,我只是在想我们要不要搬着那么多东西上楼而已。”   锣鼓声就在隔壁,听得十分清晰。此时也有人拿了炮仗出来,一个一个的放在门口,开始点了之后看着炮仗窜天。如今的农村哪有什么禁放烟花爆竹的规定,都是想怎么放就怎么放的。小孩子围在边上兴奋得不得了,而大人还得拦着,让他们离远一点。   一个炮仗在空中猛的炸开,声音响得让陆云泽都不禁闭上了眼睛。   “唔,好吵……”   “么儿。”贺邵承轻轻地拉过了他的手,“结婚了。”   别人……正在结婚。   陆云泽皱了皱眉,适应了一会儿才觉得耳朵舒服点,“嗯,是啊,妮妮姐结婚了……”   又是一个炮仗上天,还有调皮的小孩偷了一卷小鞭炮,拖到泥土路上点燃了。引线烧尽,整个鞭炮噼里啪啦,结婚的那股气氛光听鞭炮声都听得出来。他还瞅着贺邵承呆呆地眨眼,而贺邵承却是抿起了唇,凝视着自己的么儿。   “什么时候……能够我们结婚呢?”   彼此的戒指都在衣服里面,甚至都不能大方地戴在手上。   陆云泽一愣,跟着抿住了唇。   耳畔噼里啪啦的,还有隔壁院子里人们的交谈声、笑声。而他却躲在这里,和贺邵承一起蹲在后院的水井边上。刚好有一片云飘过来,帮他们遮去了阳光。陆云泽觉得自己的面孔微微有些红了,和贺邵承牵在一起的手也发着烫。   “你……你要想的话,就现在好了。”他的嗓音轻得发抖,“虽然……虽然没法告诉别人,但现在刚好有炮仗在放,等会儿也可以顺道去摸个喜桃吃。我听李婶说,去了新房那边还会发元宵莲子粥,新人要喝,别的人也能分到一碗……我们两个都喝一点……”   “么儿……”贺邵承的嗓音已经十分低哑,“你愿意吗?”   陆云泽垂着睫毛,目光几乎不敢和贺邵承对视,明明紧张得都在发抖了,嘴上却还很倔:“有什么不敢的?”   贺邵承轻笑了一声,靠过来吻住了他的唇。   两个人都还蹲在地上,蹲在水井旁边,面前就是一块许久没打理过的田地。田地里的农作物和野草都野蛮生长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拼命地进行光合作用,不仅没有被晒蔫巴,反而还愈发欣欣向荣。那边新娘终于被新郎接了出来,大姑娘趴在丈夫的背上,头上还戴着一帕红盖头。门口早就准备好的人立刻把鞭炮重新铺好了,拖在地上点燃了鞭炮。   “出嫁咯!出嫁咯!”   陆云泽听着这些热闹的声音,却是被贺邵承更深地亲吻了口腔。明明知道不是他们结婚,那些鞭炮声,欢呼声也都不属于他们;但或许是气氛太过美好,他的心脏此刻都几乎要跳出胸膛。   如果真的是……他和贺邵承在结婚……   鼻子吸了吸,他又一次沦陷在了贺邵承给他的亲吻里,一如既往。   “么儿!小贺!好走了!”   曾国强在隔壁看够了热闹,大姑娘也被背着要上婚车了。农村这块儿结婚有车可是个罕见的事情,也是李婶子他们家现在有了钱,发了财,才当做嫁妆给贴出去的。他们剩下来的人则刚好挤一挤,有的坐贺邵承的车去县城,有的则在电三轮上坐坐,也是一样的去嘛。   老头子自己是个鳏夫,但凑这种热闹总是开心的,笑呵呵的进了后院。小贺已经站在边上了,抿着笑看着姥爷点了点头;而他们家么儿还蹲在地上,抱着碗在那里继续喝井水呢。   “么儿,走啦。”   “嗯……我再喝一口。”陆云泽背对着自家姥爷,没敢给他看自己飘着红晕的面孔,继续灌冷水试图冷静。他的脸颊红了,嘴唇红了,耳朵尖尖现在都是红的。天啊,他刚才都干了什么?他和贺邵承在后院,蹭了一回别人的鞭炮,把这当做了他们之间的结婚,在老房子的后院,边上就是废用猪圈的后院接吻!!   还是蹲在地上接吻!!   谁要在农村的后院里这样土气地结婚啊??   他的思绪已经炸了,就和之前窜上天的炮仗似的,整个大脑都乱糟糟的。曾姥爷瞅着自己外孙这样,还忍不住叨叨了两句:“少喝点,等会儿去县城路上要上厕所可没地方上。”   “井水甜,么儿喜欢。”贺邵承在一边笑了,走过去弯下腰,轻轻的拉住了陆云泽的手,低声道,“走了?上车,该去新房看看了。”   “我们还要吃元宵莲子汤的,不是吗?”   他的嗓音认真至极,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陆云泽好不容易冷下去一点的面孔又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tip1:鞭炮很危险,每年都有小朋友被鞭炮炸坏了手or眼睛的新闻,所以不要尝试玩鞭炮哦~tip2:么儿现在吃了李婶子做的养胎饭√吃了喜桃√喝了元宵莲子汤√祝贺么儿和小贺早生贵子~: 第137章 洞房花烛   陆云泽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模样,他估计现在面孔红,嘴唇红,耳朵也红。反正就是脸红脖子粗,和干完那档子事儿一样。但刚好天气热,之前又帮着在李婶家干活了,现在所有看着新娘子上车的人们也都是脸颊红扑扑,一脑门大汗呢,真没人往歪里头想。   曾姥爷也只是又叨叨了自己外孙一句:“快点快点,那边还等着上车呢,不能过吉时的。”   贺邵承点头,也不介意自己开车载李婶子他们家一路,“那行,走吧,确实不能耽搁。”   他去拿了一条挂在边上的毛巾,让么儿稍微擦了擦脸。   水珠子擦掉,陆云泽明明已经喝了好几碗井水了,现在还是觉得有些唇齿干燥。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终于跟着走了出去。一般情况下,他们家都是他或者曾姥爷坐副驾驶,但这回是李婶家大姑娘结婚,他就把副驾驶座让给了李婶子。他、曾姥爷还有李婶子的丈夫则挤在后面,三个人坐着也刚刚好。   尽管没去看过县城的新房子,不认识到底在哪个位置,但有前面婚车指引着,贺邵承也不用多考虑,一路跟上去就行。   平县还没上海那么发达,轿车始终都是个稀罕东西,尤其现在还是结婚的轿车,路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多瞧了几眼。两辆黑色的车在前面,后面则跟了好几辆电三轮,小孩们坐在电三轮上拿着彩色的气球,一路上都笑呵呵的,那叫一个喜庆。   路人们都羡慕起这新婚的娘子和丈夫了。   不过唯一有些古怪的就是,这开在前面的轿车……似乎还不如跟在后面的那辆气派呢。   轿车之前停在院子里,被太阳晒了,里面也热得厉害,那皮坐垫说实话都烧屁股,还是进去之后空调开上一段时间才凉快些的。这次闺女结婚,李婶子那儿也备下了不少汽水,都用冰水镇在那里,谁想要都能拿。陆云泽上车之前还搬了五瓶,现在他、曾姥爷、李婶夫妻两个就都在喝着冰汽水,只有贺邵承因为开车,没办法喝。   不过路上要等红绿灯的时候,陆云泽还是会帮他拧开瓶盖,递过去让他抿两口的。   “这个凉快,你额头上也都是汗了。”他就刚好坐在主驾驶座的后面,从侧边一伸手就能把汽水瓶递过去。   贺邵承“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关系亲,李婶在一旁都忍不住道:“小泽和小贺还是一样的哥俩好啊!”   贺邵承把汽水瓶还给了么儿,自己低笑了起来:“是,我们两个关系一直挺好的。”   曾姥爷在边上也乐见其成,这就和李婶夫妻两个炫耀起来了:“他们两个不仅一块儿在上海读书,现在还一起搞着公司,关系能不好么!”   李婶当然笑:“都是有出息的,有出息的,老曾你养的外孙都厉害,快点多给我家妮子沾沾光。”   她本来是想问上大学谈恋爱没的,毕竟也到这个年龄了,找对象多正常。农村这儿,十八九岁结婚都是常事,她家姑娘结婚得晚了,说实话还在背后遭了不少议论呢。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个小伙子可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能和寻常的赤脚农夫一样么?更何况孩子们还都在创业开公司呢,没谈对象也很正常。   如此一想,李婶子就忘了这个话题,继续带着舒坦的笑,往闺女和女婿的新房那儿去了。   才造出来的房子,那叫一个气派。   陆云泽和贺邵承折的千纸鹤,有六条就挂在了大门口,随着风吹轻轻的飘动。他们下了车,不过此时主要就是跟在后面了,一人端起一盆放在后备箱的喜桃。   李婶准备的东西不少,还有其他的年轻人过来帮着再搬一搬喜粽,那些红脸盆之类的东西,站了得有长长的一条。新娘子和新郎走在最前面,此时帕子也掀开了,露出了大姑娘娇艳美丽的面孔。   她微笑着和丈夫牵手,而前面就是一盆传统的火盆。   这大夏天的,已经够热了,所以火盆只是稍微弄了点灰,没敢真的放什么碳。但饶是如此,新婚丈夫也舍不得自己妻子跨,而是直接抱起了妻子,自己跨了过去。   周围先安静了一瞬,然后一片叫好。   连李婶子都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他们跟着进了新房,那边男方家亲戚已经准备好了,在新娘子和新郎过去给公婆奉茶的时候开始分发红包和元宵莲子汤。陆云泽刚刚和贺邵承把喜桃贴着墙壁放好,手里就被塞了一碗汤和一个红包,摸起来估计里头也就是一张一元纸币——讨个喜头的。   贺邵承当然也是一样。   如果只是单纯的来参加婚礼,他肯定就很坦然地把这碗汤喝了;然而想到之前在后院和对方说的那些话,陆云泽的耳朵就很没出息的又泛起了红,像是充血的兔子耳朵似的。这一碗元宵莲子汤还是冰镇过的,看得出男方家里的用心。他抬眸瞅了贺邵承一眼,接着又赶忙垂下。   “么儿,吃么?”所有人都在热闹地看着新婚夫妻奉茶,他们反倒站在最边上,无人注意。   陆云泽吸吸鼻子,到底是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元宵和莲子,抿到了自己的口中。   里面加了冰糖,甜味刚刚好,而且是冰镇过的,也一点不腻,反而让元宵颇有嚼劲。这些小圆子一样的东西在新婚时都意味着多子多福,那边新娘和新郎也都是要吃的。他咽了下去,又看了看面前的贺邵承。   “干嘛就看着我……”   贺邵承的目光有些发暗,也没像平时那样低笑。   他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么儿,明明一切的喜庆其实都不属于他们,一切的热闹也都不属于他们,但他就是认真地,无比严肃地将此刻当做了彼此结婚的日子。   在和么儿的感情上,贺邵承是从不说一句假话的。   他仰头将一整碗元宵莲子汤喝下,左右也没有多少,一口嚼着也差不多。   陆云泽一愣,“你不怕噎着……”   贺邵承已经喝完了,薄唇还微微抿着,面孔俊帅到让人不敢直视。   陆云泽又吸了吸鼻子,能继续拿着勺子,将剩下来的小元宵吃掉。   对方的目光紧迫又灼热,让他总有一种自己正被一头狼盯着似的错觉。两个空碗放在桌上,那边新娘新郎也已经奉茶完毕,从公婆手里各自拿了一个丰厚的红包。   这种时候也都要亲一下,然而当着众人的面,新郎也挺腼腆的。他纠结着要不要用袖子替爱人遮住的时候,新娘就已经主动凑了过来,伸手按住了自己傻丈夫的脑袋,将红唇对了上去。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陆云泽耳朵红红的,瞥了一眼贺邵承。他相信,如果不是彼此身处人群之中,贺邵承肯定也会顺势过来亲他一下的。这家伙……可最爱做这种事情呢。   贺邵承终于露出了微笑,伸手轻轻的勾住了么儿的手指。   接下来,就是去牡丹酒店吃饭了。   厂子里的员工是直接去的,差不多十来点时就陆陆续续的有人抵达,然后按照不同的桌次入座。他们一家和李婶子关系最亲,曾姥爷又是辣椒厂的厂长,不仅是坐在了最前面,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候还要上台致辞发言呢!老头子提前一个月就在写这发言稿了,今天换了一身西装,特别体面地走到了那红毯中间。他打了个领带,头发也用发油抹顺了,虽然是个老头,但也绝对是个精神奕奕的老头。   陆云泽坐在酒桌边,看着自家姥爷在上面一本正经地念着发言稿,忍不住就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贺邵承则低头剥了几个基围虾,放在了么儿的小碗里。   他们这些来参加婚礼的人还能吃上几口菜,有的再喝点酒;但新娘、新郎、男女双方的父母则是基本没坐下来的机会,始终都在拿着酒杯一桌一桌的敬酒。这种婚宴也是收礼钱的,大厅门口还坐了一个账房先生,拿着一本烫金红本,握着毛笔在那里记账。谁家谁家给了多少礼金,都记录得一清二楚,方便日后将这些礼金还给对方。   一直到下午两点,这才宴席才慢慢的散了。   他们两家孩子结婚,父母也是下了重金的,这一顿饭颇为丰盛,全都是硬菜好菜,吃到最后都吃不下了,分别拿塑料袋打包带走。陆云泽十分喜欢最后上的一道清蒸鲈鱼,也没什么油,就是原滋原味的清蒸鱼肉,让他十分喜欢。他们这桌专给新娘新郎、父母双方坐,但此时这六个人都去敬酒了,最后就只有他、贺邵承和曾姥爷三个人。三个人吃这一整桌酒席,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因此那条鱼基本上就是被他一个人吃掉的。   回到村子里时,陆云泽早就困了。   李婶那边还在整理自家院子,这会儿也不着急了,她就拒绝了曾姥爷的帮忙,塞了两袋子喜粽、喜桃还有步步糕过去,让他们也稍微歇歇。这些喜粽、喜桃就是当初搬去新房的,基本上都是这样——在吃完了饭之后分发给前来参与婚宴的宾客,否则光靠新婚夫妻两个人,那还不知道吃到什么时候呢。   曾国强很喜欢这喜桃,他最爱裹着豆沙的糯米团子了,当即笑眯眯地接下,然后拎回了自家老房子的厨房里。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都下午三点多了,外面的太阳也十分恼人。今天为了上台发言,曾老头可是穿了一身西装的,长袖长裤,可把他给热的!他这会儿也不耽搁了,喝了两口水之后就回了房间,回房时还顺道瞅了瞅自家外孙。   “么儿,要睡啦?”   陆云泽屋里头的房门还没关上,但空调已经开了。   他正脱着袜子呢,滚到凉席上后浑身都舒坦了不少:“嗯,姥爷,你也休息一会儿,今天起那么早,真的是累死了……”   贺邵承在一旁解开了自己的衬衫,因为是曾姥爷,无需避讳什么,当着他的面套上了一件体恤。他的额头、脖子、背上也满是汗珠,之前那件衬衫早湿透了,而体恤在套上之后也跟着湿了一些。他毕竟年轻,平时又自己练习武打,背上的肌肉紧实又漂亮。曾姥爷眨了眨眼,倒是羡慕起小贺的身材了。   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这么俊呢!   “行,那你们两个歇歇吧,老头子我也累了。”早晨五点起床,曾国强哪能不困,跟着就打了个哈欠,“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么儿,姥爷给你烧个灶火锅巴吃。”   陆云泽听到锅巴,眼睛就亮了。   他笑眯眯地冲姥爷挥挥手,曾姥爷便高高兴兴地走了,替这两个孩子把门带上,然后回了自己屋里。他屋里的空调居然是开着的,一进门的凉气让老头子不禁一愣。他明明记得自己走之前是关掉了来着……   噢,是小贺回来的时候顺手帮忙开的。   老头子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心口那叫一个熨帖。   这夏天燥热的下午,他们一家三个就都睡在空调屋里,躺在冰爽的凉席上,日子过得简直不能更舒坦。陆云泽是真的困了,躺在床上,也不要盖毯子,直接抱着贺邵承的胳膊睡觉。他的一条腿还伸了过来,白皙的大腿肚子直接压在了对方的肚皮上。   贺邵承也搂着自己的么儿,闭着眼睛安稳睡觉。   屋外的天色从阳光刺目逐渐变成晚霞漫天,最后再夕阳西下,回归到宁静的黑夜之中。曾姥爷也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醒来时发现天黑了还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之后才从床上爬起来。他的床头有一个时钟,还是当初在供销社门口摆摊修东西时收的旧货。他瞧了一眼,已经晚上七点半了,确实够晚的。   老头子赶紧下床,关掉空调去了外头。   “么儿,小贺,起来咯!”   陆云泽正蜷缩在贺邵承的怀里呢,听到姥爷的声音,顿时就睁开了眼睛。   贺邵承今天难得的没早醒,也是同时醒来的,眼神一瞬间还颇有些发愣。不过听到敲门的声音,他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松开了搂抱着么儿的手,同时又去开了屋里的灯。一根垂下来的线一拉,老式白炽灯便亮了起来,还是个在房顶上晃动着的灯泡呢。曾姥爷在外面见灯亮了,也就不敲门了,直接推门进了屋。   “起来咯起来咯,都七点半了……今天可真是够累的,汽水儿都要饿肚子了。”曾国强身边跟着他们家汽水儿,正摇着尾巴等吃晚饭呢,“来,刚好之前拿了点喜桃喜粽,咱们就先蒸一点……”   “姥爷,锅巴还有吗?”陆云泽揉揉眼睛,终于清醒了些,“我要锅巴。”   “有,有,还能不给你做么?”曾姥爷对自己这个外孙是最疼爱的了,“来吧,你们一块儿帮着烧火。”   确认还能吃到灶火锅巴,他脸上的酒窝就冒出来了,跟着下了床。   厨房里头没有空调,但风扇拉过来吹吹也差不多。曾国强也好几个月没在这里烧饭了,去隔壁借了一把米,又从院子里掰了两颗白菜。中午大鱼大肉都吃过了,现在弄点简单清爽的刚刚好。他一个锅子烧饭蒸喜粽喜桃,一个锅子在那边炒糖醋白菜。   白菜里最后再加一勺曾老头辣酱,简直不能更香。   锅巴还需要稍微烘一会儿,他们这顿的主食就是粽子和团子。   灶台里的火已经熄了,就是靠着里面的木炭渣子生热。煮好的米饭则被大锅铲均匀地涂抹在铁锅的四周,慢慢地烘成金黄香甜的锅巴。曾国强自己拆了一个粽子,一口咬下去,里头放了花生、蜜枣和甜豆沙,既有粽叶的清香,又有蜜枣和豆沙的甜意。年龄大了,他就爱吃点甜的,眉眼便十分高兴地眯了起来。   “味道不错呢,真材实料!”   陆云泽“嗯”了一声,也夹了一个喜桃到碗里。   这些桃子都是小的,做得肚大顶尖,然后在刷上粉色的可食用色素,做出桃子那种粉粉嫩嫩的感觉。底下则是剪了一小片粽叶垫着,这样也有个地方拿,免得粘锅或者粘手。只是吃个喜桃而已,但他的心跳就乱了节拍,忍不住又瞅了贺邵承一眼。   贺邵承已经吃了一口。   糯米皮底下全是清甜的豆沙。   他垂眸认真品尝着这只喜桃,仿佛吃完了之后,他和么儿就也能够百年好合,多子多福了一样。   左右外面还热着,晚上也没什么事,曾国强便也不着急,就坐在厨房里慢慢的吃着。甜的吃腻了,他就去夹一筷子辣白菜,再喝一口后院里打出来的清凉井水。这喜桃也并非全是豆沙馅,陆云泽吃的第二个就是荠菜馅的,里面还混着点肉糜呢。   屋外的天色更暗了几分,也看不见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明个早上再回去……后院的菜又有点多了,刚好带点走。”曾姥爷喝了一口井水,又摸了摸自己身边趴着的汽水儿,“虽然被虫子咬了不少,但确实还是自家种的菜好吃。”   他一直惦记着的锅巴烘好了,陆云泽已经去铲了几块下来,分给贺邵承一片,自己再拿着一片啃,牙齿咬上去咔嚓咔嚓的,光听声音都十分诱人,“嗯,白菜什么也耐放,姥爷,我觉得今天炒的这份辣白菜特别香……我们自家腌点辣白菜行么?”   “行啊,家里去买个坛子。”曾国强笑了,“现在日子过得好了,这些酱菜都只在外面买,倒是很久没有自己做了。原先过年,姥爷炒的辣酱,好多就是被他们拿回去腌菜的噢!”   说到过去,老头子便又想起了些别的事情,“小贺,姥爷偷偷的告诉你啊,当初的么儿,一点点大,没比那酱菜坛子高多少。他这小子忒坏,趁着大人不留神就跑过去,对着坛子撒尿!”   贺邵承也微微一怔,都想象不出来迷你么儿干坏事的小模样。   他的么儿一直都太乖了,做事也稳重,从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就没有一点淘气。在他心里,自己的么儿也始终都是文气的读书人,是走到哪儿都会挨夸的好学生。然而现在突然被姥爷告知,么儿也是有过猫嫌狗厌的年纪,他便惊讶地眨了眨眼,目光又落到了陆云泽的面孔上。   “!!!”陆云泽咬着锅巴的动作一顿,面孔猛的烧红了,“有这种事?我都不知道!!”   “那是,你那会儿才几岁啊?”曾姥爷笑了一声,“还好没撒到坛子盖子上噢!”   老头子特别爱逗自家外孙,看到么儿那面红耳赤的样子,他就特别没良心地笑了,还去伸手拿了一片锅巴。他牙口不好,也不能和年轻人似的直接吃,得稍微沾沾水,泡软一点,否则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的牙齿给崩下来。不过就算泡软了,这锅巴依旧香得很呢,是城里头的煤气锅永远烧不出来的味道。   他们也没烧多少饭,烘出来的锅巴几个人分着就给吃完了。剩下来的喜桃和喜粽可以明早当早饭,曾国强把东西都收拾在了阴凉的地方,而贺邵承则已经把锅刷洗干净。这里没有煤气,但煤球还有几个,他之前在灶台里焐了一个煤球,此时刚好拿出来,放到烧水的煤球炉里。   “小贺,烧水呐?”在进浴室冲凉之前,曾姥爷顺口问了一句。   “煎一贴药。”贺邵承笑了笑,十分坦然,“中午吃的有些油腻了,晚上要缓一缓。”   陆云泽正在一旁洗碗呢,听到这句话后身体便是一僵,刚刚消下去的耳朵尖又红透了。   贺邵承现在真的是……扯谎随口就来!   不过也好两天没亲密了,他自己说实话也有些想,此时便只是抿着唇又用力搓了一下碗,没去瞪贺邵承这个坏家伙。农村这里的洗碗用具还是丝瓜瓤,一点都不扎手。他吸吸鼻子,把碗里的洗洁精泡沫冲洗干净,再沥干水,收到自家柜子里。   曾国强“噢”了一声,目光中满是同情:“好嘞好嘞,小贺你身体也是的……好好吃药,回县城之后姥爷就给你烧点养胃的东西吃吃。”   “嗯,谢谢姥爷。”贺邵承又笑了一声。   曾姥爷先去浴室洗澡,洗完之后再在院子里刷牙洗漱,收拾收拾就回自己屋里头吹空调去了。汽水儿习惯跟着姥爷睡觉,此时也去了房里头,趴在自家小窝上睡觉。虽然回乡下就两天,但曾姥爷还是把自己爱人的照片拿过来了,就放在床头,还给点上三根香。他坐在床上,瞧着照片里的媳妇,笑着把今天一整天的事儿都说了。   “孩子们都长大咯!”   而厨房里,贺邵承已经将药汤倒了出来,转而开始炖煮玉势。   虽然知道姥爷已经回房间了,但陆云泽的面孔还是烧得厉害,走到他身边之后就轻骂了一声:“老房子的房间隔音更差……”   “但是,要洞房花烛的。”贺邵承低下头,在他的额角上落下一个吻,“我们结婚了。”   心跳又落了一拍。   看着对方以这样认真的表情低喃“结婚”这两个字,陆云泽就算心想这做不了数,也无法把话语说出口了。他怎么舍得呢?贺邵承是那么认真,那么严肃,就因为想要和他结婚……   而且,上辈子最后的时候,他也答应了对方的。   “……嗯。”陆云泽咬了咬唇,仰起头也在贺邵承的唇角上亲了一下,“好……”   他也没有多亲,接着便低头,伸手把胸前的平安扣拿了出来。这枚银戒已经挂在胸前许久,但他此刻却把整个红绳拿下,将银戒单独取了出来。贺邵承的目光逐渐深暗,凝视着么儿的动作,呼吸都粗重了起来。陆云泽也没怕他,就当着对方的面,把戒指戴在了自己的中指上。   “结婚当天应该戴中指吧……?”   贺邵承沙哑地“嗯”了一声。   他的戒指也在胸口,陆云泽一样为他拿下,然后拉着那只大手,一点一点地推到中指的底部。彼此的手上又一次戴上了同款的戒指,在厨房白炽灯的照耀下泛起温柔的光。   陆云泽再一次仰起了头,一边手指交扣,一边和贺邵承接吻。   煤球炉还在炖煮着药玉,那股熟悉的药味在整个厨房里弥漫。他被贺邵承握着左手,腰也同时揽住,彼此之间一点空隙都没有。明明是这样幼稚的一件事,但因为用情至深,陆云泽现在也跟着深陷了进去。   如果真的是他和贺邵承在结婚……   他颤抖着睫毛,和对方深邃的双眸视线相对。   药彻底煮好,他们冲完澡回卧室的时候,曾姥爷已经和汽水儿一起在隔壁打呼噜了。   他们不敢开灯,所以只过了一会儿就把屋里头的灯拉了,整个房间里都昏暗了下来。土炕这点倒是比家里的床要好——土炕是糊在地上和墙上的,再怎么折腾都不会跟着晃。床头的药盒子打开了,汤药和玉都准备着放在边上。贺邵承伸手和么儿十指交扣,两枚银戒还紧紧的贴在一起。   “么儿……你是我的。”他沙哑地低喃着,这句话完全是从心底说出来的,“你是我的……”   陆云泽凝视着他,尽管在黑暗之中,他只能看到贺邵承隐约的面孔,但他还是不舍得眨眼睛,想要把这张脸深深的印刻到心底去:“嗯……我是你的。陆云泽是贺邵承的……”   他平时总会叨叨或者嘟囔对方几句,但每次到这个时候,他就反而乖得不得了,像是一只湿漉着眼睛的小兔子。贺邵承紧紧地握着那软绵的手,黑暗终于遮掩了彼此肤色的差距。然而他的手还是比陆云泽要大上一号,骨结都要更分明一点,至于练武的手指更是带着些粗糙,每次拂过陆云泽的面孔时都会让他忍不住地多蹭一下。   他深深地亲吻住了自己的爱人。   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是他们的被翻红浪。   尽管……只有彼此知道。   屋外的夜色更浓了几分。   今天没有月亮,只有星辰在空中闪烁。知了也终于老实了,没有那些恼人的叫声。晚上鸟雀是睡觉的,空中飞舞的都是蝙蝠。一只蝙蝠飞着飞着就落在了他们家院子里晾衣服的绳子上,用爪子一抓,舒服地倒挂在那里了。   “么儿……你说,这里什么时候能有孩子?”贺邵承的嗓音是刻意压低的,因为不能吵醒了隔壁的曾姥爷。   “我……我又不是女的!谁给你生孩子……”陆云泽的呼吸有些急促,被他气得脑门都直冒汗,“你再说就睡觉了!混蛋!”   贺邵承低笑了一声。   他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孩子,更不是把么儿当做一个女人。但有的时候,只是稍微这样想想,心里那种满足感就会涌溢出来。过了一个小时,屋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深暗透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绕着路灯杆子飞舞的小虫都老实了,趴在杆子上要稍微歇歇。   他又问了一次。   “么儿……给我生孩子么?”   陆云泽哭着点头:“给……给还不行么……”   贺邵承终于满足了。   他低下头,啄了啄爱人的眉心,抱着他起来喝药。   那碗药汤已经凉透了,喝着也不会嫌热。陆云泽靠在他怀里,满脑门都是汗,一碗药汤几乎是自己抢着喝下去的。贺邵承当然也要喝水,不过就不是药汤了。他又去屋外倒了一整杯冷井水,在看着么儿喝掉半杯之后才自己饮下剩余。   “去拿毛巾。”陆云泽还记得姥爷在隔壁,也没敢开灯,就用气音和贺邵承嘱咐着,“就在柜子里,我还额外带了一条的……”   他就知道自己和贺邵承会忍不住,所以特地备着的。   “然后再去给我沾点水……我要擦擦。”   贺邵承便走到外面,在自来水池里稍微冲了冲。   很显然,曾姥爷现在年纪大,睡得一点都没醒,那呼噜声依旧颇有节奏,估计在梦里继续中午那顿喜酒呢。他站在院子里,只套了一条裤子,上身还是赤膊的。深夜的气温终于没那么高了,一阵风吹过来,还颇有些凉爽。他的背上沾满了汗滴,此刻便凉得厉害。   贺邵承又低笑了一声,拿着毛巾回了屋里。   陆云泽还躺着呢,盖着一层小毛毯,轻轻地吸鼻子。   “来了啊?”他没什么力气。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   凉席也脏了,擦完了之后就顺手带了一把。他将毛巾又拿到屋外去洗了,洗完之后挂在院子里,估计到明早就能彻底干。心口充满了暖意和满足,贺邵承回到屋里,再次抱住了么儿。陆云泽已经昏昏欲睡了,靠在他怀里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之前只是求婚……么儿,这一次,就是结婚。”他低头啄着那泛红的唇瓣,此刻的心情只有“幸福”二字可以描述,“我们结婚了。”   “嗯……结婚了。”陆云泽的手搭着贺邵承的肩膀,虽然意识已经有些混沌了,但还乖乖地点头,“我爱你……”   “这辈子都爱?”贺邵承低笑着问他。   “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都爱。”他又吸了吸鼻子,强迫着自己从那疲惫中打起一点精神,凑上去贴了贴对方的脸颊,然后抬起眼眸,努力地瞅着这个已经完全长大,比前世还要高,还要结实的男人。   这样的回答让贺邵承不禁怔了怔。   么儿说“这辈子”和“下辈子”,他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会有“上辈子”呢?然而接着,他的手就被抵住了,是么儿又蹭过来,要和他十指交扣。   “我们……求婚,结婚,都有了。”他实在是累坏了,说话的声音都很轻,但好在屋里头很安静,并不会被吵闹遮掩,“你不能扔下我了,贺邵承。”   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样,扔下他走。   贺邵承垂着眸,心口莫名地疼了一瞬。   他明明是很幸福,很喜悦,很满足的……但怎么会因为这一句话而感到痛苦呢?而且,他何曾扔下过自己的么儿?别说是现在,就算以后他们破产了,穷困潦倒,他也不会抛下对方。   他和陆云泽,要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绝不会。”他低哑地抵住了对方的额头,“我也爱你,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点湿了。   时间肯定不早了,他们今晚本身都睡到七点半,然后再起来烧锅巴,烧菜,在厨房里得待到了起码九点半。洗洗弄弄,又亲密了一场,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凌晨两点。他实在是很累,手指也抬不起来,就软软地搭在贺邵承的大掌上。但或许是此刻贴得很紧,身上都是对方的体温,鼻间嗅到的也都是对方的气息——“嗯。”陆云泽轻轻地应了一声,又和他吻到了一起。   贺邵承还一点都不困。   他亲吻着自己的么儿,或许是因为刚才已经得到了更亲密的,此刻也没有多么深吻,只是很轻柔地在那软唇上碰一碰,再碰一碰,就像他们刚刚学会接吻时那样。被这样啄着,陆云泽也很快就撑不住了,最终垂下了眼帘,呼吸也逐渐绵长。   他就这样睡在了贺邵承的怀里,都忘记了自己还正被亲吻着。   黑暗之中,一抹笑意在贺邵承的唇角扬起。   他们每一次都是这样,田地累坏了,犁地的牛倒是精神奕奕,还能再去外面跑个十圈。不过此时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明天还得早点起来,收拾收拾回到县城去,因此贺邵承也跟着闭上了眼睛。他的胳膊给么儿枕着,彼此的手还握在一起。他把戒指戴在了右手上,而陆云泽戴的则是左手,此时刚刚好继续扣着,就像是天生如此一样。   陆云泽的平安扣也从睡衣里面滑落了出来。   他在脑海里回味着今天一整天的经历,从后院时那句提议结婚开始,再到新房里,他凝视着么儿喝下的那碗元宵莲子汤。当然最重头的还是刚才,他把自己的么儿彻底地疼了,连手指头的指腹都疼过那种。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陷入了沉睡。   他以为自己会一觉到天亮。   虽然回了平县,他们不能像在上海时那样方便的工作,但左右云端里还有王毅伟和李良生带着,所有的员工也都按部就班地完成公司每一个项目计划,他和么儿不在也没什么关系。他的投资也都很好,一部分资金在股市,正稳定的给他带来收益;另一部分则在各大银行的不同项目里,虽然偶尔有亏损,但综合起来每年的收入也十分可观。   一切都是那样的愉悦,生活也令他十分满意,贺邵承根本找不到任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原由。   然而在他彻底入睡的瞬间,意识却是坠入了一个漫长的,漫长到让他看不见尽头的梦里——复旦大学,相辉堂。   这是1905年建立的老建筑,坐北朝南,是复旦如今依旧在使用的大礼堂之一。贺邵承身着西装,打着领带,习惯性地将自己的脊背挺直。他很高,一米八五的身高在南方人之中几乎是鹤立鸡群,而那身材又结实至极,与“瘦竹竿”这个词完全搭不到边。   他的面孔也是英俊的,鼻梁挺拔,薄唇如刀刻般唇缘清晰,眼窝更是深邃。然而偏偏,一道格外清晰的疤痕从他的发丝间穿过,一直延伸到眉心,让这张原本还算英俊过人的面孔顿时生出了无限的凶狠。   “贺总,就是这里了。”就算这个人看上去很凶,十分不好招惹,但毕竟是给他们学校捐钱的老板,行政处负责社会捐赠这一块的老师还是很客气,到了门口之后还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这次领取奖学金和助学金的同学们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贺总,过去看看?”   这是复旦单独安排给他的学生见面会。   钱是个很宝贵的东西,没有人不爱钱,包括这样一所历史悠久的名校。不过贺邵承捐赠资金也不过是双相利用,拿钱换自己在道上的一个好名声罢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波动,只是说了一句“好”,接着就走进了这间小礼堂中。他这次捐赠的资金有一百六十万,其中绝大部分都拿去装修教学楼,增添教学设备了。不过也有二十万将设立一个基金会,每年发放奖助学金。   这就是第一届拿他“贺氏奖助学金”的学生了。   他对这群还未走出象牙塔的学生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或许是拨了钱给对方,也到底是答应了这次见面会的安排。   坐在位置上的学生果然都很稚嫩,看到资助人本人走进来,而且还这样年轻,不少学生都睁大了眼睛,发出了“哇”的感慨。贺邵承的侧面是很帅的,让不少女孩都有些怔住了,然而接着,当看到他的正面时,她们又都缩了缩。   因为那道疤……实在是太吓人了一点。   贺邵承也习惯了,甚至从不掩饰自己面孔上的疤痕。或许普通人还会因为自己外貌上的优势而沾沾自喜,但他贺邵承对“英俊”这两个字却是一点兴趣也无。   目光从左到右,他扫视着底下的这群学生,却在看到面对着他的一个学生时顿住了目光。   陆云泽和他对上视线,眼眸眨了眨,白净的面孔上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作者有话要说:tip:贺邵承的心态:么儿真的给他生孩子(x)   么儿哭着点头表示愿意给他生孩子(√):,,, 第138章 【前世】前世初识   这间教室平时都是用来开学生会议的,是一个从低到高的阶梯教室。后面的座位都只有一张座椅,但第一排却有一条桌子,可以稍微放点水杯、笔记本之类的东西。此时是下午,虽然正处冬季,但外面的阳光依旧不错,教室里再开上几盏灯,整个室内都颇为明亮。   陆云泽仰着头,看向了这位资助奖学金的贺总。   他一吃过午饭就来了,所以成功地占到了最前排最中间的位置,为的就是好好地见一见这位让他在大学最后一年成功拿到一笔金额不菲奖学金的资助人。他的成绩一贯是好的,然而一般学校能给予的奖学金数量上都很有限,就算拿到了最高档次的,也只是说让他可以独立负担起生活费罢了。   他姥爷最近有些身体不舒服,陆云泽也舍不得姥爷这把年纪了还出去给人修自行车、三轮车、收音机。他虽然读了个大学,在曾家村里算是出人头地的学生了,但读了这么几年,似乎还不如那些一早就出去上班打工的小伙子呢,一点钱都没给家里带。   但……这一次,他拿到了贺氏奖学金。   陆云泽也没想到自己能够得到这样一笔钱,从教务员那里拿到一信封的钞票时,整个人都呆傻了好一会儿。他当天就把钱通过农村信用社寄回了家里,让姥爷拿上,好赶紧去医院看看自己身体不舒服的地方。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对这个资助人充满了感激和好奇,特别想好好地看一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样。   现在……他看到了。   好年轻。   这是陆云泽的第一反应。   他以为“贺邵承”会是一个中年的企业家,或者说干脆就是个年老但是有钱的老头,发发善心来学校里撒钱——毕竟一般情况这种捐赠人会比较多一些。但真的看到那穿着西装走进来的人时,他却完全惊讶到了,唇瓣都忍不住地张开了一点。目光当然是最先落在那张面孔上的,和其他人一样,他看到了一个极为英俊的侧脸,就像是从时装展里走出来的模特一样。但用“模特”这个词来形容对方显然又太过轻率了一点,因为男人身上那股的气势是普通模特绝对不会有的。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一道疤。   一道从额头划到眉心的疤痕。   这有些奇怪,也让那张原本应该是很英俊很帅气的面孔忽然多了几分戾气,一点都不像是普通的企业家了,让人不禁探究这道疤痕背后到底是什么故事。   但……这可是资助他的人呢。   陆云泽坐在位置上,虽然心里也略有些讶异,但还是在和那人对上视线时露出了笑。   他的面孔很白,是天生的白,晒多了太阳就要难受的那种。不过现在是冬天,阳光里的紫外线并没有夏天那样烈人,因此阳光透过窗户照过来,他也没觉得难受。脸颊在阳光的照射下,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的眸子则是纯粹的黑色,笑起来的时候又像两弯月亮,分别盛着一潭清泉。   至于那两个酒窝,就更深更甜了。   似乎酒窝这种东西,出现在女孩子身上会更值得夸奖一些,但陆云泽就是从小有两个酒窝,稍微笑一笑就会冒出来,不知道被曾姥爷用手捏了多少次他的小脸蛋。现在虽然长大了,但他的酒窝依旧很漂亮,在那张白净的面孔上也一点都不违和。   贺邵承原本是要扫视整个教室的,但此刻,目光却顿在了这个学生的面孔上。   心脏没由来地重重的一跳。   他的呼吸都停滞住了,目光更是紧紧地落在对方身上。身体一瞬间都泛起了古怪,连手都不自觉地绷紧了,薄唇也跟着抿起。   他看向这个学生——很显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或许相对于其他男同学来说看上去更白嫩一些。这张面孔虽然……还挺秀气,但也绝不是他见过的面孔中最漂亮的那一张。   但对上那带着酒窝的笑容时,他的心就开始不安定了,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一样。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陌生到让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然而就是同时,脑海里又涌出一股很难以言喻的感觉,告诉他这个人是熟悉的,而且应当是非常熟悉。心脏在沉重地跳动了几下之后,就以骏马奔腾的速度在他的胸膛里快速飞跃起来,让贺邵承不得不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以免当这一群学生的面失态。   他皱了皱眉。   陆云泽一愣,又眨了眨眼睛。   自己……让他不高兴了?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感觉得到,刚才的十来秒,台上的资助人目光是和他相对的。心口略有些疑惑,不过接着他就看到贺邵承转移了目光,似乎又落到了别处。   虽然有些不明白情况,但陆云泽是个很礼貌的学生,更何况这个人还资助了他一大笔奖学金。他眨了眨眼睛,唇角又微微上扬,虽然没有刚才对视时那么笑得灿烂,但也是一直眉眼含笑了。   他坐在第一排,是最靠近讲台的位置,以至于需要仰着头去看站在那里的人。整个阶梯教室里还有些吵闹,他们行政处的老师便在一旁抬了抬手,一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一边提醒各位同学:“大家安静一下,我们邀请到了这次捐赠奖学金的贺总,今天就在这里举办一次同学见面会,也是给大家一个近距离接触贺总的机会……”他在黑板上写下了活动的名称,接着又写了一下使用该教室的时间。   贺邵承已经扫视完了整个教室。   他看上去很平静,薄唇抿着,仿佛不是来和学生见面,而是工厂老板进车间视察情况。不过这也并不能怪他,毕竟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摆出这种表情,鲜少有事情能让他露出笑容。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罢了,实际情况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学生……是谁?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竟然只想再多看对方几眼,再多看对方几眼。   心脏跳动的节奏依旧与平日不同,甚至从胸口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他甚至想要走到对方面前去,和他握手,自我介绍,再相互认识。可他贺邵承怎么会想要认识一个普通的学生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让自己目光落在教室的中央,但不得不承认,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人身上。   那个……特别白净的同学身上。   “贺总,您先自我介绍一下?”行政处的老师把粉笔放下了,拍拍自己的手,跟着站在一旁,算是这次见面会的主持。   “……好。”贺邵承的嗓音很低沉,但语调却又十分标准,仿佛是播音员从电视机里走出来了一样。他又一次扫视整个教室,所有的学生都在看向他,目光中写着基本一致的好奇。这其中也有长相漂亮的女学生,头发甚至还烫了颇为洋气的卷发,再别着一个珍珠发卡,看上去十分时髦。但他发现自己还是只想看那一个人……那个,就坐在他面前的人。   “我是贺邵承,想必在座的同学应该在领取奖助学金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每个人的奖状上都敲了我的私人章。”他到底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再一次低下视线,对上了最前排最中央的那个学生,目光都不自觉的温和了不少,“首先,恭喜你们在这样一所历史悠久,人才辈出的大学里脱颖而出。”   不过只是贺邵承觉得自己目光温和了一点而已,在别人眼里,他的表情基本没有变过,还是那样板着脸的样子。   但是陆云泽不怕,还在仰头瞧着对方。   和这个男人对上视线,他的心跳也有些加快,不过就和走在路上看到歌手表演,又被歌手选中当幸运嘉宾那样,只是单纯的喜悦罢了,倒也没有什么额外特殊的情绪。他是不吝啬自己的鼓掌的,抬起手就鼓了起来,带起了整个阶梯教室的第一波掌声。   贺邵承终于抿起了第一抹笑。   他的面孔原本就很英俊,虽然一道疤破坏了整体的帅气,但此时他微微勾唇,身上那股生人勿进的气息就淡了不少。边上行政老师本来也有点担心,这位贺总别太不好说话,让整个气氛冷掉。不过目前看来似乎还好。   “贺总,您可以再介绍一下自己,比如职业方面的。我们的同学都还没踏入社会,对这一块非常感兴趣。”   “关于我的职业……?好。”他继续垂眸和陆云泽对视着,用自己的目光去一点一点描摹那张面孔,一切就像是本能,尽管理智都在提醒他这种“注意”是十分诡异的,“我是做进出口生意的,手里有一家对外贸易公司。”   “做外贸这么赚吗?”坐在下面的学生也一点都不胆小,反正这就是见面会,相当于面对面交流的一个机会,直接就举手问了,“贺总,你干这一行几年了?”   贺邵承终于挪开了目光,“公司成立了有六年,不过行业赚不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些都是看个人的,并不是说踏入这个领域就一定能够坐拥金山银山。”   “那您为什么要给我们学校捐款呢?”另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我们都猜您是学长什么的……但好像您并不是?”   “嗯,我不是复旦大学的校友,这一笔捐赠应该归属于社会捐赠。至于为什么捐款……很简单,想要来奖励一下你们,认真读书的学生值得这笔奖励。”   他虽然神情严肃,看上去十分不好相处,但谈话时却并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每一个问题都给予了回答。这也正是安排这次见面会的老师希望看到的情形,此时便也无需他引导了,就在边上笑呵呵地看着同学们和资助人聊天。   贺邵承站在讲台上,脊背挺得笔直,但又并非是刻意挺出来的,就是平时已经习惯了的姿势。由于人很高,他的腿也很长,一双反光的黑色皮鞋更是将他身上“老总”的气势衬托得清晰。他也无需坐下,站在这里感觉不到任何的疲惫,倒是一旁的老师已经找了个空位置入座了。   教室里的同学都很好奇他是怎么在这么年轻的情况下就已经手握大笔资产,甚至能够给他们学校捐赠一百六十万的现金,一连问了不少相关的问题。   甚至有姑娘很大胆地询问自己能不能在假期前往他的公司实习。   贺邵承一一回答了,对于实习这种请求也没有直接回绝,而是让她之后去联系公司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按照要求投递个人简历,如果通过审核,自然能够前往。他的目光时常会落在那个学生的面孔上,然而对方似乎只是一直在仰着头倾听,丝毫没有站起来提问的意愿。   莫名的,心口居然泛起了一点惋惜。   贺邵承顿了顿嗓音,没有去点依旧在举手的同学,而是将话题一转:“刚才都是大家向我提问,其实我也很想了解一下在座的各位同学。这一次的奖助学金我是让行政老师完全按照你们的成绩筛选的,并没有给每个院系固定的名额……”   “所以,从第一排开始,自我介绍一下,我很好奇你们都是来自什么院系的。”   这种要求也无可厚非。   虽然陆云泽来得很早,占了个前面的位置,但实际上大学生无论是上课还是参加活动,都鲜少会往第一排挤。一般这种事情都是从右到左,他扭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右边——只坐着他们行政部门老师,没有其他同学。   老师也朝他抬了抬手:“就你,从你开始。”   陆云泽明显一愣,眼眸都睁大了一点。   “啊……哦,好的。”不过只是自我介绍,这也没什么需要紧张的。他便站了起来,终于无需仰着头看资助人的面孔了。因为就是第一排,彼此之间距离非常近,他都没有其他可看的地方。陆云泽的目光又一次和他相对,眼睛则又忍不住地眨两下。   “贺总您好,我是来自工程学院铸造专业的大四生……”   “你的名字?”终于听到了这个人说话,那清亮的,但又带着点软的嗓音几乎是完完全全的贴在了贺邵承的心口。那股奇异的感觉似乎又浓烈了几分,他发现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这个学生都太让他……舒适了。   就像是顺着他的心意长的一样。   对于贺邵承来说,这种感受确实是第一次。   在他发迹以后,想要给他送女人,送床伴,甚至送干净女学生的人非常多,但他对这方面从来不感兴趣,也不能理解道上的某些人为什么每天都要趴在女人肚皮上打牌。   尽管已经什么都经历过,大风大浪都看过,然而在“感情”这件事上,贺邵承却完全是个新手,以至于他连此刻的自己“喜欢”的情绪都读不懂,只是觉得古怪,让他忍不住地一直想多看这个人几眼,再多听他说一两句话。   陆云泽又眨了眨眼,“我叫陆云泽。耳字旁的陆,‘冰霜葭菼变,云泽鹧鸪鸣’的云泽。”   贺邵承抿起了唇,在心里写下了这三个字。   陆云泽……好名字。   他忽然很想和对方单独聊个天。   然而此刻的情况显然不允许,教室里还有三十多个同学坐着,他也没有理由单独拉着这一位同学谈话。男人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便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句“好”。   行政老师在一旁挥挥手:“下一位!”   坐在边上的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嗓音明亮又娇俏。陆云泽知道自己的自我介绍结束了,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还扭头看向了身旁隔着几个座位的姑娘。很显然,相对于他刚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介绍,对方准备的内容就多多了,不仅包括了自己的姓名院系,还好好的说了说平时的生活爱好和未来目标。   她一口气讲了不少,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向贺邵承,但贺邵承只是点点头,连一个“嗯”字都没有给。   这种自我介绍乐趣不大,但彼此都是大学生了,也习惯了这种常见的环节。每个人都站起来聊了聊,有的话说的多,有的话说的少,总之一轮下来,至少成功地消耗掉了这次见面会一半的时间。贺邵承的目光时常会重新落到陆云泽的身上,陆云泽有的时候还没注意,拿着自己的水杯在那里喝水,连头顶上的发旋都被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发丝很软,发旋也特别秀气,贺邵承又皱了皱眉,很不想承认自己此刻居然生出了一股去抚摸那软绵发丝的欲望——他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这场见面会也只安排了一个小时,因为不少同学下午都还要继续回去上课。此时也即将抵达尾声,行政老师在边上拍了拍手,提醒了一下所有同学,让他们抓紧把想要问的问题问一问,因为马上贺总还有事情要做。   这种和成功人士接触的机会可并不多。   尽管贺邵承讲话并不风趣,但毕竟他年轻,这笔奖学金给的金额也不少,学生的反响还算不错。又有零散的几个学生问了点问题,他都很简洁地回答了。陆云泽似乎是有点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他上午是满课,中午吃个饭之后就跑过来了,现在犯困也是正常的。   不过下午没事,等会儿结束了之后他可以直接回宿舍睡觉。   外面走廊的铃打起,这次见面会也到了该散场的时间。确认所有同学的问题都已经回答完毕,行政处的负责人便终于站了起来,在一旁带头鼓掌:“好的,咱们同学马上也要回去上课了,这次的贺氏奖助学金见面会就到此为止。最后,我们给贺总热烈的掌声,感谢他在百忙之中还前来和大家相见,并且这样耐心地回答问题,好不好?”   阶梯教室里掌声如雷,贺邵承本人也客气地笑了笑:“没事,这都是他们自己学习认真,以后在座的各位也会成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社会栋梁。”   老师在一旁也点点头:“那么这次见面会就结束了。”   随着最后这句话的说出,教室里接下来还有课的同学便纷纷站起,赶忙拎着书包往教学楼去了。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只有十分钟,要从大礼堂赶去教学楼,还颇有些远呢。贺邵承也终于往讲台侧边走了几步,迎上了满脸客气笑容的负责人。面对这种随手就能给学校资助一大笔钱的社会人士,他们负责这一块的老师当然是十分妥帖的——“贺总,您怎么走啊?”   贺邵承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连秘书都没有带。   他下午还安排了一场会议,手里要处理的事情多而繁杂,基本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明面上,他是一家对外贸易企业的老板,但私底下的事情还实在太多,没有办法轻易地脱手。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却是顿了顿,又一次用余光瞥了一眼在坐在那里收拾书包的陆云泽。   “我开了车。”他顿了顿,“不过没事,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整个校园还挺漂亮的。”   “我想自己稍微参观参观。”   “那我陪您……?”对方当然是要把贺邵承当做客人一样照料得宾至如归,当即就露出了笑,“我们学校确实很漂亮,建筑风格上既融合了咱们古典韵味,又有新时代西方思想进来……后面还有一小片仿古的园林,我——”贺邵承咳嗽了一声,回绝了这位负责人的热情。他看到陆云泽已经站起来了,似乎是准备走,心口便又一次泛起了古怪的感受。不过与刚才不同,此刻的他有些心急,仿佛是不愿意让这个人离开,“不用,这位老师你也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不如就安排一个没课的学生带着我参观吧。”   教室里有课的同学似乎都已经走了,这位陆同学收拾的这么慢,应该是……空着的吧。   “学生?”老师一愣,刚好扭头看到陆云泽,顺手抓过来当个壮丁刚好,“同学,你下午有课吗?”   陆云泽也扭过头,呆呆地眨了眨眼,“啊?没课。”   “那行,那你带贺总在学校里走走行吗?”教室里这会儿都要没人了,还能被他抓到一个,老师当即松了口气,“就参观参观咱们学校,贺总也是第一次来。你可以好好地和他介绍介绍。”   陆云泽更愣了。   虽然在复旦快读满四年,但说句实话,他又没专门加入校史社团,很多地方自己也只是去溜达过,要说有什么历史,他还真不知道。然而面对着贺邵承凝视过来的目光,他的拒绝又都只能咽了回去,这毕竟是给了他一大笔钱的资助人呢!   “啊……噢,好。”彼此都是男人,陆云泽虽然略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就随便走走吗?其实有些地方我也不是特别了解……”   “没事,就随便走走。”贺邵承看着他睁圆眼睛的样子,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只傻兔子的模样。他情不自禁地低笑了一声,接着就走到了对方的身边,终于让彼此之间的距离更加缩短,“不用紧张,我了解的绝对比你少。”   “嗯……行。”他态度这样亲切,陆云泽就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今天天气挺不错,走廊里的阳光都十分灿烂,但就是气温依旧很低,走出教室的那一瞬间就让他缩了缩脖子。陆云泽今天穿的是一件棉袄,深蓝色的,是他家隔壁李婶子帮忙做的,瞧上去那叫一个有模有样,又保暖又不显得臃肿。他人又瘦,穿着棉袄倒是和穿着一件大衣差不多。   不过他还是怕冷。   之前教室里关着门,人又多,虽然没有空调,但也暖烘烘的。这会儿风再一吹,陆云泽就冷得想把手塞进自己口袋了。不过与此同时,他也瞧了一眼身边还站得笔直笔挺的男人——“贺总,您穿着西装……不冷吗?”   “不用喊我贺总,更不要用敬词。”贺邵承和他一起往外面走,嗓音低沉地说着,“你喊我名字就好,现在是我跟着你参观。我记得……你叫陆云泽,对吧?”   陆云泽一愣,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   那么多同学自我介绍,连他自己都只是随便听了听,原来这位贺总居然那么认真……心里一下子就泛起了一点惊奇,也有一种被尊重了的感觉,让他不禁又露出了自己的酒窝:“嗯,是,我叫陆云泽。”   阶梯教室在二楼,两个人一起从楼梯往下走,拐角处刚好是一个卫生间。陆云泽瞧了瞧,也不知道对方需不需要进去一下,“贺……贺先生,要方便么?去了外面可能再找卫生间可能比较麻烦……”   他还是没喊的出口。   毕竟对方可是老总,直呼其名总有些太不礼貌了一点。陆云泽顿了顿,“贺先生”这三个字就从嘴里冒出来了。贺邵承也微微一愣,因为他鲜少会被这样称呼,平时走到外面,要么就是“贺总”,要么就是一句“贺哥”。   现在……他倒是被喊上“先生”这两个字了。   也真是够有意思的。   唇角又一次扬起,他今天笑的次数比平时多了太多,“嗯,一起。”   陆云泽又呆了。   他还好,没什么要上厕所的念头,但是被喊了一声,就傻傻地跟着进去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里面。耳朵尖顿时一红,这……这也太奇怪了,他居然在和捐赠他们学校的资助人一起上厕所!   虽然彼此同性别,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但现在他的心情就仿佛是学生在卫生间里遇到了班主任一样。陆云泽赶忙不多想了,逼着自己也稍微解决了一下,然后立刻去洗手,先走到外面。   贺邵承比他动作慢一点,过了一会儿才洗手出来。   他已经踏入社会多年,当然要比陆云泽这个在校大学生社交能力强得多。目光瞥到了那微微泛红的耳朵上,他的心情居然更美妙了一点,那股舒适的感觉也从心底弥散开来,让他过去时常紧绷着的神经都跟着放松。手伸到了西装口袋里,他知道再过片刻,秘书可能就会打电话过来提醒开会的事情,因此索性就把手机直接关机了。这种行为对于他贺邵承来说实在是幼稚的可以,但在此刻,他却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他想要和陆云泽一起在学校里走走。   “你是学工科的?刚才你自我介绍的内容不多,只说了两句话就坐下了。”他低笑了一声,终于走出了这栋建筑,“我还不是很了解工科,不过好像所有同学之中这个类别的只有你一个人?”   “嗯,是……因为学校当时通知的按照绩点排名领取奖学金,我们院系平时给分没那么高,绩点方面不好和其他院系比。只有我比较高,排名在全校三十五……”陆云泽也笑了笑,“其实每个院系学的课程不一样,评分老师不一样,光按照成绩给,或许不是特别……”   “不合理,对吗?我现在知道了。”男人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可能部分专业课程给分高,我明年让学校改一改,把名额按照人数平均到每个院系里去。”   他从善如流,又十分好说话,陆云泽也就逐渐没那么紧张了。   相辉堂的后面就是之前负责老师说过的一个中式园林,他当然首先带着贺邵承过去看看。尽管是冬季,但园林之中大部分植被都耐寒常青,因此现在看上去也依旧郁郁葱葱。石板铺出来的小路延伸到一个小亭子里,因为此时刚好是下午上课的时间,有课的同学都去教室了,而没课的则还在宿舍里休息,目前这一块基本没有人。亭子再往前走,则是一个不大的中式房屋,是过去放着一个大钟,用以在不同时刻敲钟的地方。   风景确实不错,但贺邵承却始终都垂眸,看着身旁略微比他矮半个头的陆云泽。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工科的话……是做和机械相关的?”   “对,其实关于以后的事情……我现在也还不是很确定。”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这个专业好像就是去国营厂的比较多,原先都是按照家乡分配回去的。但是这两年好像国营厂也不是很好了,我还有半年毕业,自己找工作也说不定……”   倒是有点可惜。   贺邵承看着他白皙的面孔和秀气的耳朵,心里竟然冒出了让他来自己公司的念头。   不过这种话说出口肯定十分突兀,就算他现在对这个名叫陆云泽的学生充满了别样的兴趣,贺邵承也绝不会如此贸然冲动。本能让他想要和对方认识,熟悉,他没有拒绝这份本能,但得从最开始的那一步慢慢的来。   “这倒是,”他接下了陆云泽的话,表示了赞同,“国营企业在过去可能还算铁饭碗,但现在已经越来越显示出了劣处。现在政府也很支持私营企业或者公私混合模式,我建议你还是另谋出路,你是重点大学的学生,可以去更好的地方。”   “对了,你的家乡是哪里?我听你口音好像是南方人。”   “啊,有这么明显吗?”陆云泽抬眸眨了眨眼,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是不是我不分前后鼻音啊?确实,我是南方的,老家就在上海边上……”   “什么城市呢?”   “我们那儿有点散,说城市可能太大了……唔,或许贺先生你也不认识,我老家是平县的。”毕竟是个很小的地方,陆云泽也没指望别人听说过,“原先一直都在农村,考大学之后才来了上海这种大城市。”   现在轮到贺邵承微怔了。   居然从一个刚认识的,并且自己感兴趣的学生口里听到了“平县”,他不禁抿起了唇,呼吸都微微一顿。虽然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软弱无力的孩童,也不会被养母关在柴房里关上三四天,但毕竟那段记忆实在是太过糟糕,以至于他听到这个地名都会泛起生理性的不适。   但……这只是一个地名。   只要凝视着陆云泽的面孔,那些不适就完全散去了。   “说起来,那贺先生你肯定是北方人。我感觉你说普通话特别标准,刚才就觉得了,像是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一样……”   陆云泽还在说着话,陪他一起走到了亭子里,脸上的酒窝都格外清晰,是个特别爱笑的学生,“哎,到了,这里,前面这间屋子是原先的‘钟楼’,就是每天早晨中午晚上敲钟的地方,如果门开着的话还能在里面看到一个特别大的钟,就像是寺庙里能够见到的那种……不过我看看,应该是锁掉了,因为再过一段时间学生就要放假了——”他走了上去,果然发现大门上挂了一个特别沉的金属锁。   “参观不了了。”   贺邵承从他背后走过来,目光又落到了那柔软的发丝上,稍微往下一点就能看到一截白皙的脖子,想必摸上去的手感肯定是很软很细腻的,“没事,我也只是来随便走走。”   他似乎真的只是过来散步,陆云泽想了想,也就不绞尽脑汁回忆校园里各个建筑的历史故事了,只是挑拣着自己知道并且熟悉的几个说说:“唔,那行,现在我们在校区的最北边,刚好绕着走一圈可以到校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陆云泽和贺总一起上厕所的心理动态——??我不要上啊我怎么进来了……   ↓好吧来都来了……上一个吧↓   好尴尬,不过好像贺总人还挺好说话的。   ↓(哗哗哗水声)   ↓(⊙o⊙)…有点多诶,(去偷偷瞥了一眼),吓!好大的蘑菇!   ↓自卑了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嘛qvq:,,, 第139章 【前世】一见钟情   冬日的阳光就算灿烂,也不烈人。   陆云泽带着这位贺先生绕了一圈,把几个特别标志性的建筑都给他介绍了一下。他们甚至还路过了他们学校的运动场,此时是下午,刚好有体育老师正在带着同学上户外体育课。操场上的小伙子们也都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在那里跑步亦或是踢足球。   “我们学校的操场还一直挺热闹的,每天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就会有退休的教职工或者附近的老年人带着幼儿园放学的小朋友过来玩。”   陆云泽和他在边上走着,隔着一层铁丝网就能瞧见里面。他已经在外面走了一阵子,身体适应了目前的气温,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冷得缩脖子了。不过风吹着他的面孔,那脸颊似乎被吹得更白了一点,就像是刚剥壳的鸡蛋。   “再晚一点,这些人就回家吃饭了,剩下来的就是一些热爱健身的老教职工,每天晚上七八点钟都能看到有人在这里跑步。”   “学校里的环境还挺不错的,操场也一直对外开放,贺先生你要是住得很近,也可以过来玩……边上还有我们学校的游泳馆,当然现在关掉了。夏天的时候也挺热闹的,收费不贵。”   话语结束,他脸颊上的酒窝就跟着露出来了,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却让贺邵承不禁又顿住了目光。   他始终都微微侧着头,垂眸倾听着陆云泽说话。从对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舒适无比,仿佛听这个人说一整天废话都不会腻味。这种舒适的感觉非常奇妙,在他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中都从未体验过,那清亮又带着一点柔软的嗓音就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他的心。   他也曾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这种“放松”,但此刻,贺邵承才意识到,原来真的能有一个人,从认识的第一面起就让他称心如意。   “嗯,我在这附近确实有一套房子,看样子想要健身了就可以过来,还能多和你们学生接触接触。”他继续凝视着身边的人,偶尔才会扫视一眼周边,“在社会里待久了,还挺希望回到校园的。”   “贺先生,其实我很想问了……”陆云泽刚才一路和他说了不少话,现在也大胆了不少,“你有没有读过……”   “读大学吗?”男人也不觉得这个问题冒昧,而是抿唇笑着摇头,“没有,我甚至连义务教育都没有读完。”   这样的答案太出乎意料了。   “是不是很惊讶?可能觉得不像,是吗?”贺邵承继续和他往前走,“但这是真的,我踏入社会比较早。”   他并没告知陆云泽自己的年龄,他的面孔看上去老成,身高上又有优势,再加上多年摸打滚爬的经验,这张脸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相信他只有二十三岁。面对着一个或许和自己同龄的学生,贺邵承也无意让他知道这一点,“这也是我来学校捐赠资金的原因之一。读书,总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陆云泽眨了眨眼,“嗯,不过还是贺先生你比较厉害,我们好多同学毕业了以后也只是去找个工作,要像你这样成功到能够捐赠学校,真的很不容易……总之可比我们读书厉害多了。”   他把贺邵承夸了一遍,惹得男人又低笑了起来。   操场边上有一栋逸夫楼,是香港电影大王、邵氏影业的创始人邵逸夫捐款建造的教学楼,也才刚竣工两年,目前看上去还颇新,连爬山虎都没来得及往上长多少窗台。教学楼一般也大同小异,因此陆云泽并没有带着贺邵承进去,只是在外面稍稍看了看,便继续往南边校门口的地方走了。   他中午没休息,现在本身就有点困,走到接近校门的地方便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这样的小动作实在是有点不礼貌,让他赶忙就甩了甩脑袋,好稍微清醒一点。但贺邵承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看着身边的人,自然不会错过他刚才的动作——“怎么,困了?”他低声询问着,“是不是我开的见面会占用了你的休息时间?”   “啊,还好,见面会挑选那个时间也无可厚非。”陆云泽赶忙摇头,“像贺先生你这样忙碌的人还牺牲自己休息的时间来我们学校,这才叫占用呢。我本身下午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昨晚睡得不够早……”   “但如果没有这场见面会,你就可以正常的午休。”贺邵承垂下了眼眸,插在西装口袋里的拇指微微摩挲了一下,尽管他心里的想法有些多,但至少面孔上还是那副沉稳的神色,“而且我还继续占用了你的休息时间,让你陪我在这个校园里走走……”   “陆同学,我请你喝一杯咖啡,怎么样?”他的脚步停在了校门口,对面隔一条马路的地方就开了一家starbucks,也是去年年底刚刚开出来的新店。1999年的1月,这家美式咖啡厅在北京中国国际贸易中心开设了第一家中国大陆门店,如今上海也出现了分店。   尽管价格高昂,但starbucks依旧很快成为了年轻人追捧的新对象。他平时很少喝咖啡,但也听人说过这个牌子,想来陆云泽应该是会喜欢的。   陆云泽眨了眨眼,又微微怔住了。   “啊……这,”他第一反应是拒绝。   陆云泽自己从来没有闲钱去喝那么昂贵的咖啡,唯一一次尝试咖啡还是从舍友那边拿到一包像是渣子一样的苦涩速溶,他还感觉自己无功不受禄,没有理由让贺邵承这样身份的人请客。   “我也没有尝过这家咖啡厅,你就当是陪我去品尝一下。”贺邵承感觉得到他的犹豫。   他凝视着面前的人,也没有遮掩自己内心的这份情绪:“其实刚才和你聊天,我感觉挺投缘的。你也很热情,给我介绍了不少我不知道的东西……走吧,一边喝咖啡一边再继续聊一聊?”   陆云泽到底是无法拒绝。   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那行吧……其实也不是我怎么样,是贺先生你好说话,之前见面会的时候就和大家聊得不错……对了,这家咖啡厅我也没来过,它还是新开的店呢,好像价格有点贵。”   “从美国来的品牌都是这样,在本土只是路边摊,开到我们国家来就变得高档了。”成功地邀请到了身边的人,贺邵承的心情也又愉悦了起来。虽然他依旧很少微笑,但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贺总今天是挺高兴的,“其实都不算什么,只是快消品牌之一罢了。”   “是这样啊?”陆云泽对此还不大了解,听着对方用平淡的语气点评这家他进都不敢进的咖啡厅时,眼眸就忍不住地眨了眨,“好像确实,国外来的什么东西我们都当做宝贝一样……但是我们国家的东西出口出去就是廉价产品……”   “不对,贺先生你是做进出口的,肯定比我更了解这个,我倒是班门弄斧了。”   “嗯,但你说的都没有错,算不上班门弄斧。”   两个人已经一起过了马路,走到了咖啡厅的门口。贺邵承伸手去拉开了门,因为他身材高大,提前为陆云泽一个学生做这种服务生一样的事情似乎也并不违和。尽管彼此才这样聊天相处了半个多小时,但陆云泽却已经发现,对方是个很会照顾人,很和蔼可亲的老总。   用英文单词来形容大概就是accessible。   他抿起了笑,先走了进去,不过接着就伸手帮对方按好那扇玻璃门。   贺邵承跟着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依旧忍不住地落在对方的身上,面颊也好,酒窝也好,鼻梁也好,发旋也好……总之看哪个地方都不嫌腻,还想好好地多看几眼。薄唇微微抿着,虽然谈话谈到兴处也会低笑,但对于贺邵承来说,大部分时间他还是薄唇轻抿居多,也实在是多年习惯了如此。   咖啡厅里当然是一股浓郁的咖啡香,虽然其实算不上多好的咖啡豆,但身处这样的环境,这股香气便格外的浓郁了起来。这里毕竟也是高消费场所,一杯咖啡就要喝掉二十来块钱,实在是普通人难以支持的价格,因此整个咖啡厅里的人也并不多。   贺邵承走到了柜台前,侧眸询问着身边的人:“你想要什么?”   陆云泽仰头看向了上面的菜单,其实这里面每一个款式他都不认识。这也不能怪他,他就是个从农村考进城市的学生,在上海待了三年多还依旧是个土包子,没有钱去什么厉害的地方瞎逛的。不过总之此刻随便选一个便宜一些的就是了,他顿了顿目光:“就点一杯……美式咖啡吧。”   贺邵承点了点头,也和他要了一样的美式。   他说要请客,当然不会让陆云泽在金钱的方面尴尬,接着就拿出了皮夹,从里面抽了一张百元的钞票出来。   如今还没有电子支付,贺邵承随身携带的也都是现金,厚厚一沓塞在里面,随身携带时还颇有些麻烦。陆云泽扫了一眼,顿时心脏一跳,猛的意识到彼此之间差距有多大。他只是个连一杯咖啡钱都舍不得掏的穷学生,但面前的贺总却是随身就能携带一笔不菲现金的有钱人。   可他现在……却和这样的有钱人在聊天。   也真是……够奇妙的。   两杯美式做得很快,因为里面甚至连奶都不用加,就是最普通的兑水黑咖啡。陆云泽拿到了自己那一杯,毕竟是第一次来,就低头瞧着手里的东西。贺邵承虽然平时很少喝这类东西,但基本的几个类别还是知道的。他走到放着白砂糖的柜台边,拿了两条糖和两根搅拌棒。   端着咖啡,手里也暖烘烘的。陆云泽抱着纸杯子,一边焐手一边瞧着贺先生,等着对方一起在空位上坐下。如果他是一个姑娘,此刻肯定会有所感觉,但他是个男人,面对着和自己同性别的贺邵承,便一点警惕都生不出来了。   “这是糖。”终于能够面对面坐下,直接看到对方那张白净秀气的面孔,贺邵承的心情又更好了一点,完全将正在拼命给他打电话的秘书扔在了角落,“美式会很苦,如果一条不够我再去给你拿。”   “啊,美式咖啡很苦吗?”陆云泽又露出了呆愣的表情,低下头对着饮口的地方啄了一下。他虽然是第一次拿这种纸杯,但也不至于笨拙到连喝咖啡都不会。然而确实,当舌尖触碰到咖啡水时,那股固苦涩又带着些酸的味道就侵袭了他的口腔,让他忍不住皱眉扁嘴。   “真的……好苦。”   贺邵承已经在心里低笑了无数次。   他的大脑现在似乎已经丧失了平日的理智,从心口涌出的浓烈兴趣也让他无法拒绝。他想要看着这个叫陆云泽的学生,想要和对方坐在一起说话,最好熟识,成为朋友,成为……   思绪微微一滞,他垂了垂眸,掩饰住自己忽然暗沉下来的眸色。   他想要干什么?   自己和这个学生才认识了两个小时而已……可这种感觉……   “美式咖啡可以算是加了水的意式浓缩,总之里面都没有任何的牛奶,是最原始的苦咖啡。”男人又抬起了眸,目光与那清澈的眸子相对,尽管心中想的事情已经繁杂,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正经,“如果不喜欢那股涩味,我去给你要一点牛奶。”   “啊,不用……”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事的,那加点糖吧。杯子现在也满了,牛奶没有地方添呢。”   他对咖啡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原先只在宿舍喝过速溶的,里面好像混了蛮多东西。”   “嗯,速溶咖啡里一般都已经混了奶粉。”贺邵承帮他拆开了白砂糖包,将一条糖倒入其中,接着又拿起搅拌棒,亲手给他搅拌咖啡,“这一包里面是一克的量,如果你还觉得苦,我们就再加。”   陆云泽的目光却已经落到了对方的手上。   贺邵承的手很大,和他的人一样,总之比他自己要大了一号,以至于握着杯子的时候都有一种这是个迷你小杯子的感觉。对方的手骨节分明,虽然没有那么纤细,但也算得上漂亮。他的肤色也不黑,在普通的男性人群中或许还能称得上白,只是和陆云泽相比的时候会黑一些罢了。   但就是这样一双手上,他居然看到了一点……伤疤。   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烫出来的疤。   陆云泽蹙了蹙眉,又看向了贺邵承眉心处的那一道长疤。虽然刚才一路聊天都很和谐,但他还是知道有些时候不能太过冒昧的,因此虽然心里充满了好奇,他也没有直接询问这种涉及隐私的事情。   贺邵承将咖啡搅拌好,重新盖上盖子递给了他。   “尝一尝?”   “啊……谢谢。”陆云泽赶忙接过,端起抿了一口。眉眼弯了弯,脸颊上那特别让贺邵承注意的酒窝也冒了出来,他点了点头,“够了,一包糖刚刚好。贺先生你也加一点吧?”   “不用,我喝原味的就行。”男人将另一包推到了桌子的角落去,“我不怕苦。”   说罢,他就拿起了咖啡杯,抿了一大口下去。   入口的饮品果然很苦涩,但美式也有美式的优点,便是那股余韵浓香。他又一次看向面前的人,大约是进了室内,陆云泽的面颊也没有那么雪白了,反而跟着泛起了一点红。他的耳朵在外面也稍微冻着了,此刻喝着热咖啡,吹着空调,耳朵尖也泛起了一层粉。他还在低着头喝,那模样和之前见面会时喝水完全相同,就像是走到河边低下头舔舐河水的小鹿,特别乖。   贺邵承的眸色又暗了暗。   “刚才,你说你们学校操场是可以随意进的。”他已经喝了一半下去,此刻便将杯子放在了桌上,“我确实觉得那里环境不错,是个跑步运动的好地方。”   “嗯,对,那贺先生你可以来,运动运动对身体也有好处。”陆云泽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他刚开始喝的时候觉得酸苦,此刻倒是尝出一点美味了。不过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毕竟这么贵的咖啡他还是第一次喝,“我们学校环境很好的,现在冬天见不到,但到了开春,走在路上就能看到一些在市区里根本看不到的鸟雀……”   “那你喜欢运动吗?你就住在校园里面,应该很方便过去。”贺邵承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   “啊,我……其实我有点偷懒。”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之前去的都不多,偶尔和同学打一次篮球就累得不行。原先也想着每天晚上过去跑跑步,但一般一个学期就开始那几天过去,之后就在宿舍里躺着了……”   “一个人可能比较难以坚持。”贺邵承表示了理解,“毕竟运动这种事也有些枯燥无味,还是需要找几个朋友一起的。”   陆云泽点点头:“对,尤其是跑步这种事……”   他们聊完了这个话题,贺邵承也并未直接顺势说什么,而是继续坐在咖啡厅里,一句一句地和面前的学生谈话。彼此毕竟刚刚认识,这一次的交谈也基本上是以他的询问为主。   对于鲜少喝咖啡的人来说,咖啡因的作用就会格外强烈,陆云泽之前还有些犯困,现在反而越来越精神了。他不吝啬自己的笑,说着说着就会露出那两个酒窝,让贺邵承的目光始终都落在他的脸颊上,一点都不想挪开。   听着那又软又清楚的嗓音,贺邵承也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吴侬软语”。   虽然其实陆云泽的嗓音根本算不上“软”。   只是这样面对面坐着说话,他的精神已经放松到了极致,一股满足感也涌上心头。他也顿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次学生见面会。他手里事务繁多,这次的捐款也纯粹是为了树立自己的“社会形象”,彻彻底底就是一场物质交换。但在秘书询问他是否要来时,他却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或许就是一种直觉——告诉他这里会有这么一个人的直觉。   彼此的咖啡到底是喝完了,陆云泽拿着那空杯子,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贺邵承并不想轻易地放他离开,便又去点了两份甜点。   “这里只有蛋糕,黑森林可以吗?巧克力味。”   陆云泽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这样了,虽然这些钱对于贺邵承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他也不能无功受禄啊。光是在咖啡厅里坐这一下午,他吃掉的钱就已经足以平时在学校食堂吃一整个月了!   但……他们两个,确实聊得挺不错的。   “你不用不好意思。”贺邵承看出了他的纠结,眸中便又一次多了一抹笑意,不过面色依旧是那股正经的模样,“刚好我也饿了,就来两份巧克力的蛋糕,好吗?”   但陆云泽和他还不熟悉,除非是男人真的笑了,否则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在他眼里,贺先生依旧是稳重的社会人形象,让他始终带着一点面对班主任的类似紧张。   不过……也是,这点钱对于贺先生来说又不算什么……他真的拒绝了,他才叫没有礼貌。   “那……好。”眼眸又眨了眨,他抿着唇有些羞赧地笑了,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我来拿叉子吧?我看到叉子都是放在这里的……”   两盘蛋糕,加起来一共二十块钱,成功地帮助贺邵承延长了交谈的时间。   如果光靠花钱就能继续和陆云泽的相处,贺邵承可以确定,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把皮夹里的一万元现金都给出去。不过他始终都还记得,自己和对方才刚刚认识,才只是刚刚认识而已。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张几乎是贴着他心意长的面孔上,陆云泽正在低头吃蛋糕,唇角沾了些巧克力碎,似乎自己还没有察觉。   贺邵承的呼吸便略微顿了顿。   在这一瞬间……他居然很想,亲手帮对方擦去。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有些蠢蠢欲动的手冷静下来。   他们慢慢品尝着蛋糕,之后又添了一杯饮料,总之让坐下来的时间直接延续到了下午五点。冬日的天色是暗得很早的,就算之前阳光很好,此刻也已经夕阳西下,是行人纷纷要回家的时候了。咖啡厅里的灯光不是很明亮,屋外的天色再一黑,陆云泽都不用看时钟,都意识到是时候说再见了。   但在过去的三个多小时里,他已经和贺邵承熟悉了起来,谈话都越来越轻松了几分。   “接下来你要期末考试了,是不是还有很多科目要复习?”男人抬起了眸,将自己的空杯子也放在了边上,“我今天还占用了你的复习时间。”   “没有,我们专业都是一些理解性的课程,没什么需要背诵的,我一般也不怎么突击,平时上课都记住了。”陆云泽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已经把那些巧克力碎都舔舐干净,“其实接近期末考试的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反而挺轻松的,因为课程都要结束了,只需要去按时参加几场考试,别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那么就是说,你最近还比较空?”贺邵承顿了顿,接着才询问。   “嗯,可以这么说吧……”他又笑了,“就只还有一两门没结束的课。”   “好,那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多个一起运动健身的朋友?”男人终于引出了那个埋藏已久的话题,“我感觉我最近也需要加大运动量,但在自己家里显然也没有学校这样合适的场地。你之前说,你也想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但每次一个人就比较容易放弃……”   “我们一起,怎么样?”   这就是希望下一次继续见面了。   他其实考虑过留一个联系方式,但他贺邵承有手机,有公司座机,住宅里面还有几台固定电话;而这个学生呢?很可能只能使用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亭。   面前的人如他预料般的露出了讶异的神色,贺邵承也并不紧张,只是继续笑了笑:“这次给复旦的捐赠也只是第一次的捐赠,我也还在考虑继续投入资金,建设一点你们学生切实需要的基础设施……所以,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够在这个校园多走一走,多看一看。或许来这里健身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云泽心里冒出来的一点点古怪也被这样的解释给冲散了。   原来……是还想继续给他们学校捐钱啊。   这当然是好事,虽然他自己再过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大概率享受不到这些捐赠,但陆云泽还是立刻露出了酒窝。他的心脏跳动得也颇有些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瞅到那张过分英俊的面孔,他就有些大脑发晕。虽然他一直在提醒自己,对方是社会上的成功人士,而他自己只是一个穷到吃饭都要斤斤计较的学生……   可,他还是挺想亲近这个人的。   “那当然好,行啊……之前贺先生你也说你家住得近来着,要不就晚上吃过饭以后我们在操场那里见面?我也想跑跑步了。”平常在宿舍里的懒鬼微红着耳朵尖扯谎,陆云泽又抿了抿唇,佯装拿起杯子继续喝咖啡,结果一拿起来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刚才喝完了。   他的耳朵尖更红了。   “嗯,明天晚上,七点你看方便吗?”贺邵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唇角不禁上扬了几分,“就在操场入口那里。”   他的神情始终都很正经,薄唇抿着,看不出任何轻率,也让人莫名地生出一股放心。陆云泽发现自己都要忽略对方额头上的那一道疤痕了,只能看到那张英俊得有些过分的面孔。他是个面皮很薄的人,此时白皙的脸庞都泛着一层粉,不过也和咖啡厅里的空调有关系。彼此约下了明天见面的时间,也终于到了该告别的时候——“对了,你也不用继续喊我‘贺先生’。”在走到咖啡厅门口时,贺邵承顿了顿脚步,低沉地叮嘱道,“我们是中国人,不来西方的那一套。”   “喊我‘贺哥’,怎么样?”   陆云泽这回改口就改得很快了,耳垂都红通通的:“行啊,贺哥……那哥你喊我——”“云泽。”男人却并没有用“弟”这个字眼,而是低沉地念了他的名字,撇去了那个姓氏,一下子让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我们明天见,嗯?”   他是很想送人回去的,但彼此之间关系还没到那一步,贺邵承最终也只是把人送到了马路对面的校门口。陆云泽今天玩得实在是开心,终于又瞧了这位贺总一眼,摆摆手和他道了一声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的面孔却好像更烫了一点,让他整个人都晕乎得厉害。看到对方也已经往停车的地方走,陆云泽才走进了主干道,往宿舍区的方向去了。   这个时间点同学们都在往食堂走,每个人进去的都饥肠辘辘,而出来的人则吃饱喝足。他之前喝了有两杯咖啡,一大块蛋糕,现在还真的一点都不饿。咖啡因让他此刻依旧精神奕奕,完全不是平时犯懒打瞌睡的那个他了。   不过考虑到晚上可能会想吃点东西,陆云泽还是去食堂的早点窗口拿了一个最便宜的实心白馒头,这样饿了也可以直接馒头蘸蘸腐乳吃。   他们铸造系的男生宿舍在整个宿舍区的最南面。   一栋老楼,一共就六层,电梯什么想都不要想,就是靠双腿往上爬的。他的宿舍在大三时搬了一次,现在就很不巧地到了最顶,一开始每次上去都喘,现在多爬爬也习惯了。   宿舍门没关,陆云泽拎着馒头直接进了屋。   “哟,我们宿舍领奖学金的学习标兵回来了!”床上躺着的一个舍友晃了晃正挂在那里的腿,手上则继续翻阅着自己少儿不宜的台湾热辣盗印本,“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不是说就一点到两点么。”   陆云泽顺手把甩到自己这边的袜子给他扔到了上铺去,接着再走到全宿舍唯一一张整洁干净的课桌前,将书包和馒头放好。他也习惯了舍友这样不爱干净,毕竟他们这边大部分男生都是这样,爱干净才是稀罕事儿,“另外两个都去吃饭了?”   “是啊,我让他们俩帮我带了。”躺在床上的继续晃晃腿,“哎,你还没说你去干啥了呢?我本来一直在宿舍等你,还想和你分享一下我的珍贵宝典——”“我不要。”陆云泽的脸颊红了红,他知道自己舍友平时都在看什么,但他可不爱那些东西,“你也收收,万一系里老师过来查房怎么办?你会被通报批评的。”   “嘿,那怕什么,到时候往你那儿一推,说都是咱们系第一名陆云泽同学的,老师肯定就舍不得罚你了。”   他们宿舍关系挺不错,所以这种玩笑经常开,陆云泽成绩好,在老师那边都是个宝贝苗苗,万一有事当然是拖出来背黑锅的最佳人选。陆云泽忍不住瞪了床上那只猪一眼,自己则在板凳上坐下了,拿出了一旁的课本,准备晚上再稍微复习复习,“开完见面会,行政处的老师让我带资助人去逛逛校园。”   “哇哦,近距离接触大老板?”对方一听,顿时从床上一个仰卧起坐,“我听你说这个老总给咱们学校捐了有一百六十万呢?”   “对……”   “我操,那你还不赶紧巴结巴结人家?以后能进他公司混口饭吃也行啊……”   “想什么呢,他是开进出口外贸公司的,我去了能干什么事情?”陆云泽咳嗽了两声,遮掩了一下自己面色的不自然。其实他的心跳也有点快,现在回忆回忆情况……他居然和那样一个有钱的老板认识、聊天、还约好了明天继续见面!   “不过对方挺年轻的……不是三四十岁的那种老板,我感觉……好像只比我们大五六岁。”他此时还丝毫不知道贺邵承真实年龄要比他还小半年,已经完全是个“贺哥”的印象了,“他挺好说话的,然后我们聊了聊,比较投缘……”   “然后呢?你们逛学校总不至于逛一整个下午吧?”   “嗯……去了校门口开的那家咖啡厅,又聊了聊。”陆云泽抿着笑,耳朵尖红通通的,“总之就是和他挺投缘的,认识了,他让我喊他贺哥,明天再约着一起去操场健健身。”   “啊操,你这是和大老板称兄道弟了!!”他舍友顿时羡慕嫉妒得哀嚎了起来,“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小陆你赶紧抱紧一点,以后你跟着大老板吃肉,让小弟我也喝一口汤……”   陆云泽的脸颊已经红透了,但又强行抿着唇装作镇定。隔壁床上的人还在那里鬼叫,他刚好瞥见地上还有一只臭袜子,捡起来就扔了上去,刚好堵住了对方嗷嗷乱叫的嘴。   与此同时,贺邵承还正在路上,单手驾车。   他下午直接关机的举动成功地让整个交谈都没有遭受打扰,但开机以后收到的未接信息也顿时排成了一排。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关机,那边的会议直接终止举行,秘书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都担心自家老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到此刻,贺邵承才终于回拨了一个电话,让秘书把会议重新安排到明天上午。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男人今晚也没有回去继续上班的念头了,直接驱车前往自己的住所。   然而……就算是开车途中,他都情不自禁地在继续想念着那个人。   贺邵承凝视着前方,眉头不由得紧皱。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十四岁就开始自己在社会上摸打滚爬,经历的事情早已太多,这种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应该没有任何吸引他的地方。但实际上却是相反——他从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理智也好,思绪也好,就彻彻底底的被对方吸引走了。   这个学生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他的满意,让他顺心,让他舒适,甚至让他久违的感受到了放松。他的脑海甚至泛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仿佛这个人就该是他的一样……   贺邵承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是傻子,就算过去从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这种感觉,现在也意识到了——他,贺邵承,对陆云泽,一见钟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tip:提醒一下,前世的贺邵承人生经历很糟糕,在母亲去世之后就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了;感情方面更是纯粹的新手。:,,, 第140章 【前世】大鸡腿   第一次喝正儿八经的咖啡,还喝了两杯下去,陆云泽回了宿舍之后都没有一点困意。他的脸颊还有些发烫,耳根子也烫得厉害,脑海里更是动不动地就会想起贺邵承的面孔。在过去的人生里,他何曾接触过这样厉害的人呢?对方还和他聊得很投缘!   他们宿舍另外两个舍友回来了,躺在床上的也终于下来吃饭。不过吃着吃着就发现陆云泽跑到了阳台上去,站在外面猛吹了十来分钟冷风才进来。   “咋,小陆,你热啊?”他嘴巴里还含着饭,“你平常不最怕冷么。”   “今天有点头脑发晕……”陆云泽咳嗽了两声,“没事,我现在舒服点了。”   如今他还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宿舍里更没有电视机,日常能够进行的娱乐十分有限。陆云泽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就拿了课本,真的逼着自己开始看书做题。他这样认真学习的态度成功地吓到了宿舍其他的人,不禁意识到期末考试就在面前。这下,连吃着饭的那个都有些忐忑了,最后就一边看盗印一边瞥两眼他们专业课课本。   晚上十点,宿舍熄灯。   陆云泽赶着时间去澡堂洗了把热水澡。   他们这边冬天不洗澡的男生也很多,到了晚上端个盆子进卫生间,用毛巾擦一把重点部位就完事儿,反正身上也不怎么出汗,没必要跑去老远的澡堂。但陆云泽比较爱干净,又洗得一身水汽回来了,熄了灯之后还坐在床上揉头发。他睡觉怕光,床上自己拿着几根绳挂了一张床单,勉勉强强能算个帘子。因此虽然隔壁床还在打着手电筒,他这边也没有特别亮。   明天……还要和贺邵承见面呢。   他揉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感觉耳朵又开始拼命地发烫了。   陆云泽平时就是个彻底的好学生,没事了就往图书馆跑跑;他的生活也很普通,这次能接触到这种厉害的人物,心绪不定也不能怪他。头发没多长,稍微揉揉就干了。他拉过被子躺进了被窝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都忘记灌热水袋了。   好像……今天,真的有点晕。   陆云泽把被子紧紧拉过了脑袋,将面孔都藏到了被窝里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早晨还醒得挺早。和对方约的是晚上七点,他不至于一大早就跑到操场上去,不过起床换衣服的时候还是特意看了看自己的衣柜,试图找一点合适穿去运动的衣服。上午有一堂课,不过是最后的复习答疑,过去自习即可。昨天晚上买的那个白馒头也没吃,陆云泽想了想,中午就没去食堂,只是回了宿舍,倒了杯热水,用腐乳蘸着吃。   他姥爷身体不好……他可不能大手大脚地花钱。   如果他们家有电话,陆云泽就好直接在楼下公用电话亭联系一下自家姥爷了,不过他们家穷,到现在也只有一台收音机,在他上学的这段时间,陆云泽只能写信回去。上次寄钱的时候他随附了一封信,不知道过多久姥爷才能收到,好拿着钱去县城的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又低头咬了一口涂满了腐乳的馒头。   嗯……虽然没有昨天吃的蛋糕那么香甜,但味道也不错。   他一直吃的都不多,初高中的时候也曾饿得每天发慌,但后来习惯了,因此身材也比较偏瘦,夏天光露出胳膊和腿的时候就像是姑娘一样细。现在外面天气冷,陆云泽也没打算出去,吃了馒头之后就给自己泡了一个热水袋,暖烘烘地上床睡午觉。他性子懒,睡觉这种事是最舒服的时候,再睁眼已经下午四点了。   大脑一个激灵,虽然还有三个小时,但他也是猛地爬起来,赶忙跳下床去穿衣服。   外套还是要穿的,但到了操场上可以找个地方脱了挂着。里面则要拿件体面一点的毛衣,不过晚上跑步也冷,最好是一件高领。他挑挑拣拣,把压在柜子里的一件奶白色高领毛衣拿出来了,也是隔壁李婶子帮忙做的,还没怎么穿过。   然后,陆云泽才去了食堂,买了一个韭菜盒子当晚餐。   没到七点,他就跑去操场门口了,打算自己稍微提前一点等着对方。路上的时候,心里头还不禁想着万一贺邵承今天事情很多,来不及赶过来——思绪还没结束,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云泽一愣,远远地瞧着站在那里的人,心脏都停顿了一瞬,接着才猛的跳动起来。   是……那个人。   居然比他来的还要早。   贺邵承高,比身边来来往往的学生都要明显高一个头或者半个头;他的身材也很结实,是陆云泽心里最羡慕的那种“男性”模样,完全不是他自己这种瘦竹竿。眼眸睁得浑圆,他赶忙跑了过去,喊了一声“贺哥”。而贺邵承本还低着头在看手表,听到他的声音后便立刻抬起了头。   薄唇抿着,眸中却是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云泽。”他低喊了一声,“你来了。”   陆云泽的耳朵又不争气的红了。   他小跑了一段路,呼吸就有些急促了,也是平时运动太少。不过能真的看见这个人,陆云泽心里还挺高兴的,就是一种由衷的喜悦。面颊上的酒窝又一次露了出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贺哥,我还想着我来早一点呢……结果你已经到了。”   “嗯,吃完晚餐就顺便过来了,路程比我预估得短不少。”男人今天换了一身运动服,裤子都是那种专门健身的宽松长裤,然而因为是穿在他的身上,似乎和西裤也差不了多少。他不怕冷,儿时冻得很多,因此此时也就只穿了一件保暖衫,一件拉链毛衣外套。反倒是陆云泽还裹着自己的棉袄,“云泽,你穿这么多吗?等下跑起来可能会热。”   “我把外套放在边上就行……那贺哥,我们进去吧。”   两个人是约着过来跑步的,当然跑步才是重点。陆云泽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放在看台的椅子上,露出了那件奶白色的毛衣。   他人白,穿着白色的衣服更显得秀气,虽然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只有几个昏暗的路灯亮着,但贺邵承依旧能感觉他的那张面孔泛着一点光。他深吸了一口气,躁动了一整天的心也因为见到了这个人而安定下来。   整整一天……他都在思念对方。   一见钟情这种事,真的发生在了他贺邵承身上。   两个人一起跑步,速度也不快,而且为了避开别人,他们也并没有贴着内道跑步。陆云泽此时觉得还好,因为气温比较低,稍微动动反而舒服一些,不过差不多一圈下来,他的呼吸就有些急促了。   “看样子你平时真的很少来跑步。”贺邵承还气息平稳,说话的嗓音甚至都没有变化。他带着点笑意,于此同时还轻轻嗅着从身旁飘过来的一点皂角香味,一点“老总”的架子都看不到。   陆云泽有些羞赧:“嗯……天气冷,就一直缩在宿舍了。”   他在最外侧,体力显然十分有余,不过考虑到身旁的人,贺邵承没有加速,之后也没有再说话。此刻的天空已经彻底黑暗下来,连星星都看不见几颗。陆云泽认真地在那里跑步,并没有发现身旁的人始终都把目光微微侧向他这里。   他现在身体已经彻底暖和了,呼吸的频率也比平时急促了不少。   其实,他是不喜欢跑步的,一点都不喜欢……但,现在可是和贺邵承在一起呢。   陆云泽就不觉得多么累了。   他们一口气绕着操场跑了四圈,一圈四百米,加起来就是一千六,比平时体测跑得还要多。虽然贺邵承还能继续慢跑,但他听着陆云泽越发急促粗重的呼吸,也知道对方体能不够,就主动提议散一散步。   几乎是瞬间,他身旁的小兔子就呼出了一口气,停下摆动的胳膊在操场上慢慢地走了起来。他现在面孔也不白了,不仅泛着一层粉,额头上还泌出了汗水。   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没贺哥你这么厉害。”   “没事,那我们可以一起多来锻炼。”贺邵承看着这个人,这一回凝视起了那泛着红的耳朵。   他们走了半圈,陆云泽的呼吸才稍微平稳了一点,能够不喘气得说点闲话了。   身边不断的有晚上来健身的大爷,跑起来那是一点都不比年轻人差。但贺邵承也不是专门过来跑步的,此刻便随意的提了一个话题,进一步和陆云泽熟悉了起来。   “你之前说你老家就在附近……平县,对吗?能考进这里也应该是前几名了吧?”   “嗯,我是我们县第一名,当时填志愿的时候保守了一点,才按照老师的建议选了这里。而且也不想往太远的地方去,我姥爷年纪大了,我想多回去看看他。”   “姥爷?”   “嗯,我情况和别人不一样,我父母……不在了。我是我姥爷带大的。”说起来他母亲只能算得上是音讯全无,但也那么多年没任何消息了,陆云泽还是打算把她和那早逝的父亲归到一起。他提起这种事也不怎么伤心,唇角还扬了扬,“姥爷养大我也很辛苦,我就挺想离他近一点,毕业了赶紧赚钱照顾照顾他。”   贺邵承却是顿住了脚步,过了一瞬才继续往前走。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我不该问这个……”   “没事没事。”这下倒是陆云泽摇头了,“我不在意的,都已经很多年了……”   “嗯……不过,我也是。”   “?”他睁圆了眼睛,露出了一点讶异的表情,“什么……?”   “我也没有父母。”贺邵承低笑了一声,“或许我的情况比你还要更糟糕一点……我连一个姥爷都没有。”   这下陆云泽是彻底愣住了。   这么厉害的人……他还以为是家里本身很有钱呢——不对,昨天对方还曾告诉他自己没读过义务教育,如果家庭条件很不错的话也不至于连初中都没读完。眼眸眨了眨,他抬头看着身边的人,嘴唇则微微张开了:“这……贺哥,那你……是怎么过的呢?”   “就一个人在社会上混。”他没有告诉面前的陆云泽,自己过去为了一口饭吃会拿着刀出去和人打架,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养母手里经历过的痛苦生活。他只是很简单地美化了一下自己的过去,再借此机会和陆云泽拉近距离罢了,“从小生意做成大生意,到开了这家外贸公司。”   陆云泽又抬眸看了他一会儿。   彼此之前还只是刚认识,聊天聊得比较合拍;但此刻忽然得知他们都没有父母,距离就一下子近了。他瞧着身旁的人,虽然自己刚才还不需要同情呢,但听着贺邵承说话,却是下意识地就抿起了唇。   没有父母的生活……可是很苦的。   他还有姥爷的疼爱,但对方……可连一个姥爷都没有。   贺邵承又轻轻地笑了笑,陪着他在操场上慢慢的散步。   冬天的气温很低,晚上没了阳光,更是冷得厉害,几分钟之前冒出的汗现在就已经彻底凉透了。陆云泽虽然体力比较差,但他还是更怕冷一点。因此稍微走了一圈,两个人就又恢复了慢跑的节奏。   多一个人在身边……还真的,很不一样。   一个小时似乎只是一眨眼,连陆云泽都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运动了这么久。他喘着气,此刻是真的不行了,摇着头表示不能再跑。贺邵承看着他,无论是什么动作,什么表情,居然都觉得可爱。他低笑着陪着对方去拿起放在看台上的外套,再穿好了继续散步。   “贺哥,你真的不冷吗?只穿这么一件毛衣……”   “嗯?不冷。”贺邵承带着他往操场门口走,那里有一台自动售货机,“不过我有些渴了,今天也忘记带茶杯过来……你要喝什么?”   自动售货机也是个时髦的东西,和昨天他们去过的starbucks一样,是去年进入国内的,如今在知名高校里安装了不少。他从毛衣内袋里拿出皮夹,看了看上面的要求,垂着眸翻找了片刻才找出了五元纸币。   “就……水?”   “行。”贺邵承拿了两瓶矿泉水。   其实陆云泽自己也没用过这个,他平时比较节约,不过现在和对方熟悉了,他也知道自己不用再继续穷客气下去。面颊红扑扑的,拿到水之后就拧开喝了一大口,整个身体的燥热和疲惫也被冲散了不少。他刚要道谢呢,肚子却是“咕噜”地叫了一声,让陆云泽猛的涨红了耳朵。   !   他的肚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叫了!!   “啊……我,我晚饭吃得比较少,考虑到要过来跑步……”他羞得几乎想要钻进地缝里,结结巴巴地试图给自己解释,“贺哥,嗯……运动之前不能吃太饱,会阑尾炎……”   贺邵承只是凝视着他,也没有露出厌嫌的表情,反而抿唇轻笑,“对,你说的有道理,运动前是不能吃太多。”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运动完了,时间好像还早,一起去吃点夜宵怎么样?”他抬手看了一眼表,“才八点,你们宿舍有门禁吗?”   “男生这边没有……不过十点要熄灯来着。”陆云泽愣愣地瞧着他。   “那行,还有两个小时,一起去吃点东西。”贺邵承也喝了一口矿泉水。   陆云泽微红着面孔,乖乖地点了点头。   贺邵承也没去什么高档的地方,就只是在校门口找了一家露天的烧烤摊。这种烧烤摊他来得很多,尤其是早年还在别人手里混的时候,基本上到了夜里都是这样出来,拿几瓶啤酒,坐下来吃点烤串。烤串也很便宜,是陆云泽可以承受的范围。他拿了一点素的,只添了一根火腿肠当做荤菜。但贺邵承却是眼睛都不眨地拿了四串小翅根,两条棍子鱼,一把鸭肠,一把麻辣牛肉。   “饿了。”他言简意赅,“你陪我一起吃点。”   陆云泽还有些发晕,但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或许就是如此,多见见面,聊聊天,再一起吃吃饭,彼此的关系就熟稔了。   等到晚上回宿舍时,他的嘴唇都泛着点油光。   吃完烧烤,身上也难免沾着点味道,一进宿舍就被舍友的狗鼻子嗅出来了。他们也知道陆云泽和大老板约跑步去了,这会儿就嚷嚷了起来:“哎,怎么回事!跑步跑去烧烤摊了?”   “跑完了就去吃点夜宵。”他咳嗽了两声,遮掩着自己的面孔,“我要去洗澡了,得快点,否则再晚就要熄灯了……”   “我操,小陆你和大老板是真的看上眼了?”   “我又不是女人,就是特别投缘而已。”陆云泽抿着唇,如果地上这会儿有袜子,肯定又顺手帮他扔上去了,“他没比我们大多少,也还年轻着呢。”   他拿上了自己的衣服,赶着时间往澡堂去,但走在学校的小路上,心里则是继续想着那个人。贺邵承比他成熟许多,虽然谈话并不怎么幽默,但那种沉稳却十分吸引陆云泽。而且……这样厉害的一个人,还是从底层摸打滚爬上去的呢。   他现在对贺邵承的情绪,就不禁多了一点只有关系特别亲密时才会有的疼惜。   两个人说好了要一起健身,接下来一连几天,贺邵承都真的来了学校,和陆云泽一起在操场上运动,运动完毕再去学校里散步,随意地聊聊校园、生活、课业、工作上的事情。在谈话之中,他也得知陆云泽的姥爷身体有点不好,估计学期末考完试,对方就会立刻回平县探望老人。这对于男人来说不算个好消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远程联系的方式,回去一个月,就相当于断联一个月……   贺邵承坐在办公室里,伸手拉开了一个基本不用的抽屉。   “贺总?”秘书在他身边刚刚泡了一杯茶,手里还拿着一沓厚厚的进出口报表。   做这种业务,他们公司加班是常态,经常到了深更半夜还在那里报关。然而这段时间,贺总却是根本不加班了,每天五点半一到,就立刻起身走人。这样的怪异当然引起了公司里不少人的注意,而他这个秘书也是最好奇的,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老总转了性子。一般来说,就算是饭局,也不会这样稳定地下班走人,看起来倒更像是有了对象……   可他们贺总,这么多年一直是不近女色的。   秘书心里想得很多,贺邵承却是垂着眸,从抽屉里拿了一只自己之前的手机出来。   移动手机现在推陈出新得颇快,这个抽屉就是被他用来随手放这些过期用品的。他凝视着那只立式手机,都没有将注意力分给身旁的人。   “送这个……应该会收的吧?”   贺邵承低喃了一句。   秘书把茶杯放在了桌上,终于有些忍不住地询问了:“贺总,您是要送女朋友吗?”   男人抬起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秘书身上。   从别人口中听到“女朋友”这三个字,对他来说还挺新奇。虽然陆云泽是个男性,也显然还没有到那一步,不过从他的角度,他确实是希望对方能做自己“女朋友”。他也无意告诉秘书自己看上了一个在校男大学生,只是“嗯”了一声。   不过……就这样,都还有点喜悦。   “那您为什么不送个新的呢?”秘书一边心里想着“果然是谈对象了”,一边又跟着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去买一个最新款时移动手机送给她,她肯定会更喜欢——”“送了最新款的,他可能就不收了。”贺邵承摇了摇头,抿唇笑了一笑,“没事,你把报表放在这里吧,我会看的。”   秘书在边上呆了一下。   虽然贺总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表情也基本没变,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看错——贺总,居然笑了!也不是说自家老总脾气多么古怪,平时连笑一笑都不肯;但贺邵承的笑容确实很罕见,仿佛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产生兴趣一样。他又愣了愣,接着才点点头,放下文件后离开了办公室。   贺邵承则又凝视了片刻自己手里的手机,过了片刻才把目光落到了那一沓报表上。   虽然手里还留着一点不干净的产业,但他如今这家进出口的对外贸易企业也确实做得不错——毕竟自古以来,涉及进出口商贸,只要有关系,就能做得好。他手里有着别人拿不到的通行证,对于某些类别的商品也处于垄断状态,资金几乎是源源不断地朝公司账面涌来,还能帮忙抹平那些不干净的事情。   这些报表也是负责人已经审阅过的,他只略微翻了翻,就从桌上抽了一支钢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那支手机也放在了边上,正连接着电源线充电。   他今天和陆云泽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因为前段时间都是他在请客,陆云泽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就主动要带他去品尝复旦大学附近一个特别有名的大鸡腿。贺邵承平时什么样的高档餐厅都去过了,但不得不承认,那些高档餐厅都比不上和对方去路边小摊来的美味。   男人当然是立刻点头答应,凝视着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都带上了些许深邃。不过当时的陆云泽十分忐忑,说完话之后就挪开了目光,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   于是今天,他甚至没有等到五点半,只是四点就拿上了那支打算送出去的手机,拎起公文包离开了公司。   如今不仅是手机的价格贵,移动电话的话费花销也不便宜,光送一支手机出去,恐怕陆云泽也不会舍得真的打电话。贺邵承当然不可能忽略这一点,直接驱车前往电信局,办理了一张新的电话卡下来。随后,他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更换掉了身上的西装。   陆云泽在学校里,还在进行自己下午的一门考试。   他成绩好,平时什么都在上课期间学会了,考试还真的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最近每天晚上被贺邵承带着运动,吃夜宵,他甚至感觉自己还胖了一点,脸颊上都可以捏出一团肉了。这场考试开始得太晚,居然安排在下午四点。虽然时间也肯定来得及,但陆云泽还是加快了答题的速度,四十五分钟之后就交了卷子,拎上书包跑回宿舍,用热水瓶的水好好地洗一把面孔。   贺邵承每次都那么衣着得体地过来……他自己虽然买不起那么好的衣服,但把面孔擦擦干净还是能做到的。   更何况,今天是他请对方吃饭呢。   想到这个,陆云泽的耳朵就有些情不自禁地发烫,让他都不敢去看镜子里此刻的自己。   之前两个多星期一直在白吃白喝贺邵承的,他当然不好意思,可自己又穷,好像也没法请什么特别体面的客。不过前天他收到了姥爷从平县寄来的回信,姥爷说身体这段时间舒服多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让他自己拿着钱多吃点肉,不要太节约。   虽然没去医院检查,算不上大石头落地;但听姥爷说身体没有再那么难受,陆云泽还是挺高兴的,也顿时不那么计较手里的钱了。更何况前段时间跟着贺邵承吃东西,他也剩下了一小笔饭钱,刚好能够稍微请对方一小顿。   他们学校附近有一家大排档格外出名,尤其里面的大鸡腿,吃了都说好。他也跟着舍友过去吃过一顿,说实话自己好久没去的,真的有些馋呢。平时的他没这么馋,也都是贺邵承总带着他去吃好的……   陆云泽的耳朵已经彻底红了。   他发现自己脑子里总是会冒出对方的身影,对方的面孔,对方的名字。“贺邵承”这三个字更是在他心底里被呢喃了无数次。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不过想来也是他过去一直没什么朋友的缘故。在平县读书的时候,他父亲去世,母亲离家出走的事儿已经被传遍了,班上根本没有愿意和他玩的同学……   到了大学,虽然和舍友关系都挺不错的,但好像也没有到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关系。   可现在……他有了。   一个特别投缘的好朋友。   他们约好了五点半在校门口见面,不过按照对方的习惯,说不定五点十分就已经在门口了。陆云泽也没敢耽搁,从锁在柜子里的钱盒里拿了一张十块钱出来,头一回没有心疼钱的事情,塞进口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宿舍。   他宿舍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跑过去都得花上七八分钟。平时要他跑这么一段路,陆云泽肯定已经懒得翻白眼了,但现在却是一路小喘着都不带停的。心脏“咚咚咚”地在跳,不知道是跑步跑的还是因为想到了那个人。   陆云泽的脸颊上都泛起了一点红,耳朵尖更是被冷风吹得冻出了一层粉。   可他看到了对方。   “贺哥!”陆云泽的酒窝冒了出来,在看到那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时立刻就喊了一声。   果然……又来得好早。   弄得每一次都是贺邵承等他。   贺邵承闻声转身,就看着对方跑到了自己面前。   陆云泽还在喘,因为跑了好一段距离,都忍不住地咳嗽了两下,让他白皙的面孔更加泛红了几分。贺邵承抿着唇抬手,帮他稍微拍了拍背,结果才拍了两下,小兔子就红着耳朵抬起了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微微惊讶似的眨眼看他。   “贺哥……”   贺邵承垂着眸,神情还十分平淡,但一瞬间体内却是涌上了一股汹涌的热浪。他虽然自己没有经历过,在过去也无意和别的人发生关系,但对于这些事情,他心里还都是明白的。或许他的面孔看上去总是很严肃,但实际上……从前几天开始,他的心思就已经不对了。   这样只是朋友的关系……还远远不够。   他想要把这个人搂进怀里,去亲吻那总是泛红的耳朵尖,再一点一点的将这张白皙的面孔啄尽。   不过现在,他当然还不可能对陆云泽真的做什么,彼此之间只是朋友关系罢了。手放开,贺邵承低沉地开口,将所有的热意都压回小腹:“怎么又一路跑过来,这样着急的跑,冷气会呛到嗓子里的。”   “可……可贺哥你每次都在等我。”陆云泽已经缓过来一些了,酒窝也挂在脸颊上,甜得不得了,“我也……不想让你多等。好了,走吧,现在刚好还早,大排档那里应该还有空位。”   “嗯。”贺邵承点头,陪着他一起往外走。   他习惯性地走在了迎风的地方,这样刚好把陆云泽藏在里面一点,免得冷风直直地打在他的身上。这么多天相处,他也已经看出来了,陆云泽的身体比较瘦弱,抵抗力肯定是不如他的。上个星期只是稍微吹了点雨滴,陆云泽的鼻子就开始吸鼻涕了,又是吃药又是喝他送的姜汤,折腾了三天才好。   他舍不得自己的小兔子再红着鼻子,委委屈屈地在那里擤。   “今天是我请客,贺哥你不要买单。”陆云泽现在已经彻底好了,一点都看不出几天前感冒的样子。他的酒窝就没卸下过,一直挂在脸颊上,眉眼也弯弯的,像是小月亮一样瞧着对方。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棉袄里头也很暖和,他此刻一点冷气都感觉不到,“之前一直是贺哥你请客……”   “嗯,我不买单。”贺邵承笑了一声,“今天你请客。”   其实贺邵承是有车的,而且就停在不远的地方,但他不想让陆云泽拘谨,所以还是陪着对方走路去了大排档。这种高校附近的饭馆做的也都是学生生意,现在店铺里面已经坐了三桌人,还空着三张室内的桌子。再来晚一点,他们就只能在路边的桌子上吹着西北风吃饭了。   陆云泽还挺高兴的,赶忙和贺邵承进去占了个位置。   这种小店也没什么菜单本子,就拿一块小黑板写好了挂在收银的地方。大鸡腿当然是要的,而且得来四份,因为他也发现贺邵承吃饭胃口比较大,经常几分钟就把一大碗米饭全部吃干净那种。这里的菜色也都不贵,陆云泽今天带了十块钱在身上。他看着小黑板,问着男人的意见点,最后也凑出来四菜一汤,还要了额外一整盆米饭。   老板应了一声“好”,也没记菜,就在后厨大火炒起来了。   大排档室内还有一个“小太阳”,刚好对着陆云泽在烘。他现在身上也暖和极了,在椅子上坐下后便伸手去抽了两双筷子,再用一旁的暖水瓶过来倒一碗水,把贺邵承和他自己的餐具都烫一烫。   这些小动作还是姥爷教他的,陆云泽如今就养成了习惯,去哪里吃饭都要烫个碗。他低着头认真忙碌,坐在另一边的贺邵承却是又一次垂下了眼眸,下意识地摩挲起了自己的指腹。   陆云泽做的一切……都刚刚好贴在他的心意上。   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动心了。   “云泽,”男人轻喊了他一声,“你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考完试了?”   “嗯?对,还有最后一门,就这个星期五。”陆云泽把他的碗筷都递了过去,最后把那烫过一遍的热水倒在了不用的杯子里,“这学期课程数量还有点多,不过我都学得很好,下学期应该还能继续拿奖学金。”   他还是挺骄傲自己的成绩的,一边说话一遍唇角就往上翘。   “嗯,”贺邵承继续把目光落在他的面孔上,“那你是要直接回去了吗?之前听你说……你要去看你姥爷。”   陆云泽下意识地就要点头。   他之前真是这么想的,因为姥爷前段时间说身体不舒服,特别让他惦记;不过前天收到的信里说了,他家姥爷现在挺精神,不舒服的事情似乎已经过去,那根弦就松了不少。他又看了贺邵承一眼,心里忽然有些舍不得了。   他们才熟悉起来没多久呢。   才刚刚认识了一个特别好的朋友,现在却又要和对方分开了——他没直接说话,贺邵承便当做了默认,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支今天下午翻出来的手机。   陆云泽跟着低头,看清东西时眼眸都微微瞪圆了。   “我想你应该是要回去的……不过回去了之后可能联系也不方便。”男人缓缓地说着,虽然他鲜少会有什么鲜明的表情,但在面对陆云泽时,他的目光始终都是温和的,“这个给你。”   “贺哥……”   “这是我过去用的,一直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也是浪费。”贺邵承把手机推到了他的面前,“我已经在里面存了我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直接用。这样……你回了家,我们应该也能继续联系了。”,,网址,: 第141章 【前世】陆云泽的围巾   陆云泽已经彻底愣住了。   现在的手机价格虽然没有过去大哥大那么贵,但也是他怎么都不敢去买的东西。他习惯了没有手机的生活,毕竟家里头也没有座机,就算他这边拿了一个,姥爷那里也接不到。可是现在……贺邵承送了他一支。   “这……太贵了。”嘴唇抿了抿,陆云泽又抬眸瞧了瞧对方,“贺哥……这个,太昂贵了。”   “不贵。”贺邵承只是凝视着自己的小兔子,“都是我的旧手机,抽屉里放着好几个,如果你不用,就只能扔掉了。你现在拿去,反而能发挥一下它的剩余价值。”   陆云泽又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这一支手机就像之前吃的那么多顿饭一样,在贺邵承的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钱,只有他自己一直在这里挣扎计较罢了。可姥爷一直教育他本能白拿别人东西,陆云泽心里头还是有些拧不过来。他还觉得今天是自己请客,结果转眼贺哥就送了一支手机给他……   “我……”   “你知道的,我没有家人。”贺邵承低沉地说着,“每年的春节,其实我都是一个人在家里,也没有可以给予新年问候的人。工作上的朋友只是客气朋友,我也不好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但是,今年,我认识了你。”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了几分,“云泽,我想过年的时候和你问候一声新年好。”   陆云泽根本拒绝不了。   他扁着嘴,只能收下了这份格外昂贵的礼物,目光无奈地瞧着面前的人。此时他们也熟悉了,所以很多的话想说就直接说出了口:“贺哥,你太有钱了……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但是总拿你的,感觉就像我在占便宜一样。”   “占便宜?”贺邵承低笑了起来,刚好店老板端着盘子过来了,先上了两份他们店里最出门的大鸡腿。鸡腿被铁签子插着,两根一架,拿起来就能吃。上面还洒满了孜然等调料,看上去极为诱人。   “没有,你请我吃饭了,不是吗?”他也饿了,伸手将一根鸡腿拿起,然后咬了一口边上的肉。   确实,能在整个复旦校园出名的大鸡腿,味道名不虚传。   陆云泽眨了眨眼,又愣了一会儿,最终是露出了笑,也拿起自己那一份开始吃了。   大鸡腿的表皮都被烤得脆脆的,里面的鸡肉却还水嫩多汁,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总之十分美味。他们两个也都是男人,虽然陆云泽吃饭稍微慢一点,但一根大鸡腿也是几分钟就解决掉了,只剩两根签子和两根鸡骨头。他毕竟刚拿了对方送的手机,现在便格外不好意思,脸颊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   陆云泽想了想,伸手拿过了对方的碟子,帮他把鸡骨头扔到了垃圾桶里去。   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么的“小媳妇”。   其他的菜还在烧,因为之前桌的菜还没完全上好,他们的单子排得比较后,还要稍微过一会儿。陆云泽拿着那支手机,略有些笨拙地按开了屏幕,虽然没接触过,但也很快看懂了每个按钮的意思,能够找到通讯簿了。   “贺哥……其实,我可能不用一考完试就走。”他抬起了眸,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我是挺担心姥爷的,但是我姥爷回信说这段时间身体还好,不难受了,他让我在上海这边再待一待,多学点知识。”   贺邵承的呼吸顿了顿。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这个星期就和陆云泽告别的准备……结果现在,似乎是又有了转机。   “嗯,那也行,你想怎么安排假期?”他凝视着陆云泽,终于能够说出自己一直想要说的那句话了,“来我公司实习怎么样?我按天数给你发工资。”   陆云泽微微张着唇:“可……可我的专业和贺哥的公司……完全没关系啊。”   “进入社会工作,有多少人是完全根据自己学生时代的专业来选择的呢?”贺邵承轻笑了一声,“云泽,你本身就是重点大学的好学生,肯定是很聪明的。跟着过来稍微学一学,我也不需要你有什么专业知识。”   “来我办公室帮我整理一下书柜,总可以的吧?”   他当然不可能让陆云泽过来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只是想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罢了。   陆云泽又眨了眨眼。   如果没有贺邵承的邀约,他肯定是一个人跑去图书馆随便看看书;可现在他有了一个去公司实习的机会,还是贺哥的公司呢。   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好啊。”酒窝从那泛着粉的脸颊上冒了出来,陆云泽点了点头,眼睛都亮闪闪的,“我一定好好帮贺哥你的忙……那考完试我就去,贺哥你千万不要客气,尽情使唤我!”   “嗯,那是肯定。”贺邵承跟着笑了起来,“我在公司里可是个彻底的资本家,不会放过手里任何一个劳动力的。”   他这样的比喻算是彼此认识后的第一次幽默,让陆云泽笑得都咳嗽了。而刚好那边老板炒好了他们桌的两个菜,两盘子热腾腾的小炒端过来,再配上一大盆软糯香甜的白米饭。他们也不喝酒,就径直打上米饭,直接拿着碗对着菜吃了起来。陆云泽尝了一口糖醋味的鱼香肉丝,一抬眸就能对上贺哥的那张面孔。   明明第一次见的时候……他还觉得那道疤痕有些吓人。   现在,他却一点都注意不到那条疤了,只能注意到贺邵承过分英俊的面孔。   学期的最后两天,过得简直不能再快。   陆云泽自己依旧是不怎么需要复习,考试之前稍微翻阅一下课本笔记就好。而他的三个舍友则是哭天抢地,考前一夜还在挑灯夜战,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的考场,考完之后直接原地晕倒,大睡十个小时之后起来收拾东西回家。其中一个舍友是深圳的,当天晚上十点钟赶火车,这会儿已经拎着行李箱跑了;另外两个基本上第二天也都要走。   只有陆云泽,一个人呆在宿舍,一点没收拾东西。   他坐在位置上,想了想,终于拿出了手机,拨了个电话给贺邵承。   前天吃过了饭,他还和贺邵承在外面散了一圈步,一边散步一边试用了一下这支手机,测试它的通话、短信功能是否还完好。陆云泽也知道电话都要电话卡,不过好像贺哥已经帮他弄好了,并不需要他额外操心。他们昨天晚上也打电话了,本来是想继续出去跑跑步什么的,不过贺邵承考虑到陆云泽第二天早上就要考试,到底是没舍得打扰自己的小兔子。因此,他们两个也已经两个天没有见面了。   还有些想呢。   陆云泽微红着耳朵,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声,心脏跳动的节奏都和那声响一模一样。   他其实上午就考完了,但是又怕白天贺邵承在公司里有事,因此才一直拖到晚上。宿舍里的另外两个也在收拾行李,陆云泽想了想,还是站起身去了阳台。几乎是他拉上阳台门的瞬间,那边电话就被接通了。   贺邵承在另一头低沉地“喂”了一声。   “云泽?”   “贺哥,你下班了吗?”听到对方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陆云泽的耳朵尖似乎又红了一点。他发现他真的和贺邵承特别投缘,每次和对方聊天都会觉得心情愉悦,“我今天已经考完试了。”   “嗯,我已经到家了。”男人低笑了一声,“你不是上午就该考完了么?怎么到现在才联系我?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啊……贺哥你白天在公司,肯定有事的,我不好随便打扰你啊。”陆云泽不争气地嗓音软了下去,像是已经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一样。   “那你可以发短信给我,这样就不会有来电铃声打扰了。”   “嗯,我下次知道了……啊不对,我不是来说这个的。”他站在阳台上,声音被风吹散不少,所以室内正在热火朝天收拾行李的两个舍友也听不见任何对话。陆云泽换了个方向,让自己的面孔对着风吹,“贺哥,我就来问一下实习的事情。明天你们公司应该也上班的吧?”   “嗯,星期六要上班。”贺邵承站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抿了一口温茶,心情都因为听着对方的嗓音而美妙许多,“你可以先过来,反正我按照天数给你工资。”   “不是工资,贺哥你不用给的,我又帮不上什么忙。”陆云泽赶忙摇头,“主要是,贺哥你公司在哪里?我明天好自己过去……”   他们聊了这么久的天,倒没聊过公司的具体地点呢。   明天就要去实习,他心想着自己不仅是要早点去,还要换一身体面一点的衣服。也不知道贺哥公司里空调是什么温度,万一办公室里面是很暖和那种,或许他还得带一件衬衫去套上,不要别的人都西装革履,就他穿着一件土里土气的毛衣。   陆云泽的大脑里已经一项一项地写起了要点,对待这次实习机会简直不能更加认真;而贺邵承却是低笑着:“不用,我明天上班顺道开车过来接你一下不就好了?公司距离这里还有点远,你坐公交过去估计要换好几班车。”   “啊……贺哥……”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校门口等我就行,嗯,算了,要不再早一点,七点钟?”   “哎?”   “我们一起去吃个早餐。”他看向了窗外的夜景,因为这栋房子买在别墅区,路灯也比复旦附近要多一些,虽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但还是一片明亮繁华的景色。他只在卧室里开了一盏昏黄的灯,整个别墅虽然很大,但只有他一个人,也难免显得冷清。   现在,贺邵承想要让别墅里再来一个人了。   “我平时去了公司总是直接喝一杯茶,到九十点钟才去茶水间拿两片面包……这样的习惯好像不太好。”他侧过身,在阳台上缓慢地踱着步,“现在刚好和你一起去上班,那就一起正经地吃个饭吧,对身体也好。”   “啊,早饭肯定是要好好吃的,贺哥你平时要注意点啊。”陆云泽果然跟着蹙起了眉头,略有些忧心地答应了,“那行,我们一起吃早饭。我七点钟在校门口等你……”   每次男人只要以自己为理由,陆云泽就找不到任何拒绝的借口了。   他又站在阳台打了好一会儿电话,直到手机贴着他耳朵开始发烫的时候,陆云泽才猛的意识到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扭头看了一眼宿舍里面的时钟,惊愕地发觉已经过了有四十多分钟;而电话里的贺邵承似乎也一样惊讶,还抬手看了一眼表。   “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男人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讶异,“那好,你还要去做别的事对吧?我们明天早晨再见。”   “唔,也没什么别的事情。”陆云泽瞥了一眼自己桌子边上的衣服,决定留到明天晚上再洗,“就是要去澡堂冲澡了。”   “嗯,那你收拾收拾东西去吧。”贺邵承在那一头低笑起来,嗓音低沉又温和,“澡堂距离你们宿舍挺远,冬天走过去应该很辛苦?看样子我明年可以考虑帮你们改装宿舍,在宿舍楼底下直接建上冲澡的地方。”   “那是挺好的,不过空间不太够……我们宿舍一楼现在是开水房。”陆云泽笑了一声,“老宿舍要改装应该没那么简单,贺哥你要是厉害,以后可以建一栋新的宿舍楼。”   他终于拉开门进了屋,舍友这会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地上扔了好几件乱七八糟的内裤和袜子。陆云泽终于简短地挂了电话,因为他和贺邵承约好了等会儿洗完澡继续聊,而另外两个舍友则是“啧啧啧”地瞧着他们宿舍的小陆。   “抱上大腿之后富贵勿相忘啊!”   陆云泽耳朵尖一红,拿起自己的毛巾和洗澡盆就出去了,“贺总刚刚在问我宿舍楼的需求呢,他只是想要多了解了解,方便以后再给学校捐款!”   “哇,那有什么意思,我们又享受不到!”另外两个十分务实,“快点,你和大老板混熟了之后让大老板替我们宿舍四个人安排一下工作。铸造这个破专业我从进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后悔啊,我也想去搞进出口!”   陆云泽一手端着洗澡盆,弯下腰去捡了一条对方的袜子——他的舍友终于安静了。   这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外面的风一吹,冷得让人浑身发抖。不过大约是刚刚和贺邵承打过电话,陆云泽现在还觉得面孔发烫,一点冷都没感觉到。他和贺邵承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投缘到了一种神奇的地步,让他这段时间一闲下来总是忍不住地想着对方。   这大概就是真的朋友?   他过去从没有这么好的朋友,第一回 和一个人这么亲近,根本分不出来自己的真实情绪。   一把澡冲得也快,不过陆云泽每次洗澡都很认真,会把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洗干净。他洗完了之后浑身都带着一股皂角香,如果被此刻的贺邵承看到了,或许就要直接控制不住,把小兔子搂进怀里慢慢地嗅那股皂角香气了。旧衣服收在了袋子里,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具,主要就是一瓶洗发水,一瓶肥皂,一块搓澡巾。不过在袋子的深处,他还藏了那支贺邵承送给他的手机。   因此,一走出澡堂,陆云泽就又给对方拨去了电话。   脸颊红扑扑的,他也不好意思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是贴着马路牙子在走。而另一边,贺邵承也刚刚冲完一把热水澡,披上睡袍坐在沙发上,独自点了一根烟。   “贺哥,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看天气预报说可能要下雪呢……”   贺邵承低笑着点头,就看着那根烟慢慢的燃烧,也没有去吸。空气中逐渐弥漫起烟草味,或许有的人会觉得香,但想来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感觉。他自己对烟草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一段时间吸得多了,便养成了每天晚上一根烟的习惯。   或许,这个习惯可以戒掉了。   因为他觉得陆云泽不会喜欢。   男人将燃烧了一小截的烟拧入了烟缸里,所有的火光都逐渐消失,最终化成一点点灰烬。   次日,陆云泽一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比另外两个要回家的舍友起得还早。   他咕噜咕噜地在水池前面刷牙洗脸,还用肥皂把面孔搓了一遍。身上这回也没穿棉毛衫,而是套了一件特别薄的毛衣在里面,接着再穿一件衬衫,这样去了贺邵承的公司里可以直接把外套脱掉,不至于显得太土。时钟指向了六点四十,他就已经不敢继续磨蹭了,赶忙换好鞋子,披上棉袄,拿上宿舍钥匙往外面跑。此时的天空才刚刚亮,云朵都是深蓝色的,更不要说那带着一夜寒气的北风——但陆云泽就是一点冷意都感觉不到。   他小跑着去了校门口,抵达的时候还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点。但很显然——贺邵承永远在提前等他,已经开着轿车停在了门口。他的车子是全黑色的,引擎盖上似乎打过蜡,都泛着一层让人不敢触碰的光。虽然之前没坐过贺哥的车,但陆云泽还是认出来了,赶忙跑了过去。   贺邵承也拉下了车窗,他上班总是一身西服,今天穿的是深黑色的一套,领口甚至还打了一条领带,“上来,我开了空调。”   陆云泽露出了酒窝,用力地点点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轿车,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进去,一股暖风就对着他吹过来。陆云泽一边关上车门,一边瞅着面前正对着自己吹风的空调出风口,还略微眨了眨眼睛。贺邵承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想低笑,不过此刻还要去吃早餐,因此也没有浪费时间。   “云泽,带一下安全带。”他的手无法伸那么远,此刻只能提醒对方,“就在你右上方,对,用力拉下来。”   陆云泽拉着卡扣过来了,但还不知道往哪里塞。   男人伸手过去,将卡扣拉过。   这样的动作也难免会有肢体触碰,陆云泽清晰地感觉到贺邵承的那只大手在自己手上握了一下。他一路跑过来,手都冰冷冰冷的,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猪蹄一样,但贺邵承的大掌就很温暖,掌心甚至还带着一点炙热。   他们是男人,男性之间也不会像女性那样频繁地牵手,拥抱,因此就这么一点点触碰,陆云泽的脸颊都猛地烧起来了。   贺邵承却是垂着眸,帮他把卡扣压了进去。   “虽然我们的路程并不远,我也不会开得很快……但安全带还是很重要的。”他低沉地解释着,“就这么一根小东西,已经帮很多人在车祸里挽回了生命。”   “啊……是这样?可是我感觉,好像还是很松?”陆云泽拉了拉边上,右上方的口子里明明还有很长一段。   “嗯,现在还比较松,但遇到撞击的时候,里面的卡扣会迅速卡死,把乘客固定在座位上。”贺邵承已经握住了方向盘,踩下了油门。   刚才因为要持续开着空调,轿车并未熄火,就一直燃烧着汽油,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他这辆轿车也一直只有他一个人,就算是生意上的朋友,都不会有贺邵承亲自接送的机会。   但今天,空了许久的副驾驶座却迎来了它的第一位乘客。   他只需要轻轻瞥过余光,就能看到陆云泽的面孔。   男人的心情又一次愉悦。   由贺邵承带着出去吃早餐,当然不可能随便在一家小餐馆里解决。他前一夜特地去酒店里定的桌,此刻应该一切准备完毕,直接过去用餐即可。陆云泽还在一路看着风景,偶尔笑着和贺邵承聊上两句话。当轿车停在一家大餐厅门前时,他还愣了一下,因为一点都没想到这种地方会有早餐提供。   “贺哥,这边……?”   “我已经订好了。”贺邵承帮他按开了安全带,接着又拔下了自己的车钥匙,“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点的有点多,吃不完我们可以打包带走。”   他始终都是坦然的表情和语气,虽然在陆云泽面前笑得多一些,但大部分时间依旧是抿着薄唇的正经模样。这副表情颇有唬人的本事,让陆云泽每次都只能跟着乖乖点头。两个人进了餐厅,里面环境是很不错,不过好像来用餐的就只有他们。   服务生收拾了一张靠窗的餐桌出来,桌边甚至还放了一朵玫瑰。   这是陆云泽第一次来这种高档的地方用餐。   他本来以为吃个早饭就是在路边小摊子那种,坐下来弄一碗豆腐花,拿两笼小汤包;结果现在面前是白瓷盘子,白瓷勺子,连筷子的顶端都镶着金属花纹。他抬眸和贺邵承对视,唇瓣也微微张着,泛着粉的软唇一看就很好亲吻。   贺邵承垂下了眸,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自己的臂膀。   那股热意……又涌上来了。   陆云泽太乖,什么都是顺着他心意长的,虽然明白彼此认识的时间还很短,但因为这份乖顺,贺邵承的心底还是冒出了一点有些过分的念头。   他和这个人……已经是天天联系了。   昨晚……甚至在电话里聊了两个小时。   服务生把提前准备好的几个早点都端了过来。贺邵承点的品种多,光是小酥点就有六份,还好每一份的量比较少。陆云泽的注意力被早点吸引走了,指了指其中一个,询问着身旁的服务员里面是什么馅料。服务员笑着和他一一介绍了一下,那边又把一份皮蛋瘦肉粥,一笼汤包,一份小油条拿了上来。   这绝对是陆云泽这辈子吃得最饱的一顿早餐了。   贺邵承拿了一碗粥,夹了一个酥点品尝。   “贺哥,我今天……要做什么呢?”陆云泽舔了舔唇角,颇有些不好意思,“还没开始实习呢,就先跟着出来吃东西……”   “陪我吃饭也是工作的任务之一。”贺邵承端着碗,又喝了一大口粥,“不要多想,既然你跟着我来上班了,我肯定不能让你饿着工作。”   他很乐于带陆云泽出来吃饭,每次看着对方低头咀嚼东西的样子,心情就会逐渐变好。陆云泽脸颊微微一红,还以为是自己第一次和贺邵承跑步时那一声肚子咕噜声太响,惹得贺哥到现在都以为他自己一个人在吃饭上很拮据呢。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就低下头咬了一口刚刚贺邵承夹到他盘子里的酥点。   味道……特别香。   他们吃饭的时候谈话并不多,因此也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再驾车前往公司,八点整刚好进门。贺邵承做的是进出口业务,很多事情都在港口处理,因此公司也并不在市中心什么写字楼里,就是位于上海港后面的一处办公区。不过饶是如此,那栋高楼依旧十分气派,让陆云泽进去时都不禁眨了眨眼。   “贺哥……这里,都是你的吗?”   “只是使用权归我而已,建筑和地皮还是属于政府的。”贺邵承笑了一声,带着他上了电梯,“你就跟着我,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嘱咐你的。”   陆云泽点点头,已经做好忙碌一上午的准备了。   他跟着贺邵承上了顶楼,进去的时候其他员工都已经上岗,不少人拿着文件走来走去。看到贺总过来,他们当然都是点头问好,不过今天却在贺总的身后看到了一个新面孔。所有人都微微惊讶,但又不敢和贺总询问,只能忍着好奇继续干自己手里的事情。贺邵承则低声和陆云泽介绍着办公楼层的布局,只是微微点头回应着自己的员工。   在进入他自己的办公室后,秘书便从隔壁拿着当日安排走了过来。   “贺总,等会儿九点钟有个见面,是——”他顿了一顿,看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这是陆云泽,复旦大学的学生。”贺邵承刚刚去倒了两杯茶,“这段时间跟着我过来实习。你继续说。”   陆云泽对着走进来的秘书礼貌地笑了笑。   屋里头很热,他已经把外套脱了,被贺邵承亲手拿去搭在了座椅的靠背上,围巾也搭在了上面。此时一杯热茶又放进了他的手中,他赶忙低头握好。茶叶肯定是很昂贵的那一种,才刚刚泡开,就已经散发出了一股浓香。贺邵承又去拉了一张椅子,同时又冲着秘书抬了抬手。   “继续。”   “啊……哦,就和王总要见个面,然后十点要开个会……”秘书一愣,继续低下头念今天的工作安排,“美国那边一批货到了,税金上面有一点波动,贺总您看一下。”   “嗯,放在桌上就好。”贺邵承依旧没有入座,而是抿了一口刚刚泡的热茶,“就这些了?”   “主要就是这些,其他要看的我都发到您邮箱里了。”   “好,那你八点五十再过来提醒我一下。”他示意秘书可以离开。   陆云泽还抱着杯子站在边上,被贺邵承提醒了之后才赶忙坐在那张椅子上。不过坐下的时候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有些硌着了,他赶忙去把手机拿出来,四处寻找着可以放东西的地方。毕竟这是对方的办公室,他一个过来实习的学生也不好随便乱放东西——“要充电了吗?”但贺邵承却很随意,帮着他把手机拿了过来,连上了自己办公桌的充电线,“随便放就行,云泽,你不用这么拘谨。这间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用。”   “哦,好……那我现在开始整理一下书柜?”   秘书听到“手机”两个字,在离开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也没往多里想,只是那么一瞥罢了。但当瞥见那支贺总前两天刚刚从抽屉里拿出来,说要送女朋友的手机时,他还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   秘书张着嘴,彻底愣住了。   能被贺邵承亲自带来的实习生,怎么可能身份简单呢?   但……但,但这可是个男生吧??   秘书一脸错愕,几乎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他头脑发晕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到八点五十准时过去提醒老总。不过走到门口,刚刚敲了敲门,他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了贺邵承的低笑。秘书心情复杂地推开了门,又把接下来的事情念了一遍。陆云泽正站在边上继续整理书柜,看上去十分认真,额头上都冒出了一点汗。   “嗯,那么云泽,我走了。”   “贺哥,你去吧,我会继续好好干活的。”陆云泽露出了笑,酒窝又深又甜。   他其实要做的事情不多,贺邵承只是安排他整理了一下书柜,再让秘书教一教他怎么把账目分门别类的放好。有的时候男人自己查看文件,抽出来的东西就随手搭在了边上,也没有重新按照顺序放回文件夹里。于是他在开会的时候,陆云泽就在那里重新塞文件回去。   忙碌起来之后,时间过得颇快,他好像才刚刚过来,就已经到下午五点钟了。贺邵承虽然手里的事情不少,今天晚上也有员工要通宵在港口报关,但他却并不想继续加班下去。   “好了,可以走了。”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云泽,一起去吃个晚餐?”   “嗯?”陆云泽抬起头,还在认真地研读手里这份文书呢,“啊……都已经可以下班了吗?”   “当然,都五点了。”贺邵承失笑,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明天不用上班,你可以在宿舍里稍微休息一下,星期一我再去学校门口接你,怎么样?今天你也干了不少事情,实习工资按照二十一天的标准,我让财务那边开一张工资单给你……”   “啊……我也不需要休息啦,今天也不是很累。”他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贺哥给自己开的工资是二十一天,“等等,二十一天也太多了!贺哥!”   “不多,你应得。”男人又低笑了一声,“从下个星期开始,我就会让你尝试着写这样的文书的。你要做的事情可不少。”   一般他决定的事情,陆云泽也改变不了,只能红着耳朵在边上抿唇点头。   贺邵承真的是……   陆云泽感觉自己一直在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越来越拒绝不了这个人了。   他们又一起去吃了个饭,或许是看出了之前早餐时陆云泽的紧张,贺邵承这回就只是在复旦校门口随便找了一家小餐馆,简单地点了几个家常菜。用完了餐,两个人又稍微散了散步,接着才摆手分别。   如今有了手机,凡事都可以电话或者短信联系,比之前只能靠口头约定时方便了不少。贺邵承一边发动轿车的引擎,一边则是思索着明天该怎么约人出来。   他……想要和小兔子更进一步了。   男人垂了垂眸,又下意识地往右侧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微微一顿。   虽然陆云泽已经回宿舍,副驾驶座又一次空了下来,但座位上有一个东西却是并未被带走。   是陆云泽的围巾。   贺邵承伸手将其拿过,也没有继续开车了,只是把轿车停在路边。这条围巾很普通,想来应该是用了许久的,底下的毛线甚至还有些开线;然而又被陆云泽清洗得很干净,一点难闻的味道都没有,还带着一点属于对方身上那股独特的皂角清香。   贺邵承垂下了眸,用拇指摩挲着那粗糙的围巾,却仿佛正在抚摸着陆云泽那张白皙柔嫩的面颊。   他又吐出了一口气,到底是没有压抑自己的欲望,低下头将围巾抵在了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全是陆云泽的味道。 第142章 【前世】醉酒   陆云泽回了宿舍才发现围巾忘记拿了。   宿舍这会儿已经没其他人了,另外三个舍友早就拎包回家,只剩他一个人还住在这里。那群人回家赶得急,书桌还是乱糟糟的,一点都没收拾整齐,仿佛人根本没走似的;床上的被子更不用说了,平时怎么团的今天还是怎么团,就像是根本没学过叠被子一样。   陆云泽微红着耳朵,想了想还是没给贺邵承打电话,而是先去澡堂洗了把热水澡,回来再将积攒了两天的衣服洗了洗。   冬天的衣服很难干,就算已经用力地绞了,也挂在外面晒了太阳,水汽似乎就是留在衣服的缝隙里,怎么赶也赶不走。对于这种情况陆云泽也有自己的办法,就从柜子里偷偷摸了一个小功率的吹风机,对着自己的那些衣服狠吹一通。   把事情干完,再扫一扫寝室的地,似乎也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他换上睡衣,关了灯爬上床,那支手机不知怎么的就给握在了手里,带进了他暖烘烘的被窝。   脚底心贴着一个热水袋,陆云泽轻轻地蹭了蹭,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口,都暖和极了。   要不要……给贺邵承打电话呢……   对方说不定都已经睡了。   可是……他的围巾……   陆云泽的耳朵又一次开始发烫,盯着手机的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是按下了通话键。   而另一头,贺邵承也已经回了卧室。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发丝上甚至沾着没干的水滴,额角也淌下了一点在这个季节或许不该有的汗水。他原本是想要用那条围巾的,但最终到底是没有舍得。此刻围巾正放在他的枕边,叠得整整齐齐,马上睡觉时也能够嗅到那股淡淡的,却属于陆云泽的味道。   他心想这或许能算是彼此第一次“同床共枕”,而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陆云泽。   贺邵承的目光顿时就温柔了下来。   “喂?”   “贺哥……”陆云泽缩在被窝里,莫名地有点紧张,“你是不是睡了啊?我有没有打扰你?”   “刚洗完澡,还没睡。”贺邵承低沉地回答着,并没有告诉小兔子自己刚才想着他的面孔都做了什么事情。他过去对这种事也基本不感兴趣,但现在有了一个喜欢上,并且想要圈进怀里的人,他才发现自己也是有这方面需求的。   只是……一个人,到底太冷清了一点。   “嗯……我今天,好像把围巾掉在贺哥你车上了。”被子很温暖,宿舍里又只有他一个人,他不用担心被别人听见。陆云泽贴着自己的棉被,摸摸肚子,肚皮也很饱。自从和贺邵承认识,他把校门口的小餐馆都吃遍了,如果有个体重秤,站上去肯定是长胖了点的。   “我看到了。”贺邵承的目光落在了那团围巾上,“云泽,我明天送到你学校去?”   “啊,不用……为了一条围巾跑过来也太麻烦了。”陆云泽赶忙摇头,心脏却是咚咚咚地在跳,“我就是问一下的,不要掉在了别的地方……在贺哥你那里的话,我可以星期一再拿。”   “嗯……但或许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出去?”贺邵承低笑了起来,“上午睡个懒觉,中午下午一起去出去打发时间怎么样?”   “怎么……打发时间啊?”   “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看的吗?我挺想去外滩美术馆走一走的。”他坐在床上,屋里开着空调,一层轻薄的蚕丝被盖在了他的身上。贺邵承拿过那条围巾,继续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触感,明明抚摸的是毛线,心里想的却是陆云泽白皙的面孔和细腻的脖颈,“也就是随便逛一逛,想去哪里都可以。”   明明只是来问一下围巾的事情,结果又和贺邵承约上了。   陆云泽缩在被窝里,面红耳赤,理智提醒着他不应该这样……贺邵承可是大老板,事情多着呢,就算认了他这个小兄弟,也不应该每天都在一块儿;但本能却让他一点都不想拒绝。从他舍友的角度,这种大老板赏面子一块儿玩,那是当然得去,以后说不定就沾光发达了。   陆云泽知道自己只是个小人物,对于这种“沾光”的事情也做不到一口拒绝。但此刻,他也真的没有想着以后工作的事情,就只是很纯粹的和对方投缘罢了。   “行……行啊。”脚底心的热水袋暖烘烘的,他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围巾正被贺邵承拿在手里轻轻摩挲,“没想到贺哥你还喜欢看美术的东西……”   “现在天气太冷,去室外也没什么意思。”贺邵承笑了一声,又拿起围巾,吸了一口上面属于陆云泽的味道,幻想着自己已经把对方搂在怀里,低下头就能亲吻到对方的酒窝,“那就说好了,明天中午,十一点?”   “嗯,可以,贺哥你也睡个懒觉。”陆云泽蜷缩在被窝里,一小撮头发压在了枕头上,“那……也不早了,再见。”   “晚安。”男人低沉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原本已经在浴室里解决过一次,但因为这通电话,听了小兔子软软的嗓音,身体似乎又开始不安定了。   而陆云泽则是真的挂电话睡了,因为贺邵承的“晚安”二字,一整夜都睡得十分舒坦。   他也很久没睡过懒觉了,星期天直接睡到早上九点,起床时因为宿舍太安静,整个人都是懵的,坐在那里揉了好一会儿眼睛。宿舍里没了另外三个吵吵闹闹的舍友,他还略有些不习惯,又在那儿瞧了瞧另外三张乱七八糟的床。脚底心的热水袋已经冷透了,陆云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赶忙爬起来去换衣服。   他宿舍里没什么零食,吃早饭都得去食堂,还得赶着点呢。   他们食堂到早上九点半停止提供早餐。   现在算是开始放假,学校里的学生都少了许多,食堂当然不会再全部开,只留了一层继续供应。陆云泽赶着跑过去,这才买到了最后两个包子。他过去通常只吃一个实心馒头,现在天天被贺邵承带着去外面吃,胃口都大了。   陆云泽咬着豆腐包子往宿舍走,耳朵尖又泛起了红。   考完试也没什么要做的事情,大学也不是高中,更不会有寒假作业。他回宿舍稍微待了一会儿,就收拾收拾往校门口跑去。   贺邵承还是提前抵达,开着车在那里等他。两个人吃了顿饭,又一块儿在美术馆逛了一圈。   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更何况他们还十分投缘,聊什么话题都觉得有意思。美术馆里不能多说话,陆云泽就和贺邵承走在一起,只要微微侧眸,就能看到对方英挺的侧面。他也不想总吃贺哥的,像是占便宜一样,然而到了晚上,还是被请了一顿,一点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   星期一,又是实习的一天。   贺邵承也不仅是在公司里,也有要去外面的时候,不过这回没带着陆云泽,就只安排了一点文书工作给他。陆云泽也没多想,只当贺哥是去港口了,低着头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写东西。   他知道自己如今做的事情肯定不算什么,但既然在这里实习,那他也一定要把所有的任务都做好。   正低着头写字时,办公室的门倒是被敲响了。   “陆同学?我方便进来吗?”秘书十分客气,还提前问了一声。   陆云泽一怔,赶忙站起来过去给他开门,“啊……当然可以。”   他其实有些奇怪,贺哥的秘书从上周六来的第一天就对他很客气,客气得有点过头那种。虽然他是贺哥带过来实习的,可能沾了点光,但也无需到这种程度。他面皮也薄,被这样喊着每次都不适应,此刻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只是过来实习的……张哥,你太客气了。”   怎么可能!你可是被贺总看上的人!   秘书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嘴上却是没说任何一句话,因为他也不想被贺总拉到小黑屋里把嘴巴缝上,“习惯了,有点改不掉……这是要和贺总看的东西,你帮我放在他桌上,等他回来的时候提醒一下。”   “哦,好的好的。”陆云泽拿过那个文件夹,点了点头。   他也没有乱翻别人东西的习惯,把文件夹放在桌上之后就继续坐回椅子上,低着头继续自己手头的任务了。   现在过来实习,早饭当然也是跟着贺邵承一起吃的,虽然这回换了一个普通的早餐摊,但也吃得不少,肚子一点都不饿。到了十一点半,陆云泽也还没觉得累,只是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钟。他心想对方或许是有什么事情,今天中午他得一个人吃饭了——贺邵承推开了门。   “云泽。”男人有些风尘仆仆,进门时身上甚至带着一股室外的冷气,“我回来了。”   “啊……贺哥,我还以为你要忙到下午呢。”陆云泽眨了眨眼,露出了酒窝,“刚才张秘书送了这个过来,他要我提醒你看一看……”   “嗯,知道了。”贺邵承瞥了一眼,心里有数里面都是什么内容,“不早了,先去吃饭?”   “哦,好。”这栋楼里也有食堂,陆云泽点了点头,阖上笔盖跟了过去。   食堂虽然是向整个公司的员工供应,但也有一个小隔间。贺邵承平时一个人就在这里吃饭,也无意和别人坐在一起。现在,这个隔间刚好成了他陪陆云泽的地方,饭菜都是从后厨直接送过来的,也不是一人一份的餐盘的形式。几道菜盛在碟子里,四菜一汤,分量足得很。陆云泽上次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吃不完这么多,现在则一点都不担心了。   因为贺邵承的饭量是真的很大。   他套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上还穿着鳄鱼皮皮鞋,浑身上下都是精英人士的模样,然而每次吃起饭的时候却又很粗犷,拿着碗就是大口吞。这也和贺邵承儿时的经历有关,他挨饿过太多次,拿到一碗饭就是往下吃,怎么可能去考虑端庄不端庄的事情。   不过陆云泽还并不知道那些事情,只是觉得贺哥吃饭都带着那股令他羡慕的男子气概。   在公司里实习,虽然不如两个人在外面溜达那么有意思,贺邵承手里事情也多,聊天的时间加起来很短,但他们经常会同处一个屋檐下,就算没有交谈,关系似乎也又亲近了一点。陆云泽本来以为贺邵承这种大老板会经常有饭局要吃,但实际上贺邵承基本不会出去喝酒。他通常和人见面都在上午,喝杯茶,谈一谈事情,身上连烟味都不怎么闻到过。   是真的很自律。   “对了,你打算在上海留多久?”贺邵承已经解决了一碗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其实大学生放假早,我看初高中的学生都还在继续上课。”   “嗯,我们学校每次寒假都有四十天。”陆云泽咬了一口香浓的红烧大排,腮帮子也一鼓一鼓的,“差不多年前二十天,年后二十天,我姥爷让我在这里多待待。”   “你姥爷的身体?”贺邵承还记得这件事,“该去医院检查还是要去,如果检查费用不够,我给你。”   “嗯,我又给他写信了,有提这件事。”他抿了抿唇,又有些不好意思了,“钱够的,之前贺哥你给的那笔奖学金我全寄给我姥爷了。哎,就是老人家,比较节省,上次催了一下也还是没去……他可能舍不得。”   虽然手里有电话了,但姥爷那边没有,陆云泽在联系上还是得靠寄信。他和曾姥爷说了说自己在贺邵承这边实习的事情,尽管觉得自己不该拿那二十一天的工资,但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姥爷,好让老人家跟着高兴高兴。与此同时,他也和姥爷说了自己的新手机号码,让姥爷有事就去借别人的电话给他拨。去医院检查的事儿当然也在催,虽然曾国强自述好多了,但总要检查了之后才能安心。   “嗯,也是。”男人点了点头,“老人家,都有些舍不得。”   “我姥爷也没有医保嘛……每次去医院就很贵,他是真不喜欢那个地方。”   陆云泽戳了戳米饭,叹了口气。   要是有医保,他姥爷肯定早就去医院了。   不过发愁也没用,农村这会儿大把大把没医保的呢,城里头有医保和养老保险的人那是出门都能高人一等。   他低头吃完了饭,又跟着回办公室干活去了。   实习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每天都有事情做,不是闲在公司里,陆云泽还颇有干劲,做事情也越来越有模样。说起来他的专业和贺邵承的公司毫无关系,但毕竟是读过重本的学生,基础能力扎实,还选修过计算机课程,学起新知识来一点都不磨蹭。贺邵承让他帮自己做事情也越来越顺手,根本无需多教什么。   两个星期几乎是一眨眼的事情。   陆云泽坐在办公桌边,难得打了个哈欠。   他刚刚把一沓文件整理好,因为盯久了上面的字,眼睛都有些发酸。手抬起,轻轻地凑上去揉了揉,眼眸则跟着泌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他的动作立刻就被贺邵承察觉了,男人便站起来,帮他倒了一杯新的茶水。   “困了?”他将茶杯递到陆云泽的面前,“今天周六,我们可以早点结束。”   “嗯……没事。”陆云泽又打了个哈欠。   一开始被贺邵承这样客气地对待,他还有些忐忑;但相处久了之后才发现,对方就是这样细致的一个人,每次都很照顾他这个“小弟”。他抿了一口茶,水温也刚刚好,一点都不烫口。茶叶很香,让他忍不住多抿了两口才抬起头,带着酒窝看向对方。   “我再多做一会儿吧……就快要过年了,最后这两天我尽量多帮贺哥你一点忙。”   贺邵承闻言,心口却是猛的一沉。   这两个星期,他几乎每天都和陆云泽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工作,中午还能看到对方趴在桌上午休。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因为这些多出来的相处时间而满足,但实际上他的欲望却只会越扩越大,越来越希望得到这个人,将他搂进怀里,亲吻那软绵的唇瓣和秀气的酒窝。这样的朝夕相处甚至都让他忘记了过年这件事,此刻才猛然察觉,居然已经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薄唇抿起,贺邵承的眼眸不禁垂下,“是……是到你要回去的日子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下周五是大年夜,我应该周二走吧。”陆云泽想了想,“回去之后也有不少事情要做,我姥爷挺传统的,特别爱准备各式各样的年货,我还得帮帮他……”   那么,只剩两天了。   贺邵承的眸色又暗了暗,虽然明白分别也不会很久,他们还有手机可以联系,但心情依旧控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他从见到陆云泽的第一面开始就看上了这个人,尽管这种“一见钟情”十分不合常理,但他却真的不得不承认……陆云泽的一切,都太合他的心意了。只要和对方在一起,他就会感受到那种久违的温暖和愉悦,仿佛过去人生中的苦痛都根本不存在一样。   陆云泽……就像是他每次笑起来的那两个酒窝一样,泛着浓浓的甜。   这份感情参杂着让贺邵承无法拒绝的本能,如今也多了相处之后的积淀。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此刻那份感情便总是急迫地在催促着他让彼此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这样的“朋友身份”虽然好,能够让他接触,联系这个人;但他想要的从始至终都不是这种简单的接触。   他想亲吻陆云泽。   想把陆云泽抱进怀里,低沉地诉说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   “嗯。”贺邵承应了一声,虽然心里想了不少,但神情依旧与平时无异,“回平县需要提前买票吗?”   “不用,上海离这边很近,火车班次很多,去了火车站直接买就可以。”陆云泽摇了摇头,把面前的一沓纸夹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去了文件盒里。   “那你下周一还来吗?”贺邵承顿了顿,“毕竟宿舍里应该有很多行李要收拾……”   “不多,我明天收拾一下就行,周一再来实习一天吧。宿舍里也没什么特别要带回去的,衣服这种家里都有……就是得好好打扫一下,免得假期没人住被老鼠啃了柜子。”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去年我们楼里有人宿舍里闹老鼠和蟑螂……回来的时候床单,衣服全被啃坏了,一拉开柜子就是蟑螂窝,还挺吓人。”   “嗯,好。”贺邵承眼眸又垂了垂,接着才低笑了一声,“这样,你上次不是说没尝过正宗的西餐么?今晚我带你去尝一尝。”   “嗯?西餐?”   陆云泽又眨了眨眼睛,他是和贺邵承聊过来着。不过也就是随口那么一提……哪想到都被贺哥记在心里了。   “对,虽然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总要去见识见识。”他站起了身,也不打算继续工作了,“走吧,刚好我也很久没尝过西餐了,一起去。”   在分别之前,再请一顿客……也好。   陆云泽这会儿已经习惯跟着他出去吃饭了,虽然耳朵还是有些发烫,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穿上了自己的外套,因为现在就早上晚上回宿舍的那一段路没有空调吹,陆云泽便不继续穿着自己的棉袄了,转而披了一件薄一些的大衣,围个围巾特别秀气,一看就是读书的学生。那条围巾被贺邵承还回来之后,似乎还沾着点男人身上的气息。陆云泽就一直都没洗,直接裹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闷了半张脸到围巾里去,小声询问着对方:“贺哥,西餐厅主要有什么?我只知道一个牛排……”   “嗯,牛排是个经典菜。”贺邵承陪着他一起坐电梯往楼下去,“不过‘西餐’这个概念其实很笼统,我们把所有西方国家的菜色都归在这里面了。实际上,英国、法国、葡萄牙、美国……都各自有各自的特色菜,比如意大利就以披萨和意大利面出名。里面有不少菜色和我们口味相差很大,所以国内的西餐厅一般是按照中国人的口味综合了一下,挑选了一些比较经典的出来……”   “就好像中餐到了国外,就变成了左宗棠鸡一样。”   “左宗棠鸡?”陆云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炸鸡块裹上糖醋酱。”贺邵承轻笑了一声,“其实和左宗棠没有一点关系,但莫名其妙地就有了这个名字。”   他解开了轿车的锁,拉开车门,和陆云泽一起上了车。   在上海混了这么多年,市中心知名的会所、餐厅,贺邵承都是熟悉的,只是平时没有前往的兴趣罢了。前两年有人喊他,他还必须前往那些饭局,一边喝酒一边观看他并不喜欢的色情表演;但从去年开始,随着手里白路上的产业做大,他就越发不用参与过去的饭局了。   他一个人就不曾来过市中心这一片,对他来说,吃饭在哪里吃都一样。然而现在带着陆云泽,贺邵承就仔细起来了。   他想要给自己的小兔子一切最好的物质条件,让这个人能够心甘情愿地陪在他身边。   贺邵承带着陆云泽去了东方明珠旋转餐厅。   东方明珠塔1991年开始新建,一直到95年投入使用,到如今都是上海一处璀璨耀眼的特色性地标。这里的旋转餐厅也可以直接欣赏到整个上海城市的风光,普通人是怎么也消费不起的。陆云泽虽然来这里溜达过,但还是第一次乘电梯上去,在餐厅的座位上坐下时,整个人都充满了惊讶。   他侧头看着外面,他们坐着的餐桌和椅子都在缓慢地旋转,但只要片刻不注意,身旁的风景就已经完全转换。   “贺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设计的……能让整个一圈的餐桌都在旋转……”   “肯定是有引擎和轮轴在下面。”贺邵承笑了一声,“来,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研究餐厅设计。云泽,你看一下菜单。”   “啊……哦。”陆云泽被唤回了注意力,低下头翻阅了几页。尽管跟着贺邵承吃了很多顿,但他还是不想多花对方的钱,“就……一份牛排?我感觉牛排的分量也很足,上面还有意面……对我来说够了。”   “别的呢?想不想尝试一下?”贺邵承拿过了菜单,看了几眼后面的,“还有很多点心。”   “不用啦。”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解释,“中午吃得也很饱,每天跟着贺哥出来吃饭,我肯定都胖了。”   贺邵承听闻抬起了眼眸,看向面前的人。   他还记得当初刚见面的时候,陆云泽坐在那里冲他笑,面孔又白又讨喜。现在的他依旧很让男人喜欢,但确实,对比刚见面那会儿似乎是圆润了一点。薄唇抿起,接着扬起笑容。贺邵承不禁低笑了一声,心情一时间愉悦到了极点。   他把小兔子养胖了。   “嗯,很好。”男人的嗓音虽然低,但却很清晰地带着笑意,“那行,我也来一份牛排。要饮料吗?这里有——”他翻阅到了最后一页,目光落在了酒品列表上。   “服务员。”贺邵承抬了一下手,“再来两杯aguaria。”   “aguaria?”陆云泽有些讶异,“这是……什么?”   “红酒。”男人仔细地和他解释,“这是红酒的一种品牌……既然来吃西餐,就该配一杯酒。如果你喜欢,还可以尝试在牛排上浇红酒的做法,有人很喜欢这种口味。”   他只是点了两杯,想要让陆云泽也尝一尝罢了。而陆云泽却瞧着他又愣了一下,张唇想说什么,却又最后憋了回去。   他……他根本不会喝酒。   考上大学那年,村里头给他办酒席,陆云泽被哄着喝了一碗白酒下去,整个人醉得趴床上一整天,像是一团烂泥一样。他虽然没喝过红的,但心想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可这是贺哥在请他吃饭呢,总不能这点面子都不给。   而且就只有一小杯。   陆云泽想了想,决定还是尝试一下。   牛排来得很快,两份都是装在铁盘子里,一拉开盖子噼里啪啦响,如果不是服务员用一张纸巾帮他挡着,油花肯定就溅到面孔上了。牛排也还在继续被铁盘子的余温煎着,这份牛排的价格昂贵,分量也却是十足,厚厚的一大块放在那里,光看颜色都显得诱人。陆云泽看向面前的贺邵承,他们两个的红酒也过来了,服务生甚至在边上点缀了一小片薄荷叶。   他端起杯子,轻轻地凑上去抿了一口。   和白酒那种辣味完全不同,这杯红酒……是真的很醇香。   “还适应吗?”贺邵承已经自己抿了一大口下去。他的酒量很不错,虽然平时没有喝酒的习惯,但真的要喝时也从不会露怯,大约和身体里的日耳曼血统有关,“其实红酒之中还是拉菲更有名气一些,但拉菲的口味比较原始,刚接触会觉得涩,我就选了这一款不涩口的给你。”   一小口酒抿下去,陆云泽暂时还没感觉到那股酒劲,反而亮着眼睛冲贺邵承笑了一下:“贺哥你懂得好多……”   “原先都尝过,所以就懂了,不算什么。”男人笑了一声,“不过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再带你尝试一下拉菲。真正的葡萄酒都是有涩味的,只是涩味的程度不同而已。”   他中午吃饭时还端着碗大口咽,但现在坐在这里,拿着刀叉,似乎又是个彻底的绅士了。   “那……为什么会发涩呢?”陆云泽又抿了一口,舔了一下沾着酒液的唇瓣。   贺邵承的呼吸顿时停滞了下来,过了几秒才恢复正常。   “和葡萄皮有关系。”男人垂下了眸,压抑着自己身体泛起的燥热,“具体的我也不大记得清了……”   但能知道这么多,陆云泽已经够佩服的了。   他又亮着眼睛把贺哥夸了一顿,这会儿酒劲有点上来了,让他特别想要和对方多说几句话。不过说了一串之后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赶忙模仿着对方的动作,拿起刀叉开始品尝面前的牛排。牛肉很嫩,一点也不费劲,刀滑过去就切下来一块。陆云泽看着中间那泛着粉的地方,还有些纠结是不是没熟透,不过看贺哥已经吃了几口,自己便跟着尝了尝。   一点生味都尝不出来,反而特别的嫩。   他脸上的酒窝又露出来了。   整个餐厅的转盘又挪了方向。   陆云泽抿着那杯红酒,又吹着空调,很快身上就泛起了热意,耳朵、脸颊都热乎乎的。他的酒窝就没有卸下过,一直都笑眯眯的,一看心情就十分的好。贺邵承凝视着此刻的陆云泽,因为知道彼此即将分别一段时间,所以便深深的,深深的将对方的面孔记在心里。   虽然他很想去亲吻一下此时的陆云泽,他也觉得自己和这个人的关系到了该更进一步的时候……   但毕竟,这种事,还是要对方答应了才好的。   他也抿了一口酒,面色都不曾变过。   一份牛排分量是很足,陆云泽甚至都没能把边上的意大利面吃掉。他舔了舔唇角,忽然发现杯子里的红酒只剩最后一口了,自己居然喝了得有整整一杯下去。眼眸眨了眨,小兔子愣愣地瞧着最后的那一小口,最终决定还是凑过去喝掉。他很喜欢这种香浓的,又带着点甜味的酒液,比在农村里喝到的辣白酒好多了。   不过身体却似乎泛起了一股特别汹涌的热意。   是……后劲。   陆云泽晕了一下,微微晃了晃脑袋。   “云泽?”贺邵承看着他,不禁皱起眉头,“是醉了吗?”   “唔……没有,没有。”陆云泽轻轻摇头,但面颊和耳朵都已经是粉色的了。他的嗓音不至于含糊,但是要比平时软上许多,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还好。时间是不是不早了?”   “嗯,我送你回宿舍。”贺邵承喊了服务员过来结账,付过钱之后就站起了身。   陆云泽跟着站起来,看上去似乎还行。   他浑身都热乎乎的,酒精让他的大脑有些亢奋,这会儿倒是一点都不累,下楼的时候都在和对方说着闲话,比平常爱叨叨了太多。他其实本身就是个很爱叨叨的人,只是在贺邵承面前会有意地控制一下,这会儿喝了酒,就原形毕露了。   男人却一点都不嫌弃。   他格外爱听陆云泽说话,说什么都好,总之每一句话都能让他觉得舒适。两个人下了楼,走到停车场,陆云泽还感慨了一下上海市的发达。   贺邵承低笑着发动了引擎。   市中心距离校区并不远,驱车二十分钟就能到。但就这么点时间,陆云泽身体里的那股后劲却是彻底起来了。他的大脑越发晕眩,一开始还话多,接着就慢慢地安静了,坐在副驾驶座上乖乖地看着贺邵承。   贺邵承把轿车停在了校门口:“云泽……到了。”   陆云泽没动,只是继续看着他,眨了眨自己有些湿漉的眼睛。   贺邵承顿了顿,又喊了一声“云泽”。   “……嗯?”他应了一声,还歪了一下脑袋,却还是没下车。   这是彻底醉了。   男人吐出了一口气,不禁失笑。   虽然知道陆云泽应该有些醉,但毕竟片刻之前对方还在不停地说话,这会儿却彻底醉晕了,也是够有意思的。他叹了口气,又耐心地喊到:“云泽,到学校了。”   陆云泽继续瞧着他。   “贺哥……”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目光有些湿漉,就那样乖乖地看着对方,嗓音也软极了,仿佛有一双手在抚摸着贺邵承的耳朵一样。男人本来还带着些笑,但就只是这么一声轻唤,他的心跳却是猛的错了一拍。那股在餐厅就泛起过的热意又一次席卷了全身,让贺邵承的眸色都深暗了许多。   “谢谢你。”陆云泽现在很晕,但知道面前的人是贺邵承。他吐出了一口气,一股浓郁的酒气也从口中呼出,“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贺哥你总是带着我出来……去那些很好的地方。”   “可是我却只能请你……很便宜的摊子。”   他靠在座椅上,又笑了一下,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我……好佩服你,这么年轻就在事业上成功了,比我们这些读书的……厉害多了。”   “我……我想像贺哥你一样……有钱,可是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陆云泽吸了吸鼻子,“我的专业没什么前景,原先还能去……国营厂,现在……可能连工作都找不到……”   贺邵承凝视着他张合的红唇,呼吸不受控制地粗重了下去:“没事。”   “没事的,云泽。”   “唔?”   “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男人沙哑地说着,“我都给你,云泽,你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ti1:文中这里贺总的行为构成“酒驾”了!谴责谴责!不过酒驾是2011年5月1日入刑的,所以文中这个时期还不违法。   ti2:剧情只是剧情,小天使们出去就算和认识的人吃饭也不要让自己喝醉,时刻保持警惕噢。 第143章 【前世】乱性   贺邵承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大脑晕乎乎的,一股困意也涌了上来。   他隐约听到贺哥问他要不要钱,这个世界上……谁不要钱呢?钱虽然总是被骂“铜臭”,好像爱钱就很低俗一样,但“铜臭”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他姥爷辛辛苦苦的把他拉扯大,如今就是因为一个“钱”字,连医院都舍不得去;他们家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农村的小土屋,买不起电视机,买不起空调,连个固定电话都没有。   他不是什么清高的,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他就是一个俗人。   “要……”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特别老实地点头。   听到这样的回答,贺邵承的呼吸更粗重了。   “好……”那一杯酒对他来说明明不算什么,但此刻,或许是面临着彼此的分别,又或许是内心对这个人的欲望太过强烈,他明知此刻不该,但还是开了口,“那你跟着我……我就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陆云泽又眨了眨眼。   他好晕,现在只想睡觉了。   贺哥让自己跟着他?   他不是……已经跟着了么?天天在一块儿吃饭来着。   大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也没听懂这句话,只是凭借着对这个人的信任,本能地又呢喃了一声:“好……”   贺邵承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绷出了青筋。   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额角的血管也在跟着搏动。呼吸不禁急促,虽然轿车里开了空调,但室温也不该有他此刻感受到的那样热。陆云泽想要钱,想要好工作……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唯一的交换就是,这个人要属于自己。   在贺邵承的眼里,这根本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夜很深,校门口的餐馆今夜生意也颇为阑珊,毕竟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各自回家了;咖啡厅更是早就关门,连挂在入口处的霓虹灯都关了。夜色正浓,这辆黑色的轿车倒是头一回没有引人注意。它已经在路边停了许久,但此刻却重新启动,转而驶回了快车道,调转车头往另一个方向前去。   贺邵承有很多套房子——自己买的,别人送的。   但他主要住的却只有这一栋别墅。   这里附近都是别墅区,产权拥有者非富即贵,然而为了保持彼此的距离,每一栋别墅又相隔了一段草坪,根本不会有任何来自外界的打扰。不像其他人,贺邵承并没有雇佣全职佣人,只是偶尔需要时才喊钟点工过来打扫一下。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活里有任何无关人士的打扰,因此,当轿车驶入车库时,整个别墅还寂静无声,连灯都没有打开一盏。   陆云泽已经在副驾驶座上睡了一会儿了。   他果然是不能喝酒的,四年前一碗白酒喝下去,只过了一会儿就晕透了,还是他姥爷把他扔进的屋里,趴在土炕上睡到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身上被蚊子咬了七八十来个包。他今天喝的是红酒,没白酒那么冲,但洋酒一般都后劲大,让他这会儿意识完全恍惚了。   胳膊被拉起,他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贺邵承那张英俊的面孔和额头上的疤痕。他还呆了一下,小声喃喃:“怎么会有疤……”   贺邵承把他从副驾驶座拉了出来,陆云泽还努力地自己站稳了,就是走路时还有些腿脚发软。   “这是我的住所。”男人低沉地和他解释着,“云泽,你喜欢吗?”   陆云泽有些发晕。   贺哥的房子……要他喜欢做什么呢?   他是真的很晕,酒精让小脑的平衡感受器失去了正常,现在看别墅都觉得在晃。不过就算晃成了这样,他也知道这是一栋特别好看的别墅,有院子,有车库,有游泳池,还有开放式的玻璃阳台。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种豪宅,原先似乎在电影里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眼睛又眨了眨,陆云泽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么好的地方……他当然喜欢。   所以今天……他是来贺哥这边,借宿了吗?   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晚上轿车没法开进学校,贺邵承又不知道他宿舍在哪儿。陆云泽勉强清醒了一瞬,意识到自己来了贺邵承的地盘,但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过来睡一觉罢了。   别墅里的灯终于被打开。   贺邵承的卧室很简洁,看不到任何乱放的东西,桌面上也空无一物,仿佛是宾馆里正在等待旅客入住的地方。他的床单是简洁的灰色,被子则叠好了放在角落。   整个卧室里没有点任何熏香,也没有烟味,但陆云泽就是嗅出了属于贺邵承的那股气息。   他吸了吸鼻子,沾到床就有些想睡了。   “云泽……”贺邵承俯下身,轻轻地,轻轻地在那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了第一个吻。   只是这样简单的触碰罢了,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却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从一开始看上对方开始,他的心思就从不是只做普通的朋友;他要的是这个人,要这个人彻彻底底属于自己,像是恋人、情侣、夫妻那样,在一起。   心底一直空缺着的一块地方也终于被填满了。   这份爱意或许来得很仓促,明明他们才认识一个多月,但对于贺邵承来说,却仿佛已经等待了对方十年,二十年。这种感觉很奇妙,甚至不讲道理,但他就是知道……自己想要。   他可以给陆云泽一切,只要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   感觉到面孔上的热意,陆云泽迷茫地睁开了眼睛,艰难地看着几乎是贴在他面前的人。可是他好晕,真的好晕,此刻大脑也是空白的,意识也是空白的。他看着贺邵承亲吻自己,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正发生着什么。过了片刻,当那吻啄已经落到他的唇瓣上时,他才低低的“呜”了一声。   好像……不太对。   他们都是男的,怎么可以……?   陆云泽微微蹙着眉头,却是无法抵抗此刻对方的动作了。   卧室里开了空调,气温也并不低,那床被子始终都被放在一旁,虽然很快就被乱伸的手弄得皱巴巴的。陆云泽虽然醉了酒,但不代表他连疼都感觉不到。他本来就喝了酒,嗓音又哑又软,此刻又带上哭腔,实在是可怜得不行。   大脑一直在试图提醒他,可是他又真的好晕,晕到仿佛做了一场令他错愕的梦。   贺邵承吻啄着怀里的人,心脏的跳动依旧猛烈如鼓。   他的呼吸很粗重,额头上也都是汗水,心情却是从未如此满足过,满足到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紧紧地搂着陆云泽,再去啄一啄那张泛着绯红的面孔。在过去,自从母亲逝世,他始终都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他不在乎什么亲人,也不在乎什么朋友,只是想要活下去,不挨饿的活下去。   但是……现在,他有了一个想要疼爱,想要守护,想要分享愉悦和幸福的人。   是陆云泽。   吻啄又一次落下,男人抵着他的脸颊,沙哑地低喃:“乖……云泽,我什么都给你。”   “你就乖乖的……在我身边,好吗?”   陆云泽已经彻底陷入了昏睡。   这一夜太乱,从拿起那杯红酒开始,他的大脑就已经乱了。梦境也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在学校操场和贺邵承散步聊天,一会儿又是一些让他害怕,让他陌生,让他恐惧的事情。身体很难受,非常的难受,源源不断地有疼痛和酸楚从尾椎骨附近传来。陆云泽紧皱着眉头,不断地想要挣开,却又被一双结实的臂膀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睡得非常难受。   喝酒大约就是这样,除了误事还是误事。身体简直像被卡车碾过一样,哪里都泛着酸涩和不适。他呜咽着把脑袋缩进被子里,而身旁的人似乎是醒了,终于松开了那紧搂着他的结实臂膀。然而接着,那熟悉的吻啄就又一次落下,轻柔地疼惜着他的面颊。   贺邵承醒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另一个人一起入睡。   感觉……非常不错。   怀里的人还在蹙着眉头睡觉,虽然昨夜已经彻底地疼爱过了,但贺邵承此刻依旧有些呼吸不稳。他抬手抚了抚陆云泽额角的发丝,考虑到对方第一次的身体,到底是先下了床,套上衬衫,下楼去厨房里煮了点简单的米粥。   而陆云泽就没那么轻松了。   身体太难受了,头也有些胀疼,虽然他很想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可到底是睁开了眼睛,恍惚又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很陌生的卧室,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没有来过这里,他睡的床也是全然陌生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味道。   怎么……了?   陆云泽艰难地想要撑起身体,那泛起的痛苦却又让他浑身僵住。尽管不是女人,但那种地方疼痛,他的大脑还是本能得敲响了警钟。而就在此时,一些残破的,零星的记忆也涌入了大脑——贺邵承搂着他,低沉地说“跟着我”……   贺邵承亲吻了他的面孔……   他……被贺邵承……   面色猛的惨白了下去,陆云泽一时间连呼吸都不会了。   大脑是空白的,彻底空白的,就算身上的疼痛和前一夜的记忆已经说明了发生的事情,但陆云泽此刻还是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就僵硬地坐在床上,恍惚地看着这间卧室。   过去经历的一些好像都是梦,一场乱七八糟的梦。他认识的贺哥……不是很好的人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身体微微地颤抖了起来,陆云泽急促地吸了两口气,就算再不肯承认现实……也不得不面对这一切了。   他被欺负了。   被自己一直信任的,从一开始就信任着的贺邵承……欺负了。   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他还根本没有听说过“同性恋”这个词,大脑里对于两个男人的事情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变态”。这是变态做的事情,过去只有听人闲言碎语的时候听到一两个词,陆云泽也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房间里空调开着,十分温暖,但他就是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让他身体僵硬,呼吸颤抖。   贺邵承在厨房里刚刚把米粥炖上。   刚刚得到自己想要的人,仿佛灵魂中始终空缺的一片都被补全了一般,让他此刻充满了满足。他的心情太愉悦,愉悦到淘米的时候都在抿唇低笑,任凭那水流冲进水槽里。   双手洗净,他又想上楼看一下陆云泽,毕竟昨夜太仓促,也没有准备什么,想来对方肯定是会身体不舒服。薄唇抿了抿,男人的面色略微严肃了几分,他也没有耽搁,直接就回了卧室,推开了房门。   然后,对上了陆云泽仓皇的视线。   “云泽……你醒了?”贺邵承吐出了一口气,嗓音则带着一点柔和,“我给你煮了粥,等会儿喝一点,好吗?”   陆云泽看着他,神情恍惚。   他一个人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没哭,就只是呆呆地坐在这里,然而在看见贺邵承的那一瞬间,泪水就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滑下。白净的面孔上看不见任何的笑容,只有大滴大滴的泪水。痛苦充斥着他的心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邵承猛的一怔。   “云泽?”男人的眉头立刻皱紧了,立刻大步走到床边,“怎么了?”   为什么……会哭?   是身体太难受了吗?   “贺哥……”陆云泽的嗓音都在哽咽,肩膀更是轻微地颤抖着,“你,昨天晚上……把我当女人……欺负了,是吗?”   贺邵承心情也沉了下去。   为什么……会用“欺负”这个字眼?   因为得到这个人而冒出的愉悦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拧着眉低声解释:“怎么可能!云泽,我——”“我知道,你说的那些话……我都想起来了。”陆云泽抿起了自己的嘴唇,泪水依旧汹涌,“可,可你不能……你这是强迫!”   他没有彻底忘记昨晚,还记得当时贺邵承询问他的那些话语。可那个时候的他早已醉晕了,回答的也只是几个含糊的字眼罢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   身体还在哆嗦,他不知道此刻是被欺负了的事实更让他痛苦,还是相处许久的“贺哥”实际上是衣冠禽兽这件事更让他痛苦了。   贺邵承看着他哭,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明明已经答应把一切都给陆云泽,为什么……这样,还是不行呢?   他对待这份感情是认真的,从没有任何玩弄的心思。他和陆云泽之间也明明已经足够亲密,到了关系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拳握紧了一瞬,他皱着眉低声哄他:“云泽……别哭。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我没有在欺骗你。”   “我们昨晚说好的……不是吗?你只要跟着我,我什么都能给。我没有想强迫你,我怎么可能?我从一开始……就对你,一见钟情。”   陆云泽愣愣地抬起了眸。   他还含着泪水,眼眶也红红的,看上去十分可怜。但泪水滴落下之后就被拇指拂过了,是贺邵承在努力地安抚着他。   “我是认真的。”他的嗓音很低沉,“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感觉,你应该属于我。我不在乎性别,也不在乎其他任何的事情,我可以给你提供你想要的所有……”   “只要……云泽,你跟着我。”   这一番话,已经是他能够说的最好的情话了。   其实他在恋爱这种事上真的很笨拙,否则也不至于到此刻都只会说那一句,一点花言巧语都蹦不出来。然而陆云泽此刻怎么会听得出话语背后的深情呢?他只意识到了一个真相,一个让他痛苦,痛苦到浑身颤抖的真相——原来,从一开始……贺邵承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还以为自己真的遇到了投缘的朋友,真心实意地喊着对方一声“贺哥”……   可贺邵承,只是想要和他做这种事。   做这种……变态的事情。   他们可是两个男人!两个人男人!   “我不要……”陆云泽摇起了头,哭得嗓音都在发颤,“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要你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要。贺邵承,你是变态……你趁着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不想再看见你了,贺邵承……你恶心!”   男人的呼吸顿时停滞了。   他紧紧地看着陆云泽,连帮他擦拭泪痕的手都僵在了原地。虽然也已经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什么肮脏的话语都听过,然而听着这个人骂自己“变态”“恶心”,他的心还是沉了下去,沉到了没有尽头的悬崖底部。   他毕竟是贺邵承,在道上打杀过,什么都经历过的贺邵承,有多少人能够当着他的面这样骂他一句“变态”“恶心”呢?   可面对着陆云泽……他无法发怒。   “你真的……觉得,很恶心吗?”男人沙哑地询问着,“跟着我有什么不好的呢,云泽?明明之前……我们相处得那么好。我很喜欢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陆云泽的肩膀都在颤抖,面颊上的泪也根本不曾止住:“可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这种事,太恶心了……”   “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朋友过,对不对?从一开始的时候……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对不对?”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贺哥……我看错你了,我真的看错你了。”   贺邵承的身体从头冷到了脚。   他抿着薄唇,面孔也死死的板着。就在回到这间卧室之前,他还会心情愉悦地一个人低笑,但此刻,却彻底地后悔了。   原来……陆云泽,并不是真的答应了他。   陆云泽只是喝醉了。   是他……乘人之危了。   床上的人还在啜泣,陆云泽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被贺邵承,关系那么好的贺邵承欺负了,身为一个男人,居然像女人一样雌伏在别人的身下。这样的他算什么?   他做了……那种变态的事情。   身体泛着酸,被欺负的地方难受至极,然而大脑里此刻乱七八糟的思绪才是最让他痛苦的。他似乎应该痛苦自己遭受的这件事,但实际上,他心里却更难受贺邵承骗了他。他那么认真地喊对方“贺哥”,那么认真地跟着对方去公司上班,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他拐到床上。   贺邵承阖上了眼帘,伸手搂住了陆云泽微微颤抖的身体。他以为自己昨夜是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实际上,他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看着陆云泽哭到面颊泛红,他连辩解都不想说出口了。   就是……他做错了而已。   “对不起……”男人沙哑地道歉,“云泽,对不起。”   “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想要你……我确实没有打算只和你做朋友。”他深深地凝视着怀里的人,眸中似乎带着比夜色还要更浓的深暗,“是我误解了你的话,我以为……你真的答应了。”   贺邵承很想亲吻对方,但是他们之间或许连这样的拥抱都是奢侈的。   “对不起。”   “我不会再做什么,你不要怕。”手掌轻轻地拍抚着那削瘦的脊背,他低哄着怀里的人,“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这一切……是我的错。”   陆云泽只是呜咽痛哭。   这种事,换做谁都不能轻易地接受,他自己则更是痛苦。明知道此刻应该远离这个人,再也不见,可他却连挣脱搂抱的力气都没有。背上的大掌还在一下一下地拍着,他感受着对方胸膛的温暖,又一次嗅到了那股独属于贺邵承的味道。   “我……我想回学校。”陆云泽的嗓音已经嘶哑了,“这一切就当没发生过,贺哥,你让我……回学校,好不好?”   贺邵承凝视着他,昨夜的愉悦心情再也回不来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答应了,怀里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可他能怎么办呢?   这一切都是他做错了。   他后悔了,却没有用。   “好。”男人低声地应了,“去洗一把澡,再吃点东西。”   陆云泽的身体虽然昨夜已经简单地清理过,但此刻依旧有些狼狈。被子拉开,他的脖子上都有贺邵承留下来的吻痕,彰显着昨夜的他们是多么的亲密缠绵。他走不动路,贺邵承就抱着他去浴室,洗好之后又给了一套自己的衣服。但他的衣服都太大了一点,无论是袖子还是裤脚,都必须卷起来才能穿好。   陆云泽怔怔地看着对方蹲下身给他卷裤子。   他喝了一碗粥,一碗很简单的米粥,清淡到什么都没有。这样的粥平时喝着肯定能尝到甜味,但此刻他也什么味道都喝不出来,只是麻木地将那一整碗灌了下去。   如果没有昨夜的事情,他肯定早就在宿舍里收拾东西了,说不定还又跑出去和贺邵承见面,聊天……但是现在,他却才刚刚坐上了男人的车。   “身体……还好吗?”贺邵承启动了轿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嗓音温柔,不要再唐突了对方,“云泽,要不要我去药店看看?昨天我也……冲动了,我担心你——”“不,不用。”陆云泽抿起了唇,垂着眸,没有看身旁的人,“贺哥……我只想回学校。”   他其实很难受,那个地方始终都有异物感,仿佛还记得昨夜是被怎么欺负的一样。随着时间的延长,一股疼痛也泛了起来,甚至还带着一点火辣。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受伤了,就像是女人一样……可他怎么说呢?   毕竟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   贺邵承又深吸了一口气,将轿车驶入马路的主干道。   回复旦的路并不远,他这一次也没有停在校门口,而是一路送到了宿舍楼,询问着陆云泽找到了他的宿舍。这一段相处很可能是彼此之间最后的见面,但贺邵承也找不到挽留的方式,只能深深地再看对方一眼。   “谢谢。”   陆云泽沙哑地呢喃着,“谢谢。”   身上裹着大衣,其实今天的气温稍微回升了一点,但他下车时依旧觉得冷。他知道贺邵承在看着自己,肯定在看着自己,可他一点都不敢回头。呼吸十分急促,就只是走路这么简单的动作都给他带来了痛苦,但他又不敢暴露,生怕被别人看出来了自己的异样。   就这么一小段路,陆云泽感觉自己都像是在逃跑。   口袋里的钥匙仓皇地被他拿出,他终于推开了宿舍的大门。宿舍里的一切还都是原样,另外三个舍友的床铺乱糟糟的,他自己那里则叠好了被子,整整齐齐。他前一天早晨走的时候,还是那么的欣喜,那么的愉悦……   可他现在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狼狈和痛苦。   鼻根忽然就有些发酸,陆云泽踉跄着脚步走回了自己的书桌。   板凳就在一旁,他可以坐下的,可是他现在真的没法坐在硬的东西上了。身体也酸软得厉害,大脑里时不时地就会想起昨夜的事情。他怎么可以那样醉呢?醉得不省人事,就一点抵抗都没有地被欺负了。   而且……他们可是都是男人。   两个男人之间……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   陆云泽喘息着坐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低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想了,既然说好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应该忘掉这一切,忘掉贺邵承,忘掉自己之前所有的记忆。可他却始终在听着外面,想要听到轿车驶离的声音。   为什么……还不走呢?   为什么还不走啊……   陆云泽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眼泪又一次涌溢了出来。   他在地上蹲了很久,久到身体都麻了。时间对他而言似乎失去了概念,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大衣的口袋里忽然传来一声“叮”,是他的手机在提醒,有短信来了。恍惚许久的人终于回过了神,伸手将其摸了出来。   是贺邵承发过来的——「对不起,云泽。」楼下,停了一个多小时的黑色轿车终于重新发动,缓缓地离开了这所不属于它的校园。   陆云泽没吭声,也没流泪,就只是盯着“对不起”三个字,直到手机的屏幕暗下去。   他的身体很难受,宿舍的床都是上铺,光爬上去都十分艰难。躺下后他也无意去给自己弄热水袋什么的了,就只是盖着被子,连衣服都没有脱。整个被窝里一点都不暖和,冷得让他发抖。他以为自己回到这里就会安心,毕竟那个人终于走了……   可他没有。   意识混沌不堪,他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可再也不会有人过来拍抚他的脊背。   陆云泽昏睡了一整个下午。   被欺负的地方似乎是发炎了,现在又热又辣又疼,而他的身体也跟着有了反应,已经明显地发起了烧。他恍惚地起来,屋外的天色已经是薄暮黄昏,只差那么最后一点就要彻底黑暗了。这显然不是个离开的好时机,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继续待在这里能干什么。   所有的人……都回家了。   他也应该回去了。   陆云泽的行李并没有多少。   他只收拾了几件衣服,书本也没有拿。之前想着要给宿舍打扫卫生的,此刻也全然顾不到了。屋外的天色愈发深浓,他赶着最后的公交去了火车站,艰难地去买了一张回平县的车票。身体是真的发了烧,虽然下午睡了一觉,但也丝毫没有缓解那份不适。   在火车站候车时,陆云泽的面孔已经烧成了两个红苹果。   这副样子也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车站检票的员工都不禁过来看了一眼:“小伙子,生病了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他的嗓音有些哑,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赶着回老家,没事,到了之后我会自己去医院的。”   检票员又看了看他,确定不需要任何帮助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从上海到平县的列车很多,但一般情况下人也多,只能买个站票;这次多亏了是深夜,陆云泽才勉强得到了一个硬座座位。他拎着行李上了车,额头已经直冒冷汗,然而嘴唇却是紧紧地抿着,一句话也不肯说。他是很难受,是真的很难受,可他怎么能把事情告诉别人呢?   车厢外的一切都是黑的,只有偶尔看见路灯时才能明亮一瞬。坐垫当然也不会软绵,再加上火车本身在铁轨上行驶时的抖动——那个被欺负了的地方,又疼了。   陆云泽趴在了桌上,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不安和仓皇。   买到的票上车就晚,抵达平县时,已然是深夜。   他拎着自己的行李,已经累到动都不想动一下,但所有的人下车都有目的地,他不能继续坐在这里。身体实在是很糟糕,陆云泽也没有拖着行李直接回曾家村,而是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有人的药店。   他抿着干涩的嘴唇,从皮夹里拿了一张十元纸币出来。   还是贺邵承发给他的实习工资。   “有……退烧药吗?”他又咳嗽了两声,“给我一盒退烧药。”   “小伙子,你感冒了?”守夜的是个老阿姨,人还挺热心,过来稍微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哎呦这个烫的咧,要不要再来一点感冒药?”   “不用……再加一盒,消炎药吧。”陆云泽知道自己这次的发烧是为什么。   他坐在药店里,门关上,不必吹外面夜间的冷风,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温暖。药店的阿姨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陆云泽就着温水把药吃了,还被挽留下来多歇了一会儿。他喘息了几下,大约是终于缓过来了一点,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客气的笑容。酒窝挂在那泛红的面颊上,顿时更惹人怜惜了一点。   阿姨也是闲着没事,就在边上一句一句地问他——“小伙子在外面读书啊?哪个大学的?”   “复旦大学的……我在上海读书。”   “噢噢,高材生啊!那也不远嘛,干嘛这大半夜的回来……受罪的很呢。”老阿姨把“小太阳”对着他烘,同时又站起来询问着,“小伙子,要不要吃点东西啊?阿姨感觉你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我帮你去买一盒方便面,好吧?”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点头答应了。   这样冰冷、仓皇、不安的一夜,能够在这间药店里得到一点来自陌生人的关怀,已经足以让他感激了。   一盒方便面算不上有营养,但在这个年代依旧不是个便宜东西。老阿姨帮他倒了开水冲开,陆云泽就坐在椅子上,低下头慢慢地吃。   其实他尝不到味道,此刻也无心去品尝,但那股热意还是一点一点在他身体之中扩开,让他感觉自己真的好了不少。他又和对方道了谢,这才重新拎起自己的行李,到租车的地方打了一辆电三轮。   曾国强还躺在炕上,暖烘烘地睡着呢。   他年纪大,一到早晨睡觉就浅,因此听到自家门口刹车的声音,老头子就皱着眉爬起来了。这屋外的天色还黑着呢,谁这么一大早过来了呢?   陆云泽刚刚把钱给了三轮车师傅。   明明之前还在和贺邵承说自己什么都不要,然而现在,他却是靠着对方给的实习工资一路回来的,否则大约也无法支付深更半夜的昂贵车费。贺邵承有钱,而他没有……这一切就是这样现实,残酷。如果说他真的什么都不要,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跟着男人去吃那么多的饭,去拿那么多并不该有的工资。   说到底,还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他的脊梁骨……从来都没有挺得笔直。   眼眸垂下,此刻烧已经退了不少,面孔也没有那么红了。陆云泽拎起行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终于伸手去推开了自家院子的门。而就在此刻,曾姥爷刚好穿着睡衣从屋里头走了出来——“我看看呢……哎??么儿!!!”   老头子看见自家外孙,眼睛都给瞪圆了,“么儿回来了??”   “姥爷。”陆云泽吸吸鼻子,又有些眼眸发酸了。   三轮车师傅干了这个大单子,已经开着车走了。曾老头瞧见自家外孙,脖子都伸得老长,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啥。这会儿天都没亮呢,就那么一点一点光,整个村里安静得连鸡叫都没有。他家外孙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老头子也赶忙顾不上冷了,踩着拖鞋穿着睡衣就走了出来。他的人很瘦,就是年老时那种干瘦,早就看不出年轻那会儿浑身腱子肉的模样了。老头子的手腕也细细的,一根筋一根筋都清清楚楚,好像稍微用点力就能掰断一样。老年斑长在他的手上,面孔上,脖子上,已经彻底侵蚀了这个农村老人。不过看到自己外孙,他的面孔上还是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姥爷……”陆云泽拎着自己的包,终于进了屋。   “哎哎哎,咋这会儿到家呢?咱又不着急,么儿你挑个白天的车不好么?”曾国强帮着外孙拎起了行李,同时让外孙赶忙进自己的屋,“看你冷的。来来来,姥爷这儿炕还烧着呢,快进去暖和暖和。”   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此刻还是黎明时分,绝大多数人都依旧在床上睡觉。陆云泽被姥爷迎进了门,也很快被塞上了炕,就着曾姥爷刚睡过的被褥躺在了温暖的炕上。老头子起床后也不要睡了,一边安顿外孙,一边套上自己的大棉袄,去厨房里那点柴火,把土灶点上。他们家穷,煤都留着晚上烧炕呢,这会儿就舍不得用煤球烧水,只用外面捡来的枯枝。   上海市的天色并不比平县先亮。   夜生活的霓虹灯在一两点钟时或许还闪耀着,但到此刻也都已经灯火阑珊。马路上,只有零星几个有事的人先出了门,披着寒风在路上前行;负责城市环卫的工人在冬天也没有那么早出门干活了,因此连平时习以为常的垃圾车声音都听不见。   贺邵承独自站在阳台,手里还点着一根烟。   烟草慢慢地燃烧着,燃烧了一截之后就落下了灰。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窗外,直到一根烟燃烧了大半之后才终于抬起手,略微吸了一口。薄唇很冷,再也找不到昨夜亲吻陆云泽时的炙热。他垂下了眼眸,就这样静静地体会着这份冰冷。   身旁的烟缸里已经塞满了燃尽的烟蒂。 第144章 【前世】姥爷的病   土炕是真的很暖和。   虽然自家的被褥都是老棉被,比不上贺邵承那栋别墅里轻薄的蚕丝被,但陆云泽那颗仓皇不定的心却是终于放松了。他彻底将那些事情放在了脑后,此刻只是体会着炕火的温暖,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   他之前吃了退烧药,也正是要睡觉的时候。   曾国强在厨房里烧了水,担心炕里的煤球烧完了,还给外孙倒了个汤婆子塞进怀里。陆云泽抱着热水袋,吸吸鼻子,小声和姥爷说了一声“谢谢”。   老头伸手摸了摸外孙的面孔,咧嘴笑了:“哎,又和姥爷在这边瞎客气了,你睡啊,姥爷先上街买点东西去。”   缩在被窝里的人又点了点头。   他很累,真的很累,此刻睡着之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屋外的天色逐渐明亮,虽然是冬天,但阳光依旧普照大地,将一片片无人打理的,只剩空杆子的水稻田照亮。曾国强去了一趟街上,给自家外孙买了刀肉,又弄了点小菜,末了还带了一瓶年轻人都喜欢的“非常可乐”。   路上有人三轮车坏了,看到曾老头赶紧喊了一声,让他过来帮忙看看。但曾国强却是摆摆手:“我外孙回来了!今个不修东西!”   然后,他就骑着自行车回了家,进厨房将红烧肉给炖上。   陆云泽睡到了中午才醒。   他一睁开眼时还又愣了一会儿,生出了如昨天早晨那种“不知身处何处”的感觉,等看清了他们家老房子的墙顶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回家了。炕里面的煤球已经烧得差不多,所以他睡的床垫并没有刚躺上来那么暖和,但被他抱在怀里的汤婆子还热乎着。   汤婆子就是农村这儿用的热水袋,一个扁圆形的铜壶,外头则是毛茸茸的一个袋子。里面灌了开水,暖意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感觉比橡胶热水袋要保暖许多,就是一不留神容易烫着自己。   陆云泽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虽然身体还有些难受,那个地方也异样的很,但至少他已经有了些力气。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贺邵承的毛衣,袖口那儿都是卷起来的。他昨天在宿舍里换了衣服来着,不过好像只把那过分宽长的裤子换掉了,倒是忘记了身上这件衣服。   指尖有些发烫,鼻根则控制不住地酸了起来。他紧闭上了眼眸,赶忙不去想那个人了,掀开被子下了床,回自己的屋里换了一件自己的毛衣,然后再把棉袄外套套好。至于那一件,他也没舍得扔,就只是叠好收在了衣柜里,以后说不定……还能还给对方。   虽然……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再见到贺邵承。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人,跑去厨房帮自家姥爷的忙了。   本来距离过年也没有多少天,曾国强早就不打算在街上摆摊了。现在刚好外孙回来,他情愿在家里给外孙弄点好吃的东西。这会儿已经是中午,一锅肉炖得又香又浓,因为用的是农村这里铺子手工酿出来的酱油,肉也是农村这儿自家用剩饭剩菜和猪草喂出来的黑猪,这顿红烧肉的味道可是连城里头的大饭店都烧不出来的!他也知道么儿喜欢吃锅巴,这会儿米饭也已经烧好了,正放在锅里继续烘那又脆又黄的灶火锅巴呢。   “么儿,起来啦?”在厨房里待着,曾老头也不冷,额头上甚至冒了点汗出来,“你说你,这白天的火车不也多得是么,怎么昨天大晚上的回来?”   他是很心疼自家外孙的,“你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被吹成冰棍咯!”   陆云泽笑了笑,也没和姥爷说自己昨晚发烧,又在药店吃药的事情,“宿舍里其他人都走了,忽然特别想姥爷,就连夜跑去火车站买票回来了。”   “哎,哎,好,知道你记挂姥爷。”老头子笑了,“来,饿了吧,咱们先坐下来吃个饭。”   他是个很寻常的老人家,见到了自己疼爱的外孙,当然要把学业,生活上的事情都问一遍。几个菜端上桌,两个人一人一碗米饭,因为今个烧了肉,曾国强还给自己弄了碗烧酒在那里喝。陆云泽已经低头咬了一口红烧肉,肉里面的油脂都烧进了汤汁里,剩下来的精肉一咬就下来,根本不会卡牙缝。   虽然跟着贺邵承吃了那么多的饭店,但他发觉自己最喜欢的却还是这么一口自家姥爷烧的红烧肉。   “么儿,你不是说,你找了个实习工作的么?”曾国强喝了一口烧酒,辣辣地滚到了胃里,胃里明显地泛起了一点烧灼。老头子皱了皱眉,觉得有点不舒服,瞅着自己最爱的白酒顿了顿。他又舔了一下嘴唇,只觉得自己现在是不中用了,连喝口辣酒都觉得难受。他放下了酒碗,决定先吃口小菜,就去加了一筷子只有肥肉的红烧肉过来。   “工作怎么样?工资都拿到了吧?”   陆云泽咀嚼的动作都顿了顿,接着才对着姥爷露出了一点笑,“拿到了,二十元一天,拿了十三天呢。”   “哎呦,这么好,这个工资比别人上班一个月都多啦。”曾国强高兴地笑了,觉得自家外孙果然是读了重点大学的好学生,出来随便找个实习的工作都厉害,“那你好好谢谢人家老板,老板愿意重用你,你也要回报对方……哎,我记得么儿你在信里说这老板就是给你们学校捐钱的那一个?”   陆云泽抿着唇:“是……是他。”   说好了不去想对方的……可现在,他心里却全是贺邵承的样子。   “那可真了不得,大人物咯。”曾国强感慨了一声,“那笔奖学金可真多!姥爷还替你藏着呢,到时候么儿你要娶媳妇了,咱们再拿出来……”   他吃了点肉,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不过这会儿那不舒服的感觉就更厉害了,甚至泛起了一点隐隐约约的疼。老头子紧皱起了眉头,也不要喝那辣酒了,就去把一整碗倒回了酒缸里,径自去打了点热水慢慢地喝。   不过这顿饭他还是吃得挺高兴,有肉有菜有米饭。曾国强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才舍不得这样吃呢!   “姥爷,不舒服吗?”陆云泽察觉了他的表情,微微抿起了唇,“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之前就让姥爷你去的……”   曾国强年纪也大了,去检查一趟,没发现毛病最好,有毛病也是也是早发现早好,不要往后拖出了麻烦事儿。他拿了那么一笔奖学金,去趟医院还是支撑得住的。   但农村这里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去医院了,曾国强也不例外。   他摆摆手,又摇了摇头:“去什么医院嘛,姥爷又没医保,去趟县城里的医院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没事没事,姥爷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不都挺健康的么?出不了大事!”   陆云泽又顿了顿,“老不舒服的话,还是去看看……”   “嗯嗯,晓得,这不还挺好的么?刚就喝辣酒难受了,不喝了不喝了。”曾国强笑呵呵的,又喝了一口热水下去。   一顿饭吃得肚子饱饱的,他舒舒服服地把碗洗了,又去外孙的房间帮他把床单被褥都铺铺。虽然家里头就这么一亩三分地,但到过年前要做的事情也不少,总得把角角落落都清理清理。他们家后院里还种了点菜,陆云泽吃过了饭就蹲在田埂里拔白菜和萝卜,因为他家姥爷还要腌一点辣酱菜出来。每到这个时候,他们村要腌菜的人家多得不得了,这就来催老头子炒那拿手的辣酱了。   隔壁李婶子家拎了点自家的猪肉过来,看见陆云泽还特别和蔼地喊了一声“小泽”。   “你回来啦?哎呦真好,感觉好久没见着你呢,是不是又长高了……”李婶子是个很慈祥的人,年轻时也长得漂亮,不过这么多年的辛苦劳作还是让她的面孔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她家两个宝贝姑娘,原先也都出落得水灵,不过大姑娘早几年在农村结了婚,遇人不淑,后来毅然离婚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她这个当妈的虽然不会嫌弃女儿和外孙女,但也每天愁得厉害,如今那面孔上便又多了几分苦相。   “婶子。”陆云泽喊了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了那猪肉,“今年又白拿婶子家的了……”   “没事,我还要白拿你姥爷做的辣酱呢!”李婶子笑了,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顺便朝院子里喊了一声,“老曾啊!你啥时候炒辣酱?我家小外孙女还等着吃呢!”   “好嘞好嘞,今个不是么儿回来么!”曾国强已经在厨房里备了一点辣椒面,不过还得去街上买些干辣椒,“你等会儿啊,我这儿还缺点东西,今天买好了明天就开炒,让村里人明天再来拿!”   “行!”   距离过年也没几天了,老头子要做的事情不少,除了准备自家年货以外,还得给村里人炒辣椒。这么多年曾家村都吃的是他炒的辣酱,曾国强也乐意给别人点,左右辣椒这玩意儿是不值钱的。   因此,下午的时候,陆云泽就跟着姥爷上街去买辣椒了。   要做的事情多,虽然跟着忙碌身体还有些累,晚上一个人洗澡的时候还发现那个羞耻的地方炎症还没好,肿胀反反复复的,不过到底是不会像刚开始那样神志恍惚了。陆云泽也不知道自己开学之后该怎么办,总之此刻的他还无需考虑那么多,可以躲在平县这儿,仿佛那一切都真的从未发生过。   过年前的这几天过得飞快,似乎刚把炒好的辣椒给出去,就已经到了大年夜这一天。   别人家大年夜都是一家人团聚,但他们家就比较冷清,只有曾国强和陆云泽两个人。两个人的年夜饭再怎么弄都丰盛不起来,只是说有两道肉菜,又倒了碗酒罢了。虽然和外孙之间也能聊天,但曾国强还是提议去村委会看看那台黑白电视,瞅瞅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他知道自己年纪大,是个跟不上社会发展的老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外孙觉得没劲了。   陆云泽其实根本不会嫌弃自家姥爷,但见姥爷也一副颇想看热闹的样子,便跟着去了。   村委那儿看电视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因为几个富起来的人家都买了小电视,不用来这里借看这一台老得不得了的黑白机了。不过一群人坐在一起依旧挺热闹,倒点瓜子和花生,听着小品那是笑声连天。   曾国强这么多年在村子里,虽然不富裕,但也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头。知道他们家没什么亲戚,便有人邀请他们年初五去吃顿饭,反正就只是加两张凳子的事情,刚好跟着热闹热闹。曾国强推辞了一下,但都是一个村的人,哪需要推辞那么多。他最终还是笑呵呵地答应了下来,表示初五那天自己肯定去。   春节联欢晚会要放到一两点,可毕竟不是在自家看电视,看完了还得走着田埂路回去呢,曾国强就没熬到十二点,只瞧了一个多小时,就陪着外孙回了自家的土房子。   屋外的天色很黑,随着这几年发展工业,天上的星星也越发稀少,只能勉强看到几颗亮着的。这会儿还好,只有偶尔几家耐不住的放了鞭炮,等到十二点家家户户出来放的时候,屋外的空气就要糟糕了。曾国强自己没舍得买那大烟花,只弄了一条长的小红炮仗,等到明早起床在家门口放一个,好图个吉利。他收拾了一下屋子,又去烧了煤球给两张土炕烧上,接着才去厨房打了盆热水,简单地擦了擦自己的身体。   “么儿,早点睡,今晚就不守夜啦!”刚才去放煤球的时候,曾老头已经偷偷摸摸地给外孙塞了压岁钱在枕头底下,“明个咱爷孙俩去县城溜达溜达。”   陆云泽笑了,酒窝挂在脸颊上,又秀气又乖巧:“嗯,姥爷你也早点休息。”   “晓得晓得。”曾国强笑眯眯点头,回卧室之前还摸了一把外孙的脑袋。   他年纪大,白天也忙活了好多事情,现在就真的要睡觉了。陆云泽却是还不怎么困,回了卧室坐在炕上,靠着墙壁一个人发怔。他无数次让自己不要去想对方,不要在心里默念那三个字——可是实际上,有的事情,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梗在那里。   就仿佛喉中刺,脚底钉,时时刻刻都在那里。   贺邵承……   陆云泽抿起了唇,鼻根又有些发酸了。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这支手机,明明之前说好了是要在过年期间联系的,但现在的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他觉得自己已经再也无法面对这个人了,或许永远不见才是最好的。如果他有骨气一点,他应该把这只手机扔了,以彻底斩断彼此之间的联系;可是他不能。   等回了学校,他还要靠这只手机和姥爷联系。他们家姥爷年纪大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写信,万一有点突发情况,那可怎么办呢?   他吸了吸鼻子,房里虽然没有空调,但也烧着炕,此时并不冷,所以并没有一股凉气顺着鼻腔进他的胸膛里。他刚才擦澡的时候又摸了一下,那个地方还不太好。也都是贺邵承,那么急……   尽管自己醉了,但陆云泽后来还是想起了一切的。   他甚至记得肌肤相贴时的那股炙热。   他这么多年,虽然也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但实际上连个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根本没和任何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只是稍微想想,他的嘴唇就死死的咬紧了,不知道此刻的心跳到底是因为羞耻还是愤恨。手机的通讯簿里,到现在都只有那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他甚至都要把那一串号码背下来了……   陆云泽垂眸看着屏幕,纤长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了一小片阴影。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要十二点了。   他明早还得起床给姥爷拜年,还是早点睡吧。   心里默默地想着,他接着就想把手机放到床头去了,然而就在此时,屏幕却是猛的一亮,手机里内置的铃声也响了起来。这首曲子还是他自己选的,没用默认的叮当声,用的是一首比较欢快的轻音乐。安静许久的屋子里忽然有了这样的声音,陆云泽的心跳都跟着错了一拍,眼眸也睁大了。   他微微张着唇,看到了来电显示,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是……贺邵承……   大脑一片混乱,但似乎又是一片空白,只剩下对方名字中的那三个字。   他已经五天没有和这个人联系过了,在那条“对不起”的短信之后,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再也没互相说过一句话。陆云泽仓皇地看着手机,生怕被隔壁的姥爷听到了。他得做点什么,不能让铃声继续响下去了,手机的声音也太吵了……   还是……还是挂了吧。   他和贺邵承……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虽然发生了那种事,他觉得自己受尽了欺负,但,但他也确实从贺邵承手里占到了便宜,拿了钱,拿了手机,又跟着吃了那么多饭。他知道自己也不好,脊梁骨没挺直,所以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是最好的。   陆云泽急促地呼吸着,双手在键盘上终于按了下去。左边的按钮接电话,右边的则是挂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手都开始不协调了——铃声终于停止,因为他……接通了。   呼吸都停滞在了此刻。   贺邵承站在阳台上,当“嘟嘟”的声音停止时,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室内没有开空调,整个别墅和屋外基本是一个温度。他也没有穿着外套,就只是一件春秋季的长袖衬衫和西裤,单手插着口袋站在那里。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吓坏了陆云泽,将彼此之间的关系推入了悬崖。他不应该再去打扰对方,或许对于陆云泽来说,自己的出现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错误——但在这个阖家团圆,人人幸福美满,连乞丐都被社区工作人员邀请去一同共用年夜饭的日子里,他却到底没有忍住。   已经体会过有另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的温暖,贺邵承已经无法回到那样冰冷,漆黑的人生中去了。   整个别墅里满是冷清,就算所有的灯都开了,也仿佛根本没有人住在这里。他微微皱眉,这才意识到似乎是接通了电话,而不是被挂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低哑地“喂”了一声。   “云泽……是你吗?”   陆云泽没吭声,但是他急促的呼吸声却传了过去,让贺邵承立刻就确认电话另一头的人是他。   男人凝视着窗外,心脏跳动的节奏都快了几分。他在心里想过许多要和陆云泽说的话,很多很多,但现在却全都抿在了口中。   都没有意义了。   “你的身体……还好吗?”他低声询问着,那一天早上陆云泽的难受是那么的显而易见,让他后悔了许久自己的莽撞。他也是第一次,也没有做好准备,一切真的太……鲁莽了。   陆云泽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耳朵不争气地红了,他还是不说话,就微微颤抖着手,把电话拿在自己的耳边。他应该挂掉的,他应该挂掉的,可是手此刻却根本按不下去,就那样僵硬地捏着。   他的身体……糟糕透了。   那天晚上在火车上发烧的时候,他难受地想哭,可是又不能在公共场合,当着一群陌生人面前流泪。头晕脑胀,走路还腿酸,那个被欺负的地方也一直疼着。他连医生都不敢看,就只能自己撑着去买点药,回来之后更不敢和姥爷说这件事……   就算到现在,那个地方还有些发炎。   他一点都不好。   贺邵承顿了顿嗓音,知道陆云泽此刻恐怕不会想理自己。不过对他来说,这通电话能够打通已经很好了,因为一开始的时候,他都做好了要被挂断的准备:“我……很抱歉。”   陆云泽的眼眸染上了雾气。   总是道歉……   这个人……就只会道歉。   “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到新的一年了。提前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男人低沉地说着,“云泽,祝你新年快乐。”   “……嗯。”陆云泽终于颤抖着应了一声。   但这也是他能应的唯一一个字了。   电话里安静下来,只有偶尔能够听到对面的一声呼吸,想必贺邵承也是和他一样,正把手机贴在耳畔听着的。眼眶里逐渐湿润,他忍着没哭,但那些泪水却一直蓄在那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对于陆云泽来说,他是真的希望那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就只是在贺邵承的家里借宿了一晚。如果这样的话,他和对方此刻说不定还能笑着聊天,一起等到零点的那一刻,互相道一声新年快乐。   可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口。   呼吸逐渐急促,就算他很努力地不想发出声音,贺邵承也听出来,陆云泽是哭了。   陆云泽在电话的另一头……哭了。   男人的心情跟着沉了下去,虽然看不到对方的面孔,也听不到他哽咽的哭声,但他就是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跟着绞紧了,比过去被刀砍破了头时还要疼。   他又把人弄哭了。   或许,就不该打这一通电话的。   男人垂下了眸,薄唇抿起,微微吸了一口气,沙哑地哄着:“别哭。”   陆云泽的眼泪滚下了脸颊。   他听着贺邵承哄自己,此刻想的却是凭什么不能哭。他受了那么多委屈,那么多委屈,现在就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一会儿都不行了吗?而且欺负他的人就是贺邵承,贺邵承有什么资格让他别哭呢?   “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的。”贺邵承顿了顿,嗓音嘶哑极了,“别哭,你早点休息……那,晚安。”   尽管他很想再听一听陆云泽的声音,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又把人惹哭了的时候,男人便无意再继续打扰下去了。在叮嘱完毕后,他就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退回到主页。   这栋别墅又一次回归了死寂,再无一点声音。   陆云泽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嘴唇都抿紧了。   眼泪滚下来,濡湿了他的嘴唇。他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味道……一股咸涩。手机屏幕最终也暗了下去,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擦了擦眼泪。或许是刚才发呆的时间有点长,刚做完这件事,屋外就传来了一声烟花上天的声音。   随着“嘭”的一声,一朵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将这漆黑的夜晚都彻底照亮了。这一声仿佛是个引子,接下来整个中华大地上都跟着响起了烟花的声音。除了这种烟火,也有人放炮仗,放鞭炮,屋外顿时吵吵闹闹,一会儿就要闪一下。陆云泽揉着眼睛看了看窗外,又扁着嘴吸了一下鼻子。   过年了。   他……明早还要给姥爷拜年呢。   这一通电话并没有让他彻夜难眠,相反,他躺在温暖的炕上,睡得很沉,一整夜连梦都没有做。第二天早上他还睡过了头,原本说好了要他去给姥爷拜年,结果还是姥爷进屋喊的他。陆云泽迷迷糊糊地起床,又从枕头底下摸了红包出来,里面赫然是一张新的百元大钞,是曾国强特地去银行里换的。   “快点啊,稍微吃点早饭,咱们一块儿去县城溜溜。我听说今天县城也有人摆摊呢,过去给你买两件新衣服,过了年体体面面地穿去学校——”“姥爷,你也买两件啊。”   “害,姥爷都这把年纪了,还穿新衣服呢。”曾国强摆摆手,“走,就给你买。”   年初一就这样去了县城一趟,年初二在家里歇歇,初三再去附近溜达溜达。中午路过谁家门口,村里人也都客气,就把曾国强喊进去吃饭,反正就是加双筷子和碗的事情。不过这种时候不算正经宾客,曾姥爷都没去喝主人家给的酒,就只是稍微吃了点菜。他毕竟也是也老人家了,哪好和那群年轻人坐在一起喝酒呢?   但年初五这顿,就不一样了。   邀请他去的人家本身主人年纪也大,是个快要七十的老头,所以两个老头弄点酒喝喝还成,曾国强也乐意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多说说话。他这辈子都混得一般,老婆死的早,女儿离家出走之后就杳无音讯,就这么一个外孙是养好了的,现在也能在别人公司里实习赚钱了。曾国强心里还挺骄傲,虽然那两百六十块钱也算不上什么大钱,还没陆云泽拿的那笔奖学金多呢,但他就是骄傲,一边吃饭一边把这件事讲给别人听。   陆云泽坐在一旁,没喝酒,就只是稍微吃点菜。   村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基本都已经工作了,这个年头读不上书,初中毕业就工作的那是大有人在。进入社会早,后续一系列事情也都早,有个和他一样大的已经带着自己儿子过来了。   不过虽然是同样的年龄,但彼此的面孔却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的长相虽然是父母决定,但一旦踏入社会,生活的痕迹就会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脸上,就算他此时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小泽读书好,是咱们村的骄傲。”主人家年纪大了,看着这种好学生都觉得喜欢,笑呵呵地抬起酒碗和曾姥爷敬了一下,“老曾,你培养得好!”   曾国强的脸颊上已经飘着两朵红云了,虽然白酒喝下去辣辣的,但今天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呢!他这辈子喝的都是农村土酒,这会儿有机会喝两口好的,那还是真的舍不得不喝。而且这一桌菜也好,尤其那条鱼,烧得可真不错!   他情不自禁地又抿了一口下去。   醇香的白酒流淌进胃里,那股烧灼感又起来了。老头其实已经熟悉了这种感觉,最近都这样。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变了。   “姥爷?”坐在他身边的陆云泽眨了眨眼,放下筷子看向对方,“怎么了?”   “怎么这胃里……疼起来了。”曾国强喘了几下,“呦……不怎么舒服……么儿,我缓缓,我缓缓。”   陆云泽张了张唇,心口控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他家姥爷已经说胃难受好一段时间了,但一直没去医院做检查。他年前劝,姥爷说医院也都过年休息了,没有医生在那里,因此最终也没去成。然而此时看着对方坐在这里,佝偻着背,缩着揉自己的肚子,他一下子就跟着难受了起来。他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那会儿姥爷绝对没这么瘦,他姥爷还挺精神的。   现在……却成这样了。   “不行,姥爷,我们去医院看看。”陆云泽不打算再妥协了,对着主人家道了一声歉,“爷爷,对不起,我想带着我姥爷去医院看看,他最近老不舒服,这顿饭就不吃了。”   “哎,不用……这有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曾国强还在摆手。   “啊,那还是要去的,还是要去的,身体最重要啊!”主人家在边上赶忙劝着,“老曾,你去看看吧,年纪大了,咱们要惜命不是?”   有旁人劝着,曾国强就算心里还不大想去,也不得不点头答应了。他真是觉得小题大做,而且去医院能有好事吗?多少人生了病在医院,花光了钱还是死了,两腿一蹬,也没多活,还连累了家里。他自从上了年纪,心里也有个计较——他呀,如果生了病,他情愿不治!   反正活也活够了,可不能连累他家外孙。他家外孙还要攒钱成家的!   然而陆云泽已经喊来了专门做接送生意的电三轮师傅。   曾国强不情不愿地上去了,坐在车上还有些生闷气呢,一顿饭吃得正好,外孙非联合着别人让他去医院。这饭桌半途走人,也太不礼貌了,下回他怎么见人家呢?不过……哎,还真有点难受。   陆云泽帮着姥爷把大棉袄的脖子那块儿理好,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姥爷仔细地围好了。他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有的时候反而倔,此刻看着姥爷明显是不乐意的表情,他也十分耐心:“姥爷……我们就去检查一下,不妨事的。”   “行吧,都跟着你出来了。”曾国强刚围上外孙的围巾,只能点头答应。   电三轮一直送到了医院门口。   这才年初五,医院门诊部刚刚开,换做前几天那是只有急诊上班。因为姥爷是胃难受,陆云泽就去帮他挂了消化科,还花钱买了一个新的病历本。   这会儿医院人不多,他们上去只稍微排队了一会儿,接着就进了诊室。曾国强基本没怎么来过县城医院,平时小毛小病都是乡下看的,这会儿看到了正儿八经的医生,心里还有些怂呢。   “什么情况?”医生拿过挂号单看了一眼,接着就戳到了边上的小钉子上。   “胃……最近有点烧,有点疼。”曾国强咂了咂嘴,这会儿老实了,坐在板凳上像个准备挨训的学生,“喝了辣酒就难受。”   “什么位置啊?”对于这种自述的“胃部”,医生一般都还要多问一问,因为好多病人根本不清楚胃在哪里。   曾国强把衣服拉起来,指了指自己左肋下面。   “现在还有点难受。”   医生上下扫了他一眼,“这样,先去做个检查,没有检查结果也不好说。胃烧可能是胃酸反流,但老爷子你还有点疼。”他又看向边上的陆云泽,“你是他孙子吧?来,等会儿拿着这个单子过去缴费。”   陆云泽赶忙点头。   还好他随身带了皮夹,里面还塞着点现金。   他看不懂医生开的检查,总之带着姥爷过去做就是了。如今的检查技术也没那么高端,又是初步的筛查,其实就只是一个钡餐造影。曾国强拿着那小杯子,看着里面白白的东西,一开始还觉得像奶油,但吃起来味道可真是糟糕。老头子皱着眉艰难地吞咽那些东西,觉得自己嘴巴里都要没味了。   他等了一会儿,进去拍了个片子。   陆云泽拿到了片子,但他看不懂这个东西,只能带着姥爷又回了之前的诊室,交给今天值班的医生。   “这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他有些担心。   医生拿着片子对着光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曾国强。虽然此刻还不能确定,但他行医多年也是有几分经验的,此刻便感觉情况不是很好。   “不好说。”他没吓老人家,只是沉吟了一声,“是本地人吧?这样,小伙子,你带着你爷爷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我们还要做几个其他的检查。”   “不一定是大毛病,就图个稳妥啊。”   陆云泽愣了愣。   医生没说什么,只说还要继续做检查,他的心情却已经开始发沉了。什么样的毛病需要住院呢?是不是……是不是他姥爷……   他不敢往下想,此刻只能用医生最后那一句话安慰自己。   只是图个稳妥。   但曾国强心里却是不乐意的了。   怪不得村里好多人说县城医院黑心呢,这检查也做了,还说要继续检查,就图个稳妥!这城里人可真是轻巧,话说的好听,也不管管这住院要花他们农村人多少钱!   他毕竟是个穷老头,一直攒着钱要给外孙结婚成家,自己平时连买肉都舍不得,这会儿要花钱了,当然舍不得。   “哎,么儿,要我说还是回去吧……也看不出个啥。”   “不行,姥爷,我们要听医生的。”陆云泽抿着唇,神情难得的严肃了下来,“姥爷,你听话……”   曾国强到底是被拖着去办了个住院。   今天也就是个入住,具体什么检查都做不了了。陆云泽帮着他把保证费用缴了一下,又带着姥爷去看了一下住院部的医生。住院部的医生已经和门诊的医生接洽过,知道来了个老爷子。不过他们当医生的在最后诊断出来之前都不会随便说话,尤其是“癌”这个东西,这会儿还笑呵呵地和老爷子聊天呢。   陆云泽晚上回村拿了趟东西。   在医院陪着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尤其这还处于年头几天,医院里面的效率也不比平时高。几个检查从开出来到出结果花了得有三天,曾国强每天就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和人聊天。   他可真想走,医院这破地方,连个家属陪床都没有,他家外孙每天就只能在椅子上靠着睡一睡。他心疼都要心疼死了,还在这破地方花钱,图什么呢?   年初九,在经过了早上查房,陆云泽被医生喊去了办公室。   他其实心里很忐忑,一直很忐忑。这里是县城医院了,虽然肯定不能和上海的医院比,但也是他们平县医疗水平最高的地方。在这里每多住一天,他的心里就更不安一分。他不知道姥爷的身体到底如何了,但很显然,肯定不是没事。   “医生……?”   “来,小伙子,你坐。”主治曾姥爷的医生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的板凳上,终于把他们谨慎确认后的结果告诉了对方,“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们根据几项检查结果,综合判断下来,你姥爷……应该是得了溃疡型胃癌。”   陆云泽坐在椅子上,就那么一瞬间,面孔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ti1:从2003年开始,新农村合作医保开始推行,此时曾姥爷还没有医保。没有医保看病很吃力,曾姥爷也很穷,要存钱,文中的这些心态虽然不对,但也是情有可原。   ti2:胃癌可以由溃疡转化而来,早期症状不明显,但也会出现烧心,上腹痛,消化不良,饱胀不适。平时注意身体,不要讳疾忌医。=3= 第145章 【前世】援手   医生很仔细,很耐心地和陆云泽把所有的情况都说了,还指着拍出来的ct图给他解释,告诉他胃癌就在什么地方,大小如何。陆云泽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从没觉得这样冷过,冷得他连换气都做不到。大脑空白着,医生说的好多话他都没听清,就算理智已经在逼迫他去抓取每一个字,最后落到耳中,都成了一点无意义的字符。   他姥爷……得癌症了。   他最好最好的姥爷……得癌症了。   “是……恶性?”陆云泽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   “对,但是有没有其他部位的扩散目前还不好说,需要进一步做全身的同位素检查。”医生也叹了一口气,“但是费用上,会很昂贵。你姥爷也没有医保报销对吧?”   “嗯……没有医保。”他怔怔地看着医生。   医生也沉默了。   “那……可以先放一放。”虽然见的多了,但看到面前的小伙子如此失神,医生心里也不怎么好受。然而他们的同情也帮不到什么,整个医院里处于家破人亡边缘的患者太多,这就是每一个人都会走到的人生终点,“目前呢,主要是ct显示出来的肿瘤范围比较大,直接进行手术不太合适,边缘也容易残留复发。对于这种情况,现在都是先放化疗,把肿瘤逼小一点,之后手术,再配套放化疗……”   他介绍了一下,“但小伙子,这一块的费用,是真的不少。”   陆云泽就怔怔的看着对方,然后沙哑地“嗯”了一声。   说白了就是,他们家……没有钱,可能支持不起这笔费用。   “目前呢,我看你姥爷精神也挺不错,这是个好事,所以病情建议先瞒着患者本人。我会告诉他只得了一个胃溃疡,然后每天用点抗癌的药物,先减缓癌症的进一步扩散,好吧?”医生叹了口气,“至于要不要继续别的……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或者说去找亲戚凑凑钱。”   陆云泽点了点头。   他离开医生办公室时甚至还说了一声“谢谢”,然而身体却僵硬得像一根木头,连路都不太会走了。他知道姥爷在病房,还在病房里给他削苹果呢,但他现在是真的没有办法直接面对自己的姥爷,他怕自己哭出来。   陆云泽恍惚地,走到了楼梯间,往下走了几步,然后在那台阶上坐下了。   他抱着头,也没流泪,就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鞋子。医院的楼梯并不宽敞,就只有那么一点,他坐下来之后占了一半的位置,另一半给人走路都嫌挤。有其他患者的家属在这边上上下下,脚几乎要从他的头上跨过去,陆云泽也一点都没挪动。   他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了。   曾国强在病床上,一边和隔壁床聊天,一边削好了两个苹果,将那白花花的苹果肉切到盘子里去,果核则自己啃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个什么毛病,每天都盘算着要回乡下去呢。这一天天的,待在医院浪费钱,他图啥呢?这会儿年都过了,他那维修摊子要是搭不起来,被别人抢走了生意可怎么办?对了,还有他们家后院的那些菜,要是一直不去看着,说不定得被别人家的鸡啄光咯!   他就是个普通的农村老头,心里惦记的都是自家那一亩三分田。和隔壁床的抱怨着这坑钱的破地方,曾国强终于等来了自家外孙。   “么儿,来!吃点苹果!”   “嗯。”陆云泽抿着笑,尽管现在身上冷得什么都感觉不到,却是如常地接过了姥爷给自己的苹果,“刚医生带我看了,姥爷,你胃里长了个大溃疡。”   “啊?终于知道是什么毛病啦?”曾国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合着就是个大溃疡?”   “嗯,所以吃辛辣刺激的东西都会难受。”他又笑了一下,“姥爷你再好好住一段时间,我们把这个溃疡治好了再回家。”   “哎呦,这有啥,开点药回去吃吃不行吗?”这里只有一张床,曾姥爷已经躺得屁股都酸了,现在就特别怀念自己家厨房那小小的板凳,“反正只是溃疡……”   “那可不行,姥爷你这个溃疡还挺大的。”陆云泽抿了抿唇,已经鼻根酸得要哭出来了,但硬生生把那些酸楚都憋了回去,一滴泪都没有溢出来,“就听医生的,在这里好好治,也花不了几个钱。”   “哎,咱们家本来就没几个钱啊……哪经得起这样花呢?”曾国强嘟嘟囔囔着,却是没有再反驳自家外孙了。   虽然他很心疼钱,不过这回结果也出来了,他心里头也还是挺高兴的。胃溃疡,这玩意儿好多人都有的嘛,等他治好了回家大不了再也不喝辣酒了,就泡点枸杞养养生。床头放着不少水果,都是陆云泽在街上买过来的。但老头子自己每次都不舍得吃,要先切好了给外孙,等外孙吃完了之后再去把剩下来的吃掉。   陆云泽低着头,一口一口的,把姥爷给自己的苹果吃了。   下午,曾国强就开始挂水了。   一大袋子的水,他哪里看得懂上面的洋文,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药。总之按照医生说的挂就是了!不过这冬天挂水,可真够冷的,把他老头子的胳膊都弄僵了。还是陆云泽跑去给他灌的热水袋,用毛毯裹好了捂着整条胳膊,不要一路冷到心口去。   曾姥爷觉得外孙孝顺极了,一边挂水一边和隔壁床吹嘘,整个病房那叫一个热闹!   而陆云泽此刻却借着回家一趟的借口,独自站在银行门前。   他刚才看过了……自己的银行卡和姥爷的卡里,一共只有两万多块钱。   还是这些年,他家姥爷……一点一滴攒下来的。   两万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然而对比那些治疗费,似乎就根本不能看了。他知道姥爷是要把这些钱留给自己成家的,但是……没了姥爷,他的家才是彻底没了。   相比于此刻,过去他所有的挫折一下子都渺小了起来。刚才在银行的时候,他甚至冒出过和银行借钱的念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银行是从不借钱给人治病的,它只借钱给做生意的,给造房子的……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在医院花钱就是个无底洞。   陆云泽拿着卡,僵硬地走在人行道上,忽然迎面吹来一阵风,让他感觉到了自己面孔上的凉意。他眨了眨眼,抬手过去擦了一下——原来是泪。   他一直憋着,一直憋着……憋到自己都麻木了。   此刻,却是尽数从眼眸里涌出,让他的面颊上爬满了泪痕。   曾国强其实很纳闷,自己一个胃溃疡搞这么多玩意儿做什么。   他挂完了那超大袋子的水,接着又来了个护士,去给他抽血做测验了,说这玩意儿叫血常规,以后每天都得做。他去问过了,血常规一次就要十几块,那可是十几块!他心疼得不得了,可面对着正儿八经的医生和护士时,老头又偏偏犯怂,那些什么“赚黑心钱”“坑人”的话一个字都没敢说。   他也知道这话难听,就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叨叨。   主治医生也过来和他聊过,内容和之前陆云泽告诉他的差不多——就是说得了个溃疡,但比较大,不治疗好了以后会有麻烦。医生也不是第一次唬人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把那些可怕的后续结果再一描述,曾老头顿时就听话了。   他挠着头觉得自己这回可真受罪,但还能怎么样呢?哎,就浪费一两千块钱吧。   医生说他起码要住两个星期,曾国强这会儿就乖乖点头,之后面对着外孙时也不说要回家的事情了。他的配合让医生好生夸奖了一番,也是这段时间唯一让陆云泽能够稍微松一口气的地方。至于治疗策略,因为放疗涉及照射的问题,化疗也会有比较严重的全身反应,医生最终还是先用着普通的抗癌药物,看一看有没有效果。   这样的决定也是在结合患者家庭条件的情况下做出的,患者家属出于愧疚难以下决心,总需要他们医生来当这个无情的人。   一个星期几乎是眨眼就过去了。   挂点普通的药水,曾国强精神状态真的不错,每天都能下楼去医院的花园里溜达溜达,然后在医生查房的时候回来,查完房之后继续下去散步。护士一般是十点钟过来给他挂水,他就老老实实地挂,吃个饭稍微睡一会儿。虽然很想回家,但总之也就剩最后七天了,曾老头心里接受良好,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住院。   “么儿,你回去呗。”他哄着自己的外孙,外孙一直陪着他,这些天都没睡好,眼睛下面发青了都,“你要开学了,不去报道可不行。”   陆云泽低着头在削梨子,心情苦涩,“嗯,是要回学校了。”   他姥爷得了这样重的病,又只有他一个亲人,他是真的做不到跑回去像往常一样上学。但姥爷说的也没有错,不回去报道,就相当于自己放弃学籍,这算什么事呢?所以他肯定要回去一趟,回去告诉辅导员,请个假,实在不行就延毕……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申请一点额外的贫困生奖学金,贫困生补助。   虽然不会有多少钱,但在如今的情况下,多一枚硬币都是好的。   陆云泽又一次垂下了眸。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身体已经无力但却又感觉不到疲惫。他回上海那天,曾姥爷还一路把他送去火车站,看着外孙上车之后才走。当初回平县的那个夜晚,他也感觉很糟糕,很仓皇,很痛苦;但此刻陆云泽才意识到,那些苦根本都不算什么。   他看着窗外不断略过的农田,心底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贺邵承……   嘴唇死死的抿紧了,陆云泽逼迫着自己把这三个字踢出去。   他不能想……他决不能这样想……这是变态的事情,是一辈子都要挺不起脊梁骨的事情。如果姥爷知道他去做了这种人,姥爷肯定情愿放弃治疗,也不会用他借来的一分钱。   冷气吸入口鼻,陆云泽闭上了眼睛,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去。   他到校时学校已经来了不少人,整个校园都重新恢复了热闹。虽然此时的气温还不高,但毕竟是春天要来了,路边景观带的灌木丛都长出了一点嫩芽。门口的咖啡厅也闪烁着霓虹灯招牌,穿着得体的年轻人正优雅地捧着咖啡杯在交谈。陆云泽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拎着行李闷头进了宿舍。   宿舍里一个舍友已经到了,正在那里洗自己馊掉的被子。   “哎,小陆,你来啦?”他打了个招呼,看见一个寒假没见的舍友,还挺高兴。   陆云泽勉强地笑了一下,只是放下行李就又离开了宿舍。   他去找了自己的辅导员。   现在正值开学报道期间,辅导员手里还要处理不少事儿,坐在办公室里忙碌地很呢。看到门口传来敲门声,她瞥了一眼,目光却是忍不住地停顿了下来。来的是他们院系最优秀的学生陆云泽,平时也总是笑眯眯的,挂着两个酒窝特别讨人喜欢;但今天,她却一眼就看出了陆云泽面色的苍白。   “云泽?”老师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招手让他过来,“有什么事?”   “老师。”陆云泽走了过去,沙哑地开口了,“打扰老师了。我想咨询一下,现在还有什么贫困生的奖助学金吗?”   他本来还想询问有没有勤工俭学的岗位,但他还要回去照顾姥爷的。   “今年的奖助学金都在上学期评完了,你也知道的,我们都是按照学年在发放……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辅导员皱了皱眉,拉着他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什么事情和老师说一说呢?”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己现在去强撑所谓的“尊严”是没有意义的:“嗯……我姥爷他,生病了。”   “得了胃癌。”他以为自己能平静的,但当着外人的面,他的嗓音还是有些颤抖,只是说没有失态到落泪罢了,“老师,真的没有可以申请助学金的地方了吗?我想帮一帮家里……”   老师也跟着怔住了。   虽然这种生老病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但校园里的学生毕竟年轻,大部分父母都还健在;然而陆云泽的情况却很特殊,这个学生只有外公,是和外公相依为命长大的。她跟着抿起了唇,目光中满是疼惜:“好,好……云泽,你别急,老师帮你去问,学校对于这种情况肯定也会有帮助措施的,你别着急,老师想办法帮你申请。起码我知道的,可以把今年的学费和住宿费都退给你,勤工俭学那边也可以预支一点钱……”   “谢谢老师,谢谢。”陆云泽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不断道谢,“这学期的实习我应该也参加不了……老师,麻烦把我的名字从名单上删掉吧,我以后再来补,延毕也可以……”   他们到大四最后一个学期,都是安排的去工厂切身实习。   “没事,你也可以之后再自己找一个实习工作,盖章就可以了。这个不是强求的。”她安慰着这个学生,“不用延毕,没事,那你稍微等等,我现在就去问问能不能帮你申请到一点补助,尽量快地帮你把学费和住宿费退出来。”   陆云泽再次道谢。   他从院系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大约是因为低血糖,整个人还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几乎有点走不动路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吃饭,早晨跟着姥爷也就只是喝了一口米粥。可这些天的他怎么吃得下东西呢?只要一想到姥爷的病,他们家银行卡的数字,他就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唇泛起了一点青,他到底是没有去食堂,而是回了宿舍,把自己蜷在被子里,疲惫又无力的缩在这唯一可以不伪装情绪的地方。   舍友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虽然还没怎么和陆云泽说话,但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不佳,主动过去帮忙把阳台的窗帘拉上了,又关掉了寝室里的灯。   眼泪顺着面颊淌下,陆云泽微微张着唇,无声地在这里哭泣。   辅导员对这个学生的情况是真的很关注。   她一直特别心疼陆云泽这个孩子,没有父母,全靠农村的姥爷带大,还长得这样好,这样礼貌,这样优秀,这四年一直是他们院系的第一名。她立刻就和院里的领导汇报了这件事,拿到批条之后去学校财务处申请把对方的学费和住宿费退出来;接着,她又问了问财务处这学期的助学金安排,努力寻找着能够拉来补助的可能。   “哎,也不是我们不肯帮忙,但你也知道的,奖学金助学金都是一年一评,去年的已经在上个学期全部结束了。”财务处的人也很发愁,“国家给的补助已经发到学生手里去了。”   “那其他校友捐赠的呢?”她不放弃,“校友捐赠的资金我听说是成立一个基金的吧?”   “这倒是,但那得经过对方允许了。虽然拿了钱,但我们也都是按照谈好的规章制度来进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把钱拿出来的。”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目前有提前存钱在这里的主要就几个——贺氏奖学金,邵逸夫奖学金,还有一个台湾商人过来捐的……”   听到“贺氏奖学金”,辅导员就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了计较。她还记得去年自己帮陆云泽申请的这个奖学金,最后给的非常丰厚,而这笔大额的社会捐赠也在他们学校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据说是个非常大方的捐赠者,关于资金用途方面十分好说话。   “那行,我去和捐赠人打申请,这样就能提前批到一笔助学金了对吧?”   “对,只要你能让他们同意。”   她点了点头,在财务处这里拿到了当时处理这笔捐赠资金的秘书电话。   其实这种情况,一般也不会留私人联系方式,给的都是公司里的座机。她一边给陆云泽补着一些退学费的材料,一边等到次日上午,在院系办公室里拨通了电话。   那边接电话接的也很快,就是跟在贺邵承身边的张秘书。当时捐赠这笔资金主要是他在负责,不过学校那边收到钱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了。毕竟这笔钱其实一开始就是为了帮助贺邵承立一个良好的社会形象,算是一种双相交易,他们给了学校钱,而学校给了他们正面的名声。彼此心里都有数,交易做完就没什么事儿了。   现在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开口就是复旦大学的辅导员,他还挺诧异。   “嗯……请问,有什么事呢?”跟着贺邵承几年,无论面对谁,他还都挺客气的,一点架子都不敢有,“我们贺总现在正在开会。”   “是这样的,我是铸造系的辅导员,我有一个学生,相依为命的外公生了胃癌。他家庭条件不好,现在需要一点帮助。他的成绩很优秀,去年就拿了你们提供的贺氏奖学金,现在希望帮他申请另一笔奖学金……”   “嗯,这个是没问题的。”张秘书点了点头,“只要符合要求,就可以从贺氏基金里面拿。”   “对,但问题就是,奖助学金是一学年一评,上学期已经评过了,还要再过一个学期才能评选第二轮。这个学生家里肯定等不了那么久,我这里需要你们贺总同意了,才能去学校那里申请特批。”听着那一头这么好说话,辅导员不禁松了口气。   张秘书点了点头:“可以,对于这种事情,我们贺总肯定也是愿意帮忙的。”   去卡这点小钱显然没有意义,但身为从头处理到尾,并且参与制定了奖学金评定规则的人来说,张秘书做事也比较周全,“但是为了留档保存,我们这里需要学生提供一下他外公的诊断书复印件,贫困生证明,就这两样,可以吧?”   “可以的可以的。”辅导员拿着话筒点头,“能理解。”   “嗯,那你告诉我一下这个学生的信息,我和贺总汇报一下,尽快给你答复。”张秘书拿过了自己记录事情的便签纸,同时握住了圆珠笔,准备开始记录。   “学生的名字叫陆云泽——”辅导员自己手里也有一份学生具体信息表,一个一个的念着。她还解释了一下名字是怎么写的,“耳东陆,蓝天白云的云,藻泽地的泽。目前是大四生,学号是……”   话筒另一边的秘书猛的愣住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可这个世界上,总不能这么容易就重名吧?都是复旦大学的学生,都是大四的准毕业生,都是拿过他们贺氏奖学金的……   圆珠笔的笔尖落在了便签纸上,但却一个字都没有写下去,只留下了一个墨点。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问问贺总,这位老师,你那边等一下。”他说话都有些发颤了,如果真的是曾经来过他们公司的那个陆云泽,这可是……大事啊!   贺邵承还正在会议室里开会。   进出口涉及的事情太多,尤其刚刚过了年,一切从春节假期中恢复过来,堆积的公务多得让他皱眉不止。男人也许久没好好休息了,此时抿着薄唇板着面孔坐在位置上,目光扫到哪里都会让员工紧张地挺直脊背。   他毕竟是贺邵承,一个白手起家,从街头混子到现在人称一声“贺总”的贺邵承,怎么可能是一个真正的绅士呢?   他在陆云泽面前所有的温和和耐心,都只属于陆云泽一个人;到了其他人面前,他就只是贺总,一个只讲利益,不讲情分的资本家。   一场会议开得战战兢兢,因为贺邵承已经冷着脸驳回了好几个提案,一些和客户差不多都要谈好的生意也被他要求重新去谈。部门总管们自己都不好过,更别说其他的经理了。这间会议室里坐的还主要是这些领导层,普通的小员工还要继续分层开会。   但就在气氛紧张又凝滞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贺邵承侧过了视线,目光落在了那微微推开的缝隙上。   是他的秘书。   “有什么事?”他低沉地询问着,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秘书想了想,走到了贺邵承的身边,弯下腰用只有贺总能够听见的声音和他说了:“刚才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学生家人生病了,希望提前申请领取下一年的奖助学金。”   “嗯,可以,你去处理。”   这点小事贺邵承也并不在意,接着就要继续听经理关于美国一批货物的洽谈汇报了。然而张秘书却是凝重着面孔,“那个学生……名字叫陆云泽。”   贺邵承的神色猛的就变了。   办公室里其他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情,贺总要发火了;然而实际上贺邵承却是直接终止了这场会议,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就匆匆离开了会议室。他进了办公室,嗓音满是急迫:“怎么回事?你把具体的情况再说一遍!”   “是他们辅导员打电话过来的,铸造系,大四学生,辅导员说他外公生病了,得了胃癌。”秘书一边关上门,一边汇报着情况,“贺总,是那位陆同学吗?”   贺邵承已经深吸了一口气,面孔难看得几乎能滴出墨水,“是……肯定是他,不会有另外一个人。”   自从过年前的那一夜,他逼着自己再也不去打扰陆云泽的生活,逼着自己压抑住这份感情。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陆云泽不是好事,陆云泽没了自己才能过得更好……可实际上呢?对方家里出了这种事情,他都不知道!   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贺邵承紧抿着唇瓣,第一次后悔起了自己的决定。   他怎么可以……真的再也不联系那个人呢?   秘书在一旁心道“果然”,跟着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我们这里单独再资助一笔奖学金吗?贺总,要不我马上就让财务拨款过去,不走之前捐给学校的那一笔基金了,估计学校财务处效率没那么高……”   “这件事,我来处理。”贺邵承沙哑地开了口,“现在他应该已经在学校了,对吗?”   “是的,学生开学了。”   “好,你回去吧,今天所有的会议我都不参加了,让其他人去主持。”他也没有入座过,始终都站在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去找他。”   秘书愣了愣,再回过神来时发觉贺总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轿车引擎发动,贺邵承一路开到复旦大学的校门口,面色依旧不怎么好看。他对陆云泽的感情是真的,此刻便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痛苦。他无数次听陆云泽说过姥爷,就算从未见过对方,也已经在心里描绘出了一个和蔼的老人形象。祖孙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是不用多谈——但如今,老人却生病了,还生的是癌症。   贺邵承皱紧了眉,光是想到陆云泽此刻的无助,他的心口就泛起了闷痛。   他必须要去帮忙。   轿车一路驶入校园,停在了宿舍楼底下。   贺邵承从未去过陆云泽的宿舍,因此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那个房间。尽管此刻全身都在催促着他快一点见到那个人,但他也只能拿出了手机,绷着面孔拨了过去。   此时还是上午,但陆云泽也没睡懒觉,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板凳上。   他刚刚和姥爷用医院的公用电话聊过天,曾姥爷还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如今又用了点药,他感觉好极了,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等出院呢。这些天他也没闲着,已经把整个病区里的故事都听了一遍,早晨就在电话里和外孙说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包括谁家媳妇怀了孕肚子不舒服,婆婆非说不是男孩要打掉这种。   虽然心情还很沉重,但陆云泽听着姥爷那样中气十足的讲话,还是带上了一点笑容。   现在刚刚挂了电话,他也准备出去一趟了,找辅导员问一问退学费住宿费的事情。其实来复旦读书,他也没花多少学费,能退的金额十分有限。不过都到这个时候了,就算是十元,二十元,陆云泽也都不会拒绝。这些钱虽然小,但起码也是姥爷一次打针的费用。   但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陆云泽一愣,以为是姥爷再次打了过来,结果来电显示却是贺邵承。   怎么……是他?   他站着怔忡了一瞬,此刻心中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之前的陆云泽还会因为那一夜的事情而痛苦,看到这个人的名字就泛起愤恨;但现在面对着姥爷的病,他自己遭受的这一点苦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泛青的唇瓣抿了抿,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吃饭,几乎每天就只吃一个五分钱的实心馒头,身体已经明显瘦了很多。年前的他或许还被贺邵承养胖了一点,脸颊上都多了点肉,但现在就只是削瘦,瘦到棉袄穿在他身上都仿佛只是挂在那里一样。   “喂?”他接通了电话,嗓音平静。   “云泽,我在你宿舍楼下。”贺邵承低沉地问着,“你在宿舍吗?”   “怎么……”陆云泽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阳台的方向,“你来……做什么?”   贺邵承为什么会来?他们明明说好了,不见面的。   “我知道你姥爷的事了。”男人的嗓音逐渐沙哑,“云泽,我会帮你的。”   初春的天依旧很冷。   虽然气温已经到了零度以上,但陆云泽还是必须穿着自己的棉袄。他这些天一直饿着自己,整个人身上仿佛一点温度都没有,那张面孔都泛着苍白。他到底是下了楼,急促着呼吸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嘴唇抿了抿,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但总之鼻根又一次开始发酸了。   而贺邵承的眸里却流露出了浓浓的心疼。   他描摹过无数次这个人的面孔,然而就只是二十多天的时间,陆云泽却削瘦成了这个样子!   他紧拧着眉头,快步走到了对方面前,本能地生出了将人拥入怀中的欲望。可现在是白天,这是校园里,他不可以做出任何唐突的行为。   “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贺邵承听到了自己那过分沙哑的嗓音,“你姥爷的病。”   “年初九确诊的。”陆云泽低着头,没有和他的目光对视,努力地憋着自己的泪意。   他在同学面前没有哭,在辅导员面前也没有哭,一个人在那里写申请,把自己家里的贫困和姥爷的病撕开来介绍给别人的时候也没有哭……   但现在,面对着贺邵承,这个曾经欺负过他,欺骗过他的人,他却想哭了。   而且是想要嚎啕大哭,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那种。   “情况……还好吗?”贺邵承继续紧盯着这张微微凹陷下去,连唇瓣都不复粉色的面孔,“有没有转移?”   “不知道。”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医生说检查这个要做全身的扫描,什么同位素的东西。太贵了,负担不起。”   听着他用平静地语气说出这些话,贺邵承的心口更痛了几分。   “那现在呢?你姥爷在哪里?”   “在平县的医院,先挂了点普通的抗癌药,别的什么都还没做。”陆云泽的呼吸已经开始颤抖了,“平县的医生推荐先放化疗,再手术,再术后二次放化疗。但……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姥爷没有医保,什么都报销不了。”他到底是嗓音带上了哭腔,眼眸里也蓄起了泪水,就算盯着贺邵承的西装纽扣试图不让泪淌下,也还是沿着脸颊滑了下去,“我……我没有办法了。”   男人捏紧了拳,此刻身体也紧绷了起来。他是真的想要帮陆云泽吻去那些泪水,把这个人抱进怀里,让他放肆的哭,大声的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落泪都要压抑。   “我帮你……云泽,我来帮你。”他低沉地哄着,“有我在,你不要怕。” 第146章 【前世】笨拙的安慰   陆云泽喘息着,终于抬起头和贺邵承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眶泛着一层红,里面也蓄满了泪,过去最让男人喜欢的酒窝也已经看不见了。在听到那一声“我帮你”之后,就算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拿贺邵承的钱,他不应该再和这个人有任何接触了——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依靠。   这些天,他仿佛站在悬崖旁边,被一群狼豺死死地盯着。他知道自己要往前,可他又无路可走,只能勉强地站在最后一块可以立足的石头上。   但现在,贺邵承愿意帮他。   他有依靠的地方了。   “我……我不该拿你的钱。”陆云泽低喘着,肩膀都在微微的颤抖。此时还是白天,宿舍楼下来往都是人,他不希望自己此刻的样子被别的人察觉,还在努力地压抑着泪水和嗓音,“我没有道理……这会是很大的一笔钱,医生说现在最先进的都是国外的技术,国外的药物。那些都是按美元来计算的……”   他抿住了自己的唇,痛苦地看着对方,“我有什么资格……”   “你有。”   贺邵承紧紧地凝视着他,面孔也板着,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你有这个资格,你当然有这个资格……云泽,你什么都不用想,你姥爷的医疗费都由我来承担。”   “现在他还在平县是吗?我马上就去联系上海的医院,把你姥爷转到上海来治疗。我们再请上海这边的专家给他会诊一下,按照医生推荐的最佳治疗方案来,好吗?”   陆云泽哽咽着,已经没有办法摇头拒绝了。   如果继续一个人撑着,就算他现在跑出去打工,没日没夜的打工,他也凑不齐给姥爷放化疗和手术的钱。他们家那两万块算得上什么呢?在医院随便开点检查,用点药就没有了。但是贺邵承有钱,贺邵承是真的有钱,他姥爷的治疗费对于贺邵承来说或许什么都不算……   他怎么可以,因为自己那一点所谓的“自尊”,就放弃了姥爷的命呢?   “贺邵承……贺邵承……”他沙哑地喊着对方的名字,苍白的面孔因为哭泣才泛起了一点血色,“那你要我做什么吗?我可能永远都还不起你这笔钱……你帮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低沉道:“云泽,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好好的……”   尽管知道此刻的场合并不合适,但贺邵承还是抬起了手,帮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来,我们先联系一下平县的医院,安排专车把你姥爷送到上海这边。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我们之后去吃一顿饭,再休息一下,嗯?上海这边医疗技术好,你姥爷还没倒下,你更要打起精神——”“嗯……嗯。”陆云泽低下头自己伸手擦着泪水,“好……都听你的。”   他上了贺邵承的车,虽然彼此之前说的话还有所保留,但他心里却是明白的。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白白掉下来的钱。   贺邵承现在帮他,哄他,究其根本都是因为贺邵承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他现在借着对方对自己的好拿了钱,如果什么都不回报……就太白眼狼了一点。   上了这辆车,他就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那个,他之前不承认的诺言。   贺邵承在上海医院这边也有点关系,很快就联系到了消化科的主任,让他安排一下准备接诊一个胃癌病人。陆云泽则联系了姥爷目前的主治医生,告知了对方转院的事情。医生还颇有些诧异,因为他记得这个患者家庭条件挺糟糕的,现在倒是一下子有钱去上海了!   曾国强还在那儿吃饭呢,就被医生喊过去接了个外孙的电话。   “啥?转院?”老头惊呆了,“去上海看呐?”   “对。”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姥爷,你的溃疡好像在平县也没治好,不如来上海瞧一瞧呢?”   “可,这也太费钱了,没必要吧。”曾国强心里已经开始嘀咕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傻老头,现在外孙还要给自己安排转院,他的心思就开始转了。目光扫视着医生办公室,他瞧见了那专门放病历的地方。然而和电话里的外孙说话时,他却还是那副傻老头的语气:“不就一胃溃疡么。”   “姥爷,你年纪可不小了。”陆云泽揉了揉眼睛,“咱们还是妥帖一点。而且钱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年前不是找了个实习么,现在那家公司老板看中我了,要我这个学期就正式入职,这样我就有工资了。这家公司待遇很好,按销售额给提成的,干起来之后赚得可不少呢。”   “呦,这么好!”曾国强高兴了,在电话里笑了两声,“那行,那行,么儿出息了,姥爷就跟着去上海瞧瞧,见见大世面!”   陆云泽抿着唇点头,终于挂了电话。   姥爷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没犟着不肯来,他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贺邵承也差不多时间挂了电话,转过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陆云泽。男人的薄唇抿着,心情也一样的沉重着,但起码这样一连串的事情做完,彼此都有了一点能够休息的时间。   “已经接洽好了,我让上海这边开救护车去接你姥爷。明天早晨发车,大概中午就能到。床位也有,你觉得什么样的比较合适?医院有疗养套间……”   陆云泽摇了摇头,“套间太豪华了,我瞒不过姥爷的。有普通的单人病房吗?不需要配多少东西,安静一点就行,之前在平县和别人合住,来来往往全是别的家属,很吵。”   “有,那我和他再说一声。”贺邵承伸手过去,用拇指逝去了陆云泽面颊上的泪痕,“你这学期没有课了?”   “嗯,没有了。”他点了点头,轻声和对方解释着,“是实习的学期,最后交一份实习证明和总结就能毕业。我在你公司实习可以吗?进工厂什么的……我可能做不到,因为还要照顾姥爷。”   “可以,都可以。”贺邵承的指腹有些粗糙,贴着那柔嫩的肌肤都不敢用力。他还记得之前的那一夜,他搂着这个人,将整张面孔都亲吻了,还啄了那细嫩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了属于他贺邵承的红印。   陆云泽没有躲,就让他摸着自己的面孔。   只是被贺邵承摸一摸脸颊罢了。   “你没有好好吃饭。”男人低哑地说着,是很确定的语气,“不可以这样。云泽,你要好好吃饭,才能有力气照顾你姥爷。”   “现在,我带你去找一家餐馆,吃点东西,好吗?”   他驱车带着陆云泽用午餐,考虑到对方虚弱的身体,贺邵承也没有去那种重盐重油的饭店,而是找了一家颇为清爽的面馆,陪着对方吃了一碗清汤面。   面里加了菜和肉,陆云泽此刻才终于有了一点胃口。他也是这个年纪的小伙子,身体怎么可能不饿呢?现在心里那一直压着他的大石头终于轻了一些,那股抓心挠肺的饥饿感就从腹部泛起,让他从未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要吃饭。   他必须要吃,吃饱了,养足精神,明天去接他姥爷。   陆云泽夹了一筷子汤面,鼻根又有些发酸了。   而在平县,曾国强回了病房,晃了一圈之后又偷偷摸摸去了医生办公室。   现在要午休,办公室里基本没人,就那么一两个正在加班写病历的。他们这里就是住院的地方,患者过来也很正常,扫了一眼发觉不是自己的病人就不管了。曾老头假装沉稳,慢慢地走到了放病历夹的地方。他现在也看明白了,每个病历夹上面的数字就是他的床号,他只要找到自己那一本——“哎,老爷子,你来干什么呀?”一旁的医生放下了笔,走过来询问着,“有什么事儿吗?”   “啊……噢,没事,没事,我就过来看看的。”曾姥爷笑了,还不打算放弃呢,“我前两天又做了一次检查,我想过来看看结果出来没。小姑娘,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医生虽然年轻,但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工作经验也不少,哪能看不出来患者的意图呢?其实对于这种事,他们心里也挺无奈的。虽然说好了瞒着,但患者本人又哪里傻呢?顶多就是瞒个十天半个月,最后都得露馅。   “应该还没出来,影像科报结果了会统一送过来,这两天还都没收到呢。”医生笑了笑,哄着老人家出去了,“等结果来了你的主治医生会说的啊,别着急,回去休息吧。”   “啊,噢,好吧。”曾国强咂了咂嘴,摇着头走了。   他一路摇头摇到病房,病房里另外两个病友也在那儿睡觉呢。他隔壁床这星期换了个人,上一个还挺好说话的老头子出院了。他也没多瞧别人,就自己拉上了床边的围帘,把整个病床稍微隔开了一点,然后脱了鞋子和外套,爬到了床上去。   医院里也不冷,他盖着一条被子就够。曾国强拉好了被子,一直拉到脖子那儿。   他已经七十五六岁了,按土话来说,那是半截脖子都埋在土里的人了。   不就生个毛病么,虽然还不知道是个啥,但他怕什么呢?   他不怕的,他都活了这么多年了,比妻子的寿命长多了呢……   老头子闭着眼睛在那里想着,眼泪却从皱巴巴的眼角里淌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没出息,又抬手稍微揉了揉,逼着自己睡觉去了。   在用过午餐后,陆云泽被贺邵承带去了那栋别墅。   他上一次像是逃一样离开了这里,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的,结果只是二十来天,他就又回来了。贺邵承开了卧室里的空调,整个房间里暖烘烘的。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到底是主动坐在了那张床上。   “你好好地休息。”男人低哄着,“我不来打扰你。”   “……嗯。”   他躺到了这张床上,虽然床垫也不是很软的那种,但毕竟里面有弹簧有海绵,比他宿舍或者老家的硬板床都舒适了太多。被子也很轻薄,盖在身上一点都不沉,还格外的保暖,让他冰冷的身体都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他躺在了贺邵承的床上。   枕着对方的枕头,陆云泽把半张面孔缩到了被子里,此刻心里居然没有一点仓皇和忐忑。   他只要轻轻吸气,满满的,属于贺邵承的味道就会涌入他的鼻腔,让他再清晰不过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处。贺邵承的气息也并不难闻,不是什么烟味、酒味,就是很单纯的,一股独属于对方的味道。   陆云泽其实一直很喜欢,之前就会偷偷地去闻一闻,只是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小习惯罢了。此刻身处对方的卧室,他又轻轻地吸了几口气,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眼帘垂下,他的面孔又在那被子上轻轻蹭了蹭,四肢的温暖让他的呼吸都绵长了起来。连日的紧张都在此刻化作疲惫,躺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他竟然真的要睡着了。   而就在此时,卧室的门却被又一次推开。   是贺邵承。   看到床上的人已经睡了,男人还皱了皱眉,略有些后悔自己进来了。不过此时已经吵到了对方,那他也没有继续出去的必要。   “蜂蜜水。”他将杯子放在了床头,“想喝就喝。”   陆云泽躺着看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眶还泛着一点红,此刻躺在被子里,仿佛就是一只兔子。   贺邵承抿了抿唇,又一次冒出了拥抱对方的念头。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可以,陆云泽需要的是休息,他不能再因为一己私欲给对方增加负担。他已经做错过了一次,当然不会允许同样的错误再发生第二回 。这些念头都被他深深地藏在了心底,贺邵承放下水杯,只是轻轻地摸了摸陆云泽那贴在额角的柔软发丝。   “你休息。”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这间卧室。   陆云泽继续躺在被窝里,眼眸却没有阖上。   他看着贺邵承离开,对方高大的身材让他在进出房门时似乎都要和门框的顶碰在一起了。正如过去那样,贺邵承今天穿的也是西装,西裤裹着那结实笔直的双腿,走起路时仿佛是即将捕猎蓄势待发的猛虎,总之充满了力量和男性气息。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伸手把床头的杯子拿了过来,撑起身体抿了一口。   淡淡的蜂蜜甜混在水里,很香。   虽然过去在学校的几天,他一个人时常会上床躺着,但那个时候心思沉重,一闭上眼就是治疗费的事情,其实根本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此刻这份压在背上的重担终于没了,身体也急迫地需要恢复,陆云泽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到了下午五点,睁眼时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   这间卧室很简洁,哪里都干干净净的,丝毫看不到普通人居家的那种凌乱。他坐起了身,把床头已经凉透了的蜂蜜水喝完,接着再穿上拖鞋,拿着空杯子下楼。他知道贺邵承肯定还在别墅里,因为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音,好像是油烟机……?   还有锅铲正在翻动。   陆云泽微微怔住,心里冒出了一点让他惊讶的猜测。   贺邵承不会是在……做饭吧?   他们之间也认识了一段时间,在他眼里,贺邵承始终都是一个大老板,手里有钱,根本不需要自己进厨房的那种老板。这个年头,有多少男人会自己做饭呢?不要说是这种有钱人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绝大多数也都是让女人进厨房,自己心安理得地坐在客厅里等饭吃。   他顺着声音走到了厨房门口,刚好看到贺邵承在将一盘菜盛出来。   “你醒了?”贺邵承也才注意到他,睡过一觉的陆云泽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再是那泛着青的惨白了。眼下的黑也尽数散去,就是面颊还不够平时那么红,依旧需要再养一养身体,“今天在我这里吃个晚饭吧。晚上我再送你回学校。明天早晨可以去医院提前看一下病房,再见一见医生……”   “嗯。”陆云泽的嗓子有些哑,可能是睡得太久了,“你……会做饭?”   贺邵承已经端起了菜盘,“嗯,这并不难。”   几个小菜刚好炒上,他甚至还去烧了一份番茄蛋汤。陆云泽帮着拿了碗和筷子,最后居然就这样坐下和贺邵承面对面吃饭了。桌上的饭菜都是热的,他尝了一口,味道十分可口。贺邵承也已经给自己打了一整碗的米饭,吃饭时一句话都没有说。   三菜一汤,陆云泽放下碗筷之后,剩余的全部被对方解决了。   “我送你回宿舍。”   贺邵承并不着急收拾桌子,抽过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后便站起了身。陆云泽还坐在椅子上,抱着杯子慢慢地在喝温茶。见对方是真的要送自己回去,他还愣了一愣,张着唇怔忡地与他目光对视。他觉得自己踏进这栋别墅开始,就已经……   但是贺邵承的神色很认真。   贺邵承真的……没有再想欺负他。   “……嗯。”心情有些复杂,陆云泽乖乖地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温水也喝了下去。   就算决定搬过来,彻彻底底跟着这个人……他也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的,不是吗?   一个晚上过得很快,只是稍微收拾收拾东西就结束了。   贺邵承次日早晨如约定好的那样过来接人去了医院,陆云泽看到了那间单人病房,也见到了上海这边的专家。医生的态度很和蔼,耐心地听着陆云泽把情况说了一遍。尽管具体的还是需要过来之后再做检查,但她认真地安慰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还给他说了几个医院里的成功病例。   这样的安慰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陆云泽的焦虑,让他终于能够打起精神去迎接自己的姥爷。派遣出去的救护车已经接到了人,不过今天路上有些堵,估计要过了饭点才能到。陆云泽还和贺邵承一起吃了顿饭,攒足了身体的力气。   男人是打算陪着他的,仿佛他就是一个精致易碎的陶瓷玩偶一样,时时刻刻需要妥帖的照顾和保护。但陆云泽到底是没让,摇头拒绝了对方的相陪。   “你现在是我的老板……没有老板陪着员工家属看病这种事的。”陆云泽轻声说着,“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的。贺邵承……你去公司吧,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吗?”   “等到晚上,我把姥爷安顿好了,我就打电话给你。”身旁来来往往的都是过来看病的人,也没有谁在意他们之间的交谈,“我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什么行李?”贺邵承微微皱眉。   “宿舍的行李。”他略有些紧张,睫毛都颤抖了几下,但到底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我以后……去你那里住。”   “云泽……”   “我,只能这样回报你了,不是吗?”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终于抬起眼眸和他对上了目光,“贺邵承……我跟着你。”   男人紧紧地盯着他,薄唇也抿在了一起。   他的面孔上看不到一丝喜悦,也没有任何笑容,就只是皱着眉板着脸看着面前的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他不是为了这件事才帮忙的。他希望陆云泽能够好好的,像过去一样总是带着笑容和酒窝,做一个充满了朝气和希望的年轻人。   可……他拒绝不了。   他想要陆云泽,这份欲望已经刻入骨髓。   “……好。”贺邵承低沉地应了声,呼吸都跟着粗重了起来,“那晚上你打电话给我,我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学校,拿上你的行李。”   陆云泽又吸了吸鼻子,“嗯,那你去工作吧,我姥爷马上就应该到了。”   他成功地送走了贺邵承,也正如他所料,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接送曾国强的那辆救护车就到了医院。曾国强自己心里还挺纠结,他又没到路都不能走的地步,完全可以自己下地走上去嘛。结果这群医生护士就让他躺在床上,硬是让他躺着去了病房。   老头左瞧瞧右看看,虽然听得懂上海这边的方言,但也还是生出了浓浓的“身处异乡为异客”感。   他被直接送去了病房,一路又是救护车那边的人,又是医院这边的护工,反正身边来来往往交接好几拨。这些医生、护士、护工也都带着口罩帽子,让他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房间。   刚才滚床推得太快,他眼睛都晕了,一时半会儿还没看清房间里的人。直到陆云泽喊了一声“姥爷”,老头子才把目光落在了自家外孙身上。   “么儿……哎呦呦呦呦,快点,扶我起来。姥爷躺了一上午了,屁股都要躺平了……”曾国强中气十足地说着话,扶上外孙的肩膀就给坐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顺着重力往下,他的大脑还晕了一阵子,“可真是的,我又没瘫痪,一路上都不允许我坐一坐。”   “好了,现在已经到了,可能人家有人家的规定。”陆云泽抿着笑,酒窝也久违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孔上,“姥爷,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没吃,车上啥也没有,还好早晨两个肉包扎实。”   “嗯,那先来吃点东西。”他拉着姥爷在板凳上坐下,桌上正放着之前和贺邵承吃饭时一起打包的一份餐。   陆云泽笑眯眯地,因为昨天休息好了,他今天的面色还真的精神了不少。这间病房里有空调,空调一吹暖烘烘的,他的脸颊上也泛着一层特别健康的血色。瞧着外孙这副精神的样子,曾国强心里就微微松了口气,顿时又觉得自己应该没得什么大毛病。   “行嘞,我看看……呦,这不错嘛,清蒸大鸡腿?”老头子笑了,拆了那一次性筷子,“刚好饿了,这就吃啊。”   他毕竟是贺邵承特地关照过的,算是“关系户”了,因此曾国强只是刚吃过饭,负责他的消化科主任就过来了。这个主任也是专门看胃癌的,临床经验丰富,来了之后就拿了个小本子,和曾国强面对面地聊了一会儿。她十分耐心地把过往的病史都问了一遍,同时又安抚着患者的情绪,开了几个新的检查。   她也没说曾姥爷得的是什么病,就在基础的“胃溃疡”上增加了一点小小的怀疑,既足以让老人家跟着重视起来,又不会吓到六神无主。   女医生这么亲切好说话,就算曾姥爷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一天到晚都在做检查了,也还是没好意思拒绝,老老实实地又去跟着拍了点片子,抽血化验。全程,陆云泽都陪在姥爷的身边,寸步不离。   检查结果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两个人之后还去楼下的超市买了点日用品,在病房里都妥帖地放上了。住单人病房虽然没有其他合住病房热闹,但清静也是真的清静,一关门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还能一个人吹吹空调。最让曾国强感兴趣的还是床前放的那台电视,他一个人围着这玩意儿瞧了许久,对上海这里的发达啧啧称奇。   “平县那儿我看过了,没一个病房有电视的,只有休息室那里放着一台,每次都只能跟着别人随便看看……”   “嗯,上海这边条件好。”陆云泽笑了笑,把毛巾什么的都挂在了杆子上,“姥爷,这张小的你就用来洗脸,大毛巾擦身用。住院的费用里包括了一日三餐,过会儿就会有人推着车过来送饭,但姥爷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提前和护士台说一声,拿着钱去楼下吃。”   “哎,算了算了,吃医院的好了,医院这儿的菜也不错的。”老头子赶忙摆手,“么儿,这住院的费用贵不贵啊?”   “不贵。”陆云泽摇头,走过来又给他姥爷倒了一杯茶,“我现在有工作了,这点住院的费用不算什么。”   看着外孙带着笑的样子,曾国强也放心了。他是个很熟悉自家么儿的老头,这回来上海看病,看样子外孙找的那份工作真的负担得起。虽然帮外孙花钱很让他心里过意不去,但至少有进账,花得起;比没钱穷得叮当响好多了。   “好嘞好嘞,那么儿你晚上也别在这陪着了。”他笑呵呵的,拍了拍陆云泽的胳膊,“明天就星期一了,你要上班的对吧?好好工作,姥爷在这里听医生的好好看病,咱俩都自己做自己的事儿。”   “……嗯。”陆云泽抿着唇,心口泛着微微的疼,但只能跟着点头,“我早点下班过来看你。”   “哎,也不用天天来看嘛,姥爷又不是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曾国强笑了一声,刚好外头餐车来了,他自己站起身过去瞧晚餐是个什么模样。送餐师傅从推车里拿了一份饭,有肉有菜有豆腐,边上还配一碗汤呢。他心想这已经够丰盛的了,结果还有一盒酸奶,一份切好了的水果盒。   “一个小时后我过来收盘子。”   “行,行。”曾姥爷笑着点头,又看了一眼正在帮他把东西放去桌上的外孙,“好了,姥爷这边也吃饭了,么儿,你回学校去吧。”   “嗯,那我走了。”陆云泽看了一眼床头柜,柜子上现在放了水杯、餐巾纸、毛巾和一些可以垫肚子的零食,边上的热水瓶也已经灌好了开水,随时都能用。尽管今天还是第一天入住,但整个病房里生活必需品都有了,他明天白天可以再去给姥爷买点衣服鞋子什么的……   他又和姥爷道了声别,才独自离开了病房,走到了住院部的楼下。手机从口袋里拿出,陆云泽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接通后对着另一头轻轻地“喂”了一声。   “我这边……好了。你呢,下班了吗?”   “嗯,你等一等,我马上就过来。”贺邵承拿着手机,示意身边的秘书保持安静,在谈完之后立刻从座椅上站起,也不继续今天的事情了。   “剩下的都交给副总,我走了。”他披上了西装外套,利落地扣上了纽扣,“以后我不加班。”   张秘书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贺总都走到门口了,他才眨了眨眼。   虽然公司和医院相隔颇远,但贺邵承毕竟是开车的,因此只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陆云泽一直站在医院门口,风有些大,把他的面孔都吹得白了。男人停靠在他面前,让人上了车,接着又去复旦拿对方的行李。   陆云泽也已经和舍友说过这件事,和三个一起住了三年多的朋友最后道了一声别,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宿舍,然后拎着自己的东西下了楼。   晚餐是在路上一个普通餐馆用的,回去再开火烧,太浪费时间了一点。   他在别墅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因为平时只有贺邵承一个人住,别墅可以睡觉的卧室也只有这么一间。男人的衣服也不多,往边上稍微拨一拨就空出来了半个衣柜。陆云泽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衣服放进去,然后再把牙刷,毛巾这些东西都在浴室里放好。   贺邵承始终都在他身边。   “明天你去医院?”   “白天不去。”他摇了摇头,“姥爷以为我在你公司上班。”   “嗯,那你明天有什么打算?”贺邵承调了一下室内空调的温度,让气温再打高一些,“我可以陪你。”   “下午去给姥爷买点换洗的衣服,这次带过来的东西不够,之后天气一暖和,总得有几件薄一点的外套……”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上午的话,你那里还需要人吗?我想去……上班。”   他不能因为姥爷的病,就什么别的事情都不做了。   凝视着陆云泽此刻的面孔,虽然这个人没有再哭泣落泪,也没有再露出惶惑不安的表情,但贺邵承还是感到了一点疼惜。他垂下了眸,到底是伸手搂住了对方,将陆云泽一点一点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动作让陆云泽略有些僵硬,但还是没有反抗,很顺从地让他抱住了自己。   “贺邵承……”他轻哑地呢喃着男人的名字,睫毛又开始颤抖了。   “好。”贺邵承低下了头,在那额角上落下了一个吻,“不早了,我们休息?”   额角感受到对方的亲吻,那股浓郁的,只属于贺邵承的味道又一次侵袭了他的鼻腔。陆云泽发觉自己也并不厌恶这个吻,反而跟着有些颤抖。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或许是因为姥爷的事情让他接受了此刻和对方的关系,又或许是他本来就……   他是真的以为,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然而实际上,贺邵承只是抱着他啄了啄面孔,又伸手轻轻地拍抚起了他的背。   这是一份迟到的安慰。   他应该在昨天就这样做的,但他没敢,一直到此刻才伸出了手。贺邵承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陆云泽轻轻地拍着,就像自己儿时哭闹,母亲把他搂进怀里那样。   其实在安慰人这件事上,贺邵承真的很笨拙,他根本没有任何经验。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是深深地触及了陆云泽的心。   他靠在那宽厚又温暖的怀里,终于低低地哭了出来。 第147章 【前世】转机   陆云泽已经忍了太久了。   他如今才意识到,原来哭泣也是奢侈的。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就算遭受了再多的苦痛,都只能默默地流泪,以维持所谓的“体面”和“尊严”。可那样沉默的泪水怎么足以发泄他心里的痛苦呢?他就想像个孩子一样哭,撕心裂肺地哭。   贺邵承始终都紧紧地抱着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别的话。   他们两个都冲过澡了,因此此时贺邵承穿着的也是一件睡衣罢了,薄薄的丝绸布料很快就被泪水浸透。陆云泽穿的是自己的衣服,身材又要比对方小上一些,此时就完完全全的被男人搂着,用臂膀和怀抱裹住了身躯。   他哭得太累了,最后眼眶都彻底红肿,勉强止住泪时也彻底没了力气,就那样抬眸看着对方,不断颤抖着呼吸。眼角被抱着啄了啄,贺邵承将那些咸涩的泪都吻去,这才终于低哑地开了口。   “睡吧。”他抚摸着陆云泽的后脑,掌心贴着那柔软的发丝,“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含着泪点头。   他以为自己会没有办法和贺邵承一起睡觉,会躺在这张床上彻夜难眠;但实际上,当卧室里的灯关了,整个房间都漆黑下来时,他却一点都不慌张。身旁那个高大又健壮的人时刻都在,那股令他舒适放松的气息也不断传来,他睡在柔软的枕头上,很快就阖上了眼睛。   贺邵承却还睁着眼睛。   这是他第二次和陆云泽睡在一起。   上一次,他借着酒精欺负了这个人,醉晕了的陆云泽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被欺负完之后直接乖乖地睡在了他的怀里。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搂住对方的,也记得彼此相拥时的那份温度。   不过现在……他不能唐突。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连手指的触碰都没有。   他无意在陆云泽抗拒的情况下去做什么亲密的事情,然而两个人到底是睡在同一张床上。陆云泽累坏了,入睡也很快,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就已经完全陷入了梦中。他的嘴唇总是微张着,发出轻轻的呼吸声。声音略有些像小呼噜,但绝对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打鼾”。   贺邵承此刻还没入眠,就侧过身稍微看了一眼对方——陆云泽的脚就搭了过来,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男人瞬间绷紧了身体。   陆云泽的睡相不大好,左右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睡觉,根本无需考虑其他人的感受。他喜欢夹着东西睡,没一会儿就缠到了贺邵承的身上,手则蜷缩在身前。彼此之间刻意隔开的距离已经消失不见,贺邵承闭着眼睛,心脏依旧在快速地跳动着。   臂膀绷紧了无数次,但都没有任何动作。一直到此刻,他才下了决心,伸手把陆云泽彻底搂到了自己怀里。   陆云泽的腰软软的,一搂就搂了过来。   这样的动作根本不足以弄醒已经陷入沉睡的人,他不仅没有反抗,反而还在这个怀抱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此时毕竟是初春,气温还低着,寻找温暖也是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贺邵承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怀里的人,忽然觉得或许不必放两个枕头。   他们之间……一张枕头,就够了。   一夜好眠。   陆云泽起床时,当然是窘迫了一瞬的。   如果只是贺邵承抱着他,那他还可以在心里给自己开脱,但自己的习惯他也知道,更别说他的腿就压在对方的身上。他微红着耳朵起床刷牙洗漱,之后还接过了贺邵承给他的冰袋敷眼睛。两个人像是年前那样,一块儿去用了顿早餐,上午工作了半天,下午再去给曾姥爷买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   而与此同时,曾国强正在医院,按照医生的要求一个个去做检查。   上海这边本身医疗水平就要高一些,还占据了地理优势,和国外的专家团队来往密切,光在检查设备上就领先平县太多;再加上贺邵承的特意嘱咐,整个检查和出报告的速度都是加急的,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把目前病情的具体情况摸了个彻底。   被喊到办公室时,陆云泽的情绪还带着一丝紧张。   这么多天,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最坏的打算。曾姥爷胃部的肿瘤太大,像是火山口一样中间凹陷下去,四周增生围起。每一次陪着对方吃饭,陆云泽都害怕食物会刺激了那个大溃疡,让姥爷感受到疼痛,甚至是直接动脉破裂呕血……   然而,自从贺邵承开始伸手帮忙,生活好像真的对陆云泽多了一点垂怜。   “你来了。”医生却是带着些笑,拉着他的胳膊在板凳上坐下,“别紧张,检查结果很出乎意料,全身的扫描显示,目前癌细胞只存在于胃部,还没有扩散到身体的其他器官。”   他愣了愣,眼眸中逐渐流露出不可置信。大脑都空白了一瞬,因为他之前真的不敢去奢求,一点都不敢去奢求,生怕自己想多了之后却事与愿违。这副惊喜到愣住的样子很傻,过了一会儿陆云泽才扬了扬唇角。他想笑的,可是又没笑得出来,就那样颤抖着嘴唇。   “真的……吗?”   肿瘤……还没有转移。   虽然“癌症”这个事情本身已经足够令人绝望,但在这样绝望的情况下还能得到这种消息,无疑是给病情带来了转机。   “那当然。”女医生十分和蔼,“本来胃癌出现肝、肺、脾转移是很常见的,有的时候一个很小的胃部肿瘤,患者过来检查的时候却已经转移开了。但你外公这么大一个,它竟然没有转移,这让我们医生也都非常惊喜。”   她又笑了笑,“没有转移的话,手术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接下来我还会邀请放射科、肿瘤科的几个主任过来会诊一下,综合制定患者的治疗方案。”   “好的……好的,谢谢你,谢谢医生……”陆云泽的嗓音已经有些发颤了,“那我该怎么和我姥爷说呢?直接告诉他,他会不会……”   “没事,我会去谈的。就告诉你外公他胃溃疡的周围有一点型性改变,考虑良性肿瘤,可以吗?”   “可以,可以的。”他已经有些大脑发晕了。   癌症没有转移,就只是长在那一块,这就意味着只需要把坏掉的地方切了,姥爷的身体就能够恢复。虽然手术过了几年后再次复发的病例也不少见,但至少比已经扩散,只有几个月可活要好的太多了。   陆云泽站在走廊里,用力地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   如今医院这边什么费用都是贺邵承在支付,他还拿了一张贺邵承给的银行卡在用,这种消息当然会告诉对方。唇瓣抿着,他的表情大约不大好看,让贺邵承以为病情是有了什么恶化,一路都没敢多问什么。直到彼此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候,陆云泽才沙哑地开口说了。   “我姥爷的癌症……没有转移。”   明明是好消息,好得不得了的消息了,但实际上在餐桌上,他说着说着就没出息地哭了。   上一次的恸哭是在发泄,而这一次的哽咽则是劫后余生。   贺邵承放下了碗筷,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人紧紧搂住,又一次低下头,帮他啄去了那些咸涩的泪。   医生在次日和曾国强谈了谈病情。   得知自己胃里有个小肿瘤,曾老头倒也没什么惊讶——他早就有数自己肯定得了什么毛病,否则外孙也不会拉着他到上海来看。居然只是一个良性的肿瘤,而且只在胃上,其他地方都没有,老头子还非常惊奇,已经算是他预料之中很不错的结果了!   医生都没怎么费劲安慰,曾姥爷就自己高高兴兴地在那儿笑了,不断地询问着什么时候能够做手术——“这肿瘤,是不是切了就好了?”他的眼角因为笑而挤出了层层的褶子,“啥时候能动刀啊?”   “别急别急。”医生见他这么乐观,也跟着笑了,“手术是肯定要做的,但术前术后的治疗方案目前还没定好。我们之后会有个会诊,专门根据你的情况商量一下该怎么来。毕竟虽然现在没有转移到其他地方,不意味着以后不转移。为了降低这个术后再发率,可能会先放疗一段时间,把周围的肿瘤细胞杀死,让肿瘤缩小一点,之后再进行手术。”   “噢,那,那手术完了还要干啥?”   “这个要根据你的情况来。”她耐心地解释着,“淋巴结是肿瘤细胞转移的第一站,做手术的时候,我们会把附近几个淋巴结也割下来,拿去化验。如果手术切口周围和淋巴结里面都没有肿瘤细胞,那么就正常休息恢复;但如果有的话,说明有转移到其他器官的风险,我们就要继续放疗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很笼统的治疗方案,具体的还要明天会诊再决定,好吧?总之给你尽快安排的。”   曾国强笑呵呵地点头,连应了七八声“好”。   人年纪大了,总要生病的,这回的病没那么可怕,老头子的心就安定了,在医院住得颇为自在;更何况在他眼里,现在陆云泽可是有工作,有高工资的人了!外孙能够自己赚钱,曾姥爷的心情就更美妙了一点,每天都在病区里溜达,找到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头,聊聊天之后就开始炫耀自己外孙。   陆云泽见他精神好,虽然听说姥爷到处夸自己略有些无奈,但总体来说心情还是轻松的。   在几次会诊以后,术前放疗方案也已经确定了。因为溃疡范围比较大,术前就安排了四周的照射,每个星期三次。曾国强就一个农村老头,对于自己这么小一个肿瘤也要放疗丝毫没有怀疑,还乐颠颠地颇为期待呢。他听说放疗都不用吃药,就是往一个东西上一躺,医生给他弄个灯照照,也不难受。   现在的科学可真是先进,看病都不需要接触,只要打个灯就行了!怪不得原先乡下什么气功大师现在都彻底销声匿迹了!   第一次去照射,陆云泽“请了假”陪着,站在房间的外面,通过门板上的玻璃窗瞧着里面的情况。   虽然这几天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但距离彻底放下大石头还有不少距离。而且放疗本身也会有一些副作用——不舒服,没胃口,身上干燥脱皮都很常见。他儿时都是曾姥爷陪着,和对方的感情比普通的祖孙深了太多,因此就算是一丁点的不舒服,陆云泽都会跟着心疼。   他前一夜还靠在贺邵承的怀里,低哑地把自己所有的担忧都说了一遍;贺邵承则抱着他,耐心地听着每一句话。   第一次放疗,从进去到出来过了得有两个小时。   曾国强都没什么感觉,就听医生的,老老实实躺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因为医生告诉他这什么射线对正常细胞是有害的,所以只能照在坏细胞上。人啊,平时睡觉躺下来,一整夜不换姿势都很正常;但偏偏别人让你不动的时候,这手上脚上就开始痒了,脑门上也像是被虫子叮了一样,让他忍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挠挠。然而瞧着身边的医生,曾国强又不敢,只能继续忍着,忍到眉头紧皱,一出门就和外孙抱怨这件事。   “这鼻子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刚才就感觉痒。”他嘟囔着,自己也觉得不解,“怎么这样呢?明明现在也没有虫子……”   “姥爷,身体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陆云泽笑了笑,两个酒窝格外的深。他生怕对方一出来就很虚弱,不过此时还是这样中气十足的,想来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好着呢,一点感觉都没有。”曾老头摆了摆手,“哎,要说感觉也稍微有点……我想上厕所了,么儿,咱们快点回病房哈。”   他放疗后没什么副作用,回去吃饭也吃得很香,只是因为这毛病出在胃上,老头已经好一段时间都在吃医院专门配的清淡餐了,如今颇有些思念乡下土酱油烧出来的红烧肉。一次放疗后也要休息几天,他摆摆手让外孙回去了,自己在单人病房看着小电视舒坦着呢!陆云泽有些失笑,但心情却是轻松又愉悦的。   他下了楼,贺邵承刚刚好把轿车停在医院的门口。   这么多天跟着对方,陆云泽也熟悉了,走过去就拉开了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他的面孔带着笑,心情明显是好的。贺邵承跟着低笑了一声,帮他扣好了安全带。   “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陆云泽脸上的酒窝又冒了出来,前些天过分削瘦的身体也被养得圆润了一点,白皙的面孔笑起来特别秀气,看向贺邵承的目光也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亲昵,“姥爷很适应,一点副反应都没有,闹着想吃红烧肉。”   贺邵承一边打着方向盘让轿车掉头,一边抿出了笑:“那就好,放疗用的靶头我是让一家外企做的,精密度应该比国内企业做的要好很多。”   “嗯……谢谢。”他抬眸看了看身边的人,轻轻地呢喃了那两个字。   如果没有贺邵承,他姥爷肯定没有办法接受这样先进又完备的治疗。他也看过每一次治疗的账单,他们家那两万块钱只能勉强支持两次放疗罢了,还不包括其他的药物、住院、护理费用。贺邵承给的恩情,他当然会深深地记在心里,但是他能回报的却接近于无。   陆云泽顿了顿呼吸,又微微侧过了头,把目光落在了窗外。   他们如今睡在一张床上,就算没有再做过什么,贺邵承身体的反应也是清晰的,根本不用把话说到那个份上。然而想到上一次的事情,他的心里又冒出了一点惶恐,毕竟之前的经历一点都不美妙,还让他身体难受了很久。   心口泛起了忐忑,他看着窗外不断略过的商铺和高楼,大脑却是有些混乱的。这种事肯定避免不了,他……他难道还要一直躲着吗?   万一贺邵承对他丧失了兴趣……姥爷的医药费,就没有人能够帮忙了。   陆云泽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垂眸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这种想法……太卑劣了。   尽管驱车时也会通过中央的镜子瞥一眼身旁的人,但贺邵承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驱车。轿车抵达了别墅,他拿着钥匙下了车,陆云泽也跟着他进了屋子。两个人住在一起后越来越多地在家里开火,已经基本不怎么去外面用餐了。   在家吃饭也比较简单,炖一个荤菜,再配两道时蔬,一份汤,通常都直接解决,不会留到第二天去。吃过了饭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贺邵承还有些事情,坐在沙发上继续和员工通话,陆云泽则去了浴室,先给自己冲了把澡。   他洗澡的时候也有些紧张,心脏在胸膛跳动得仿佛像是打鼓。他还是本能地对这件事有些恐惧,但……他不能言而无信。   陆云泽看着镜子里那个浑身都泛着一层湿气的自己,慢慢地咬住了唇。   贺邵承上楼时,他已经在卧室里看了一阵子的电视。   如今毕竟是迈入了新的世纪,在过去这五六年里,中国几乎是在以飞跃的速度发展,文娱方面也体现得格外明显。过去,能看的电视频道只有那么几个,节目也十分匮乏,录制技术和水平更是粗糙,光是画面的稳定都有些难以维持;但是如今,电视节目却越来越有西方发达国家的味道,各式各样的电视剧也多了起来。   不过陆云泽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   他只是没有事情做,才一个人靠在床上看节目,目光还时不时地会瞟到房门那边,看一看贺邵承是不是已经过来了。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七八遍,他终于听到了对方上楼的声音,目光立刻紧紧地落在了电视机屏幕上,假装自己一点都没有在意。   果然,贺邵承过来了。   “云泽,你已经洗过了?”他伸手拉开了衣柜,给自己拿了更换的衣服。   “嗯,不早了,你也快去。”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大约是屋里空调温度打得有点高,他的鼻尖还泛着一点粉色。   他是真的很白,白到像水煮蛋那样,肌肤更是天生的细腻。唇瓣则时常泛着粉,有的时候出了汗,还会染上一层红泽。贺邵承对他的欲望始终都在,此时目光便紧紧地落在了那张面孔上。   “……好。”虽然还不能尽情地占有对方,让陆云泽彻底地属于自己,但能够每天搂着这个人休息,贺邵承也已经足够满足。   他冲淋很快,也是过去在少管所留下的习惯,利落地将自己身体冲洗了一遍。不安分的地方始终都是不安分的,贺邵承也没有理会,只披着一条毛巾走回了卧室。卧室里的电视机已经关了,陆云泽躺在被子里,似乎闭上了眼睛。男人的脚步顿了顿,接下来连走路都轻柔了很多,上床之后就伸手关了灯。   他拉过了被子,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身旁的人也没有故意离很远,彼此的胳膊都贴在一起。   “云泽……?”察觉到对方睫毛的颤抖,贺邵承侧过身,低哑地喊了一声,“还没睡吗?”   “嗯……没睡。”陆云泽抿了抿唇,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到底是在黑暗中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睡不着。”   那只熟悉的大掌搂了过来,将他的腰拉着,彻彻底底的进入了男人的怀抱中。   “怎么了?”彼此靠得这样近,贺邵承说话也无需多么大声,此刻便低低的,轻轻的和怀里的人聊着,“还有什么心事吗?”   曾姥爷的病情有了希望,放疗后的反应也很轻,陆云泽应该心情不错才对。   “没有……”身体完全被抱着,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贺邵承的体温,甚至说对方胸膛心脏跳动的节奏。他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贺邵承的心跳会那样有力,每一次被抱着,他就能感受到那“咚咚咚”的节奏,仿佛自己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一样。   耳根在黑暗之中烧起了红,陆云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紧张还是害怕。他怎么可能开口呢?他做不到的,他这辈子都做不到的……   贺邵承微微皱眉,抚着他脊背的手已经轻轻的摸了摸,接着又在那面颊上啄了啄。   这是他安慰陆云泽的一贯方式。   男人的唇带着一点湿意,还有他身上炙热的温度,当在他的眼眸上落下时,陆云泽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跟着颤抖。这样的颤抖太异样了一点,很快就让贺邵承察觉到了。他又皱着眉在那面颊上落下了一个吻,而陆云泽却是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云泽?”   “你……”陆云泽吸了吸鼻子,沙哑地开口道,“想来,就快一点。”   贺邵承的身体猛的僵住,臂膀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的呼吸顿时就粗重了几分,凝视着陆云泽的目光也逐渐深邃。对于这种事,他决定了自己再也不强迫对方,因此这些天始终都忍耐着。   但是现在,陆云泽开口了。   “你真的……愿意吗?”嗓音低沉至极,贺邵承的手则已经抚摸到了他的面孔上,“云泽。”   陆云泽的垂下了眸,此刻的心跳已经完全紊乱,额头上都泌出了汗水。他的手握紧了几分,但接着又努力地放松了。虽然当下他的身体还是正常的,但他也没有忘记上一次的那些不适。   可他不能拒绝。   “你别开灯。”嘴唇张了张,他低喃了这一句话,“我……我有点怕。”   贺邵承撑起了身体,紧盯着怀里的人,终于吻在了那两瓣唇上。   屋外的夜很深,云朵飘在空中,却不是白天的洁白,反而被夜幕带上了一片阴沉。上海市医院的病房里,曾国强早就睡着了,正吹着空调在那里打呼噜呢。暖和的被子盖在老头身上,大半夜的护士也没休息,还过来稍微看了一下每个病人。曾姥爷似乎感觉到了那手电筒的光,但接着就继续睡了,睡眠质量好得很呢。   ……   卧室里的灯终于开了。   “……贺邵承……你,离我远点……”陆云泽此刻热得厉害,整个大脑都是晕的,“你,你太变、态了,离我远一点……”   这已经是他能够骂出得最严厉的话语了,然而实在是嗓音天生软,现在又没什么力气,不能像曾姥爷骂人时那样中气十足。   他这回没晕,但力气也已经全部丧失了,胳膊和腿此刻都软得像是面条。不正常的热度让他额头微微泛着疼,他感觉自己又要生病了,但是此刻体温或许还没有完全上来。   贺邵承的身上也全是汗,鼻尖都泌出了汗滴,当彼此的面孔蹭在一起时就会汗水交融,偶尔还会落到他的唇上,让他自己品尝到那股咸涩。   上一次被陆云泽这样骂着,他的心是顿时沉到谷底,往后的一段时间每次想到这两个字都眉头紧皱……   但是现在,贺邵承已经不在意了。   “对,我是。”他把彼此的额头靠在了一起,只要稍稍再往下,就能啄到那已经微微肿起来的唇,“云泽……乖,我去拿毛巾给你擦一擦,好吗?”   他总是低喃着这一个“乖”字,仿佛多念几声,陆云泽就能彻底地顺从他一样。   陆云泽躺在那里,蜷缩着靠在被子里,眉头还轻轻地蹙着。他的眼眶又哭红了,好不容易把这个人赶走,现在真的是动都不想动一下。浑身都泛着钝钝的疼,眼泪也不断地往下淌,很快就把枕头哭湿了一小片。   贺邵承拿着温热的湿毛巾回来,面孔也跟着板了起来。   “很难受吗?”   “嗯。”躺在床上的人吸了吸鼻子,此时也不憋着了,“疼……难受。”   男人露出了略微懊恼的表情。   他仔细地帮陆云泽擦了擦,接着又涂抹了一点药店里买的消炎膏。对于这种事,贺邵承也没多少经验,只能在晚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对方,让陆云泽能够睡得舒服一些。   他以为过了一夜,对方的身体就会好起来;但实际上陆云泽的抵抗力真的不行,第二天早晨就在他怀里发了烧。和上次一样,发烧的他难受到根本无法起床,只能蜷缩在被子里痛苦地继续休息。贺邵承察觉到那过分炙热的体温,神情立刻就变了。   “云泽?云泽?”   他摸着那额头,目光则落在他脸颊的冷汗上,“还好吗?”   “不好……难受……”陆云泽沙哑地摇头,“你去给我买点……退烧药……我,我又发烧了……”   “又?”贺邵承的身体绷紧了,“上一次,你也发烧了……?!”   他吸着鼻子,眼睛也没能睁开,只是沙哑地回应着:“嗯,难受了很久的……贺邵承,我不喜欢这个……我真的不喜欢……”   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嗓音又极为虚弱,这样的陆云泽让贺邵承心口顿时就泛起了闷痛。虽然昨夜也是彼此同意之后才亲密的,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让对方这样难受,甚至生了病!   贺邵承抿着唇,捏紧了自己的拳。   “好……你继续休息,我给买药。”他连抚摸陆云泽的发丝都没有敢,心情也依旧糟糕。   这件事中,只有他一个人在享受。   陆云泽他……一点都不喜欢。   贺邵承去买了药,还额外添了一管消炎的药膏,回别墅之后就立刻倒了热水给人喂下去,接着又帮他处理之前受伤的地方。因为吃药及时,又有人照顾着饮食,陆云泽的烧下午就退了。只是他精神还不大好,坐在椅子上都得拿个软垫缓一缓。   他知道这个样子的自己肯定很奇怪,说不定走路都不正常,因此只能找借口没去看姥爷,等过了两天身体彻底恢复了才去。而贺邵承也似乎被他的这场病吓到了些许,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有再做任何逾越的事情。他只敢搂着陆云泽轻轻地吻啄,至少这种事不会让对方感到难受;然而至于更亲密一些的接吻,他也不是很敢去做。   因为陆云泽也不喜欢,曾和他抱怨过这种事“很奇怪”。   曾姥爷的化疗还剩最后一周时,他们尝试了第三次。   这回陆云泽没有发烧,但依旧没觉得怎么舒服,咬着唇冲贺邵承摇头。   其实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本来那种地方就不是用来欺负的,结果现在却强行要用;而且贺邵承也不是什么有经验的人,就算天赋异禀,但技巧不足,还是一样的笨拙糟糕。他换了好几种凡士林,但顶多是起到了个润滑的作用,消炎消肿的药膏也帮不到什么忙。   人已经跟着自己,每天就睡在他怀里,但彼此在夜生活上却迟迟得不到和谐。男人一连数日都沉着面孔,默默地思考着对策。   而医院里,曾国强终于结束了四个星期的放疗。   他心态好,所以做什么治疗效果都好,每次医生过来查房,他是最起劲的那一个,能拉着主任谈好久自己的情况。放疗一点没让他难受,就是吃饭胃口小了一点,不过在医生的嘱咐下,老头还是尽量把配送过来的一日三餐都吃干净了。   放疗过后还不能立刻手术,因为射线会让身体的免疫力降低,白细胞减少,不利于术后恢复。医生让他继续歇两个星期,刚好他们也要根据放疗下来的情况确定一下手术范围和步骤。   曾国强不怎么听得懂,总之他就安心歇着。   医院这儿闲着的患者不少,除了聚在一起聊天,有些老太太还会组织做做操。曾姥爷就跟着跑过去做操,一把年纪了像个小学生一样。陆云泽基本每天都会去看看姥爷,陪着他说说话,在医院里走走。后来他还给姥爷买了个手机,教着对方怎么用手机里头的短信功能。   曾姥爷虽然识字,但是拼音他不会,这会儿就得从头学起,每天都在那儿抱着手机琢磨。虽然没待在家里,土房子后院的菜估计都要被鸡鸭啄光了,但因为外孙有了一份工作,开始赚大钱了,老头子待得也挺安心,舒服得很呢!   他躺在自己的病床上,病床的床板还可以抬起来半截,让他半坐在那里摸手机。这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半了,曾国强作息也正常,差不多九点就要关灯睡觉。他刚刚摸索着编辑了一句问候外孙的短信,有些累了,想跳去玩一玩贪吃蛇,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外孙的电话来了。   “喂?么儿?”   陆云泽抿着唇,正坐在轿车的副驾驶座上,忍不住瞪了一眼身边急匆匆拉着他走的人:“姥爷,公司里忽然有点事,我这两天出差一趟,和你说一声,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   “哎?出差?现在就走了?”曾国强看了眼时钟,略有些纳闷,“这大晚上的……”   不过年轻人出差忙忙也是正常,什么都不忙才叫糟糕。他也没有任何的怀疑,接着就在电话里点头答应了:“好嘞好嘞,还有十天才做手术呢,么儿,姥爷现在感觉特别好,你别担心,好好出差啊!”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终于挂了电话,看向了身边正在开车的男人。   这个家伙,今天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打听了一个消息,说武汉那里有个中医馆,专门擅长配男人之间那档子事儿用的药!他一听这个消息脸颊就烧红了,两个耳朵更是直接变成红烧猪耳朵;而贺邵承却一本正经地,拉着他就连夜去武汉了!!!   这也,这也太不知羞了吧???   “贺邵承……我不想去……”   “云泽,乖,去看一下。”贺邵承抿着薄唇,认真地驾驶着轿车,就算是在夜晚,轿车行驶的速度也没有加快,十分稳定地在路上开着,“看医生必须要本人到场,你放心,那是个中医,顶多只是把一下脉,不会看的地方。”   “还,还看?你还想让医生看我部位?”陆云泽大脑里都炸出了一朵烟花,整个人已经懵了,甚至连对方刚才说的意思都没理清楚。嘴唇紧紧地抿着,他瞪圆了眼睛看着身旁的人,最终咬着唇骂了起来:“贺邵承,你可真是个混蛋!” 第148章 【前世】贺邵承的过往   去武汉的路很远,两个人基本上是天亮才到的。陆云泽一开始还又羞又恼,连骂了好几声,不过后来就困了,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贺邵承连夜驱车,虽然还很冷静,但毕竟也是累的。两个人到了武汉之后直接开了一家宾馆,进去之后也不做别的事情,直接在床上躺下睡觉。   他们是下午去的中医馆。   老中医见多了这种“慕名前来”的患者,瞥了陆云泽这白白瘦瘦的小伙子一眼,就叹着气摇了摇头,嘟囔着“怎么就有这种癖好”过去写方子了,成功地把陆云泽弄得耳根红透,差一点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种事,这种丢死人的事情,怎么可以告诉别的人呢?在他眼里,他和贺邵承的事儿只能他们两个知道,一旦说出去就完蛋了!现在的社会环境还远远没到能够接受两个男人搞在一起的时候,就算他自己不介意,别的人的唾沫也能在背后把他说死。   但贺邵承却十分坦然,让老中医给陆云泽把了脉,还细细地说了说之前每一次房事过后出现的问题。   “他身体弱,会发烧,然后红肿得也比较厉害,这是为什么呢?”他虚心求教,一本正经地询问着。   “发烧啊?发烧就是弄伤了呗,还为什么。”老中医瞪了他一眼,“以为你是个心疼人的呢,结果这么粗暴?你小子,做那档子事儿着什么急啊?心急吃得了热豆腐吗?把人欺负疼了还能有下一次吗?把我这个药膏好好地给他抹上,多抹一点,那小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容易受伤的。”   陆云泽在旁边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会儿都呛了一口,整个面孔都是红透的。   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他真想转头就跑,那些药膏、药材还有最最最羞耻的玉他都不要了!细皮嫩肉算什么形容词!他难道是西天取经的唐僧吗??   “嗯。”但贺邵承却垂眸,似乎很认可老中医的说法,“是我心急了……”   其实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让陆云泽在房事之中也享受进来,不过这种事就无法询问出口了,他只能憋在心里,自己慢慢地摸索探究。   两个人在医馆里待了一下午,老中医也是个手狠的,直接要走了贺邵承八千块钱。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宰大客,点着一张张红钞票心情不要太好。陆云泽则微红着面孔,总感觉路上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一出医馆就赶忙上了车,把车门紧紧地拉上了。   “这下行了吧?贺邵承,我还要回去陪姥爷的……”他抿起了嘴唇,羞得连瞪眼都很无力。   贺邵承也知道,一边“嗯”着声,一边开车往宾馆去,“但是今晚先在武汉住一夜,明天早上我们再回去。”   手术前的这几天,曾国强虽然过得很舒服,但内心也是有点忐忑的。   他家外孙出差了两天,第三天就又过来看他了,眼睛下面都有黑圈了,可真是让老头子心疼得够呛。而陆云泽坐在椅子上,还得忍着那个羞耻部位的不适,努力地让自己坐姿和站姿都维持正常。贺邵承那个混蛋,昨天晚上一到家就把他带去卧室,彻彻底底的把那老中医给的东西都用了一遍!   虽然很显然,老中医祖传的东西很有几分效果;这一回的贺邵承也很耐心,在正头戏之前哄了好一会儿自己的爱人,轻轻地为他摸寻着能够舒适的地方,让陆云泽头一回被他欺负着一起了……   但……但,他还是不喜欢这种事!   很不喜欢!!!   耳朵尖红了红,陆云泽低着头削梨子的动作都是一顿,差点都要忘了刚刚和姥爷都聊了什么话。   “么儿,你说我这刀动在胃上,手术完了还能吃饭么?”曾国强有些忧心忡忡,咬了一口外孙切给自己的梨。他现在对自己的身体非常自信,真没觉得那肿瘤算个什么,反倒是有些发愁自己的口福了,“医生说给我切掉半个胃呢!”   “嗯,听医生的嘛,都要扩大范围切的,否则万一有肿瘤细胞残留在边上不就糟了么?”陆云泽哄着自己的姥爷,“头一个月就吃点软的,医院专门配的流食,也不是什么都不吃;一个月之后恢复了就好了。”   “行吧……”曾国强想了想,那就是要喝一个月的粥呢,“那么儿,你到时候弄点肉糜给姥爷啊,弄碎了放在粥里。哎,这段时间来了上海,天天吃医院里的饭,每顿都离不开肉了!”   他笑了起来,面孔笑成了一朵花,“你出息咯,姥爷就跟着享福!”   “这算什么福呀?”陆云泽无奈地跟着笑了起来,将手里这个梨又切成小块,放在了那陶瓷的小碗里,“姥爷你长命百岁,还有很多很多福能享到的。”   他在病房里一直陪到下午五点,曾姥爷精神是真的不错,笑眯眯地把自己外孙送走了。陆云泽走的时候,医院的晚饭也来了——这可是老头最后几天能正常吃的饭了,那叫一个积极,现在是连汤带酸奶都喝干净的!   瞧着姥爷这样高兴,陆云泽也吐出了一口气,都不敢去想如果没有贺邵承的后果了。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很不耻,说出去要被别的人用鄙视的目光瞧,但……他不后悔。   他跟了贺邵承,不后悔。   贺邵承已经将轿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他从不在曾姥爷面前露面,也从不催促在医院里的陆云泽,就只是提前一点下班过来,将车停好,这样陆云泽就不必站在路边等待了。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过来,他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就侧着头看着对方将门拉开,然后坐进那个只属于一个人的副驾位置。   现在的天气已经暖和些了,但风一吹还是有点冷。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面孔,这才看向了身旁的人。   “你每次都来得好早……”   “没有,只是提前了一点。”贺邵承摇了摇头,嗓音低沉但充满了温柔,“云泽,今天身体怎么样?还很难受吗?”   陆云泽的面孔有些红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嘴都扁了起来:“难受着呢,我生怕我走路姿势不对被姥爷看出来了!今天晚上我不要,你也让我休息休息!”   “好……好。”贺邵承跟着笑了,如果不是在车里,他肯定凑过去搂住陆云泽,啄着他的面孔安抚了,“我不乱来,你放心。我就是想知道那个老中医开的药有没有用。”   “你自己说呢?”坐在他身边的人还气着呢,一想到自己昨晚没忍住跟着一块儿的时候,他的耳朵就开始拼命发烫。他明明应该是讨厌这种事,不喜欢这种事的,那种感觉他也一点都不习惯,浑身颤抖着在表达反抗,可……可……   陆云泽的面颊红透了。   他要被自己羞死了!   不过现在跟了贺邵承,两个人又住在了一起,这种小吵小闹根本无法影响他们之间别的事情,晚上还是一块儿坐下来吃了顿饭。   贺邵承炒菜的功夫很不错,几个清清爽爽的菜端上桌,陆云泽才不会和吃的东西计较呢。人心情一好,再加上饮食不错,他之前瘦下去的那些肉又很快长了回来。用过晚餐,他接着又去冲了把澡,用毛巾揉着脑袋走到了男人的身边,和他一起看医生发过来的手术方案文件。   “就听医生的,怎么样?主刀的几个都是上海市这边顶尖的专家。”贺邵承伸手将他搂过,接着又凑上去亲了亲那泛红泛湿的耳朵尖,“放疗过后,整个溃疡已经缩小了很多,应该问题不大。”   “嗯……我也什么都不懂,就听医生的吧。”陆云泽吸了吸鼻子,这会儿又没办法和贺邵承闹腾了。   他姥爷的病……都是这个人在帮忙联系医生,支付费用呢。   彼此抱在一起,在家里穿的衣服也薄,体温都感知得很清晰。贺邵承今天晚上似乎没什么额外要处理的事情,抱着他就开始轻轻地啄了起来。   薄唇贴到了陆云泽的鼻尖上,再往下就是唇瓣了。他的动作略微顿了顿,到底是在那软唇上落下了一个吻,但却不敢真的将舌尖探进去。   陆云泽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在没认识贺邵承之前就知道情侣之间会做的那几件事。他们学校的小树林里经常有情侣进去,抱抱亲亲真的太常见了。可……可接吻这种事,都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做的,他和贺邵承可都是男的!   不过,连更亲近的事情都做了,他还在介意什么呢?   耳根又红了红,陆云泽咬着唇,轻轻地凑上去贴了贴,同时伸出了右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的那一道疤痕。   “你这里……是怎么弄的?”   贺邵承的身体明显绷紧了,呼吸都因为陆云泽给的那个吻而粗重了起来。他说好了今晚不做的,但此刻身体却又一次蠢蠢欲动,让他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控制得住。   男人低下了头,让彼此的鼻尖靠在了一起,嗓音沙哑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打架时留下的。”   “打架?”陆云泽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睛,“你……还和别人打架?”   他们之前亲昵都是关了灯的,他也没仔细看过贺邵承的身体,所以目前还并未注意到对方身上留下的陈年疤痕。在他眼里,贺邵承明明是那种穿着西装坐办公室的精英,就算当初是白手起家,也不至于和别人打架啊?   “对。”谈到自己的过往,男人也勾起了唇,“我还没有和你说过那些事,想听吗?”   怀里的人对着他眨了眨乌溜的眼睛,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现在他们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回卧室,贺邵承也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否则之前的那个承诺估计就无法兑现了。他又在陆云泽的唇瓣上吻了吻,同时抚摸着那柔软纤细的腰,“来,我先去冲一把澡,要冷静一下。”   陆云泽一愣,接着才感觉到,跟着涨红了面孔。他太习惯和贺邵承在一起了,现在又睡在一张床上,这种事,这种事他居然都没了感觉!整个人仓皇地从沙发上跳下来,陆云泽拿起水杯就给自己灌了大半杯下去,还要去厨房里摸冰块出来给自己降温。   “冰箱里有鲜奶。”贺邵承拉了一下自己的裤子,让尴尬的地方不至于很明显,同时也跟着去了厨房,拉开冰箱拿了一瓶鲜牛奶出来,“但是你不要喝冷的,云泽,我给你加一点蜂蜜热一热。”   陆云泽咬了咬唇,脸颊还泛着红呢,“我又不是小孩……老给我喂甜牛奶干什么?”   “补充营养。”男人已经把杯子放进了微波炉,设定了一个刚刚好的时间和温度,不至于让奶热到扑出来,“虽然现在又长回来一点了,但云泽……你还是太瘦了。”   他舍不得陆云泽这么瘦。   奶杯拿出来的时候刚刚好,不烫手也不凉口。陆云泽抱着杯子抿了一口,牛奶又甜又暖,让他的胃都跟着舒服了起来。他上楼喝奶,贺邵承则去了浴室,简单地冲了一把澡。   他通常都穿真丝睡衣,黑色的一套仿佛像是西方的贵族的款式。陆云泽特别不习惯这种睡衣,但又不得不承认……贺邵承穿着的时候挺好看的。   他这会儿已经把牛奶喝完了,还去浴室里又给自己刷了个牙。   两个人一块儿坐在床上,电视机没开,卧室里安静又温暖。贺邵承如今想拥抱这个人也不再那样拘谨,伸手就把陆云泽搂了过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   “我和你说过,我也没有父母。”   贺邵承一边低喃着,一边握住了陆云泽的手,让彼此的十指交扣,“我母亲去世的早,生父就立刻将另一个女人娶进了家门。”   陆云泽一愣,心口莫名地紧了。   “你……有个后妈?”   “对,算是吧。”男人轻笑了一声,又在他的鬓角上啄了啄,“不过我是不会喊那个女人‘妈’的,我只有一个母亲。接下来的你也能猜到了,后进门的她当然不会对我有什么好脸色,而我的那个父亲……也根本不算什么好人。”   陆云泽依靠在贺邵承的怀中,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在心口却是已经跟着泛起了疼。   他好心疼贺邵承。   就只是这么几句简单的描述,他就已经心疼极了。   “然后,她把我卖了。”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提到这件事情,贺邵承的神情还是凝重了起来,眸色也逐渐幽暗,流露出了陆云泽从未见过的恨意。   但陆云泽此刻是靠在他的怀里,并没有和他目光相对,因此也只能听到那低哑的声音。他一愣,有些没理解话语中的意思——什么叫“卖了”?   “她……干什么了?”   “把我给了一群专门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贺邵承吐出了一口浊气,回忆起后续,那股恨意依旧盘踞在他的心口,“当时……我只有八岁。”   陆云泽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仰起头看身后的人,眼睛眨了眨,唇瓣也跟着抿了抿,最终自己转过了身,去搂住了男人的腰。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够凄惨了,父亲去世后母亲离家出走,一直和姥爷相依为命地长大……   可,原来贺邵承,他的人生更糟糕。   “她怎么可以对你做这种事……”陆云泽吸了吸鼻子,“这太没有人性了!”   贺邵承也收紧了自己的手,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嗯,当时我也反抗不了,就被一路卖到了南方来。你老家在平县,其实……我去过那里。”   “我就是在平县被卖掉的。”感受到紧搂着自己的手,贺邵承忽然觉得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说一说也没什么了。   这是他最苦痛的记忆,也是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愿提起的一段经历。所有人都知道他贺邵承现在是个有能耐,说话有分量的人,但何曾想过当初的他居然那样落魄过呢?他自己也不愿去回忆,但是现在看着怀里在为他心疼,为他痛苦的陆云泽,男人的心情居然一下子好了起来。   “买我的人叫张红盼,她丈夫名字叫陆文杰。这家人一直生不出孩子,受不了其他人的闲言碎语才花钱买了我。由于年纪小一些的男孩都比较贵,他们也出不起那些钱,最终就只买了我。”他啄着陆云泽的脸颊,“一千块钱,我被卖掉了。”   他怀里的人猛的僵住了。   贺邵承还以为陆云泽是听到了这个故事,有些接受不了,耐心地伸手拍抚着他的背,“毕竟是生不出孩子才买的我,一开始那对夫妻或许也试图把我当做过‘儿子’。但是我也不听他们的,一开始拼了命地想跑。张红盼就把我关在了一间屋子里,关了四天,每天就只有一碗水和一个馒头。”   “我饿得受不了了,又被她打了一顿,只能留下。”   陆云泽的嘴唇都在发抖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但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呢?平县的农村,一开始生不出孩子的一对夫妻,还都叫这个名字……   买贺邵承的人,是他的叔叔和婶婶!!   自父亲去世,他们两家就彻底断绝了关系,后来他也再没去过对方家里,更不知道贺邵承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遭受着虐待。心口痛如刀绞,他含着泪仰头看向对方,就算知道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但还是涌出了愧疚的情绪。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去陆家村看了一眼……   “别哭。”贺邵承轻轻拍着他的背,“但后来,张红盼怀孕了。”   “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当然对我失去了兴趣,我的日子……也就跟着难过了不少。毕竟年纪小,反抗也只会招来更多的殴打。我被她打了两年,之后才听话了。”   “你……怎么可能,过得好。”陆云泽咬着嘴唇,“贺邵承,我……心疼你。”   “嗯。”薄唇落下了一个吻,尽管已经过去了太久,但贺邵承还是感受到了来自陆云泽的安慰,“谢谢你,云泽。”   两个人紧楼在一起,彼此的体温早已交融。虽然他贺邵承早已不是当初的贺邵承,但这份安慰却隔着时间,一直传递到当初那个对人生没有一点希望的孩子身上。   虽然明知道再说一点,再多说一点自己经历过的苦痛,他就可以获得来自陆云泽的同情,让陆云泽更加心甘情愿地拥抱自己;但他看着那眼眸里的泪,却已经舍不得了。   贺邵承顿了顿,跳过了那几年的人生,“总之,后来……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就离开了那里,自己去街上混了。”   “十来岁,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去饭店里洗碗都没有人要。我在打架上有几分天赋,后来就跟着别人打架,好换每天两顿饭吃。这种事其实并不好,说来就是街头的混混。有的时候闹大了,我也就跟着被关进少管所里,过了几个月才放出来。”   “这……这不能怪你。”陆云泽吸着鼻子,“你也是为了生活……如果你有爱你的父母,或者说任何一个愿意好好照顾你的人……你都不会这样为了一口饭就去跟人打架的。贺邵承,你是好人,我看得出来。”   贺邵承微微一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说“好人”两个字呢。   唇角不禁扬起,男人低笑了一声,“嗯,总之我也不想一辈子就光靠打架活下去,后来就跟着社会上的人开始做生意。但是毕竟是在社会上做,很多事情也要讲关系,讲身份。我一开始跟着人在平县混,后来离开了平县,慢慢的到了上海。”   “我头上的这道疤,也是过去打架时被砍的。还好,就只是划破了皮,没把我的头开瓢。”   陆云泽颤抖着睫毛,伸手去摸了摸那道疤痕。   “太危险了……”就只是听着这么简短的话语,他的心都跟着揪紧了,仿佛看到贺邵承当初头破血流的样子,“你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以后就好好的做生意,不要打架……”   “嗯,现在当然不打。”男人拉过了他的手,啄了啄那柔软又温暖的指腹,“原先,做的生意还不够光明正大,和别人闹了矛盾就会出事;但现在……再也不会了。”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抱着他的腰把自己的面孔贴到了那宽厚的胸膛上。   尽管贺邵承说的内容很少,但他又不傻,稍微想想就知道当初对方过得是什么日子。当养母的,有几个能把孩子当做亲生孩子呢?更别说贺邵承还是被他婶婶花了大钱买回去的!   他的叔叔婶婶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也不至于在他父亲死后就立刻断绝了关系,再也没过来看过他这个小侄子。他自己至少还有姥爷疼着,而当初的贺邵承呢?   彼此的唇贴到了一起,贺邵承试探性地亲吻起了他的唇,并没有遭到任何的拒绝。   陆云泽微红着耳朵尖,虽然依旧觉得这种事很奇怪,但此刻却是随便男人亲自己了。   唇瓣被舔开,舌尖探了进来,让他品尝到了牙膏的淡淡清香。贺邵承亲吻的动作很小心,很温柔,十分耐心地勾着他的舌尖,直到陆云泽也开始呼吸急促时才加深了探入的程度,让彼此的唇舌彻底交缠在一起。   两个人坐在床上相拥着,陆云泽的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但胳膊总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下滑,他就往上伸了一点,攀住了那结实的脊背和肩膀。   体温都因为接吻而炙热了起来。   他们说好不做的,今天要好好休息,但随着接吻,一切似乎就变了味道。   贺邵承温柔地把陆云泽放在了床上。   “我慢慢的,嗯?”他低哑地哄着,“云泽,我一定不会让你难受的。”   这一次,卧室里的灯没关。   陆云泽颤抖着睫毛,看到了贺邵承身上那一道道陈年的伤疤。   男人的肤色黑一点,伤疤又已经过了太久,远远的基本瞧不出来,必须靠近了才能看到那些和正常肌肤不一样的印子。他微张着唇,心疼又充满怜惜地抚摸着那些疤痕,当指尖抵到腰后那一块特别深色的地方时更是忍不住落了泪。   “这……这是怎么留下的?这块印子好大。”   贺邵承伸手摸了一下,因为身材结实,光是背过手的动作就让他的肩膀和臂膀都跟着紧绷起了漂亮的肌肉线条,“是被张红盼用火钳子烫的。”   陆云泽凝视着那块到现在摸起来都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到底是落了泪。   他伸手抱住了贺邵承,从身后抱住的,面孔也贴在那结实又温暖的背上。他知道自己不该哭,贺邵承都没哭呢,可是就是忍不住,好像这些伤都是打在他自己身上的一样。   他们本来是要做那件亲昵的,让彼此都愉悦的事情;但此刻贺邵承却也忽然不动了,就这样让陆云泽抱着自己。   他的心,忽然得到了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   是陆云泽给他的港湾。   两个人搂抱在一起,没有再说话,但气氛却是温和又宁静的。贺邵承此刻忽然觉得就这样也很不错,此刻的那份温馨已经超越了所有的亲昵。   药膏就在床头,盒子里少了一半。陆云泽这回没有再骂“混蛋”“变态”,始终都努力地搂着对方。   他的心灵和贺邵承又一次紧贴在了一起,分享着过往的痛楚,也分享着彼此之间还未诉说,但已经存在的那份爱意。   时间翻着日历往后走,曾国强终于等到了自己做手术的那一天。   他从前一夜晚上开始就没吃饭了,连水都没得喝,早晨起来时肚子咕噜咕噜叫。老头心里还有些发怵,虽然说手术是有麻醉的,不是把他像杀猪一样往台上一送,但毕竟是第一次做手术,他就开始在那儿胡思乱想了——要是做到一半他醒了怎么办?   手术以后里头的线崩了可怎么办?   曾老头忧心忡忡,一大早就坐在床上思考人生,同时向王母娘娘祈福,让自己的这场手术能够顺利一点,不要出什么意外。他老头死了没事,但外孙还小呢,他还没看着外孙结婚成家呢!么儿身边又没个能帮衬的亲戚,他要是走了,谁来帮外孙主持婚礼呢?   他胡思乱想,时间过得飞快。陆云泽也是一大早就来了病房,陪着姥爷和他最后聊聊天,好放松一下心情。小护士已经帮他做了手术前最后一次的抽血检查,而要给他开刀的一群医生也过来了。有几个医生曾国强还没见过,特别面生,不过看他们谈吐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肯定是特别厉害的那一类。   “么儿,你说现在的麻药真的行么?我就怕我提前醒了……”   陆云泽失笑,握着姥爷的手给他焐,“肯定行的,那么多人都做过全麻手术了,没有谁中途醒来的。麻醉科的医生会在边上盯好的,万一姥爷你要醒了,肯定马上给你加药。”   “好,这就好。我怕我一醒来看到血淋淋的肚皮,又被吓晕了。”曾国强嘿嘿一笑,被外孙安抚着也不担心什么了,“再过一会儿那护工估计就要来推我了,么儿,你也别干等在手术室门口,中午该吃饭就吃饭啊!”   “嗯,我知道的。”陆云泽笑了笑,其实心里也有些紧张,但他决不能在姥爷的面前表现出来,“姥爷,你安心,做完手术之后再疗养一个月,就能回平县去了。”   “说的也是,我想家了。”曾国强点了点头,“过年那会儿被你着急的拉去医院,后来又到上海这儿,都忘记把你姥姥的牌位拿上了。你姥姥被我丢在家里那么久,她估计要埋怨我咯!”   他提到自己妻子,眉眼就柔和了下来,虽然是个老头了,但也是个爱妻子的老头呢!过了一会儿护工果然过来准备了,让曾国强躺在了滚轮床上,还给他盖了一床被子保暖。陆云泽赶忙跟着一起去,一路上都握着姥爷的手。不过他能跟到的也只是手术间的大门口,再往里他就没资格去了。   “姥爷,我等你啊。”   “好嘞好嘞,知道。”曾国强伸出手挥了挥,“记得吃饭!”   铁门打开又关上,陆云泽彻底看不见姥爷的身影了。   他张了张唇,顿时发觉自己也没什么别的可做,只能找个地方坐下,开始自己漫长又忐忑的等待。   曾姥爷的这场手术做得非常细致。   贺邵承邀请过来的都是专家中的专家,做手术一点都不着急,尽量将损伤降低到最小。手术过程中出血也很少,每一条小血管都被扎上了,术野清晰地可以拿去当教学模板。胃上的肿瘤被他们覆盖上了纱布,先包裹起来之后才从周围正常的组织开始切割,切完之后立刻更换手套。“无瘤操作”的原则几乎被遵守到了极致,而周围几个淋巴结也被摘下,在术中就送去做快速病理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淋巴结一切正常,切割下来的胃部组织周缘也完全为阴性。   这就意味着,曾国强手术后无需再做任何的放疗。   老头子这会儿还晕着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肚皮被一层层缝好,他从始至终都没需要挂过血,生命体征极其平稳。连医生都有些啧啧称奇,毕竟也这把年纪了,但运气却这么好!   下午,曾国强才被退出了手术室。   他那会儿刚醒,其实没什么事了,不过因为是关照过的病人,医生也担心他年纪大,术后出现什么紧急情况,还是给安排到了icu里去观察一段时间。   这icu就是他们病区的icu,就在病房同一层,是个单独的大房间,配备了各种高级生命监护设备而已,所以隔着门上的玻璃就能瞧见里头的情况。陆云泽没法进去,只能站在外面看看自己姥爷。   他知道姥爷醒了,但瞧着姥爷浑身都是管子的样子,他又难受极了,眉头始终都皱在那里。   而就在此时,icu病房里的曾国强也发觉外头站着的是自己外孙。   他刚做完手术,全麻是上呼吸机的,嗓子还哑着,目前一句话都说不了。   做完手术哪能舒舒服服的呢?他可是肚皮被划拉开了的!呼吸稍稍急促一点,腹部的肌肉都抽疼起来,就算目前手指头上扎着什么止痛药,他也还是难受。这手术后的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他这会儿都顾不上自己没吃饭了,那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但他可是个坚强的老头呢!怎么可以让外孙担心!   细细的胳膊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曾国强把自己的食指和拇指捏了起来,剩下来的三根则绷紧了,对着门的方向比了个“ok”的姿势。嗓子虽然没法说话,但他靠在床上,嘴巴却是咧开了,就像平时“嘿嘿”那样笑了一笑。   陆云泽眨了眨眼,眼眶里落下了累,但唇角却是跟着扬了起来,也对着窗户比了个“ok”。   他姥爷……好着呢。   icu待了三天,确定术后恢复得很好,医生才放曾国强回了普通病房。   曾姥爷头两天没吃饭,都是靠营养点滴撑过来的,偶尔再弄点葡萄糖什么。他的胳膊都被挂肿了,而肚子里那股饿的感觉还是很强烈,这会儿哪挑剔什么,给碗白粥都可以!回了普通病房,他终于能够稍微吃点流食,自己半躺在床上喝着米粥,感觉舒服得都赛神仙了!陆云泽在一旁忍不住笑,一边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姥爷,你再忍忍,好好休息一个月。”癌症没有转移,术后也无需再做放疗,陆云泽此刻的心才是终于安定了,“恢复好了我就陪你回平县去。”   “嗯,我晓得呢。”曾国强喝着米粥,笑了,“多亏了么儿你厉害,姥爷才能这样享福噢!不过你也别老请假过来陪姥爷了,姥爷不需要,你那公司帮了咱们家这么多,么儿你也要好好工作回报人家,知道了吗?”   陆云泽抿着唇点了点头,耳朵尖泛起了一点红。   他之前每天晚上都在回报呢。   每次来看姥爷,最后都是被曾国强催着回去。陆云泽见他中气十足,精神也不错,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走到了医院门口,打了个电话给贺邵承,贺邵承立刻放下工作驱车去医院把人接上。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的生活习惯也已经了解。这回轿车并没有直接去别墅,而是先去了趟菜市场,一块儿买了点晚上想吃的饭菜。   烧饭吃饭后又洗洗弄弄,不知不觉就到了该回卧室的时候。   其实每一天都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有些单调,但却充满了熟悉和温情。前些天因为曾姥爷的手术,贺邵承并没有拉着陆云泽做床上的事情。他知道陆云泽需要准备情绪,需要休息,自己已经当了四五天的和尚。   不过今天……曾姥爷离开了icu,回到普通病房了。   “已经能喝粥了?”男人搂着怀里的小兔子,轻轻地啄着他的面颊,“这是好消息。不过光喝米粥也不行,应该也要补充一点蛋白质。明天早上我陪你去买一点鱼肉,烧个鱼肉粥给你姥爷送过去,怎么样?”   “嗯,我问过医生了,是可以适量补充一点蛋白质的。”虽然也亲昵了好几次了,但陆云泽面对这种事总还有些紧张。那种感觉太陌生,他每次都被贺邵承带着走,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而且……而且他也有些担心,自己会迷恋上那种失控的感觉,也跟着成为“变态”中的一员。   鼻尖上又被啄了啄,贺邵承搂着他,沙哑地询问着:“那我们,睡觉?”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瞥了一眼床头那碗药。   这个人……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啊!   “混蛋……”他轻声骂着,耳朵已经红了个彻底,“你怎么就喜欢这种事!”   “这是人类的本性。”贺邵承笑了起来,又啄了啄那小兔耳朵,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然后让彼此十指交扣,“别害羞。”   “可本性应该是男人和女人!”陆云泽咬住了唇,手却逃不出对方的掌心,已经被紧紧地扣住了,“我们两个都是男的……”   他已经躺在了床上,枕着那柔软的枕头,浑身上下都是贺邵承的味道。   “但我只看上了你。”男人的嗓音很低哑,“没有办法。”   曾国强心心念念着自家外孙要回报公司,感谢公司提供的工作岗位;而就在当晚,公司老总就压着陆云泽,索求了一遍又一遍的回报。   陆云泽喝药时已经累得要晕过去了,不过放药玉的时候还是哭着骂了一句“变态”。   贺邵承全部认下:“嗯,我是……来,再上一点药膏,之后就能睡觉了,乖。”   陆云泽捏着枕头,被他的无耻弄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而他心里还是明白的,尽管自己总会骂贺邵承“贪得无厌”、“无耻混蛋”,但这样闹闹腾腾的日子比当初姥爷刚刚检查出癌症时要好了太多。如果没有贺邵承,他连让姥爷做手术的钱都负担不了,就算现在还没有转移,以后可能也能硬生生地拖到癌细胞扩散的时候。   是贺邵承救了他们家。   他吸了吸鼻子,老实地躺到了对方的怀里去。   一个月后,曾国强出院。   出院前的最后一次检查非常好,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老头过去一直是个农村人,体力活干得多,糖尿病、高血脂这种富贵病就更到不了他的身上。不过这回住了个院,他也被医生告诫了一番,以后旱烟、辣酒、辣椒都不能吃了,尽量吃点养胃的,清淡的饭菜。老头也是从挨饿的年代过来的,这回又被自己的病吓了一跳,当然是连忙点头应下,一句反驳都没有。   陆云泽租了一辆车,送着姥爷回了平县。   老房子要收拾的地方不少,曾国强忙碌着呢,尤其是自己妻子的牌位,那是得好好地用井水擦擦。他们家条件不好,现在有了贺邵承给的钱,陆云泽也没有亏待自家姥爷,把空调、电风扇、电话、电视机、自来水什么都弄好了,还联系了装修队来弄个正经的浴室呢!   曾姥爷当然很诧异,因为在他眼里,光看病那块儿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外孙怎么还有呢?陆云泽就拿出了当初做生意有提成的解释,告诉姥爷自己帮着公司成了一笔特别大的订单,分到了五六万的奖金。   老头子都要高兴晕了。   这回他生了病,出去住院那么久,过来探望探望他的人也不少。瞧见这老房子里忽然什么都有了,一群人也是啧啧称奇,不断围着曾老头询问家里是发了什么财。   这回得意的主角变成了自己,曾国强骄傲得很,把去上海看病,自家外孙找了个好工作的事儿好好地说了一遍。陆云泽在一旁颇有些无奈,但看着姥爷这么高兴,他也没舍得打断。   “呦,大学生毕业就是不一样,比没读过书的强多咯!”村上的人咂咂嘴,“哎,老曾,有个事儿你肯定不知道,说起来还是你家外孙的亲戚呢!”   “啥事儿?”   “就那隔壁陆家村,你还记得不,你女婿的弟弟,陆文杰。”好事的人挤眉弄眼起来,咳嗽了一声才把这件事抖落了出来,“被人打断了腰,瘫在床上咯!”   陆云泽一怔。   陆文杰……   他的小叔叔,也就是……当初买了贺邵承,还虐待他的人!   他在边上本剥着花生呢,这会儿就忍不住问了一声:“怎么回事啊?”   “好赌呗,那陆文杰可真是个没出息的,这么多年也不干正事,就爱去赌。赌着赌着把家当都输光了,还不上,人家可不要来揍他?那碗口大的棍子打下去,‘咔嚓’一声,腰就断了,现在瘫在床上已经废了,听说连上厕所都不能自理呢。”   一旁的人赶忙补充:“他们家婆娘,那个叫张红盼的,还特别泼辣,天天都在家里头骂他怎么不早点死呢!”   这种故事也很刺激,村里人虽然都听了好多遍,还有各种各样的细节,但每次提起来都能引起又一轮的讨论。   陆云泽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噢”了一声。   “哎,我倒忘了,那也毕竟是你小叔叔。”讲故事的人还以为他心情不好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道歉,“小泽,对不起啊。”   “没事……自我爸爸去世,我和他们家也没接触过了。”陆云泽摇着头笑了笑,“没事。”   这或许就是……世道轮回,善恶因果吧。   因为身上有着“工作”,现在又没到国家规定的假期,虽然陆云泽还很想多陪陪姥爷,但曾国强可一点都不希望外孙总请假总请假,把这份好工作给弄丢了。现在家里头也什么都有了,有事儿打个电话就能联系,他催着陆云泽回去,像是撵鸡一样,一丁点都不要外孙陪。   “去去去,上班去!你们老板已经够好说话的了,之前请那么多假都没和你计较,现在姥爷已经治好了,你再不上班就不像话了!”   陆云泽只能答应了下来,又坐着车回了上海去。   前前后后三个月,如今天气已经彻底暖和了,再过一个月都要进入夏季。他在复旦的校园生活也到了最后的一段时间,辅导员通知提交实习证明,提交之后就能发放毕业证书。陆云泽的实习证明当然是贺邵承给他开的,上面还敲了贺邵承的私人印章。明明只是一张纸而已,男人的心情却很好,搂着陆云泽又啄了啄那泛着红的面颊。   “云泽,接下来就可以正式入职了?”   陆云泽的呼吸有些急促,塞了个洗好的葡萄到大混蛋的嘴里:“是是是,就跟着你了,你满意了吧?”   贺邵承品尝着这枚葡萄,又低笑了起来,“满意,非常满意。” 第149章 【前世】姥爷去世   回家后三个月,曾国强又去了趟上海,在外孙的陪伴下做了一次复查。虽然上一次手术下来的结果都不错,但毕竟之前得的是肿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冒出来了呢?   陆云泽陪着,心里也是很忐忑的;但大约上苍真的很照顾他家姥爷,第三个月的检查一点问题都没有。   曾国强的心就彻底放下了。   他戒了旱烟和辣酒,辣椒也不炒了,日常饮食清淡得很。左右外孙每个月都给自己寄钱,老头想了想,也不去街上摆什么修理摊了,就舒舒服服地在家里折腾折腾那两小块地。养猪他是不行,万一什么时候有事照料不到,猪估计得饿死;不过养点鸡鸭是个不错的想法,老头就去村上买了那可以孵出小鸡的鸡蛋,又买了只老母鸡过来孵小鸡。   过年的时候,陆云泽回村里看姥爷,曾姥爷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的小鸡。   日历一页一页翻,快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吹了过来,根本不给人反应过来的机会。那次得病给曾国强的印象也越来越少,头一年还按时去检查,后来他就有些懒得去了。外孙在城里工作得不错,说是再攒两年的钱就可以买套房子。老头心里充满了骄傲,如今日子那是过得越来越好,再也不用忍着馋连肉都不敢买咯!   他在乡下,有空调有电视,过得那叫一个舒坦,可真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曾国强运气不好,出生在建国之前,儿时那会儿还在打仗呢!好不容易仗打完了,也盼来了一个新国家,接着又开始饿肚子。这一辈的人命运都是如此,到如今才彻底幸福了。曾老头每天看着电视,看看国家哪里哪里又发展了,脸上都忍不住挂着笑容。   然而偏偏,世事难料。   在2002年的秋天,曾姥爷的病,复发了。   他自己不爱去医院,就一直拖着没去检查,还是陆云泽国庆期间回来,发觉姥爷一下子又瘦了不少,才赶忙拉着他去上海做检查的。   曾姥爷本来就不胖,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头,一下子再瘦了一圈,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陆云泽也还记得上一次得病,姥爷也是一样地瘦了下去——“哎,么儿,能有什么事嘛!”曾老头自己没觉得,进去做胃镜之前还扁嘴抱怨呢,“姥爷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检查了,难受得想吐,又吐不出来,你这不是折腾姥爷么?”   陆云泽抿了抿唇,还是拉着姥爷进了胃镜检查室。   他如今一直跟着贺邵承在工作,也并没有因为姥爷的病愈而分开。虽然他自己对金钱并不在意,基本上只用于给自己姥爷买各式各样的东西;但被贺邵承一直用优越的条件养着,他此刻身上的气度也早已和两年前完全不同。   白皙的面孔上褪去了学生时代的稚气,他凝视着自己的姥爷,努力放柔了嗓音哄他:“查一下……姥爷,就图个安心,没事的话就可以回去了。”   “哎,这检查一做,等会儿我就要连午饭都吃不下咯!”   曾国强摇着头进去坐下了,看见医生拿那长长的管子,他的心里都一个劲的犯怵。   不过都被拽来上海了,就算他现在要跑,他也跑不掉啊!老头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张开了嘴,肚子里还跟着“咕噜”叫了一声。   陆云泽站在外面,皱着眉抿着唇,神情格外的凝重。   虽然心里期盼着只是虚惊一场,但有过那一次的经验……他真的,没办法继续掩耳盗铃。   医院还开着冷空调,走廊里颇有些冷。他站在这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铃声叮叮叮的,他伸手将其拿出,翻开盖子接通。贺邵承的嗓音立刻传了过来——“姥爷怎么样?”   “刚刚哄着进去做个胃镜。”陆云泽看了一眼里面,唇瓣又抿了抿,“但是……贺邵承,我真的好担心他……他瘦了好多。”   “嗯,我明白。”男人低沉地哄着自己的爱人,“万一有事就立刻住院,能做第一次手术,就能再做第二次。”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姥爷年纪也大了,怎么可能没有临终的那一天呢?   陆云泽其实明白这个道理,但只是过去一直不愿去想,不愿让自己一直生活在惶恐之中罢了。   这个时候能和贺邵承说说话,他也像是找到了自己能够休息放松的港湾,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毕竟姥爷年纪也大了,我怕……再手术,吃不消。”   “现在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对吧?云泽,先不要想那么多,总之有我在。”   “……嗯。”   彼此低低地谈了一会儿,里面似乎快好了,陆云泽才挂了电话。   医生刚好把胃镜管子抽出来,曾姥爷在那儿难受地擦嘴呢,也没法一时半会儿就站起来走人。他被安顿在椅子上休息,而医生则冲着陆云泽稍微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进里面的屋子。   陆云泽一愣,赶忙跟了上去。   “怎么……”他意识到或许不能直接告诉他姥爷,因此嗓音也很轻,然而心脏此刻却是揪紧了,让他的面孔都泛起了一点苍白。   “患者原先是做过胃部分切除手术的对吧?”医生询问着,“之前是什么毛病?”   “是溃疡型胃癌。”陆云泽低声说了,“手术两年了,术后恢复得很好,但这回发现老人体重又减轻了,所以我才带他来看一看……”   “医生,是……又有什么问题了吗?”他略有些颤抖。   医生也叹了口气,把自己刚才截下来的图片打印给他看,“是,有胃癌史那就可以理解了。现在余下来的胃上啊,长满了那种小的肿块,每一个肿块都不大,估计就一立方厘米或者零点五立方厘米这样,但却像是满天星一样遍布了整个胃。”   刚好打印机那里把结果打出来了,他就将检查报告单递给了对方,“现在光在镜下,我也不能确定这是良性还是恶性。但考虑到患者过去几个月有体重减轻的症状,我建议,还是去做一个比较完善的检查。”   “这次的小肿块范围太大,是弥散开的,虽然小,但或许比一个大块的肿瘤更加危险。去挂个肿瘤科,然后开个全身的ct,看一看有没有波及到其他器官吧。”   虽然一直心有预感,但真的被告知情况不对时,陆云泽还是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榔头狠敲了一下脑袋似的。检查单上一个个小息肉样的肿块单看上去还颇有些可爱,但谁能想到这些小东西很可能会要了一个人的命呢?   唇瓣颤了颤,他沙哑地“嗯”了一声,那上了那张检查单。   “谢谢……谢谢医生,我这就去挂号。”   曾国强坐在外面,总算是不干呕了。   不过他还需要缓缓,目前走不动路呢,看见外孙那着张纸走出来,就抬手冲他招了招:“么儿,咋,检查结果怎么样?”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忽然发觉自己已经瞒不了了。   姥爷不再是那个刚刚来大医院,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明白的姥爷了。如果这回他硬说没事,却又要把人留下来做检查……曾姥爷怎么可能相信呢?   但要他把那张检查单给对方,他也是真的不敢。   “胃里,有一点小肿块。”陆云泽蹲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姥爷,努力维持着平静,“没有溃疡,但是长了点很小的肿块。姥爷,我们再做点其他检查好吗?”   曾国强也顿住了,过了片刻才理解了这句话:“噢……又,又长出来了。”   老头浑身的冷汗就冒了出来,忽然在心里后悔自己去年年底到今年没去医院做体检这件事了。他看向了陆云泽手里的那张纸,又想了想,到底是伸出了手:“么儿,给姥爷看看吧。”   “姥爷……”   “给我看看。”曾国强还笑了一下,安慰着自己面前的外孙,“没事的,姥爷心里也有准备。”   得知了自己目前的情况,看到了那照片上小小的肿块,接下来再要看病做检查,曾姥爷就配合得很了。这种情况也不是说门诊就能看好得,他又一次住进了医院,住到了同一间病房去。   整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两年都没变过似的。   陆云泽已经给贺邵承打过电话,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而贺邵承那边则紧急安排专家,所有的检查都要求尽快做,尽快出结果。他在上海市讲话颇有几分分量,医院的领导虽然和贺邵承没怎么直接接触过,也将这件事情妥帖地处理上了;再加上金钱上的打点,整个流程都是加急加快。   然而无论医生怎么努力,其他人怎么帮忙,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已经再也无法改变——全身的扫描显示,肿瘤已经转移到了肝、肺、脾各处,就像胃上的那些小肿块一样,都是弥漫的,散在的分布,根本没给医生做手术的机会。   拿到检查报告,陆云泽苍白着面孔,看着面前的一样神情凝重的医生。   “真的……不能做手术了吗?”   “已经扩散开了,而且是像米粒一样长得到处都是……这,总不能把五脏六腑都掏空了吧?”这种情况基本上都是放弃的了,毕竟患者年龄已经很大,还这样转移到了其他器官;然而想到之前院领导的叮嘱,要他劝家属放弃,他还真的不敢,“现在,手术,放疗都已经不合适了,肿瘤扩散得太开,操作不了。”   “只有化疗还可以试一试。”医生叹了口气,“但是化疗很遭罪,副反应会非常严重,需要很强的毅力才能坚持下来。而且化疗结束以后,人体正常的免疫力什么也都会下降,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治疗方法。你要不要和患者再商量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陆云泽站了起来,还和医生弯了弯腰。   贺邵承站在走廊里,正紧皱着眉头,死死板着面孔,心情也十分沉重。   陆云泽本是不要他陪的,但自从检查结果出来,他就再也无法放心,强行跟着来了住院部。看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对方恍惚地从里面走出来,男人的心口便是猛的一痛。   “情况……怎么样?还有什么办法吗?”   “化疗……”陆云泽抬起了头,这一次从病发到现在,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就是时常会露出心不在焉的恍惚表情。靠在贺邵承的身边,就算彼此不能拥抱,但他还是稍微放松了一点,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似的。   “扩散得太开了,医生说,没有办法做手术……只能化疗。”   “那立刻安排——”贺邵承紧抿着薄唇,“只要有办法,我们就去尝试。”   陆云泽摇了摇头,冲着他苦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容易呢?化疗根本不是什么好办法,很多人都坚持不下来的。而且化疗的副反应也很重,姥爷他都快八十了,年龄太大,不一定撑得下来……”   “我……和姥爷好好的谈一谈吧。”他的目光落在虚无的地方,面孔上看不见一丝希望,“姥爷想做,我们再试一试。我……不想强迫他。”   人到老年,虽然都盼着长命百岁,但古往今来,没有人是长生不死的。   总有那么一天。   陆云泽也明白这件事,知道自己总要面对姥爷的离去;再过几十年,他自己也会像姥爷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这就是千万年以来不变的自然规律。   相对于其他人,曾国强这辈子的寿已经挺长的了,再过两年都要八十了。按照他们乡下的规矩,就算生病去世,这个年纪的人也可以按照喜事来办丧事,不必过多的伤心痛苦。   但……但这可是,最疼他最疼他的姥爷啊。   陆云泽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去洗手间里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才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其实也不确定姥爷会怎么选,毕竟老人家大多都不爱折腾。他也不敢劝,到时候要做化疗浑身痛苦的人不是他自己,他没有资格去劝说什么。然而实际上,曾国强求生欲还挺强的,听说有化疗药可以帮忙把全身的肿瘤细胞打掉,他就立刻点头答应了。   老头是个乐天的老头,一边说话还一边笑眯眯的:“上次能把坏东西切掉,姥爷已经是捡来两年的命咯!这回就再试试呗,反正试试也不亏。”   他摸着外孙的手:“么儿,你别伤心,姥爷一定努力参与治疗哈,姥爷还想看着你结婚成家呢,姥爷一定不放弃。”   陆云泽忍着泪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曾国强主动要做,那边也就立刻安排上了。化疗不是放疗,只需要躺在病床上挂水就行,所以第二天早晨,几袋子的化疗药就给配好了,都是国外进口的抗癌药物,算是靶向性最好的那一类。   在开始挂水之前,护士还拿了一片药过来,说是防止呕吐的,因为这些药挂进去之后最直接的一个副反应就是晕眩呕吐。曾国强笑眯眯的,就着糖水把药吃了,这会儿还觉得医院可真贴心,什么都给考虑到了。   陆云泽当然在一旁陪着,还给姥爷准备了捂手的东西。刚扎上针那会儿,曾老头精神不错,对这化疗药的内在原理充满了好奇,不断地叨叨现代医学发达;然而过了半个小时,曾国强就不吭声了。   陆云泽跟着揪紧了心口,却一点都不敢再打扰对方。   老人家干枯的手抬起,喘息着和自己外孙摇了摇头:“么儿,没事,就是……还真挺晕。”   其实挂水本身并没有多少时间。   一个半小时,四袋药就已经挂完了。胳膊上的针被拔掉,护士给贴了个小棉球,接着便嘱咐好好休息。陆云泽凝视着姥爷被挂肿起来的胳膊,心里难受极了,现在却又不敢乱碰对方。他蹲在床边,努力地靠近了自己姥爷,轻轻地询问了一句:“还好吗?”   曾国强喘了几口气:“我……我睡一会儿,头晕。”   老头接着就闭眼了,然而就算躺在床上,那股晕眩感还是让他浑身难受。   这和晕船晕车都不一样,而是从大脑深处涌出的晕眩,仿佛整个人都漂浮在宇宙里,一会儿头在上,一会儿脚在上。他睡着也不舒服,但睁开眼更难受,想翻个身吧都做不到,总之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苦过。   曾国强过去还以为开完刀那会儿是最难受的了,但对比一下现在化疗的感觉,那些苦都算不上啥了。   三个小时后,他终于要起来了。   陆云泽在一旁本也疲惫地阖上了眼睛,此刻听到了动静,立刻过去扶着姥爷坐了起来。曾国强很难受,是写在脸上的那种难受,化疗刚开始的笑容已经根本看不见了。他干呕了几声,捂着肚子做出要吐的表情,陆云泽就立刻去拿了地上的痰盂过来给姥爷抱着。   他看着姥爷在那里呕吐,面色已经苍白到仿佛接受了化疗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墙头的铃被按响,医生紧急赶了过来。   陆云泽一边拍抚着姥爷的背,一边着急地询问对方:“不是……吃了止吐的药吗?我姥爷他,怎么还……”   “对,药物的作用已经表现出来了。”医生看了一眼痰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看,只是干呕,没有真的吐东西出来。这个副作用也是难免的,目前没有什么比较好的药物……”   “尽量让病人多休息,靠睡觉熬过去。”   曾国强抱着痰盂干呕了那么久,也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真……真厉害。”老头这会儿虽然难受极了,但居然还有心情夸夸一声。他竖起了大拇指,“牛啊,给的药不错。那……那我就,继续睡觉……”   “嗯,撑一撑,老爷子,撑到今晚肯定就能好一点了。”医生也鼓励他,“这都是进口的最好的化疗药,你要撑住,不要对不起你外孙的一片心意啊!”   “那……那肯定。”曾姥爷又咳嗽了一声,被陆云泽扶着擦了擦嘴角。他看向自家外孙,忍不住露出了笑,“我家外孙,孝顺着呢!”   陆云泽的鼻根又开始发酸了。   他哄着姥爷躺回了病床,整个房间里的灯也关了。大约是知道自己怎么呕都不会呕出来,曾国强接下来就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实在难受了就拿两张餐巾纸擦擦嘴。他人太瘦,挂了水的胳膊还有些水肿,戳下去就是一个坑,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弹起来。   两只胳膊,一只瘦得和什么似的,另一只又像是猪蹄一样,光看着就让人心疼。   陆云泽就算很疲惫,疲惫到只是靠精神在强撑着,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也没有闭眼休息过。   贺邵承中途过来了一次,实在是有些担心,不过没进病房,就在走廊里透过窗户稍微看了看。陆云泽轻手轻脚地出去见他,靠在墙壁上揉了揉眼睛。   “今晚……我不回去了。”他小声和贺邵承说着,“姥爷今天刚刚第一次化疗完,今天晚上估计也不会很舒服,我得在这里陪着他。”   “嗯,我理解。”贺邵承低叹了一声,“但你也不能不吃饭。我去给你打包一份晚餐怎么样?”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乖乖地点头:“我知道……我就是现在,没胃口……”   两个人说了一些话,虽然也没有办法改变曾姥爷此刻的情况,但至少陆云泽是真的得到了一点安慰。他和贺邵承已经在一起快两年了,两年的相处已经让他彻底习惯了这个人。他又嗅了嗅对方身上的味道,还温声叮嘱了一句:“你也要好好吃饭,休息。”   睫毛颤抖着,他仰起头看向了男人的面孔,“虽然姥爷不认识你……但,这些天,你也一直在帮忙。我都知道的。”   “云泽……”   “无论结果怎么样,都我都要谢谢你。”他略微笑了笑,“好了,我接着进去了。姥爷他偶尔会想吐,要用纸巾擦擦嘴的。”   彼此告了别,陆云泽又冲着贺邵承笑了一下,接着才拉开了病房的门,重新走了回去。   副作用也是一开始强烈,到了下午,曾国强睡得就安稳起来了,到了晚上迷迷糊糊睁眼,那股晕眩感是终于离开了他。他简直像是劫后余生,整个人醒来之后赶忙喝了一杯温水,缓解了一下口唇的干涩,接着还表示要吃饭。   要吃饭就意味着人是有精神的,陆云泽立刻就把之前送餐师傅送过来的那份饭热了热。   曾国强吃饱了肚子,终于有了些力气。   他还以为化疗就是这样,这会儿有精神了,晚上还看了看电视,心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老头厉害着呢!然而当晚,只是睡了一觉,枕头上就多了好些细碎的头发。   “么儿,这……”曾老头又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嚯,掉得更多了。   “姥爷是不是要秃了?”   陆云泽笑了笑,将早晨送来的餐点给了姥爷:“这就是最普通的副作用,之后我们弄个帽子戴戴。”   “哎,那肯定要戴……姥爷我年轻的时候还很帅的,现在居然要变成秃驴了。”曾国强又忍不住抓了两把脑袋,特别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姥姥要是瞧见了,肯定得把我嫌弃死哦!”   不过好在掉头发也不疼,曾国强内心接受良好,拿到外孙送给自己的小帽子之后就提前戴上了。那毛线帽子还挺客气,裹在耳朵上十分保暖,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滑稽了起来。   老头一辈子都只戴过农村的草帽,现在忽然秃了头,他就在这方面注意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帽子很快就在病房的桌子上放了一排,每次出门溜达的时候,曾国强都能拿一顶不一样的戴戴。   第一次化疗,真正的副反应是在十多天之后起来的。   曾姥爷的白细胞数量减少了。   就算是靶向性最好的化疗药,也依旧不可避免地在损伤着其他的正常细胞;而且药物的代谢也给肝脏带去了重大的负担,老头的胳膊和腿就水肿了起来。这会儿的他虽然感觉有些累,也逐渐开始没精神了,但还能坐在病床上不断地戳戳自己的胳膊,算是勉强自娱自乐一下。   然而当二十天熬到最后时,他已经不怎么出病房溜达了。   每天都是待在屋里头,稍微看看电视。   他没力气。   曾国强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是要不行了。   这股无力是从骨子里涌出来的,已经不是他用乐观向上的精神就能够轻易战胜的。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现在全是肿瘤,密密麻麻的小肿瘤,这些药物进去在杀那些坏细胞,可……可他的好细胞似乎也都一起被杀了。   过去他早晨起床可有劲了,还能跟着收音机做点广播体操,但现在,曾国强却睡醒了也还觉得累,一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晕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   他有些不想做第二次化疗。   但……但总不能让外孙失望啊。   老头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嘴唇,看见护士拿着药水和针头进来,心口都在微微地发颤。   第一次挂这个水,他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期待,盼着里面的药把肿瘤都杀死,让他今年过年能够高高兴兴地回家,和村里人再把来上海看病的经历说一遍,听听别人夸奖他老曾好命,养出个出息的外孙;但现在,曾国强却抬头看着日历,忽然在想自己该被埋在什么地方了。   他爱人的骨灰盒就在老屋子里头,他肯定要和自己爱人埋在一起的。也不要什么高档的地方,就送去他们曾家村统一的纪念堂就行。   药水挂到他的身体里,曾国强靠在枕头上,又一次泛起了那痛苦的晕眩感。   他经历过一回了,但如今却比之前难受了太多,干呕的时候把胃里的酸水全都吐了出来,吐得面孔上都脏兮兮的,一点身为“人”的尊严都没有了。生病到最后就是这样,哪还有个人样呢?还不如快点去地里头躺着呢!   他太难受了。   挂水的时间不长,就一个多小时,但曾国强却像是死了一回一样。他的人又瘦了几分,仰着头躺在那里的时候仿佛已经没了气,只是偶尔会急促地呼吸一下。   陆云泽在一旁,虽然没有承受这份痛苦,但他的心已经疼得宛若刀绞。   他小的时候,姥爷还很精神,很解释,能够用扁担挑着两桶水在田埂上走路;但现在……对方却已经瘦成了一把柴,好像只剩那么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似的。   针头已经拔了,他赶忙帮着去拿了毛巾,给自己的姥爷擦擦面孔,再稍微抿一两口水,缓一缓此刻的情况。可曾姥爷现在晕得天昏地转,哪里还喝得下水呢?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皮子睁开又阖上,整个人痛苦得真不如死了算了!   他流了泪,伸手拉着自己外孙,哑声喃喃:“么儿……姥爷,姥爷好像撑不住……”   他想呕,可是什么都呕不出来,“这化疗,太……太难受了,姥爷撑不住。”   陆云泽已经哭了,在一旁不断抚摸着自己姥爷光溜溜的,已经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嗯,我知道……我知道很难受,姥爷,你歇一歇,睡一觉,咱们睡一觉就好了……”   “睡醒了之后我去买红烧肉给你吃,那种烧得软软的红烧肉,我们背着医生稍微少吃几口……”   “红烧肉啊……?好东西。”曾国强之前念叨了好些天,就盼着病好了去吃红烧肉呢,但此刻陆云泽拿这个激励他,他也只是摇摇头,“吃不动了,吃不动了。”   唇死死的咬住,大滴大滴的泪往下滚,陆云泽摸着姥爷,却又不敢哭出声。   他努力地盼着化疗药的副反应过去。   好不容易撑到了晚上,曾国强却只是不干呕了,其他的精神依旧提不起来。医院配的晚餐是很好的,有一个特别大的白烧鸡腿。陆云泽把鸡腿上的肉撕了下来,弄成小块给自己姥爷,但曾国强也只是吃了几条,接着就吃不动了。   “没力气啊……”他靠在床上,戴着自己的毛线帽子,“如果不做化疗,说不定还有点精神呢。”   陆云泽吸着鼻子,还在努力安抚自家姥爷:“没事,咱们再忍一忍,过两天说不定就好了呢?”   贺邵承站在走廊里,看着里面,也跟着不禁叹气。   两次的化疗已经足够痛苦,化疗药不断的侵蚀着老人最后的健康。他们都盼着这样的付出能够换来一些回报,换来一些肿瘤退缩的回报,然而实际上,检查的结果却并不如愿。   曾国强的体内,只有部分肿瘤体积减小了,其他地方似乎还额外冒出来了一点。   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得到这个结果,就算陆云泽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却也呆愣了好一会儿。   之前的努力和付出……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的好消息。   曾国强在病床上,身体格外虚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抬眸瞅着自己外孙,喘息了几下才沙哑地开了口:“么儿……姥爷的情况,怎么样?”   陆云泽没说话。   老头心里也就有数了。   他不傻,相反,他明白的很。自己肚皮里那么多肿瘤,密密麻麻,估计早就转移得到处都是了。也不能怪医院,这人总有死的一天,他前两年捡了一条命已经是运气不错的了。   他该回家了。   “么儿,姥爷知道……你对姥爷好。”水肿的手伸了出去,他轻轻地拉住了自己外孙,努力地捏了捏,“别哭,姥爷已经享到你的福了,你一点都没亏待姥爷……”   “姥爷……”陆云泽的泪还是落了下来,哽咽着和他解释,“医生说还可以加大剂量,换其他的药试试……可能姥爷你得的这个瘤子对之前的药不是很敏感。”   床上的人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了……算了吧……姥爷年纪大,吃不消这样治咯!”   他拉着外孙的手,其实整个人是解脱的。当人认命之后,反而对死亡没什么恐惧了。他活了七十八岁,有多少人能像他这样长命啊?当初战争年代,十几岁、二十几岁就死的那叫一个比比皆是,他老头子已经运气好得不得了了!   “么儿……姥爷,想回家。”曾国强笑了笑,“让姥爷回去吧,毕竟咱不是上海人,没道理一直留在这里的。”   陆云泽已经哭得涕泗横流。   他没有办法拒绝。   “你姥姥走得早,姥爷也是时候下去看她了,所以么儿,你别哭,姥爷不难受的。”他继续捏着外孙的手,“你现在,工作也不错,也成有出息的人了。虽然还没成家,但姥爷相信,你肯定能找到个好媳妇,生一群小娃娃的……”   “姥爷……”   曾国强明明是在笑着说话,但这会儿也有些鼻根发酸,眼眶里莫名地淌出了一点泪,“但姥爷,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妈。”   “原先,原先我还恨她……恨她走得那么绝情,连亲爹、亲娘、亲儿子都不要了……但现在,我就担心,姥爷走了,你又不在那曾家村住,你妈找回来都找不到人。”他的嗓音带着哭腔,颤颤巍巍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呼唤起了那个深藏在心底许久,一直回避着的名字,“霞儿……霞儿……”   陆云泽哭得脊背都弯了下去。   他没有办法拒绝姥爷,就算明知道回去就是等死,但到如今,他怎么可以强迫着曾姥爷继续住在异乡的医院里呢?中国人有个传统,落叶是要归根的,就算平时走得再远,到了临终的时候,也必须回到自己的家乡,睡在那熟悉的土炕上面。   贺邵承安排了救护车,把曾姥爷送回了平县。   化疗是不继续了,但抗癌的药,止痛的药还是都开了一些的。他想跟着过去,跟着照顾一下对方,但陆云泽却是摇头拒绝了,只自己陪着姥爷回了平县。他们这次也出门几个月,曾姥爷刚回来时来了不少探望的人,都以为又有故事听呢。结果却看到了躺在床上,已经形容枯槁的老头子,他们便不禁沉默了。   这老村子里,又要送走一个人了。   但曾国强却挺高兴的。   他回了自己的老房子,院子里的鸡还都好好的,前段时间全是隔壁家李婶在帮他们照看着。他歇了两天,大约是化疗的副作用过去了,老头子的精神还恢复了不少,能够自己下地走路了。   他去后院掰了点白菜,又和外孙协力抓住一只大公鸡,砍了鸡头,拔掉鸡毛,掏干净内脏,好好地烧了一份大鸡汤。白菜跟着鸡炖,味道那叫一个鲜美;再搭上家里土灶烘出来的灶火锅巴,祖孙两个人都多吃了一碗饭呢!   陆云泽陪着他,每天就在田野上走走路,看着朝霞普照,看着夕阳落幕。   这是曾国强人生中的最后一段宁静时光了。   院子里有个拐杖,还是曾姥爷的父亲原先用的,这会儿就从杂物间里找了出来,每天拄着拐杖到处走走。他和每一个认识的人都打了声招呼,最后见个面,聊一聊;走到村支部那里时则郑重地拉着新来小姑娘的手,和她说了自己女儿的名字,出走时的年龄,面孔的长相。   他知道自己等不回霞儿了,但万一霞儿以后还来呢?他要让霞儿知道自己这个当爹的一直没忘记她,一直盼着她回家呢。   但这样的精神也没有持续很久。   只是两个星期,曾国强就又一次躺回了床上,彻底起不来了。   其实再过二十来天就要过年了,他只要再撑一撑,再撑一撑,就能活到2003年去。可冬天实在是太冷,烧了炕都感觉冷。他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床头柜则是爱人的骨灰盒。   陆云泽正在他身边,等着碳炉里的水烧开。   “么儿……”曾国强忽然喊了一声,轻轻地伸手去拉了一下自己外孙,“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姥爷?”他转过了头,好不容易被屋里暖气熏热乎的面孔又苍白了几分。   “我……我有感觉,到时候了。”老人笑了笑,又捏了捏外孙的手,“姥爷挺高兴的,姥爷一点都不怕。在家里头,躺在床上,可比在医院里舒服多了。”   “姥爷……你,你别这么说。”陆云泽喘息了几下,“今天白天精神还不挺不错的么?说不定,说不定病已经好了,马上就要慢慢好起来了……”   曾国强摇了摇头,“别哄姥爷啦,知道你孝顺。”   “姥爷,留给你的钱不多,也没什么古董,就这么一栋老房子。虽然么儿你在上海混出息了,但这老屋……也别卖,就留着啊。”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看到外孙点头,那心就彻底放下了,“姥爷的后事,你也简单地办,把我……和你姥姥,骨灰盒放在一块儿,送去纪念堂就行。”   陆云泽用力地点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姥爷你放心,么儿什么都听你的……”他想要让自己冷静一点的,不要在最后的时间都让姥爷费心思安慰他,可是,可是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了下来。他第一次痛恨起了自己的泪腺,可他却没有办法。   他就要失去自己的姥爷了。   曾国强笑了笑,又摸摸他的手:“好……好,孝顺孩子。姥爷和你隔着辈,也实在没办法陪着你走完人生剩下的路……么儿,接下来,一个人往前走的时候,别怕。”   “姥爷会和姥姥,还有你爸爸……在天上,保佑你的。”   他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接下来便说不动话了。   外孙在自己身旁不断喊着他,但声音却离曾国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底下的炕烧得暖和极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一点不沉重了,整个人像是飘浮了起来,飘去了天上,真的和星星靠了在一块儿。人生的一切在短短的几分钟内重现,有他年轻时的骄傲得意,也有他年老后的憨厚老实,不过最后,却只化作了一个人的面孔——他的媳妇。   他去见自己媳妇啦!   陆云泽颤抖着呼吸,又轻轻地喊了一声“姥爷”。   床上的老人已经彻底无法回应了。   办丧事的时候,贺邵承来了曾家村。   陆云泽没什么别的亲戚,所以曾姥爷的丧事都是村里几个辈分更高的人帮忙主持起来的。遇到这种事,当家属的总是会伤心无助,所以他们也必须把一切事情都照料好。但实际上陆云泽却并没有怎么痛哭,他很平静,非常平静。   直到看见贺邵承跟着穿上了白色的孝服。   “你……为什么,穿这个?”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是曾姥爷的后辈,这回披麻戴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陆云泽抬起头,看着身旁一起在蒲团上跪下,对着棺材磕头的男人,眼眸中已经写满了诧异。   “云泽,我们……是一起的。”虽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在老人的面前露过面,但贺邵承此刻却愿意成为对方的后辈,在出灵的前一夜给他磕头守夜,“我必须来陪着你。”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看着贺邵承那张也削瘦了一些的面孔,根本无法拒绝。   “嗯。”他沙哑地应了,“那明天早上,也一起吧。”   一起送姥爷去火葬,一起捡拾骸骨,一起……将骨灰盒安放到纪念堂里去。   冬天办丧事也好,停灵几天也不会腐烂,不会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曾国强躺在那里,似乎还是老样子,就只是闭上眼睛睡着了而已。一口红木棺材,周边放满了纸叠的金元宝。陆云泽熬了一整夜,已经疲惫到眼眶都泛着黑,但他还是参与了抬棺,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扛着棺材走在最前面。   他和贺邵承两个人在最前,其他村里的小伙子在后面,一路把棺材扛去了殡仪馆。   烧尸的样子其实很骇人。   火焰吞噬了曾姥爷的整个身体,陆云泽之前一直没怎么失态,但在此刻却是对着火炉哭着喊了一声“姥爷”,像是疯了一样想要跑过去。还是贺邵承紧紧地抱住了他,没让他往前走。   两个人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火焰熊熊,陆云泽哭得浑身颤抖,撕心裂肺。   他的姥爷……彻底没了。   推进去时还是个人,出来就变成了一团灰和一些没烧掉的骸骨。骸骨的模样其实颇为吓人,但或许因为这是自己的姥爷,陆云泽捡的时候却一点都没害怕。骨灰盒放好,再送去纪念堂,整个丧事的流程就走到了末尾。   村里人其实对这个莫名出现的高大男人议论纷纷。   曾国强这辈子就一个女儿,后面跟着陆云泽一个外孙,怎么就忽然冒出了一个新的后辈呢?而且看这张面孔,好像也绝不是曾家人的模样。   他们充满了好奇和探究,不知道这新来的男人到底是和曾老头有关系,还是和陆云泽有关系。不过当贺邵承拿出一沓厚厚的钞票,当做帮忙办丧事的辛苦费时,他们就都不说这个话了。   这大方的!让人没话说啊!   村子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拿了钱的人高高兴兴,而没过来帮忙办丧事的人则暗自懊悔。虽然少了一个人,和曾国强差不多年纪的那一辈都心有戚戚,但大多数人却都是回归了自己的普通生活,将这件事彻底的忘在了脑海里。   再过几天,可是要过年了。   面对着这样张灯结彩,阖家团聚的好日子,陆云泽的身体却是很快地消瘦了下去。   曾家村的老房子是承载了他童年记忆的地方,每一次回到这里,他都充满了愉悦,充满了自在;但如今,曾姥爷走了,这个家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他忽然发现原来一切都很寂静,寂静得让他感到害怕。   贺邵承还愿意多陪他一段时间,但陆云泽却是摇了摇头:“回上海吧……”   他的姥爷走了,他在平县的家……也已经没了。 第150章 【前世终章】求婚失败   刚回到上海时,刚刚好是大年夜。   陆云泽之前都要回去陪姥爷的,但从今年开始,他就不必再回平县去了。别的人家都很热闹,走在路上所有的行人都欢声笑语,店铺也把红灯笼、红对联挂起来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他还看到街上多了卖炒货的推车,除了普通的瓜子、花生、地瓜干这些,还有过年期间最适合送人的柿饼。   在过去,没有多少零食可吃的过去,柿饼已经算是很好的年货了。   他姥爷可喜欢了。   陆云泽就让贺邵承停车,下去买了一盒子,坐在车上拿了一片出来,对着边上咬了下去。   很甜,沙沙的软柿子,一路甜到了他的心口。   但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淌了出来,仿佛是啃了一口苦瓜。   贺邵承正在驾车,也无法多么安慰,但到家之后立刻把人搂进了怀中,站在玄关处轻轻地拍抚着陆云泽的背。   亲人离世的苦他经历过,儿时母亲去世,他也哭得撕心裂肺,看着大人把棺材送走时更是要和他们打架,一点都不肯让妈妈去火葬。就算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贺邵承想起当时的事情,还是会忍不住板起面孔,露出凝重又沉思的神色。   所以,他很理解陆云泽。   “有我在。”男人哑声哄着,“云泽,你还有我。”   宽厚的怀抱很温暖,陆云泽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只有贺邵承可以让他依靠了。他也没有拒绝,就这样贴着他的肩膀,像是精疲力竭一样依偎在这个怀抱里喘息。   手努力地攀着那结实的脊背,他又低哑地哽咽了一声,“嗯……谢谢你,谢谢你。”   按照规矩,这个时候总是要好好地弄一顿晚餐,但陆云泽情绪实在是不佳,因此晚饭也只是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屋外不断地有烟花爆竹的声音,而且还远远没到放得最多的时刻。贺邵承在床上,从后背搂住了陆云泽,也不落下亲吻,就只是这样抱着。   这些天,他始终都在用这种方式安慰着自己的小兔子。   陆云泽靠在这宽厚又温暖的怀里,虽然失去亲人的痛苦依旧无法排解,让他的额角泛起一阵一阵的钝痛,但……至少,他还有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   而不是在这样其他人都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的日子里,独自待在那冰冷又死寂的老屋子里。   “其实……柿饼,味道很好。”因为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颇有些干哑,“你也可以去尝一尝。”   “嗯。”贺邵承用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又收紧了一点自己的臂膀,“我们明天一起尝,今天早点休息,怎么样?”   陆云泽微微点了点头。   他很累,非常累,可是每次闭上眼,大脑里的血管却又在突突得跳,让他阖眼之后也根本无法入眠。双腿蜷缩着,他的脊背还在不断地被抚摸,是贺邵承察觉了他的异样。   这些天,他都是这样,难以入眠。   “对不起……”陆云泽抿了抿唇,轻喃着道歉,“因为我……害得你也没法好好休息,好好过年。”   “之前姥爷的病……已经麻烦了你那么多,现在还要麻烦你照顾我……”他缓缓地说着,虽然很平静,但就是听着让人心疼,“对不起。”   贺邵承终于啄了啄他的耳垂,“云泽,别说这种话。”   “我们之前……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陆云泽只是垂眸。   怎么可能呢?   从始至终,都是他在麻烦贺邵承。   从两年前姥爷生病开始,到如今姥爷去世,贺邵承已经在背后帮了他太多太多。他感觉得到这个人的心意,大约是真的喜欢他,可……可他除了自己的身体,别的什么都回报不了。   而且就算是身体,在这段时间,他也没有给贺邵承任何甜头了。   陆云泽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我……想要了,贺邵承。”   男人的臂膀紧了紧,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这段时间,他根本没有指望过彼此之间的亲密……曾姥爷刚刚去世,陆云泽没有心情也很正常。   但现在,对方却主动在要。   “你应该好好休息。”他轻声哄着,“云泽,早点休息,之后才能提起精神。”   “可……我睡不着。”陆云泽摇了摇头,扭头看他,抿着唇摇了摇头,“睡不着,一点都睡不着。”   “我没有煮药。”贺邵承的胳膊已经绷紧了,嗓音也沙哑了下来。   “没事……就用药膏好了,一两次不喝药应该没关系的。”陆云泽已经用手扣住了贺邵承的五指,然后让彼此相握在一起,“来吧。”   贺邵承没有再拒绝。   屋外放烟花的时候,彼此的身上全是汗水,陆云泽喘息着看向窗外,此刻居然也不觉得多么伤心痛苦了。他的姥爷是走了,但姥爷也是活到七十八岁才离世,享到了两年的好日子。在人生的这趟列车上,曾国强已经看到了无数精彩的风景。   他并不痛苦,相反,是很愉悦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陆云泽颤抖着呼吸,在贺邵承的怀里终于闭上了眼睛,忘记这一切苦痛,安安稳稳地进入了睡眠。   贺邵承的陪伴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陆云泽也不愿意始终沉浸在自己的那份苦中,就算有贺邵承会无条件陪着他,他也不应该继续这样堕落下去。这个世界上经历了亲人离世的人太多,殡仪馆每天都有生离死别,但有谁就因为这种事而不再继续生活,不再继续往前了呢?   这就是人生中必经的分别,直到自己也抵达终点。   不过,就算他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身体还依旧削瘦不堪。   陪伴曾姥爷住院化疗,后面又操办丧事,陆云泽的肩膀已经瘦得仿佛只剩一张纸片。贺邵承在疼他的时候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放肆一点,怀里的人就被他折断了身体。他当然无法看着陆云泽这样瘦,瘦到不健康的程度,但陆云泽也确实是一点胃口都提不起来。他习惯了只吃那么一点饭,油腻的荤菜也基本不动筷子。   两个人去了许多家餐厅,直到在港式早茶店,服务员端上了一盘盘精致的小点心,陆云泽才像是有了点胃口,正常地吃了一顿饭。   “你喜欢港式的点心?”贺邵承在别墅里搂着他询问,一旁的药汤也已经准备好了。亲密似乎成了陆云泽最好的催眠方式,如今几乎每日都会有,“那我们常过去吃,怎么样?”   “太远了。”陆云泽无奈地笑了笑,“那家店光开车过去就要一个小时,一来一回两个小时,你也真想得出来。”   “可你其他的东西都不爱吃。”男人皱着眉,神情严肃,“这样,那我去学,学会了之后在家里给你做,怎么样?”   他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然而对方的模样却不像是在说谎。   贺邵承果然去学了港式早点的做法。   餐厅师傅来了他们公司食堂,认认真真地拿着面、肉馅、虾仁给贺总演示怎么制作“港式虾饺”,一旁还有调好馅料的糯米粒,等会儿可以用剩下来的面皮包“港式虾仁烧麦”。贺邵承也不愚钝,稍微看了两遍就能做出基本类似的点心了。   第一次吃到贺邵承做给他的虾饺,陆云泽眨了眨眼,满脸都写着“惊讶”。心口泛起了一点酸涩,一点让他有些拒绝不了的酸涩。   “味道怎么样?”男人自己也夹了一个,一口咬了下去。里面的汤汁立刻顺着破皮的地方流淌出来,鲜美又不会显得油腻。   “嗯……很好。”陆云泽笑了,“就是上海这里没有我姥爷炒的油泼辣子。我记得老家厨房里还有一罐,下次回去的时候我拿过来给你也尝尝。”   贺邵承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这样的用心,陆云泽当然不会再少吃饭,每顿都被喂得要揉肚子。身上的肉也终于又长出来了一点,虽然还是偏瘦的身材,但起码不会瘦到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地步了。他如今在贺邵承的公司里,做的就是和张秘书类似的文书工作,每天基本上都和贺邵承在一起。如果有什么会议要开,也肯定是他在边上做记录,再将会议的纲要整理出来,收录在册。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所有初春的嫩芽都变成了浓绿的树叶,在阳光下尽情地进行着光合作用;花朵则蔫了起来,低垂在路边卷曲起边上的瓣叶。公司里空调开得很勤,因此坐在办公室里,陆云泽一点热都没有感觉到。   他穿了一件十分简单地衬衫,此时办公室里也没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贺邵承出去开会了。   管理着这么大一家企业,身为老板,对方的事情当然不少。   陆云泽从不去多问什么,因为他也肯定听不懂一些复杂的事情,就很安心地坐在办公室里,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工作。隔壁办公室的一个小经理进来送了一份文件,同时还十分讨好地给他泡了一杯摩卡咖啡。陆云泽无奈地笑了笑,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秘,还是麻烦你啦。”他们公司的人都爱在贺邵承出去的时候把文件直接送到陆云泽这里,这样被贺总责备的几率就能大大降低。   “嗯,我知道,我会转交给他的。”陆云泽又叹了口气,“贺总也没那么可怕,你们不用总是这样。”   摩卡很香,比当初贺邵承带着他在学校门口咖啡厅喝过的更加香浓。到底是接过了别人送的饮品,陆云泽也没有拒绝,低下头抿了抿。舌尖同时品尝到苦涩和香甜,他刚要放下杯子,楼下则是传来了一阵喧闹。办公室里的两个人相视一愣,接着则听到一阵十分响亮的玻璃碎裂声。   陆云泽立刻皱着眉站起,走到窗边低头往下看。   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事故,哪一层的玻璃窗坠下去了,结果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是一群手持长棍长刀的人跑到了他们公司底下。保安已经在和对方搏斗,然而门口安排的安保人员也不会很多,大门的玻璃已经被打砸破了。门口别人送的两个巨大景泰蓝花瓶也被尽数推倒在了地上,碎了个彻底。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小经理已经傻了,“怎么会有人来砸我们公司?”   陆云泽也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保持了镇静,“你别下去,让办公室里的人都别乱下去。贺总不在,我去问一下张秘书……”   遇到这种情况,低楼层的员工已经都在拼了命地往上面跑了。好在一楼到二楼的通道有大门,他们公司进出都需要刷卡,此刻那群人就只能在一楼打砸。陆云泽让其他女员工都在楼上待着,自己则往下,一直走到二楼。二楼的走廊是透明的玻璃,能够直接看到下面一楼大厅的场景。   一片狼藉。   打砸完毕,为首的一个壮汉又抄起铁棍,将地面中央的一块大理石板也彻底敲碎:“告诉你们老板,这只是一个小教训,再挡我们三爷的路,下次就让你们见见血了!”   跟着过来的一群人大笑起来,接着才一起离开了这里。   陆云泽怔怔的看着下面,这才后知后觉地要给贺邵承打电话。   他一直以来都是生活在和谐的环境之中,别说是拿着刀和棍子,就算是普通的打架,他也基本没有见过。手下意识地颤抖着,他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贺邵承也立刻接了:“喂,贺邵承……公司,公司这里来了一群——”“我已经知道了。”男人的嗓音很低哑,还带着一些怒火,是他从未听过的语气,“把一楼大厅砸掉了,对吗?”   “嗯……”陆云泽看着那碎在地上的景泰蓝花瓶,又看了一眼只剩下钢铁框子的窗户,“很糟糕,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报警?”   “不用。”贺邵承吐出了一口气,“遇到了一点同行之间的竞争,对方就采取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没事,云泽,你去楼上,楼下的事情张秘书都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   他哄着自己的爱人,将他哄到上楼之后才挂了电话,但自己却是瞬间捏紧了拳,狠狠地在方向盘的中央锤了一下。轿车的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前后左右的车主都对这辆豪车投来了诧异的目光。而此刻的贺邵承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了,他冷着面孔,踩下油门往公司的方向急速赶去。   陆云泽依旧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只是半个小时,贺邵承就已经赶回了公司,沉着面孔安排保洁和一些男员工下去帮忙清扫。   整个下午,公司的气氛都颇为凝重,有的人知道背后是什么事,而大多数人则根本不明白。张秘书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在贺总回来之后立刻和男人去隔间谈了谈话。陆云泽迷茫地坐在办公室里,忽然发觉好像有一些他从不知道,却十分重要的事情。   “到底……怎么了?”他迟疑地询问着回到办公室的男人,蹙着眉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就算是同行之间的竞争,也不应该这个样子……”   “嗯,是我这些年都表现得太好欺负了一点。”贺邵承抬手拍抚着他的背,低哑地哄着,“没事,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你放心。”   “否则我贺邵承……就不是贺邵承了。”话语说罢,他语气都带上了几分狠厉,是陆云泽从未见过的凶狠模样。   陆云泽靠在他怀里,又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觉得很奇怪,非常奇怪,但公司一楼被清扫干净,第二天就有装修工人过来重新安装玻璃窗,安装地上的大理石板。只是一个星期,一切就又恢复到了原样,只剩下那两个被砸碎的景泰蓝花瓶再也不见踪影。   贺邵承出去开会的时间多了一些,经常早晨刚刚把他送到办公室,自己一个人就又出去了,一直到下午五点才会回来。对方的身上平时是闻不到烟味酒味的,但如今却很常见,全部沾在了他的西装外套上。平日里很好说话,还和他经常聊天的张秘书最近也很忙碌紧张,面孔板着的时候让人丝毫不敢去打扰。   陆云泽心有疑惑,却始终不知道答案。   六月初,他们复旦铸造系举办了一次同学见面会。   虽然当初考进这个专业来自天南地北,但最后留在上海的人却是更多一点,所以除了个别几个到不了的,他们专业的人大多都聚在了一起。陆云泽当初最后一个学期没能在宿舍里陪着舍友,他也有些怀念大学的几个兄弟,因此在接到班长的电话时,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见面会安排在了一家中档的酒店,一群人包了一个包厢,三个桌子,一桌十来个人。   毕业后的同学聚会其实也算是一种攀比,所有人都在交谈着自己目前的工作,收入,买房情况。有的人已经结婚,连孩子都有了,便在餐桌上笑眯眯地催促其他同学也快点成家。   陆云泽拿着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对了,云泽啊……你还在当初给咱们捐钱的那个老板公司里吗?”他舍友的胳膊勾了过来,因为已经喝了一杯酒下去,整个人都醉醺醺的,“叫……叫什么来着,贺……贺邵承?”   “嗯,还在。”陆云泽笑了,稍微推了推自己这个舍友,“怎么,我算是彻底转行了,现在做的事情和专业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是工作找得也挺好的么?”   “那,那是……你在贺总那里,待遇怎么样?估计还行的吧。”舍友傻呵呵地笑了两声,“你肯定是在他明面上的公司里上班。”   陆云泽微微一愣,“待遇是不错。不过你说……明面上,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对方来劲了,拉着他小声叨叨,“那个贺邵承,可是上海市鼎鼎有名的人物,就相当于民国时代的黄金荣啊……最近他和三爷起矛盾了,两方打得可厉害了……”   陆云泽的面孔泛起了苍白。   他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但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舍友说的话。贺邵承不就是开了个进出口的公司么?他每天都在帮忙审阅报关和购入卖出价格的报表呢,哪里像“黄金荣”那种搞不正路子的人?   然而知道相关事情的人还不少,听到“三爷”两个字,就又凑过来了几个——“不就是抢生意么?贺邵承把进出口那一块儿都垄断了,别的人怎么可能不眼红?不过说起这个人,也是牛,当初在学校我们还傻乎乎的,根本不知道这号人是个什么背景……后来我跟着我老板出去,才听说了当初他的发家史……”   陆云泽拿着筷子的手不禁松开了。   这是他第一回 ,从外人口中去听贺邵承的故事。   他只知道贺邵承是白手起家,原先在街上和别人打过架。一切在男人的口中都变得轻描淡写了起来,让他也没有多么当真。   但原来……不是的。   贺邵承他,是从不干净的路上走出来的。   就算如今对方已经只做进出口这一块的生意,但这种需要一些特殊通行证的行业,怎么可能是纯粹的干净呢?他听着同学们聊天,后背都一阵阵的发寒,整个人恍惚又不安,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一直都以为……贺邵承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但原来……不是。   陆云泽回到家,看见正在厨房里给他擀面做虾饺的人,忽然就僵在了原地,动都没法动一下。   贺邵承听到了声音,转过了身,手上还沾着面粉:“云泽,你回来了?”   “嗯……”陆云泽点了点头,面色略微有些苍白。   他已经习惯了对方额头上的那一道疤,但现在却忽然觉得疤痕格外地刺目了起来,让他有些颤抖,有些情不自禁地害怕。和他同床共枕两年多的人,他好像从来都没看透过,从来都不知道对方在自己背后正做着些什么事。   而贺邵承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双手上沾着面粉,他不能直接搂抱自己的爱人,但低下头啄一啄那眉心还是可以的。陆云泽也一贯在彼此的亲密上比较内敛,所以面前的人没有回吻,贺邵承也并不在意。男人抬起手又笑了笑:“还有最后一点就做好了,之后放在冰箱里冻着,怎么样?”   “嗯……可以。”陆云泽缓了缓,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点,“你饿了吗?好像也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还好。”两个人一起进了厨房,贺邵承把最后的几个虾饺捏好了,一盘子端到了冰箱里去,“晚上下两份面条怎么样?家里刚好还剩几个小菜。”   “嗯,那我来烧水,你去休息一会儿。”陆云泽的嗓音还和平时一样,低着头在那里洗手。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反正在此刻,他本能地选择了伪装。   贺邵承的吻又一次落在了他的耳尖。   彼此之间好像就只能这样继续过下去。   陆云泽也想过,自己的未来该怎么办。曾姥爷也去世了,他本来就不应该和贺邵承在一起,以这种古怪的关系在一起。但不得不说,贺邵承帮了他很多,就算他不愿承认自己也是“变态”的一员,可……有的时候,他也真的很依恋这个人。   然而……贺邵承他,曾经做过不干净的事。   这个男人,远不是他认识的样子。   当晚,陆云泽被抱着在床上躺下,虽然是已经熟悉,并且习惯的亲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夏天的天气更热,就算空调一直开着,贺邵承的脊背上还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他低下头啄去了陆云泽额头上的汗,虽然已经做了彼此之间最亲近的事情,但心里却依旧感觉不够。   曾国强的去世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他送走了曾姥爷,也就意味着陆云泽再也没有需要他的地方了。   他想要让彼此的关系再进一步。   怀里的人有些晕了,男人再次啄了啄他的面孔,抱着人起来喝药。   再过十来天……就是陆云泽的生日。   或许,他可以准备求婚了。   对于贺邵承来说,这种想法其实颇有些幼稚,因为他们彼此都是男人,法律根本不会认可这样的关系。但是他就是想要和陆云泽结婚,和陆云泽戴上一模一样的戒指,去告诉公司里的其他人——这是他贺邵承的爱人、伴侣,将会携手一生。   他们也已经相伴相处了快三年,虽然陆云泽性格腼腆,有的时候被欺负狠了还会不停地骂他“变态”“混蛋”。但只要去体会彼此交缠时那近乎同步的感觉,贺邵承就明白,这个人的心里……也有自己。   他的云泽,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唇角勾起,男人又低下头,虔诚又认真地啄了啄他的眉心。   陆云泽吸吸鼻子,软绵绵的手则是推了过来,嗓音都带着一点哭腔:“你别闹了……我要睡觉的。”   “嗯,马上就关灯。”贺邵承低笑了起来,心情都因为自己的打算而变得美妙,“明天周末,我们一起去外滩散散步,怎么样?”   怀里的人又低哼了两声,哪里还会拒绝。   贺邵承挑了一个工作日,用出门开会的借口去订了婚戒。   他手里资产雄厚,不要说是两枚银戒,就算是镶满了钻石的戒指他也能够买得起。然而对于男士来说,戒指的点缀实在是太过花哨了一点。银戒的款式也不多,他挑选了许久,最终挑了一枚内圈为圆形,外圈则切割成六边形的光滑银戒,同时再让店里帮他在两枚戒指上都刻下“ich liebe dich”——德语的“我爱你”。   贺邵承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他们相处了这么久,比起去外面的餐厅,倒是更喜欢在家里独自用餐。生日这天刚好是周末,贺邵承便直接给自己和陆云泽放了个假,从晨起时就交换了一个亲密的吻。冰箱里存放了好几分药汤,如此,当他兴起时,他就不必每次都因为没有煮药而半途停止了。   吻啄变成了十指交扣,贺邵承深深地疼爱了一遍自己的爱人,不断低喃着“云泽”这两个字。   “你……你别太过分了。”陆云泽气得耳朵尖都红着,“我要去刷牙洗脸……一大早就在卧室里,你,你太不自控了!”   “嗯,对不起。”贺邵承低笑了一声,先去拿了彼此更换的衣服,随后又去浴室里帮他把洗漱的用具准备好。   今天的天气不佳,本来还打算出门的,但看着外面似乎已经下起了小雨。或许待在家里放松放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云泽喝了药,坐在餐桌边上,吃虾饺时都微微鼓着腮帮子。   一顿早餐被他们吃成了午餐,好在彼此也都不饿。一份虾饺吃完了,陆云泽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去,把自己彻彻底底裹进了被子里。他本身就很喜欢睡觉,早晨又累了一场,此刻当然只想闭上眼睛歇歇。然而贺邵承却是又上了楼,还端着一杯温热的甜牛奶。   男人的嗓音有些格外的低沉:“云泽,先别睡,好吗?”   他本来是想要把求婚留到晚上的,在烛光之中拿出那枚对戒。但他现在却有些忍不住了,只想快一点让这个人永远的属于自己。牛奶杯放在了一旁,陆云泽蜷缩在被子里,勉强睁开了一点眼睛。他看到了蹲在床边,还穿着一声西装的的贺邵承,不禁低低的“唔”了一声。   “你又要干嘛……?在家里穿这个……”   贺邵承啄了啄他的鼻尖,“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   他从西服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放着两枚对戒的盒子,同时凝视着陆云泽的眼眸:“我们也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云泽,我想和你求婚。”   男人的神色十分认真,看不到一丝虚伪和作假,他并不是蹲在床边,而是单膝跪在床边,低着头凑在自己爱人身边罢了。陆云泽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然而接着,他就看到了贺邵承手中的戒指盒。   “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情难自禁。”贺邵承又温柔地吻了吻他的脸颊,“一直到现在,这份感情……都没有变过。”   他的嗓音很低沉,还带着一股只有陆云泽能够听到的深刻爱意。手里的戒指盒也打开了,里面的两枚戒指毫无瑕疵,都泛着一层银光。刻录的字则在顶部,虽然不怎么明显,但只要对着光转一转,就能看清那些字符。   陆云泽又愣了愣,慢慢地坐了起来。   他只穿着很普通的一套居家服,发丝都因为躺下睡觉而乱了。贺邵承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和他一起看着这两枚银戒。他抵着那白皙的耳尖,又轻轻地凑上去落下了一个吻:“我帮你戴上?”   陆云泽的呼吸颤了颤。   他的大脑一开始都是一片空白,此刻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虽然和贺邵承在一起这么久,已经像是一对情侣、夫妻那样住在一起,可……可真的被求婚了,他的心里却只有仓皇。   这种事情,他根本没有想过,从来也没有想过。   两个男人怎么可以结婚呢?   而且,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怎么可能,和贺邵承这样的人结婚。   心口有些发疼,那宽厚的怀抱令他的身体本能地靠了进去,可当戒指抵到指尖时,陆云泽却是僵硬地捏住了手,没有再露出自己的手指。贺邵承略微顿了顿呼吸,又轻轻地试图让陆云泽舒展开左手。   但他失败了。   陆云泽把手握了起来,一点都没有张开。   “云泽……怎么?”贺邵承拿着戒指的右手也僵了僵,接着才低声询问,“是我……又唐突了吗?”   “或许我不应该着急的……那我留到晚上,再给你戴?”   陆云泽摇了摇头,“我们……不应该这样。”   他跟着难受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发颤,心口更是不断泛起酸涩。他转过了头,对上了男人幽深的目光,帮着他把戒指放回了盒子里。   “你帮了我姥爷,我……和你在一起。”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把话说出了口,“我很感谢你……一直都很感谢你。”   “你对我也很好……我都知道,可,结婚这种事,应该是男人和女人……”被那幽暗的目光凝视着,陆云泽有些不敢再看了,慢慢地低下了自己的头,“贺邵承……算了,不要提这种事。”   答应了求婚,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他……没有办法承诺一辈子。   “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不也是一样在一起么?”   搂着他的胳膊明显绷紧了。   所有的愉悦,所有的欣喜,在此刻都变成了一厢情愿,就像是第一次和这个人亲密的那一夜。贺邵承手里的戒盒已经落在了床上,陷在了柔软的杯子里,却无人去捡拾。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心脏似乎都停跳了一两秒,浑身沸腾的,欣喜的血液都停止了流淌。贺邵承忽然意识到,或许陆云泽……从未像他一样,动过那种心思。   就算两个人已经亲密了无数次,这个人……也从未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过。   “我以为……你也至少,有一些……喜欢我。”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哑地开了口,“我们这几年,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陆云泽把手搭在了那绷紧的胳膊上,发现此刻自己的心情居然也并不美妙。他不想答应贺邵承,可……可听着对方说这些话,他又难受得厉害,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我……我和很多人,都相处得很好。”他垂下了睫毛,“别多想了,反正……现在,我们还在一起,不就可以了么?”   身后的人抱了他许久,呼吸从急促到粗重。那紧搂着他的臂膀也坚硬无比,让陆云泽根本没有力气挣脱。他有些害怕,但男人却最终放开了他,拿起了床上的那个戒盒。他也没有再说任何的一句话,只是走出了卧室,顺带关了灯。   陆云泽侧头看向阖上的门,发现自己一点都睡不着了。   本该是亲密的,愉悦的一天,但最后却和屋外的阴雨一样,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贺邵承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烧了饭,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动多少筷子。回了卧室,彼此靠在一起,男人忽然低喃了一声——“也好。”   陆云泽怔怔地侧头,接着就被紧紧搂住了。   第二天,贺邵承和他都没有去公司。   陆云泽知道贺邵承这方面的念头重,但他真的没想到能到这个程度。他的泪水已经彻底流干了,浑身仿佛是被卡车碾压了千万遍。贺邵承一开始还是沉默的,压抑的,但最后还是不禁询问起了“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对陆云泽那么好了,为什么还是得不到这个人呢?   “为什么……不答应我?”   陆云泽的嗓子都是彻底哑的,就算泪水流尽了,话语之中也带着浓浓的哭腔。他不想说的,他原本一点都不想说的,可此刻却只能吼着骂出来:“因为你走的路子不干净!贺邵承,我怕你,我怕你!之前那么多人来公司楼下打砸,你让我怎么放心地跟在你身边?”   “你知道别人怎么评价你的吗?他们说你是上海市的黄金荣,杜月笙!你每次开会都去了哪里?公司里的钱到底是怎么赚的?我没那个胆量,我也没那个本事,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没办法和你结婚!”   贺邵承撑起了身体,深深地凝视着怀里哭骂着他的陆云泽。   “原来……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原先做过不好的事,没那么正道,没那么干净,但在当初想要混出头,他只能这样,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在遇到陆云泽之前,他就已经只往干净的生意上走了,一直到如今都是……只是这个世道,只要涉及了利益,就算他坚持用白道的手段,也无法阻拦那些狼豺虎豹一样的人。   “我知道了。”他终于沙哑地点了头,“没事,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再也不提了。”   “云泽……对不起。”贺邵承又啄了啄他哭红了的眼角,“对不起,是我不好。”   陆云泽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紧紧地裹着。   他们之前还曾温馨过,还曾相拥在一起,每日亲密的缠绵过;但就因为这件事,一切似乎都变了味。   脆弱的关系其实承受不起任何的强迫,然而偏偏……贺邵承失控了。   陆云泽就像是海水中的扇贝,才微微张开了自己的贝壳,露出里面柔软的贝肉,此刻却又紧紧地闭拢在了一起,再也不愿张开。   他一开始甚至不肯吃贺邵承给自己做的饭,他想要离开,想要彻底分手,但这些话对于贺邵承来说比不接受求婚还要更加刺激他的情绪。他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哄着自己的爱人,然而最终却还是只能把人狠狠的欺负一顿,欺负到听话为止。   陆云泽如今才彻底意识到,自己遇上的人到底有多么霸道。   贺邵承……就是个混蛋。   他一边抽吸着鼻子,一边喝掉了对方递给自己的温牛奶,接着就可以相拥着入眠了。他不敢再随便的说要彻底分开,因为每次至少提起那几个字,他就可以直接在卧室里待一整天,不用想着正常出门工作了。而贺邵承见他今天十分乖顺,也终于放松了一些。过去半年多,他的精神也高度紧绷着,生怕什么时候陆云泽就真的离开了自己。   此刻,终于一起度过了又一个春节,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已经过十二点了。”他温柔地抚摸着陆云泽的肩膀,“新的一年,到了。”   “今年继续和我在一起,好吗?”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对未来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了。今年和贺邵承一起过,明年大约也是和这个混蛋一起过……他这辈子,哪里还逃得掉呢?   “我要睡觉了。”嗓音有些发哑,之前的出汗让他鼻子老有鼻涕,他伸手去拿了餐巾纸,狠狠地擤了一下才觉得舒服,“你别闹,明天你要是闹我就跟你完蛋知道没?还有,你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快点处理掉,别让我跟着你一起遭殃。”   “嗯,知道了。”男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倒是心情不错地低笑了起来,“都听你的,绝对做干干净净的生意。”   他很自信地以为,自己能够护住怀里的人。   能够在上海的这栋别墅里,和对方一起住到彼此都年老。   虽然同为男性,没有生育的能力,但他们也可以到年龄足够时去领养一个孩子,组建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   陆云泽或许在感情上并不大胆,也并不直接,但这个人此生只能和他在一起,不可能再有任何的其他选项。虽然第一次的求婚彻底失败了,还导致他们的关系坠入冰点一段时间,但贺邵承如今却又耐心了下来,相信自己能够在未来的人生中把这个人彻彻底底地圈住,彻彻底底地占有。   直到,那个深夜。   贺邵承接了电话,面色凝重地站在客厅。   “我知道了……”他沙哑地应了声,手机死死的捏住了,几乎要将其捏到碎裂。但他此刻必须得快一点行动,必须再快一点。利益从来都是最诱人的东西,他占了这么大一块蛋糕,就算已经退步许多,对方却也不愿意和他和平相处。   陆云泽还在厨房里切着水果。   他围着围裙,认认真真地在给苹果刨皮。虽然贺邵承是个混蛋,但他也没到切个水果给对方都不肯的那种程度。陆云泽低着头,身后却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云泽……我们走。”   “啊?”他一愣,手里的苹果皮才削了一半,“去哪儿?”   “跟我来,快一点。”贺邵承知道别墅已经不再安全。他立刻拽着对方的手,帮他解掉了腰上的围裙,然后什么都没收拾,直接就拉着往外面走,“快一点……我们去香港。”   “去香港?等下,你到底要做什么?”一路被拽着到了玄关,他被按着换上了鞋子,自己的手机也被贺邵承塞到了口袋里去。男人露出这样匆忙仓皇的神色实在是颇为罕见,陆云泽迷茫地眨眼,接着就被按进了轿车的副驾驶座。   这辆宾利是他们去年年底刚买的,整个轿车内里十分宽敞。而贺邵承仿佛什么都无法等待,直接就发动了轿车,驾驶到路口红绿灯时才侧过身,帮他扣好了身前的安全带。   “你到底……?”陆云泽已经有些惊疑不定了,“发生了什么事?”   贺邵承默不作声,只是神情凝重地驱车离开上海。   深夜的路上也不再有私家车,大多都是从郊区往城市的渣土车和货运小卡。他逆着路往郊外去,一直到驶出了上海市,整个情绪才稍微冷静了一点。陆云泽在一旁错愕地眨眼,他反复询问了很多次,贺邵承都没有回答。男人就只是不断地往外驱车,不断地往外驱车,连此刻深夜都顾不上——“你到底又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着急的要走?”   “我惹了人。”贺邵承沙哑的回答着,“对不起,云泽,我还是被盯上了……详细的等到了香港安顿下来再说,在这里我们很不安全,这次那个人是想要我的命,我怕你跟着出了意外……”   长时间的驱车让他的身体跟着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必须要往前,至少要到香港才安全。他绝不可以让陆云泽跟着自己出了意外,他说好了要护住对方的。盘山公路不断向上,他心里也有数自己如今到底干出了什么事。   或许从一开始,还不如直接全盘让出去。   可是已经晚了。   有些事情,不是他如今洗干净了手,就可以当做完全没发生过的。 第151章 两世梦醒   被以“结婚”要“洞房花烛”为借口欺负了一整晚,陆云泽现在累得胳膊都不想抬。农村的土炕还特别硬,他习惯了城市里的软床垫,这一夜睡得整个脊柱都在发酸。他们家这老窗户没帘子,屋外天一亮,整个房间就跟着敞亮了起来。其他人家的鸡也开始拼了命的打鸣,好像今天叫唤得不给力,明天就要被主人拿去杀了下酒一样。   曾国强已经起来了,正在后院里整理柴火。   老屋子这会儿是空调、风扇、卫生间、自来水什么都弄好了,但偏偏就是厨房还留着老灶台。当然,老灶台烧饭香,随便烘个锅巴都能让他们家么儿喜欢得露出脸上两个小酒窝,但唯一麻烦的就是柴火了。他好一段时间没回老屋子,存在这里的柴都用完了,这会儿就要去后院那块地里随便摸点柴火。   农村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那种小树枝,掰点枯死的下来刚刚好。   把厨房里的米粥炖上,曾老头也没歇着,又在院子里拿起收音机,跟着音乐开始做广播体操。   陆云泽本来还想再睡一会儿的,但躺在床上也不舒服,揉着眼睛起床了。   那根药玉还在身体里,他坐起来之后就感觉到了,耳朵尖都顿时一红,忍不住在心里低骂了贺邵承一声混蛋。他抚着床垫子坐起来,动作都这么大了,身旁的人居然还没醒,依旧保持着搂他的姿势在睡觉。   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平时,他们之间都是贺邵承睡得少,睡得浅,尤其回了平县,那更是只要曾姥爷有一点动静,他就能从床上跳起来,以免彼此之间的关系漏了馅。但这会儿他都坐起来了,这个人的胳膊也只是顺势滑到了他的腰上,一点睁眼的迹象都没有。   陆云泽低头瞅着他,略微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戳了戳贺邵承的脸颊。   很帅的侧脸,热乎乎的。   但就是不醒。   “哪有这样的……”他这个被欺负的腰酸背痛地起床了,欺负人的还舒舒服服躺在那儿。   不过贺邵承确实很少睡懒觉,陆云泽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舍不得喊他。嘴唇扁了扁,他慢慢地掀开毯子下了床,还弯下腰在那个人的面孔上特别小心地亲了亲。   唇瓣印到额头上,明明彼此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什么关系都定过了,但陆云泽此刻还是不禁红了一下耳朵根。他接着才自己换了衣服,顺道把那药玉拿出来,擦擦干净收到彼此的行李箱里。   “姥爷!”他走出了屋子,喊了一声正在做操的曾姥爷。   “哎,么儿,居然你先起了?”曾国强也有些惊讶,接着便“嘿嘿”笑了起来,“怎么,小贺还在睡觉啊?”   “还在睡着呢,他估计昨天干活……干累了。”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在心里又骂起了中华文字的一词多义。   “干”这个字怎么就这么多意思!   “我也是被姥爷你给吵醒的,否则才不起床呢。”心里虽然嘟嘟囔囔的,但困也是真的困。陆云泽抬手就打了个哈欠,然后伸了个懒腰,往自家卫生间去了。   五年前的时候上厕所还是去后缘蹲坑,踩着两条石板,那感觉可真叫一个糟糕;如今有了干净现代的卫生间,他才乐意回乡下住一住。   “你这小懒猪,那姥爷得天天早上放音乐吵你。”曾国强笑了一声,嘴上排挤着外孙,手上则是把收音机的音量调低了——人小贺还在睡觉呢!   祖孙两个只要聚在一块,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陆云泽洗了把冷水脸,总算把自己弄清醒了,接着又去厨房里看早饭。喜粽喜桃还没吃完,可以接着吃,但如今他嘴也叼,吃了一顿之后就嫌腻。刚好这个时候太阳还没有很晒,他就盯上了姥爷留在院子里的那辆老式自行车。   “么儿,你要干啥?”   “姥爷,我去街上买点别的早点,不想吃喜桃喜粽了。”他拿上了十块钱,推着自行车出了院子,“马上就回来啊。”   从农村去街上,走路还慢些,骑上车就快得多了。早餐摊子是一大早带着街道热闹起来的第一个摊子,农村人大多睡得早起得早,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坐在那里喝点豆浆,拿一两个包子啃的。这边东西也便宜,至少比县城里的早餐摊便宜一截,让陆云泽没忍住,最后拎了得有两个大袋子回去。   一来一往,他的额头上都布满了汗珠,身上的衬衫也湿了一点。   “姥爷,来来来,吃刚出锅的油条。”自行车一停下,陆云泽赶忙喊着自家姥爷过来。   曾国强已经把锅里的粥盛出来在一旁放凉了,看到外孙买了这么多还吓了一跳,“呦,么儿,钱多也不用这样花啊。”   “也没什么,就是包子多带了几个,之后一块儿拎去县城好了。”他额头上汗津津的,太阳一晒都反光。脸上的两个酒窝也又深又甜,白净的面孔格外讨喜。不过现在太阳就有些过分地烈了,陆云泽不在院子里多待,拿着东西就进了厨房。曾姥爷已经捏了一根油条,一口咬下去,酥脆得很呢。   “这里还有冰豆浆,姥爷你拆一包倒碗里蘸着吃。”陆云泽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会儿才忽然意识到有个人还没起来。   “哎,贺邵承还在睡啊?”   曾国强已经捏着油条坐下了,“姥爷没吵他,小贺也是难得起得晚。不过这边早饭都买好了,么儿,你去喊喊他。姥爷要先蘸着豆浆吃两口油条了……”   “嗯,这边还有锅贴。”陆云泽点点头,把另一个塑料袋拿了出来,同时又去弄好了小碟子,在里面倒上香醋,添上一勺他们家的曾老头辣椒酱。   这边把早餐都放好了,彼此的碗碟也拿了出来,他才回了自己卧室。卧室里开了空调,一进去浑身都舒服了,面孔上的热汗也顿时都成了凉汗。陆云泽瞧向床上还躺着的人,贺邵承居然还是他走之前那个姿势。   他关了门,抿着唇坏笑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弯下腰贴在他耳朵边上——“贺邵承!起床了!”   床上的人猛的睁开了眼睛。   贺邵承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忽然喊醒,似乎还深陷在梦里,面孔都有些泛白。他的视线和陆云泽对视,陆云泽眨了眨自己圆溜的眼睛,见他终于醒了,才弯下腰在那薄唇上亲了亲。弯腰的动作让他的平安扣带着戒指都滑落了出来,他这才站直了,去彼此的行李箱里帮对方拿衣服——“你怎么今天睡那么久?平时你不是都不要睡觉的么?害得我一大早腰酸背痛地就醒了,还给你去买了早餐……”   一沓衣服扔了过来,陆云泽最爱的事情就是叨叨,根本不带停的,“快点起来啦,有油条、锅贴、豆浆、肉包菜包……我发觉农村这里的早餐虽然便宜,但馅料反而比城里头要实在。看到别的人在那边吃肉包,我就一不小心买多了,等会儿得带去县城里……”   贺邵承还躺在床上。   他凝视着土屋的房顶,这里连天花板都没有,直接就是两个斜着的房顶和两根横梁。他接着又看向一旁,一根绳从房顶上落下,只需要轻轻一拉,他们屋里的灯就会亮起来。而站在他身旁的陆云泽还在不断的叨叨——他比过去要长高了一点,虽然依旧瘦,细胳膊细腿,但或许是养得仔细,身材却并不扁平,该圆润的地方还是很圆润的。   贺邵承闭上了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胸口似乎还留存着滚下山崖,被树干穿过身躯的那份疼,但最让他痛苦的还是陆云泽自己选择了死亡。不过紧接着,他就回到了1990年……   前世和此世终于衔接在了一起。   一切……都明白了。   他曾以为自己之前做的那场梦是未来的预知梦,因为梦中的一切都还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原来不是。   那是他和么儿的过去。   陆云泽在一旁已经说了不少话了,忽然一转头,发现贺邵承居然还躺在那里。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他走回来,在床边坐下,同时伸手去摸了一下对方的面孔:“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奇怪……生病了?”   体温很正常。   他奇怪地眨了眨眼睛,这会儿是真的开始担心了。   贺邵承深深凝视着自己的么儿,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没有穿睡衣,整个上身都是赤裸的。结实的肌肉每一块都极为漂亮,而他的脊背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抓出来的红痕。昨夜,他就在这里,这张老屋子的土炕上,搂着自己的么儿被翻红浪,彻彻底底的进行了彼此的洞房花烛。   陆云泽怔忡地瞅着他,接着就被一双臂膀紧楼住了。   意识有些发愣,但身体却很放松,因为这个怀抱已经太熟悉太熟悉了。他被完全拉到了贺邵承的怀里去,腰都被紧紧地抱着;而贺邵承也把面孔紧紧地埋在了他的脖间,深嗅着么儿身上的气息。   “怎么了呀?”他抬起手,也拍了拍对方的背,虽然之前嘟嘟囔囔的,但这会儿却温柔极了,“姥爷还在厨房里等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呢。”   “嗯……没事。”贺邵承又深吸了一口气,啄了啄么儿软软的小耳垂,“只是想到我们已经结婚了……心里,非常高兴。”   他前世最后的遗憾……在这一世,都已经实现了。   陆云泽听到“结婚”这两个字,面颊却是猛的烧红。   他们蹭着李婶家大姑娘的婚礼,自己也偷偷摸摸地结了个婚——这,这算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嘛!纯粹就是他们两个在过家家好吗!可这个人……却,却当真了……   “你,你不要再说了。”他捂住了对方的嘴,已经羞得面孔快要红成水蜜桃了,“你,你居然还这么当真,快别说了,把衣服换上去厨房吃饭!再不去等会儿姥爷要过来了!”   他一边推开着人,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赶忙把贺邵承的右手拉过来。   上面赫然还戴着一枚银戒。   “这个可不能给姥爷看见……快点收到平安扣那边去。”陆云泽紧张地呼出了一口气,拉着他的右手把戒指摘下来了,接着又去把平安扣的红绳子解下来,放在一块儿之后重新给贺邵承戴上。   贺邵承还在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么儿。   他终于“嗯”了一声,将衣服套上,然后跳下床,把裤子也一起换上。陆云泽这才发觉自己忘记拿皮带了,又去翻找出贺邵承的那条皮带,帮着他从腰扣上拉过去。耳朵尖红红的,他一边给这个人扣着,一边低声和他说话:“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不是不愿意告诉姥爷,但你知道的,姥爷他年纪大,不一定能接受的。”   “你……你就忍一忍。”   “我明白。”贺邵承低下头,亲吻了一下陆云泽的眉心,“么儿,我都懂。”   两个人终于一起走出了卧室,厨房里曾姥爷果然已经要吃完了。看到小贺过来,老头子笑着帮他把豆浆倒好,那边还盛出来一碗粥,“起来了?吃吧,么儿这家伙拿着十块钱上街,拎了两大袋子回来,差一点就要把早餐摊子买下来咯!”   “也没有很多!”陆云泽咬了一口自己的大油条,“油条太占地方了,而且贺邵承胃口大,我多买点以防万一的。”   “行,行。”曾国强拿着碗喝着米粥,这米粥已经放凉了一会儿,虽然还没凉透,但也可以直接入口当水喝了。刚刚他吃了好些个锅贴,一根油条,一个肉包,最后喝点粥汤刚刚好。不过这样一顿吃下去,估计午饭就什么都不要了。   “吃完了弄弄,咱们也回县城去吧。妮子结婚的事儿办完了,回门什么的都和咱们没关系咯。你们两个还有公司的事情要处理来着的吧?”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但是不急,公司里有其他人会帮着照看。”   “你们两个当老板的也不能甩手不管,还是快点回去吧。”粥喝完,曾国强就站了起来,去院子里散散步消食了。   他们厨房里没装空调,这会儿就一个大风扇在呼呼地对着吹,把桌上的塑料袋都吹得直响。曾姥爷一走,陆云泽就有些难受地扭了扭自己的腰。虽然和贺邵承亲密这件事已经习惯了,但在这老硬的土炕上被欺负,他还真的有些吃不消。   贺邵承的目光顿了顿,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走到么儿的伸手,帮他揉了揉腰:“不舒服了吗?”   “现在果然睡不了土炕了……”他点了点头,又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又被你折腾了,腰酸呢。”   大掌帮他揉腰的动作又用力了几分。   贺邵承耐心地蹲在这里给他揉,好像此刻只剩下这一件事一样。虽然被揉着也挺舒服的,但毕竟还在吃饭呢,陆云泽也不想让自己那么娇气:“好了,没事啦,吃完饭我们快点回县城,我再去县城那张床上睡一会儿就行。今天早上姥爷广播一放,我就一点都睡不着了。你还能继续睡,也是厉害。”   “做了点梦。”贺邵承低沉地解释着,起身时还顺便啄了一下爱人的脸颊,“好,那等会儿我们就回去。”   早餐主要是肉包买多了,其余的总体来说还好。他们两个年轻的大小伙子,把剩下来的几个东西吃得干干净净,曾姥爷过来看了都啧啧称奇。虎头奔就停在院子里,把后备箱打开,需要带回去的东西直接往里放就行。昨天李婶子给了不少吃的,都用红塑料袋装着呢,这会儿就全都丢了进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吃完。   “好咯,又好回县城咯!”曾姥爷舒服地上了车,给自己把安全带扣上,“来乡下住住也舒服,就是这天太热了。”   贺邵承又“嗯”了一声,将轿车引擎发动。   他一路驱车,神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还能和曾姥爷在路上聊聊天。不过从曾家村到县城,开车也没用多久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陆云泽把要放冰箱的东西放好了,接着赶忙去把上上下下的空调都打开。曾姥爷还去拿了两瓶给孩子们准备的冰汽水,他这会儿都不要喝,就想回卧室睡觉。   “姥爷,我看我们午饭就别吃了,我想睡觉。”他把冰汽水放了回去,同时又摸了一下自家狗狗的脑袋。   “你这个小睡猪。”曾老头戳了一下外孙的脑门,又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贺邵承进屋稍微晚一些,因为他需要把轿车尽量停在院子靠边的位置。接过曾姥爷给的汽水,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接着又抿唇笑了笑,和老人家说了几句话。他始终都很成熟,虽然算年龄其实比陆云泽还要小上半年,但看上去却像是比对方大了六七岁。曾国强也一直觉得小贺是个沉稳的人,对他的变化一丁点都没察觉到,笑呵呵地拍着小伙子的肩膀,让他也上楼去,想歇歇就歇歇。   贺邵承点头,这才上了楼,推门进了卧室。   他其实有很多事要做,公司里的,股市里的,还有一些其他的银行投资项目。但昨夜想起的一些还都盘踞在他的脑海,让他的情绪根本无法平静。两世的记忆全部回来,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已经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的陆云泽——他的云泽……他的么儿。   “你站在那里干嘛。”陆云泽裹着被子,虽然已经闭眼眯了一会儿,但其实还没睡着呢,门板一推开,他的耳朵尖就竖起来了。眼睛眯了眯,他把被子又拉紧了一点,“你也来睡觉么?”   贺邵承凝视着他,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被子被拉开,陆云泽让他躺在了自己身边,还没把姿势换好,腰就已经被搂住了。   “让我抱一会儿。”贺邵承贴着他,轻轻地吻啄着那两瓣软唇,“么儿……”   “唔?”陆云泽靠着他,枕着那结实的胳膊,总觉得今天的贺邵承有点奇怪。   但具体是哪儿又说不清。   “你到底怎么啦。”他轻轻戳着对方的面孔,“你不应该很开心么?昨天,我们两个……私下里结婚了。”   “嗯,是很高兴。”贺邵承的眉眼柔和了许多,目光中满是温柔,唇瓣则又靠了上去,轻轻地贴了贴陆云泽的唇角,“只是忽然发现,我爱你,比我想得还要深。”   怀里的人眨了眨眼,白皙的面孔上逐渐露出了酒窝。   这会儿他们都在被窝里呢,说点黏糊的话也没什么。陆云泽心里居然还挺受用,蹭着上去和贺邵承又贴了贴脸颊,“就你会说话……好啦,我真要睡觉了,昨天被你折腾到凌晨,今天六点多就起来了,我现在头都晕呢。”   “你既然过来,那就陪陪我,下午我们再看看公司那边的情况……今天周六,我估计王哥肯定在加班,李良生那个组不好说。论坛的收费系统好像弄得差不多了,估计再过一个星期就能正式上线……”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依偎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嗅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整个人的精神都十分放松,“基础的产品有了,我们现在也不用着急往前赶,就在这几个应用上面继续扩展吧……”   “嗯,”贺邵承搂着他,吻已经落在了那垂下的眼皮上,“睡吧。”   怀里的人是真的困了,昨夜才眯了四五个小时,这会儿又靠在了温暖的怀里,只过了片刻就彻底睡了过去,嘴唇还微张着,打起了那熟悉的小呼噜。但贺邵承却始终都没有闭眼,就这样凝视着面前的人,仿佛这张面孔怎么都看不够一样。   过往的记忆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一世的人生能够有这么大的改变,能够这样幸运地遇到一个爱着自己的人……   因为他的么儿,也是从前一世回来的。   薄唇又一次印在了那眉心上,贺邵承垂下了眸,满胸腔都蓄满了对这个人无限的爱意。   陆云泽睡得很沉,之前又吃饱了肚子,到午饭饭点的时候那是一点都不饿。腰背被轻轻地揉着,他舒服地靠在贺邵承怀里低哼,就算已经睡足了,也依旧不大愿意起床。彼此的平安扣连带着戒指落到了衣服的外面,陆云泽胸前的那一枚已经和他的肌肤一样光滑质润。他终于扭了扭身体,换了个平躺开的姿势,但接着就又被贺邵承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搂着。   “几点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因为窗帘什么都拉上了,还真不知道这会儿到了什么时候。   “一两点。”贺邵承低沉地回答着,“起来吗?”   “行吧……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个小西瓜来着,不想吃饭,就切一半西瓜……”陆云泽又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哎,歇了几天骨头都散了,之后还是回上海去,不如在公司里多待待……我在家里总是浑身发懒,不想动。”   “嗯,过两天就回去,这个周末再陪陪姥爷。”贺邵承带着他坐了起来,自己先下床拉开了窗帘,接着又去床头的抽屉里拿了防晒的面霜出来给么儿涂。   他的么儿面孔嫩,夏天都必须这样照看着,否则一不留神就会晒红晒伤一小片肌肤。陆云泽就仰着头让他给自己擦,擦完了之后再和贺邵承啵一下,下床扭扭腰,推开门出去找自家姥爷。   虽然夏天的太阳格外炎热,晒得汽水儿都没力气乱跑,但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那就怎么都舒坦。   曾国强也特别乐意陪两个孩子,晚上还出去买了不少凉菜,开了瓶啤酒和小贺一块儿喝。吃饭的时候陆云泽提了一下回上海的事情,老头一点意见没有,还挺支持他们回去。   他如今自己也是个厂长,一到工作日事情多着呢,也没空陪外孙两个——曾老头辣酱如今名扬全国,曾国强过两天还有一个出省的会议,要去交流交流辣酱生产和企业文化建立的经验!   “咱们家就各人干各人的事儿,姥爷这里也不需要你们操心。”半瓶啤酒喝下去,曾老头的脸颊都飘着一点红,“么儿天天晚上给我打电话呢,反正有手机,没什么需要着急的。小贺,我觉得你们那云聊做的也挺好,到时候我把办公室那台电脑连上网,咱们就可以直接在电脑上聊天了。”   “嗯,等之后网络传输速度上来了,云聊里面应该还会加入视频功能。”贺邵承笑了笑,一瓶啤酒丝毫没有改变他的面色,仿佛喝的只是一瓶矿泉水,“有了远程视频,就更方便了。”   “好嘞好嘞,姥爷都等着。”   曾国强高高兴兴地和小贺叨叨,陆云泽在一旁已经把一盘凉拌菜吃完了。他也不要吃饭,就喜欢吃凉菜,再将一整瓶汽水喝下去,肚子已经明显地圆了起来。   视频聊天的事情他和贺邵承也聊过,不过目前先要开展的还是语音功能,保证语音传输稳定了,再去进一步扩展线上视频。不过说起来,云端新闻网上或许也可以提前开一个视频子网站了,把像素和视频做小一些,放一点新闻录像或者电视连续剧上去……   国内的互联网产业目前才开发了太少的区域,随便想想就有做不完的事情。陆云泽咬着筷子在那里思考了一会儿,就差拿张纸过来把要做的事情记下了。只可惜现在他们公司就已经够忙的了,看样子还是需要进一步招聘人员,多扩展几个工作组出来。   那边曾姥爷已经把啤酒喝完了。   他吃得舒坦,接着就要去冲把热水澡,发一发身上的汗。贺邵承转头喊了一声身旁的人,成功地把陆云泽从思绪里唤了回来。   “在想什么?”   “在想招聘的事情……”陆云泽眨了眨自己乌溜的眼睛,“我觉得我们公司人还是太少了,得再去招一点员工。”   “嗯,这件事确实很重要。”贺邵承点了点头,同时站起身,帮着把桌上的餐盘都收去了厨房,“我已经让人事部在上海的人才博览会招聘了,交通大学有电子计算机专业,目前谈了几个,应该再过一两个星期就能入职。”   “但上海这边的对口毕业生还是不够。”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腰,也把几个没吃完的菜收到了冰箱里去,“刚好广告在做嘛,到时候我让广告公司在最后面添个招聘联系方式,这样应该能吸引一点其他省市的人过来……”   “嗯。”贺邵承的目光又一次深邃的落到了陆云泽的身上,凝视了片刻之后才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他想要告诉么儿,自己也想起了一切。   但很显然,平县并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周末曾姥爷一没什么事儿,天气又来着个热,去外头溜达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和外孙一样,好好地睡了个懒觉,然后在家里头把电视调到电影频道,吃着西瓜看了一场电影。汽水儿就在他的身边,他随手就能摸到热乎乎毛茸茸的狗头,心情那叫一个美丽。   陆云泽和贺邵承手里事情多,倒是没能来陪着,都在书房里面忙呢。   他星期一就要上班了,见两个小伙子实在是事情多,也不主动留他们,去街上买了点平县这儿的特产塞到车里,挥挥手就让小贺和么儿回去上海去了。   走的时候外孙还和他抱了一下,把老头弄得嘿嘿直笑,虽然嘴上嫌弃,但手却忍不住地在外孙肩膀上多拍了几下。小贺也过来和他打招呼,看着那长到一米九的年轻人,曾国强都得微微仰起头了。   “你们两个,好好干!”   “嗯。”贺邵承垂眸点头,“姥爷你也注意身体。”   “老头子身体好着呢,每年都在体检的,放心,绝对长命百岁!”   虽然已经上了七十,但曾国强如今依旧身体结实,瞧上去也就六十出头的样子。他现在日子过得好,已经彻底褪去了那种农村老人的沧桑感,每天都笑眯眯的呢。把两个孩子塞到车里,瞧着轿车开出去,他还最后挥了挥手。院子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他也不觉得寂寞,还转身切了个苹果扔给汽水儿吃。   “又要去上班咯,汽水儿你一个人看家噢。”曾国强去拿上了帽子,过了一会儿手机就响了,是他的司机快要到门口了,“好了,关门了啊!”   他们家的大铁门被锁上,汽水儿站在院子里甩了甩尾巴,接着就叼着苹果跑回阴凉的屋里去了。   平县到上海是真的很近,早上出发得又早,十点不到就已经抵达了洋房。陆云泽手里有不少要做的事情,一边把行李拎回屋里,一边和贺邵承叨叨着要去公司。额头上出了点汗,他的鼻尖都跟着泛起了一点红——“你觉得我昨天说的视频网站怎么样?目前新闻网还都是图片和文字内容,其实视频也可以跟着开始放上去……”   “嗯,是可以,这一块的技术也比较简单,刚好交给新入职的几个员工去成立一个开发组。”贺邵承应了一声,思考事情时的眸色似乎比过去要更成熟深邃几分。不过这些事也都是小事,他此刻却更在意自己的么儿。   把东西都放好,喜桃喜粽冻到冰箱的冷藏柜里,陆云泽顺手拆了一个空的塑料罐子,将姥爷买给他的地瓜干放进去。这回他们还带了好些瓶曾老头辣椒酱回来,有最普通的油泼辣子,也有新开发出来的牛肉酱、辣子鸡丁酱、红油辣酱等等,之后估计吃饺子馄饨有的蘸呢。   呼吸都因为回家后的一阵忙碌而急促了几分,他接着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镇的矿泉水出来,拧开一瓶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那行,那我们等会儿就去公司吧,也好一段时间没认真上班了,广告那边好像有新进展,我也想快点去看一看的……”他眨了眨眼睛,脸上的酒窝跟着露了出来。   但贺邵承却并不想去。   “不急。”他拿过了冰水,却没有喝,“么儿,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陆云泽又眨了眨眼,唇角的弧度也往上翘了几分,“你是不是又要说喜欢我?贺邵承,你现在怎么总黏糊糊的,比小姑娘还要黏糊。”   贺邵承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   大掌伸了过去,将那软绵纤细的手拉住了。陆云泽有些微怔,但接着就被拉到了对方的面前去。贺邵承也并没有打算在厨房里说,不过此刻他还是低下了头,让彼此的面孔紧紧相对。   呼吸都贴在了一起,鼻腔中忽然嗅到的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了。陆云泽仰着头看他,还没反应过来,嘴唇上就被吻了。   是深深的那种吻。   唇齿被撬开,舌尖被勾过去缠绵,他低低地“唔”了一声,推搡着那肩膀的手就没了力气。   尽管更刺激,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在接吻的时候,陆云泽每次都会被吻到大脑发晕,身体发软的地步。他在路上还吃了一粒糖,这会儿嘴里所有的甜味就都被贺邵承品尝了一遍,让彼此的津液都带上了甜味。彼此的唇瓣紧贴在一起,他的舌尖被亲吻吮吸,接着又被含住了唇珠。心灵仿佛都融合在了一起,心脏的跳动都清晰可闻。   手慢慢的收紧了,他眨了眨自己的眼眸,终于乖顺了下来。   “你……你有什么话要说啊?”刚刚被亲吻过,陆云泽说话都软着,还带着一点急促的呼吸。   贺邵承低下头,让彼此的额抵在一起,然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去楼上……好吗?”   两个人一起回了卧室。   卧室的空调也已经开了,不过时间还很短,那股热意依旧残留在房间里。陆云泽坐在了凉席上,摸着那竹片才觉得舒服了一点,不过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当然还是放在贺邵承身上的。眼眸眨了眨,浓密的睫毛跟着扇了两下,他的面孔始终都很白净俊秀,此刻没有阳光直射,更显得白皙了几分。   看着贺邵承走到他面前,他伸手就拉住了对方的袖子:“你到底……怎么了呀?”   “我感觉从前天开始,你就有一点点奇怪,老是盯着我。”他对上了那褐色的眸子,“我们又不是才在一块儿……”   “么儿……”贺邵承蹲了下来,拉着他的双手,换成自己抬头的姿势。他如今的长相已经十分成熟,基本与前世无异,唯独额头上那一道长长的刀疤没了。他又一次露出了那种凝视的神情,但接着则拉起了陆云泽的手,在那中指指节的位置落下了一个吻。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陆云泽露出了怔怔的表情。   “其实,这场梦……很早就有了一些片段,只是当时的我,醒来后……都忘了。”贺邵承吐出了一口气,指腹则继续摩挲着那纤细软绵的手,“让你一个人独自带着这份记忆这么久……对不起。”   那柔软的,纤细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卧室里的空调在吹着,但室内的气温还是有些高。陆云泽刚才还觉得热,此刻却什么温度都感觉不到了。他的眼眸瞪大了,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但他绝对没有听错……   呼吸急促了几分,他死死地看着面前的贺邵承,那个已经和前世基本没有差别的贺邵承。心脏跳动如鼓,他甚至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过了片刻才终于能够吐出一两个沙哑的字眼——“什么……记忆?”   “我……都想起来了。”贺邵承拉着他的右手,又一次亲吻了一下,“上辈子的事情。”   大脑像是被榔头狠狠地敲了一下,陆云泽已经彻底僵硬了身体。   他已经做好了此生只有自己记得前世的准备,只要这一世,他……贺邵承,还有曾姥爷,他们三个都好好的,他就别无所求了。前世的自己和贺邵承已经身亡,他根本不愿去多想其他的……   但现在,贺邵承都想起来了。   “差不多一个月前,我先是做了一场很短的梦……梦到了我们的车,坠在了山崖下面。”他凝视着自己的爱人,“我还以为那是预知梦,因为国内目前还没有宾利牌子的轿车。”   “你……你看到了什么?”陆云泽哑声问着,“贺邵承……”   “看到,我们都去世了。”他紧握着陆云泽的手,紧到将那白皙的掌背都捏出红痕的地步,“消防员拉着绳索下去,从车里救出了你的……遗体。”   陆云泽已经落下了泪。   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呼吸都带上了喘。鼻尖泛起绯红,他哽咽着摇头:“这不可能,当时的你已经……你明明已经……”   贺邵承比他走得更早,怎么可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呢?   “是,我知道,我已经死在了车里。”贺邵承跟着抿紧了唇,“但我就是看到了。救护车过来,他们检查了你的身体……”   “么儿,你是心脏骤停。”   陆云泽的泪更汹涌了。   “所以你之前……非要带我去,体检……”他的嗓音都在哆嗦,泪顺着下巴落到衣服上,在衬衫上留下了一个一个潮湿的痕迹,“怪不得,怪不得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让树枝也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可哪里会那么容易呢?几乎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就回到了1990年,在曾家村的土炕上醒来了。他知道自己是重生的,这么多年也一直都知道,可现在的贺邵承……   “然后,就是在我们结婚的那个晚上……我把一切都想起来了。”贺邵承伸手过去,帮他擦拭着面孔上的泪,然而他越是擦拭,陆云泽就哭得越多。蹲着的姿势到底不方便,他重新站了起来,伸手搂住了自己的么儿,紧紧的把这个人圈在怀里,“来到这一世的时候,我被张红盼用棍子敲在了头上,对不起……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对不起……么儿。”   陆云泽已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一直不愿意让自己去想,不愿意去猜想前世的贺邵承到底去了哪里。他重生了,可是那个贺邵承已经死了,死在了山崖下面,或许就这样彻底地消失了……   但是,没有。   原来贺邵承也回来了。   “呜……贺邵承……贺邵承……”他也紧紧地搂住了对方,眼眶都已经哭红了,嗓音更是带着哽咽,“你也回来了,是吗?我一直……我一直以为,你就再也没有了……我总是不敢想,我怕上辈子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上辈子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嗯,我回来了,我一直都在。”贺邵承也闭上了眼,嗓音低哑地哄他,“么儿……从始至终都是我。”   陆云泽靠着他,已经哭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   前世最后的记忆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底,此刻却尽数被翻了出来。他怎么可能忘记呢?贺邵承被树枝穿透了胸膛,腥气的鲜血充斥了整个车厢……   “你不准再丢下我了……你不可以的。”他带着哭腔,泪水已经把对方的肩膀都打湿了,“贺邵承……我不准你再丢下我了……我们这辈子,已经结婚了……求婚,结婚,我都答应了……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走……”   “再也不会了。”臂膀绷紧了,贺邵承沙哑地答应了,“再也不会了……”   彼此的拥抱已经紧到再无一丝空隙,陆云泽却依旧觉得不够。他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公司的事情,只想在这里,在他和贺邵承两个人的家里,把埋藏在心底的痛苦都哭出来。陆云泽紧紧地攀着贺邵承的背,哭得嗝都冒了出来。   “我一直后悔……一直在后悔……贺邵承,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上辈子早就爱你了,但我那个时候太怕了……所以才没答应你的求婚。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早就决定要和你过一辈子了,真的……”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前世的一切遗憾都在此生被弥补,贺邵承已经别无所求,“么儿……不怪你,都是我过去做得不好。”   他不断啄着么儿面孔上的泪,仿佛那些咸涩的泪液是什么甜美的琼浆一样,而陆云泽此刻也哭得实在是没了样子,整个面孔都泛起了红。他顺从地给贺邵承亲吻自己,当亲到嘴唇上时更是主动地和他接吻,就算气都换不过来也不肯停下。   这是他最爱最爱的人,他爱了两辈子,从前世爱到今生的人。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陆云泽的泪才稍稍控制住了一些。他咬着唇,胸膛还在不断地发颤,脸颊则被贺邵承继续搂着亲吻。嗓音哑得不行,已经没了平时的清亮,他伸手依旧抱着对方的腰,紧紧的,一点都不愿意松开。   “贺邵承……我爱你的。我们两个这辈子一起白头到老好不好?我不想再和你那样分开了……”   “好……好。”贺邵承拉住了他的手,让彼此十指交扣,“么儿,这辈子,我们一定白头到老。”   唇瓣又一次贴在了一起,陆云泽一点都不愿意推开面前的人。他深深地和贺邵承接吻,同时搂着对方,紧紧地搂着,仿佛要让彼此彻底交融在一起。他们刚刚回上海,当然不可能有药汤准备着,贺邵承还低哑地提醒了一句。但陆云泽已经不在乎那些事情了。   “贺邵承……药之后再煮,之后再说……”他又呢喃出了那种让贺邵承心口跟着发酸的那种哭腔,“我好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我真的好怕这一切都是我的梦……贺邵承,你来疼我,快一点……就像上辈子那样……”   “好……都好。”   贺邵承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爱人,然后低下了头,在那泛红的眼眸上再次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第152章 更喜欢了   陆云泽紧紧地搂着贺邵承,用力到指腹都泛起了一层白。   压抑了整整六年的情绪此刻急需一个发泄的地方,他的泪根本没有办法停,哭得面孔都泛起了红。胸膛颤抖着,呼吸都带着急促,他真的以为……前世的那个贺邵承,已经彻底不在了,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但原来……没有。   他的贺邵承……始终都是一个人。   就像他自己一样,前世今生,不曾改变。   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贺邵承吻啄着他的泪,用自己宽厚的胸膛温暖着怀里的人。他一起品尝着这份酸涩,同时用最亲密的方式去证明这一切都不是梦。怀里的人不断哭喊着他的名字,贺邵承便耐心地回应着,一声又一声。   彼此的手也紧扣在了一起,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交握一样,从头到尾都不愿分开。   陆云泽在他怀里哭声都带上了颤。   “我一直害怕,所以一直不敢去想……但是,但是你没有死……”   “是,我们都回来了……么儿,我们都回来了。”薄唇里呼出热气,贺邵承深邃地凝视着怀里的人,同时让彼此的心灵在此刻交融得更为彻底,“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想起来的。”   “呜……”   陆云泽已经把眼睛哭肿了。   他估计自己接下来两天肯定是没法见人的了,可他没有办法,也控制不住。他真的只想用泪水把情绪发泄出来。身体又被拥紧了一些,贺邵承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终于把呜咽都堵在了他的口中。   彼此的体温已经因为此刻的拥抱而彻底交融,就算屋外的阳光正烈,也影响不到他们。   一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昏暗,忙碌了一天的行人开始各自回家时,陆云泽的情绪才平静了下来。   他已经把嗓子哭哑了,眼眶也泛着一层绯红,现在连拇指的抚摸都不行,只要碰到粗糙的东西,就会泛起一点清晰的刺痛。贺邵承只能用舌尖轻轻地给他舔舐那哭肿了的地方,同时还交握着彼此的一只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陆云泽整个人都是被他搂着的。   屋里空调打得低,这才没让他热得受不了。凉席的底部也被他踢皱了,枕头更是压得皱巴巴的。他们的毯子平时收在衣柜里,此时就没有拿出来占位置。床头的柜子上,他们新开了一罐子两百一盒的药膏,之前还都用得比较省,今天却是一口气用掉了半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中草药味道,其实还挺好闻的。   蚊帐则放了下来,否则估计身上早就要被叮出包了。   陆云泽仰着头,就看着一只蚊子在蚊帐外面费劲。   此刻的他已经彻底确定这不是梦,随着那些哽咽,他心底的最后一份苦痛也发泄完毕。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蚊子还在不断地试图往里钻,他忍不住露出了自己的酒窝,又看向了身边的贺邵承。   酒窝上被啄了啄,贺邵承沙哑地问他:“笑什么呢?”   “有蚊子。”陆云泽仰了仰下巴,又往他怀里稍微蹭了蹭,“在那里瞎费劲呢。”   贺邵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一只结实的,且沾着不少汗滴的胳膊就抬了起来,将蚊子直接拍死在了墙壁上。陆云泽倒是一愣,接着才又笑了起来,凑上去啄了啄对方的薄唇,“那好了,等会儿要擦墙壁和蚊帐了。”   “嗯,我来擦。”贺邵承并不在意,只是继续搂着自己的么儿。   他仿佛如何也看不腻,吻不腻,疼不腻一样,目光落在那张眼眶都哭肿了的面孔上,心里却满是爱意。彼此对视在一起,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又和贺邵承稍微接吻了一会儿。   不过这一次,就没有之前那么急迫了。   两个人慢慢地亲吻,享受着此刻的宁静和安定。陆云泽的身上则又出了些汗,连空调对着他吹都无法降低他此刻的热度。从上午到现在,其实他们应该去厨房里准备晚饭了,但彼此现在却又都不想分开。他瞧着贺邵承那张英俊的面孔,抬手去摸了摸前世疤痕的位置。   “其实……我还害怕过……自己没有办法改变命运。”陆云泽轻声呢喃着,“或者说,弄巧成拙,把一切搞得更糟糕了。”   “么儿,我们现在已经越来越好了。”贺邵承让他再往自己怀里靠了一些,同时夹住那细细白白的脚踝,让彼此的脚都靠在一块儿,“这辈子,不可能再出任何意外。”   “但……你还记得王成吗?”提到这个久违的名字,陆云泽的唇瓣就抿了起来,“我们在平县上初一的同学。”   贺邵承听到这个名字,也跟着皱了皱眉。   他当然还记得,那个调皮的,爱打篮球,爱跑步,爱一切操场活动,但就是不爱上课学习的小伙子。当初他们也是兄弟,每天都会聚在一块儿。   可对方……却在抗洪救灾时,触电身亡。   当时的陆云泽得知了这个消息,还因此大病了一场;贺邵承虽然能够明白他的那些愧疚,但却并不理解其中的原因。   现在……他明白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两个没有去县城读书,没有认识王成,也没有救灾到他们家……他是不是就不会主动加入志愿者,也不会触电去世。”嗓音低哑了下去,尽管已经过了几年,但陆云泽每次想到这件事,情绪依旧低落着,“我前世也不认识他,所以……真的不知道。”   “……嗯。”贺邵承搂着他,又轻轻地应了一声。   但这件事纠结起来就没有尽头了。命运本身就没有固定的方向,人每一天,每个小时,每一分钟做的决定,都会对自己以及整个世界未来的发展产生影响。没有人知道自己此刻做的事会导致未来怎样的后果,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好好地过着当下罢了。   “我想给王成立个雕塑。”陆云泽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始终有些过不去。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就立在平县一中怎么样?至少这样……他还在那里,还能被其他人记住,不会彻底的消失。他父母当初也没有拿我们送的白包,不知道有没有再生一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试着联系一下,问一问他们现在的情况。”   “好,姥爷之前给一中捐了钱,我们和姥爷说一声,看看一中有没有保存他父母的联系方式。”贺邵承点了点头,又用拇指抚了抚他的额角,“如果他父母同意,就去把雕塑立起来。”   “嗯。”陆云泽吸着鼻子应了一声。   凉席上其实有些脏了,也不能一直这样躺下去。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也不怎么舒服。   他瞅着贺邵承,略微眨了眨眼睛:“我们……起来吧?”   “嗯。”贺邵承再一次亲吻了自己的么儿,接着便先下了床,开始整理有些凌乱的卧室。   陆云泽虽然累,但实在是已经躺了一个下午了,这会儿并不想继续在床上。他伸出了一只手让贺邵承把自己拉起来,同时肚子也饿了,披上衬衫的时候就听到了肚皮在咕噜咕噜叫。   耳朵控制不住地红了红,他靠着墙壁,还无法坐直身体,面孔上满是被疼出来的情泽。   “站得起来吗?”   贺邵承跪在地上,拉过那白皙纤瘦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给他把夏天轻薄的白棉袜套上。拖鞋也拿了过来,一起给陆云泽穿上。身上的衬衫扣好,他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就是领口那儿还会露出一点红色的吻痕。   “有点……没力气。”陆云泽努力的扶着柜子站了起来,但接着就有些想要坐回去。   腰真的太酸了。   贺邵承随手拿了一件衬衫,简单地披上后就背对着自己的么儿蹲了下来:“来,我背你,我们下楼去给你煮药。”   陆云泽的耳朵尖又一次红了个彻底。   之前在曾家村折腾,今天又折腾,他如果不好好喝药,之后肯定得不舒服。虽然如今贺邵承的贺邵承不是当初那个笨拙到把他弄到发炎发烧的混蛋了,不过身体方面的事情肯定还是得多注意一些。   他……想要和这个人好一辈子的。   脚尖踩在了地上,陆云泽趴在了那宽厚结实的背上,慢慢地伸手搂住了这个人的脖子。贺邵承很壮,身上的肌肉都梆硬,他根本不担心自己把这个人压塌了。而贺邵承也果真很轻松,就算之前运动了一下午,此刻还满身都是力气,直接就背着他站了起来,然后用双手勾住了那纤细的腿。   一米九的身材比前世还要高大,身上常年武打练出来的腱子肉也不可小觑。背着自己的么儿对他来说简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贺邵承稳稳地带着他下了楼,然后放在了有软垫子的椅子上。   “晚上想吃什么?”之间随手披上的衬衫还敞开着,他终于将那纽扣一粒一粒地扣上,不过领口的地方还依旧扯着,露出了一截红色的平安扣绳和汗津津的胸锁部肌肤。   贺邵承已经先去拆了一包中药,放到了那专门煎药的小砂锅里,同时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罐蜂蜜,马上烧开了水好给么儿泡蜂蜜水喝。   “家里没存多少菜,我看了一下,还有三个西红柿。”   “我想吃番茄炒蛋。”陆云泽趴在桌子上,贴着自己的胳膊侧头看贺邵承,嗓音带着一点情事后的软绵,“你加一点糖,我想拌着饭吃。”   “好。”他把西红柿全部拿了出来,又拉开厨房的柜子,舀了一碗米出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贺邵承都十分擅长做饭,如今一个人兼顾着几件事情也不手忙脚乱。空调在客厅里吹着,他们也没关门,直接让冷气一起进入了厨房。米饭放进了电饭煲,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了水稻的清香;而那边锅里,鸡蛋液则滚进了油里,迅速成型扩大。   陆云泽就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一杯甜甜的蜂蜜水就到了他手里,抿一口,既解渴,又暖和。   番茄被撕去皮,一起滚进了油锅,一开始还滋啦滋啦响,但接着就泌出红红的汤汁,逐渐和油混在了一起,变成了粘稠的番茄浓汤。贺邵承还剥了一瓣蒜,在热油的时候就加了进去,蒜香十分浓郁,此时和番茄香混杂在一起,令陆云泽不禁又饿了几分。   炒好的鸡蛋一起加了进去,虽然这些番茄都只是在上海这边的菜市场买的,但也足够红,很快就将嫩黄的鸡蛋表面染上了一抹红。家里刚好还有一小根香葱,贺邵承把顶部枯萎的地方切了,最后一起撒了进去。   “别单独盛出来了。”陆云泽撑着桌沿坐直了身体,“就放在饭上……饭好了吗?”   “再过一会儿。”贺邵承没有立刻盛出,只是关了火再盖上盖子,同时去看了一眼煎药的砂锅,把已经浓郁的药汤倒出,药渣则放到另一个黑色的小砂锅里,继续加上药玉炖煮,“么儿,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很不舒服?”   “还好……就是有点累。”陆云泽摇了摇头,耳朵根又有些发烫了,“你现在……不会弄伤我的,而且还有药膏在用。”   一碗刚盛出来的药汤,此刻还烫得厉害。不过贺邵承从冰箱里拿了一板冰块放进去,药汁很快就凉了。陆云泽靠在软垫子上,腰部的酸楚也得到了不少缓解。   他低头慢慢地喝着,这股熟悉的味道丝毫没有让他感到厌倦,反而每一次都能品尝到来自贺邵承的那份用心。   电饭煲里的米饭好了,贺邵承将两份晚餐端了过来,终于靠在一起坐下。   “我的眼眶是不是很红?”刚刚喝了一杯蜂蜜水,又喝了一碗药汤,就算其实还饿着,胃里这会儿都撑饱了。陆云泽拿着筷子吃了几口,舔了舔自己唇角的酱汁,抬头看向了身旁的贺邵承,“明天不能去公司了。”   “是有一点明显。”贺邵承皱了皱眉,抬手抚了抚么儿的面孔,拇指只敢稍微碰一碰那泛红的地方,“没事,马上回卧室,我拿冰块给你敷一敷。”   他们一起吃了饭,番茄炒蛋虽然很普通,但因为是贺邵承烧的,陆云泽的胃口十分不错。两个盘子也没多少要清洗的,几分钟就收拾干净了。按照平时的习惯,他们总会在晚上出去散散步,但很显然,今天的陆云泽是走不动路的。   他和贺邵承牵着手一起回了二楼。   身上的汗水如今都蒸发了,但那股黏腻的感觉还在,被欺负了的地方更是不够清爽。家里的浴缸此时就起了作用,一整缸温水放好,陆云泽躺了进去,整个身体都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在浴缸里休息的时候,贺邵承则回了卧室,开始整理狼藉的床铺。水液不仅弄脏了凉席,还把下面的床单都弄湿了一点。他全都铺了新的,接着又把卧室里的温度打高,从柜子里拿一套轻薄的蚕丝被出来。整个屋里的气味也透了透,他将卧室整理干净,这才下楼去拿了药玉,进浴室给么儿放好。   陆云泽的面孔被热水蒸得又泛起了些红。   湿漉漉的发丝被对方轻轻地擦着,他发觉贺邵承果然还是贺邵承,前前后后根本不曾变过。身上套了一件短袖睡衣,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给对方擦拭着自己的脑袋。胸前的平安扣这会儿又落到了外面,他垂眸瞧了一会儿,忽然又抬起了头——“现在我们两个是在上海……而且也不用去学校。”   “嗯?”已经潮湿的毛巾被放去了一旁,贺邵承应了一声,又去拿了惯例要擦的珍珠霜出来。   “我们不用把戒指藏着了……”陆云泽的耳朵尖有些红,但很主动地去解开了红绳,将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之前和贺邵承结婚,他虽然也高兴,但真的没有多么重视;如今贺邵承也回忆起了前世,他才猛的意识到,结婚这件事还是他们前世没有实现的遗憾。银戒戴在手上,大小刚刚好,在卧室昏黄的灯光下泛起一层格外柔和的银光。调整好了位置,还能瞧见上面印刻的“hsc”三个字母。   “嗯,你说的有道理。”贺邵承也解下了自己的平安扣,将戒指戴好了,“这两个月确实没有必要藏着,公司里的其他人不会说什么。”   两个人的手一大一小,但戴着的戒指却是同样的款式。陆云泽扬起了唇角,戴着酒窝和自己的爱人贴了贴嘴唇。   “你也去洗澡吧……明天我还是想去公司上班。刚刚收到广告负责人那边的短信,他说广告的拍摄剧本已经写好了,马上就要找演员拍摄……事情多着呢。”   “嗯,也不需要找专业的演员,去艺术学院联系几个形象合适的年轻人就行。”贺邵承点了点头,“么儿,那我去给你拿一下冰袋,敷一敷眼睛。”   家里的冰袋还是他们之前买冰棍时送的,这会儿裹上干毛巾,就可以直接用来敷眼睛了。陆云泽靠着床背,才冷敷了片刻,贺邵承就已经冲完澡回了卧室。他身上的汗此刻都变成了水珠子,因为用了沐浴乳,身上此刻满是那股熟悉的柠檬清香。   虽然距离睡觉的时间还早,但陆云泽并不想开电视,就侧过头靠在这个人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地去嗅他脖子上的气息。   这一夜,温馨又宁静。   贺邵承果然是不多睡的,那一天难得沉睡不醒也是因为梦到了前世。他一大早起床,在楼下好好地打了一套拳,将浑身的那股热意发泄完毕之后才去厨房里将早餐准备上。陆云泽软软地趴在床上,睡得面孔都压红了半边。眼眶周围已经不怎么红了,冷敷还是有用的。   只是昨晚说要上班的是他,这会儿不肯起床的也是他。   他知道贺邵承起得早,感觉到对方出去也没什么反应,这会儿听到卧室的门又被推开了,才很勉强地睁开了一点眼睛。睡裤被扒拉开,陆云泽的睡意这才猛的散了,白白的耳朵也瞬间跟着泛起了红。   “我……我自己来!”   “不用。”贺邵承没让他自己来,已经将那药玉抽出,用早已准备在掌心的纸巾拭去了上面的粘液,“么儿,还睡么?”   床上的人羞得缩成了一团。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此刻也不能再继续睡觉了,只好撑着胳膊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其实是睡够了的,昨天晚上又没再瞎折腾,只是说身体本能犯懒,每次早晨都不肯起床罢了。他瞅了瞅贺邵承,对方已经去拉开了衣柜,正在帮他挑今天去公司穿的衣服。虽然这一世的年纪还不满二十,但那一米九的身高和结实健壮的身材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男人,无法再用“小伙子”这个词去形容了。   “公司里空调温度低,穿长袖吧。”贺邵承帮他拿了一件衬衫出来。   陆云泽乖乖地“嗯”了一声,坐在床上把衣服换好了。   他去浴室刷牙洗漱,贺邵承刚好也还没做这些,此刻就和他站在一起。两个人也在一块儿那么久了,早晨放个水也不避讳,洗脸毛巾都是一块儿用的。   回平县几天,贺邵承下巴上的胡子又长出来了不少,陆云泽凑上去摸了摸,帮他拿了剃须刀和泡沫过来。他自己也稍微清理了一下,把整张面孔都打理精神之后才略微接了个吻。   “早饭吃什么呀?”他已经能正常走路了,老中医开的药确实很有用,一点不适和肿胀都没有,“我想喝点粥。”   “嗯,已经煮了。”贺邵承垂着眸,神情认真又温柔地帮么儿翻着衣领,接着又将他袖口的扣子也扣好了,“我出去给你再买两根油条怎么样?反正附近就有早餐摊。”   “好的呀,我们一块儿去。”他露出了脸上的酒窝,“夏天也就这个时候还能出去走走,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让人受不了了。”   彼此的面孔上都擦了霜,虽然说早晨的阳光还不那么烈,但贺邵承依旧给陆云泽戴了一顶帽子在头上。   全国各地的早餐摊子都一样,推个车出来,油条一边炸一边卖,刚出锅的那是又烫又酥脆。他们拿了两根油条,又带了一份酱香饼回去。就着清淡的米粥,一顿吃下去,肚子那叫一个热乎。   今天起床早,尽管还出去买了早饭,但最终八点不到,两个人就抵达了公司。如今是夏天,贺邵承当然不可能再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衫。但他的领带依旧是打上的,上面还别着一枚银色的,陆云泽之前买给他的领夹。   许久没有出现在公司,员工看到大老板都愣了一愣,接着才想起来喊一声“贺总”或是“陆总”。   他们一起先去了彼此的办公室,两台电脑就放在一起,椅子都是紧紧挨着的。贺邵承泡了一杯温茶放在桌边,同时又啄了啄自己爱人的面孔。尽管是来公司了,但他也并不希望么儿太过操劳了身体。   “你今天还是多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都安排其他人去做。”   “嗯,我知道的,不过要快点看一下那个广告剧本……昨天他就说发我邮箱了,我一直没来得及接收。”陆云泽仰起头和他贴了贴,“我们两个一段时间没来,等会儿安排开个会议,让各个小组都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   “可以,那定在一个小时后,也让他们有点准备的时间。”制定开会计划十分方便,贺邵承拉过键盘,快速地在公司内部通知系统上下达了指令,那边已经开机的员工就立刻收到了这条会议消息,“目前李良生组在做论坛开发,王毅伟手里还在继续云聊的更新。你之前说还要做一个视频浏览网站……”   “嗯,事情还蛮多的……”陆云泽抿了一小口茶水,笑了,“你不用一直陪着我,我们各人做各人的事就行。”   他们交换了一个吻,贺邵承又去隔壁休息室拿了个枕头过来给么儿垫着腰,接着才走去了几个开发组办公室。   王毅伟昨晚又在这里通宵了一夜。   之前说要改版云聊界面,这段时间他都在带着整个开发组在原有的程序上改动。虽然最终提现出来的变化并不大,但落到编程上任务量却不小。看到贺邵承,他拿着咖啡杯站了起来,一边抬了抬杯子,一边笑了一声:“呦,终于回来了?”   “嗯,我和云泽都回来了。”贺邵承颔首应声,目光略微扫了一下整个办公室,“昨晚又加班了?”   “那是,更新包就快做好了,所有人都希望快一点把云聊升级好。”毕竟是一整夜没睡,王毅伟的脸色略有些发黑,但精神却还挺不错,“这段时间新注册用户很多,可能和暑期放假有关系。我观察了一下注册信息,十五到十八岁之间的用户数量增长很快。充值消费的人也多了不少……”   贺邵承笑了笑,在他身旁拉了个凳子坐下,“那看样子今年年底能够盈利分红了。”   “现在能接触计算机的用户越来越多,sn又并不适合内陆市场,云聊的风靡是必然的。”王毅伟颇为自信地笑了一声,“对了,你听说没?浦口那里也开了一家网吧,叫盖威特。”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贺邵承便来了几分兴趣。   他当然记得这个网吧,不过在此刻应该还用的是“电脑室”这个名字。作为前世上海的第一家电脑室,盖威特的收费高达四十元一小时,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的价格。不过说起来如今应该情况不同了——“对方收费怎么样?”   “盖威特的老板一开始信誓旦旦要开网吧赚钱,结果谁知道被你抢了先,上网价格还定那么低,现在就只能跟着往下低,十五块钱一个小时。”王毅伟闷笑了起来,“还是舒俞那小子告诉我的,不过也坐满了人,毕竟和一台电脑的价格相比,十五块钱的网费还是很便宜的。”   在这段时间里,王毅伟似乎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个像老鼠一样的小孩,探头探脑地和他说市里最近各种最新情报。贺邵承倒是差点忘了这个名字,过了片刻才想起来是那个偷用他们云端网吧网络的小子。   唇角抿起了一抹笑,他点了点桌面,“那也不能怪我,我在复旦对面开的网吧是纯粹亏钱的,盖威特定价十五应该还能赚一些……对了,说到舒俞,他人呢?表现怎么样?”   “贺总,我在这!”边上一直被电脑遮住的人抬起了手,接着又歪过脑袋,露出了一张带着两个巨大黑眼圈,但精神奕奕的面孔,“贺总好!”   王毅伟轻笑了一声,“就你看到的,是个对什么事情都有劲的小孩。不过确实有点天赋,随便教了他一点现在就能跟着写些简单的代码了。”   “那行,我们公司总是欢迎人才的。”贺邵承点了点头,“等会儿开个会,让他也一起过来听吧。我也有一些新安排想要说一说,接下来要做的项目还是挺多的。”   一个小时过得很快,目前公司又多了一些人,会议室必须在周围都放上一圈椅子才坐得下。贺邵承和陆云泽坐在右侧,第三第四个位置则属于王毅伟和李良生。平时公司里也有这种定期的汇报会议,所以各个组也并没有很仓促,直接把目前的情况说一下就好。   贺邵承坐在那里,戴着戒指的手就搭在桌上。   一场会议开了一上午,尽管公司是他还未记起前世时和陆云泽一起开办的,但或许是潜意识里还记得对公司的运行安排,其实云端目前的结构颇有他前世的行事风格,并无需要大修的地方。几个开发组的任务也都在稳步推进,财务部门给出的六月流水报表更是令人满意。   陆云泽早晨刚刚和广告公司的人接洽完毕,就在会议上好好地谈了谈广告的事情以及广告后期会给云端带来的几方效益。   “现在我们云端在互联网的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但对于普通大众来说,绝大多数人还根本没有听过我们公司的名字。计算机的发展是飞速的,尽管去年国内正式接通了国际互联网,但只需要一两年,网络用户的数量就会指数翻倍。我们必须提前强占这个市场,立起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让所有人都知道云端是一家属于中国的民族企业,互联网科技企业……”   他的嗓音并不像贺邵承那样低沉,但认真说话时也不会让任何人轻视,“对于一家互联网公司,企业的宣传也很重要。所以接下来,我会组建公共关系部,专门负责外宣任务。对于用户的市场调查和满意度调查,以后也会交给新成立的部门,而无需开发组去额外进行……”   贺邵承凝视着身旁的陆云泽,微微深暗了眼眸。   这,是他的么儿……   工作本身当然是无趣的,但因为他们是互联网领域的领头人,所做的一切在国内都还没有人做过,每个员工都充满了热情和动力。舒俞也是第一次来听这么正式的会议,听完之后嘴巴都张大了,眼睛里全是星星。   中午,所有的员工一起定了快餐,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单独用餐。他还是不爱吃蘑菇,把青菜里面的蘑菇都丢到了贺邵承那边,吃不完的米饭也都给和对方。餐盒收拾好,因为上午大多时间都在开会,此时他们又在办公桌面前坐下了,并没有立刻去休息室午睡。陆云泽手里倒是把广告的事情弄好了,现在等着广告公司出拍摄成品就行。他又喝了一杯茶,润了润自己的嘴唇,看着对方快速地敲击着电脑屏幕——“贺邵承……你真的都想起来了?”   “嗯?”对方侧过了头,抿唇低笑,“怎么,还不相信?”   “嗯。”脸上的酒窝露了出来,陆云泽抿着杯子又嘬了一口,“我好像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抬着眸看着对方那张英挺的面孔,这一世,他是一路看着这个人从稚嫩长到成熟的,这种感觉真的很难以言喻。想到当初那个纯情,一逗就红耳朵的少年贺邵承,陆云泽忽然有些怀念了。他不知道如今的贺邵承是否还会这样……   男人垂眸认真地写着东西,耳垂上就被软唇轻轻地吮了一下。   贺邵承的呼吸一滞,心脏也跟着乱了一拍。他的神色很镇静,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只是侧头看向自己的么儿。眉眼柔和了下来,他低声喊着:“么儿……”   陆云泽却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你的耳朵还会红!我以为你现在已经……所以贺邵承,你还是会害羞的对吗?”   贺邵承咳嗽了一声,“这只是,正常的反应……”   软唇已经又凑了上来,将那耳垂重新含了进去。   经常是自己被贺邵承亲吻耳朵,陆云泽亲吻贺邵承耳朵的次数却并不多。此刻他才稍稍舔了两下,贺邵承的呼吸就已经粗重了起来。此时的他哪里还能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他又低哑地喊了两声“么儿”,握着鼠标的手都绷紧了。   陆云泽贴着他的耳朵,又啄了一下那泛红发烫的耳朵尖,小声低喃:“你过去动不动就红耳朵,我都看到了……贺邵承,要不是当初我们两个年纪都还太小,我早就——唔。”   身体被搂进了怀里,那两瓣软唇也被深深地吻住。贺邵承粗重的呼吸终于平缓了几分,开始按着么儿的发丝,将那不安分的舌尖仔细品尝。这一世,他和陆云泽亲密的次数还并不多,两个月前才开始罢了……但亲吻这件事却是从初中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   贺邵承已经经验充沛。   他耐心地啄着自己的爱人,将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口中,之后又吮咬起那已经泛起红的唇瓣。这样的亲吻让陆云泽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两年前,每天晚上都会被这个家伙抱着亲一个小时的时候。当时为了拖延时间,贺邵承也是这样,从他的嘴唇亲到眼眸,再亲到他的脖子上。   怀里的人慢慢的乖了,只剩下一双湿漉的眼睛瞅着他;贺邵承也垂下眸,拉着么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薄薄的衬衫底下,那颗心脏正在胸膛里沉稳地跳动着。   “感觉到了吗?”他的嗓音很低,但满是温柔,“我的心跳。”   陆云泽颤了颤睫毛,“感觉到了……”   “这就是我对你的正常反应。”薄唇又一次啄到了他的唇角,贺邵承耐心地哄着他,“么儿,你会有的感觉,我也都会有。”   那张白皙的面孔已经彻底泛上了粉。   陆云泽在会议室里是沉稳的陆总,在别的同学面前是成绩好又好说话的泽哥,但只有在贺邵承面前,他才会露出此刻的表情,像是一只被狼叼住了耳朵的兔子。如今的贺邵承又纯情又会老练,两个特征融合在一起,让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嘴唇抿了抿,他吸了吸鼻子,认命地搂住了这个人的脖子,将自己的额头抵了上去——“怎么办……好像又更喜欢你了。”心脏怦怦跳着,陆云泽微红了眼眸,“不想上班了,我想和你去度蜜月……就我们两个,想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   贺邵承凝视着他,又啄了啄么儿的鼻尖,“你想要,我们就去,国内……国外,都可以。我马上就去订机票,公司里的事情交给别的人去做就好。”   “可是……哪能真的跑掉一个月。”陆云泽差点就要被说动了,然而还是皱着眉摇了摇头,“云端才刚刚起来呢,这是我们两个一起建的公司,必须得弄弄好才行。现在每个项目都要做,像你今天说的,云聊要找游戏商合作,我们要开发语音聊天,之后还要发展线上购物……”   “真的是……忙起来根本没得歇。”   “是很忙。”贺邵承抚了抚他的发丝,低声哄着,“但,么儿……有的事情,还是可以的。”   云端坐落的这栋写字楼是附近最高的一栋写字楼,他们的楼层也选得很上,此时站在窗边,只能看到其他房屋的楼顶,根本不会有人透过窗户看到这间办公室里的情况。   他们早晨开会开得晚,之后又吃了一顿午餐,此时已经到了平时该工作的时候。午休的员工们纷纷收拾了自己的折叠床,而王毅伟也小睡完毕,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上。公司里并不吵闹,交谈的声音也一般不会传出彼此的办公室。一条条数据在内网中快速传输,云聊的更新版本也只差最后一小部分便能完成——贺邵承搂着人,先疼了疼自己的么儿,接着才让么儿对自己礼尚往来。   办公室里开了空调,气温不高,十分凉爽。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神情依旧很沉稳。其实下午贺邵承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他要去一趟上交所,把手里的股票配资按照记忆稍微调整一下。尽管这些年,他根据自己经验已经盈利许多,但在赚钱这件事上,贺邵承总是不介意再更多一点的。   上交所三点关门,他必须马上就出发。   几份文件放在面前,他甚至审阅了一遍,在上面签了几个自己的名字,从始至终都十分冷静,只是那耳朵泛着一点异样的绯红。前世他只活到了2004年,但就算只是未来七八年的记忆,也足以让他利用起来,规避资产风险,迎合政策导向。   笔抵在了另一个需要签名的位置,贺邵承的动作却是顿了顿。   他挺直着脊背,停顿了约莫半分钟,才呼出了一口气。   “么儿……”   陆云泽吸着鼻子出来了。   他伸手去抽了两张餐巾纸,稍微擤了一下鼻涕,接着又擦了擦自己的嘴唇。之前和贺邵承接吻太久,他的嘴唇都被吮红了,此刻还依旧很明显,等会儿得去喝点冰水才能好。把垃圾扔到垃圾桶里,贺邵承已经站起身,帮他去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冰水。陆云泽乖乖地接过,喝了半杯下去,剩下的则递给了对方。   “要去上交所?”   “嗯,一起去,之后还要去一趟银行。明年会有一场从泰国波及亚洲其他地区的金融危机,对我们国家的影响不大,但是我有一部分海外投资需要动一动。”他喝光了杯子里的水,似乎还能感觉到一点属于陆云泽的甜味。明明应该是不可以咽下去的……但他们之间却一点都不介意。   “啊……我都不知道。”陆云泽眨了眨眼,“那是不是全部撤出来比较好?”   “也不是,暴跌之中也会有利可图。”贺邵承从抽屉里拿了一瓶防晒霜出来,给么儿稍微擦了擦,接着又去门边拿了一把伞。男人撑伞很奇怪,就算外面太阳再烈,身为男性似乎也不能打伞。   但贺邵承不在乎。   他只在乎陆云泽,不在乎任何其他的人的看法。   “比如香港恒生股市,前期会国际金融炒手的攻击下在一天时间内暴跌一千一百多点,但之后港府发声,又会涨过万点。”他一边牵着陆云泽的手,一边走出公司,“在这之中,就有我们获利的机会。日本的股指也会经历暴跌,不过……在日本,股市是可以做空的。”   贺邵承抿唇笑了一声,“国内太多普通股民参与了炒股,我不会去坐庄害人。但外国的股市就是纯粹的金融家在博弈了……么儿,我们以后去赚外国人的钱,怎么样?”   伞撑起,还要走几步才能到停车场。屋外的气温虽然热,但他们刚从空调间里走出来,身上都还带着一些凉气。脸上的酒窝又深了一些,陆云泽虽然有些没听懂,但赚钱这件事他是喜欢的,“嗯……你去折腾。”   他上了车,车里面被晒得发烫,要赶快把空调开出来才好。贺邵承也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插进钥匙将虎头奔的引擎发动,随后开启空调,将力度打到最足。座椅烫得厉害,陆云泽开了车窗先缓了缓,这会儿又忍不住嘟囔了:“明明早晨来的时候还找了个有阴影的地方呢……现在太阳又直射过来了。”   “么儿,忍一忍,过一会儿就好了。”轿车驶出了停车场,贺邵承将车子开到了写字楼的阴影下方,“办完事情之后我们再去一趟菜市场,家里没菜了。”   “啊……都忘了。”陆云泽这会儿舒服些了,“那早点回家,我也想吃根冰棍……对了,还要给姥爷打电话,让他问问王成的事情。”   “嗯。”轿车里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贺邵承终于关了车窗,驶向了上交所的方向。   他在上交所也有特定的交易员接待,去的路上打了个电话,抵达时便直接被请进了会客室。因为脑海里已有决定,贺邵承这一次也并没有花时间看盘,只是让交易员按照他的想法赶在今天收盘之前变动了一下资产配置。   与当初刚开业相比,上交所如今也经历了一轮新的装修,规模也扩大了不少。陆云泽还记得自己五年前带着贺邵承过来凌晨就开始排队买认购证的样子,想着想着脸上的笑就冒出来了。那个时候的贺邵承才一米七多,戴个黑色的费多拉帽,活像是上海滩里走出来的黑社会。那会儿他哪能想到,贺邵承这辈子会长到一米九去呢?   上交所和银行都走了一遍,终于到他们两个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了。此时的太阳虽然还很烈,但毕竟是到了四五点的时候,也逐渐带上了一点日落时的红。从附近郊区赶过来卖菜的老人家不少,陆云泽最爱在这种摊子上买菜,蹲着挑了好几个。之前在姥爷那儿都是吃的好肉好菜,这会儿他反而想要点清爽的,就买了一斤的大基围虾。   “我们就回去剥了沾点醋吃,怎么样?”他露出了笑,“留到明天也不用再烧。”   “嗯,我给你包点虾饺。”贺邵承上车后顺势啄了啄他的酒窝,接着才将那安全带扣好了,“走,回家。” 第153章 开启中国互联网时代   新鲜的基围虾放到水槽里,贺邵承洗干净了自己的手,先将一份中药拿出来煎着,接着才走回水槽前,拿起一只还活蹦乱跳的虾子,用拇指指甲挤出了虾胃,顺带着将里面的一长条虾线都跟着拉了出来。他曾经也用过牙签,但牙签容易断,倒还不如手上操作来得方便。   陆云泽嗅着那股逐渐弥漫开的中药味,耳朵尖都红了红。   他拿了一根冰棍,不过自己没吃,先给正在清理虾子的贺邵承咬了一口,接着才顺着那咬过一口的地方舔上去。屋外的天还很热,热得路上饭店养的看门狗都精神萎靡,趴在那里不停地吐舌头哈气,他这会儿回到了家里,空调吹着,却是从头到脚都舒坦。   “我给姥爷打个电话……”时间也差不多了,陆云泽摸着手机在餐桌边坐下,一边吃着冰棍一边拨通了曾国强的号码。   曾姥爷今天也忙了一天,明个就要去江西出差,特意早点回家的。他一个人做饭也简单,就稍微弄了点小菜,坐在桌边和汽水儿一块吃。老头听到电话铃声响,如今还要瞧一瞧是谁打过来的,如果是他不想接的人,他就会把手机丢在一旁,假装自己根本没听见。   不过很显然,陆云泽不在曾老头“不想接”的那一列,瞅见外孙的名字,老头脸上的笑就露出来了——“喂,么儿?下班回家了?”他接了电话,还用筷子夹着花生米在吃着。   “嗯,已经到家了。”陆云泽咬了一小口,这是个绿豆冰棍,化得还比较快,“姥爷,你在吃饭了是吗?我和贺邵承也买了菜了,今天在菜市场看到了基围虾,弄了一斤……”   “那挺好,姥爷今天吃的是卤牛肉,你李婶子自家做的,今个非给我送了点。”曾老头“嘿嘿”地笑了起来,“汽水儿也吃上了,大块的肉骨头,还弄了根牛喉咙给它。怕它营养不均衡,还添了一截西蓝花呢!”   祖孙两个每次打电话,最先聊的肯定是今天吃了什么饭,因为陆云泽总担心姥爷一个人在家嫌麻烦,吃得少,像上辈子那样连一口肉都没有。听姥爷吃得不错,他也就放心了,叨叨着把公司上个月再一次上涨的营收额说了说。曾国强当然拿着手机就笑眯了眼睛,连声夸好。   “真不错,你和小贺两个好好干,人就是要有点正事在手里,赚到多少钱倒是其次的……哎,是不是小贺在做饭呢?你又在边上偷懒啊?”   “我和姥爷你打电话,怎么算偷懒呢?我也有事儿要问姥爷你的好吧。”陆云泽扁了扁嘴,也习惯姥爷对自己的嫌弃了。家常话唠完,他稍微正经了一点,脊背都跟着挺直了:“姥爷,我和贺邵承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儿?”   “姥爷你给市一中捐了钱的吧?不知道你还记不得记得,91年的时候水灾,我一个同学做志愿者去世了……”   曾国强“噢”了一声,也不笑了,反而叹了口气,“姥爷当然记得,叫王成是吧?是个可怜的小伙子……”   “嗯,也这么多年了,我想联系联系王成父母,问问他们现在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们能帮忙就帮帮忙。”陆云泽把冰棍的木棍子放到了桌上,换了个耳朵贴手机,“然后,我和贺邵承也都挺怀念他的。如果他父母同意,姥爷你就以公司的名义给王成立个雕塑,行吗?他当初很喜欢一中,至少立个像出来,一中以后的所有学生都能记住曾经有过他这么一个人……”   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年,所有的悲伤情绪都已经冲淡,但陆云泽此刻还是微微垂下了眸,泛起了那熟悉的愧疚感,“姥爷你那边有关系,就去一中帮着问问。”   “行啊,那我马上就给一中的校长打个电话问问。”曾国强又叹了口气,“也是悲剧,可怜的哟。”   这种事并不麻烦,曾老头答应下来,接着就给校长拨过去了。他如今是平县这儿的农村致富领头人,厂子开得老大,整个县城的收入都和他曾老头辣酱厂息息相关,周边的辣椒种植、加工产业也跟着被带起来,他老头如今找谁说话那都好说的很,别说是一中的校长了,就算是市长也愿意放下筷子跑过来见他呢。   一中这几年也没换校长,虽然学生来来往往一届又一届,但她心里也记着那个意外去世的孩子,听罢就立刻答应了。不过与此同时,她也表达了一些担忧:“当年刚出事的时候,我也去他家里看过……家庭条件并不好,印象里是没有电话的。我再去他们家当年的住址看一看,如果没有搬家,那么就能联系得上。”   “好……好,如果对方家庭有什么困难,我这边曾老头基金会都会帮忙的。”曾国强点了点头,又寒暄了一下,终于把电话挂了。   陆云泽握着手机等姥爷回消息呢,听说校长会去王成家看看,他才安心下来,将木棍子丢到了垃圾桶里。   这件事谈完,贺邵承手里的虾子早就清理干净了,已经都进了锅,和两片生姜,一小节水葱一起煮着。之前说好了要给么儿包虾饺,他也留了一小碗生虾仁,用保鲜膜裹上放进了冰箱里,明天早晨起来可以直接用。   他走了过去,瞧见自己的药汤也被盛出来了,现在换了那个黑色的砂锅在炖药玉。虽然药性每一次都会被他的身体吸收不少,但这根玉的颜色如今也越来越深,再过上一年就会变成彻底的墨绿色。   下巴搭在了那结实又宽厚的肩膀上,陆云泽从身后抱住了贺邵承的腰:“我和姥爷谈好了,就希望王成父母没有搬家。其他的菜炒了没?我最近不想吃大肉,但你要是想吃的话我们就去买,你不要因为我饿着了……”   “小炒清爽。”贺邵承侧过头啄了一下自己的么儿,让他稍微站远一点,自己则将已经炒熟的肉丝倒进了锅里。青椒和肉丝碰撞在一起,整个锅里溅开水珠和油珠,滋啦滋啦一阵响。此时散发出来的香气已经足够诱人,而他还接着往里倒了一碗小海鲜菇。   中午明明吃了不少,但和贺邵承在一块儿,陆云泽却又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他们五点多到的家,六点出头坐在一块儿吃饭。前后的院子也一段时间没打理了,于是陆云泽吃饭的时候都在叨叨花圃的事情。去年他说要在院子里架葡萄藤,贺邵承后来就真的给他弄了,如今长得十分不错。当时他一点都没在乎能不能吃上一口葡萄,觉得喂了麻雀也可以,算是造福小动物;但现在瞧着那已经长出来,却被鸟雀啄掉不少的小葡萄,陆云泽心疼得都不忍心看。   “你说那群鸟,就不能忍一忍,现在的小葡萄才多大一点,就都啄得破破烂烂的了……”他嘟囔着咬了一口虾仁,“小葡萄长出来还五颜六色的,我都没欣赏多久。”   贺邵承帮他剥着最后几个虾,刚好一顿把所有的菜解决,“实在想留,我们就用纸袋子把葡萄裹起来,这样麻雀就啄不到了。”   “嗯……那等会儿就去挑一两串还比较完整的裹起来,到时候尝尝甜不甜。”   碗筷收到洗碗机里,虽然煮了药,但今天下午在办公室已经亲热过一次,他们俩也不会那么早就往卧室里去。刚好今天想起个弄葡萄的事儿,陆云泽也不去外面散步了,就在自家院子里忙碌。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好在院子里有灯,打开了之后就能照亮这一小片地方。   贺邵承人高,葡萄藤几乎就在他头顶往上一点点,随便抬手就能摸到。   “我看看……这一串吧,刚长出来,估计得过两个月才能长好。”   葡萄的成熟季是八到十月,有的熟得早些,有的则熟得晚一点。陆云泽刚拿了一个一点点大的,只有他小拇指指甲盖那么点的小葡萄,尝试性地吃了一口,酸得他现在鼻子还皱着呢,“嗯……这一串也还行,但会不会我们买的葡萄藤品种一般……”   “不好说。”贺邵承沉吟了一声,“还是要看之后结出来的情况。”   纸袋子被他用透明胶和葡萄藤贴在了一块儿,他已经缠了三串,此时终于放下了手臂,询问着身旁的么儿:“还要吗?”   陆云泽又仰头看了一眼,别说是果子,有的地方连叶子都被麻雀啄了。他当然心疼自己的葡萄藤,不过忽然倒是想起了三十几年前麻雀也差点灭绝过的事情,便顿时又不想和这群小东西计较了。   “算了,就这么多吧,也是尝个味道而已。”他接过了贺邵承手里的胶带,院子里热乎乎的,两个人身上这会儿都泌出了一点汗水,“我总觉得我们家的葡萄不会很甜,想吃甜的还是得去菜市场买……”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客厅,而是在院子里又给其他的植被浇了浇水。地上的青草在冬天时全都枯萎,只剩下一层地皮,但如今却又重新长了出来,茂盛得几乎要把石板路都盖过去了。花草多,一到夏天也容易引虫子,再下点雨之后更是直接变成虫子窝。在这里住了几年,贺邵承对此也有经验,拿着喷瓶浇水的时候就混了点杀虫剂在里面。   院子不大,但这样忙碌下来,陆云泽身上已经和出去散了一圈步似的沾满了一层细汗。   他还没干多少活,基本上都是贺邵承在动手。进了客厅,身上的汗顿时一凉。他一边伸手关院子里的灯,一边瞅了一眼身旁的人。   “你衣服都湿透了……”   “天气热,正常。”贺邵承直接解开了扣子,将前胸后背湿了一大片的衬衫脱下,“么儿,那我先去冲澡。”   “我身上衣服也沾了汗……不想继续待着了,一块儿冲。”   他说话语气一本正经的,小表情也一本正经,就是耳朵尖红得厉害,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贺邵承垂眸凝视着面前的人,过了片刻才抿起唇角,带着笑意说了一声“好”。   他们住的是洋房,浴室里的空间十分宽敞,淋浴的地方站两个人完全不是问题。陆云泽跟着进去,还真的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冲。夏天每天都必须洗澡,否则一天下来身上的汗味绝对不会好闻。他把浑身都淋了一遍,自己还没伸手去拿洗发露的瓶子,贺邵承的手就已经揉到了他的发丝上,将泡沫搓了开来。   “我……我自己来。”他的声音已经小得要被水声盖过去了。   “顺手。”贺邵承的嗓音很低沉,也并没有在浴室里就着急做什么,“你用洗面奶搓一下脸,防晒霜要用洗面奶卸,不能偷懒。”   “……嗯。”   洗澡就真的是洗澡,他把身上冲得干干净净,还顺手帮贺邵承搓了背。这家伙毛多,咯吱窝里的又长出来了一点,刚好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一块儿刮了。彼此套上睡衣,陆云泽披着毛巾对着镜子刷牙,发觉贺邵承头顶上沾了个奇怪的东西。   他还抬手去拿,捏到手里之后才发现是洗澡那个浴球的塑料丝。   吐掉嘴里的泡沫,他又漱了几次口,终于把睡前的这些琐事都做完了。接下来回卧室干什么不言而喻,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微红着耳朵小声建议着:“去,去拿个毯子垫一垫?我们现在睡的凉席是竹席,不是草席,其实还有点硬……”   “嗯,我再拿一个枕头给你垫垫腰。”贺邵承擦干净了自己的面孔,从柜子上拿了霜过来,给么儿擦完之后才在自己的脸上也随手抹了两把,“昨天你背上确实红了几片,明天去超市看看,有没有软一点的席子卖。”   彼此的睡衣都是成双成对的,他们一块儿进了卧室,其他地方的灯也都关了。一碗药汤备在床头,药玉也放在一张手帕上,此刻吸满了药汁,整个颜色浓绿极了。   陆云泽喝完了药,一点都没磨蹭,直接就抱着枕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夏天很不想出门,但手头事情多,他最终还是和贺邵承一起去了公司,认真地负责着自己手里的一些事情。之前人事谈好的几个交大计算机毕业生也过来了,尽管是专业对口的应届生,硬实力不错,但也毕竟是才入职的新员工,直接安排开发新项目不大合适。   互联网门户这一块李良生做得好,陆云泽就让这几个新人先去李良生手里帮忙做做云端论坛和新闻网的一些事情,等到上手之后再把新网站的事情交给他们。   公司里来来往往,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连舒俞这个跟着过来见世面的小孩此刻都在认真地敲着今天要完成的一部分代码。贺邵承上午审阅了一遍云端从去年到现在所有的财务报表,中午陪着陆云泽休息了一会儿,下午就给原先认识的几个其他做互联网的人打去了电话。他手里的钱是很多,大几千万的现金放在银行做保险投资,但如今回忆起了前世……贺邵承就不认为这个数字多么吓人了。   他必须要有更多的资产,来守护自己么儿此生的平安。   几个电话打了很久,陆云泽在一旁始终没有打扰。他打字久了,手指略微有些累,就抱着茶杯在一旁抿上两口。身旁的贺邵承终于挂了电话,手上还握着笔记下了一串数字。他凑了过去,发觉纸张上记录了好些个联系方式,不禁眨了眨眼睛——“贺邵承,你要做什么呀?”   “我们公司现在还是太小了一点。”他点了点桌面,“虽然招聘新员工,培训,入职,老带新,再去成立新的开发组能够把我们想做的内容一个个做下去……但么儿,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了一点。”   “在现在这个时候,开发程序,做网站……还并不算是一件赚钱的事情,很多小的团队情况都比较拮据,可能连服务器的租用费都付不起。”   “但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也有了比较合理的团队分工……所以,我们可以直接把网站的部分任务外包给这些小公司,让他们去完成细化部分。云端这里只需要把核心程序,核心代码做出来即可,这样就能大大降低我们目前的工作量。”   唇角扬了扬,贺邵承拿过了陆云泽手里的水杯,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这样也能拉一把那些濒临解散的互联网探索团队……虽然可能以后会变成云端的竞争对手。”   “不会的,遇到特别厉害的,你就赶紧把员工挖到我们这边来不就行了?”陆云泽笑了起来,“好了,我打算最后再去看一看王哥那里,好像云聊的升级系统要做好了,他们说下个星期就能推送给所有用户……哎,对了,你今天早上怎么还让人事去招聘英语专业的留学生啊?”   “尽管云端的所有产品都是针对国内市场,迎合了国内用户习惯的……但其实就目前而言,外国的互联网用户能接触的产品也远远没有多到2000年以后的那种程度。既然现在有机会,我也想让云端去国际市场试一试。”   贺邵承坐在位置上,说话的嗓音低沉但充满了自信,“留学生在国外有过生活经历,会更了解国际社会的思维方式和计算机使用习惯。之后就让他们跟着翻译一下几个软件,细节上做一点调改,然后我们在美国、英国、日本分别租用几个服务器,尝试一下对外服务。”   “如果不行,也损失不了多少。”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又愣了一会儿才重新抿起了唇。   “你可真能想……”他露出了自己的酒窝,“行,想做就试试,反正咱们家一点都不缺钱。”   此时已经邻近下班时间,陆云泽和贺邵承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爱加班,在办公室里最后把几个小事情处理了一下,就一起起身准备回去了。不过回去之前,他们还一块儿去王毅伟那边看了看。   云聊的升级版本正在进行最后的测试,李良生那个组接洽的报社也将短讯尝试提交了一部分。如今打开新版云聊,便能够直接在好友列表的侧边寻找到看新闻简讯的地方,一条一条,十分方便。   这种简讯和社交软件结合的方式在上辈子陆云泽还没见过,试用了一下觉得很不错,比打开新闻网浏览要便捷许多,又能够在几句话之中抓取到自己最想要的信息。他登录的是自己的账号,这会儿刚好一封公司内邮件发送过来,计算机屏幕的右下角就跳出了一个简单的提醒框,还将邮件的标题、发件人、前几行内容稍微显示了一下,让用户得以清晰分辨是重要的邮件还是垃圾邮。   “这个设计挺不错。”他的眼睛亮了亮,侧过头和身旁的贺邵承叨叨,“当初我听你说只是打算做个和好友消息一样的提醒……但现在用这种小框显示,显然好多了。”   “嗯,小框化也是个以后的发展方向,除了云聊,以后云端别的网页、程序也都会尝试这种设计。”贺邵承笑了一声,手还搭在么儿的肩膀上。   他并没有入座,只是站在一旁,身边就站着王毅伟:“这一步的升级完毕,接下来王哥打算做什么?”   “事情还蛮多的……想要赚钱就去开发收费项目,找几个游戏商合作游戏什么的……”王毅伟有些困了,今天再熬就是真的撑不住,他要回家睡觉去,“充值用户虽然越来越多,但总金额还是太少了。你知道的,我可盼着今年年底分红的。”   “嗯,是可以,但先把群组聊天功能开发出来怎么样?”贺邵承又看向屏幕,“目前的云聊支持双人之间的互动,支持检索同城用户添加好友,但无法让几个好友同时接受讯息,也无法进一步扩展用户感兴趣的网友列表……想要用户黏性增加,不被其他类似的软件吸引走,我们就必须帮助他们扩展网络上的社交列表,让他们在云聊上认识更多的人。”   他说话语速不慢不快,就那样冷静地将接下来的计划交代出来,嘱咐王毅伟去做。他们之前曾经是贺邵承上门去拜见对方,努力地想要把这个人拉到自己的团队里来,但如今,王毅伟却越来越有一种感觉——贺邵承这小子,不是他能喊一声“小贺”的人物。   但要他跟着喊“贺总”或者“承哥”,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嗯,你倒是很懂用户心理。”他笑了一声,不过接着又打了个哈欠,“但这些事儿明天再说吧,明天我们组全体开个会,你之后再过来一起讲讲。今天我可不能再加班了……走了。”   他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了车钥匙。这还是王毅伟今年新买的车,虽然去年云端没能盈利分红,但贺邵承开给他的工资可不少。   那边一直坐在电脑后面,几乎被屏幕遮掉整个人影的舒俞也立刻站起来,关了电脑准备蹭王哥的车回家。   “走了啊。”他摆了摆手,身后跟着一个还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屁孩,就这样先两人一步离开了公司。   陆云泽才刚刚把整个更新的云聊看了一遍。   虽然天天在公司里做互联网程序开发,但他自己的编程技术却不怎么样,只是说对于几个常用的语言稍微了解了一点,基本不会参与编程;反倒是当初什么都不会的贺邵承已经能够熟练地编写自己想要的核心程序,比公司里许多招聘进来的员工都要娴熟。看着自家公司做出这样集各个功能为一体的程序,陆云泽此刻感慨极了,就像是看着一个孩子慢慢长大了似的。   他终于关闭了面前的这台电脑,同时站起了身,将椅子往里推了些许:“使用下来感觉很流畅,没什么问题。”   “嗯,只是为了避免用户使用时出现小几率的报错,这个星期还要最后测试一下。”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因为昨天已经买了菜,今天连菜市场都不用去。贺邵承驱车去了锦江超市,陪着么儿在凉席区认认真真地挑凉席——太硬的竹席不要,麻将席也不行,必须是柔软且凉爽的草席。   挑选这种东西的目的不言而喻,陆云泽努力地让自己保持一本正经,但耳朵还是泛起了一层绯红。家里说起来什么东西都是有的,不过都在家纺区这一块儿逛了……   “床单也再买两套,怎么样?”贺邵承垂眸看着货架上不同花纹的床单,拿了一个素色浅条纹的,“家里有些已经洗得毛了。”   “拿……拿呗。”陆云泽咳嗽了两声,假装不知道是什么区域被贺邵承洗毛了,“那再去买个垫子,以后你搓垫子就行。”   推车里放了凉席、床单、隔水的小垫子,最后贺邵承还带了一个比较大的方形枕头。他们家里的枕头都比较松软,体重压上去就彻底塌了,倒需要一个芯子满,比较韧,不容易压塌的在亲密时垫着。既然都来了超市,生鲜区也难免逛逛,最后就又买了些水果,满满当当地拎回家去。   陆云泽抱着凉席上楼,刚放下就接到了曾姥爷的电话。   曾国强今个已经去江西了,也不在平县,只是和外孙转述一中校长去家访之后告诉他的情况。老头开了一整天的会,等会儿还要被安排着去吃饭,看着那富丽堂皇的酒店,他心里都有些发怵,刚好借着要和外孙说事情这个理由,跑到外面的走廊里来——“么儿,你们当初班主任过去看过了,王成父母还是住在老地方,没搬家。”找到人了,老头也松口气,这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的,万一又搬了家,那可就真的是找不到了,“他们家后来又生了个小姑娘,现在三岁,也和她哥一样调皮,夫妻两个都觉得是儿子又回来了。”   听罢,陆云泽愣了愣,接着则是吐出了一口气。   当父母的失去了独生的孩子,不少都根本坚持不下去自己的人生;如今能再有一个孩子,起码是让他父母又多了点生活的盼头和希望。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陆云泽赶忙问了一声:“那他们家情况呢?需不需要我们帮帮忙……?”   “情况倒还好,我也才知道,夫妻两个现在都是我厂子里的员工。”曾国强说到这儿就嘿嘿笑了,“当初不是广告一打,辣酱订单来不及做么,厂子里扩招了不少员工,他们夫妻两个就在员工名单里,已经干了有四年了。现在家里头条件还可以的……对于立雕像的事儿,他们夫妻两个也同意了,还拿了些儿子原先的照片出来让对着雕呢。这个雕像到时候就用厂子的名义捐,不过不止是在一中,姥爷还想放个在少年宫门口……”   陆云泽“噢”了一声,“少年宫门口放雕像,要市政府同意的吧?”   “这还能不同意么?又不占多少地方,还是原先抗洪牺牲的小烈士……”曾国强瞧了瞧,他跑出来一会儿,里头接应方的人居然就出来找他了。   眉毛猛的一皱,曾老头心里略有些苦——这酒席饭桌的事儿,连他这个老头都不喜欢呢!但毕竟是来了别人的地盘,他还得露出个笑,抬手和那群人摆摆,“好了,好了,姥爷这边还得和人吃饭……么儿,你和小贺两个也好好吃饭啊!挂了!”   手机通话结束,陆云泽又眨了眨眼,接着才将那爱立信放到床头柜上。   贺邵承刚刚在厨房里把今天要烧的几个菜拿出来洗了,此时拎着剩下来的东西上楼。看到么儿在那里费劲地从凉席包装壳里把凉席抱出来,他便过去帮着按住那层透明塑料包,接着又把整个凉席拿起来,去床上换一张铺上。   新买的垫子和枕头也拿过来了,陆云泽瞧见那两个东西耳根就发烫,不过这个枕头还真的挺好揉的,好大一个,用力地去捏也只能捏下去一个小坑。   “就,就拿这个垫着腰啊……”他小声喃喃着,“不知道垫着膝盖怎么样……好像不大行。”   贺邵承已经把整个凉席铺上去了,旧的卷起来放到衣柜里。薄唇抿起,他走到了陆云泽的身边,轻轻地在那张面孔上吻了吻:“么儿,不用垫膝盖。”   “我喜欢看着你。”   陆云泽耳朵尖更红了。   他有的时候就是太累了……伤腰,主动想换换位置都不行,就因为贺邵承这个家伙喜欢看着他。买回来的家纺都放好了,他把枕头和毯子扔在了一块儿,吸吸鼻子往楼下走。   “吃饭去……刚刚姥爷跟我说了,王成父母现在就在咱们家辣酱厂里上班,还又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性子和王成一模一样。”他换了个比较正经的话题,“立雕像的事儿他们也答应了,姥爷还想放个在少年宫门口呢。”   “嗯,那就好。”贺邵承点着头,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么儿,除了91年……其实98年的洪灾更厉害吧?”   “啊……还真是。”陆云泽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那会儿我在学校读书,好像全上海都没什么事,但其他地方的情况就不太好了……”   “长江、嫩江、松花江这三个流域灾害比较严重。平县也就在长江边上,姥爷现在是市里的人大代表了?到时候让他提前和政府讲一讲。如果能帮到点也好,实在帮不到就算了。”贺邵承知道人类在自然灾害面前是多么的无力,“再以辣酱厂的名义提前准备一点抗灾用具,希望不要再发生类似的悲剧。”   “嗯……行,不过还早,不着急。”   夏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炎热,但晚上也经常会来一场急骤的大雨,给整个闷热的城市增添一丝清凉。   吃过晚饭,听着外面的雨声,陆云泽倒是没再开空调,转而拉开了院子通往客厅的那扇门,就坐在屋檐下面拿了个桃子在削皮。他们今天买了几个脆桃,每一个都比拳头还大,吃饱了饭之后真不要吃这么多。刚好家里有冻冰棍的模具,陆云泽就想把黄桃冻个冰棍,削完皮之后便将果肉切成小块,放到模子里,最后再添一些牛奶。贺邵承也把碗筷收拾好了,走到了么儿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在院子的屋檐下坐着。   “倒是凉快点了。”   “嗯,就下雨这会儿还比较舒服,否则平时连风都是热的。”   他把剩下来的半个桃肉递给了贺邵承,贺邵承便顺势咬过,咀嚼了几下后咽进了肚子。   “怎么样?甜吗?刚刚一直在切,我自己都还没吃。”陆云泽眨了眨眼睛,把模具的小盖子都盖上,等会儿就能收进冰箱里。   “挺甜的。”贺邵承抿唇笑了笑,“锦江超市的水果都不错。”   “价格比菜市场贵好多呢……”   屋外的雨还在下,整个院子都被淋透了,葡萄藤上的叶子也挂满了雨滴。雨滴打在贺邵承昨天裹上去的牛皮纸袋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不过并无法湿透袋子,只能顺着边缘慢慢的滑落下去。风对着面孔吹过来,细密的雨滴也会跟着过来。但因为足够凉爽,陆云泽也不躲,就继续坐在这儿歇歇。   “我们两个也好久没打篮球了……”他换了个胳膊撑着自己的下巴,“等开学了我们就去学校里动动?其实学校的运动场真挺好的,还能去室内场馆打打羽毛球。”   “想去的话不用等到九月份,这个周末就可以。”贺邵承也切了一个脆桃,将桃肉剥下来喂给自己的么儿,“反正一直都开着的。”   “嗯,行啊,那说好了。”陆云泽笑了起来,“今天就算了,等会儿早点回去睡觉。”   公司里事情多,白天都是正儿八经的在忙,很耗费体力和脑力,所以晚上可不能睡得太晚。外面下雨,两个人也没出去乱晃,所以今天就真的早些休息了。刚买的凉席、垫子和枕头是真的不错,既没有让陆云泽的背上蹭出红印子,也让他的腰舒服了不少。贺邵承最后打扫时还稍微看了眼枕头的牌子,打算多准备几个在家里。   搂着自己的么儿安稳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王毅伟手里负责云聊的开发组去单独开会了。   贺邵承手里的事情很多,不仅仅是云端公司,还有他自己打算进行的投资、收购项目等等,虽然人身在上海,但此时他也通过银行联系到了一个在港的证券公司,准备将一部分资金投入港股之中。   陆云泽吃过饭就困了,在休息室稍微睡了一会儿,但贺邵承却是一个中午都没有休息。下午,广告公司那边打电话过来告知已经准备开始拍摄,两个人又驱车去了拍摄现场,在已有剧本的基础上进一步调整演员拍摄时的情况。   陆云泽把手里的另一套小洋房一楼的安保系统关闭,借给了广告公司的人用作拍摄场所。   广告公司按照剧本要求要求,也没有去联系什么已经小有名气的演员,就只是去本地的艺术学院找了几个外貌合适的学生,又联系了一两个专门跑场的龙套。扮演主角的姑娘也才二十岁,面孔嫩得很,不过皮肤却不如陆云泽那么白,还得擦上一层粉来上镜。艺术学院的学生跑出来接点这种活也很常见,她经验十足,已经拍摄完毕了最开始的那一段。   他和贺邵承始终都住在已经习惯的那一栋里,另外两套只是每年要打扫的时候来一下。姑娘早就听说这栋洋房就是这次要付款方老板的私宅,在心里感慨了好一会儿有钱人生活的奢靡,结果此刻看见老板本人,就有些彻底说不出话了。   陆云泽站在摄像机后面,正看着刚刚拍出来的片段。   “嗯,挺好的,光线、饱和度什么都刚刚好,很符合我想要的明媚感。之后再后期一下,把特效文字图像加上去就可以。”他点点头,也不吝啬自己的笑,“整个拍摄多久能够完成?三天可以吗?”   毕竟一共就只安排了三分钟,又不是拍摄电视剧,三天的时间已经十分宽裕。   “够了够了,不出意外明天就能拍摄完毕,主要是晚上还要再取一个外滩上慢跑的景。”负责人点了点头,接着又和所有人抬了一下手,“好了,继续拍摄,开始第二幕,场务准备——”贺邵承在一旁镜头拍摄不到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还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衫,但饶是如此,结实的肌肉也依旧撑起了整件衬衫,仿佛里面增加了一层内衬一般笔直笔挺。双手十指交扣地握着,目光在扫视了整个拍摄组一圈后,便落在了陆云泽的身上,认真又安静。   他的长相和身上的气势注定了他会成为人群目光的焦点,尽管又要开始拍摄了,但那姑娘却是忍不住让自己的脊背又挺直了几分,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这个人的面前。   陆云泽拿了两瓶冰矿泉水,也跟着在贺邵承身旁坐下了。   这栋洋房是他们的,也只有他们两个敢在这民国时期的沙发上坐下,其他的工作人员顶多搬个折叠的小板凳歇歇,那是一点都不干乱摸乱碰这个地方,生怕一不小心弄坏了什么就要让自己赔到倾家荡产。陆云泽喝了口水,又低声地和贺邵承说了说这次广告的安排,才过了一小会儿,第二个场景就已经拍摄结束了。   摄像拿着相机在认真回看,以决定是否还要重新拍摄。   几个演员都在忍不住地瞧着他们这边。   为首的女主演余光都总落在那两个人身上。她刚才只注意到了高的那位贺总,如今才发觉还有一个小陆总,也俊着呢,就是看上去比她自己还小,特别脸嫩。眼眸眨了眨,这两个老板的穿着还真是配套,仿佛就是同一个款式不同的码数……不过,这手上?   姑娘稍微愣了一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她看到了贺邵承和陆云泽戴在左手的,一模一样的银戒。   拍摄还在继续,他们云端这次开的价格高,摄像师当然拿出了十足的认真来对待这则广告。这也是他们接到过的最有创意的一则广告,不出意外肯定会引起一阵讨论,因而公司也牟足了劲想要让自己在圈子里一举成名。   一分多钟的内容,来来回回拍了一个下午,终于将别墅这边的场景拍摄完毕。保洁过来将灰尘打扫干净,洋房的卧室和客厅都恢复原状,连墙角花瓶的位置都没有丝毫挪动。院子外面的大门则又一次锁上,内里的红外线防盗系统也重新开启。   接下来演员还要去外滩,但陆云泽和贺邵承就不跟着了。   他们的车当时直接停在了家里,走几步路就能到,花不了多少时间。   两个老板走了,下午的拍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女主角终于能够小声地拉着这回带自己过来接活的经纪人询问几句,心口莫名地还有些惋惜——“那个贺总和小陆总……是什么关系啊?我怎么看到他们手上都戴着戒指,还戴在无名指。”   经纪人咂了一下嘴,知道这无名指的戒指是个什么意思:“这……可能,是一对?这两个老板可有钱着呢,大约有钱人的爱好就是不一样吧。哎,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走了,吃个盒饭还要赶下一场的。”   他扭头看了一眼这民国时期的小洋房,觉得今天自己也是长见识了,晚上回家好和老婆孩子好好地说说这洋房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   广告两天之内拍摄完毕,接下来就是剪辑、后期一系列事情,虽然整个片子很短,但想要做出陆云泽要求的成片,需要耗费的精力还不少。他们自己的美工做出来的设计让陆云泽并不满意,之后索性让云端这里参与产品设计的员工过去一起合作,才把想要的现代感、科技感做出来了。   云聊的更新版本已经推了出去,用户的第一期反馈结果十分令人欣喜,在简讯之中投入的广告商业效益转化率也比预料的要高了很多,再一次刺激了有意联系云端做广告的各种商家。忙了一小段时间的任务圆满完成,王毅伟和自己小组的成员终于好好的歇了一个周末,不过接下来就又要开始做群组聊天、群组标签分类、群组信息检索、群内应用等各种事情了。   先前刚来的新职员也接过了“云端视频网”的任务,只是什么都叫“云端”有些太过单调,在会议上陆云泽提了提,觉得也不必所有的应用都是他们云端目前的logo和招牌,完全可以发展一些子商标。刚好他们公司养着一只宠物兔兔,所有员工都喜欢极了,视频网的名称最终就改成了“云兔”,由美术学院招聘过来的职员专门观察小家伙的神态,设计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垂耳兔图标。   说好了要和贺邵承一块儿去打篮球的,结果最后忙起来,反倒是他自己不要周末休息了。   陆云泽很在意广告的事情,一个三分钟的短片,他反复看了无数次,角角落落的细节都已经深刻在脑海,有的时候做梦都会梦到其中的画面。八月初,成片终于制作结束,配的背景音乐也是聘请专门的钢琴家编曲录制的,保证了整个广告片的原创性和独家性。接下来就是将广告片送去审核,审核通过之后便能在电视台进行轮回播放了——但陆云泽又让后期帮着改了改。   在视频的最后,除了展示他们云端公司的logo以外,他还让贺邵承拿钢笔写了一行字,扫描后稍作修饰,增添到了整个画面上——“开启中国的互联网时代”。 第154章 全国闻名   1996年,刚好位于九十年代的中期。   相比于过去,如今的粮食物资储备已经大大增加,社会的消费能力也大大上涨,越来越多的店铺开在了街上,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让原本满是平房的城市多了一抹现代化的“水泥森林”风采。道路上,尽管占据主要交通工具位置的还是轻便便宜的自行车,但摩托车、轿车也逐渐多了一些,不再罕见得让人啧啧称奇。   一部分聪明的,亦或是运气好的老百姓,已经抓住了时代撅起的机遇,成为了令人羡慕的“万元户”;城市里的市民因着地理位置的社会还没有很富裕,没能踏入小康的家庭占绝大多数,农村地区依旧有不少人连吃饭都得仔细算好了……但对比七八十年代,此时的日子已经好过了太多。   然而就算如此,“互联网时代”对他们来说,依旧是个很遥远陌生的东西。   复旦大学对面开着一家网吧,因为收费十分便宜,攒钱过来尝试一下上网的学生也不在少数。他们或许认识了“互联网”,尝试使用了云聊、电子邮箱,还登录过新闻网和论坛,但要问他们什么是“互联网时代”,这群学生肯定大部分都是摇头茫然。   但从这则广告播出以后,所有人就都认识这个新概念了。   李婶家的大姑娘一个月前刚刚结婚,这会儿肚子里的孩子刚刚满两个月。两个月的胎儿就像个小核桃似的,哪能让母亲的肚皮鼓起来。但就算如此,她的丈夫够紧张的了,什么家务活都不准自己妻子干,吃过了饭之后就安排妻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则去厨房里头洗洗刷刷,再用毛巾把桌子擦擦,台面擦擦,将油烟机收油的小盒子拿下来冲冲。   他们家吃饭早,丈夫洗好了手,出来的时候刚好再过一会儿就能看七点的新闻联播。不过在新闻联播开始之前,肯定是要有一段广告的。   他用纸巾擦着手,在妻子身边一块儿坐下了。   电视机里先是播了那熟悉的曾老头辣酱广告,这个牌子的辣酱也已经伴随全国人民好几年了,广告也更新换代,每年都在推陈出新。小朋友肉乎乎的手举起了辣酱瓶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就要吃曾老头”,这喜气洋洋且特别有中国味的广告就结束了。   大姑娘给一枚葡萄剥了皮,塞到了丈夫的嘴里。   “这葡萄甜呢,你也多吃点。”   “好……好。”新婚的男教师傻气地笑着,被妻子的温柔蜜意哄得干什么活都不觉得累了。   电视机里的画面则顿了一下,接着,整个色彩都变得明媚了起来——大姑娘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个从没见过的东西,目光也重新落在了电视机上。   屏幕被分割成两边,镜头拉到了一间漂亮的卧室里,同一个女主角正躺在床上睡觉。然而接着,左边画面里的她就赶忙爬了起来,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拿上要寄的信封跑了出去,赶着在邮递员收邮筒之前把信件寄出。   右边的她则是安安稳稳睡到天亮,在醒来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走到电脑旁边,登录自己的电子邮箱,一键发送了讯息。   “啊……好像是小泽和小贺他们的广告,这个不就是云端的电子邮箱么。”看到那熟悉的页面,大姑娘笑了起来,“之前就听曾爷爷说过他们公司要拍广告的事情,就是这个了。”   她对小泽和小贺做的互联网创业也挺佩服的,此时就认真地继续看了下去——电视里,左侧的女主角又买了一份报纸,厚厚一沓,看完之后拿回家也没什么别的用处;而右边的她却是打开了云端新闻网,一键浏览自己感兴趣的信息。到了该上班的时候,当有会议安排通知,一边的她必须打电话一个个通知不同办公室的同事;另一边的她则是登陆了云聊,在线上群组里发了个会议短讯。   家里的孩子学习成绩不好,揉着眼睛说要补习,过去的女主角焦急地带孩子去找辅导老师,如今的她简单地查找到了云兔上的教学视频,给孩子在家上起了课。到了换季时节,也应该给自己和家人增添几件新的衣服。现在买东西总要自己出门,但是未来,她却可以直接在网络上订购,足不出户购买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品。   广告的最后一幕,两侧的分割消失,只有一个完整的画面。女主角在夜晚的外滩上跑步,她拿着手机,手机忽然“叮”了一声。   她收到了来自早晨发送的那封邮件——“你好,新生活。”   广告正片到此为止,目前已有的电子邮箱、云端新闻、云端论坛、云聊一个个跳出,最后则是汇成了一个醒目的云端logo。logo缩小到上方,一行大气恢弘的字在屏幕中央放出——“开启中国的互联网时代”。   画面的下方其实还留了云端公司的合作联系方式、应聘联系方式等等,但大姑娘已经有些看愣了,这会儿是真没注意到下面的小字。虽然自己平时已经很常用云端的电子邮,这个月公司的电脑连了互联网,她也会去看看新闻,用云聊和自己母亲聊聊天,但她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些科技能够给生活带来怎样的巨变。   广告已经结束,熟悉的新闻联播音乐响起。大姑娘眨了眨眼,等到主持人开始念今天的年月日时,才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   “我觉得……小泽和小贺开的这个公司,应该不得了。”   和她同样想法的观众不在少数。   餐后看一看新闻联播在很多家庭都是固定活动,吃过饭就围在电视机一旁等着了,看到这则三分多钟的广告,不少人看完之后都没回过神来,脑海里还全是刚刚瞧见的“新生活”呢!   这电子邮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能够一秒钟之内就把信发出去?那云聊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能好些个人在一块儿聊天?买东西不都得去店里么,怎么还有送货上门这种说法?总之,这到底都是什么东西,能这样方便?   此刻,上海,云端公司总部,所有办公室的灯都开着,没有任何的一个员工下班回家。   陆云泽坐在办公室里,和贺邵承一起看完了他们云端广告的第一次投放。为了这短短的三分钟,他们还特地去买了几台电视放在公司,今天算是第一次使用。他呼出了一口气,压在肩膀上快一个月的重担终于卸下,面孔上也露出了轻松又自豪的笑。而其他员工则鼓掌欢呼起来,纷纷为这则直接投放到央视上的广告宣传片欣喜愉悦。   唯独一个办公室里,所有的员工都严阵以待,丝毫没有跟着站起来欢呼。   她们都是云端新招聘的客服,有的是大学毕业生,有的却只是初中毕业——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嗓音甜美温柔。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这群姑娘对公司里的产品也已经足够了解,能够回答绝大多数的咨询问题。广告播完一分钟,第一通咨询电话就打到了办公室里,让桌面上的座机“叮叮叮”地响了起来。   “喂,您好……对,这里是云端,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噢,关于合作是吗,我们公司目前提供招商网、新闻网、论坛区和云聊四个区域的广告位,可以帮您做定向网络宣传——”姑娘们一个个都接起了电话,整个办公室里顿时都是解答来电咨询的声音。   王毅伟本来对广告这件事也没怎么上心,他是个彻底的实干派,着重于开发更新潮更好用的软件,每天都忙碌着编写代码;但今天,在看了这则广告成品后,他却是不禁点了点头,带着几分笑意道:“果然,开公司不能单打独斗,还是要面面俱到啊……在电视上给互联网做广告,换做我肯定是想不到的。”   他身旁的李良生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怪不得承哥和云泽又要招那么多其他专业的新职员进来……我估计我们公司得扩地盘了,一层楼已经不太够用了。”   他们和开发组的员工一起聚在会议室,一群人还很认真地聊了聊广告能给公司带来的效益,展望了一下接下来一个月他们云端账号的注册量以及流水情况。最里面的办公室中,贺邵承则是搂住了自己的么儿,带着低笑去啄他面孔上的酒窝。   “么儿……现在放心了?接下来每天在黄金档时间都会循环播放,而且我特意安排的,全部都接在曾老头辣酱的广告后面。”   “嗯,放心了。”酒窝又深又甜,陆云泽直接坐到了贺邵承的身上和他接吻。唇瓣碰在一块儿,他又一次被对方品尝了味道,几分钟之后才气喘吁吁地嘟囔:“之前忙得累死我了……我想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不来上班了,好不好?”   “好,我们在家休息休息,你好好地睡个懒觉。”   贺邵承手里的忙碌也告一段落,几方面的投资都已经正常运转,他只需要静待时机,再发出指令即可。尽管每天和爱人的亲密也不少,但毕竟要考虑着第二天起床工作的事情,他也始终都没有太过放肆。   但是今夜……   他又啄了啄那软嫩的面孔,毫不厌倦地品尝着来自陆云泽身上的气息。   两个人终于打算回家,其他办公室的人员没什么要加班的也准备回去了。把员工留下来一起看广告的第一次投放,贺邵承也当然不可能连饭都不给他们准备,此时会议室的桌上都还留着好些个没吃完的披萨。陆云泽路过的时候进去挑了一块有菠萝的,就拿在手里吃着。他把里面有馅料的地方都吃了,最后边缘的一层硬皮则丢给了贺邵承。   贺邵承也不介意,几口将那披萨边吃掉,然后发动轿车,一路回家。   洋房的灯终于被打开了。   一天没开空调,虽然此时天已经黑了,但整个屋里头还是带着一股闷热。陆云泽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空调都打开,然后再脱掉自己的鞋子,去厨房冰箱里拿两瓶冰矿泉水出来。贺邵承跟在他后面,将那两个砂锅在灶上放好,又拆了一包中药放进去。   他每天如今都会煎药,周末时偶尔还会多煎一两份,放在冰箱里提前准备着。但因为药玉需要用药渣再煎,所以也不能一口气多备。砂锅的盖子盖上,刚好一瓶拧开了的矿泉水抵到他手边。贺邵承接过喝了两大口,身上的热意都跟着散了不少。   “已经不早了。”陆云泽瞧了一眼墙壁,时钟刚好指向了“8”。他们一般六点之前到家,这么晚回来还真的是头一回。   “嗯,去冲澡吧。”药也要再煎一会儿,贺邵承便先啄了啄么儿的耳朵尖,低沉地呢喃着,“我们一起。”   之前一块儿洗澡,两个人都只是普通洗澡,于是现在陆云泽也没多想什么,真的就跟着一块儿上楼了。他解着自己的扣子,一边还忍不住地和贺邵承叨叨呢:“原先姥爷的辣酱在央视一做广告,接下来一个月的销售额翻了十几倍不止……你说我们的情况会怎么样呢?”   “十几倍……倒是差不多。”贺邵承沉思了一瞬,帮着他将衣服扔到了旧衣篓里,然后一起走入了淋浴间,将隔门拉上,“今天过来咨询商务合作的人就不少,公司的广告位价格或许可以开展竞争模式了……注册云端账户的用户数量肯定也会迅速增长。但想要彻底让公司的盈利起来……还是得等国内计算机用户数量上来。”   “嗯,再过一两年就好了……这一切的发展都很快的。”陆云泽走进了淋浴间,身后的贺邵承也立刻跟了过来。   玻璃门被拉上,水汽被门挡在了里面,结成一粒粒细小的水珠。两个人的身影也在逐渐模糊的玻璃门中重叠,似乎不再有任何的间隙。陆云泽还想洗头发呢,才刚刚把头发淋湿,结果就被贺邵承拉着手,按在墙壁上开始接吻了。   “唔……”温水从头上洒下,面孔上都全是水,结果贺邵承还能在这种时候和他来亲亲!   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红了,手指都绷紧了一些。陆云泽低哼了几下,还试图推开这个家伙,但最终是沉溺在了这份亲吻之中,乖乖地和对方十指交扣。   刚才披萨上的菠萝甜似乎还残留在他的口中。   贺邵承深深地亲吻着自己的么儿,让灵魂都在此刻交融。   药膏是放在卧室的,但最终贺邵承也没有去拿。花洒不断地淋着温水,陆云泽的嘴唇都被贺邵承咬肿了。他微红着面孔,眼眸也湿漉漉的,像是一只被老虎叼到窝里,马上就要彻底吃掉的小鹿。   “么儿……你在公司里做的很好,真的要继续在历史系读书吗?”贺邵承紧搂着他,同时低沉开口,“大二应该还能转专业,跟我一起来金融系,怎么样?”   “呜……我,我不想……”陆云泽的呼吸有些急促,被亲吻过度的他这会儿还没喘过气来呢,“上辈子,选的就不是自己喜欢的专业……我这辈子,必须要选个喜欢的……”   “可你会忙不过来的。”亲吻落到了那湿漉漉的耳朵上,贺邵承一边啄着他的耳廓,一边将淋下来的温水舔舐到自己的口中,仿佛这是什么新的喝水方式一样,“云端现在才刚刚起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陆总你来帮忙。”   陆云泽的手又绷紧了几分。   他被别人喊陆总,如今早已习惯了,但贺邵承这个家伙居然也跟着胡闹!脸颊上泛起了羞恼的红泽,他只能报复性地咬了一口男人的下巴,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不是还有你么……有贺总在呢。”   贺邵承低笑了起来。   他的身上也当然湿透了,肩膀上都是细密的水珠子。不过因为发型是寸头,所以看着倒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不像陆云泽,脑袋上的头发已经全塌下去了,像是用发油贴着头皮抹了一层一样。两个人的嘴唇又贴在了一块儿,在一阵接吻之后才重新分开。   “那你以后真的要去实地考古吗?”贺邵承抵着他的额头,嗓音低沉,“么儿,我不想和你分开,一天都不想。”   “你……你也真是不嫌腻,别人都说夫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你倒好……天天都想看着我。”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尽管自己也舍不得和贺邵承分开,但嘴上是不能承认的,“我当然想去地里挖挖看……说不定过两年,就能跟着院系里的老师出去见识见识了。”   “可是做考古很苦,风吹日晒,么儿……你受不住。”   “我知道的……”他抿了抿唇,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娇气的身体,“以后,又不一定是专门干这一行……”   “反正我们自己手里就有互联网公司,到时候闲下来了,我就开个历史学数据库,专门把那些纸质的资料整理录入。考古又不是全都要下地,在古书里面也能考出很多东西的……”   嘴唇上被吻了吻,陆云泽知道自己这次的回答让贺邵承满意了。   “嗯,好,到时候就专门给你开一个数据库,雇一点员工过来一起帮忙。”不用和自己的么儿分开,贺邵承的唇角就扬起了一点笑。他又握紧了那两只软手一点,同时重新啄起了那湿漉漉的小耳朵,“我没去拿药膏……”   “还……还好。”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但我们一直在这里……也太浪费水了。”   贺邵承平时一点都不浪费粮食,也不浪费水资源,但此刻却是忍不住又浪费了一些,等到陆云泽的嘴唇都肿之后才抱着他回卧室。彼此的身上根本没洗,只是用水冲了一把而已,因此毛巾揉搓头发的时候都特别干,一点都没有平时用洗发水洗完澡的那种柔顺感。陆云泽知道自己等会儿肯定得重洗,这头发难受的,让他怎么睡觉啊?   要不是明天不上班,他肯定把贺邵承这家伙踢开了。   大枕头拉过来,贺邵承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那基本到底,只剩最后一小层的药膏盒子,“来……补一些。”   “补什么补……楼下的药,都要煎干了,你还不快点去看一看!”陆云泽抿起了嘴唇,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这下,始终沉稳的贺邵承终于露出了一丝错愕。   他……都要忘了,楼下还在煎着药呢!   心里低骂了一声脏话,他也顾不得疼此时的么儿了,披上一件睡袍之后就迅速下楼,将那煎煮到只剩下半锅的药汤倒出来,再换上黑色砂锅,将药玉放进去小火慢炖。每次都要准备药汤,虽然为了陆云泽的身体,贺邵承绝对不会贪图省事而忽略,但目前他们只有一根药玉,也确实太少了一些。   “再去一趟武汉,买六根软玉回来……”贺邵承低喃着,“这样刚好就七根,凑足一个星期的量。”   中途被打断,相当于从头再来。陆云泽过了凌晨十二点才喝上那半碗药汤,因为煎煮过头了,今天的这碗药格外浓,虽然依旧不苦,但也开始有些涩嘴了。药玉放好,他被扶着去了浴室,重新洗了一把头。洗完之后又要吹干头发,刷牙洗脸擦霜后再睡觉——“呜,困死了……下次还是先把什么都弄完了,再来……”他抱着枕头,累得眼睛都不愿再睁开,“这样起码我能直接睡觉。”   贺邵承把垫子收好,此时也不洗了,先只是放在水池里泡着,否则脏了的地方容易变硬,后期搓不干净,“嗯,好……么儿,睡吧。”   蚊帐被放下,卧室里的灯也关了。结实的臂膀搂了过来,陆云泽立刻蹭着靠了上去,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彼此的身体靠在一起,他也不嫌热,反而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梦都变得香甜了一些。   他终于在家里懒洋洋的歇了一天。   这种天气出门也没有意思,谁喊陆云泽出门绝对是和他有仇。如今这个季节又有了桑葚,上次他和贺邵承买了一些,没吃完都冻了冰棍。今天拿出来吃一根,解暑消热刚刚好。   就是染色能力有些强,紫舌头紫嘴唇。   闲着在家除了睡觉就是弄点吃的,偶尔再看看贺邵承在院子里打拳踢木头,仿佛是回到了高二到处练武的那一年。陆云泽吹着空调,半眯着眼睛欣赏贺邵承结实的脊背和那一块一块拱起来的腱子肉,连汗滴从对方的身上滑下都觉得十分性感。   练了一个多小时,贺邵承终于从院子里回来了,一进屋就呼出了一口热气,走到陆云泽身边把那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全部解决。他现在只穿了一条武打裤,打完之后已经彻底湿透,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的一样。   “我去洗澡。”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虽然刚刚消耗了不少体力,但因为体能强大,并没有露出普通人运动过后那种虚脱濒死的模样,反而依旧精神奕奕,身姿挺拔,“出了一身的汗,也好。”   “也就你喜欢这样出汗……”陆云泽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把早已准备好的毛巾拿上,先给贺邵承擦了一把额头,又抹了抹脖子的地方。看着那俊帅的下巴不断滴汗,他的心都跟着滴落的节奏在跳动。眼睛眨了眨,那浓密的睫毛也稍微颤了一下,“我现在倒是不爱运动了……之前还说要一块儿去打羽毛球,结果实际上根本没去。”   “之前广告的事情太忙,想去的话后天就去,怎么样?明天周五再上一天班就行。”贺邵承拿过了毛巾,擦拭了一把自己汗津津的胸口,薄唇则抿了抿,露出了一点笑来,“而且现在……每天晚上,么儿……你都在和我一起运动。”   “也不能算什么都没做。”   陆云泽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耳朵便猛的涨红了。两个人私下相处的时候总是这样,他的嘴巴都扁起来了。贺邵承成功地逗红了么儿的耳朵,唇角的笑意都加深了一些。他接着就准备去冲澡了,毕竟身上黏腻着也并不舒服。   但陆云泽却是转念一想,觉得不能每次都是自己被贺邵承口头欺负……   他抿了抿唇,伸手从背后搂住了贺邵承,然后凑到了那汗津津的肩膀上,伸出舌尖舔掉了一粒汗珠子。   被搂住的人顿时紧绷了身体。   咸涩的味道很快被舌尖品尝,但因为是贺邵承的汗,陆云泽也没觉得脏。他又去啄了点,虽然把汗水啄掉了,但肩头那一小块地方还是湿漉漉的。   “你耳朵……也红了。”凑在那深红色的耳畔边上,陆云泽得意地笑了起来,酒窝挂在白净的脸颊上,还对着那耳垂的位置吹了口气,“贺邵承……别以为就只有你能逗我,我也能逗你的。”   “么儿……”嗓音低哑了下去,他按住了那搂在自己腰上的手,“那只好带你一起上楼了。”   “刚好一起运动运动……嗯?”   周五去公司,陆云泽虽然前一夜睡够了八个小时,但实在是运动得太累了,上午过去还打哈欠呢,不得不喝了一杯咖啡提神。不过他坚持要来公司也是有原因的——尽管广告才投放了两天,但毕竟是央视这种全国人民都看的节目,云端公司引领的互联网时代潮流已经在各个省市都引起了市民的热情讨论。   他们展示在广告里的新生活和当下的生活模式实在是太过不同了一点,有的人感慨计算机哪里是普通人能够买得起的,有钱人又出来瞎折腾了;而有的人则觉得未来肯定是广告里描述的这样——毕竟在二十年前,电视机都是个奢侈玩意儿,可现在呢?不还是走入寻常百姓家了。计算机的销量都开始暴涨,不少微软代理人手里现货都出完了,不得不加紧订货;而打电话来他们云端咨询合作亦或是产品的人就更多了,就算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愿意花那一点电话费,过来问问这些东西是不是都是真的。   “有了电脑,网络,就能用你们公司那邮箱和云聊了?还能免费看新闻?”   大爷说话带着些口音,但他们公司的客服小姑娘还是温柔地回答着:“是的,目前我们公司有以下几个产品——云端电子邮箱,云端新闻网,云端论坛区,云端招商网和云聊。您在电视里看到的云兔视频区也正在建设之中,再过两个月应该就能和大家见面了……以上服务对于普通用户都是免费的,只需要您登录我们云端账户就能够一键通用……”   客服办公室里,每个姑娘都讲到口干舌燥,只来得及喝一两口水,下面一个电话就又拨过来了。因为询问普通产品情况的老百姓太多,负责客服这边的小经理已经在考虑录一个自动回复,到时候先安排几个常见的问题,让用户在电话里自己查询——否则她们的人都要忙坏咯!   “前天晚上投放,到现在也就过了一个完整的工作日,来找我们投放广告的公司已经有上百家了?”陆云泽眨了眨眼,抿着咖啡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嗯,而且不少人已经把广告费用打过来了,催着我们帮他把宣传做上。虽然能够根据用户区域定向投放,目前广告位也十分丰富,但或许接下来……广告位的定价还可以再上涨一点。”   目前他们的广告位就根据不同的区域有着不同的招标价格,还根据用户的有效点击有一个计算方程。但随着未来云端用户数量的进一步增加,他们完全可以将基础广告费也再涨一涨。   “嗯,但这个月就先不涨了,九月份我们可以专门开一个广告位招标网站,既然商家有需求,那么就实时竞标吧。”陆云泽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现在过来的很多商户肯定也抱着尝试一下的想法,直接买一个月的广告位对于他们来说可能价格太贵了。不如换做一天一竞,今天竞明天的位置,半夜十二点准时更换……”   “是个不错的想法。”贺邵承笑了起来,“那价格只会变得更高。”   “市场正常的选择,对我们来说当然是收入越多越好的。”他喝完了咖啡,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好了,你快点去帮帮王哥的忙,把基础的群组聊天功能做出来。我觉得群聊绝对能帮我们增加用户黏性,这样用户就能根据标签查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小团体了……我要去看看云兔那边的情况,核心程序似乎已经搭建得差不多了。”   “嗯,网站基础设计交给了其他的小公司在做,效率提高了不少。”贺邵承站了起来,“你打算开放用户的视频上传权限吗?”   “这个是肯定要开的……否则单靠我们去联系影视公司合作,放电视剧、电影资源,视频数量还太有限了一点。”陆云泽认真地想了想,眉头都跟着皱了起来,“但这就涉及到一些问题……用户上传的视频如果含有违法内容,可能会给我们公司带来麻烦;如果是dvd上拷贝下来的,有版权的影视资源,也可能会带来麻烦……”   “确实,但就未来几年来说,国内还远远没到强调版权的时候。”贺邵承敲了敲桌子,“我看其他的视频网站也基本都是从盗版视频开始发家的。”   “说是这样说……可我们还是要有一点企业原则。”陆云泽抿起了唇,嗓音认真又严肃,“今天我们去容许用户上传其他人的版权作品,或许明天就是我们云端被全盘照抄盈利的日子……不能因为这种事很常见就默许。”   “用户的视频上传权限要开,但在开启之前会添加一个审核流程,必须熟知云兔站内规定再进行上传,一旦违反规定达到一定次数,就关闭这个上传权限。每个视频也会增加一个投诉功能,万一有不妥的情况,我们这边立刻下架删除……”   “雇佣人员去审核每一条视频肯定是来不及的,目前也没有必要,但稍微雇佣一些审核员对站内新发表视频进行抽查也是可以的。贺邵承,我们又不缺钱,不着急靠着云兔盈利。”   “好,就按照你的想法来。”贺邵承笑了笑,忍不住去吻了吻正在认真思索着的么儿,拇指还抚上了那柔嫩的面颊,“那这样严格的规定,也总得有一些刺激原创用户的方案。”   “嗯,按照视频观看量分一小部分广告费给他们好了。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刺激用户热情的东西。”陆云泽蹭了蹭那温热的大掌,“好了……你去忙吧,我也要忙呢。”   他又眨了眨自己的湿润的眼睛,啄了啄贺邵承的指腹。 第155章 大鹏展翅   明明只是一个习惯性的亲昵,但当陆云泽吮住那拇指时,办公室里的气氛却变了。   贺邵承的指腹有一点粗糙,因为平时会练武,抓棍子什么都会摩擦。虽然没有茧子,但也绝不会像陆云泽的手那样细腻软滑。他舔了一下那粗糙的指腹,又眨了眨眼睛,不出意外地对上了那过分幽暗的眼眸。   “么儿……”   贺邵承低喃了一声,将指腹拂过那软绵的嘴唇。   他就用拇指去触摸着陆云泽的唇瓣,将整个唇都抚红了之后才继续将指腹抵进去,看着陆云泽吮住第一个指节。坐在那里的人特别乖,像是小鹿寻找到了清水一样舔舐着,直到贺邵承的整个手指都湿了。   “王哥还在等你呢。”他弯了弯眼睛,酒窝也跟着冒了出来。   “我知道,”贺邵承长吐了一口气,额角上都已经有了一层薄汗,“你真的是……”   “嗯?我怎么啦?”陆云泽还在笑着呢,一本正经地站起来准备去李良生那边帮忙了。喝了一杯咖啡,他现在有精神的很。明天就是周六,他和贺邵承说好了不来上班,说不定还真的能回复旦去打打球游个泳什么。他现在可期待这个周末了,所以最后的这个工作日,他也打算好好的忙上一忙,以免有什么紧急的任务又把他的假期占掉了。   贺邵承却搂住了他的腰,从背后将人圈在了怀里。   因为比陆云泽要高十几厘米,他紧搂着这个人的时候还必须微微低下头,弓起自己的脊背,这样才能将彼此的面孔贴在一块儿——“应该也没那么着急,么儿……”嗓音低沉又沙哑,他啄了一下陆云泽的耳垂,“来?”   这一来就是一个小时。   办公室的窗户被打开了透气,贺邵承终于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陆云泽喝了好两杯水下去,领口的衣服也有些皱了,还是贺邵承过来给他仔细拉直的。两个人的目光之中似乎还带着亲昵和愉悦,贺邵承又吻了吻那泛红的唇,低声道:“么儿……你总是好甜。”   “闭嘴!”陆云泽用自己的手按住了他的面孔,耳朵尖还泛着红呢,“我要去做正经事了,你也快点去!”   “……嗯。”被捂着半张脸的贺邵承终于点了点头。   两个人各自去了需要自己的地方,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聚在一起。陆云泽今天拿到的是一份虾仁滑蛋套餐,不过大约是吃快餐盒饭吃太久了,他倒有些想在公司里自己开个小食堂了。   “你去问问写字楼这边的人,我们把上面几层还空着的地方也一起租下来?之后再招点人,公司就真的没地方坐了……”   “嗯,已经去谈过了,刚好楼上那家企业这个月月底搬走,九月份的时候我们就能拿到钥匙。”贺邵承大口吞了米饭,接着又把么儿夹给自己的一筷子虾仁吃了。他吃饭时的样子前世今生都不曾变过,看上去长得斯文英俊,但吃饭却是大口吞,时常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那一份吃得什么都不剩了。   “行,那之后看看能不能单独弄一个小食堂出来……我们还是自己烧点。”陆云泽咬着筷子抿了一下,“公司里这么多加班的,请个会做小甜点的师傅过来,再弄点蛋糕酥点什么的……增加一下公司福利。”   “嗯,是可以。”贺邵承笑了一声,“不过我得先去问一问写字楼这边的负责人,免得不给我们在楼里开火。”   喝了咖啡,之前还犯困的陆云泽现在连午休都不用,吃过饭就又回李良生那边,带着一群之前新入职的员工,在商讨云兔视频网的一些规章制度。一天的时间显然不足以出具一份完整的内容,但基本构架却是已经出来了。他们手里也有几个和影视公司谈好的电视剧、电影资源,此时便作为内测视频放上去,对功能进行反复的调整和测试。   会编写程序的自然是一整天都在敲击键盘,根本不打算回家的;但陆云泽却是在下午五点准时站起身,和李良生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家了。   “明天不过来上班?”   “嗯,不过来,我和贺邵承打算去复旦打羽毛球。”脸上的酒窝露了出来,这段时间那枚戒指就不曾从手上拿下过,始终都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陆云泽也习惯了,都没感觉到戒指的存在,还笑眯眯地问:“李哥,你也一起来么?”   “那不行,我要跟着去了,承哥估计要掐死我。”李良生连忙摆手,“行啦,你走吧,我这边再忙两个小时今天的任务估计就能完成了。”   尽管工作上的事物依旧源源不断地滚过来,但毕竟之前的事告一段落,如今公司的发展又欣欣向荣,这个周末,陆云泽便真的和贺邵承一块儿回了学校,付了点场地使用费,进入了室内羽毛球馆。   虽然这里也没有空调,只是几个大风扇在对着吹,但起码比在户外被太阳对着晒要好多了。他过去打篮球踢足球比较有经验,羽毛球还真的是个菜鸟入门,在那里完成了抛接球,能接到都是胜利。贺邵承虽然比他好一些,但对羽毛球的规则也不了解,几个正经的发球手势更是不懂。   两个人就在一块儿乱打,终于把隔壁位置的老教师惹得看不下去了,一边摇头一边过来给他们做免费指导。   “你们这群学生,打球之前都不先看看别人怎么打的吗?”老教授恨铁不成钢,“就是瞎来,一点都不尊重体育!”   陆云泽老实极了,在边上乖乖点头听讲,像是挨训中的小兔子。   被老教授指点了一番,他们接下来打球就稍微有点模样了,不过还是比较笨拙,动不动就被网拦住,要跑过去把球捡起来。不过总之过来的目的就是运动,这会儿虽然打球没打好,但陆云泽也跑了不少地方,整个衬衫都湿透了,面孔更是泛着一层红,不断的有汗滴落下。   “我们……就在这儿,洗把澡。”他带了换的衣服过来,“贺邵承,你去么?”   “嗯,走吧。”彼此的羽毛球拍收进了袋子,贺邵承又拎上了他们的背包,一起朝男性淋浴室走去。   这个周末过完,又到了他们该继续上班的时候。   因为那则广告,如今的网络用户对云端的各个产品都充满了热情。电子邮箱虽然也很方便,但正如陆云泽过去所说,相对于交友,电子邮箱更适合用于工作中的聊天,因此尽管注册人数大大增加,但在使用量上却并没有其他应用那样暴涨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而云聊和云端论坛相比之下就更偏向于娱乐性质一些,一时间热闹非凡。   云聊的群组功能在八月中初步上线,先开启了老用户中小范围的内测。尽管是内测,但公司也没有隐瞒这件事,反而在云端新闻网上请报社写了一份稿件,将群组功能的目前情况详细介绍了一番,告知所有网民等到九月中时,云聊就会彻底更新群组功能,让群聊完整登录每一个用户的界面。这样类似于“饥饿营销”的操作让大众更期待了起来,连与他们公司无合作的报社都对其进行了报道。   云兔视频网还在建设,不过有了外包公司帮忙负责构建网络页面,一切的进程快了不少。登录系统还是沿用云端同一数据库,无需额外注册,就是关于视频上传审核那里还需要再好好地理一理流程。   尽管这一部分主要是陆云泽在管理,但贺邵承每次开会时也会着重询问一下这一块。用户抽样调查结果显示,他们非常期待云兔网,已经急迫地想要和云兔见面了。   他们也不能让用户等待太久。   卧室里,贺邵承搂着怀里的么儿,彼此的呼吸还都有些粗重。汗水黏在一起,已经彻底交融,无法分清到底来自于谁。每天的亲密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之中的惯例,是每一次睡前都套进行的正常运动。而陆云泽也靠着他困倦地眯起了眼睛,一缕发丝乖乖地垂在耳畔,让他的侧脸都更加秀气了几分。   “么儿……云兔那边,我看基础的浏览页都已经做好了。几个电影电视剧也能够正常播放。”贺邵承轻抚着那圆滑柔嫩的肩头,又凑上去啄了啄自己的爱人,“你觉得,先把浏览功能开放出去怎么样?其他的权限可以后续慢慢添加上去。”   “唔……云兔啊。”陆云泽努力地把眼睛睁开了一点,“是的,上传视频功能比较麻烦……现在主要头疼的就是这一块儿……”   “嗯,所以这些就留着慢慢做,先让用户过来观看我们公司购买到版权的影片,不要让他们久等。”贺邵承伸手关了灯,又把蚊帐仔细地放下了,“尽管那则广告已经帮我们在全国奠定了用户基础,但现在国内试图做类似产品的企业也不少,我们必须快一点把用户吸引过来。”   “你说的……是有道理。”卧室里一暗,陆云泽的困意就更浓厚了几分。他的手指搭在贺邵承的肩头,那枚戒指偶尔却能反射出窗外的一缕月光。彼此也没盖什么厚的被子,就只是一层软珊瑚绒毯,遮去了他被亲吻到斑驳的肌肤,“那行,那明天去开个会,说一声,再稍微准备一下,应该就可以开放了……”   “嗯。”炙热的唇又一次印在那泛着情泽的面孔上,贺邵承用拇指摩挲了片刻爱人的肩头,终于哑声低哄,“那睡吧,么儿。”   彼此的平安扣落到了一块儿,陆云泽吸吸鼻子,像是小兔子一样窝到了他的怀里去。   八月底,云兔视频网正式上线。   因为资金雄厚,只要是贺邵承想要做的事情,基本没有办不成的。云端公司和香港邵氏影业达成合作,将近五十个经典电影放在了云兔视频网上。如今的香港还未回归,内陆人民对香港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兴趣。港区的电影业也确实发达,在那个娱乐资源还十分匮乏的年代,给无数的人留下了深刻且美好的记忆。   而如今,这一切,都能在云兔视频网上免费观看到!   消息放出去不过一天,云兔视频网的浏览量就已经上了十万。   对于用户来说,观看所有的影片都是免费的;但邵氏影业却不可能全盘将自己的影片免费送出。除却基础的费用,两方还谈好了广告的分成比例,这样邵氏就能够通过这些影片长久获利。当然,在洽谈这项合作时,贺邵承也感觉到了对方对祖国影视行业的支持,在收费上已经给予了优厚条件。两个公司初步的合作十分愉快,或许在未来还有更多共赢的空间。   九月,又到了该回校园读书的日子。   这两个月始终都在公司里忙碌,无论是王毅伟还是李良生都忘了自家公司的两个老板还不过是上大学的学生,忽然被告知接下来有课的时候他们两个不会过来,王毅伟还稍微愣了一下。   看着面前高大又成熟的贺邵承,他呼出了一口气,不禁摇头叹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小子,哪里看得出来还不满二十岁?”   贺邵承抿着茶水,只是低笑。   “公司里八月份的财务报告大概再过两天能出来,到时候如果我和云泽来不了,就麻烦王哥你主持会议。”他靠在了椅背上,“对了,楼上的公司已经搬走了,我把整层都租了下来,王哥你要是嫌现在的办公室挤,也可以搬去楼上。”   “什么?”王毅伟错愕了一瞬,“楼上也租下来了?”   “嗯,是。”贺邵承顿了顿,也略微皱了皱眉,“怎么,我没和你们说过吗?”   最近的事情太多,有的时候他和么儿商讨完毕定下后,倒是真的忘了通知其他员工一声。   办公室里正在埋头敲代码的职员们也抬起了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老板。贺邵承这下便确定了,自己确实忘记通知其他人了。   唇角扬了扬,他自己都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看样子我给忘了,总之楼上已经归我们,等到楼下公司今年十二月份租用到期之后,应该楼下的位置我也会租下来……你们有意想搬办公室的话就去挑一挑。之前租这层楼的时候,家具还是我和云泽过去买的,不过现在应该没那么多时间了,就让后勤去负责一下好了……”   王毅伟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真是……行,虽然我还没上去看过,但那楼上最大的办公室就归我们组了。”   “嗯,王哥你带着搬上去好了,我和云泽的办公室不变。”贺邵承笑了一声,“你也可以给自己挑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两个男人的手抬起,握成拳头碰了一下,王毅伟之前一直是和其他员工坐一个大房间,这会儿还真挺想要一个私人办公室睡睡觉的。他又挑了挑眉,“以后公司再扩展,你打算怎么弄?”   “去和政府要一块地,专门建一栋我们云端公司的大楼。”贺邵承十指交扣在胸前,笑了,“不过目前还没到这个地步,先继续租着好了。对了……云泽还说他吃快餐有些吃腻了,我和写字楼这边的负责人打过招呼,之后应该还会招聘几个厨师过来开个小厨房。”   “就在我们这层楼?”   “不是,厨房会安排在二楼,做好了之后送上来。”贺邵承微微摇头,“除了每天的早餐、午餐、晚餐,应该还会提供一些茶点。所以我打算两层楼都挑一个合适的地方当做茶餐厅。”   “那行,估计不少员工又要长胖了。”王毅伟笑了起来,“以后你可以考虑再建一个健身房。”   “有自己的大楼之后肯定会建。”他的唇角跟着上扬了几分,终于推开了椅子站起身,“好了,也差不多该回去了。王哥,你今天也早点下班。”   和王毅伟告别,贺邵承拿着自己的杯子走出了办公室,一路去了陆云泽在的地方。云兔已经上线,虽然还有很多后续功能需要完善,但至少这段时间是不着急的了。广告播放已经满一个月,陆云泽虽然知道公司如今入账额暴涨,但他还是很希望快一点看到整个报表。此时就在办公室里通过内网查阅着各个广告位的销售情况,自己先在心里大致比对了一番。   “么儿,回家了。明天要去上课的。”   “嗯……好的,我再看一下云聊的充值情况……”目光依旧落在电脑屏幕上,都没瞅那过来的人一眼。陆云泽的手边还放着一个计算器,已经有了很长一串数字在上面,不过接着又被加了一串新的上去。   “充值这一块主要是被电信局分走太多……电信局也真是够黑的。贺邵承,我觉得要不这样,我们公司印发一点点卡下去,比如说五元的充值点卡,卖给经销商四块五,经销商再以五块的价格卖给用户。只要刮开上面的涂层输入代码就能充值,一个代码输入一次之后就直接作废……”   他嘟囔着,终于把手里的计算器关了,“情愿花成本去印卡,也比走电信局这边赚得多。”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贺邵承微微怔了怔,接着眉眼就柔和了下来,“么儿,你的注意总是这么多。”   “就和超市的现金卡一样嘛……我之前都没想到,让电信局白白占了这么多便宜。”陆云泽也笑了起来,仰起头和贺邵承亲了一口,“刚好我们和报社有合作,之后就让报刊亭代销就行了。现在国内开出来的网吧开始多了,我们也可以安排人过去主动宣传一下。”   “嗯,那下个星期开会的时候提一提。”   贺邵承吻上了那软绵的唇,“现在……我们得先回家。”   办公室的门被锁上,陆云泽和贺邵承一起离开了写字楼,走之前惯例叮嘱其他员工不要熬夜加班。家里的菜又吃得差不多了,他们便去菜市场带了一些,陆云泽还顺便买了一瓶院子里浇水用的营养液,好让晒蔫巴了的花花草草都稍微精神一点。   “明天就要上课了……我是上午十点的课,你呢?”陆云泽坐在车上抱着瓶子询问着,“我看你的课表,好像你这学期还挺忙的。”   “嗯,课程稍微多了一点,不过没事,都简单。”贺邵承的袖子稍微拉起来了一些,手则握着方向盘,不慢不紧地将轿车驶入他们家洋房在的那一条街,“公司里的事情确实很多,以后再做大了只会更忙不过来……我们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地跟着。”   “也是,现在除了王哥,我看几个部门的经理管理能力都还不错。”陆云泽有些困了,打了个软乎乎的哈欠,“我们两个又不缺钱……哎,这样全职上班两个月,我都有点怀念上课的日子了。当初和你一起在高中里自习的感觉还挺好的,每天就看看书,打打球……还能尽情的睡觉。”   说到钱的事情,贺邵承就略微侧眸看了一眼么儿,不过想了想还是打算回去之后再说。   “嗯,校园生活是很宝贵。”前世不曾正经读书,尽管此生的他看上去也不需要这份学历来给自己增光加彩了,但贺邵承还是打算好好地将这四年读完,和么儿一起走过大学生活,正如之前他们已经走过的中学一样。   轿车到了门口,他按了一下车上的遥控器,铁门就自动朝两边打开,无需陆云泽再下车开门了。院子里的一块地方已经专门成了贺邵承停车的地方,原先前院也是和后院一样的间断石板路,大部分区域都是花草;但如今已经铺上了青石地砖,就算下雨也不会变得泥泞。   虽然改变了院子里的样貌,他们挑选的青石地砖却也和整个洋房的设计风格融为一体。   铁门又自动关上了。   因为这段时间始终都很忙碌,贺邵承没来得及去武汉买额外的药玉,所以如今还是得每天炖煮中药。几个菜放进了水槽里,陆云泽穿好围裙过去洗菜,贺邵承则拿了砂锅开始煎药。   两个人吃饭也比较简单,基本上都是三菜一汤或者四菜一汤。肉放在水里冲了冲,陆云泽还拿了个镊子,将摊子上没处理干净的猪毛再镊了镊,接着才拿锅接了水,好把肉先整块放进去煮一煮。   “今天就烧红烧肉了啊。”   “嗯,么儿,我们国庆去一趟武汉?”贺邵承洗了洗手,也将围裙在腰上系好了,过来帮着把其他的菜掰开冲洗,“家里的药膏只有最后一罐了。”   “啊?已经用完九罐了吗?”陆云泽怔了一下,耳朵瞬间就烧红了起来,“我们现在每次的用量……不是都挺少的么?”   他现在身体慢慢的被调养好了,基本都只要挖一小块过来润一润就行。那罐子又不是一丁点大的小罐子,怎么……怎么还用得这么快呢!   “嗯,”贺邵承也略微皱了一下眉,“总之得再买了。”   “那行吧……只能去一趟了。”他吸了吸鼻子,一边用勺子翻着锅里的肉,一边小声哼哼,“但去那里也太羞耻了,那老中医说话可直接了。你下次留个电话,让他那边直接寄过来一点……走邮政。”   “也行。”贺邵承笑了一声,知道自己的么儿面子薄。虽然他们两个如今亲昵得很,什么都做过也什么都体会过,但么儿的这份大胆只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一旦有旁人在,就立马变成缩头小鹌鹑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   “不过这一次还是去看看……虽然你身体挺好的,但让那个老医生再给你把一把脉。”他侧过身啄了啄自己爱人的小耳朵,低声哄他,“么儿,我不想你身体以后不舒服。”   “嗯……听你的还不行么。”陆云泽乖了,耳朵被亲得一颤,眼眸都泛起了一点湿漉。   他们一块儿吃了个饭,贺邵承收拾碗,陆云泽把之前买的营养液倒进喷瓶里,添上自来水在院子里洒了一圈。后院的葡萄已经彻底成熟了,不知道成了多少麻雀的常来的地方,都啄得烂烂的,只能瞧见偶尔几个还完整的葡萄。他伸手去摘了一个,稍微冲了一下,剥开皮放到嘴里——挺甜的。   眼眸亮了起来,陆云泽看向之前让贺邵承用纸袋子裹起来的,已经长得鼓鼓的那三个袋子,忽然笑眯了眼睛。   “贺邵承!”他对着屋里头喊了一声,“你拿个剪刀过来!我们家的葡萄可以吃了!”   他毕竟要比对方矮上一些,去折腾葡萄藤还比较费劲。在厨房里洗碗的人听到,刚好把最后两个碗沥水放进洗碗机,阖上机器的门,再拿了厨房里的一把大剪刀。院子里虽然还有些热,但毕竟进入了九月份,没有七八月时那样热到让人一刻都不想待的程度了。陆云泽瞧见他就笑了,两个酒窝挂在白皙的面孔上——“都差点要忘了这三串葡萄了,我刚刚尝了一颗没被鸟啄掉的,味道还挺甜的……快点,我们剪下来,免得再挂下去熟过头了……”   贺邵承“嗯”了一声,抬手拿着剪刀,把三串葡萄都剪了下来。   没有被鸟雀啄过,这三串葡萄都沉得很,虽然包在纸袋子里,但陆云泽还是感觉到了里面圆溜又沉甸的果肉。他赶忙就抱着葡萄去了厨房,打开纸袋子,像是揭宝一样瞧瞧里头……   三整串,又大又圆,全部都是诱人的紫红色。   “长得还真不错……”去拨了一颗下来,他冲洗之后递给了身旁的贺邵承,“你尝尝呢?”   贺邵承张口接过,还吮到了一下么儿的指腹:“嗯,甜的。”   “那行,这一串还有点沉,我们家里头放一串,还有两串就明天剪好了带去学校,分给同学尝尝……”陆云泽叨叨着,拿着小剪刀开始剪葡萄的茎干,“就用个塑料盒子装着带过去……哎,早知道就让你多用纸袋子裹一点了,我们家那葡萄藤上起码结了二十来串葡萄呢,都被麻雀啄光了……”   “明年都包起来。”贺邵承笑了笑,帮他一起开始剪小葡萄,“我们还可以自己酿一点葡萄酒。”   “嗯……来,你在盆子里加一勺小苏打,这样才能把葡萄表面那层霜洗掉。”   吃饭完又折腾折腾葡萄,洗把澡端着水果碗回卧室,又到了彼此该睡觉的时候。大学上课不像中学时期,无需准备那么多课本或者文具,只要带个本子和笔就行。陆云泽坐在床上,先让贺邵承抱住了自己,随便他亲着脖子或者耳朵。自己却是抱着那小碗,继续吃着里头的葡萄。   耳垂被含吮住,他“唔”了一声,闭上眼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剥了个葡萄塞进贺邵承的嘴里,“你就不能等会儿……”   “只是亲亲你。”贺邵承低笑了起来,“已经在等了。”   电视机开着,地方台又开始重播央视今晚的新闻联播,连带着前面的广告也重播了一遍。看到自家公司的广告,陆云泽还笑了一声,虽然已经看过无数次,但依旧不觉得腻味:“你觉得我的审美怎么样?这个轻生活风格的广告还是第一个呢……现在我听说这个女主角现在都出名了,有电视剧剧组找她拍戏……”   “么儿做的,当然好。”吻啄又一次落了下来,不过这回啄到了他的耳窝上,开始用舌尖去舔舐那小小的耳洞了。这样的亲吻当然让陆云泽有些无法招架,顿时就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不得不推开了贺邵承一点,然而就在彼此亲昵打闹的时候,新闻联播开始了。   主持人先谈了谈国内国外几个重要的政治事件,接着才转到了经济方面。   居然……谈到了互联网产业。   其实云端本身之前就已经被当做热点话题讨论了许多次,上海本地的电视台也经常会过来采访一下,采访视频被其他省份的电视台搬走播出都很常见。陆云泽和贺邵承不在镜头面前露面,接受采访的都是王毅伟,算是公司对外的一个发言人。然而这次……却是央视提到了他们。   国家已经意识到了互联网在未来社会之中的重要性,“互联网时代”这个词更是被反复提及。北京即将建立以计算机为导向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中央更是透露出了要倾斜扶持互联网科技产业的政策倾向——两个人没有再聊天,全都在认认真真地看着重播的新闻联播。   直到电视上出现了他们云端电子邮箱,云聊和云端新闻网的画面。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天……是我们公司。”   贺邵承也认真了面孔,神情严肃起来。   能被选到中央电视台最重要的新闻联播上,尽管他们公司之前并没有得到通知,但其中的含义却是很深的。尽管云端只是一家私人企业,没有任何国家注资,但他们之前给自己立的企业定位已经彻底站对了——他们是中国的科技企业,是中国的民族企业。   “贺邵承……我们?”陆云泽看向了他,“明天上完课之后还是去趟公司吧,要开个会议。今天的新闻联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有点多……”   “嗯,是要开个会。”贺邵承点了点头,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我有一种感觉……政府里的人,大约马上就会找我们聊聊了。”   “如果有,那就安排王哥去。”他握住了那双大手,“我感觉政府只会扶持我们公司。对了,你之前不是还招了一批留学生过来做翻译么?情况怎么样?”   “翻译的差不多了,有的细节根据外国人的习惯进行了一些调改,就差租用服务器的事情。”贺邵承顿了顿,“应该一两个星期就能安排好,先上线电子邮箱的国际版和云聊的国际版试一试。”   “嗯,上线之后别忘了国内的宣传……虽然这些事都是我们本来都想做的,但把社会形象立好了也很重要,不用什么都藏着掖着。”   有了曾姥爷的辣椒厂在前面作为经验,陆云泽如今很明白一个“民族企业”的身份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利益,“过去都是外国科技进入中国市场,但是这一次……是我们把自己的东西送到外面去。国内现在出口的都是基础商品,而且是廉价出口……我们云端却能够把科技力量输出,无论结果如何,肯定都是国家乐意看到的。”   “嗯,未来肯定是比拼科技的时代。”贺邵承笑了一声,“么儿……提到这个,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一声。”   “什么事啊?”怀里的人仰起了头,右耳已经被吮得彻底红了,连细小的汗毛都很清楚。   “之前……我通过银行联系到了香港的证券代理人,把一部分资金投入了港股,以美元的形式参与了国际股票市场……”   “怎么,亏了?”陆云泽张开了一点嘴唇,还想着安慰他呢,“没事,就算亏了也没事,炒股票哪有一直赚的……”   “不是,赚了很多。”他重新吻到了那张白皙的面孔上,“投入的一千万人民币,现在已经变成五千多万美元了……么儿,不出意外,到今年年底,我们手里就能有两个亿左右的美元资金。” 第156章 捆起来   陆云泽已经彻底晕了。   钱在贺邵承的手里似乎只成了一串数字,但是就算只是数字,他好像也点不太清楚。现在就有五千多万,还是美元呢……这,这是什么概念?   他算不过来。   平日里,他和贺邵承虽然住着这栋民国时期的小洋房,开着一辆豪华的虎头奔,但除此以外,他们的日常消费一点都不高,只有在买衣服的时候会去商场名牌店看看,或者说去专门定制几套罢了。家里的钱一部分用于投资云端,另一部分则会给曾姥爷,拿去做公益或者建学校什么……   他们怎么可能用得完五千多万美元呢?   而且,贺邵承还说……到年底的时候就会变成两个亿。   “你到底……去干什么了?抢银行也不会有这么多钱啊……”陆云泽喘息着,就算正在亲昵之中,却也无法集中精神了,还惦记着刚才贺邵承和自己说的那些事儿呢,“呜……你等下,你先和我说清楚。”   “刚才已经等很久了。”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在刚才把这件事说出来了,或许应该等到结束,么儿要睡着的时候再说,这样起码怀里的人困得不行,不会有力气来跟他叨叨,“么儿……乖,集中注意力。”   陆云泽吸吸鼻子,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不成……我一想到那些钱,我就集中不了。”   他还在反驳呢,不过到底是被贺邵承强行按着集中了,再没力气去考虑别的事情。   折腾得太狠,喝完药的陆云泽就算还想问问,自己的意识却已经困倦得不行,只能靠在贺邵承的怀里,低低地嘟囔一句“怎么这么多钱”。明天就要去上课了,虽然不是早上八点的课,但他再怎么都得把精神养足了,总不能一脸被掏空的样子去和同学们见面。   然而去了学校,有一个东西就不能大大方方地给别人看了。   贺邵承拉过了么儿的手,轻轻地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了下来,和那平安扣放在了一起。自己的则依旧留着,除了去曾姥爷那儿,别的时候都不会拿下。做好了这些事情,他又凝视了一会儿怀里的么儿,确定什么都做完了之后才伸出结实的胳膊去关了灯。   彼此又到了一起睡觉的时候,陆云泽吸吸鼻子,枕着那一只胳膊,只要往前蹭一蹭就能贴到贺邵承的胸口去。   “你下次……可不准把我当举重杠铃了……”耳朵尖还黑暗之中都泛起了红,他闭着眼睛哑声叨叨,“你再把我抱起来欺负我和你没完……”   “么儿,睡吧。”贺邵承笑了,知道自己刚才是吓到了怀里的人,低下头吻了吻那光洁的额头,“乖。”   小兔子哼哼唧唧的,但到底是抵不住困意,疲倦地在他怀里陷入了沉眠。   两个人都是上午十点的课,不过毕竟第二学年第一次上课,九点多就到了学校。如今用手机的人还比较少,有什么事情也都是贴公告通知的。贺邵承先陪着陆云泽去了趟他们历史系的院楼,在走廊里看到了大一学年成绩的排名和奖学金评定的事情。   当初第一学期,陆云泽只考了专业第二;但到第二学期,就已经反超前一名,位居专业第一了。   “你想拿奖学金吗?”贺邵承看了看,又低下头询问自己的么儿。   陆云泽看到自己成绩还挺高兴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拿。他脑子里还继承着前世那种对奖学金的拼搏追求,张了张唇之后才猛的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是上辈子了,他去抢这二三十来块钱干什么?   “怎么可能要……”他抿着唇摇了摇头,陪着贺邵承又一块儿往外面走,“我们家又不缺钱,我放弃这个名额,就能有另一个同学多拿到这份奖学金,说不定对他们很重要呢?我估计你们院系应该也是一样的……贺邵承,你别去拿,我们不和其他同学抢。”   “嗯,我不去。”目光柔和又认真,贺邵承陪着自己的么儿在校园里走,“说起来,我也一直有一个想法……复旦校内过去虽然也有计算机,但主要是dos系统的老式机,s系统的应该还没有采购很多。”   “你要给学校捐机房?”   “差不多吧,以云端的名义,不以我自己。”他们两个的个人信息始终都保护得很好,贺邵承也无意让公众知道云端的老板如此年轻,“如果可以的话,还最好能有一个定向培养计划,加入这个计划的同学可以免费享受我们公司提供的网络,提供的计算机课程教学,甚至说一些日常补贴……不过相对应的,如果我们公司想要,他们毕业之后必须优先进入云端。”   “可以是可以……就像培养舒俞那样?”提到那个高中生,陆云泽自己都不禁笑了起来,“我发现舒俞还真的挺有天赋,就只是一个暑假而已,跟着王哥已经学了好多东西,都能帮着公司一起干活了。”   “嗯,不过他还没学的显然更多。”贺邵承陪着他一起往教学楼走,两个人上课虽然不在一个教室,但也是在同一栋教学楼里的。过去背着书包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又没多少东西,陆云泽就只是找了两个帆布包出来,让自己和贺邵承分别拎一个去上课。昨天剪下来的葡萄当然也在里面,都已经洗干净了。在进教室之前,他还叮嘱了贺邵承一声——“记得分给你同学吃啊!”   “嗯,会的。”贺邵承点了点头,目送着么儿进入教室,这才自己下了楼,回到金融系的地方去。   他不住校,在同学之中的形象其实颇有些神秘。   此刻也不少人都已经来了,坐在位置上随便聊聊,看见贺邵承走进来,所有人都“哇”了一声,然后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承哥”。   接下来说的话就比较杂乱了,有的人问贺邵承暑假去哪儿了,有的人则问承哥是不是今年还不住校。奖学金评定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这会儿就笑着去拍贺邵承的肩膀,“一等奖肯定要归承哥了!”   贺邵承刚在最后坐下,他人高,现在也不轻易往前坐,免得挡了其他人的视线:“我不参与奖学金评定,你们去拿。”   “什么?”一群人惊了,居然连奖学金都有人不要?   不过看着贺邵承这一身简洁但优质的衣服,手腕上的表盘,他们又很快反应过来了,承哥这是看不上那一点点钱,就不和他们抢了。   多一个名额,专业第二顿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一时间其他的人也都多了个提档的机会,还真是皆大欢喜。贺邵承也不去管其他人对这点奖学金的争夺,只是按照么儿的要求,从袋子里把那一盒葡萄拿出来了。   “还没上课,来尝一尝?”   “哇,承哥,哪里的葡萄?”边上靠得近的已经伸手过来了,拿了一粒连皮都不剥,直接吞了下去,“甜!!!”   其他的手也纷纷伸了过来,一盒子葡萄顿时被拿掉了一半。   “我和我爱人一起种的。”提到么儿,贺邵承的唇角就略微扬起了,竟然还有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的炫耀感,“你们拿去分一分,一盒也不多。”   “承哥……你这是,秀恩爱啊!”   虽然早知道贺邵承已经求婚成功,但他们自己还都单身着,这对比之下的差距就有些太大了。小伙子们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多吃几口葡萄。   “承哥,你可真找了个贤惠的女人……”一旁的男生笑着靠了过来,“我们都太羡慕你啦!”   一群人吵吵闹闹,贺邵承一来之后,所有的话题就都是绕着贺邵承在谈了,直到上课的老师过来他们才各自归位。尽管这个暑假,最惹人注意的应该是云端,昨晚连新闻联播上都出现了云端的身影——但他们班同学都不知道云端就是贺邵承开的那家互联网公司。   他们丝毫没有将这二者联系到一起。   学习对贺邵承来说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今又有了在港股里的实战经验,来学这门《证券学》简直容易到看一遍书就能去参加期末考试的地步。课间,他们班班长发了每个同学上学年的成绩单,贺邵承拿到自己那一张,瞥了一眼上面的信息,成绩单就已经被其他同学拿去顶礼膜拜了。   陆云泽在楼上上课,虽然脑袋也比较聪明,但在学习历史和考古这一块,就是纯粹纯粹的新手了,只能靠认真听讲取胜。下课后,他和拿到了自己的单子,不过往包里头一放就拿着水杯下楼去找贺邵承,顺便再去开水房接个水。   两个人一起在走廊上吹风散步,顺便再喝一两口茶,倒是和中学时期没什么区别。   “今天下午要回云端开会,但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个饭怎么样?吃了两个月的快餐盒饭,我这会儿是真的腻了……”   “嗯,去尝尝小炒,点两个清爽的菜。”贺邵承喝了一口茶,将茶杯盖子拧紧了,“葡萄已经分光了,都说甜。”   “是吗,那就好。”陆云泽露出了笑,“虽然你现在已经是公司里的贺总了,可能瞧不上学校里的这点人……但我还是挺想让你在学校里面都有个好名声的。”   “嗯……我知道。”心口柔软了下来,贺邵承垂眸看着面前的么儿,如果此刻不是在学校,他肯定已经亲吻住那软绵的嘴唇了。   “不过就是……葡萄真的很甜,我还有点心疼呢。”陆云泽扁起了嘴,露出了一点挣扎的小表情,“哎,当时怎么就只让你裹了三串,应该全裹起来……好了,今年的份就这样没了,要再等一年才能重新结……”   “我们去超市买一点不就好了?超市里的葡萄也很甜。”贺邵承失笑。   “那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我们家亲手种出来,你费了好多力气的……”他嘟嘟囔囔的,不过也没多少时间继续叨叨,因为走廊里的铃打响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根本没空道别。陆云泽立刻拿着水杯跑回楼上去,他们院系的老教授可没那么好说话的!就算他成绩好,上课认真,跑回去晚了估计也是挨训的命!   贺邵承看着那立刻跑远的人影,略微皱眉,决定下次要自己上楼去找么儿。   两个小时的课其实很轻松,但对于其他一个暑假没上课也没做事的同学就有些受不了了,饿得直往食堂里冲。陆云泽刚刚踩着铃声跑进教室,终于躲过一劫,汗都从额头上不知道冒了多少。这会儿终于下了课,他也有些饿了,和贺邵承在楼梯里汇合之后就一起往食堂去。十二点的食堂是人最多的时候,就算他们愿意花钱去点稍微昂贵一点小炒,也起码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炒好。   陆云泽买了一个肉夹馍,先和贺邵承一块儿垫了垫肚子。   “昨天的新闻,也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个看到了……”   “嗯,晚上没看手机,今早发现王毅伟有发短信过来说这件事,电脑一开,邮箱里也收到了好几封讲这个事情的邮件。”   贺邵承把么儿给自己的肉全吃了,因为陆云泽自己更喜欢吃那浸泡了肉汤,还脆脆的外馍。   “我先和王毅伟简单地说了说,下午两点半会先组织一次高层会议。”   “嗯……行的。昨天我还有点紧张,现在想想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了。”陆云泽低头啃了一块馍,又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姥爷的厂子都上过多少次电视了,连姥爷本人都被央视采访过……生意做大了被全国人民认识很正常,以后云端出现在大小电视节目上的几率只会更高……我们得习惯。”   贺邵承抿唇低笑。   他们就在学校食堂,找了个靠窗的两人桌简单地吃了一顿饭。因为菜色和平时的快餐不一样,陆云泽终于吃舒坦了。吃得太饱,血液汇聚到胃部,大脑就会本能地开始犯困。一到公司,他也没做什么别的事,直接就去休息室吹着空调抱上自己的小枕头。   而贺邵承却并没有休息。   他又和香港的代理人谈了谈,毕竟想要在短时间内赚取如此多的收益,不是说把资金购买后放着不动就可以的。国际股票市场是一潭浑浊的水,里面的每一条鱼都在拼命地相互撕咬,绝不会来谈任何合作共赢的事情。进入股市,就相当于是开启了一场赌博,只是在国内,贺邵承不愿意朝普通民众下手,始终都没有用过那些手段罢了。   但在香港,面对着那么多国际投机客,他就没有必要保留自己那一点对同胞的同理心了。   代理人帮他操作,提供咨询也是有佣金拿的。本当只是随手接了个大陆土老板的活,但如今看着那账上近乎可怕的数字,他再也不敢随便想这种话了,对贺邵承更是毕恭毕敬。   两个人在电话里谈完情况,已经差不多快要两点。贺邵承此时才去了休息室,躺下抱着么儿稍微眯了片刻。陆云泽蹭着他打着小呼噜,已经睡得很沉了,连梦都做了好两个。不过到二十五分的时候,他设的闹钟就响了。   该去会议室开会了。   他揉了揉眼睛,被贺邵承抱着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再一起去擦一把面孔,再喝上半杯矿泉水。   “走了。”贺邵承已经恢复了精神,二十五分钟的短暂午休对他来说已经完全足够,“我们是要好好地确定一下公司未来的方向了。”   正如之前预料的,过了两天,云端就接到了上海市政府的电话,邀请负责人过去一同参与上海市的高新科技发展商讨会。除了云端,同时被邀请的还有本市几个其他做科技方面的企业。王毅伟早有准备,按时赴约。   政府有意给予云端政策扶持。   其实对于贺邵承来说,他根本不缺钱,不需要来自政府的那一点税务减免。但他也不能以个人资产去代表整个公司,因此公司的事情还是让公司的几个高层集体决定。尽管国际版云聊、电子邮的事情还没正式和国际用户见面,但在和政府交涉的过程中,王毅伟也把此事谈了谈,给云端又增添了几分分量。之前贺邵承随口说的“人才培养计划”也出具了初步的方案,很快就和复旦大学达成合作,又在社会影响这一块给云端加分不少。   云端已经正式和政府达成了友好关系。   整个公司里的员工如今都充满了干劲,在雇佣了大厨过来烧饭之后,留下来直接把晚饭和夜宵都吃掉的年轻人比比皆是,让陆云泽不得不在每周会议上又强调了一下不要加班,尽量提高工作效率,不要把自己的生活完全压在公司里。   但是这种话说多了员工也不怎么听,最后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让他只能无奈摇头。   九月份,云端公司的整体收入虽然不如八月份那样上涨得多,但也又翻了个倍——因为来他们公司投放广告的商家发觉这真的不是骗局,广告转化效益非常高,不仅不会亏,还能赚上一大笔呢!越来越多的商家被吸引过来,而就在此时,广告每日招标系统上线了。   相对低廉的广告费已经彻底成为历史,只要想在云端投放,就必须参与招标,和无数的对手竞争。都是做生意的,哪里不明白这样招标背后的目的就是把价格抬高,而且是不会招任何恶名的方式抬高。不少商家心里都已经把云端骂得不成样子,但又必须按时通过电话或者计算机进行投标,抢不到好位置,只能去挑选那些曝光度没那么够的地方。   公司里事情繁多,一边上课一边要来上班,陆云泽都有些晕了。晚上回家他也没得休息,偶尔还想把课本拿出来复习复习呢,结果瞧着书呢就被贺邵承那个坏蛋带去床上了。   最后一罐子药膏见了底,刚刚好卡在国庆这个日子。   和曾姥爷说了一声公司有事,贺邵承直接驱车带着么儿去了武汉。医馆还是那个熟悉的医馆,连门口放的对联都没变过。陆云泽瞧见这地方就浑身泛怂,预感到自己又要被那老中医揪着把一系列难以启齿的事情都说上一遍了——“么儿,乖,就进去看一下。”贺邵承把车停好了,哄着他进去看看,“有什么事情都我来回答。”   “行……行吧……”他吸了吸鼻子,扁着嘴下车了。   国庆这会儿还有秋老虎,虽然没盛夏那么热,但也没到穿长袖衣服的时候。他依旧只是一件短袖白衬衫,露出的胳膊都白皙极了。   老中医躺在里头摇着蒲扇呢,看到两个男的过来就知道是什么事儿。他皱起了眉,露出了一点嫌弃的神色,叨叨了一句“又来一个”。接着坐起来的时候才瞧清楚贺邵承,顿时回忆起了几个月前宰过的那个冤大头——“是你啊小子!你把你对象也带来了?”   “嗯,带来了。”贺邵承略微笑了笑,“想让您帮着看看他身体。之前一直都在按照您写的方子喝药,没有落下过。”   “行,还算是个听话的……来,你小子,过来。”老医生抬眸瞧了一眼那细皮嫩肉的陆云泽,不用猜都知道这肯定是个躺下面的。陆云泽耳朵泛起了红,但都进了医馆了,又不能说拔腿就跑。   他坐在了板凳上,把手伸了过去。   老中医过去洗了把手,拿毛巾擦干了之后才给他把脉。   把脉这个活也细致,很多学西医的都不会;学中医的也就一知半解,都得到他们这个年纪才能说一句“会把脉”。他闭着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是不错,我给开的药应该都喝了。”   “平时房事还和谐啊?”   陆云泽耳朵已经烧得要咕嘟咕嘟冒泡了!   这种话直接问出来,万一这医馆还有其他人过来可怎么办?但贺邵承脸皮比他厚得多,还一本正经地点头:“挺和谐的。”   “嗯……我这祖传的药膏方子用了就没人说不好。”老中医点了点头,“频率呢?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你可得当心着点。”   “一天一次。”贺邵承想了想,觉得频率不算很高。   但老中医却是挑了一下眉毛,睁圆了眼睛看面前的年轻人。   他皱起了眉,又皱起了脸,最终只能骂了一句“不知节制”。陆云泽的面孔都已经烧透了,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想说,只想赶紧拿上药膏走。   “怎么,会对他身体有害吗?”贺邵承的表情则严肃了起来。   “也就是你们两个年轻人,仗着年轻在这边瞎折腾。换做上三十或者四十的,天天来肾精都要被掏空咯!你觉得没事随便你,但你要心疼这小子,就给他控制控制。”老中医一边去拿药膏,一边叨叨着嘱咐,“用根绸缎啊什么捆起来,他身子没你壮,吃不消泄太多。”   陆云泽已经情愿自己是个乌龟,这样起码还有个缩的地方。每天被贺邵承欺负,他确实会很虚,所以睡觉休息的时间特别特别长来着……   “差不多让他两天一次,你小子一天一次是没事。”几个大罐子拿了出来,他又去拉开了药玉的柜子,“要多少?”   “六根。”贺邵承想着刚才医生嘱咐的事情,已经开始考虑去哪里找绸缎了,两天一次对么儿来说大约有些难忍,但他努力哄着应该还行。   “啧,你这是要凑足一个星期的量啊?”反正他是赚钱的,那老医生也不在乎这两个年轻人私下怎么乱搞,反正他家的药有用,那细皮嫩肉的小子现在不是挺好的么?不过他嘴上总是不轻易放人过门的,又笑了一声,“可真是年轻力壮啊!”   陆云泽已经缩在那里种蘑菇了。   六根药玉,十罐子药膏,直接把贺邵承皮夹里一大半现金都拿走。老中医笑眯眯的,这才高兴给了个电话,以后要买药什么,他这边可以帮忙寄,不过要加收一笔不菲的邮费。贺邵承最不在意钱,当然直接答应,走的时候还很客气地和老中医告了别。而陆云泽却像是逃一样逃到了车上——“么儿,我们现在就去买一根绸带怎么样?附近应该有丝绸店……”   “你,你还真打算听他的?”陆云泽眼睛都瞪圆了,“还真的打算把我捆起来???”   “你身体弱……确实需要控制一些。”贺邵承咳嗽了一声,也知道自己说这个话底气不足,“我们试一试,说不定可以接受呢?”   “混蛋,你到那种时候你不泄试试看!”小兔子已经炸了,终于骂出了上辈子最爱骂的那个词,“你就不能两天来一次,这样不就没事了么?还不是你非要天天折腾!!!”   “……这,不行。”贺邵承开了车,目光认真地看向前方,同时低哑地回答,“每天都要,这是必须的。”   他们在武汉的一家特色饭馆用了餐,吃过晚餐之后就去旅馆入住,明天再驱车直接回平县。武汉是个很美丽的城市,上一次前来时,贺邵承就有意要带着么儿一起过来一次。行李放在旅馆,他们还又出门散了散步,在夜市里品尝了几个特色的小吃。陆云泽本来还气鼓鼓的,但吃到好些个平时在上海和平县都见不到的小东西,他的心情就又好了。   而贺邵承一边解决着么儿没吃完的东西,一边则是扫视着整个街道,试图寻找一家能买到绸缎的店。   只是卖小吃的地方怎么可能有。   绸缎没买到,他心里略有些惋惜,不过垂眸看到自己胸前的领带时却是有了一点新的念头。陆云泽吃饱喝足,回了宾馆之后就去冲了把澡,舒舒服服地套上睡衣出来了。   他现在身上清清爽爽,毛茸茸的毛巾蹭蹭也很舒服。偶尔到外面住住其实也挺有意思的,连这张床都让他很喜欢——他以大字形躺了下去,整个人马上就陷入了松软的被子。   “这个床垫到底是什么材质,能软成这个样子……”陆云泽叨叨着,一边又自己往上蹭了蹭,结果接着里面的弹簧就抖动了起来,让他也跟着颤了颤,“弹性太好了!”   “嗯?是吗。”贺邵承也过来用手感觉了一下,确实,这张双人床柔软得马上就能陷下去。   如果说曾家村那老土炕硬得硌背,这宾馆里的床就软到让人找不到压的地方。床面上还铺着宾馆那特有的松软被子,真的是直接陷进去。陆云泽在床上来回换着姿势,觉得有意思极了,这一时半会儿的背还没有不舒服,甚至觉得自家也应该弄一个类似的床垫……   “我去洗澡了。”贺邵承拿了睡衣,又带上了自己那一条领带。   “嗯,你去吧,我把我们的毛巾放在边上了,你别用宾馆的。”陆云泽嘱咐了一声,伸手去开电视机了。   他不会说武汉本地方言,打开电视机直接就是本地台,还稍微愣了一下。不过努力努力似乎也听得懂,他就不换台了,靠在床上随便听着里面的本地新闻。和上海一样,各地的电视台都很乐意去采访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问一问这个人的看法,再问一问那个人的看法。他才看了一会儿,没把整个事情理清楚呢,贺邵承就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   手里还拿着一小截已经割断了的领带。   领带正面宽,但另一端则是比较细的。此时剪裁下来,刚刚好就是一条绸缎,而且质感柔软丝滑,绝不会勒伤了陆云泽那敏感的地方。他披着毛巾出来,领带放在床头,正集中注意力看电视的陆云泽丝毫没有察觉。他还以为今晚不会有什么,毕竟他们现在身处宾馆,不能煎药……   但贺邵承还是把他搂住了。   “么儿?”薄唇贴着那今天红了许久的耳朵,他轻轻地吮了吮,又啄到那软绵的小耳垂上,满意地感受着陆云泽的轻颤,“来?”   “来什么来,都没有煎药……”陆云泽微红着面颊,不肯。   “我问过医生了,你的身体现在很好,偶尔一次不喝药……没事。”贺邵承又吻上了他的面颊,“反正有药膏,不怕。”   他本来是不想的,但哪里犟得过贺邵承。药膏罐子打开,反正又有了新的十罐,贺邵承这次是一点都没有节省。他先哄着么儿开始了,之后才拿过了那一小截领带,要按照之前老中医嘱咐的那样捆起来。陆云泽气得眼睛都红了,反复表示自己坚决不要。   可这会儿已经不是他主导的时候了。   那一小截领带还是被捆了上去。   这截领带还是他给贺邵承买的,花了得有一千多块钱呢,是最最最好的丝绸,结果现在就割断了用来捆他!陆云泽气得直哭,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而贺邵承则不断哄着他,耐心又温柔。所有的泪都被一一啄去,男人哑声哄着——“我们听医生的……嗯?么儿,乖……”   第二天,驱车回平县,陆云泽坐在车上都没高兴和身边的人说几句话。   他生了气,“混蛋”这个词那是反复的拿出来骂,骂得嗓子都哑了也还是没能改变贺邵承的念头。贺邵承当然疼他,但一方面是听医生的,另一方面却也享受欺负陆云泽的过程,只是嘴上不会承认罢了。他也知道自己把人欺负狠了,一路上都在仔细哄着。等到抵达平县,要见到曾姥爷了,陆云泽才勉强收了收自己的不悦,嘟囔着别过头——“今天可不能再这样了。”   “嗯,今天是可以正常来了。”贺邵承把轿车驶入家门口的那条街,“好了,么儿……到家了。”   汽水儿听到声音,已经一溜烟地从狗门里跑了出来,对着他们这辆虎头奔摇尾巴呢。汽水儿的动静曾姥爷也当然知道,这会儿就笑眯眯地把门推开,欢迎自家两个孩子回来。   老头穿了件短袖格子衬衫,脊背挺得笔直,站在那儿和孩子们招手。陆云泽一时间也不可能去想自己和贺邵承那点私密的事情了,立刻就露出了笑容,赶忙对着姥爷也摆了摆手。   “回来啦?”曾国强笑呵呵地把大门拉开,让小贺把车子停进去,同时又迎来了已经下车过来的外孙,被外孙紧抱了一下,“来来来,晚饭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两个过来吃呢。哎,今个刚刚好,你们牺牲那小同学的雕像已经安放在了一中和少年宫里了,等会儿吃完了饭,我们可以一起走过去看看……”   “真的吗?王成的像已经放好了?”   “嗯,下午放的时候还喊他父母来了,带着那小妹妹一块儿揭的红布。”曾姥爷说着,那边贺邵承也把轿车停好了,一起下车过来喊了一声。他笑眯眯地拍拍小贺,接着说那雕塑的事情,“姥爷没去,让厂子里另一个负责人去的……说雕得活灵活现,特别有精神。等过了国庆,第一个升旗仪式的时候,一中还要办个缅怀小烈士的仪式呢。”   “嗯……这样他起码又回到了校园,而且一直会被人记得了。”陆云泽呼出了一口气,“好啦,我也饿了,姥爷,今天晚上有什么菜?” 第157章 走向世界   回家当然是轻松的,曾姥爷也好两个月没见自家外孙和小贺了,笑眯眯地给他们把锅里的汤和菜又热了热。那烧鸡还是一样的烧鸡,这么多年味道根本没变过,脆脆的鸡皮撒上一层孜然粉,陆云泽刚在桌边坐下就已经吃了一根。贺邵承过去帮着端菜,而曾国强则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出来——“小贺,咱们今晚一起喝点?”   贺邵承点头微笑。   云端在过去这三个月可谓是出尽风头,随便拎出来个话题都能谈上一个晚上。曾国强虽然不懂计算机,更不懂互联网,但他毕竟也是曾老头辣酱厂的厂长,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会儿和小贺聊着,那也是一点都不露怯,还要去指点指点他呢。   他自己也每天在用云端那几个产品,自从云兔上线,已经在网站上看了好两个影片了。曾国强不得不承认,外孙两个折腾的事业还挺成功,至少就他自己而言,每天是离不开那几个东西咯!   陆云泽在边上自己喝着汽水,也插话一两句,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吃饭。他家姥爷和贺邵承能聊,两个人聚在一块儿谈一整天都不是问题。刚好他肚子饿,把陪姥爷聊天的活交给对方刚刚好。   贺邵承始终都耐心谦逊,把曾姥爷哄得脸颊都飘起了小酒晕。   前世,虽然没有直接和曾国强见过面,也从未介绍过自己,但每次曾姥爷在病房里,贺邵承其实都会站在外面远远地瞧一瞧。一个人或许长相始终都是一样的,鼻子和眼睛都不会发生改变,然而生活境遇却是决定着精气神。   前世的曾国强,就是个彻底的农村老人,去了城市都有些露怯。后来生了病,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就算笑起来的神情始终都和蔼,但到底是带着一股病气;但是此生……对方却充满了自信,满脸精神。   虽然年纪上了七十,曾国强的内心却不比任何年轻人缺那份雄心壮志。   他拉着小贺叨叨了不知道多少话,不仅是聊云端,也谈自己厂子的事儿,因为曾老头辣酱现在有计划要做出口了,以后要销往国外了!   “之前,厂子里安排了一个员工,把一些辣酱带去了加拿大一个食品会展。当时也就随便安排安排的,就每个品种拿了一两瓶吧……结果,好家伙,被那帮土老外吃得干干净净!”   说到这个,曾姥爷心里那叫一个骄傲,一边嫌弃那群老外没见过世面,一边却又炫耀着,“辣子鸡丁酱和牛肉酱……说是老外舀了一勺,什么都不涂,直接往嘴里送的……后来还去做了点披萨,就撒点肉丁在上面,涂匀了咱们家的辣酱……”   陆云泽在一旁喝完了最后一口汽水,“天,咱们家辣酱也要搞出口了?”   “是啊,在谈呢,政府帮忙去谈了。”曾老头辣酱厂虽然说起来是个私营企业,但因为给员工分股份,还特别大方地在本地捐款做公益,现在政府对他们也是格外看中呢,什么事都要过来一起帮帮忙。曾国强嘿嘿笑了起来,“这种食品展销会也多,接下来我们就安排懂外语的多出去参与参与,说不定曾老头就名扬全球了呢!”   “起码在外的华人会支持的。”他笑眯了眼睛,酒窝都冒了出来,“那可真行,现在连辣酱都要出去赚外国人的钱了。我和贺邵承开的公司也在往这一块发展呢……”   “那是,以后要赚外国人的钱,这样我们国家才能富裕起来嘛。”曾国强又喝了一口啤酒,美滋滋地打了个嗝,“原先都是他们掠夺咱们,现在咱们去赚他们的……而且是做正经生意,又不是卖大烟,中国人多实在啊!”   他吹着小牛,又吃了一口菜,把啤酒喝完之后才要弄口米饭。陆云泽已经吃完了,这两个喝酒的人都还没有,他就主动过去打了两碗过来,把自家姥爷给哄得笑眯眯的。   一顿晚餐吃得热闹,吃罢饭之后就得出去散步了——之前说好的,他们要去看看一中王成的雕塑呢!   曾国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自家外孙在那里洗碗,而小贺则是把药又煎上了。   老头没忘记原先小贺胃不舒服这件事,瞪大了眼睛“哎呦”一声,“怎么,喝啤酒又喝不舒服了?姥爷都给忘了,你之前也是……”   贺邵承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医生让我注意一点,喝了酒之后都要把药汤喝了。”   陆云泽在那边洗碗,听着贺邵承这个混蛋扯谎,耳朵尖红了个彻底。   几个碗洗得也快,沥干水放进篮子里就好了。三个人换上鞋子,刚好外面一阵凉风吹过来,一点都没有夏季那种燥热感。汽水儿戴上了狗绳,规规矩矩地出去溜达。它毕竟是狗,出门的时候就比较会想上厕所。曾国强也习惯了,娴熟地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袋子和餐巾纸,收拾干净扔到垃圾桶里去。   这一通操作让不少其他出来的遛狗的都惊讶了一下,因为这个年头,还根本没有文明遛狗的规矩呢,大多数人也根本没这个意识,出来让狗拉掉,就什么都不管了。这会儿见一个老头都这样收拾狗屎呢,有的人心里就沉思了起来,觉得自己总不能比个老头还不讲文明。   曾国强也不考虑别人,继续牵着汽水儿,带着外孙和小贺去一中。   一中这会儿是放假的,校园里不允许别人随便进来。但曾姥爷这张面孔和保安一打招呼,说要去看看白天安放好的雕塑,保安就立刻露出了殷切的笑容。   “曾厂长啊!我这就给您开门,学校里随便溜啊!”   “好嘞好嘞,客气啦。”   曾国强抬了抬手,带着两个外孙进去了。   深夜的校园基本上所有灯都关着,建筑都暗了。挂了曾老头商标的楼目前也瞧不清,只有校内的路灯还亮着。王成的雕塑放得并不远,就在教学楼正门最中央的位置。这是个石膏雕像,从头到脚都是彻底的洁白,雕得果然栩栩如生,连身形都和当初那个爱打球的小伙子一模一样。   而现在,雕像的手里也正抱着一个篮球,面带笑容,仿佛马上就要下课跑出去玩一样。   陆云泽走到了雕像的面前,微微抬眸看着“王成”的面孔,在心里又低喃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贺邵承则将彼此带过来的花束放在了雕像的面前。而这里,除却他们刚刚带来的,还已经有了几把菊束,大约是白天仪式时留下来的。等到国庆节结束,一中全校举行缅怀仪式时,或许还会更多一些。   曾国强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家外孙心里对这件事有个结,如今也是走出来的好时候。夜晚安静极了,只能远远地听到外面商铺的喧嚣,整个校园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任何人。   “好啦……”陆云泽看了好一会儿,“这雕得是不错,要不是全部都是石膏白,我都要以为王成真的站在这里了……”   他笑着和身旁的贺邵承叨叨:“当初他一下课来找咱们打球,可不就是这个样子么?教室里那一两个篮球总是在他手上。”   贺邵承虽然不能牵住么儿的手哄他,但也温柔地“嗯”了一声。   三个人又在学校里走了一圈,接着才回家去了。汽水儿老老实实的,到了家之后还坐在门口让曾姥爷给她擦擦脚,擦干净了才进的屋里头。曾国强喝了杯小酒,这会儿已经困了,打着哈欠上楼冲把澡,冲干净了就回房里,读一两页《知音》睡觉!   厨房里的药倒进了碗里,老头子上楼去了,也不知道小贺又拿了根玉出来继续煮。他真以为小贺是肠胃不好呢,一边洗澡还一边叹了口气——“这奇怪的,小贺瞧着那么结实,怎么还肠胃不好呢?”冲着脑袋,曾国强又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噢……”   老人家是真的作息好,睡觉那是说睡就睡的,就算《知音》再好看,翻了三页之后也就翻不动了,直接关灯睡觉,一点都不耽搁。汽水儿一如既往地盘在曾姥爷边上,热乎乎的一条大狗,冬天还能当暖炉子用。而隔壁屋里,陆云泽和贺邵承才刚刚去冲了澡。   都到十月份了,虽然天气热,但彼此的睡衣也拿了整套的出来,没有再穿那种袍子一样往腰上一系就行的了。他坐在床上,低着脑袋让贺邵承给自己揉头发,耳朵刚被热水一冲,都泛着一点生理性的红。但那些细小的白绒毛却是被没洗塌,这会儿被红色的耳朵一衬,居然还挺明显的。   就像是刚刚摘下来的水蜜桃。   “么儿,药都准备好了。”贺邵承帮他将耳耳窝里面的水渍也擦了擦,接着才将那条毛巾放在边上,“你想怎么来?”   “反正床上是不行……你今天不能再捆着我了。”陆云泽抿抿唇,又羞又气地小声骂他,“我一整天都难受着呢,你不用忍着,你是舒服……”   贺邵承已经笑了。   虽然不可能在床上亲昵,但此时先搂着么儿还是没有问题的。彼此的面孔靠在了一块儿,他啄着那还有些潮湿的肌肤,同时让人彻底地坐在自己身上:“但你身体弱,么儿,这是老中医给的办法,我们之后再试试,说不定就习惯了呢?”   “那……那你就不能不来么?”他扁了扁嘴,心里知道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贺邵承这个混蛋拒绝了,让他一连一个星期碰不到自己。可昨天到现在他也难受极了,这会儿就等着好好来一次呢。   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一块儿,贺邵承凝视着自己的么儿,低哑拒绝:“不行。”   “我说过的……这是每天的必需。”   他们搂在一块儿接吻,那炙热的唇瓣落下来,明明热得有些过分了,但陆云泽还是没能推开这个人。他发觉自己其实也挺没出息的,每次都说要怎么样怎么样,最终被一亲一抱,就彻底成了贺邵承怀里的小兔子,随便怎么薅毛都行。   手指头被抱着亲,他的指甲之前刚刚修剪过,指腹又圆又软。贺邵承很喜欢么儿的这一双手,就是软,拉到怀中可以尽情的揉捏。   “么儿,你想在哪儿?”他沙哑地询问着,“上次靠着桌子,好像你说很累……我抱着你?”   “你又来哄我,我不会上当了。”陆云泽咬着唇摇头,却是忍不住又和这个坏蛋亲到了一块儿去,“抱着你的脖子更累,我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你还非说不会让我摔……我不理你,姥爷还在隔壁睡觉的,万一我跌地上,他肯定醒了。”   “但书桌很矮,而且桌角也会晃。”贺邵承已经又啄到了他的耳朵上,整张面孔都虔诚地亲吻了无数遍,“墙壁行吗?”   ……   药汤喝下去,这回陆云泽是真的舒服了。   他从没意识到自由自在也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情,躺在床上瞅着天花板都觉得心情好。药玉已经放着了,这会儿的他只需要等贺邵承过来,再一块儿搂着睡觉就行。身体轻飘飘的,陆云泽蹭了蹭床垫子,然后又侧了个身。他今天白天在车上打过一阵子瞌睡,所以现在倒还好,十分有精神。   贺邵承把毛巾什么都洗好了,晾在了外面的阳台上。   彼此之间善后的事情永远是这个人在做,想想其实也挺幸福的。陆云泽这会儿看什么心情都好,等着人过来之后就立刻缠了上去,像是八爪鱼一样抱着对方哼哼唧唧。贺邵承不禁低笑了起来,伸手关灯后便立刻搂住自己的么儿,轻轻地拍抚着他的背,又给他揉了揉腰的地方。知道今天是把人伺候好了,但是等到明天……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想多待几天,最好把这个假期在家里头歇全。姥爷年纪也大了,虽然现在身体很棒,但也总得多珍惜珍惜相处的时光……”   “嗯,那就到七号下午再走好了。”贺邵承在心里算了算几个重要的事情,“十月二十号有一个政府邀请我们去的高新科技会议,可能和上海这边也要批的发展区有关系。如果要批,可能我们公司就要迎来新的工作地点了。”   “怎么,你觉得有可能政府会给批地?”   “我不介意出钱买。”尽管灯已经关了,但外面的月光还是挺皎洁的,照在陆云泽的面孔上,泛着一层特别温和的白皙。贺邵承又抬起了手,抚摸到了那面颊上,仿佛对这个人充满了手瘾,怎么都摸不够一样,“建一栋大楼,再装修……前前后后起码要一年的时间。现在动工,到明年年底或者后年年初,说不定刚刚好。”   “公司现在扩展得很快。”   “嗯……行,反正这种事你留意着好了。”陆云泽软软地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胳膊上又蹭了蹭,主动用自己的面孔去贴那略有些扎人的下巴,“那除了这个,目前没什么其他重要的安排了吧?”   “嗯,十月份暂时没有。”贺邵承心里又过了过,把能丢给王毅伟的事情都撇掉了。   他们终于搂在一块儿,似乎是准备睡觉了。陆云泽半眯着眼睛,还在回味刚才的愉悦呢。不过他忽然想起来,那老中医让贺邵承两天给他捆一次,今天他没捆,明天岂不是——!!!   “等下,你别睡。”他忽然不困了,两个眼睛睁得浑圆,“贺邵承,你不准听那个医生的你知不知道?我药也好好喝了,玉也一直都在放,你可不能真的隔一天捆我一次!”   贺邵承刚刚闭上眼,这会儿又睁开了。对待自己的么儿,他也是耐心的,接着就嗓音温柔地低哄了起来:“乖……么儿,你身体虚。”   “你还想捆我???”陆云泽就算刻意控制了嗓音,也差点要气得骂出来,“我看你根本不是听那医生的,你就是想欺负我!!!把我弄哭你很高兴是不是?”   贺邵承咳嗽了一声。   他当然是不会承认的,但陆云泽也跟着他在一块儿这么久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混蛋心里那点小心思。他都有些想咬一口面前的人了,可……可最后却又偏偏下不了口。嘴唇抿得死紧,陆云泽又嘟囔了一会儿,最终是愤愤骂道:“你想捆我,那你也不准那么舒坦,看我们两个谁先撑不住!”   他也找根绳子给贺邵承捆上!   陆云泽就这样气鼓鼓地靠在贺邵承怀里睡了,眼睛都眯起来了还会叨叨着低骂一句呢。不过他再怎么都骂不狠,翻来覆去就是“混蛋”、“坏”这几个词,连威胁人都没什么气势。贺邵承耐心地抚摸着他的背,又啄了啄那泛红的鼻尖。对于一切的嘟囔,他全都只会回应一个字——“好。”   他也想试试。   国庆的七天,曾国强还陪着外孙两个去外头玩了玩。   这个天气刚刚好,没有夏天七八月份那么炎热,但又绝对不冷,秋风吹到身上凉爽极了。虽然说孩子们都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但能有机会去享受一下和外孙在一起的时光,老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把人送走时都有些舍不得呢。   但接下来就是工作日了,陆云泽和贺邵承在学校里也都有课,不能说拖到明天早晨再出发。他心里也理解,此刻就准备了好些平县这儿外孙爱吃的小特产,又弄了几件新衣服给他们。   “有事打电话啊,反正回家一趟也快,想回来就挑个周末回来!”   “嗯,姥爷你也注意身体。”陆云泽笑了起来,长相明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偏偏就是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精神。这些天晚上他都在和贺邵承做斗争,结果当然是他失败,而且是惨败。他心里还不服输呢,决定回了上海继续较量,但那老中医还确实有几分本事,随口说的话执行下来效果都不错。   贺邵承启动了轿车,也和曾姥爷告了一声别。   之前把群组功能做好,王毅伟把细节的调改都交给了其他人,自己倒是和内陆或者港台的几个游戏商谈了谈,准备让云聊开始加入比较大型的游戏之中了。目前直接开始做联网多人游戏或许还没那么简单,但直接把单机游戏的模组弄过来却不难。刚好去年七月,台湾大宇资讯出品了单机游戏《仙剑奇侠传》,在游戏发烧友之中风评绝佳,誉为华语游戏中的1。王毅伟就有了合作的念头,正在与对方接洽之中。   他国庆当然没有休息,舒俞也跟着过来了,每天都像是小老鼠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帮忙敲敲简单的代码,倒倒水泡泡咖啡什么的。这会儿陆云泽和贺邵承休假归来,王毅伟便打算稍微歇一天了——“大宇公司那边的负责人也有意愿和我们合作,刚好之前点卡推出去,云聊里面多了一个云聊账户……”他拿着咖啡,眼眶下带着一点青黑,忍不住打了个困倦的哈欠,“到时候就在云聊上提供一个游戏入口,不是安装包,必须通过云聊账户才能登陆,登陆以后玩到什么程度也都自动在服务器里帮用户记录下来。目前虽然做不到让多个用户同时在一个游戏里进行交互,但是做一个个人游戏展示页还是可以的。我们可以进行好友之间的排名,哪个人通关了,就多一个特殊的头像框……”   “哦对了,为了拓展收费,游戏里也会额外添加未公开cg原画,用户可以直接使用我们云聊账户里的钱进行游戏内工具购买,增加获得原画的几率……”   “王哥,辛苦你了。”陆云泽都没想到自己和贺邵承只是回家七天,王毅伟就已经一个人干了这么多事情。他眨了眨眼,但眉头却是略微蹙了起来,“你的想法都很好,直接按照这个做应该没有问题……但,那家公司,是台湾的?”   两岸关系在如今这个时候还颇有些敏感。   “嗯……台湾大宇资讯。我知道你的意思。”王毅伟也皱起了眉,看向贺邵承的方向。   贺邵承十指交扣,略微顿了顿呼吸:“这要和政府方面报备,我们不能私下里就达成合作。香港等到明年就会回归,之前和邵氏影业的事情其实还好……但台湾……”   这不是云端自己可以做主的事情了。   他垂下了眼眸,“先给政府提交一份计划书,看政府方面的态度吧。就算能够顺利合作,估计也要不少的时间……公司里先和其他国内的游戏商联系一下,在新闻网上发一下讯息,小的游戏室也可以给我们投稿。”   “嗯,行,两方面一起准备。”王毅伟点了点头,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了……我要去办公室睡觉了,今天没事别来喊我。我昨天晚上才眯了两个小时……”   他又打了个哈欠,拿上自己外套,微微晃着去了那属于他的私人办公室。如今在公司里加班太多,王毅伟这个当三把手的比所有员工都拼命。他当初就看上了贺邵承和陆云泽的那间休息室,只是这两个人一对情侣,他也不好过去占别人的地方——但是现在,他也有休息室了。   看着里面令人放松的装潢和那张柔软宽厚的床,王毅伟直接躺了下去,把自己陷入松软的被子中。   国庆休假完毕,此时公司里的人当然是全的,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认真忙碌。陆云泽和贺邵承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有个部门的负责人还送了份文件过来让老板审阅。他一边接过一边坐下,但心里想的却还是刚才游戏的事情。   “充值点卡是上个月月中推出去的……当时为了好发放面额,就创立了账户余额这一块,现在用来做游戏充值刚刚好。”陆云泽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但它能做的应该绝不止游戏充值。”   “嗯,左右账户是通用的,论坛那边也能用。”贺邵承倒了两杯茶过来,“每一个人的云端账户都关联着一个钱包,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在线账户的雏形。而点卡充值的方法也帮我们略过了银行等中间商……以后想要开展在线购物应用,也可以从这个账户钱包里直接扣款。”   “那得先去和电信局重新谈一谈分成的事情,电信局真的太坑了。”陆云泽喝了茶水,还惦记着电信局那分成呢,“现在我们公司流水这么高,电信局肯定没想到。主导权已经到我们手里了,贺邵承,过两天重新去谈一谈吧。”   “嗯,是要了。”目前云端自己的会员产品等等,给电信局占了便宜还可以接受,因为对他们来说只是开通用户权限罢了,无需把到手的资金再分给别人。但以后和游戏商合作,和商家合作,用户充值过来时还要增加这么多的手续费……   那就不可接受了。   贺邵承没有入座,而是继续站在陆云泽的身旁,“但涉及到资金,接下来就有一个账户安保的问题……”   他的眉头略微皱着,虽然就目前而言,反馈账户被盗用的情况还没有,但或许到明年就会出现这种专门盗取他人账号获利的团伙了,“是时候在基本密码的基础上再加一道密码锁了。”   “安排李良生去负责这一块吧。”账户安全的维护当然很重要,陆云泽放下了杯子,睫毛则又垂了垂,“我们公司的数据库里是有用户每一次登录的i地址的,当然不排除用户会出差到其他城市,但一旦有异常i登录历史,那么就立刻跳出安全提醒。在充值消费之前也建议设置几个密保问题,回答正确之后才能进行消费,怎么样?”   “多道密码,再加上系统的自动监察。”贺邵承总结了一下,“可以,这样就算有人登陆了他人的账号,至少资金应该没那么容易被盗取走。”   事情堆在一块儿,今天开会又是开了三四个小时,中间连喝水都有些奢侈。李良生刚好手里几个大任务做完了,现在听说自己可以去帮忙搞云聊的账户安保,他还颇有些兴奋呢。要知道之前云聊都是王毅伟的开发组在做,他们只能合作合作,还没有自己插手过这一块。   陆云泽同时又找了几个设计,讲了讲和台湾大宇合作《仙剑奇侠传》的初步计划,让出一份比较正式的企划书,好提交给政府那边审核。   说起来几个应用都做好了,基础的功能也有了,但手里如今的任务却还是多得不得了。一整天忙下来,陆云泽都困极了,还得被贺邵承抱着在床上折腾。他一旦累了就特别乖,捆起来也不高兴反抗了,反正反抗一点用都没有,他是真没贺邵承厉害。   被哄着好好睡了一觉,大约是精气依旧蓄在体内,他还真的比过去精神了很多,一点都没困倦到起不来床的地步,反而一觉睡到七点钟,浑身都舒舒服服。   贺邵承已经打完了早晨的拳,带着一身汗过来给他拿衣服。   “今天早晨去学校吃早饭,怎么样?”刚好彼此早晨都有课,他一边拿了两套衣服,一边询问着自己的么儿,“上次看你很喜欢学校里的豆浆。”   “嗯……行啊。”陆云泽打了个软软的哈欠,先爬起来把那根药玉拿掉。两个人什么都做过了,这种事情也没有回避的必要,贺邵承甚至直接伸手接过,用纸巾擦拭掉上面的粘液,还去打开了药膏罐子,又给么儿稍微抹了一点。   被滋养着的地方十分健康,色泽都是健康的水蜜桃色。两个人又一块儿去浴室里刷牙洗漱,折腾完之后再拎上小帆布包,一起走到门口,换鞋出发。   “云聊国际版昨天上线了是吗?”隐约记得昨晚听到这么一句,陆云泽此时才想起来多问问,“都投到哪个国家啦?”   “美国、日本和香港地区都上线了。”贺邵承启动了轿车,“程序的翻译早就做好了,只是在当地上线有一些手续要办。我请了代理人负责,最晚的是美国那边,昨天全都注册好了,就在美国早晨九点正式统一开启。”   “噢,怪不得你晚上十来点才告诉我……”那会儿他们两个正在亲密呢,陆云泽听了一句之后就给忘了,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那你说会有人使用吗?毕竟是国外……我挺担心别人看到云端是中国产品就直接拒绝的。”   “是会有这个情况,国际上对中国的歧视现象也比较严重。”贺邵承点了点头,但却并不因为这个现实而有任何的愤怒,反而十分冷静道:“但无论他们再怎么歧视,目前微软的sn交互性能都确实不如云聊。”   “可别人万一复制我们的产品……”   “我已经在这几个国家地区都注册专利和知识产权了。”几个月的准备也不是白白的在浪费时间,贺邵承将后续可能会出现的许多问题都一并提前处理了,还花了不菲的价格聘请本地的律师为他们做法律顾问,“目前就我所知,美国和日本的华人团体还是比较期待云聊应用的,所以至少不会出现无人问津的情况。后续我也会在宣传这方面下下功夫,过去都是别人到我们这里来做广告……”   “我们可以去别的网站给自己做广告。”   贺邵承轻笑了起来,虽然神情依旧沉稳,但眸中却满是志在必得。   他们并没有着急在云聊和电子邮国际版推出的一开始就铺天盖地的进行国内宣传,而是耐心地等待着国际社会的用户增长和用户正面评价。云端是一家真正的民族企业,而非扯着“民族”这个大招牌给自己一路开绿灯的民资企业。   一个企业的基本目标肯定是赚钱,但在赚钱之余,云端却有着更高更的远的目标。   十一月,上海市响应国家号召,决定建立浦东新区高新科技产业区。   云端作为全国范围内都炙手可热的企业,自然获得了第一批入驻园区的资格。贺邵承在港股市场里盈利颇多,直接在政府批地的基础上投资建造起了云端综合大楼,已经聘请了专业的建筑团队来进行设计。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都颇为兴奋,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云端要有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公司楼了!而且还不是一栋楼,是个小园区呢!那边建筑师团队还没把计划书做出来,公司里头就已经传得有模有样了——“到时候会有工作区,专门的餐厅,好像是打算参考美国世贸大厦那个还会有健身房,累了就去运动运动。每层楼都带茶水间,起码比现在这个大五六倍……”   舒俞是消息最灵通的,说起来他还只是个高中生,根本没入职云端呢,但现在每个周末都会过来,浑然一副已经是云端人的样子。此时他一边拿着目前小茶水间的蛋糕吃,一边和王毅伟叨叨,“王哥,到时候你的办公室说不定能更大一点了。”   王毅伟看着这小子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平时那张瘦脸这会儿居然腮帮子鼓鼓的,活像是一只贪吃的仓鼠。唇角不禁扬起,他无奈地笑了一声,端起自己的咖啡往外走:“我知道的都没你小子多了。”   舒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又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不过又是建造大楼,又要进行装修,最后还要进行检验,哪里是一年之内就能完成的事情?建筑团把工期预估了一下,起码要到后年国庆才有望投入使用,而且还是加紧工程建设的数据。贺邵承也并不着急,目前的云端还用不着那一整栋大楼,他只不过是提前建起来罢了。等到云端真的需要一栋或者几栋专门的大楼,而他那个时候才刚刚开始去建造……或许就太晚了一些。   不过公司里的员工还是很兴奋,已经把新大楼的计划加入了招聘时的宣传册了。   公司入账资金多,除却给员工发福利,进行产品上的优化升级以外,他们也从不吝啬对社会的公益和回馈。这大概也是曾姥爷言传身教下来的结果,他们一家人赚了钱之后总是很喜欢往外捐。原本也就是这个道理,取之于民的钱只有用之于民,这样社会上的资金才会以一种有益的方式循环起来——复旦大学的云端定向培训班已经正式选拔完毕。   其实陆云泽当初规定的优先入职云端就目前而言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因为这群学生的目标都是进入云端公司,根本没有考虑过任何其他的企业。入选这个项目之后,他们不仅可以使用免费的计算机和互联网,还能够获得来自云端目前有经验员工的直接教学指导。   其中如果有贫困生,确实家庭困难的,贺邵承也开放了助学金申请渠道,只要符合规定就可以直接申请,领取到一笔不是很多,但足以垫付日常餐饮费用的资金。除此以外,他当然也给复旦大学又捐赠了一笔资金,用于改善教学楼的硬件设施。   天气逐渐冷了,他们家么儿上课时都觉得凳子凉屁股呢。   金融系和历史系的同学有有些纳闷,怎么学校安装空调,好像就特别巧得把他们上课的几个教室都第一轮覆盖了,接下来才慢慢地去把其他教室都装上。复旦大学的教学楼也历史比较悠久,弄个空调还得修修电路,因此这个改装的事儿一直改到年底还没有结束。   不过总之,陆云泽上课是有空调吹了。   1997年的春节在两月份,他们学校差不多一月中上旬进行期末考试,所以到十二月底,陆云泽终于彻底不管公司里的事情了——贺邵承学的金融简单,没什么要背的,他这边历史课都是正儿八经要背的内容啊!   年终的总结和统计什么他都交给了对方,自己就算去了公司也是闷头在办公室里背书,整个人紧张极了,生怕没考好被老教授拿着粉笔头扔。而贺邵承看着这样的么儿,一边心中低笑的同时,一边则是好好地接过了年终这一块的事情。   1996年,他们云端不仅仅是实现了在国内的盈利,还把国外市场成功进行了开拓。经历了几个月的沉淀和积累,在即将迎来春节的时候,贺邵承终于决定要将国际版云聊和电子邮的成果公布给整个社会——云端,已经走向了世界。 第158章 大蘑菇   陆云泽在办公室里不断地背书。   他是很不喜欢喝咖啡的,但这会儿遇到需要连续密集集中精力的时候,也不得不给自己灌了一整杯的黑咖啡下去。明天上午就要开始第一门考试了,虽然说起来他已经是复旦大学的学生了,根本没必要再去给自己添上专业第一的名头,可真要划水去考试,陆云泽又本能地不肯。   贺邵承肯定又是金融系的第一……他自己怎么能落后呢!   写字楼外面的阳光颇为灿烂,而玻璃窗刚刚好帮他们遮挡掉了外面的冷气,整个办公室里都是空调吹出来的暖风。差不多到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才终于被推开,是贺邵承拿着两份午餐过来了。   如今他们公司有了自己的食堂,聘请的大厨曾经是锦江饭店的员工,做菜的手艺可谓一流。除了普通的家常小菜,什么佛跳墙、开水白菜、驴打滚……都会做,每天茶水间出的点心都被员工吃得一干二净,整体体重都有上升的趋势。   陆云泽还好,基本上过来了就只稍微吃一两个点心,不会让自己吃很多。他每天又被贺邵承拉着运动,这一整年体重都没长过,原先没按照那老中医嘱咐的“隔天一捆”进行时,人还稍微瘦了点呢!   这会儿闻到饭菜的味道,他的鼻子就忍不住地吸了吸,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   “今天是什么饭啊?”   两个铁盘子,都用盖子盖着呢,所以两份叠在一起不是问题。不过这铁盘子里可都是菜,加起来得有五六种,米饭都是单独用另一个小盘子放的。除了米饭,还有两盒子汤,也都用盖子密封得好好的,端上来都不会撒。   比他们当初点的快餐还要丰盛。   “厨师听说我们两个要考试,今天特意做的营养餐。”贺邵承抿唇低笑,将餐盘放在桌上,接着则和么儿一块坐了下来。两盒子汤放到边上,陆云泽伸手先去拉开了菜盘的盖子——“哇,这么多虾仁?”   一盘子里面当然不可能只有虾仁这一个荤菜,只是特别满,满得几乎要堆出来,比旁边的鸡块都吸引人了。荤素小炒搭配得刚刚好,明明只是一份公司里的午餐,居然也做得色香味俱全。汤盒此时也打开了,里面各飘着一颗白菜芯,显然是那道着名的开水白菜。   陆云泽拿了筷子,很习惯地把自己那边三分之一的米饭分给了贺邵承。   两个人坐下来一块儿吃饭,两份餐盒都是贴在一起的,根本不分彼此。他最喜欢那份白菜,已经先抱着汤盒喝了几口,接着才去夹上一筷子虾仁,再带一口香甜软糯的米饭。   “你上午都干什么了?”   “让数据部出今年一整年的工作报告。”贺邵承吃饭速度更快,已经几口把陆云泽给自己的那些米饭吃光了,同时解决掉了菜盒里一些他家么儿不喜欢的小菜,“国内业务这里,除了财务部门会出一份十二个月每个月的营销额和增长报告以外,数据部也要出用户量、每个软件的使用率和用户黏性的报告,给公众展示一下我们云端目前的社会影响力……”   “这些当然很重要,但因为之前每个季度也会公布类似的文件,所以应该不会引起多么的轰动。”   “但你说的只是国内业务。”陆云泽在一旁又吃了一口菜,咽下去之后才眨了眨眼,瞅着他询问,“怎么,终于要对公众发布国际端那边的情况报告了?”   国际版云聊和电子邮的事情他自己当然也一直关注着,上线最开始,过来支持的用户还是以华人群体为多,香港地区则稍微好一点,毕竟都是中国人,只是还没有回归罢了。要在美国、日本的本土进行推广,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贺邵承在谷歌和雅虎上都投放了广告。   除却广告,云端甚至聘请了许多假用户,专门在其他聊天群组里吸引他人下载云聊,成为“cloud”团体中的一员。   其实这种操作很类似于后世那种茶楼酒楼,聘请一些身材妖娆长相甜美的女孩,以谈恋爱见见面为由拉去茶楼酒楼消费。这些有着“猎艳”心思的男性被要求付款时才会猛的发觉上当了,然而只要他们拒绝付款,茶楼酒楼里就会立刻走出来一群光头大汉,逼着他付钱才能走人。   当然,云聊不会做这么恶劣的事情,只是吸引用户过来而已。但因为云聊中有十分方便的群组功能,可以随时查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小团体,并且与网线另一端的那些人成为朋友;大多数被拉过来的用户都猛然发觉cloud可真是个不错的聊天软件。   这种应用只需要热闹了起来,后续的正循环就一般不是问题。尽管美国英国此类的发达国家互联网发展要优先中国数十年,但毕竟还没有到2000年后百花齐放飞速进步的时候,目前的网络娱乐内容也依旧是十分匮乏的。用户们忽然接触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甚至还可以直接玩游戏、发邮件、浏览简单讯息的应用,当然是愿意长久地进行使用。   “嗯,目前情况挺不错的,也算是有一点用户基础了。”贺邵承笑了一声,他是比较谦虚的,二十多万的用户数量在他口中也只是“一点基础”而已。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给他塞了一筷子虾仁。   对于公司里的数据,他这个当老板的当然很清楚,这会儿也不用贺邵承给他详细介绍。只不过之前每次提,贺邵承都表示再等等,不着急在国内进行这方面数据的宣传,也不着急将这份成果递交给政府看。他还以为贺邵承是想憋个超级大的招数,一直等到国外用户已经热热闹闹的时候再和公众说一声……   不过原来,也没有。   只是跟着年终报表一起出而已。   “虽然可能还没达到你的期望……但说实话,贺邵承,这个报告要是一出,我们公司肯定又要出风头了。”陆云泽笑了起来,“能这样在短短几个月就把科技输出成这个样子……应该全国只有我们一家企业能做到。”   “嗯,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他点了点头,又开始认真吃饭了,“国际市场不像国内市场,我也比较小心,不希望引起了用户的逆反心理和歧华心理。目前我们国家还确实没有其他国家硬气,惹到麻烦正面对抗不是好事……所以,暂时国际端的云聊还不会出任何针对用户的收费项目。但是广告投放位是可以考虑的,目前也已经开始接了一部分。等到用户人数上百万了,我们再与当地本土的一些企业合作,尝试推出部分收费特权……”   “占据市场是一个谨慎的过程,不能因为初期的成功就疏忽了之后的操作。”   陆云泽又笑了,“嗯,那看样子接下来我们还得继续培养人才,以后要给在美国和日本都成立国际云端分公司了,得多派好些人过去呢。”   “是,目前派过去的几个都忙得回不来了。”   贺邵承跟着低笑,终于拿起了自己的那一份汤,喝了一大口下去。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吃着午餐,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所有的饭菜都解决干净。餐盒都是要回收了拿去清洗的,厨房里的后勤师傅之后推着小车过来收盘子,他们只需要把餐盘都放去茶水间就可以了。之前是贺邵承拿过来的饭,现在陆云泽便不要他在跑,自己把餐盘收了过去。不过才走了几步路,就遇到了公司里其他吃过饭的员工,主动把贺总和陆总的餐盘一块儿收拾了。   陆云泽道了谢,就算对自己的员工也依旧十分礼貌。   吃饱了饭,他这会儿也终于开始困了。之前背诵的内容在大脑里回想了一下,他还努力地翻了两页书,但到底是撑不住了。哈欠软绵绵地打出来,贺邵承的亲吻落到了面孔上。两个人靠在了一块儿,像是有磁铁那股吸引力似的,忍不住就黏糊在了一起。   说起来也都亲昵了大半年了,还回忆起了前世,早就不是刚刚定下感情的恋侣。   但他们之间就是无法生出任何的腻味。   吃过饭也漱了口了,贺邵承刚才甚至吃了一粒薄荷糖。此刻接吻都很有感觉,仿佛他也吃到了那一粒带着甜又带着清爽的薄荷糖似的。接吻结束,陆云泽还在用面颊轻轻蹭着贺邵承的下巴。虽然胡须都刮掉了,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人有胡子,但每次用脸上的肌肤蹭过去,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那细小的感觉。   还挺舒服的。   “么儿,你困了。”贺邵承察觉到了他的哈欠,搂着人又抚了抚那细软的发丝,“下午还要继续背书?”   “嗯……明天要考的那门是背得差不多了,但你知道的,我一共有四门专业课呢。而且这次的假期比较早嘛,都挤在一起,之后准备的时间并不多……”他吸了吸鼻子,手则习惯性地牵了上去,仿佛彼此还是十来岁的小少年一样。他们私下里总会牵手,根本不嫌腻的,而贺邵承也很满意么儿这个小习惯,大掌早已紧紧地握住了那软软的五指。   他们一起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窗帘基本上都是关着的,这会儿也不用麻烦什么别的,直接躺下睡觉就可以。   “一起睡一会儿。”贺邵承哄着他,“到两点就起来。”   “嗯……那不设闹钟了,你喊我。”陆云泽脱掉了毛衣,露出了里面那件衬衫,直接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虽然屋里头空调很暖和,但毕竟是冬天,人的身体总能感觉到那份属于冬季的冷意。然而接着,一个格外温暖宽厚的胸膛就搂了上来,让陆云泽彻底舒服了。   是贺邵承。   “嗯,睡吧。”脱了西装外套,贺邵承此刻也只穿着一件简单的底衫。手腕上的表已经摘了,领带也解下放在了一旁。蚕丝被被他拉过来,整个休息室里都没有多少光亮,正是个适合午休的环境。结实的臂膀直接搂住了对方,陆云泽都不用动,身体便已经被完全搂了过去。   他低低的“唔”了一声,额头上还被亲了一下。   说好的两点起来,贺邵承是准时醒了,下午还有一个小会议要开,但陆云泽抱着被子却怎么都不肯起来,哼唧着要再睡半个小时,让贺邵承给他设个闹钟。这赖床的样子换其他的人过来或许都不会容许,直接从床上拽起来就好了;但偏偏贺邵承最吃得下么儿的这一招。   只要看到么儿抱着被子在那里哼哼,他就会想起每一次疼爱过度,对方含着泪带他怀里抽噎的样子。   然后……就狠不下心了。   “那好,我设了闹钟,半个小时后就会响。么儿,我去开会了,大约要四点才能回来。”   “嗯……你去,你去。”得到了赖床的许诺,陆云泽不哼哼了,现在闭着眼睛舒服极了。睡觉这件事本身不算什么,但如果成功地获得了赖床的时间,那就是从头舒坦到脚的事情了。最后这半个小时比之前一个多小时的休息还要让他舒适,几乎是贺邵承一走,陆云泽就重新回到了沉睡之中,呼吸也绵长了下去。   这样子睡,闹钟怎么可能闹得醒他。   手去胡乱地摸了一下,闹钟就已经彻底关了。休息室又拉着窗帘,根本不会有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贺邵承四点开完会,尽管要他去看,签字,商讨的事情还很多,但他喝了几口水之后还是先回了办公室,打算看一看么儿再说——然而一进门,办公室里没有任何人。   薄唇抿起,他顿了顿呼吸,到底是走向了那扇还关着的小门。   “么儿……?”   安静了几个小时的休息室终于有了声音。陆云泽这会儿身体也睡够了,恍惚地眨眼看看对方:“啊……?你回来了?”   他终于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嘟囔着“怎么没听到闹钟响”。而贺邵承看了一眼那被按掉的闹铃,无奈道:“已经四点了。”   “??”   床上的人一脸惊恐。   几乎是立刻,陆云泽就下了床,去拿了那小闹铃看了一眼。他这下是彻底醒了,大脑也一个激灵,“我怎么睡了这么久……糟糕,明天就要考试了,我直接睡掉了两个小时的复习时间……”   毛衣在慌乱之中被他拿起,他赶忙往身上一套,接着就跑去办公室把自己的笔记本拿起来了,匆忙翻到之前复习的地方继续背诵。虽然说两个小时也复习不了多少东西,可这是考试之前的两个小时啊!他一直知道自己容易贪睡犯懒,但在考前还这样……可真是……   贺邵承已经忍不住地在抿唇笑了。   他去泡了一杯温茶,又加了一朵茉莉进去,混着花香和茶香的味道顿时飘满了整个办公室。他将杯子放到了桌上,自己则没有入座,“么儿,别急,你复习得已经很好了。”   “可是穆教授说明天的考试要加两条很难的附加题……谁答出来了,就有机会跟着他去参加明年四月份的英国国际考古学会议。”陆云泽叹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了,“不是非要挑一个人,只有把那两道题目答出来了才能有机会。穆教授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做事可严格了。这回因为是国际会议嘛,我估计那两道题很可能要我们英文作答……”   虽然英语水平不错,但涉及到专业知识,陆云泽不认识的单词其实还挺多的。他们之前都主要在学国内历史,中国人搞中国人的东西,哪里还会去考英语呢?但这学期的这门课却是涉及其他国家的,附录里还专门列了一整条的中英文对照呢。   “么儿,你想去?”贺邵承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   “嗯……想去看看,毕竟一直都没有出国过。”他低头又背了一两个单词,小声地解释了,“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拿到这个机会,所以就没和你说……如果我能去的话,咱们俩一起办护照,你就跟着我一块儿过去,还好旅游一下。”   他去哪儿都不会和贺邵承分开的。   “嗯,是可以。”贺邵承弯腰下去,吻了吻么儿软绵的耳朵尖,“刚好过了年我也打算在英国开服务器了。虽然国际网络目前没有什么限制,但本地没有服务器的话聊天延迟会很长……到时候刚好一起去实地考察一下情况。”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各自坐着各自的事情。   因为忙于复习,他们难得没有回家做饭,就在公司里简单的吃了点。陆云泽到了家之后冲把澡就继续复习去了,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坐在床上,活像是一只兔子。   他们现在也不用天天煎药,贺邵承都是周末提前煎的一个星期的量,然后用一个专门密封饮品的小机器把药汤密封起来,等到要喝的时候才倒进碗里给么儿热一热。所以今天没有煎药,陆云泽还以为会做呢,毕竟他们这几个月都是这个节奏来着……   贺邵承又在楼下打了个几个公务上的电话。   美国那边此时刚刚早晨,负责的总经理又汇报了一番最新数据,还反馈了几个小问题给总部。贺邵承全都用纸笔记下,明天去了公司就会安排技术人员处理。他一般在家是不处理公务的,只是今天么儿还要复习,他不能占用了对方的时间,所以才来楼下稍微做点事情。抬头看向时钟,已经到九点半了。   贺邵承终于上楼冲了一把澡。   洋房的浴室里当然有浴缸,而且还是很舒适的那一种,但实际上除了几次在浴缸里亲昵以外,他和么儿都更喜欢淋浴一点,简单冲一把就好出来了。身上的水珠被他擦去,贺邵承又对着镜子清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孔。前世那些疤痕都已经消失,连他身上被张红盼打的印子此生都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剃须刀拿起,贺邵承又刮了刮下巴,免得接吻时扎着了么儿。   他依旧是寸头的发型,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变过。或许有的人会认为寸头是年轻小伙子的发型,但在贺邵承身上,却不会有任何人去怀疑他老总的身份。他的面孔已经足够英俊,根本无需任何发型再来衬托。水珠子顺着鬓角滑下,他刷过牙之后又用毛巾擦了一把面孔,接着才回了卧室。   陆云泽坐在床上,大约是下午睡多了,这会儿还没困,继续认认真真地在背书呢。   他已经背到了最后一列单词上,明天早晨起床再过一遍就行。九点钟的考试,他一般早晨六点就起来了,这样算上吃早饭和通勤也还能有两个小时左右的复习时间。看到贺邵承,手拿着笔记本的动作就松了松,下意识地准备开始亲昵了。   虽然这会儿时间并不早。   “你今天……别折腾太久啊。”白皙的面孔还带着一点水汽,发丝虽然擦过了,但因为没有拿吹风机吹,还是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呢。之前剃过头发,此刻陆云泽整个脖子都是露出来的,没有任何地方被发丝遮挡。他的人白,脖子那块就更白了一些,歪着脑袋看人的时候刚好从睡衣领口里露出一小截。   贺邵承的目光落在了上面,潜意识已经在催促着他落下一个吻。   他想要把么儿的脖子上啃出无数只属于自己的印记。   但是今天……   “今天不来。”他也坐上了床,拿过床头柜的香膏,挖了一勺去给么儿抹脚,仔仔细细地将那脚底心都擦了一遍,“你明天要考试,想再复习就再复习一会儿。”   陆云泽愣了一下。   实在是之前每天都来,就和吃饭喝水那样成为了他们生活之中的一件必需品,有的时候就算他困极了,贺邵承也会哄着让他先睡,自己在那里折腾。现在到了期末,这个人却忽然体谅他了……   另一只脚被抱着擦霜,陆云泽的耳朵尖红了红,低下头继续背单词了。   一整列单词又复习了一遍,他英语语感不错,虽然专业词汇都有些难,但把词根认一认就基本背得差不多了。他身旁的人已经将几个睡前必擦的霜都给彼此擦好了,连陆云泽的手都被拉过去涂了一点玫瑰膏。因为每天都这样仔细养着,他如今的手细腻又白皙,比许多姑娘的手都还要好看一些。   “背好了……明天早晨六点起床,我已经设了闹钟了。”嘴唇抿了抿,陆云泽的耳朵还没褪去那股热意呢,“贺邵承,我要是起不来,你一定要记得拉我起来。明个我可真的不能赖床了。”   “嗯,我知道。”他刚把瓶瓶罐罐都收拾好,他们常用的那一盒药膏今天则根本没动过,还在抽屉里待着呢,“那么儿,我关灯了。”   现在不是夏季,卧室里的蚊帐当然是被撤掉的。墙壁上的开关一按,整个卧室里就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外面窗户透过来的一丁点月光。贺邵承才刚刚在自己的位置上躺好,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搂住么儿——陆云泽低喃道:“你不是每天都得来么……”   “嗯?”   被子刚刚盖好,陆云泽却又将其掀开,过去吃了一顿蘑菇才歇。   第二天早晨去考试,因为前一夜休息得很好,六点起床他也没觉得困,反而精力充沛,根本不需要茶水或者咖啡来给自己提神。贺邵承给他泡了一杯蜂蜜水,喝了还能顺便补充一点能量。两个人早晨简单地喝了点粥,接着就往学校去了。   贺邵承是十点钟有一场考试。   他如今都是考前两个小时才翻开书看一眼,根本不用提前复习。把么儿送到教室,他也没走,就直接在历史系的考场坐下来复习了。两个人基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进来的其他同学也都很认识贺邵承,并没有怎么惊奇。只不过到了八点五十,贺邵承就必须去自己院系那边了。   教室里的空调开着,写字也不会冷。   “钢笔的墨水我昨晚给你吸足了,还有一只在笔袋里备用。”他低声说着,“你考完了试直接来我那里,我应该二十分钟出来。”   “知道你写试卷快……”陆云泽小声应着,“好啦,穆老师马上就要来了,你快走吧。”   贺邵承终于站了起来。   两个人在外面不会多么亲昵,但对方站起身的时候,陆云泽还是最后在课桌底下和贺邵承捏了捏手,脸上也露出了个笑,顺带露出了那两个小酒窝。贺邵承走了不过一分钟,穆老师就拿着试卷进来了,推着眼睛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一个迟到的。   “之前我和你们说过……明年四月份在英国伦敦有一个国际考古学交流会议。这次我们复旦大学考古系也被邀请了,是个难得的和国际专家学者交流的好机会……”老教授说话带着点上海市本地的口音,“今天这个卷子,最后有两题附加题,不算入总成绩,但我会根据附加题的答题情况看看有没有可以带出去交流的可造之材。你们有参与兴趣的,就把附加题答一答,没兴趣的可以不做。”   他虽然嘴上说着自由挑选,但眯起来的眼睛却已经很清晰地表达了他的心情——谁敢不做?不做就等着下学期上课罚站吧!他们班同学也都熟悉穆老师的脾气,这会儿一拿到卷子就赶紧开始答题,生怕来不及做到那最后的附加。陆云清前面的内容复习地都不错,先简单地扫了一眼,接着就把卷子翻到了最后——果然,如他所料。   这是一次出国的交流会议,穆教授出了两道大题,全部要求英文作答,每个题都要写起码500个词的小论文。   陆云泽又看了看时间,忽然觉得大约贺邵承那边考完,自己都来不及赶过去了。   钢笔拿好,里面的墨水吸得刚刚到位,既不会墨水太多直接溢出来,也不会太少导致笔墨稀疏。前面的内容因为已经背诵过,陆云泽的答题节奏十分稳,很快就把第一页的名词解释和选择题做完了。历史系归为文科,最多的就是简答和论述,但这一次他也没有花时间去写多少废话,学着贺邵承平时的习惯把重点写了写。尽管可能会被挑刺的穆教授扣掉个一两分,但他起码有时间去回答最后那两个附加题了。   在别的同学还都埋头于前面的简答论述时,陆云泽已经审阅了一遍题目,开始在试卷上写下第一句话。   英语的写作需要练习,否则就算单词认识,一时间要憋出一段有逻辑有高级词汇还有内容在里面的段落也并不容易。陆云泽也好些时间没写英文作文了,这会儿第一段还磨蹭了一下,之后才开始顺畅了起来。昨天和今早花时间背的专业名词此时都用上了,所以写起来总体还比较顺手,并没有因为单词拼不出来而卡主。他写完了第一题,其他同学估计才刚刚翻到最后。   教室里传来了零散的低呼声。   穆教授站在上面,扫视着整个考场,终于找到了一个已经写得差不多的,走过来瞧了陆云泽几眼。   不说别的,但看那一大段清晰又漂亮的英文字体,他心里对这个学生的印象就不错。搞历史的也都很有文学素养,每次看到学生一个墨团接着一个墨团的试卷,老教授都恨不得把那卷子从窗户上扔出去算了。虽然他也老为难陆云泽,在上课的时候询问对方几个特别难的问题,但总体来说,对于这个认真的小子,他心里还是满意的。   起码比别的学生好多咯!   陆云泽察觉到了穆教授过来,略微顿了顿自己书写的节奏。   他心理承受能力强,也不会因为老师看着自己就紧张,还是平稳地按照心里的提纲把第二题也写完了。差不多吹干墨水的时候,走廊里的闹铃也打响了,两个小时的考试已经彻底结束。教室里没来得及把附加题做完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其实写不写得完差距也不大——他们根本憋不出来那么多英文单词啊!就算这学期也还学着大学英语,但……但这可是历史题,里面的单词哪里是他们在英语课上学过的?   能拼出个“文艺复兴renaissance”都不错了!   同学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走上去交试卷,陆云泽倒还好,就是写得手有些发抖。此时已经十一点了,他拿上包往外面一看,就直接对上了贺邵承的视线。   贺邵承一直在外面等他。   唇角扬起,他立刻跑了出去,准备和这个人一块儿吃午饭了:“哎,果然又是你等我……穆老师的卷子总是特别满,最后两个题是英文论述题,还好我昨天把专业词汇都背了。”   “么儿,你觉得有希望去英国的那个会议吗?”   “应该有的……我写卷子的时候穆老师在我身边看了好一会儿。”陆云泽打了个哈欠,又甩了一下自己有些累了的右手,“别的同学好像很多都根本来不及写,本身前面的题目就那么多了,附加题还是两个小论文……不过还是要等穆老师通知,估计下学期才会彻底定下来吧。”   “嗯,那直接回公司?你继续在办公室里复习,我还有点国际端的事情要处理。”   “刚好过去能吃上饭……”早饭用得有些早,此刻他也饿了,“我发现我现在真的很喜欢公司里的餐,比之前点快餐好吃多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了教学楼。外面的风有些大,吹得人耳朵都发冷,陆云泽立刻就把棉袄的帽子戴上了。他人说起来长高了一些,但当初曾姥爷陪着他去百货大楼买的那件蓝白色棉袄还能穿,袖子什么都刚刚好。不过当初的他一穿上就鼓成一个球,此时倒是没有那么鼓了,就是一件普通的棉袄。   贺邵承披着一件皮夹克,一如既往地不怕冷。   昨天虽然没能彻底地疼到么儿,但也喂着么儿吃了蘑菇,他此刻并不着急去做什么,很耐心地等待着晚上回家。明天彼此都没有考试,等到后天才会继续有,所以今晚彼此是可以亲昵一番的。他上了车,拉开了车门,车里比外头要暖和不少。   轿车一启动,空调也跟着开了。陆云泽很快就舒服了下来,揉搓着自己的耳朵在那里继续嘟囔:“穆老师每次都是,题目出那么多,不写快一点根本写不完……接下来其他的考试应该还好,你们金融系都是十点钟开始,差不多十点二十我能去等你。”   “没事,我等你也是一样的。”他驶出了学校,往云端目前的写字楼去了,“考完下一门就是元旦,元旦日其他人都休息一天,但我打算就在那天把公司1996年整年的报告公开。”   “包括国际端的?”陆云泽的眼睛眨了眨,“这么快?我还以为起码要到一月中旬……”   “虽然十二月份的数据还没有彻底统计好,但也差不多了,最后在电脑里录入一下就行。”贺邵承的目光落在前方,并没有因为和么儿说话而分神一丝一毫,“给整个社会一个开年礼物好了。”   云端本身自己就有新闻网,新闻网如今合作的报社也不止一家。尽管肯定是以上海本地的报社为主,但因为服务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用户,李良生的开发组里也有人提了建议,觉得应该根据用户的i地址去分类提供有针对性的本土信息。所以后来,与他们云端新闻网合作的报社已经越来越多,北京、深圳、成都这些大城市都有分站。   这次的公开报告当然是希望吸引社会注意力的,贺邵承也不打算让别人来慢慢地发觉,已经安排数据组的人和报社接洽,到一月一日凌晨发送报告的同时,新闻就会出现在各大本地早报的头版上。   陆云泽还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打了个哈欠,又软软地“嗯”了一声。   考掉了穆教授的那门课,他是真的轻松了不少,吃过饭之后就去休息室睡觉了,也没管贺邵承都在忙碌什么。   贺邵承现在就是个印钞机,还是超大型那种,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的。对方之前说过年底要有两个亿的资金,陆云泽后来也给忘了,上个星期看着对方给他展示转回国内账户的金额时,整个人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每次被云端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他都只要想一想自己账户里那么多的钱……   陆云泽的内心就平静了。   他抱着枕头睡到了下午三点,终于揉着眼睛出来背书了。   公司里的员工也都知道小陆总这段时间要复习考试,无论有再紧急的事情都不可以去办公室打扰对方,所以他在办公室里复习也十分舒适,根本不会被其他人打扰。而贺邵承则身兼数职,一个下午都没有歇过,不断地有负责人过来找他谈事情。数据组那边也忙坏了,不过起码是把整个报告整理得差不多了。如果此时有专门给别人做数据分析的公司,贺邵承肯定会直接花钱外包,但只可惜……目前还没有这样的企业。   王毅伟端着咖啡过来看了一眼:“今年我能拿多少分红?”   财务处的小姑娘也知道王总占30的股份,认认真真地给他算了算,“贺总说国际分公司那边的花销都从他的私账走,算给公司的额外投资。这样一来今年就是赚钱的了,除掉大大小小的社会捐赠什么,还有六百万左右的盈利。不过贺总说还要给所有员工发奖金,发完之后才能分红……”   “嗯,还不错,比我想的好。”王毅伟喝了一口苦咖啡,脚上还穿着一双休闲的人字拖,“花销那么大,居然还撑住了。”   后来开发那么多的项目,又给复旦捐机房等等,他还以为今年又只能拿点工资和奖金了。 第159章 交杯酒   陆云泽考完了第二门专业课期末测验,元旦这天就在家里和贺邵承一起守夜。   几份年终报告都已经做好了,只需要最后把几个小数字再根据统计情况改一改就行,所以也并不需要他们守在公司里。书房里也有两台计算机,贺邵承等到零点这一刻登陆了他们云端企业站首页,果然刷新出了一份《1996年度工作报告》。   他们云端的企业站一般只服务那些前来投放广告或者寻求合作的对象,普通用户是不会前来的。这个时刻一般所有人也都在家,要么睡觉要么和亲人在一块儿,也不会有人察觉到云端的网站上忽然多了这样一份报告总结。而陆云泽却是认认真真地点开下载了,将那长达五十多页的报告全部看了一遍。   有的时候,他也习惯了当下云端的热闹,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然而再去看看整年的情况时,陆云泽才会意识到——这一年的他们有多么的不容易。   贺邵承在身后搂着他,也陪着将那一整份审阅过数次的报告看完了。   吻啄落在了那秀气的耳垂上,他低沉地呢喃道:“么儿,现在好回卧室了吗……?”   “你就惦记着那一点事情……”陆云泽本来还在感慨云端一路的不容易呢,耳垂上就是一痒,不用想都知道是贺邵承这个坏蛋过来亲他了。元旦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明明可以一块儿守夜,一块儿祈福,或者说放个孔明灯的……结果贺邵承什么别的都不要,只想搂着他往床上去。   “所以,来么?”贺邵承还在啄他的小耳朵,那耳窝本身就干净,现在被他反复地啄了,更是干净得白嫩嫩的。耳窝里的肉嫩,神经末梢也多,经不住任何的舔舐。每次只要他一探出舌尖,陆云泽的呼吸就会急促起来。   此刻……也是一样。   怀里的小兔子低哼了一下,终于乖乖地点头了。   元旦休息一天,他们公司也是绝大多数人都在放假,只有少数技术维护人员和客服加工资上班去了。贺邵承终于得以不考虑时间地将么儿疼爱了一遍,疼完之后再喂药放药玉。陆云泽已经困得不行,几乎是沾到枕头就能立马睡着的程度。但他心里还惦记着公司的事情,便沙哑地靠着贺邵承的肩膀询问:“是不是今天早上……就,就有报道了?”   “嗯,北京、成都、深圳、上海这几个大城市的报社都已经准备好了稿子,今天会直接头版头条发出去。报纸应该已经印刷完毕了。”贺邵承的额头带着点汗,但精神却是很不错的,一点都看不出刚刚消耗了多少体力。他轻拍着么儿的肩膀,同时又把一只白皙的脚踝夹到了自己的双脚中,不让人乱踢被子,“新闻网也会在明早九点出头版。”   “嗯……那肯定要引起讨论了……”陆云泽浑身都被裹在被子里,现在都嫌热呢。他们是昨夜洗的早,后来折腾完就没有再冲,现在身上全都汗津津的,一点都不想待在被子里,只想踢开被子稍微凉快凉快。他们家又不是没开空调。脚在被子里和对方作着斗争,他低喘了几下,终于攒足了一点肺活量,“那到时候万一有电视台过来采访呢?我觉得我们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让王哥出面……”   “嗯,王哥以后就负责处理和政府接洽的事情,也是要挑选一个新的公司发言人了。”炙热的唇又一次落下,亲吻着那不安分的人,同时脚上则施加了不少力气,将那乱动的脚踝彻底按住了,“我看公关部的负责人就挺合适的,下次通知他好了。”   “嗯……行,贺邵承,你别再拽我了,我热!”脑袋晕乎乎的,人又困又热,陆云泽哼出来的嗓音都是软的。   “被子里热死了……空调也开着呢。”   “乖,踢开被子着了凉,你会感冒的。”尽管屋里开着空调,但贺邵承很明白自己的么儿是个什么样的身体。他从去年到今年仔细照顾着,这才让陆云泽生病的次数减少了下去,“现在热是你身上发汗多,过一会儿就好了,么儿,乖。”   陆云泽哼着,一点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总是容易生病,冬天尤其容易感冒,所以每次睡觉贺邵承都不会允许他踢被子。他又喘息了两下,终于不反抗了,就蹙着眉枕着枕头在那里哼唧。   他反正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去,每天都是这样靠在贺邵承的怀里睡,虽然此刻热得浑身冒汗,但或许是嗅到了自己熟悉并且喜欢的气息,他还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贺邵承也跟着闭上了眼睛,结实的胳膊还伸过去给么儿垫着脑袋。   清晨,当报亭都开张,将带有他们云端头版的报纸放在摊子上时,洋房的卧室里还十分安静,一点都没有起床的迹象。   陆云泽本来还被贺邵承夹着脚,最终还是踢了出去,现在就横躺成一个“大”字。不过身体的右侧则是被贺邵承搂着的,连腰都被拉过去,只有左腿成功踢到了被子外面,露出一截白皙的脚。   他们昨晚起码到了凌晨四五点才睡,所以这会儿连贺邵承都没有醒,就继续搂着自己的么儿休息。每当怀里的人有蹭出去的意思时,他就会又一次手脚并用地把人拉回来,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章鱼,不愿放开怀里吃到嘴的猎物。   而报摊上,已经有早起的老人家过来弄了一份报纸。   这个年头娱乐资源依旧很少,能买得起计算机的人绝对是少数,家里能搞台电视机的那都是条件宽裕了。报纸还远远没到被淘汰的时候,因为其价格便宜,还是人们获取资讯的一个主要方式。老头不爱睡觉,一大早出来给家里人买个早饭,顺手就带上报纸的。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上面的《云端1996年度工作报告》,觉得那“云端”两个字有些眼熟。   但工作报告和他有什么关系!   老头也没看,把报纸和早饭一拎,就继续溜达着回家了。   家里的儿子媳妇起床晚,外头的米粥都烧好了才起床。反正是休息日,老头也没高兴去喊,就自己坐在阳台上开了收音机在听。咿咿呀呀的戏曲从收音机里传出来,他家儿子终于从房里头出来了——“这……”年轻的男人拿起了那份报纸,瞥见“云端”两个字就愣了一下,接着往下读时则更加震惊,眼睛都越瞪越大。   “怎么了?”他妻子也起来了,打着哈欠询问。   “天……云端你知道吧?就那个电视上做广告的公司,专门做互联网的。”年轻人激动了起来,这个年代的人心里哪能没点中国复兴的情怀,嗓音都高亢了上去——“云端把咱们中国人的科技推广到国外去了!”   这嘹亮的一嗓子,把筒子楼里栖息着的鸟雀都是一惊,只听得树枝上一阵婆娑颤动。但随着这一声高喊,这个消息也立刻在整个楼里流传开来。毕竟只要家里还体面些,报纸这个东西总是会去买的,不至于去借着别人家的看。看完了之后聚在一块儿聊天,那话题就挪不开了——他们中国人,也有让外国人赶着上来用的科技了!   过去的年代,中国毫无疑问处于落后的位置,只是说从被列强刮分,拼命挨打的位置往前跑了不少,能够自己管理自己的国家,再出口一些手工品、农产品,帮着外国企业做做加工什么的了。“科技”从来都是个洋词汇,仿佛他们中国根本没有什么“科技”一样;但现在倒是好,云端已经在国外吸引了快三十万的用户了!   那可是三十万人啊!不就是老外对咱们中国企业的肯定么?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走到哪儿都是讨论“云端”这件事的,虽然云端赚的钱也没分给他们,但只要这是一家中国企业,他们就觉得与有荣焉。落后就要挨打这句话所有人都知道,但这么多年,中国也确实没跑到外国人前头去,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领先,咱们国家跟在后面努力地学,努力地做——但是现在,他们超过外国人了!还是在计算机互联网这种高新领域!   只是一个上午,这则消息就在北京、上海、成都、深圳几个大城市传播开来,几乎走在路上都能听到有人讨论这回事。报社如今也和广播台合作,早晨出租车司机一听,那也是心情美丽,和每一个上车的乘客都要说一说刚才自己听到的消息:“那云端,可真不得了。我家也有一台计算机,女儿闹腾着要买的,哟,你是不知道呀,那新闻网多方便,云聊多有意思……我女儿已经在云聊上面找到学钢琴的兴趣小组了,天天都在那儿和全国各地的网友交流。我老婆爱上那什么论坛,已经混到四级了……哎,说远了说远了,你听说没?今个云端出了去年的年度工作报告!”   “就一年,这公司在国内市场营业额有一千五百万呢!除了这一块,他们还开辟了国外市场哟。现在有三十万老外用上咱们国家的科技产品了!”司机笑眯眯的,看到乘客脸上露出的诧异神色,又得意了一些,仿佛自家有一台电脑,他就也是云端公司的一员似的,“这企业,是咱们国家的民族企业,一点没有外国人注资……怎么就没有股票可买呢,要是有他们公司的股票,我马上就去证券所买上咯!”   消息传得如火如荼,客服上了班一接电话,都有专门过来给他们公司贺喜的用户,打过来之后就把云端从头到尾一顿夸,然后在客服小姑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再火速把电话挂了。云端新闻网的报道下面用户的留言也已经翻了二十来页,全都是“庆贺”的小表情,队列十分整齐,一个乱队形的都没有。王毅伟节假日都不怎么休息,更何况今天还是个对他们公司来说很特殊的日子。他早晨八点到的办公室,刚刚坐下,手机就已经响了。   是国内其他同类型公司负责人打来的恭贺电话。   小洋房里,陆云泽还在靠着贺邵承睡觉呢。   他是真的累了,昨天晚上没用领带捆,身体里的精气彻底掏了个干净,必须要好好的睡一睡才能恢复过来。贺邵承也难得放松一下,虽然知道外面天亮了,但怀里有温软的么儿,他就是没有起来。   元旦这一天,没有什么比搂着么儿睡觉更舒适的事情了。   手机都设了静音,因此外人的电话也没有吵醒他们。公司里的人则知道贺邵承和陆云泽私下里不爱被打扰,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也顶多只是发条短信。1997年的第一天阳光十分不错,一直到那光线有些刺眼时,陆云泽才低哼着睁开了一条眼睛缝。身体泛着一点酸软,不过也是他如今也很习惯这种感觉了——“贺邵承……”嗓音软绵绵地,他靠上去唤了一声,还把自己的面颊蹭在了那干净的下巴上,“好像已经十一点了。”   “嗯。”贺邵承终于跟着一起睁开了眼睛。   看到怀里在靠着他蹭蹭的人,晨起的心情都好到了极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只要看到么儿这副软绵绵的样子,心口就跟着泛软,一切其他的事情都立刻抛之脑后。彼此的面孔靠在了一块儿,连呼出的热气都是扑在一起的。他一般不会在早晨起来时就欺负自己的么儿,但此刻也确实有一点忍不住。   陆云泽咬了一口他的脖子,然后就被按住在床上接吻了。   要不是明天还有考试,今天下午对方必须起来复习,贺邵承恐怕真的要控制不住自己,又把白天的时间浪费在彼此的亲热上。不过他还是深深地亲吻了么儿,亲到怀里的人眼眸都泛起湿漉时才深吸着气撑起胳膊。   陆云泽晚上睡觉是要穿睡衣的,都是迷迷糊糊的被贺邵承拉着胳膊套上;但贺邵承仗着自己身体结实,如今一年四季都已经不穿睡衣了。他下了床,先拿了自己的衬衫套上;接着才去浴室里准备温水毛巾,过来拿掉那放了一整个上午的药玉,再擦干净所有黏腻的地方。陆云泽这会儿也彻底醒了,吸着鼻子下床换衣服,同时再把脚递给对方,让贺邵承给自己把袜子套上。   “我今天下午要复习……”   “嗯,吃过午饭就去看书,我不闹你。”贺邵承已经把两个袜子给他穿好了,蹲下身的动作已经娴熟至极。他总是会把么儿折腾得站也站不稳,所以后来就把这些需要弯腰的事情全都接下,“今天我也不去公司,我们就在家里歇着。”   “嗯,明天考英语,我知道你英语不错,但也稍微准备准备,好多都是课本里的原话来着……”陆云泽打了个哈欠,终于从床上下来了。   除了专业课,他们如今依旧有大学英语和大学数学,所以考试周加在一起还挺长的。他一到要考试的时候,其他事情都自动靠边,包括云端这么大一个公司。贺邵承一边应声点头,一边和么儿一起去浴室里刷牙洗漱。这顿早午餐也并未准备很久,刚好昨晚烧的几个菜有些多了,拿出来加热一下就能继续吃上一顿。   吃过饭,陆云泽就拿上了手机,一边在书房里翻开课本,一边给身在平县的姥爷拨电话。   曾国强早就起来了,已经在家里舒坦了一上午了。他一个老头在家,平常闲着的时候就敞开门,和邻里邻居聊聊天,那是什么消息都精通得很,早就听说外孙那公司把生意做到国外去的消息了!   虽然平县没有和云端合作的报社,但上海那边的广播台平县这儿可是能听到的。这好消息就像是一滴水进了油锅,直接把所有人都给炸了个通透,然后不管自家和这“云端”有没有关系,是否买得起计算机,一个个全都喜上眉梢。他早就想给外孙打电话了,不过想了想估计么儿要睡懒觉,所以才一直没拨。   “喂?姥爷……”陆云泽才刚刚看了一行字,“你在家怎么样——”“么儿,总算起床了?”曾国强嘿嘿一笑,“你和小贺搞的那公司可真不得了啊!现在平县这儿大家都知道咯!你们两个比姥爷厉害,姥爷这辣椒酱算不上什么玩意儿,没技术也没含量,但你们那玩意儿就不一样了。这好消息都没和姥爷提前透露透露,可真是的……以后继续为国争光啊!”   老头在电话那边叨叨了一大串,成功让陆云泽懵了一阵子,过了片刻才慢慢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他迟钝地“啊”了一声,第一反应是自家企业好像并没有和平县的报社合作来着,怎么就半天时间,消息都传去平县了呢?   “姥爷,咱们家那儿都知道啦?”陆云泽眨了眨眼,“传得这么快?”   “那是,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现在谁不知道啊?”曾国强笑得更开心了,这云端可是他两个外孙的企业呢,他这个当姥爷的当然是最有资格高兴的那个人,“你和小贺继续好好干,让老外也见识见识咱们中国人的能耐啊!”   他一说起这种话,那是叨叨叨叨不带停的,说到口干舌燥了才想起来要去喝点水,这才终于把电话挂了。陆云泽又瞧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去打开书房里的计算机,看一眼他们云端论坛里用户对这件事的评价——贺邵承刚好端着一小份切好的水果过来。   今天难得休息一天,他并不打算忙碌工作上的事情,所以到现在手机都还放在卧室,没有拿起来看任何一眼。陆云泽登陆了自己的账户,进入了云端论坛里面,果然一进去,一个巨大飘红的热帖就被顶在第一位——是有人搬运了他们新闻网发表的《云端工作报告点评》。   “怎么了?”水果放在桌上,贺邵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用户的讨论热情很高。”   “不仅是我们云端本身的用户……我刚刚和姥爷打了个电话,现在平县也都传开了。”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会引起轰动,但就这么短的时间,能这样热闹地传开……   陆云泽又看了看身边的贺邵承,不禁露出了笑:“我感觉……我们可能又要上中央电视台了。”   他的感觉并没有错,当天下午,上海本地的电视新闻台就打了电话过来,询问是否能够安排一次采访。尽管年度工作报告里已经把数据列得很清楚,一项一项,包括他们在海外的营销额,但媒体对这些数据背后的故事却更感兴趣,很希望知道云端到底是怎么在短短几个月内取得海外市场如此的扩展。   王毅伟接了这个电话,安排明天上午可以接受一次采访,而与此同时,北京的几个官媒也联系过来了。   这份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上海本地的电视台已经是老熟人,一般云端有什么大消息都会过来一趟,安排的采访人员都是固定的;但从北京首都前来的央媒和官媒——王毅伟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联系了还在家里休息的贺邵承。   贺邵承下午稍微看了看书,按照么儿的要求过了过内容。这些东西也简单,扫一眼就能记住,所以后来他就开了自己那台计算机,登陆了云聊挂在边上。   两年前前,他还是个纯粹的电脑新手,连打字都是缓慢的一指禅;如今却已经带领着整个公司走到了如今的程度。贺邵承开启邮箱时都忍不住扬了扬唇角,接着才把注意力落到工作的事情上去。   好友登录都有提醒,王毅伟也是看到了之后才发消息过去,简单地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北京的新华社和环球文萃都联系了公司,希望安排专访。”   贺邵承神情都没有变过。   他心里早有预料,毕竟之前云聊国际版登陆海外时,他们云端始终都保持了安静;此时才扔出了这样一颗炸雷,目的就是引起整个社会和国家的注意力。从企业的角度,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云端是一家民族但却走高新科技发展路线的爱国企业;从国家的角度,他也要让整个世界都听到来自中国的声音。   他终于走出了书房,拿了手机给王毅伟打了个电话。   “王哥,我和云泽之前本来想锻炼一下公关部的负责人,让他尝试去接几个媒体采访。但这两个还是你来,怎么样?你对公司上下都比较了解。”   “怎么,我还以为这次该轮到你了。”王毅伟靠在椅背上,一想到那样官媒要过来采访,他就忍不住地深吸气,“你和云泽才是这个公司的大老板……怎么,你还没有露面的意思?在官媒面前接受采访,这个意义可和其他的小媒体不一样。”   先从商,后从政的人可不少;只要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些考量,就不会轻易地放弃这次在中央露面的机会。   贺邵承只是轻笑:“我和云泽只想过点平淡的生活,确实没有在公众露面的打算。王哥,还是麻烦你了。现在是我们公司给社会送了一个好消息,采访应该也不会刁钻。你挑拣着好听的说一说就可以了……”   “行吧。”王毅伟心里也有数,比如他们雇佣人员假装陪聊去吸引用户这种事肯定是不能说的。不得不说,和贺邵承一起合作,虽然他只占了公司30的股份,但很多时候却是满足了他心里那种领导欲的,“看样子我今晚得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早晨再去剪个头。上采访得有点好形象啊!”   两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元旦这一天虽然没有出门,但也没做什么和工作有关的事情。陆云泽复习完了英语,又拿出了自己专业课的内容出来看,晚上再慢悠悠地和贺邵承一块儿做顿晚餐。他们之间似乎也不需要任何刻意的浪漫,就这样简单地日常生活都充满了愉悦。   因为是97年开年的第一天,贺邵承去开了一瓶红酒庆祝。   陆云泽瞧着自己杯子里那一点点,拿起稍微抿了一口。   这红酒还是原先在锦江超市溜达时为了把家里酒柜填满时买的,买回来已经放了一两年,如今才终于开了一瓶尝尝。他平时基本不喝酒,一喝酒就会晕,不过今天或许是到了新的一年,又或许是公司如今的欣欣向荣,他还真的有些想晕一晕了。   反正少喝一些……到明早应该能恢复清醒。   “你就只给我这么一点啊?”他喝了一小口,嘴唇都染上了红酒的色泽,舔一舔更是泛起一层水光,“你自己都一整杯。”   “明天早上还要考试。”贺邵承和他轻碰了一下酒杯,同时也低笑了起来,“么儿,你酒量差,只能稍微沾一沾。”   彼此的酒杯又碰在了一块儿,贺邵承自己抿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喉管流下去,还丝毫不会让他面颊泛红。但陆云泽就不行了,只是喝了一点点,身体里就泛起了一股热意,像是从骨子里涌出来的一样。他果然是不能喝酒的,只要喝一点点就会晕。   但……他今天真的好高兴。   “我们的公司,以后说不定要变成全中国最厉害的互联网公司了。”陆云泽笑了起来,酒窝都挂在脸颊上,“王哥明天后天都要接受采访,说不定后天这边一采访完,晚上的新闻联播就要放了。”   “嗯,是有可能。媒体领域有几个人发了恭贺邮件过来。”贺邵承如今认识的人也不少,“但这还只是起步阶段而已,以后我们面对的会更多。”   “我知道。”他吃了一筷子菜,都是两个人一块儿在厨房里忙出来的,虽然都比较简单,连他们公司里的午餐都闭不上,但却很符合彼此的口味。陆云泽呼出了一口气,晃了晃桌子底下的腿,“我在想,我们去年流水也过一千万了……”   “贺邵承,你打算让我们公司上市吗?我之前听说流水过一千万,证监会就能批准来着。”   “上市?”贺邵承放下了自己的酒杯,垂眸沉思了片刻,“上市确实能够在短时间内积聚大量资金,通过持有股票的方式增加我们手里的资金……但是,我们现在并不缺钱。”   “而且上市会增加一点让其他势力渗入我们公司的风险,尤其是来自境外的资金。境外企业对任何中国本土崛起的公司其实都虎视眈眈,一旦上市,就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合理合法插手成为股东的机会,我们也就无法立足民族企业这个身份了。”   “啊……也是。”陆云泽又喝了一小口红酒,“下午在论坛里逛了一圈,好多人都盼着云端上市来买股票……我也就是随便问一问的。”   他已经有些开始晕了,看面颊上飘起的绯红就知道。思绪也逐渐开始跳跃起来,一会儿就说个新东西,问问面前的贺邵承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他杯子里的红酒也抿到了底。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终于嘟囔了一声——“每次喝完酒我都晕。”   “不过这个酒……味道还挺不错的,一点都不涩嘴。”他又伸脚过去蹭了一下对方,“贺邵承,我们都在喝酒了,你就没什么想做的?”   “嗯?”   “来喝交杯酒啊。”   虽然之前私下里求婚、结婚都进行过了,洞房也洞了无数次,但他们两个还真的没喝过交杯酒呢。平时喝酒也都是回平县,和曾姥爷在一块儿,当然不可能有任何这方面的念头。但此刻却是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坐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洋房——贺邵承的眸色瞬间就暗了。   面前的么儿已经晕乎乎的了,抱着杯子在那里冲他笑,酒窝都比平时要甜上几分。他知道醉了酒的陆云泽是多么甜美,也已经品尝了无数次,但就是食之入髓,反复品尝也依旧不够。交杯酒他是知道的,新婚夫妻在婚礼上就会这么喝,之前李婶家的大姑娘结婚,他和么儿也都看到了——“好。”   嗓音低哑地应了,贺邵承站起了身,端着酒杯走到了陆云泽的身边。   他的么儿果然是晕乎了,还坐在那里仰头看他。彼此的胳膊抬起,交换位置之后才将酒杯递到了自己的唇边,婚礼上的夫妻喝酒都是用的小杯子,轻轻一抬就行;但现在他们拿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大酒杯,陆云泽又只剩最后一小层红酒了,就怎么都喝不到口中,眉毛都拧起来了。   “贺邵承……你分点给我,我杯子里快没了。”   他扁着嘴在那儿嘟囔着,“你给我的太少了……明天上午考英语,英语我闭着眼睛都能写,稍微多喝一些也没事的。”   “嗯……好。”贺邵承啄了啄他的耳朵,终于一口将自己杯中最后的酒液全都吞入,然后低下头,用双手按住么儿的面孔,将自己所有的酒液都渡了过去。   之前的交杯还只是喝自己杯子里的那一份,但此刻却是一边接吻一边在喝酒了。随着那浓香醇厚的红酒涌入,陆云泽一边急促地吞咽,一边却又被贺邵承探进来的舌抵到了自己的舌尖上。大脑瞬间又晕眩了一些,他几口将酒全部喝了下去,随即便是带着这股酒味深深地和对方接吻。大掌原本只是按着他的脸颊,但接着就慢慢的把他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大脑略有些缺氧,他更晕了。   “么儿……我背你上楼,好吗?”   一整个晚上,陆云泽都没能好好复习。   他睡到第二天早晨八点钟,起床的时候大脑都还懵着,就这样被拉上轿车,再一路赶去学校,终于赶上了早晨九点钟的那一场英语考试。贺邵承和他坐在一起,考前还给对方喂了一杯提神醒脑的茉莉花蜂蜜茶。还好这只是英语考试,不是什么专业课考试,拿到试卷开始做就是了。陆云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闭眼好像还都是昨天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开始回答试卷上的问题。   云端公司,王毅伟则已经接待了来自上海本地电视台的采访员。   他昨天提早回去睡了一觉,早晨又去理了个发,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西装。脚上也脱掉了那双挚爱的人字拖,穿了一双还反光的鳄鱼皮鞋出来。虽然长相不如贺邵承那样英俊,也没有陆云泽那么精致,但穿着西装,面容沉稳的男性总是很引人好感。   前来采访的记者十分兴奋,这一次的全程都是有摄像在边上进行拍摄的。她隐约知道云端公司有两个最大的老板,但具体是谁她却并不了解,此刻只能抓着这位王总尽量询问——“云端是什么时候产生进军国际市场的想法的?要知道一个中国科技产品想要走向世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但总要有人去迈出这一步,不是吗?”王毅伟轻笑了起来,“这个想法不是中途产生的,是在建立云端之时就已经存在的。我们公司的目标从来都是整个国际。”   “云端,是一家民族企业,我们的目标是引领全球的互联网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 ti1:《环球时报》创刊于1993年1月。原名《环球文萃》,199 ,: 第160章 搜索引擎   只是几天时间,“云端”就已经为所有中国人津津乐道。   王毅伟接受了新华社和环球文萃的采访,新华社的刊文还被人民日报进行了转载,相当于是中央对他们公司的一个肯定。尽管去年年中的广告已经让这家互联网企业大出风头,但这一次交给整个社会的答卷才是云端真正站起来的第一步。   然而,就算是这样令国人骄傲的答卷,也总有一些人会挑着角度找刺。   过去的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中国都实在是处于一个落后的位置,就算成立了新的国家,有的人也始终都觉得老外才是厉害的,外国的月亮似乎总要更圆一些。面对着云端这样企业的崛起,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赞叹和自豪,而是去假装理性地评价——“要我说,我们国家现在吃得饱饭,能每顿吃肉的才多少人?云端这一家企业倒好,一年的时间就赚了有一千五百多万了,把这些钱分给穷人不是更有意义?云端那几个东西我也都知道,就是些拿来玩的而已,这算什么高科技啊?一千五百多万就被这样一个资本家赚走了,不知道多少老百姓要饿肚子咯!”   一个穿着棉袄的年轻人站在那儿叨叨,眉毛一挑,仿佛自己就是国际新闻评论家一样,“当初主席都说了,要打乡绅,把土地分给老百姓。现在结果还是资本家横行……依我看,政府应该快点把云端抄了,让那几个老板把一千五百万吐出来,咱们上海市平分一下,一人还能拿个几块钱呢。”   他这一番高谈阔论成功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边上抽烟的一个老头有些不同意,但感觉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人家是咱们国家的民族企业,互联网还不高科技,什么算高科技啊?话不能这样说……”   “互联网算什么高科技啊,人家外国高的都是往天上发射的火箭,去月亮上走一走,那才叫高科技呢。云端几个东西就是聊聊天,玩玩游戏,看看新闻的,和咱们平时买个报纸聚在一块儿说话有什么区别?”年轻人嗤笑了一声,“就是打个噱头出来,然后方便骗咱们老百姓的钱而已,人家赚得金盆满钵,一年一千五百万呢!”   反反复复念叨那个数字,其实是个人都听出来那股酸意了,但他们也确实没贪到来自云端的便宜,自己家连台计算机都买不起呢。几个坐在一块儿喝茶的老头都有些沉默,想说什么吧……又说不出口。   自己家还赤贫呢,去给人家有钱人争什么呀?   年轻人得意了,总算是舒了心里一口郁气。国外那些赚了大钱的企业又不在他面前,就这个云端天天广告放,现在又在报纸上吹牛,弄得中央领导都上了贼船,可真是没人来体谅体谅他们普通老百姓!整天搞那玩意儿干什么,要他说,什么高新技术发展区也最好停掉算了,给每个市民发点钱才实在呢!   边上一个老太婆则是翻着报纸,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颇有些不认同地开口了:“小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我们国家不就是因为科技比不过别人才挨的打,现在发展发展难道不是好事吗?谁说云端那几个东西不算高科技了?要是不算的话,怎么可能有三十万老外都开始用呢?它做的几个产品就是好!”   被称作小张的年轻人更不服气了:“那你说云端是不是资本家的企业?人家把钱赚到手了,还去给外国人做投资做贡献,咱们中国的老百姓还是一样穷!这就是一群资本主义的吸血鬼,还要让我们都给他拍手叫好呢,我呸。”   “你得调整调整思想了。”老太婆摇了摇头,翻开了报纸,“这里都写了,人家云端高管接受采访,说赚的钱会全部再用于咱们国家发展的,这虽然是一家民营企业,但也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复旦大学去年就拿了得有两百多万的捐款,还和这家公司签了人才培养计划;你不也去过复旦门口那云端网吧么?那家网吧也是人家贴钱开的,否则你以为能有这么便宜给你上网的地方?”   几个老头都凑过来看那份报纸,“呦,不得了,这家公司还给咱们上海中学和复旦附中都捐款啦?我小外孙明年要上初中,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接触接触这家公司……”   虽然自家都普通,但一旦有机会和这样厉害的企业接触接触,或者说搭个边什么的,这群人顿时就高兴了。另外几个老头家里的孩子都在读小学呢,说不定努力一把就能考上上海中学,“这公司打不打算在初高中做点培养计划啊?我家的小孙女现在每天都说想搞计算机。”   一群人聚在一块儿,又乐呵呵地讨论了起来,一时间因为家里头小孩有希望沾到云端的光,顿时就一下子站到云端那一边去了。这天下每时每刻都有人发财,发财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别的人伸手过来帮忙;像云端这样他们上海本地的大企业,以后说不定自家孩子就入职成为其中一员了呢?   而且还这样回馈老百姓,为国争光——发财就是应该的事嘛!   云端顿时又成了众人夸赞的好企业,就不谈别的,光是再国际互联网领域上让中国站起来这点就不容易。小张在一旁脸红脖子粗,到底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总不能承认自己就是嫉妒人家能赚那么多钱吧?   作为风口浪尖企业的老总,陆云泽和贺邵承的生活却很平静。一开始看到人民日报转载新华社的报道,他还吓了一跳,不过接着感觉也没什么好紧张忐忑的,总之企业还是按部就班地发展,他们该做的事情,该承担的社会责任也是一样的承担。   之前和王毅伟也都谈好了,他和贺邵承不会在公众、政府面前露面,和政府接洽的事情都有王毅伟来负责,社会媒体方面以后可以考虑培养一下公关部的几个负责人。   如此,陆云泽就发觉,自己的生活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考完了期末考试,在家里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起来又和贺邵承补昨晚的亲热,亲热结束之后再一块儿去外滩散散步。冬天的外滩冷得厉害,风吹过来都让人浑身一凉,仿佛寒气直插到骨头里似的。但因为身上都裹好了衣服,脖子也被围巾包起来了,陆云泽基本没感觉到冷,还在那里哈着热气冲贺邵承笑呢。   风一吹,他的围巾边上就有些散了,随着风的方向不断地飘。他喜欢看海水,跑到栏杆边认真地低着头瞧,而贺邵承就走过来,帮着么儿把散开的围巾重新塞好。   “你要把我裹成一个球了。”陆云泽哼哼着,围巾遮掉了他的半下巴,说话都闷声闷气的,“脖子围得比我头还大。”   “不要着凉。”贺邵承将围巾彻底塞好了,还是当初他亲手织给么儿的那一条。那段时间学织毛衣,他们做了不少这种小东西出来,每年过冬都会拿出来用。塞好了围巾,他才满意了一点,拉着对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这里暖和。”   “诶,还真的。”陆云泽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露出了笑。反正外滩现在散步的人少,隔着那么远别人也瞧不见,瞧见了也没法说什么,他就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对方的口袋里。   两个人的手在袋子中交扣,和之前亲热时十指紧扣一模一样。面颊上还泛着一点红,不知是风吹出来的还是之前在家里被贺邵承疼出来的。陆云泽把脑袋往围巾里又缩了缩,像是土拨鼠往地里钻一样——“你这件皮夹克还真挺暖和的,怪不得你不要穿棉袄。下次再给你去买两件……”   “家里的很够。”贺邵承紧扣着那软绵的手,陪着他一起在海边散步,“不过可以给姥爷买两件试试,姥爷好像还没穿过皮夹克。”   “哎……也是,可以试试看。”两个人紧靠在一起,因为贴得很近,也很难瞧清原来陆云泽的手进了贺邵承的口袋。他往底下摸摸还能摸到对方的肚子,隔着一层毛衣和棉毛衫都硬邦邦的,可想而知底下的腹肌有多么结实。   终于考完了试,陆云泽也是浑身松口气,看什么都觉得心情好,“我们就到小年夜前一天回去怎么样?公司的事情有点多,姥爷那边也不空,都忙呢……然后在家里歇个十天再回来。”   海浪打在壁上,空气中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些冰凉的水花。贺邵承轻轻地用拇指摩挲着爱人的掌心,“可以,反正公司里也不是没人值班。”   他们现在整个企业的规章制度也都很分明,在节假日加班,每天晚上加班这种事情上都有工资翻倍的福利,所以尽管接下来是春节,阖家团聚的日子,愿意过来轮着上一两天班的本地员工还不少。李良生之前还是平县人,如今也拉着父母住到上海来了,成功凭着云端高级职员的身份落户上海。这个春节,他也打算和王毅伟一起待在办公室里来着。   陆云泽又笑了。   他是从不吝啬笑容的人,面对着贺邵承时更是眼眸里都带着点其他人永远都见不到的光。海边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淡淡的咸,大约就是海盐的味道。贺邵承也戴了一条围巾,不过就没有那样鼓鼓囊囊地全围起来了,只是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而已。   又一个浪打过来,让陆云泽的侧脸上都沾了些许水珠子。   天气冷,虽然太阳出来了,但阳光也远比不上夏天那样烈人刺目。他的手在皮夹克的口袋里,不安分地摸着底下的腹肌,而贺邵承则在他摸得有些过了的时候紧紧按住那只软手,用拇指的摩挲去警告一下。两个人呼出的热气都一起变成了白雾,然后被风吹着逐渐消散。陆云泽又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叨叨了起来——“我们公司这次得到了那么多肯定,想来做很多事情都应该会方便很多……之前王哥和台湾大宇资讯谈的合作有希望了么?其实如果能由此来来动两边的经济合作也挺好的……”   “嗯,是时候再提交一次计划书了。”贺邵承倒是有些忘了这件事,前段时间除了云端内部,他还在国际金融市场忙碌了许久,公司里这未被批准的合作倒是扔在脑后了。之前提交上去,倒也不是说全盘否定,只是连上海市这里都有些难以决定罢了。   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了下来,后来云端又和几个国内的小游戏工作室合作了……   “再去试试看,虽然我们也不靠这个游戏赚钱,但根据数据部那边的调查结果,也确实有很多用户期待《仙剑奇侠传》能在我们云聊上登录来着。”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得不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唔,海边风有点大,贺邵承……我们去超市逛逛,买点水果吧。我想回家吃饭了。”   贺邵承已经递过来了一张纸巾。   “好,你想吃什么?”他看着么儿擦完,然后将纸巾丢入一旁的垃圾桶,接着才陪着爱人一起往停车的地方去,“自从公司里有了食堂,感觉回家之后吃的越来越简单了。”   “是的……但我还是挺想我们两个一起弄点东西吃吃的,在家里的感觉和在公司不一样。”彼此扣在一起的手还紧握着,连戒指都已经焐热了。陆云泽终于走到了自家虎头奔旁,和贺邵承松开了手,但下一秒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室内总要暖和一些,让他被风吹凉的面孔都一下子舒服了不少。脖子上的围巾太厚,裹成一个球之后连靠在椅背上都靠不下去。他不得不把围巾解开放在了腿上,而贺邵承已经发动了引擎,把空调开出来了。   “我们去买点清爽的菜,烫个火锅吃吃?我也不想吃辣的,就弄个清汤的底锅,稍微加点豆腐、金针菇、肥牛这些……”   “嗯,可以。那去趟锦江超市,我记得锦江里有清汤底料。”这个年代还没有人来收轿车的停车费,贺邵承倒车驶入马路即可,直接朝着锦江超市的方向开去。他的么儿现在吃辣都要谨慎,毕竟那脆弱的小地方才用药玉和药汤养了半年而已,起码要到两年的养护才能尽情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不过也还好,除了吃面或者吃虾饺会蘸一点曾老头辣酱,陆云泽对那种口味偏辣的菜也没什么兴趣,所以目前身体并未遭罪过。   “哎对了,说起来,咱们家这辆车都已经开了有五年了……”他摸着这辆基本没什么变化的虎头奔,扭头看向身旁开车的人,“贺邵承,你打算换辆车吗?”   “目前没有这个想法。”贺邵承微微摇头,锦江超市距离外滩也不远,他们再开个几分钟就能到了,“这辆车性能不错,开习惯了之后比宾利要舒服。怎么,么儿你想换了?”   “也没有,就是忽然想起来这个事。”   轿车进入了锦江超市的停车场。   其实现在锦江超市已经改了个名字,因为95年时和麦德龙谈成合作,96年,锦江旗下的所有超市都更名为“麦德龙”,依旧做高端进出口商品销售。如今已经97年,虽然整个社会依旧谈不上富裕,但在上海这种地方,能在麦德龙办一张卡过来消费的市民也算不上少。能有一张麦德龙的会员卡顿时也成了值得炫耀的事情,冬天这种外头冷得让人发抖的季节,不少人就专门过来吹吹空调,就算什么都不买,也能品尝品尝超市里面免费提供的小点心。   所以里面的人还挺多的。   贺邵承停好了车,陪着陆云泽一起进去。他们家一般都是贺邵承带着钱包,买什么东西都负责结账,不过后来各式各样的卡有些多了,陆云泽便也终于带了个小卡包在身上,把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会员卡放在了这里。不过很显然,因为来得勤快,门口的保安已经认识这两个人了,挥挥手就让他们进去。陆云泽刚好省得翻那小卡包,笑着道了一声谢。   他和贺邵承最后买了一推车的东西。   还没到回平县的时间,家里的牛奶可以多备一些,除了牛奶还有可以用来拌水果的酸奶……冬天水果也比较耐放,麦德龙这儿居然还有卖小西瓜的,虽然价格很贵,但陆云泽还是拿了一个。菜什么的就便宜不少了,精制肥牛肥羊都有,味道绝不腥膻。虽然是清汤锅,肯定是用来烫素菜比较多,但考虑到贺邵承,他也还是去拿了些小咸排、鲜肉圆这些实实在在带着肉的。   还好推车可以直接推到停车场,否则就这些满满的袋子——要拎过去都不容易呢。   买了一趟东西,身上都出了一层的汗。陆云泽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不过心情却很好,期待着等会儿回家炖火锅。上车时贺邵承凑过来吻了他一下,他也没有拒绝这样的亲吻,还仰起头也回吻了一下。接着,男人才把自己的安全带拉上了。   “今天也要煎药了……”七包的量已经刚好用完。   陆云泽低哼了一声,“用那么多……家里的药还够不够啊?”   “嗯,应该还有十包,不过是要去买了。”每天一包的量是起码的,偶尔还会因为他的失控而多用,所以如今贺邵承基本每两个月就要去中药药馆配一次。他驱车回了彼此的小洋房,那边先把小锅底拿出来炖汤底,贺邵承则架起三个小砂锅,将中药放进去煎煮。   火锅需要准备的少,几个菜冲干净切好放进锅里就行。一开始丢进去肉皮、肉圆和鱼圆时,仿佛只是烧了一锅三鲜汤,等到番茄、豆腐、金针菇、豆皮等等都一起填满整个锅子时,吃火锅的感觉才出来了。空气中漂浮着药香和火锅香,陆云泽吸了吸鼻子,总觉得像是自己这锅子里也加了药材一样。   贺邵承还在厨房里把药玉放进锅里煮。   将药汤都盛出来放凉,药玉这边就可以慢慢地炖着了。他终于解开了自己的围裙,去冰箱里拆了一盒鲜牛奶,给彼此分别倒了一杯。尽管有的人吃火锅时更喜欢喝酒,但贺邵承其实对酒精并不贪,平时陪着么儿喝点牛奶也刚刚好。其他还没下的菜都放在边上,宽大的桌子上也不缺空位,怎么放都够得很。   “我看一下,你离远一点……”之前一直盖着盖子炖煮,见里面情况差不多了,陆云泽就把火调小了一些,拿着抹布垫着手,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盖揭开了。   里面的豆腐已经炖煮得有了孔洞。   唇角扬起,他笑得高兴极了,雾气蒸腾在彼此之间,明明靠得很近,却又一下子多了一层薄纱。贺邵承发觉自己又有些想亲吻么儿了,亲吻到对方双目失神,只会乖乖低喃他贺邵承的名字——但现在是吃饭的时候。   “我尝一下,感觉这个豆腐味道肯定很好了!”陆云泽遇到吃的就高兴,酒窝都随着说话而一动一动的,“醋呢醋呢,姥爷的辣酱拿过来了吗?”   “嗯,都在这里。”贺邵承不禁抿唇低笑,将桌上已经调拌好的火锅蘸料递了过去,“没多加。”   一勺蒜蓉,一勺醋,一勺曾老头辣酱。   “够啦,快点坐下来吃,锅里头现在满得很……”陆云泽已经坐了下来,不过想了想,大约是觉得火锅的锅有点挡视线,最终拉着自己的盘子坐到了贺邵承的身边去,和他靠在一块儿吃饭,“你尝尝这个肉圆呢,熟了吗?”   “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熟的。”贺邵承笑着回答他,不过还是尝了一个。   又是寻常、普通,但充满了愉悦和幸福的一天。   吃火锅当然就不吃饭了,不过光是些火锅料也够撑肚子的,最后肥牛这类的冻品还留了一半,全存在冰箱里头了。虽然他们家冰箱挺大的,但塞了好多冻着的小笼包、虾饺、水饺等等,此时再塞肥牛进去,连贺邵承都蹲在冰箱面前皱着眉排列组合了很久。   “冰箱还是不够啊……”陆云泽一边把碗筷放进洗碗机,一边叹气摇头,“要不我们再去买一个吧?放在客厅里。”   “嗯,明天就去买。”终于把肥牛存放在两个袋子中塞进了冰箱,贺邵承长呼了一口气,“不过家里的存货也确实有些多了,么儿,从明天开始,我们好好的在家里吃点早饭吧。”   “也是……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公司或者学校吃了。”洗碗机的盖子盖上,陆云泽弯腰过来亲了亲贺邵承的耳朵尖,“都是你给我做的呢……”   男人侧过头回吻他的软唇,“没事,消耗几天应该就能少掉一半,主要是之前一直在复习考试,才没在家里用早餐。”   他站了起来,走到那小砂锅旁,看了看里面的药玉,已经炖煮得差不多了。   “么儿,你先去洗澡。我把玉再冷一冷。”   “噢……”陆云泽乖乖地点了头。   过年前的这段时间,云端公司里的事情当然不少,不过最忙的肯定还是王毅伟,接下来才能轮到陆云泽和贺邵承。年终报告的推出又一次刺激了国内的潜在用户,加上计算机互联网的推广,在年前,云端的注册增加量又一次上扬了一个小高峰。用户的增加意味着广告的效应也在变好,云端几个最优的广告位已经价格翻倍。而与此同时,一个新的计划书在公司集体会议中传达到了每一个员工的手里——“目前我们已经有了云端新闻网、云端论坛和云兔这三个以网页形式为主的信息交流门户,除了我们公司,其他企业也在不断推出类似的门户网站……当这一类的网站越来越多,用户就面临了一个问题——”“如何搜寻他们想要的信息。”   贺邵承站在最前面,切换了一页投影,“这是我们新闻网和论坛的搜索框。根据用户数据统计,使用搜索框来查询自己想要获得咨询的用户不在少数,搜索的关键词则囊括了育儿内容、求职应聘、同类兴趣、追星娱乐等等方面……”   “互联网是一张大网,将整个社会的咨询都提供给了坐在计算机前的每一个用户,面对这样浩渺的咨询,如何检索到自己最想要且最有用的那一条就成了难题。所以,我们云端也要做属于自己的搜索引擎。”   他的嗓音很低沉,只要开口说话,就必然会让所有人都自动安静,并且认真地听他说话。王毅伟坐在一旁,虽然这些话题也都是他们几个高管先聚在一起谈过的,但再次听贺邵承和全部员工谈话,他也还是跟着耐心地听了一遍。   陆云泽的位置要比他更靠前一些。   他看着站在那里,面孔上没有疤痕,整个人都充满了自信的贺邵承,心口那股爱意就又一次涌动了起来。不过接着,腰就泛起了一点酸楚,让他不得不好好地靠在椅背上。耳朵根微微红了红,陆云泽抿起了唇,又想起了昨晚贺邵承捆他的那些坏事。在正儿八经开会的时候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赶忙甩到脑后去了。   “目前国际上,比较出名的搜索工具是谷歌和雅虎。搜索引擎的原理也并不复杂,主要就是信息采集、信息分析、信息查询和用户接口四个部分。但在信息采集这一块,谷歌和雅虎都只能采集他们建立服务器区域的i网络,无法将业务扩展到国内……”   “所以,国内这一块的搜索市场,还完全处于未开发状态。”贺邵承扫视了一圈会议室,“接下来,公司的计划就是开发面对中国市场的搜索引擎,采集中文信息递交给用户。尽管功能只是搜索,给用户提交的内容五花八门,还会连接到其他公司的网站去……但当用户习惯了使用我们的引擎,就相当于云端占据了整个互联网世界的进出口。”   普通的员工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目前把新闻网设置为主页的用户或许还比较多,但在未来,将搜索引擎设置为主页才是潮流。”陆云泽开口了,“所以接下来,公司会再成立一个搜索引擎的开发组。除却核心程序的编写,网页制作,功能优化也需要各位的协助,总之这并非是几个人的事情,而是我们全公司接下来半年的工作重点。当然,本身几个应用的维护和优化也要同时进行。”   “搜索引擎项目的组长是我。”王毅伟在一旁点了点桌子,“副组长是李良生。特别有意来参与核心程序的可以发邮件给我,编写搜索程序和之前建立门户网站都不一样,我需要你们之中的有才之士一起过来帮忙。对了……到现在一直都在喊搜索引擎,云泽,你想好给这个新网站起什么名字了吗?”   贺邵承在一旁也顿了顿。   倒是又忽略了这件事。   陆云泽也愣了。   “你们有人有建议吗?现在都可以提出来。”他看向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云端的员工到了该讨论的时候也不沉默,很快就聊起了整个项目以及项目命名的事情。一个负责做美工的小姑娘站了起来,略有些紧张但还是很认真地说了——“陆总,我们公司之前命名视频网是云兔,接下来产品的命名或许也可以延续这样的风格,保留一个‘云’字作为我们企业的标识,而用不同的动物来作为新产品的独特标签。之前是云兔,这一次不如就叫……云鼠!”   贺邵承都惊讶了一瞬,略微皱起眉询问:“为什么用‘鼠’?”   虽然“鼠”是十二生肖中排列第一位的动物,但毕竟自古以来鼠都被人讨厌着,一提到“鼠”这个字,联想起来的就是“偷盗”“鬼祟”这种词。   然而小姑娘想的却不是这个:“我觉得搜索引擎能找到各式各样信息的功能,挺像老鼠能摸到房子的角角落落一样……这只是我的观点啦,贺总可以再商讨一下的。”   尽管关于用什么动物来命名还略有些争议,但她说的一件事却不错——以后云端的产品或许都可以用这样的格式来命名,又增加了他们公司的标志性,又不至于全是“云端”二字给用户带来厌烦感。   这次的会议结束,其他人又提了好几个命名的词汇,有“云龙”“云狐”“云虎”各种。单听一个名字也不足以直接定下,贺邵承索性安排美工给这些命名都设计一个标识出来,看最后文字与图标的综合结果再来挑选。   “其实我觉得……云鼠也挺可爱的。”陆云泽回了家,吃过饭就又到了卧室,和贺邵承这个搂在一块儿亲亲。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回家去了,正式地迎接1997年的到来,“鼠也有很多种嘛……那种长尾巴的确实挺丑还挺脏,但你想想那种短尾巴的仓鼠呢?”   耳朵上被啃了一口,陆云泽觉得痒,一边躲一边和他叨叨:“毛茸茸的小仓鼠,看见一个瓜子就往自己的腮帮子里塞……而且这种仓鼠的腮帮子特别大,里面能放满各式各样的宝贝。多可爱呢……”   “是很可爱。”贺邵承又去吻么儿的鼻尖,“那明天和美工组说一声,让设计云鼠的那个员工按照你的想法来画。”   “嗯呐,还可以让小仓鼠的手里捧着一粒瓜子仁……”   他还在叨叨标签设计的事情,而贺邵承已经有些忍不住了。他已经把怀里的人亲了一遍,此刻都有些想开始第二遍的吻啄了。彼此的额头抵在了一起,他身材健壮,几乎把陆云泽完全地包裹在自己怀中:“么儿,来,我们专心一点……?”   陆云泽瞅着他眨了眨眼,脸颊上顿时就飘起了一点绯红。   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回平县了。   回了平县,和姥爷住在一块儿,可就不能随便了。   手搂到了贺邵承的脖子上,他仰起头亲了亲面前的人,又乖又软。   曾姥爷的事情也确实不少,之前他和陆云泽说过要去加拿大出口他们的曾老头辣酱,这件事还真的谈成了!他这个老头本来是不会英语的,跟着电视机里的《新概念》学了几句,最熟练的就是那句“ardon”。不过这一回为了谈出口,老头跟着跑前跑后,还坐飞机去了加拿大两趟,如今已经能自己叨叨上一两句了。这年前他更是忙,因为加拿大当地的华人也要过年的,可希望买点他们曾老头辣酱来增添这份喜庆呢!   放到十年前,曾国强那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去趟国外,和外国的商人面对面谈生意!   不过出口总体来说都比较好谈,因为国内生产成本低,价格标高了一些,外国人也依旧觉得便宜。第一批货过去,那是没多久就卖光了,害得他们厂子又得加班加点地生产呢!平县的当地政府见辣酱出口到加拿大居然卖得不错,现在又去帮着谈出口澳大利亚、意大利、美国这些地方的生意。就曾国强那一个小辣椒酱厂,如今也是有个专门会外语的团队,到处负责参加食品展!   老头忙得晕头转向,等到日历快翻到小年夜时才猛的想起来——小贺和么儿要回来咯! 第161章 被姥爷催恋爱了   1997年的新年,和以往都没有什么不同。   陆云泽拉着贺邵承在上海给姥爷买了好些东西,从帽子到衣服到鞋,一个行李箱都塞不下。过年前都得添置些新衣服,除了姥爷,他们两个也是。不过家里头衣柜实在是满满当当,因此最终他们也只是简单地买了几身,穿回去让曾姥爷看看而已。   贺邵承冬天基本上就是西装或者皮夹克,一米九的身材让他站在人群之中都鹤立鸡群,仿佛是海报里走出来的模特;陆云泽虽然去公司偶尔也穿西装,但到底是身材偏纤细了一点,站在贺邵承身边整个人都小上一号,略有些撑不起西装的感觉,所以大部分时候他还是穿日常服。   他比较怕冷,皮夹克穿着也冷,每到冬天都是老老实实地裹上大棉袄,把自己裹成一个鼓鼓囊囊的球。这会儿平县,陆云泽就是套的一件新羽绒服,带上帽子的时候一张小脸都几乎要被绒毛遮掉。   曾姥爷瞧见外孙两个,当然是高兴极了。   回曾家村过年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每年都是去那老房子过的。小年夜前一天到家,住一晚上就搬去了村里,稍微收拾收拾刚好过去扫墓。陆云泽给自己的姥姥、父亲都送了点花,随后陪着贺邵承一起给贺邵承的母亲烧纸。   这也是他们每年都会做的事情。   曾姥爷也在给自己妻子认认真真地烧,虽然烧纸钱这件事对环境不大好,但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个念想。他一边烧,一边和妻子叨叨,仿佛就把自己的嘱托和话语都传递了过去似的。瞧着墓碑上那小照片,曾国强还笑了,发觉妻子这么多年都没变过,他倒是彻彻底底成了老头了。   陆云泽蹲在边上,瞧着金元宝被火焰吞噬,还觉得挺暖和的:“贺邵承……你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如今彼此都回忆起来前世了,有些事想问也能直接问。   贺邵承看着那团火,神色十分平静:“抑郁病逝。”   “我的外公是德国人,来中国之后娶了妻子,生了我母亲。但你知道的,那个年代对外国人并不欢迎,所以我外公就回德国去了,留下了我的母亲和外婆。”将最后一把金元宝放进火堆,他就站在一旁看着那些纸张卷曲,变色,最终变成一团黑色的纸灰,“我的生父应该是看上了外公留下的一点产业,所以才去追求她……”   陆云泽也站了起来,侧过头瞧着对方。   “但是……你生父,对你妈妈并不好,是吗?”   “嗯,我外婆去世了,家里的一点产业最后都落到了那个男人的手里,他就也不对我母亲伪装了。在我母亲还未去世之前,就带着自己外面的情人进了家门。”贺邵承顿了顿,“其实……如果不是母亲没有一个中文的姓氏,我也并不想继承生父的贺姓。”   陆云泽轻轻地去挠了一下他的手:“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名字,和别人无关。不过我想的是……贺邵承,你生父和后母那边……难道就一直这样放着不管吗?”   连张红盼和陆文杰都得到了报应,那两个人却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已经死了。”火焰逐渐熄灭,他们并不会把一地的灰尘就留在这里,一旁的扫帚就是等待备用的。身旁的人显然惊讶了一瞬,而贺邵承则轻声解释着,“前世……我让人去找过。”   “因为拖欠工人工资,两个实在走投无路的工人从别墅院子外面的树上翻了进去。他们原本只是打算偷一些钱,不过却和那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只能将人勒死。”他的嗓音很平静,已经经历了两世,贺邵承早已不在乎那些过往,“这大约就是因果报应……也无需我再去报复什么了。”   “怪不得,你后来要给院子里装防盗设施。”陆云泽却是猛的回过神来,今年夏天贺邵承忽然就给他们名下所有的房产都上了红外线防盗,一旦检测到有人就会联系报警那种。   “嗯,毕竟安全很重要。”   面前的纸钱终于烧完了,贺邵承将一旁的扫帚拿过来,所有的灰尘都扫了放进集中收拾的铁桶中。那边曾姥爷也和妻子把话说完了,他就过去帮忙一块儿扫了,把整个墓碑前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才走。   虽然是小年夜,但也得正经吃个饭,曾国强就带着小贺和么儿去村上菜市场买菜。说起来这些年村里头已经富裕了不少,但卖菜的地方还是基本没变,一群村里头的农民兜售着自家种出来的东西,磨豆腐的店一盘一盘地端出还热乎乎的豆腐。村里除了这些吃的,也有专门酿酱油、做料酒的铺子。曾国强想烧个红烧肉给小贺尝尝,还特意去打了一瓶鲜酱油。   “这都是咱们本地的豆子发酵出来的,味道鲜得很,城里头买的那种瓶装酱油都没有这个味。”曾老头和几个熟识的人打完招呼,高高兴兴地和小贺介绍,“原先么儿他姥姥还在世的时候,咱们家也自己做过,就把那大豆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到上面长霉菌……”   陆云泽在边上脸都皱起来了,“贺邵承,你别听姥爷的。姥爷还喊我光着脚去豆子上踩呢,说多踩踩才香……现在想想多不卫生啊!”   “脚上的菌种到大豆里,这不才发酵么。原先好些酱菜都要用脚上去踩的,做酒也是……么儿,瞧瞧你,娇气!”老头嘿嘿着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我问过了,这铺子现在是给大豆种菌做的酱油,卫生的。”   贺邵承抿唇低笑,脑海里冒出的则是儿时的么儿光着脚在大豆上踩来踩去的小模样。   三个人在一块儿,回了家就是做饭。曾姥爷是家里头的大厨,贺邵承在院子里洗菜,而陆云泽就蹲在炕后面,时不时用火钳子进去戳戳,让里面的火焰时刻保持旺盛。米饭第一个烧好,转了小火在那里烘锅巴。另一个灶炉则炖上了红烧肉,把木盖子都熏出了一股香喷喷的肉味。   这一顿晚餐,吃得简直不能再实在。   回家过年,就算贺邵承很想继续疼爱自己的么儿,也不得不顾忌着曾姥爷,这天晚上只敢吃了点蘑菇。大年夜当天,三个人又在自家院子里折腾折腾,一个白天几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每次回村,陆云泽都喜欢去后院的泥土里摸点土豆出来,烧饭的时候放在火炕里烘一烘,沾点辣椒面吃刚刚好。   曾国强也高兴,年夜饭时和小贺各自开了一瓶啤酒。   两个孩子都长大了,自己事业上也小有成就,虽然是个老头,但却成了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的老头,曾国强的心里头还是充满自豪的。他也当了几年的厂长了,早不是当初赚了点小钱就战战兢兢的曾老头,今天下午接待村里头过来打招呼的人时,身上的气势那是十足的,只要他开口,别的人都自动安静听讲呢!   一口暖和的生啤下肚,整个胃都跟着暖和了起来。虽然身处自家老土房子,坐的也是家里头的老板凳,但对着“小太阳”在烘,桌上的菜又如此丰盛,曾老头还真不需要去什么高档的酒店——自家这小厨房就刚刚好。   “小贺之前在上海都过了生日了,你现在和么儿一样,算周岁是十九了,对吧?”喝了一口小酒,曾姥爷的面颊就红了起来。   “嗯,是的,我和么儿都十九了。”贺邵承笑着敬了姥爷一下,自己也喝了一口。   陆云泽在一旁认真吃菜呢。   他和贺邵承白天去竹林里挖了冬笋出来,那叫一个费劲,光从地里刨出来就不容易。就算是贺邵承这样结实健壮的人,拿着铁锹砍竹笋时都出了一身的汗。而老大一个竹笋拿出来,剥掉外面一层层的壳,最终能吃的居然也没多少。他们费尽力气挖了三颗笋,最后只炒出这么一小盘冬笋肉丝,还不如去街上买呢。   但似乎自家挖出来的就是要比外头的好吃,嫩生生的,一点都不涩嘴。   听到姥爷和贺邵承的对话里提起自己,他的脑袋就抬起来了,眨巴着眼睛瞅瞅这两个人,接着再继续低下头认真吃笋,连一同炒的肉丝都不要吃。曾国强习惯了么儿在边上埋头吃饭,就继续拉着小贺说话:“都十九岁了,虽然你们两个公司事情多,但总也得谈对象啦!”   曾姥爷笑了起来,全然不知自己一句话让两个外孙都猛的一僵,还在那里斟着啤酒喝呢,一小口一小口的,仿佛喝的是白酒一样,“隔壁家的虽然不回来过年,你们没见着,但姥爷在厂子里可都是天天见着的……妮子那肚皮已经鼓得老大了!”   “姥爷什么时候能够抱上重孙呀?”   陆云泽已经僵得连咀嚼都停下了,而贺邵承却只是微微顿了一瞬,接着就和对方又碰了碰杯子。   “我和么儿还早呢,男人结婚的法定年龄是二十二岁。”   “也是,城里头好像现在结婚都晚。”曾国强想了想,意识到事情不能像农村这儿一样去算,“不过你们也留意着,看中喜欢的,就把恋爱先谈起来。你们两个也都是俊俏的孩子,哪能没有姑娘喜欢?有的时候要求不要太高,合适么就谈一谈……”   他平时常被问自家外孙有对象没,所以这种话会说的很。陆云泽在边上咬着筷子嘟囔“着什么急”,而贺邵承则是又和曾姥爷敬酒,成功地换了个话题,将这件事拉扯过去了。曾国强年纪大,虽然对孩子们都很和蔼,但毕竟是个传统的老人,很可能是无法接受他们之间的事情的。贺邵承也无意去吓到对方,甚至已经做好了在曾姥爷面前隐瞒一辈子的准备。   一顿酒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喝完了。   曾国强身体好,每年都做检查,喝啤酒也不像喝辣酒那样伤身。不过每次喝了酒,老头就特别容易犯困,原本还说要守个岁的,最终熬到晚上十点就熬不住了,在院子里跟着么儿点了两根仙女棒,就摇着脑袋回屋里头睡觉了。   院子里只剩下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仙女棒都还在手里噼啪闪烁着火花。因为后续再没提过那个找对象的话题,陆云泽这会儿心情也平复了。   他就生怕姥爷是看出来了什么,不过看样子只是随口一提。   “贺邵承……”他仰起了头,看着天空中朦胧的星星点点,“又过了一年啊。”   “嗯,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七个年。”牵住了那只软手,贺邵承侧过了头,将彼此的手指变为交扣的姿势,“么儿,我们还有很多很多要一起过的春节。”   “是啊。”陆云泽的面孔上露出了酒窝,笑眯眯地瞅着身旁的人,“这辈子还长着呢。”   两个人的面孔靠在了一块儿,手里的仙女棒也烧尽,直接跌落在了院子的地上。明知道在这里接吻并不安全,但贺邵承就是想要亲吻对方,深深地亲吻,让陆云泽只能感受到自己。   家家户户在这一夜都没有乱出门,这会儿有条件的就聚在一起看电视,没条件的则坐在收音机边上听听联欢晚会。总之,没有任何人在这个深夜走到他们家门口,更没有人看到正在接吻的两个年轻人。   “屋里头已经有空调了,我们还烧炕吗?”陆云泽低喘着,面颊红扑扑的,虽然屋外冷得很,明天还要下雪,但被贺邵承亲了一会儿,他已经一点冷都感觉不到了。指尖全是对方的体温,他们靠在一块儿,面孔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呼出的热气全都变成了白雾,贺邵承凝视着面前的人,又抚了抚那张微红的面孔,“放两个烧得差不多的煤球进去,一点都不烧……我怕你着凉。”   “嗯……嗯。”他轻颤着嗓音,乖乖地点了点头。   碳炉拎到了屋里头,两个煤球放进炕里,没一会儿整个床榻就温暖了起来。这张小土炕也确实窄,睡在一块儿肩膀挨着肩膀,基本上都得贺邵承把陆云泽搂住才能好好睡。   土炕不会摇晃,是结结实实盘在地上和墙上的,所以这回终于能够上炕来了。曾国强在隔壁睡得舒坦,呼噜那是一声接着一声。而耳朵灵敏的汽水儿则听到了隔壁的动静,爬起来稍微晃了晃尾巴,冲着隔壁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最终,习惯了隔壁的声响,狗狗也懒得听了,还是躺了回去,蜷缩在曾姥爷的炕上,跟着盘成一个圆。   别人家十二点放烟火的时候,陆云泽已经紧紧地依偎在了贺邵承的怀里,呼着热腾腾的气呢。   王毅伟值了一个春节的班,上海本地的员工也轮流过来,负责维护整个云端的正常运行。春节是个大部分行业都休息的节日,但很显然,对于整个互联网来说,则是另一个用户增长的小高峰了。   云端新用户的注册量又上涨了不少,点卡的销售都一度炒热,面值五元的点卡要买到五元四角去。贺邵承开在复旦门口的云端网吧更是深更半夜都坐满了人,还有专门带着自家老人过来见识见识的,几个人坐在一台机子面前,盯着上面的云兔视频看经典电影。   公司里这样忙碌,他们也没什么放长假的机会,因此过了年初八,陆云泽和贺邵承就又一次回上海去了。   搜索引擎的项目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儿做不好。就算是王毅伟这样有经验的编程老手,中途也遇到了无数让他头疼的问题。舒俞放寒假也跟着过来学习,一下子遇到这样困难的挑战,虽然他帮不到什么忙,但自身的计算机水平却也是跟着猛涨起来。整个公司虽然忙碌,但因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认真工作,一切却是按部就班地在往前发展。除了国内市场一片向好,国际市场的用户量也又一次扩增,已经无需他们安排特殊的“陪聊”,光是已有的用户就能拉来无数新的群体了。   做社交软件就是如此,只要人多,就赢得了第一步的胜利。   云兔视频之前只开放了用户观看权限,不过饶是如此,还没接触过更自由视频网站的用户们也对云兔充满了热情,每天的浏览量都十分稳定。如此,有幸出现在云兔主页的电视剧或者电影都火了起来,一时间吸粉无数,倒是比线下报纸推广还有用几分。一些敏锐的影视公司便主动前来合作,花钱购买云兔的推广位,旨在为演员和整个电视剧电影造势。影视公司出的钱就比单个广告位商家出的多得多,受此启发,陆云泽便又和云兔开发组的员工谈了谈,将云兔首页推荐排榜方式更新了一番。   手里要做的事情太多,他都要忘了上学期期末,穆教授通过出附加题形式来遴选四月份伦敦考古学大会随行学生的事儿了。   老教授为人严格古板,说按照考试附加题答题情况来,那就是按照附加题最终成绩来的;学校其他有关系的人过来打招呼都没成。批这群学生的卷子也总是让他生气,一沓试卷能批一个寒假,一天改上一张就够受不了的了。偶尔那么几个前面的问题答得还不错,翻到最后附加卷也是磕磕绊绊,连个英文句子都写不好。   穆国峰气得差点都不想带学生去见识见识了。   他自己一个老头英语都比这群学生说得顺溜多了!   气归气,但卷子还是要批完的,开学之前还得去教务处提交这门课的最终分数呢。穆教授终于是批到了一张让他通体舒服的,答题简洁,在点,而且书写也够干净。那最后两个附加题光是瞧着都令人舒服,一个语法错误都没有。他也记得这张卷子的主人,不用拆开密封条就知道。   是陆云泽。   那个傻乎乎的,但起码比别人聪明点的小子。   二月份院系里就要求定人,他便提前写了这小子的名字上去,就等着开学通知对方去办理签证了。   陆云泽还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穆教授看中了。他白天跟着去公司忙,晚上又要被贺邵承欺负来欺负去,活像是早餐摊子里飘在油锅上的一根油条——煎煎正面,再煎煎反面,熟透了之后才拿出来放到一旁晾凉。   贺邵承长相太成熟,虽然乍一看也不会上三十,但二十大几总是有的,很难和他目前真实的生理年龄——十九岁联系起来。可生理年龄毕竟是生理年龄,决定着一个人每天的精力。   贺邵承又习惯练武,当然是精力充沛,鲜少有疲乏困倦的时候。   于是,这天,陆云泽又双叒叕被折腾得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周末他现在是坚决不上班的,就躺在家里补觉休息。屋里头都有空调,吹得暖烘烘的,他瘫在床上踢开被子,只要还盖着肚皮,贺邵承就不大去强求他了。外面的太阳起来了,把干枯的葡萄藤都照得泛起了一层光,细小的嫩芽藏在藤蔓上,再过一两个月估计就能抽出新的枝丫。   不过如今毕竟才两月份,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到三月,整个室外的气温还是低的。然而就在这样的低温之中,贺邵承却只穿了一条武打裤,袒露着自己结实健壮的上身,在院子里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套拳。   他的背上有不少印子,但除却腰上那陈年的烫伤,其他的印子却都是陆云泽抓的。陆云泽指甲修剪得勤快,也不至于抓破对方的皮肤,但留下一点红痕还是可以的。这样的红痕就交错在那宽厚且满是腱子肉的脊背上,仿佛都能猜想到是以怎样的姿势在拥抱着。   也还好他们家院子的围墙是彻底围起来的,不会被路过的人看见。   身上逐渐冒出汗滴,贺邵承长呼了一口气,终于将双拳收回自己的面前。臂膀上的肌肉绷得死紧,他知道么儿肯定还要再睡一会儿,因此也没有着急去厨房准备早餐,而是继续对着院子里竖起来的木桩反复狠踢,以发泄身体里积攒过分的精力。木桩被踢得不断发出沉闷的响声,尽管已经深深地钉入了泥土中,也终有被踢断亦或是整个踢起来的那一天。院子的墙角已经丢放了几个废弃的木头,只是陆云泽舍不得扔,觉得以后可以劈开做园艺。   床上的人原本是“大”字形躺着,听着楼下传来的“咚”“咚”“嘭”声,到底是默默地翻了个身,随后继续夹住被子。   贺邵承那家伙……果然是精力十足。   陆云泽没什么力气,睡到九十点钟才起来,还是肚子饿醒的。贺邵承已经把米粥烧好了,听么儿说想要韭菜饼,他便走进厨房围上围裙,打三个鸡蛋,再剁一把韭菜。时间短,冬天天气也冷,发面是有些来不及了,所以韭菜饼并未做成馅饼,就只是和面粉混在一起入锅罢了。不过这样做着味道也十分不错,刚出锅时还酥酥脆脆。   三张饼一顿就消灭了干净,一口都没有留。   吃过了饭,家里也要稍微打扫打扫。贺邵承上楼去洗衣服,把脏掉的床单和垫子都放进洗衣机,而陆云泽则拿着鸡毛掸子在清理窗帘顶上的杆子和空调出风口。要做的事情不多,稍微忙忙就差不多了,他打了个哈欠,也不着急吃午饭,正想晃去楼上开下计算机看看有没有邮件呢——他的手机响了。   陆云泽愣了一愣,走进卧室拿了手机,发现打电话过来的居然是他们院系办公室。   这肯定是有事了。   “喂……老师?”他接了电话,刚好贺邵承也走进卧室,和他靠在一起听。   “云泽是吗?现在方便接电话的吧?是这样,四月十六号不是在伦敦有一个考古学会议么?穆教授报了你的名字给院系,到时候你就跟着几个教授一块儿去,所有的花销院系里会承担。”辅导员说着,“这件事本来想等开学了再通知你,但那边办理签证似乎周期还比较长,所以最好现在就快一点。你先去申请一下护照,办理签证的事情院系里会集体办,你只需要准备几个材料……”   她报了好些个文件的名字,“可以吧?”   陆云泽还愣着呢,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贺邵承。   他都要忘了!   虽然早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被选中,穆教授平时就比较“喜欢”他,上次答题也好好准备过了,发挥下来感觉不错;但真的被通知到时,陆云泽还是涌出了惊喜的情绪,眼睛里都冒出了星星。   说起来他也是云端这么一家大企业的老板,贺邵承又通过国际股票市场积攒了上亿美金的资产,想去什么国家都可以;然而陆云泽的快乐却就是这么简单——他获得随行考古学大会的资格了!   酒窝冒了出来,他握着手机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可以的,都可以的……我的费用也不用院系里承担,我自己就可以……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到时候一起跟着去伦敦可以吗?他不参与大会,就是跟着去玩的,费用也自负。”   “噢,那当然可以。”辅导员笑了,这又不是一起去开会,就前去英国旅游而已,和他们院系没有关系,“总之你们记得办签证,有的时候遇上审核,可能要一个月才能下来的。”   挂了电话,陆云泽直接乐得抱着贺邵承亲了一会儿。   这样高兴的小模样也彻底说明了他对考古学是多么的热爱,还有近两个月才到大会呢,陆云泽就已经开始叨叨了:“这还是第一次我们学校被邀请参加国际会议呢!贺邵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国内的学者也终于开始被国际认同了!原先别人都不肯带我们玩,这回虽然只是参与参与,还不是主办方,但起码说明中国已经走入国际游戏里头了……”   “嗯,我们可以去看一看大英博物馆。”贺邵承也忍不住低笑了起来,看着么儿这样高兴,心里头便也放下了彼此不在一个专业的芥蒂,“听说里面有很多精品。”   “那是……什么国家的都有,全是精品,都是英国侵略别人的时候抢回去的。”   陆云泽原本还兴奋着呢,但一想到去了英国估计要看到当初圆明园里被搬走的东西,他又有些生气了。这段历史真是想起来就生气,自家的东西被人家这样明晃晃地抢走了,他们也没办法去和英国政府要回来。   眉头皱了皱,陆云泽扁起了嘴,用力地叹了口气:“不过能去国际会议也是好事,起码说明现在别人不会轻易地瞧不起中国人了。不知道院系里的教授有没有资格发言,我是肯定没有的……但我说不定能做个小海报。外国人的会议都喜欢这样,像是做展览似的……”   “嗯。”贺邵承又亲了亲么儿的面孔,“那也是时候安排人员去英国了,服务器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谈好,但在英国国内的广告收费还需要通过他们政府的允许。”   “行,我们两个好像也还没有护照吧?今天先去把护照办下来……”   彼此也都不饿,就先去了趟公安局,在国际出入境办公室分别办理了护照。护照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做好,所以这次过来只是登记信息、交钱,之后好了会用邮政寄送到他们家里,无需陆云泽亲自赶过去取。周六总体来说还比较空,午睡之前检查了一下邮箱,简单地回复了几个工作上的信件,贺邵承便搂着么儿一块儿睡下了。   两个人一直睡到下午三四点才起来,接着再一起去街上走一走,散散步,将这空闲的时光慢慢消磨过去。   “对了,你海外账户上有多少钱啦?”虽然97年那场金融危机还未开始,但贺邵承似乎对一切讯息都充满了敏感,参与过的投资多到陆云泽都记不清楚的程度,好像一会儿去弄了铜矿,一会儿又在做某个国家的货币来着。   “嗯?港股账户里一个多亿,美股账户里两个多亿。”贺邵承陪着他一起散步,说了一个大致的数字,“怎么,哪里需要花钱吗?”   “没有……就随口问一句的。”陆云泽听着这些数字,已经算不清楚后面到底有多少个零了,“全是美元啊?”   “对,国际市场都是以美元来交易的。目前收资也比较稳定,等到金融危机开始之后应该能再翻一倍。”他说得很平静,嗓音也不高,被风一吹就散了,路过的行人都不曾听清贺邵承说的话,“等到今年九月份的时候我会把一个亿的资金转回国内账户,作为我们两个人的固定资产存放,其余的就继续放在国际账户里交易……总之,不缺钱。”   陆云泽抬起头瞅他,心脏都狠跳了两下。   当初他总觉得自己靠认购证赚一千多万是极限了,说不定这辈子就抱着那一千多万过日子,结果贺邵承倒好,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之后直接几个亿、几个亿的在赚!这些钱如果都换成现金堆放在他们家里,估计一个洋房都不够塞的。   他也是爱钱的,光想想就头脑发热,不过接着又泛起了愁:“这么多……你打算怎么花啊?这也太多了。”   “云端里需要投资的项目还不少。目前我们做的只是程序开发,但以后呢?”贺邵承低沉地和他解释着,“么儿,你还记得你设计的广告吗?”   “当然记得……”陆云泽陪着他在街上散步,眼眸又眨了眨,忍不住露出了些许吃惊的表情,“贺邵承,你想往手机领域发展?”   “嗯,是有这个想法。”他点了点头,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念头,“目前占领国内市场的手机品牌基本都是国外的,诺基亚、摩托罗拉、爱立信等等……我们自己的小灵通则起码要到2000年以后才被广泛使用。但小灵通算不上手机,只能在一个市区范围内使用,最终是要被市场淘汰的。……总之,在手机这个大市场里,还并没有属于我们国家的身影。”   “这倒是,其实不止手机,计算机也是一样。”虽然他们建立的云端在互联网产品方面已经部分追赶上了其他国家,但其他方面的差距依旧很大,尤其是硬件这种躲不过的东西。陆云泽微微吸了口气,“可我们……也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没有经验,可以引进。把美国的专家拉过来手把手地教。”贺邵承抿唇笑了起来,“如果之后资金足够,我们甚至可以直接把他国小型的手机企业收购下来,在已有手机硬件的基础上去发展手机上网的技术……总之,这是一件值得尝试的事情,就算亏损了,也就是股市里买入卖出几次就能赚回来的钱而已。”   他说得平静,仿佛只是云端发展道路上又一个小小的目标。   “你可真是……”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当时设计那则广告根本没多想……我只是觉得手机上网会是一个趋势。”   “但你倒好,现在要去直接引领这个趋势了……”他又瞧了瞧身边的人,轻声感慨,“真是让人一点都没法拒绝。”   贺邵承“嗯”了一声,脚步却是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老阿婆面前停下了。手伸进了皮夹克的口袋,他拿了一枚硬币出来,同时话题一转,轻哄着对方询问:“么儿,要么?给你买一串。”   “啊……要,弄个水果的吧,山楂有点酸。”陆云泽的注意力也被那裹着糯米纸的糖葫芦吸走了。他最喜欢的就是橘子、草莓、葡萄这种裹上一层糖,吃着又汁水充沛,又不会像山楂那样有核还酸,“拿两根,你也陪我一起吃。”   眉眼中的笑意加深,贺邵承温柔地看着身旁的人,同时将硬币递了过去。   “好。”   作者有话要说:曾姥爷:谈恋爱啊!我要抱重孙或者重孙女的!   陆云泽:在谈了在谈了,姥爷你别催贺邵承:嗯,加紧准备重孙重孙女(盯着么儿的肚皮) 第162章 龙首   在这个小灵通都才刚刚开始进行初步研究的年代,直接投资做与手机相关的事情也确实太早了一些。投资计算机相对来说又没有那么必要,因此贺邵承只是简单地说了说,还并不着急将自己的想法投入实践。   两人的护照在一周后抵达,陆云泽是跟着去参加国际会议的,签证跟着院系里在办;而贺邵承则是随行旅游,是单独去办理的旅游签。因为两人都是学生身份,无需多少审核,签证也在两周时间内成功办下了。会议安排在四月十六号到四月十八号,三天时间,规模宏大。而院系里的教授们也有意参观参观英国本土的风土人情,因此整个去英国的时间拉长到了十天,四月十三号就出发,到二十二号再回国。   不少老教授也都是第一次有机会去国外,历史人都深知祖国能够被国际承认的不易,这一次也十分郑重,早就将报告的主题来回准备。穆教授英语最好,被安排上台发言,给了个分会场两个小时的发言时间。其他随行的人员则可以给给大会投稿,作品以海报形式展览,之后还会评选出不同奖项,发与本次大会的纪念品。   陆云泽得知会议主题后,就开始努力设计自己那一份海报了。   他没什么考古经验,都是在课堂上学习,所以也无法根据自身的工作经验去写什么,在咨询了穆教授之后,他选了古延陵的武进潘家塘遗址为主题,介绍一下中国新石器时代的早期文明。一张海报也写不下多少东西,稍微贴几个图片,再谈一谈整个意义就差不多了。   不过就那么短短的一小篇文章,陆云泽也反复磨了好几遍。   他可不想给院系的教授们丢脸。   四月十三号凌晨,他们一行人按时抵达了上海虹桥机场。   因为费用自负,购买机票等事宜都是陆云泽个人去办的。他交给了贺邵承,贺邵承再打电话给航空公司,根据历史学院给的航班号定下了两个头等舱的座位。头等舱的票价比经济舱高了一倍多,但位置却会更宽敞一些,提供的食物饮品也会更精致。在十二个小时的飞行之中,起码能让乘客舒适几分。   陆云泽其实挺想邀请老教授们一起来头等舱的,但想到教授们不贪财物,不慕名利的性子,还是放弃了。   前往英国的票价并不便宜,因为是凌晨出发的航班,头等舱只有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座椅确实很宽敞,但和后世那种格外豪华的设备相比又朴素了一些,只是面前放了一张桌子,可以多摆放一些物品而已。他们优先登机,贺邵承穿了一身西装,四月份的天气还不是很热,西装外套也套在身上。陆云泽虽然也带了西装过来,但此时还穿着一件薄毛衣,是个彻彻底底的学生模样。   能走国际航班的空姐都是行业中的佼佼者,微笑着过来提供服务了。   “请问两位想用点什么吗?”   小菜单并不豪华,也就几个套餐和甜点饮品。陆云泽平时这个点早就睡了,今天却熬夜登机,这会儿一点都不想吃东西,只想赶紧躺下来睡觉。他软软地打了个哈欠,迷茫地看了眼贺邵承。贺邵承虽然还没这么困,但此时也确实没有想用的餐点。   “两瓶矿泉水,谢谢。”他将菜单递还给了空姐,“有毛毯吗?”   “有的,您稍等。”两瓶矿泉水拿出来,空姐又走回了服务间,找了一条比较厚实的毛毯。   国际航班睡觉的人多,眼罩耳塞都是必备品,甚至还准备了一套洗漱用具。陆云泽已经翻出了眼罩,勒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困倦地靠在了椅背上。毛毯过来时,空姐想要帮他盖,而贺邵承则是接过了毯子。他没有说话,就微垂着眼眸,仔细地给么儿压好了边角。   确保吹着空调也不会着凉之后,贺邵承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把腰上的安全扣扣上了。   这样体贴照顾的动作让空姐不禁愣了愣。   不过她也知道不能随便说什么,那边经济舱登机也快结束了,是时候准备起飞的事宜了。   陆云泽已经蹭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矿泉水喝了两口,贺邵承接着就将其放进了勒紧的网兜中,这样起飞的震动也不会让矿泉水瓶滚落在地。他还有些力气,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不必全程睡觉,因此贺邵承就去拿了一沓报纸出来,随便翻开看了起来。这次去英国,一方面是陪陆云泽参加会议,另一方面也是去实地看一看云聊国际版的推广和使用情况。他租用的服务器就在伦敦,差不多一个星期前得到了英国政府的各项批准,已经开始在英国范围内开展广告投放业务了。   因为美国地区的不错反响,前来谈合作的商家也不少,并没有出现最差预想中的那种无人问津情况。   云端在国内的广告招标系统也翻译了投放到了国际,虽然目前价格还不是很高,但只要用户数据跟上,广告这一块收入增加也是迟早的事情。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都遵循市场,贺邵承也不介意让市场来带动他们云聊的收费。下一步,他要进行的就是和国内一样的充值服务了。   不过针对国内用户的一系列特权或许并不符合外国人的文化需求,因此他也必须切身实地的过来看一下,了解透彻之后再做进一步的决定。   商务舱和经济舱吵闹了一阵,但那些吵闹都离陆云泽很远,就像是隔了一层纱一样,虽然听得到,但却吵不到他耳边。他实在是困了,靠着椅背都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直到飞机起飞时才清醒了一点。   整个座椅都跟着震动,耳朵里则因为气压的变化泛起了一点不适。他迷茫地看看贺邵承,低喃了一声“耳朵”,一片口香糖就已经递到了他的唇边。   “么儿,嚼着就好了。”   陆云泽乖乖地咬了那一片糖,果真耳朵慢慢的舒服了,“啵”的一声通了气,疼痛也都消失不见。口香糖还挺清爽的,陆云泽没着急吐出去,继续嚼着,同时还看看窗外逐渐拉高的黑夜。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坐飞机呢……原先都没出国过。”晚上看不清多少风景,只是说在还未进入云层时,能够看到逐渐变小,逐渐模糊的城市霓虹。他轻喃了一声,因为困倦,嗓音又哑又软,“贺邵承,你睡觉吗?”   “过一会儿就睡。”他翻了一页报纸,“么儿,座椅不舒服的话靠在我身上。”   其实他们两个人独占头等舱,座椅都放下去了不少,比竖得笔直时舒服了太多。不过饶是如此,那也只是座椅罢了,和家里头的枕头是不能比的。陆云泽睡着睡着就会歪脑袋,而靠到窗边时又要被飞机的震动跟着震醒,只能靠在贺邵承那边,轻轻地蹭在他的肩膀上。   贺邵承不动,继续翻阅着自己手中的报纸。   飞行逐渐平稳,到了可以提供餐饮的时候。空姐又走了过来,拿着菜单询问是否需要什么餐点,而看到他们两人的姿势时却是不禁顿了顿。她也是见多识广的,知道有一类人性取向和普通人不一样,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英俊的两个男性——“请问——”她还是轻声询问了。   贺邵承摇了摇头,示意对方离开。   空姐安静了,关掉了整个头等舱的灯,将宁静留给了这两位乘客。   陆云泽睡得很舒服,靠在贺邵承身上,嗅着熟悉的味道,尽管座椅一直在抖动,身体也没法躺平,不过他还是彻底地放松了。头等舱不会轻易地有人过来,他也不必遮掩什么。小呼噜慢慢地冒了出来,贺邵承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他没有戴眼罩,就只是靠在了椅背上,跟着小憩起来。   而经济舱里,穆教授正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瞧着面前的飞机餐。   “老张啊,这是提前做好了放进烤箱里加热的?”老教授对什么事儿都充满了探究欲,“这是锡纸……?”   “应该是的,锡纸不能放进微波炉,必须是烤箱加热。”一旁的张教授认同地点了点头,“我尝尝……呦,里头的鸡肉还挺嫩。”   “飞机票这么贵呢,就吃这点东西,还不得给点好的?”穆国锋哼了一声,自己也拿起勺子开始吃了,“等会儿咱们都和服务生再要一份,多吃点,回个本!”   老教授们吃个鸡肉饭都要探讨一番,仿佛面前的一份饭还承载着国家民生重要意义似的。他们也是第一回 出国坐飞机,虽然深更半夜的,但那是一点都不困,吃完了饭之后还继续探讨了一下整个会议的流程,直到身边人都要睡了的时候才终于安静下来。头等舱的陆云泽已经彻底靠在了贺邵承的怀里。虽然坐着飞机没法拥抱,但把自己的肩头给么儿垫着,贺邵承也能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吹拂过来。   十个小时,睡睡醒醒。   中途陆云泽和贺邵承也和空姐要了些餐点——虾仁面,红酒烩牛肉,一份沙拉,一份精致的小蛋糕。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是提前做好了拿上来的,口味还有些偏重。陆云泽吃是吃了,但接着又喝了一瓶水下去,继续困困地靠在贺邵承肩膀上休息。   中国比英国快八个小时,出发时是凌晨,抵达时依旧是凌晨。   头等舱先下飞机,下了之后陆云泽便站在通道入口处等待老教授他们一行。穆教授看见这小子还知道等,虽然“哼”了一声,但脸色还不错。对于贺邵承,他也有点印象,好几次这姓陆的小子被他带去博物馆,这高高壮壮的小伙子就是跟着的。   估计是什么特别要好的兄弟。   “走了,入关之后就坐车去大会主办方给我们订的宾馆……小陆,休息得还好吧?”他吹了吹胡子,“这个是叫……小贺吧?”   贺邵承抿唇点头,喊了一声“穆教授好”。   “嗯,也算是眼熟的小子了。”   虽然贺邵承穿了一身西装,一看气度就不像是普通学生,但穆教授这么大把年纪了,别说是贺邵承这个年轻人,就算是什么市长、省长到他面前,他也不会鞠躬哈腰的。喊一声“小子”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一起出来的其他教授们则和蔼许多,一边熟识着聊聊天,一边往入关的地方去。   凌晨入关的人少,也没怎么排队,过了安检又过了疫检,再检查一下文书即可。整个流程都还比较简单,凌晨三点半,他们一行人就彻底进入了伦敦界内,算是抵达这个城市了。主办方安排了宾馆,当然也安排了专门接送的车。穆教授是整个团队的代领人,也提前了解过,这会儿很娴熟地走到机场的电话亭里给负责接的司机打了个电话。   陆云泽就带着贺邵承,老老实实地蹭了一回教授们的车。   过去是十多个小时,但天依旧没亮,身体显然不大适应时差,这会儿又困又不困,也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到了宾馆拿上房卡,等到进房间时都已经快五点了,也不知道是睡觉还是直接等一等去吃早饭。   “贺邵承……”把行李箱放下,进了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陆云泽才放松下来,走过去蹭了蹭对方的下巴,“原来这就是时差……”   “你说我们现在干什么?又没到吃饭的时间,但睡觉感觉又睡不聊多久……”   行李箱也不高兴收拾,就先放在了那儿。贺邵承也知道一路旅途劳顿,便轻轻抚了抚么儿的发丝:“你们院系的教授应该也要再休息一会儿,在会议开始之前这几天,都算是自由活动吧?”   “嗯,因为你和我一块儿来的,穆教授也不要求我一直跟着他们,嘱咐我和你好好在伦敦玩玩呢。”他点了点头,又蹭了一会儿对方的脖子,像是怎么都不会厌倦一般去嗅着贺邵承身上独属于这个人的味道,“怎么说?刚才也领到餐券了,早晨十点之前都可以去吃早餐的……”   “先去洗把澡,嗯?”贺邵承顺势落下了一个吻,“换一套衣服,飞机上的毯子和坐垫也不干净。”   洗澡又能解乏又能清洁,倒是个不错的想法。陆云泽刚好也要去刷个牙,索性就彻底把自己清理了一遍,穿着睡衣打着小哈欠出来了。身体里坐飞机积攒下来的那种酸楚在热水的冲淋下已经散了个透,但之前实在是没睡好,这会儿他就想再眯一眯,到个八九点的时候再起来出门溜达。   贺邵承还要去见一见云端派遣在英国的几个负责人,他身为云端的另一个老板,虽然不大负责海外的业务,但当然也是要跟着一块儿去的。   出门习惯了携带自己的睡衣,两人也都没有用宾馆里提供的浴袍。虽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换了一个语言和文化环境,但现在的整个世界都已经连通起来,宾馆里的设施都基本一样。他们两个的外语也都不错,看一眼就知道浴室里的各种东西都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一点语言障碍都没有。两个人分别冲淋掉了身上的尘气,接着便躺在了一起,重新安稳地休息了起来。   陆云泽往贺邵承的怀里一靠,终于舒服了。   “飞机上实在是抖得太厉害了……引擎还特别吵,睡一会儿就要被弄醒。”他小声抱怨着,乖乖地把自己的手给对方握住,“还没有坐火车舒服呢。”   “嗯,一般一两个小时还可以接受,十个小时确实太长了一点。”他亲了亲自己的么儿,然后抿唇低笑,“但是已经到了,乖,睡一会儿之后我们在伦敦的市区里散散步,去看一看大本钟。”   英国作为一个老牌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可欣赏的景点众多,值得他们去好好地走一走。   陆云泽靠上去亲了一会儿,一边接吻一边眯起了眼睛,最终就困困地睡了过去,搂着贺邵承歇了三个小时多,到将近九点才醒过来。他看到天花板上欧式的吊顶和水晶灯时还愣了一下,本能地冒出了一点不习惯的感觉。   他……还是喜欢在那栋小洋房里。   之前洗过澡也刷过牙,此时稍微擦把脸就好了。西服在中国是正式场合才穿的正装,但到了英国,“西装”只是一种衣服的款式,随便扫一眼都能看见披着suit jacket的人。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块儿去餐厅用餐,他们历史系的教授也差不多时间下来,正围坐在一起,以穆国锋为首,一本正经地在那里品尝自助。   出了国,这群最喜欢佝着背的老教授们也都坐得笔直,一点都不给外国人骂“东亚病夫”的机会。   陆云泽带上了笑容,拉着贺邵承过去和老师们打了个声招呼,这才一起坐下开始拿早餐。   英式早餐也比较简单,没有中国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花样,主要就是面包、蘑菇、番茄和肉肠,再打上一杯红茶就算是全部了。第一回 吃国外的早饭,一群老教授虽然都不大习惯,觉得那面包可真是够硬的,但泡泡茶好像也还能吃。这毕竟才第一天呢,吃一口英国本土的焗蘑菇,都能品出些不一样的滋味来。   陆云泽也没那么挑剔,就简单地跟着吃了。   不过不得不说……英国食文化,是远远比不上他们中国的。   老教授吃过饭,擦擦嘴打算出门逛逛,起码把宾馆周围逛熟了再说。主办方那边也联系了过来,下午会有一个负责人过来带着他们介绍介绍。陆云泽又和老师们告了别,和贺邵承一块儿出去散步了。他们也是先在宾馆附近走了走,接着才打了个taxi,前往第一个目的地——大本钟。   到异国他乡旅游的感觉确实不错,见到的一切都是平时不曾了解过的。如今华裔面孔在伦敦还并不常见,陆云泽和贺邵承走在路上都会被不少人盯着看,尤其是贺邵承,一米九的身高配上那张混合着亚洲和欧洲血统的英俊面孔,让行人都有些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什么国家来的旅客。   初听旁人用英语说话,尽管陆云泽英文水平不错,也还是稍微愣了一下,但等过了一两个小时,他也就习惯这种耳畔满是英文的感觉了。   大本钟确实建得很有英国本土气息。   贺邵承付了门票费,陪着么儿一块儿上去看了看。   出行时相机自然是带着的,陆云泽给贺邵承拍了好多照片,笑眯眯的,酒窝就没从面孔上卸下来过。因为曾姥爷还没来过伦敦,所以他也拍摄了不少风景照,好回去给姥爷一个一个介绍介绍。早餐吃得晚,他们下午到两点多才去了餐厅,用了一份英式的午餐——一个大盘子,放两块煎鸡肉,再放点生菜、西红柿、蘑菇、薯条。   似乎和早餐没什么区别。   陆云泽沾着沙拉酱吃生菜,又抿了一口边上的茶水。   “我觉得……我们公司请的厨师,确实是不错。”才在英国吃了两顿饭,他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贺邵承笑了一声,“没事,我看到对面拐角有一家中超,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买的。”   他们两个比较随意,点餐都是按照自己的口味,所以虽然寡淡,但起码还能入口;而老教授那边跟着迎接他们的人去吃饭,见到的就是些奇奇怪怪让他们根本无法下手的东西了。连穆国锋这个见多识广的老头看见那一盘子颜色奇奇怪怪的东西时,都已经有些懵了。   他知道英国人喜欢吃炸鱼,还喜欢吃薯条……可,可这一排鱼头插在面包里算什么??   还有边上那个,裹了一层绿油油酱汁的鳗鱼块,又是什么东西??   中国人吃饭是好面子的,别人都这样招待了,那也不能不给面子。穆国锋率先去切了一块面包鱼头下来,细细品尝了一番,只觉得过往嫌弃的复旦食堂都变成了绝佳美味,他再也不投诉食堂里的厨子加盐加得多了。此时服务员又上了一道菜,对比那些乱七八糟的鱼似乎好了一些,是香肠铺在面包上。   穆教授笑了笑,特别客气地问了这道菜的名字——toad the hole洞里的癞蛤蟆。   笑意一顿,老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香肠居然和癞蛤蟆扯上了关系。难道这烤肠其实是蛤蟆肉做的?英国人的口味……也未免太重了一些!   一顿饭吃得艰难无比,等到终于出去散步散步再回宾馆时,一行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出国一趟,到哪儿都得适应,他们这群老骨头果然是没法出国生活的啊!   而隔壁隔壁屋,陆云泽已经坐在桌边和清点他们从中超带回来的东西了。   贺邵承不缺钱,不仅买了些速食,连电煮锅这种硬件都买上了。在餐馆吃的那一顿,其实两个人都有些没饱,这会儿就下一把面,再加两个鸡蛋,一把青菜,一点蘑菇,虽然清淡,但起码味道是熟悉的。两碗面盛出来,陆云泽又去翻开了他的行李箱,抹了半天抹出来一罐熟悉的东西——曾老头辣椒酱!   “我带了两罐姥爷的辣酱,一罐辣子鸡丁一罐牛肉,我们先拆哪个呢……”他嘟囔着,没摸到那罐牛肉酱,只能先把辣子鸡丁酱的塑料封皮撕开了,“来,加一勺,就有味道了。虽然早晨睡了一会儿,但我现在还感觉时差没倒过来呢……今天早点我们两个休息,明天要去见员工的。”   “嗯。”贺邵承站了起来,拿过辣酱罐,用力一拧,密封盖就彻底松了。餐具他们也准备了两套,勺子这种都是全的,此刻就一人一勺,立刻将那清汤染成漂亮的红色。虽然简单,但加了曾老头辣酱之后,一股特别符合中国人口味的香气就弥漫了开来。他低下头尝了一口,虽然面条没有国内的好,比较硬,不容易软,但味道此刻却是鲜香至极,比中午的烩牛肉都要好一些。   “怪不得姥爷厂子里现在一直在开发新口味。”碗里的面条几口就没了一半,贺邵承终于说了句话。   “唔,是的……毕竟原先的辣酱只能用来蘸蘸或者烧菜加点,口味太单一了。姥爷不说了么,现在除了原味辣酱,卖得最好的就是辣子鸡丁和牛肉味……”陆云泽喝了一口汤,觉得肚子都暖和了,“英国这边还没开始谈出口的合作,不过我觉得以后肯定也会有的。起码本地的华人应该会支持。”   “嗯,不过想要彻底扩展开,还是得进入本地英国人回去的超市,不能只在华人超市进行销售。姥爷有考虑过在海外注册一个新的商品名吗?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根据欧美人的文化习惯去重新设计一下包装……”   一大锅面条被两个人分了个干净,陆云泽彻底舒服了,站在水槽前洗碗都高兴。锅则被贺邵承刷了,沥干水之后放在桌上,重新插电开始煎药。他们订的这间客房还比较大,不是只有两张床的那种小旅馆。其中一张床已经成了陆云泽用来放衣服的置物架,另一张靠窗的才是他们一起休息的地方。   异国他乡,打开电视机看节目也没什么意思。他洗过澡就在那里打瞌睡了,而贺邵承却还拿着一沓从楼下服务总台拿来的报纸翻阅着。   “么儿。”看到一则消息,贺邵承的眉头略微皱了皱。   “嗯?”半眯着眼睛的人轻哼了一声,“什么事啊?”   他也知道肯定是报纸上有什么,所以就凑了过去,努力地看了一眼那全是英文字母的报纸。虽然他很用心地在看英文单词了,但人的习惯总是先看图片——报纸的左上角,赫然是一尊龙首!   只要是中国人,都知道当初圆明园被英法联军抢掠破坏的耻辱历史,而其中被偷走的十二生肖更是所有中国人心里的一个痛。虽然陆云泽也不曾见过真的龙首,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看过,但现在看着报纸上刊印的这个铜像,他却再确定不过——这就是龙首!   “四月二十号,国王街八号佳士得拍卖行,会拍卖这座来自中国的铜像。它寓意着十二生肖中最尊贵的动物——龙。”陆云泽沙哑地念出了报纸上的句子,眼眸里已经充满了震惊,“这太过分了,当初他们从我们国家这样堂而皇之地抢走,现在还拿出来拍卖!”   贺邵承的面色也略有些沉,不过还十分冷静,“现在展品都还处于预展期,么儿,通知你的教授一声,我们先过去看看……是不是真品。”   这种事也不好拖延,陆云泽点了点头,一点都不打瞌睡了,立刻换了套衣服,跑去穆教授的房间敲了敲门。穆国锋正和一起来的几个教授商讨明天的行程呢,几个老教授也节俭,虽然吃的不习惯,但吃饱了也就差不多了,这才第一天呢。听到门在敲,老教授就拍了拍膝盖,站起来过去开门了。他还以为是什么服务生,结果外头站着自家学生。   “怎么啦?”   “穆老师,有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和您说一下……”陆云泽把报纸递了过去,“二十号这里有一场拍卖会,里面出现了……十二生肖像里的龙首。”   老头顿时瞪大了眼睛。   屋里其他人也过来了,全都是不可置信。龙首,消失那么多年的龙首,居然在伦敦的一场拍卖会上出现了?这样消息让他们又震惊又感到不可思议,因为那个年代被摧毁的国宝实在是太多,十二生肖恐怕永远都无法在圆明园重新凑齐了。但现在,龙首却重现人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穆教授已经看完了报纸,胸膛都剧烈地起伏了起来。他当即想骂欧美这群无耻的强盗,但到底是个文明人,现在又身处别人的地盘,因此最终只是粗喘了几声,把报纸递给其他人传阅,“这龙首应该回归中国,英国政府应该归还给中国!”   但这……怎么可能。   就算英国是体面的老绅士国家,在抢掠其他土地时,也是根本不讲绅士风度的。   其他人都面露苦色:“老穆啊,英国是个资本主义国家,怎么可能把龙首归还?我们也没那个钱去拍……只能,哎……”   “这真是过分至极!一群无耻之徒啊!”穆国锋觉得自己的血压都飙上来了,“不行,我起码得去看看,这是我们国家的宝贝,我起码得去看看……”   如果能在自己的国家见到龙首,那么肯定是好事一件,都争着要求研究这件宝贝了;然而现在龙首现世是现世了,之后却要被拍卖给别人,估计又一次成为私人藏品——总之没他们中国人的分!除非哪个冤大头拍下了这件龙首,又把它归还给中国人民……可,怎么可能呀!   这东西,已经被列为拍卖会的压轴拍品了!起拍价就八百万英镑呢!   屋子里乱作一团,一群老教授面色各异,总之都没有什么喜色。   “老师……”陆云泽站在门口,略微抿了抿唇,“现在龙首和其他拍品都在进行展览,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看一下,万一那是个假货呢?外国人又不怎么会鉴定我们中国的东西……”   他这样一说,穆国锋才冷静了一些。也是,这群老外说不定就被弄了个假货出来骗钱,还傻乎乎的给人家送呢。他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没办法把这个国宝带回祖国去,但既然有幸来了,那他起码得多看看,多记录记录,就算那件龙首是真的,他们国家也能多点影像资料什么的。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那些情绪都压回去了:“行,你说得对,小陆,明个我们一块儿过去看看。这回有你张老师这个专家在,我们过去鉴定鉴定。”   报纸留在了穆教授这儿,陆云泽终于回了自己屋,却见贺邵承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他们今天白天有去英国这边办理通讯的地方,花了两百多英镑买了一张可以进行国际长途的电话卡。他进门时刚好听到贺邵承在说提款的事情,好像和股市里的事情有关。陆云泽也不打扰他,就自己重新换上睡衣,长呼一口气躺去了床上。   贺邵承终于挂了电话。   “穆教授果然气坏了,一开始直骂英国人无耻呢。”他翻了个身,用腿夹住了被子,“明天老师们都要去看一看,贺邵承,我们也一块儿去吧。和这边的负责人说一声,改个时间见他。”   “可以,反正他们都在固定的办公点,只要是工作日应该都上班。”   贺邵承点了点头,也回到了床上,重新和自己的么儿靠在了一起。锅里的中药已经彻底煎好,就是这次药玉不方便带,安检的时候容易看出来,他们只托运了药材和药膏。陆云泽的身体已经养得很不错了,偶尔不喝药都没事。   “么儿,困了吗?”   “刚才还有些困呢,现在已经一点都睡不着了。”陆云泽叹了口气,他也是学历史的,怎么可能不生气呢?一想到这群侵略过自己国家的人现在过得锦衣玉食,他们国家这个受害者还无数老百姓都在缩衣节食,他心里头那一个结就拧巴不过来。   双手搂住了贺邵承的脖子,他主动地蹭了上去,嗓音软绵绵的:“你来疼我吧……这样我就能睡着了。否则想想那龙首的事情就不高兴。”   “嗯。”贺邵承啄了啄他的额角,“别生气,抢走的终究是要还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ti:压轴一词本来只是倒数第二个出场,而倒数第一个出场的是“大轴”。不过后来这个词变成了“压大轴”的缩写,意思就是最重要的事物。所以文中龙首就是拍卖会的最后一个拍品哦~ 第163章 满堂彩   被彻底的疼过之后,陆云泽果然立刻就想睡觉了,时差在他身上都没了用处。几乎每一次都是如此——陆云泽的小呼噜对贺邵承来说是最好的催眠剂;而对陆云泽来说,彼此之间的亲昵能让他下一秒就睡着。   不过,因为那龙首的事情,陆云泽睡觉都不大高兴,梦里一会儿冒出他们去展览馆看龙首的场景;一会儿又是龙首被英法联军堂而皇之地从圆明园夺走,强盗者的皮靴子踩在了龙首上,肆意践踏。   身体被结实的臂膀紧紧勒住,好几次陆云泽都要真醒了,都是嗅着贺邵承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着那熟悉的体温,才重新安稳下来的。屋外的天色逐渐亮起,一缕缕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陆云泽还没那么容易被晨光打扰到,而贺邵承则已经睁开了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结实的臂膀从被子里抽出,抚了抚怀里的么儿,终于是低喊了一声——“么儿,起床吗?”今天约着要去看预展会上的龙首,估计隔壁的老教授们都是连夜睡不着的。所以贺邵承终于喊了陆云泽一声,没让怀里的人再睡懒觉。   “唔……”不怎么安稳的陆云泽被唤了一声就醒了,蹙着眉醒了过来,嗓音沙哑软绵,“已经天亮了?我觉得……我昨晚睡得好不舒服。”   “怎么了?”大掌已经搭到了额头上,贺邵承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确认没有生病时才放开了手,“因为龙首?”   “对,就……一直做梦。”他也知道教授们估计今天不会睡晚,所以尽管大脑还晕晕的,也已经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了。墙壁上的时钟刚刚指向六点,陆云泽换上了正式一些的衣服,拉开窗帘对着屋外打了个哈欠。   伦敦的初晨还是美丽的,充满着英伦风味的建筑被一栋一栋照亮,煮咖啡做红茶的店铺也都起来营业,让整个街道都散发出淡淡的茶香。如果不是接受不了英式早餐的味道,但看整体摆盘,其实英式早餐也是十分漂亮。   匆匆上班的行人披着充满英式风味的at,随手拿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都装在牛皮纸袋中,瞧着肯定是要比国内的两根油条和一袋豆浆洋气的。   但现在,穆国锋只想吃两根油条过过瘾。   这才是来英国的第二天,老教授就已经看哪儿都不适应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小子起得也早,一行人刚好在宾馆的走廊里相遇,然后一起下楼用餐。上了年纪,一般牙口都不怎么好,吃硬的东西那是一点都受不了。穆国锋已经把面包片放在机器里烘过了,然而依旧嫌硬,只能接了一杯牛奶,一点一点泡着吃。   不过,今天更重要的是去鉴定龙首,早餐随便垫一垫也就行了。   他穿着西装,面色凝重,吃面包的时候都在深思。   毕竟也是头一回出国,昨天有个大会负责人来带着逛逛,一路出行都无需他们操心;但今天,要去国王街看拍品预展,这就得自己想办法打车了。英语不错的人到哪儿都能行,但问题是穆国锋也没怎么实践过。老头出了国之后处处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举动给国家抹黑,这会儿连打车的事情都极为认真,在大脑里反复想了好几遍。   “小陆,是去国王街23号,对吧?”   “嗯,拍卖会在国王街8号,展览在23号。穆老师,我看了下,国王街距离我们宾馆还有点远……我们等会儿打车去?”陆云泽点了点头,“打三辆车?”   贺邵承在一旁应声:“好,我去打车,各位教授稍等片刻。”   穆国锋还没来得及说话,贺邵承就已经站了起来,下楼去服务台那边雇佣租车服务了。在路上一口气打到三辆出租并不容易,但酒店的服务台可以直接联系到出租车公司总部,安排就近的三辆车同时过来。老教授们又稍微坐了坐,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刚刚好下楼去坐taxi。陆云泽当然和贺邵承在一块儿,而坐在前排的则是穆国锋,一路都在凝视着窗外的景象。   虽然他要呵斥英国人的无耻,呵斥这些资本主义国家卑劣的内在……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中国发展的还不够。   1997年的中国,似乎只有北京、上海、深圳最繁华最热闹的市区能有英国这样多的店铺。这些英国人民都穿着体面,羊绒衣、西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衣服。而中国能买得起西装的人都还不多,农村地区甚至依旧存在着一件衣服穿三代的情况……   穆国锋叹了口气,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个历史学得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是把国内外历史给搞通透了,可……可他连地都没去种过,也没好好地为国家做点有实际意义的贡献。写写书,写写文章,记录记录文物……又有什么用呢?   老头皱着眉在那里沉思,也实在是心情郁闷,所以才生出了这种念头。但他也搞了一辈子历史了,真要丢掉历史这个行当,那是和杀了他差不多的事情。   出租车停在了展览馆门口,贺邵承付了钱,并没有让穆教授动用院系给的资金。这些老教授为人节俭,出国一趟连买东西都不大舍得,这一笔车费也不便宜,还要算上英镑和人民币的汇率,恐怕付了以后就更舍不得其他方面的花销了。   张教授也下车了,还拎着个包,包里头都是他鉴定文物惯用的一些工具。   展览馆门口已经挂了好多幅宣传海报,囊括了本次拍卖的所有物品。这也不是专门针对中国舶来品的一次拍卖,因此除了几个一瞧就充满了中国气息的物件以外,稀奇古怪的印度灯、某个死后出名画家的油画作品也都在其列。然而因为龙首是本次拍卖的压轴拍品,挂在最中央且最大的那幅海报就是它——“ese dragon”来自中国的龙。   穆教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尊龙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进去参观拍品也是要付费的,只是相对来说价格比较低廉罢了。刚刚让姓贺的小子付了车费,虽然心里有数自己这学生和一块来的小伙子估计条件不错,但穆国锋还是不打算占别人便宜,走过去按照票价付了钱。   一行人终于进入了会展厅,因为来得足够早,也没有和其他人撞在一块儿,整个展览馆里都还比较空。虽然其他的东西也都是宝贝,还有一个元青花的迷你花卉纹鼎,但这会儿所有人心里头都惦记着龙首,也就没有去看别的展品,直接往里头去了。   龙首原本是圆明园放来装饰喷泉的一部分,乾隆年铸造,由宫廷西洋画师郎世宁设计,法国人蒋友仁监修,宫廷匠师制作。它是个铜像,绝非把玩于掌心的迷你物件,因此一整个龙首也大得很,在其他各式各样的展品之中几乎是鹤立鸡群,稍微往里走一些就能直接瞧见。   老教授们研究了一辈子历史,却未曾见过龙首的真正模样,此刻看见那铜制的龙头威风凛凛地冲着正前方张开龙口,仿佛都能想象出这十二生肖整齐摆放在圆明园时那种庄严肃穆的场景。所有教授都呼吸屏住了一瞬,接着才颤抖着手,颤着脚,缓缓走到了龙首的身旁。   陆云泽也抿住了唇,和贺邵承稍微走在了后面一些。   研究了一辈子历史文物的张教授再清晰不过地感受到了那股气息。   那股厚重的,经历了岁月沉甸,只属于真品的历史气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都已经嗅到了一点龙气,虽然昨天夜里还期盼过这只是一件仿品,但此刻,张教授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是真的了。他和文物打了一辈子交道,很多东西凭直觉就能看出来,拿手电筒、放大镜去对着看不过是进一步确认罢了。   “老张……”其他一块儿来的教授轻喊了一声,“你看看呢?”   张教授又把那吸进来的气吐了出去,“行……我看看。”   在张教授拿出放大镜的时候,陆云泽也终于走到了那尊龙首面前。   他见过的文物不多,平时偶尔会跟着穆教授去上海博物馆打杂,整理整理库房的宝贝。特别宝贝的东西他也是碰不到的,据说还有一些出土的东西直接送去真空保存,在他们博物馆都只有一个复制品在进行展览。此时瞧见了这尊龙首,唇瓣就不禁张开了些许。   贺邵承一起走到了龙首面前。   虽然无法当着一群教授的面握住么儿的手,但彼此站得足够近,手也微微靠在了一起。感受到手掌的温热,陆云泽看了看他,接着才继续把目光落在铜像的身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张教授拿着放大镜在仔细地看,因为龙首是被玻璃柜子保护着的,他也只能贴在玻璃柜上进行放大罢了,带来的小锤子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他缓慢地绕着玻璃箱走,一点一点的将龙首三百六十度都看了,最终到底是叹了口气。   “是真品啊……”   穆国锋闭上了眼,都不知道是喜悦还是叹息。   有生之年能见到真品龙首,他学历史的也算是这辈子值了。可……可这龙首,却即将被英国人拍卖,不知道又要流落到谁的手里。   自十九世纪中就离开故土的龙首,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一次回到它本来的地方。   陆云泽抿着唇站在一旁,忽然发觉穆教授哭了。   这样的气氛确实很让人沉默,一群老教授站在龙首身旁,虽然鉴定了真品,但却一点笑意都露不出来。他们带了相机过来,然而进展览时门票上写了——为了保护文物,一切展品都不得拍照。   明明是属于自己国家的文物,此刻却必须遵守他国的规定。   虽然上海博物馆也不准游客拍照,他们这群做文物的都知道闪光灯对丝绸、木材的影响;但心里那根筋就是拧不过来,颇有一股“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伤痛感。   穆国锋又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泪,“好啦,来都来了。我和老张在这里把龙首测绘一下,你们去看看其他展品。小陆,你和小贺来一趟也多学学,那边还有印度的东西。下学期你们就要学到印度历史,你去看看,到时候和班上同学分享分享。”   他摆了摆手,打开自己的包,将一个特别大的绘画板拿出来了。张教授刚才对着龙首看了那么久,也不是白看的,此时一拿出画板就落了笔,仿佛这尊龙首的样貌已经深深地被他记在心底了一般。两个人一个画正面,一个画侧面,之后还要再补四十五度像和背面像。起码有了这样的图画资料,回国以后说不定还能让人用石膏做个模型出来。   陆云泽又抿了抿唇,只好跟着贺邵承一块儿去看别的展品了。   他的心情也还郁闷着呢,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时都提不起兴趣。英国作为曾经的“日不落帝国”,抢掠过的国土数不胜数,恐怕这次拍卖会里得有一大半的物件都是抢过来的。他就和贺邵承慢慢地走,穆教授嘱咐过的印度文物——哈里哈拉雕塑他也仔细地看了。   因为还没学过印度史,陆云泽对这个也不大懂,只是觉得这尊佛像颇有些奇怪,一共有四只手在身上。两只右手拿着三叉戟和佛珠,两只左手则拿着海螺壳和法论,仿佛是善和恶的结合体。他仔细地记录了一番,接着和贺邵承一块儿去看了看那尊迷你花卉纹鼎。   “这个小瓷鼎做得挺好看的……”他小声叨叨着,“但是我估计也不会便宜,外国人对中国的瓷器特别喜欢,好多书法绘画作品的价格都比不上陶瓷。”   “嗯,a的原本含义就是陶瓷,过去最先出口海外的也是陶瓷、茶叶、丝绸,因此这三样东西在海外算是最能被外国人接受的东西。”贺邵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这三脚小瓷鼎的起拍价。   么儿喜欢,他不介意全都拍下来。   虽然原本放在海外账户上的资金他还不打算变现,但此刻取出来也无妨,再在证券市场里折腾几回,这些钱就又出来了。他贺邵承赚钱的目的本身就是让陆云泽愉悦,如果钱只是一串账户上的数字,那么对他来说就毫无意义。   一行人在展览馆看了许久,穆教授和张教授两个人也把龙首的八个角度都测绘下来了,累得两个老头满身都是汗。其他几个过来的教授也没闲着,记录了不少其他展品,包括那尊三组花卉纹鼎。之前让贺邵承付了车费,穆国锋做主,中午就找了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餐厅请两个小伙子一起吃顿饭。这回他们来了个有牛排的店,虽然依旧没有熟悉的米饭和炒菜,但起码牛排的味道不错,淋上黑椒汁,是他们能下咽的口味。   就是太贵了一点。   吃过饭,也差不多下午两点了,回宾馆稍微歇歇,一个白天就又溜了过去。   陆云泽和贺邵承第三天去了云端国际分部,见了见被派遣过来的几个员工,又仔细商谈了一下英国本土的国情和文化,以方便制定后续云聊国际版的发展计划。尽管云端目前是以国内市场为主,但贺邵承此刻却盯上了国际这个更大的市场。   在计算机的互联网领域,虽然云端在整个国际还只是一家微不足道的小企业,但既然他有能力刮分下来一小块蛋糕,那么凭借他前世的记忆,他完全可以在还未兴起的另一个地盘分割天下——贺邵承摩挲了一下自己掌心的手机。   当初说好了过来只是旅游,不参与考古学大会,但或许是这几天的相处让老教授们接纳了这个来自金融系的学生,最后居然也给他申请到了一张参会证。贺邵承跟着过去听了半天的开幕式,又看了看么儿做的那一张海报,下午则去了会场楼下的咖啡厅,点了一杯浓咖在那里电话工作。陆云泽也知道贺邵承有事,就一个人跟着老师们认真听会。穆教授的发言安排在十七号下午,还要再过一天才轮到他们中国学者。   晚上,回了宾馆,陆云泽也没高兴去吃主办方提供的自助餐。   他确实吃不惯正经的西餐,这会儿已经怀念极了家里头的饭菜,别说是红烧肉了,给一块姥爷用老炉灶烘出来的锅巴都行。一个锅实在是不够,后来贺邵承又陪他去中超买了一个,还带了一小袋子的米回来,就自己在屋里煮饭做菜。一个简单的番茄炒蛋盛出来,陆云泽又炒了一个红椒肉丝,稍微撒了一小把蘑菇进去。   “就这样简单吃吧……”陆云泽嘟囔着,将米饭也盛好了,“倒是忘记拿酱油了。反正还要在这里几天呢,贺邵承,我们明天烧个红烧肉怎么样?”   贺邵承终于挂了电话。   “嗯,想吃肉了?”   “当然想……虽然牛排鸡排也都是肉,但按照英餐的口味一煎,我总感觉像是什么都没吃一样……”他把筷子也都放好了,两个人一起在桌边坐下,就像是在家里头一样。曾姥爷的辣子鸡丁酱也开着,一人往饭里头添上一勺,拌开吃着味道简直不能更香。   也就是有着曾姥爷的辣酱,陆云泽这些天才觉得嘴里还有些味。他直接吃了一口米饭,接着才仰着头说道:“我现在就想吃姥爷用土灶烧的红烧肉,肉也最好得是我们村里养的黑猪肉……油都炖到了汤里,和米饭拌一拌,把米饭都染得油亮亮的……”   贺邵承不禁低笑。   不过曾姥爷的红烧肉也确实是他们一个美好的记忆,就算已经过了七年,他都还记得当初刚刚到么儿家里,姥爷给烧的那一大份红烧肉。他好像对着吃了有三碗饭,是好几年第一次扎扎实实地吃上一顿肉。一筷子肉丝夹到了么儿的碗里,贺邵承自己将红椒吃了:“嗯,回国之后就挑个周末去看看姥爷。”   “那是肯定要去的……我们还要给姥爷买点英国这里的特产呢……哎,对了,贺邵承,你是不是——”陆云泽看着他眨了眨眼,嗓音也小了下去,“你最近几天都在打电话谈钱的事情,好像要把股市里的钱拿出来?你……你想参加拍卖啊?”   他心里头一直隐隐约约有这个感觉来着。   “嗯,是的。”贺邵承没有隐瞒。   他喝了一口茶,嗓音低沉:“既然我们已经有这个实力,那么将龙首带回国也无妨。反正钱总是要花的,放在那里也只是放着。”   陆云泽愣了愣。   一开始,他和老教授们的心情一样,对于自己国家的文物漂泊海外这件事气愤又郁闷。他平时没怎么高消费过,所以还真没想着说去参加这场拍卖会,把起拍价就八百万英镑的东西买下来。但……贺邵承手里,如今有三四个亿的美元资金呢。   他们真的买得起龙首。   眼睛又眨了眨,他瞅着面前的人,唇角已经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是啊……我们可以买下来!我们可以把它买下来!”   但接着,陆云泽的眉头却又是一蹙:“可……万一,价格被抬得很高呢?”   “应该不会。”贺邵承已经快把自己碗里的米饭吃光了,不过锅里还有,他可以继续去盛一些,拌上曾姥爷的辣子鸡丁酱,“龙首只是铜制品,铜制品本身价格就不高。而且么儿,你也知道,外国人对瓷器其实更感兴趣,这件龙首未必符合他们的审美和文化。想来应该不至于拍到多么昂贵。”   “总之,尽力。”   “嗯……尽力就行。”目前还没拍到龙首,陆云泽也不会去讨论拍下后龙首的具体安排。他胃口顿时好了,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也和贺邵承一样又去盛了一些,拌着番茄炒蛋在那里吃。   他们两个都舒舒服服的,吃过饭了再冲把澡。陆云泽好不容易折腾到能打去中国的国际长途,给曾姥爷拨了个电话,和姥爷说了说龙首的事情之后,他才乖乖地躺进了贺邵承的怀里。   贺邵承拿了一截裁下来的领带在手里,明明是那样好的布料,此刻却只剩了半截,旁人看到肯定直呼可惜。而陆云泽一看到那截领带,耳朵尖就已经红了,像是熟菜店里刚刚腌好的猪耳朵一样。虽然自从上次见了老中医以后,他已经被贺邵承捆习惯了,可每次瞧见,他都还是会耳朵发烫。   “你真够烦的……老中医说什么你都听。”   “么儿,乖。”贺邵承啄了啄他的眉心,哑声低哄着,“乖……老中医说的还是有用的,不是吗?你这半年多身体好了不少……冬天都没怎么感冒。”   “那是我身体长大了……成年以后本来就不怎么会生病的,免疫系统发育好了……”陆云泽被他啄着面孔,从眉心啄到唇角,说话都带着些轻喘,“你不知道吗?人的免疫系统是要刺激的,小的时候生病,以后反而不容易生病。我才不是身子弱……”   “嗯,嗯……乖,么儿不弱,但我们还是听老医生的。”贺邵承低笑起来,目光中满是温柔。   领带绕了几圈,之后才打成了一个结。   他们两个靠在一起,心情愉悦;而穆教授在自己屋里却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逼着自己去复习复习准备好的发言稿。   这次伦敦国际考古学会议的主题是早期人类文明,所以他才让陆云泽准备了关于武进新石器时代发掘遗址的一篇文章。小海报也挂了好几天了,看的人不少,应该能拿个奖项回去。他自己的发言稿也是早就准备好的,还给大会主办方发去大纲过。穆教授平时上课也都是两个小时一上,这点时间还真不算什么。   但他心里头还就是不大舒坦。   那天看完了龙首,他们一行人后来又去了大英博物馆。大英博物馆是全世界都知名的旅游场所,因为那里的馆藏可不止英国一个国家的,几乎是把全世界的文明都囊括进去了!走进中国馆的时候,瞧着那些流落海外的奇珍异宝,每一个物件都仿佛是在提醒他们——中国当初是如何被这群野蛮人抢掠的。   一切宝贝都已经被运回了英国,而只给他们本土人民留下了疮痍的中华大地。   穆国锋搞的是历史,不搞政治,但他也是个中国人,哪能轻易地高兴起来呢?   就算走到印度馆,发现印度已经连骨头带根地被英国人掏空了,他也还是难受得紧呢。   原本一群老教授来英国还都挺高兴,上飞机时喜滋滋的,觉得出趟国得为国家争光呢。结果这会儿却发现自己渺小得很,除了在大会上发发言,认识几个来自全世界的考古学学者以外,其他的事情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这些天在英国吃得也不习惯,穆教授心里已经无比思念家乡的那一缕食味。他一辈子都生活在上海,还从没体会过这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真的是难熬至极。   老头摸了摸肚子,又叹了口气。   不过就算心情不好,轮到他该上台发言的时候,穆国锋还是打起了精神,用摩斯发膏把头发抹成了个洋气的样子,再穿上西装,打好领带,拿出那一双妻子临行前特意给他买的新皮鞋,精神抖擞地过去讲话了。   虽然这会儿已经到了1997年,中国早已不是六七十年代那样贫困到饭都吃不起的年头,但因为国家之间信息交流不够密切,其实很多外国人都还觉得中国人是当初大清朝那戴着帽子,留着长鞭,彼此见面都要鞠躬行礼的老土模样。这会儿看见一个老头,一上台居然能说出无比流畅的英语,不少人都是一愣。   这是考古学国际会议上,第一次出现中国人的声音。   穆国锋侃侃而谈,早已准备好的图片资料和视频资料也都放在了大屏幕上。他没用过激光笔,按一下就上下翻页的功能还是第一次接触,但他起码用过电视遥控器,这会儿就把激光笔当做遥控器,那是一点都不露怯。老头平时上课就喜欢点人,陆云泽基本每节课都要被拉起来回答问题;轮到这次大会发言,穆教授也是一样——积极和台下听众互动呢。   一旦有人露出了一点有疑问的样子,穆国锋就直接示意他提问,然后用流畅毫不卡顿的英文解答一番,总是能赢得满堂的喝彩。   贺邵承坐在听众席里,不禁笑了。   他也听过这位教授的课,这种奇妙的感觉只有他们这群学生才能体会到。   “穆老是每次上课都是这样……”陆云泽带着酒窝,小声和他叨叨着,“我估计他现在把全场听众都当做自己的学生了,你看,别说是剑桥来的教授,就算是哈佛来的,穆老师也肯定一样点人起来回答问题。”   “挺好的。”贺邵承轻轻地握着么儿的手,“所有人都在认真听他说话,穆教授这次的发言非常成功。”   两个小时的会议最终延长到了三个小时,台下对中国历史充满兴趣的听众还不断地有问题要问。中国是个历史悠久的国度,这也是国际上公认的事实;但对于中国历史,尤其是人类早期这种封建制度都还没出来的历史,国际上的了解实在是匮乏。   原先有个旧石器时代的北京人头盖骨,但关于这个“北京人”到底是不是中国人的祖先,到底算“人”还是算“猿”,国际社会上依旧质疑良多。而今天,他们却是听了一场关于古中国新石器时代详细,且充满逻辑,充满图片视频证据的报告!   终于走下了讲台,穆教授想喝口水缓一缓的,结果身边很快就围了一圈外国人,都在继续询问他一些问题,甚至有人已经产生了前往中国亲自看一看发掘出来的器具,以进一步研究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   复旦历史系的一行人终于给中国争了一口气。   穆国锋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天在会场待到晚上七点才走。   大会一共三天,十八号上午还有分会场报告,下午就是闭幕式了。这种国际会议也都会给前来发言的教授颁发证书和奖章,因为之前的汇报太过精彩,穆国锋带领的团队还获得了下一年考古学大会的参会资格,所有前来参会的费用都会由主办方报销。   陆云泽的海报拿了个一等奖,虽然没有现金奖励,但也有一个特别沉的丝绒框奖状,又发了一套纪念品——考古专用小锤锤、放大镜、小铲子、小木刷和手电筒。这一套东西做得颇为精致,又十分迷你,陆云泽当晚坐在床上,好生把玩了一阵子。   会议结束,就真的是在伦敦随便玩了。   穆国锋歇一晚上,却依旧没什么劲,有些不想动。张教授提议再去一趟大英博物馆,毕竟他们是搞历史的,那里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有意义的地方。几个教授聚在一起,聊天说话时还能笑两声,然而看到穆老头微微板着的面孔,他们也都又沉默了。   二十号那场拍卖会,龙首就要不知道被谁给拍走了。   惦记着这件事……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出去玩。   老教授们围成一圈,到了饭点也没下去吃饭。来英国也七天了,这英餐他们实在是吃到一口都不想吃的地步,只想回学校赶紧来个大肉包。而就在此时,客房的门又被敲响了——“肯定是小陆。”张教授笑了起来,这些天带着两个学生,他们这群老人家也终于有几分乐子。他也是陆云泽的老师之一,很喜欢这个勤奋又认真的孩子,“我来开门,老穆,你坐着。”   他去拉了门,果然是陆云泽。   不过身旁还站着贺邵承。   张教授和蔼极了:“小陆,有什么事啊?”   “老师……是这个。”陆云泽也没和老师们说过自己和贺邵承有钱的事儿,这会儿略有些紧张,不过还是把入场券拿出来了。   “龙首拍卖会的入场券。”   屋里头正靠在沙发上的穆老头猛的站起来了,“什么?”   贺邵承在一旁略微笑了笑,“我和云泽过去看了一下,稍微交一些保证金就能获得入场资格。二十号一起去看一看吧。”   八张入场券,刚刚好这些教授一人一张。虽然知道自己肯定是与龙首无缘的,但此时能去参加一下拍卖会,那起码比不参加要好啊!张教授仔细看了看,又推了一下眼镜,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就去看看。   起码回来还能和学生说说这次经历。   穆国锋也郑重地收下了:“行……谢谢你们两个,到时候咱们就一块儿过去。小贺,这次你来帮着出了不少钱,老师也不贪你们的,回去之后都让院系给报销啊。”   他珍而重之地将这份入场券收下了,不过因为站在了门口,鼻子却嗅到了一点香气,似乎是从隔壁隔壁屋传过来的。穆国锋眉头一皱,先没吭声,只是将券收好了,又让其他老教授下去吃饭。 第164章 贺邵承的怒火   宾馆提供的饭虽然不好吃,但也是要吃的,他们都是老骨头了,哪里吃得消饿一顿呢?   一行人下楼简单地用了用,穆国锋扫视了一圈,果然没有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小伙子的身影。   十二点半,米饭终于煮好了。   陆云泽都已经犯困了,打了个哈欠过去盛饭。他们只有两个锅,不方便炒很多菜,所以今天就烧了个红烧肉,把青菜切碎了扔在米里,加点油直接蒸成菜饭了。贺邵承把米饭先拨了拨,确定所有的米粒都已经熟了。他还往里面稍微加了一点花生,此刻混匀了拌在一起,光看着就很诱人。   而就在两个人准备坐下来用午餐时,房门被敲响了。   陆云泽坐在椅子上愣了愣,贺邵承走过去开了门。   是穆教授。   “你们……”门才刚刚打开,那股熟悉的饭菜香气就扑面而来,让穆国锋顿时咽了口口水,一点招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吃了八天的英餐,现在给他一份飞机上的鸡肉饭他都觉得美味啊!更何况这屋子里全是红烧肉的香气!   “你们在屋里头自己煮饭?”   穆教授已经进了屋,把门关上了,不给香气漏出去的机会。他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桌上有一个锅,里头全是红烧肉呢。   “是的。”贺邵承笑了一声,已经看出了老教授的意思,也不为难对方,直接问道:“老师,一块儿来尝一尝吗?我和云泽吃不惯酒店提供的英餐,所以才买了两个电锅自己做。”   陆云泽眨了眨眼,感觉从未见过穆老师这副样子。   穆教授总是很严肃的,上课也一本正经地拿粉笔头砸人,这会儿却有点两眼放光的味道了。他又眨了眨眼,也意识到老师是想念中餐了,就主动去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和碗过来,“老师,一起来尝尝?今天做的菜饭……”   当初买筷子是一把一袋子,多了得有三四双呢。   “行,既然你们都这样邀请了,我这个老师也不能不给面子。”穆国锋咳嗽了两声,在心里决定下学期给陆云泽再附加几分。哦不对,这小子分数已经够高了,再加就要突破一百分了。不过突破就突破嘛,去给教务处写个说明条,说是附加分的成绩……   总之,他努力地维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双腿却是轻快地走到了桌边坐下,觉得浑身上下从没这么有劲过。贺邵承也抿唇微笑,一起在桌边坐下。   三个碗都盛上了米饭,穆老头拿上了一碗菜饭,又拿上了一双筷子,握着两根筷子时内心都充满了感动。筷子是多么厉害的发明啊,简单又万能,偏偏这群老外不会用,就在那儿折腾叉子和勺子。   “噢对了,老师,这里还有我姥爷的拌饭酱,要尝尝吗?”一罐子辣子鸡丁酱已经要见底了,这些天陆云泽和贺邵承吃什么都会加一勺,消耗得超级快。陆云泽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拿过来了,拧开盖子给老师看了看。总不能等会儿他和贺邵承都加了,却说都不和老师说一声吧?   “这……是曾老头?”穆国锋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了一番。   他也认识这个牌子,超市里都有呢,不过卖得有点小贵,所以家里还没尝试过。不过……怎么小陆说是他姥爷的?   “你姥爷……?”   “嗯啊,这个曾老头是我姥爷的牌子。”陆云泽点了点头,又带着酒窝笑了一下,“老师,你尝一尝……?味道真的很不错的。”   他当然听说过这个辣酱的名声,电视上天天放呢!这家企业也总上报纸,算是江苏省内一个做得特别成功的私营厂子,成功地带动了整个城市的经济发展。这么知名的企业……居然,居然是小陆家的?   穆国锋心里略有些惊诧,不过这会儿吃饭更重要。   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打算。   舀了一勺子辣酱,他看着两个小伙子拌饭,自己也跟着拌了拌。刚好原本的菜饭里没加盐,这会儿混了辣子鸡丁酱进去,就一下子来了味道。穆教授久违地拿起了筷子,满是愉悦地夹了一筷子饭放进嘴里——美味啊!   人间的美味啊!   他回去之后就要让妻子去超市买曾老头辣椒酱!!!!   虽然刚才还在楼下啃了片黑面包,但此时的穆国锋那是食指大动,觉得自己能吃三大晚饭。整整八天,慌了整整八天的胃,此刻终于尝到了那熟悉的乡味。光是这一碗米饭,老头都已经口舌生津,心情宛若仙女散花。   不过,他可是大学教授,一个正儿八经的老头呢。   虽然吃得已经无比满足,就差点要把碗端起来怼在脸上吃了,但穆国锋实际上还表情正经,和自己学生还有那个金融系的小贺聊聊天。   “我倒没听你说过你姥爷就是曾老头辣椒酱的创始人……”   陆云泽吃饭时也乖乖的,咀嚼的时候像是一只兔子在啃萝卜。他咽下了口中的米饭才和穆教授说话:“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嘛……”   “倒是不骄不躁。”穆国锋吃着米饭点了点头,终于把目光假装不经意地落到了那锅里的红烧肉上,“你们都哪里买的菜?这还得用酱油呢吧……”   贺邵承平时比较大口吞,但此时有第三个人在场,还是他和么儿的老师,他就也收敛了一些吃饭的速度,“距离这里三四条街的街区有一家中超,里面会卖一些中餐调料和其他华人生活的必需品。我和云泽碰巧发现的,这几天就会去那家中超买点菜回来自己做饭。”   “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会比较适应楼下的西餐呢。”穆教授终于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过来,看见那半精半肥,被烧得油亮亮的肉,他这会儿已经一点不嫌弃肥肉腻味了,全都给吃了个干净。胃越发舒坦,他从没觉得带着陆云泽和贺邵承出来开这场会议是如此明智的决定过;也颇为庆幸刚刚只有他自己跑过来,没带上其他人。   这里就这么点饭,这么一锅肉,再来两个人那哪能吃得饱啊?小陆是他点名带来的学生,要轮到吃饭,肯定是他穆国锋最有资格啊!   陆云泽和穆老师关系也好,吃个饭并不尴尬,反而聊了不少事情。穆教授昨天和好多海外学者交流,有的学者表达出了和他们复旦大学历史系来往学习的意愿,双方就留了个联系方式,以后说不定真能谈成点老师和学生的交流项目。他一边吃一边和两个小伙子说说这些事儿,不知不觉碗里的米饭就见了底。老头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陆云泽也瞧出来他还没吃饱了,立刻邀请穆教授再来一碗。   “没事,我们煮饭每次都煮得有点多,还吃不完呢……宾馆里又没有冰箱给我们用,之后就浪费了。”   其实没有哪次是浪费的,贺邵承能吃的很,什么剩饭剩菜都能消灭干净。   穆国锋笑了:“那我就盛情难却了!小陆啊,你和小贺做饭手艺可真不错,男孩子这么会烧饭的可不多见,你们两个以后要娶的姑娘有福气咯!哎,这辣酱剩的不多了,我看也别留着了,咱们分一分?”   一罐子辣子鸡丁酱,终于吃了个见底,一丁点酱渣都没有留下。   酱拌着米饭,就这么光吃饭都香,更别说还有大块大块的红烧肉了!红烧肉的汤汁再往米饭上一淋,和辣子鸡丁酱的香气混合,穆国锋觉得自己能吃掉一盆米饭!他原先夏天嫌热,还不肯吃重油重肉的,居然就在那儿弄点清粥小菜吃。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穆教授只想拿个粉笔头砸上去——叫你不珍惜!   老教授吃得饱饱的,一时间整个人都舒服了,尽管龙首估计要继续流落海外,但此刻的他真的是难得高兴了几分,擦擦嘴,把自己的碗和筷子洗了,又问了问中超的位置才回自己屋里。他和张教授一个屋,当时在楼下用餐时他提前走了,这会儿过了得有四十分钟才回来。张教授都已经准备午休了,打算给明天参加拍卖会积攒点力气——“诶,老穆,你回来啦?”他睁开了一条眼睛缝,顿时就感觉自己的同事不对劲。   怎么……容光焕发,嘴上还油亮亮的。   “是啊……嗯,刚刚下楼溜达了一圈,回来了。”穆国锋现在吃饱了,就想躺上床歇歇。这人啊,就算是国家主席,吃饱了肚子之后估计都想睡觉呢!宾馆的床软软的,老教授脱了鞋,舒服地往那一躺,“下午你说想干啥来着?”   “本来想再去一趟博物馆的,但博物馆那儿最好待上一天,今个就算了。”张教授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不对,怎么……有股肉香啊。   “老穆,你去楼下了?”   “对啊,就逛逛。”穆国锋把被子都拉好了,虽然是个老人家,但此刻准备裹上被被睡觉的样子和小朋友基本没区别,“好喽,不说了……睡觉。”   他闭上了眼,然后下一秒,身体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嗝。   ……   气氛顿时凝滞。   张教授的眼里充满了怀疑,此刻对待自己的老同事,心里头那是一点信任都没有了。英餐那么难吃,这穆老头怎么还打起嗝了呢?   “老穆,你老实交代,到底去哪了!”他严肃了嗓音,仿佛是上课时训斥捣蛋的学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能去哪儿啊……真是的,睡觉了啊——嗝。”   吃得太饱,人就是控制不住地打嗝。   穆国锋一张老脸都烧红了,憋着气都没法止住那嗝,肩膀都跟着一抖一抖的。彼此都是共职几十年的老伙计了,这会儿哪讲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张教授直接把穆国锋从床上提溜了起来,一脸失望:“好啊你,老穆,你背着我们吃独食啊!快让我闻闻……你这是吃了,红烧肉?”   穆国锋坐在床边,低着头终于老实了:“哎,就回来的时候路过了小陆那屋,他们两个小子在烧饭呢,我就跟着吃了点……”   他把情况交代了,像是被抓去警察局做笔录一样龟龟缩缩。但这会儿谁不饿啊,每天啃面包吃蘑菇,胃里头连点正儿八经的油水都没有了!张教授听他讲到曾老头辣酱,顿时懊恼地低呼:“倒是忘记带了……这玩意儿拌饭香的很啊,那曾老头原味的辣椒酱炒炒菜都好吃。就那么一罐,被你给吃没了???”   “哪叫被我给吃没的,本来就留个底,我也就去吃了两勺……”穆国锋连忙为自己伸冤,“老张,你饶了我吧。我们下午一块儿去那中超买点菜回来烧烧不就成了?我打听好那中超的地址了,本来就想下午和你说呢……”   “你这人,只顾着自己吃饱,哪里还管老同事啊!”   这几十年的交情差点就因为这顿饭而断了,张教授摇头叹气:“你说你,把人全喊去那是不够,但你多带一个我,有那么难吗?我还和你住一个屋呢!行了行了,咱们下午快点去中超看看,就不知道英国这边物价贵不贵……”   陆云泽和贺邵承丝毫不知道穆教授回屋之后的事情。他们把碗筷都洗完了,陆云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猛舒了一口气:“还好我们两个都把东西藏起来了……”   那些晚上亲密时用的东西,全都收在柜子里呢。   贺邵承凑上去啄了啄么儿那泛红的小耳朵:“出门在外肯定要小心一些,尤其还是酒店客房这种地方。”   “嗯,怪不得你平常在家也习惯把药膏和那根玉都收好了……”陆云泽侧过头和他亲了一下,“刚刚吃饱了吗?穆老师突然过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够了。”虽然中超里买到的碗很小,不是他们平时在家吃饭用的那种大碗,但现在的贺邵承也不至于因为少吃了一些就怎么样,“下午让教授一个人跑过去不安全,我们休息一下,到时候带他们一起去。”   “嗯,行,估计教授们也都受不了了。不过就剩下最后两天,再买个锅也不划算……我们这里的两个锅就借给教授们一块儿用好了。”   两个人一起刷牙漱口,擦过面孔之后才回了床上。此时正是午后,最适合睡觉了。早晨和贺邵承一块儿跑到国王街那里办参与拍卖会的事情,又去了趟中超,陆云泽现在还真有些困。他稍微和对方亲了亲,就已经把脑袋枕在那胳膊上,抱着贺邵承的腰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眼眸闭着,睫毛全都垂在眼帘下,乖得像是一只小兔子。   20号不用干看着报纸上拍卖会的新闻,起码可以自己去一趟,一群老教授的心情也就都好了起来,下午为了一顿中餐,更是集体跑去中超买菜。至于隐瞒信息偷偷吃独食的穆教授,则又一次遭受了来自多年共事老同事的指责,被骂得已经眯起了眼睛,只有陆云泽和贺邵承和他说话的时候才抬起一边瞅瞅。   英国超市里的东西换算上汇率肯定贵,不过自己做饭总比去外面吃一顿便宜。在陆云泽表示可以用他们已经买了的那两个锅后,所有教授们便达成一致,要求每个人做一道拿手菜,今晚就聚在一起吃个饭,让两个小伙子们都歇歇。十个人吃饭,买菜就随意了不少,想吃什么都能拿点。回了宾馆之后,一群教授们更是聚在浴室的洗手池面前洗菜,两个锅里先把米饭烧起来。   陆云泽和贺邵承真的被赶回了自己屋里,一点活都没让干。   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总比之前那种沉浸在龙首飘零异国他乡的郁闷之中要好上不少。陆云泽先去洗了把澡,躺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而贺邵承则端详了一下他们房间的烧水壶,最终用烧水壶开始煎中药了。   他们自己的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烧水壶煎煮过中药之后留下味道,到时候退房时他把壶买下来就行。   屋子里飘浮起了淡淡的中药味,陆云泽在浴室里头都闻到了,顿时面颊一红。   老教授们这把年纪,又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烧饭这点事都拿手的很。陆云泽和贺邵承被喊过去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放了十来份菜,有正儿八经的荤,也有搭配巧妙香味扑鼻的小炒,还有个老师更厉害,用鸡蛋做了薄薄的蛋皮,然后把菜裹进去,做了十个“蛋卷”出来呢!瞧见两个孩子来了,大家也就都不磨蹭了,把凳子拉拉挤在一块儿坐着。在中超他们还顺手拿了两瓶可乐,此时就一人一杯。   不少老教授平时都根本不喝这种碳酸饮料,但此时猛的一口下去,都爽到了骨子里!   怪不得家里头小辈都喜欢喝可乐,确实舒坦啊!   “来来来,开吃开吃,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想死这些菜咯!”一个笑眯眯的老太太率先举起了杯子,“还是年轻人脑筋灵光,我们要向你们两个学习!”   所有人碰了个杯,也不用去楼下遵守那什么西餐用餐的礼仪,就躲在这边屋里用拼起来的桌子聚着吃饭,真是自由自在,来英国以后就没这么舒坦过。一时间桌上全是筷子的动静,吃到哪个菜好吃,老教授们还要相互夸奖一番。不过一旁的穆国锋却觉得这米饭依旧不够味,他中午跟着陆云泽蹭了一顿,这会儿真没那么饿,所以一点都不像别人那样慌得两眼发光。   “小陆啊……”他小声问着,“你姥爷的拌饭酱,还有么?”   其实心里头没什么希望了,中午那一罐子辣子鸡丁酱,可是他瞧着挖干净的。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啊……还有,当时带了两罐子来的,还有一罐牛肉酱。老师你等一下……”   他站起来回了自己房间,从行李箱中把那牛肉酱拿了过来。   曾老头辣酱在全国出名好些年了,在座的教授们就算有一两个没尝过这辣椒酱,也知道肯定味道不错。罐子开了,穆国锋先来了一勺,在碗里头和米饭拌拌开。虽然和中午不是一个口味,但他尝了一口,也香!   才吃了两顿,穆老头就感觉自己离不开这好东西了。   其他教授也纷纷学着来了一勺,一罐子酱瞬间没了三分之一。   有了曾老头,那真是如广告上所说——吃嘛嘛香啊!这十来个菜也都吃得干干净净,来了一次彻底的光盘行动,那是一根菜叶子都没剩下。盘子也是分工洗了,摞在一块儿等着明天晚上继续烧饭呢。虽然也不可能顿顿都自己烧,但起码今天晚上这样吃了一顿,这些老教授的胃就舒服了,也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去咯。   “拍卖会早晨九点开始,打车过去要四十来分钟,所以我们早晨七点半在楼下早餐厅集合啊!”穆教授最后嘱咐了一声,“票都在我这边,别分散开给弄丢了。”   “行嘞行嘞,记得谢谢小陆和小贺两个,这回还好带了他们出来。”其他教授摆摆手表示知道,“早点睡吧,明个都去见识见识。”   热闹的客房终于安静了下来,陆云泽和贺邵承也回了自己屋,把房门锁上了。他之前冲过澡了,所以现在就是贺邵承在里面淋浴,陆云泽已经躺去了床上,床边就放着他要喝的那碗药呢。抽屉被拉开,里头还有一罐子药膏。他拿出来开了盖子,发觉剩的也不多了。   这一小瓶分装的药膏就是不耐用。   窗帘都拉紧,不给屋里头任何光景漏出去的机会。贺邵承这次出来就没有穿睡衣,只是用一条浴巾搭在腰上。他的身材很好,脊背结实得仿佛一头豹子,时时刻刻准备去扑向自己的猎物。那肩膀和胳膊也满是肌肉,但又绝对不会显得很壮。   “么儿……”寸头擦一把就干,贺邵承走到了床边,终于一起坐下了。   “今天不用捆了……”陆云泽松了口气,帮着他再擦了擦头发和沾着水珠子的后颈,“我看了下,你带来的小药膏盒子差不多刚好用完。”   “嗯,算着量带来的。”他把毛巾放在了一旁,然后搂着么儿过来,让彼此面对着面,“希望明天能顺利把龙首拍下来。我看你还挺喜欢那件元青花花卉纹鼎的,么儿,我们也买下来,怎么样?”   “啊……会不会很贵……?”陆云泽有些不好意思了,耳朵尖都红红的,“我是很喜欢那个小鼎啦,感觉放在家里一定挺好看的。”   “嗯,那就买下来。”贺邵承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已经啄到了那白皙柔嫩的脖子上。他不会用力吮吸这个地方,因为颈部大动脉上有一个压力感受器,一旦遭受刺激就可能导致大脑血供不足,所以如今都是轻轻地啃咬,“我准备了一点五个亿的美金……应该够了。”   陆云泽一愣。   一点五个亿美元!   按照现在美元和人民币82左右的汇率来算,那就是十二个亿……   他又开始有点晕了,在国内的时候总觉得云端已经是个大企业,然而实际上云端打包算一算估计资产都不超过三千万。现在贺邵承却轻易地拿出了十二个亿,而且好像还有很多在国际股票市场里……   “这么多……万一,都花掉了……还赚得回来么?”耳朵被吻到了,虽然早已不是刚在一起的时候,但陆云泽还是忍不住把下巴搭在了贺邵承的肩膀上,整个人都依偎在了对方的怀里,“你知道的,我很抠门的,这么多钱要送给英国人……我舍不得。”   “嗯,没事。”贺邵承继续啄着他的小耳垂,将那一小片软肉吮到通红,“既然都来英国了……那我顺便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也去开个户。”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付给英国人的钱,他全要从英国再拿回来。   陆云泽就算此刻正被亲着耳朵,也忍不住笑了。他自己是个抠门精,他还以为贺邵承大方些呢,结果居然和他一样,甚至比他还要坏一些。这个人自从开始炒股,就根本没有亏过,资产在国际股市里基本上就是一轮一轮地在翻倍。   “你可真够坏的……”他也去亲了亲贺邵承的耳朵,虽然对方没多少耳垂,但亲吻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一点点软肉,“我要先给英国这边的投资客点个蜡烛了……他们怎么可能干得过你。”   “从泰国开始的东南亚金融风暴就要来了,多几个地方赚钱也好。”   贺邵承笑了笑,又亲吻到了么儿的唇上。   陆云泽晚上睡得很香,紧紧靠在贺邵承怀里,就算翻身也肯定下一秒就被捞回去,总之两个人就是每天都黏在一起,不嫌腻。常有人说夫妻之间不能当同事,天天靠在一块儿肯定会相互嫌弃;但到他们身上,却根本不存在这条规矩。   贺邵承时时刻刻都想要看到自己的么儿,而陆云泽也想多陪陪贺邵承,好好地去珍惜这辈子的每一天。   伦敦的夜晚和上海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这里不是美国,所以晚上的喧闹也不多,一群老教授都睡得挺香。到早晨六七点,屋里头的人就陆陆续续起来刷牙洗漱了,之前收拾好的西装也重新拿出来,一个个穿戴整齐,头发也梳得好好的。虽然他们没钱,但既然有机会去一趟拍卖会现场,那他们还是得精神抖擞一点。出了国,每一个举动都是在代表中国人这个集体,他们虽然年纪大,但也不能给国人抹黑啊!   七点半,一行人就聚在了楼下餐厅,又吃了点正统的英伦早餐。   陆云泽把牛肉酱带过来了,穆国锋喜笑颜开,也不去打那奶酪焗蘑菇了,就弄了点水煮小土豆,一把水煮西蓝花,一杯红茶牛奶,再舀上一勺曾老头牛肉酱,蘸着酱汁吃点。另外一个教授则是打了一碗面条,什么调料都没加,就过来添一勺牛肉酱。   他们这群中国人都聚在一起吃酱,惹得餐厅里其他英国人都好奇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瞧上去黑褐黑褐的,不过好像闻着还挺香……   “exce , what is this sauce……ay i have a taste?”一个年轻的英国人走过来礼貌地询问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笑了,给自家姥爷推广辣酱他当然乐意:“sure”他把牛肉酱递过去,对方就学着舀了一勺在自己盘子里,同时还交流了几句,当得知他们是来自中国的考古学团队时,还露出了赞叹的表情,一边夸奖陆云泽英语流利,一边高高兴兴地拿着辣酱回去了。同桌的其他英国人还有点好奇,都过来看看,而那年轻人则拿了一个土豆,学着穆教授的样子,先蘸了蘸酱,才放进嘴里——“y god!!it’s so yuy!!!”   一罐牛肉酱,被其他闻风而动过来的老外要掉了三分之一,只剩下最后一层地了。有的老外实在是喜欢这辣酱,直问是哪儿买的,当得知目前还没有销售到英国,只是在加拿大、美国开始有出口时,他们都露出了极为惋惜的表情。   一罐子牛肉酱还被拍了照,据说要等以后有进口了,拿去超市对着照片买。他们看不懂中文,但图片都是记得住的。辣酱罐子上那笑眯眯的老头简笔画就被这群老外深深地记在心里。   虽然学生家厂子的辣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穆国锋在一旁瞧着也跟着骄傲了起来。这些天吃英餐,他都好奇英国人怎么忍受下来的,这么好的食材,居然就做成这幅鬼样,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得珍惜大自然给予的美味。不过一看到那只剩一个底的辣酱,老教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哎呦……那群老外,也不知道给留点!今天晚上估计要没他的份了!   八点钟,他们准时出发,前往拍卖场。   拍卖场这种地方肯定是名流富豪的聚集地,提前过来也算是一种礼貌。想要获得入场资格,没有上百万英镑的现金是根本不行的,入场缴纳的保证金也远远不是贺邵承随口说的那样少。不过老教授们都不清楚,这会儿抵达了门口,就穿着西装一本正经地过去,将彼此的票交给门口的服务生。   这种场合的服务生也都很礼貌,领着他们去了专门的隔间。   拍卖场是双层圆台,一层直接摆放的座椅,仿佛教堂里的一排排板凳,而二层就稍微高档了一些,被分割成了不同的隔间。本来隔间是不会轻易开放的,然而贺邵承账户上的资金实在是太多,就算他的面孔看上去有些华裔,拍卖会的主办方也还是决定给对方开了一间豪华厅出来。此时老教授们被领着进去,不仅一点都不挤,还有专门休息餐饮的桌子呢。   服务生拿了个菜单过来,表示可以随意点任何想喝的饮品。   拍卖即将开始,基本上所有的参与者都已经前来,一楼更是熙熙攘攘,满是本土的英国人和一些来自其他国家的富豪。陆云泽坐在最靠窗的位置,和贺邵承一起往下看着。他们甚至看到了围着头巾的阿拉伯富豪,十个手指上都带着宝石钻戒。   虽然知道贺邵承已经准备了很多钱,但陆云泽还是有些担心拍不下那尊龙首:“如果花卉纹鼎的价格太高……我们就不要了,还是以拍龙首为先。”   他轻声嘱咐着。   贺邵承已经翻阅完毕了之前拍卖类似藏品的价格,心中对那花卉纹鼎的大致范围有数:“嗯,知道,应该不会出问题。”   他们两个的谈话声音很小,其他教授也在说话,所以真没被听去。一群老教授只当是运气好,才能来到二楼看展,根本没多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穆国锋是他们之中唯一知道陆云泽姥爷就是闻名全国的“曾老头”,心里头还有些吃惊自家学生的有钱呢。脑海里稍微冒出了一点念头,不过接着就被他打散了。   龙首的起拍价就八百万英镑呢,英镑等于十三块钱人民币,光起拍都已经上亿了!   就算是曾老头,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啊。   他在心里讪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冒出这种念头也挺龌龊的,赶忙不多想了。谁家的钱不是钱,他这回出来已经占够了两个学生的便宜了,回去之后赶紧让院系报销了小贺小陆的花销才是真的。   服务生给每一个人都上了咖啡或红茶,接着又送了点水果、甜点、巧克力过来,这才把门关上了。   楼下的拍卖展也正式开始。   听着那正宗伦敦腔的“dies alen”,陆云泽还颇有些新奇,认认真真看着下面的主持人。这毕竟是英国的拍卖会,所以整个流程也和国内不大一样,甚至有漂亮的舞女上来,穿着羽毛衣服来了一段的舞蹈,把那坐在一楼最前排的阿拉伯富豪哄得哈哈大笑。但他们这儿的老教授就不大接受得了了。虽然也是一种文化,但看着舞女那只遮住三个点的衣服,他们真是忍不住闭上眼睛。   尤其家里有妻子的老头们,生怕回去以后被妻子耙耳朵呢!   不过还好,这样的暖场舞蹈很快就结束了。   第一件拍品从下方慢慢升起,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不过这一次,预展时的玻璃罩子就已经被拿走了,毫无遮掩地和所有观众见了个面。虽然第一件还并不是他们想看的东西,但一群人还是认认真真地听了主持人的介绍。拍卖开始,主持人站在台上,一旦有人按铃举牌,便会快速的报出对方的号码和目前价格。   这样激烈的竞争,实在是让老教授们大开眼界。   陆云泽却低下了头,看了看他们这里的铃和号码牌。   “我们是一百六十六号……”   加价分好几个档次,一个牌上面是十万英镑,一个牌子是五万,一直到最低五千英镑。   “嗯,等会儿想要什么,么儿你就直接按。”贺邵承低声说着,“我们不缺钱。”   对于这种类似的拍卖会,贺邵承也已经颇有经验。他六年前就独自参加过上海的拍卖会,买回了中华第一街和三套洋房,后来的几次政府拍卖也都有去,一旦有洋房就必定会收入囊中,以至于陆云泽也不大记得清自家现在到底藏着多少套老洋房了。这一次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流程基本都是一样,他更没有紧张的必要,只需要等待着自己感兴趣的物品出现罢了。   这次拍卖会不是进行好几天的那种大型拍卖会,藏品并不多,数量十分有限,大约今天一天就能结束。前期的都是一些其他零碎的东西,偶尔有一两个大件——比如那尊哈里哈拉雕塑,就拍出了一个十分高昂的价格。前来参与拍卖的人大多数也都是心有所属,几乎每一个拍品的竞争都很激烈,整个会场更是热闹至极。有的时候连老教授们都忍不住跟着屏住呼吸,看着大屏幕上的数字,几乎要晕倒过去。   他们穷得在英国吃个饭都得斤斤计较,但有的人也真是富到流油啊!   中午,拍卖会暂时休息,由服务生给所有人提供可用的自助午餐。   贺邵承人高,长相虽然是华裔为主,但又融合着一丝欧洲血脉,让人难以辨别他到底是来自亚洲还是来自欧洲。他和陆云泽一起拿餐时,还有端着红酒的英国人过来打招呼,想要认识认识这个光长相就英俊无比的男人。   而英国也是着名的同性恋国家,像陆云泽这样面孔白皙,长相秀气的亚洲人居然也得到了一些人的青睐。在礼貌的和一名女士说完话之后,贺邵承就发现,自己的么儿身旁来了个胡子浓密到差点要连着胸口的英国人。   他不禁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英国人看么儿的表情有些不对。   陆云泽在外也都是很礼貌很乖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代表着中国人。当被陌生人搭话时,他也一般都是微笑着认真听,然后露出特别甜的笑容。不过这个英国人确实有些奇怪,问了他来自哪里之后,这次前来英国干什么之后,又开始问他成年了没有。   陆云泽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可能自己亚洲人面孔看上去很小?   贺邵承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刚好看到这个英国人露出了一个不大礼貌的笑,带着点调弄意味问着陆云泽,愿不愿意和他来一场one night stand。   陆云泽愣了,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学的英语都是课本上的英语,虽然已经很流畅能够无障碍交流了,但对于这些俗语他就真的不了解了。什么叫one night stand?站一晚上?   而他身后的贺邵承已经瞬间难看了脸色。   他一把拉住了自己的么儿,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对方一些,同时又紧盯着面前的人。如果他此刻是一只豹子,那么绝对是一只受到威胁准备攻击的豹子,身上的毛估计都是炸开的。他人高,一米九的身高就算在外国人之中都很少见,此时一站过去,那个英国人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第165章 物归原主   陆云泽还在发愣呢,但看到贺邵承抿得死紧的薄唇,他就反应过来了。   晚上……晚上还能干什么!   这个英国人在邀请他一夜情啊!!!   心里头一时间尴尬又愤怒,这无疑是一场冒犯了。就算是文化开放的英国,两个人刚刚认识就询问是否能够来一场one night stand,也绝对是不礼貌的行为。这个人如此轻率,完全是看陆云泽是个中国人的缘故,心里还存着一些对中国人的轻视呢。但此刻面对着贺邵承,他却意识到了……这个人,有点不好惹。   贺邵承低沉地开口了,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陆云泽的占有:“he is e”他是我的。   “your words are too obse leave hi”你的话语过于下流。滚!   如果不是此刻正身处拍卖会场,还有一同随行过来的老教授,贺邵承可以很确定自己会脱掉西装和这个英国人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他这么多年的武打也不是白练的,身上的肌肉都绝对是硬邦邦有力量的肌肉,才不是这些白胖的英国猪那一身肥油。心口的怒意已经积蓄到了极点,贺邵承双拳都已经握紧了,英俊的面孔上此刻满是盛怒。这边古怪的气氛也让其他人忍不住投来了目光,而那冒犯陆云泽的英国人则已经有些怕了。   明明他面对的只是中国人而已。   但他却可以确定,自己打不过这个高大的男人。   面孔上流露出了一丝尴尬,他低骂了一声“”,直接就走了,一会儿就混在了人群之中看不到身影。陆云泽还愣愣地站在贺邵承身旁呢,这会儿倒是回过神来了,轻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贺邵承……”   “么儿。”他低念着,放下了彼此的盘子,直接拉着人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清理地很干净,此时也没有人过来,每一个隔间里的马桶都可以直接反光。贺邵承进了隔间之后就搂住了自己么儿,深深地吻住了那双软唇,将所有的甜美都由他一个人来采撷。陆云泽被吻得很突然,眼眸还瞪大了一瞬,不过接着就乖了下来,特别顺从地给他亲吻。   他知道贺邵承肯定是气坏了,这个家伙……占有欲强得很呢。   不过也都是那个英国人的错。   他伸手搂住了贺邵承的脖子,又将唇瓣张开了一点。   一个又深又长的接吻,他胸腔里的气息都几乎要被夺光了。贺邵承一身炸开的毛才终于平复了下去。他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又啄了啄么儿的面孔,低哑地呢喃着:“要不是在拍卖场里……我肯定把那头白皮猪拖到角落里打一顿。”   “算了,他都被你吓跑了。”陆云泽小声哄着,“他也没怎么样我,就才说了那一句下流话。不生气了,我们在英国呢……万一有什么事麻烦的很。”   英国法律肯定偏袒英国人,被弄去警察局拘留就麻烦了。   贺邵承虽然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心里依旧愤怒至极。   他再一次亲吻了自己的么儿,而陆云泽也乖乖地给他亲,还伸手去抚摸着对方的脊背。虽然是他被贺邵承完全搂在怀里,但此刻彼此之间是谁安慰谁却很明显。   贺邵承已经鲜少这么愤怒了,这一回是真的有些控制不住,从头到脚的肌肉都绷得死紧。陆云泽轻哄着他,亲完嘴唇之后又去主动亲亲贺邵承的耳朵和鬓角:“好啦……我好好的呢,没事,没事。”   “下午的拍卖一点钟就要开始了,我看第二个就是那尊花卉纹鼎。我们也别浪费时间,再回去吃点东西吧。”   贺邵承终于点了点头。   不过因为这件事,他接下来也没什么胃口,只是喝了一杯咖啡提神。陆云泽倒是吃了一个巧克力的蛋糕,觉得味道颇像当初在锦江酒店吃的那一种,浓浓的熔岩巧克力几乎甜到心口去。不过第一块吃着美味,第二块就开始腻了,只想喝点茶过过嘴。茶里面也有提神的成分,他也不要睡午觉,就继续坐在窗边看着整场拍卖会。   下午的第一个拍品是一幅来自法国绘画家的油画,很快就被人拍走了。   看到花卉文鼎登场,虽然这不是他们来的重点,但老教授们还是一下子都认真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盯着那大屏幕上的数字。三足花卉纹鼎并不大,和手掌差不多,因而起拍价格也并不像其他的元青花梅瓶瓷瓶或者四方樽那样高,就只是五十万英镑,给足了拍客加价的机会。据说这尊小瓷鼎是一个英国商人拿出来的,祖上曾经和中国做过生意,因而才碰巧得到了这只小鼎,并将其流传下来。介绍完了整个故事和专家认定真品报告,拍卖就开始了。   老教授们情不自禁地都紧张了起来,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往上跳。   一开始加价肯定快,就算只是一万一万的加,那数字都立刻跳去了八十万,九十万,这会儿才换了个稍微慢点的节奏,五千五千来了。不过一百万大关还是轻易突破,淘汰了一部分拍客,进入新一轮的抢夺。陆云泽的心都有些捏紧了,在那里盘算着花一两千万买个小鼎划算不划算。   就那么一丁点大……   他的小市民心态又冒出来了,毕竟贺邵承也只是去年年中回忆起前世之后才开始在国际股市闯荡,一下子赚了这么多钱的。   他根本没适应自己超级富豪的身份呢!   不过是元青花呢,还做得特别漂亮,拿在手上一定很好摸。回去以后还可以装装茶叶,大小刚刚合适……   小鼎的价格到了一百五十万英镑,此时已经距离起拍价翻了三倍,竞拍的节奏也慢了下来。老教授们心里也都有数了,估计就是一百六十万英镑的样子,算算也也要两千万出头的人民币呢!他们穷,只能看着那小鼎兴叹,指望这拍下来的主人能够对小鼎好一些,毕竟是个陶瓷的东西,一不留神说不定就碎了……   “你说,要不要啊?”玻璃窗前,陆云泽又小声问了一下贺邵承。   “总价应该在两百万英镑一下,这尊小鼎太小了,卖不贵。”贺邵承点了点头,“么儿,拍。”   有了贺邵承的话,陆云泽也就不纠结了。   老教授们正在那儿叹气呢,耳畔却忽然传来了清晰的“滴”声。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穆国锋,他猛的一愣,确定自己耳朵没听错。这声音他还陌生的很,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响了,不过接着那眼眸都瞪大了,写满了不可思议和震惊——他看到自己的学生……那乖乖巧巧的陆云泽,居然举起了牌子!!!!   这……这,这是疯了吧!!!   其他教授这会儿也看到了,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愕诧异的表情,张教授那是下巴都要掉地上去了。穆老头的手抖了起来,还以为是小孩子年轻,把拍卖会当游戏玩呢:“小陆啊,快放下,到时候付不了钱会不给走的……”   陆云泽已经又加价了一次,抿着唇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嗯,老师……我没在玩。”   “我和贺邵承商量过了,挺想要那小鼎的。”他也知道自己一下子参与这种拍卖会把老师吓一跳,不过之前实在是不好说嘛,“老师,不用担心,付得起。”   付得起……付得起……付得起……   穆老头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觉得自己现在需要老伴过来给他扇扇风。   他是招到了什么个牛气的学生啊!两千多万,都付得起?!!!   拍卖还在继续,此时就是陆云泽和楼下另一个拍客在竞争了。对方每次加价五千,陆云泽就再加五千,也不耍阔,总之努力以低价买回去,放在家里头的柜子里装茶叶!   张教授已经捡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下巴,这会儿比穆老头冷静一些,和另外一个老师对视一眼。   既然能买得起元青花花卉纹鼎……   那么说不定……龙首?   心脏飞快地跳动了起来,老教授赶忙深吸了一口气,面对自己冠心病发作。   小鼎毕竟小,因此价格也很难过两百万英镑,最后卡在了一百八十六点五万这个数字上,成功地归属了一百六十六号。小鼎又随着升降台进入了仓库,将会有专人打包。而没过多久,一个服务生就拿着单子过来了,要拍下的客户进行签字。   贺邵承已经把钱都放在了一张英国这里也通用的国际银行卡上,很利落地在账单上签了名字。   服务生又恭敬地走了。   老教授们安安静静,再看这回跟过来的两个学生,那是一丁点都不敢小瞧了。穆国锋之前还觉得这就两个年轻人,那个姓贺的不过是高了点,帅了点,但这会儿……   他这把老骨头,认输。   拍卖会还在继续,而元青花小鼎则已经送了过来,仔细地放在有泡沫保护的盒子中。   陆云泽笑了,露出了两个酒窝,终于可以仔细地看看这尊小鼎了。   他和贺邵承买下的鼎,穆国锋都不敢随便来摸,这可是一百八十万英镑的东西啊!万一摸坏了,他把毕生的书卖了都赔不起呢。盒子打开,陆云泽从泡沫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小鼎,光是入手的感觉就告诉着他——这是真品。   他摸了摸,觉得确实很适合把玩,两千多万花得也不是那么亏了。再抬头时,身旁已经围了一圈的教授,都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元青花呢。   虽然这些老教授都摸过很多藏品,但无论到哪儿,元青花可都是宝贝东西,可以被博物馆当做馆藏珍宝对待的玩意儿!   “老师,你们也看看?”他眨了眨眼,将小鼎又放回了盒子里。   “真的……真的行吗?”穆国锋哆嗦着手,“哎呦,算了,老张你先来,我手抖,可不能把这玩意儿弄坏了。”   拍卖会还在继续,但老教授们已经不听了,都围着那小鼎在观赏呢。他们连放在桌上都小心翼翼的,拿起来更是不敢直接上手,生怕自己掌心的油脂把釉皮破坏了。张教授随身携带那一套东西,这会儿就戴上了手套,拿着手电筒,细细地鉴赏这个小东西。本来没有午休,几个老头老太都还有些困呢,但这会儿哪里还困哟!   贺邵承买下了那尊鼎,却并不着急自己去鉴赏,而是继续看着其他的拍卖。   龙首是最后一个拍品。   拍卖会进行到后期,有些藏品也就快快地定了价格。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尊龙首感兴趣,但想到其背后代表的文化含义,想要参与试试的人也不少。不过很显然,主办方也是挑准了这一点,把龙首作为中国最尊贵的代表来进行宣传,起拍价就已经订得过高了一些。这样又让不少人主动放弃了参拍的念头,因此最终,全场打算竞争一番的人最终其实并不多。   下午三点半,龙首终于从展台底部缓缓登场。   花卉纹鼎被放回了盒子里,一群老教授重新到了窗边,紧紧地盯着那尊龙首。   “小陆啊……你告诉老师,你是不是打算……”穆教授咽了口口水,“把龙首也买下来啊?”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陆云泽抿起了唇,又开始有点不好意思了:“嗯……不过这不是我想到的,是贺邵承他决定的。这个东西就让他来拍吧……价格太高了,我也手抖。”   他幽默了一下,穆国锋都忍不住笑了。   虽然知道这是一大笔钱,让学生出钱拍龙首不地道,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啊,站在那里都想学小外孙放课时那模样,一边走一边蹦蹦跳跳了!哎呦,说不定龙首就要归他们中国人了呢!虽然不归国家,但只要能带回中国就好啊!   一旁的张教授正在赶紧喝水顺气,免得太兴奋真一下子心脏真冲过去了。   主持人正在认真地介绍着这尊龙首。对他们来说,侵略别的国家可算不上什么耻辱,甚至算是一种骄傲呢,不过当然用rob这个词太过直白了一点,因此就只是说这是军队从圆明园来回来的,寓意着中国最尊贵帝王的铜像。   铜龙目光如炬,双眼瞪着前方,四周的胡须都飘在空中,威风凛凛地朝所有人哈着来自中国的古老龙气。虽然在英语中也被称为dragon,但其实中国龙和西方文化中代表着邪恶的龙完全不同——它们一个是尊贵的,掌管天下的瑞兽;一个则是大腹便便,在童话故事里被骑士杀死的邪兽。   作为拍卖会的压轴藏品,龙首名副其实。   光是介绍,主持人就已经说了一串,包括这尊龙首用了多少磅的铜,多少的人工,设计师,制造师都是谁。虽然现在的西方人不大瞧得起中国,大清已经是西方的手下败将;但在当初,那着名的《马可波罗东方见闻录》却是引起了西方所有国家对中国的热烈向往。面对着这尊承载着悠久文化的龙首,绝大多数来宾还是都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露出轻蔑神色。   然而就是……起拍价太高了。   八百万英镑,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一笔能轻易拿出来的小钱。   四周的光线打过来,龙首的表面甚至已经反起了光,尽管是从圆明园被强盗掠夺到这个国度,但它依旧不会对任何人低头,始终都是那头尊贵的龙。大屏幕上的价格已经变成了八百万英镑,六个零排在一起,整齐地让人都有些数不清。主持人终于结束了对龙首的介绍,安静了片刻,才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拍卖槌。   开始了。   连陆云泽都忍不住憋了一口气。   几乎是瞬间,加价十万的牌子就已经被举起,而参与本次拍卖的则以二楼雅座偏多,时常能看到主持人的手臂抬起,指向陆云泽看不到的方向。屏幕上的数字快速地往上滚动,一分钟就已经突破了一千万英镑。而这样的速度一直持续到一千三百万时才稍微缓慢了一些。   有一半的人退出了竞价。   贺邵承还没有举牌。   他从不着急,每一次都是到最后,在竞争者以为自己已经要把拍品买到手时才参与进去,不慌不忙,极为冷静。这一次的拍卖也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他就看着屏幕上的价格到一千五百万,一千六百,一千七百。龙首虽然尊贵,中国的悠久历史文化虽然诱人,但正如他所说,这只是一个铜制品。   外国人,还是更喜欢大件瓷器一些。   这一次,拍卖商本身就把价格订得过高了一些,想要翻个几倍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价格逼近两千万英镑时,屏幕上的价格就已经开始动得很慢了。   一群老教授在后面看着,心脏都要跟着从嗓子眼跳出来。贺邵承迟迟没有举牌,他们都担心是不是拍不下了。   不过别人要是不打算拍了,他们也没资格去逼着啊!穆国锋急得脚底都在烧火,那是恨不得赶紧跳起来,根本没法好好站着了。他焦急地盯着龙首,又忍不住看看小贺,目光都不知道该落在哪儿。   主持人看了看,发觉没有人再参与了,就终于举起了锤子:“first ti……”   二楼,166号房,传来的“滴”的一声。   贺邵承直接加价十万。   在他举牌的那一瞬间,穆国锋憋在心口的郁气就全都舒了出去。这大起大落的感觉可真是……真是够刺激的,原来这小子喜欢憋到最后才出手!尽管龙首还没拍到呢,但穆老头已经傻笑了起来,那笑意挂在面孔上是根本憋不住。其他人也差不多,不过都还有些紧张。   拍卖还没定音,说不准的事儿。   原本都已经打算结束的另一个竞拍者都愣了一下,整个拍卖场的人则是都提起了一口气,意识到最激烈最精彩的时候要来了。两个房间刚好是对面,贺邵承坐在椅子上,直接就能看到对方的面孔。   是个欧洲白人。   虽然距离得有些远,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他知道对方此刻的心情肯定不怎么美妙。   他一下子加了十万,仿佛是一巴掌打到了对方的面孔上,几秒过后对方也就跟着加了十万。屏幕上的数字又一次动了起来,双方十万的加价来回了几下,终于由对面降低加价,变成了五万英镑一加。贺邵承神色不动,依旧来回举着自己十万元的牌子,仿佛这把最近,其他的都懒得拿一样。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在拍下这尊龙首上要花多少钱,反正正如他之前所说,这回付出去的,他也都会让英国人又在证券股市里给他吐出来。   贺邵承就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双腿交叠,脚上的皮鞋都泛着光。   他平时在公司里就是这样,丝毫不收敛自己身上的气势;只是这一次陪着么儿,和学校里的老师在一起,始终都很礼貌,表现得像个小辈罢了。但他是贺邵承,不是别的任何人。他有钱,也有这个底气。   龙首的价格已经突破了两千万。   对面的人已经气得捏紧拳,狠狠地锤了一下沙发。   贺邵承神色不动。   双方在竞争时特别容易因为意气而产生出奇的高价,但这也得是负担得起的情况下。此时价格到了两千万,那就是二点六亿人民币,在哪个国家都是一笔巨大到onstro的数字了。对方还是不打算放弃,又加了五万,而贺邵承则十分冷静,继续按下铃,加价十万。   来回变得越发艰难,每每当主持人准备敲锤,开始念“三、二、一”时,对面又会咬着牙加一下。这样的加价是很有风险的,如果纯粹是为了发泄怒火抬高价格,那么万一对方不要了……他就真的完了。   来参加拍卖会,拍下却付不出钱,可是要在整个名流圈丢光面子的事情。   这也大大的限制了对方恶意抬价的心思,最终又艰难地加了一万英镑上去。贺邵承还是懒得换其他牌子,继续往上抬了十万。屏幕上的数字已经显示到了两千一百八十一,后面还跟着四个大大的零。全场都没有人说话,而主持人也看了一眼那竞争着的房间。   然后,他就看到,里面的拍客怒而起身,已经转身走了。   这是肯定不会再拍了。   他从事拍卖这么多年,这样巨额的数字也是不多见的。主持人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在念完“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之后,狠狠地将那锤子敲在了桌上。   “let gratute buyer no166 got this ese dragon statue!”   穆教授终于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又要晕过去了。   拍下来了……真的拍下来了!   龙首……被他们中国人拍下来了!   张教授则有些紧张,微微颤抖着手询问贺邵承:“这,这个价格……小贺,你负担得起吗?”   贺邵承笑了笑,十分礼貌:“付得起,老师不用担心,我在股票市场里赚了些钱。”   “噢噢……那就好……那就好……”   陆云泽也带着酒窝,心情好得很。刚才贺邵承在竞拍的时候他都看见了,对面那个人肯定在骂他们,表情狰狞地已经十分清晰了。最后离开时不仅砸了沙发,还踢了一脚桌子,显然是气得下巴都歪了。   哎,爽,有钱果然就是舒坦。   他现在只想抱着自家的大印钞机亲上一口。   拍卖会正式结束,一楼的客人已经逐渐离场了,而他们还坐在这里,等着服务生过来给账单,交与货物。贺邵承的心情很平静,多次参加拍卖的经历已经让他不会轻易地因为拍到了想要的东西而过分欣喜。他此刻思考地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花卉纹鼎很小,是瓷器,需要仔细保护;而龙首又过大了一些。么儿,你说我们怎么把它运回去?”   会场的服务员过来又给了一张单子,不过这一回龙首就是推车推过来的了,整个都放在一个大铁箱里,四周垫满了泡沫。贺邵承签了字,穆教授这会儿也喘过气了,走过去看了一眼,终于可以亲手摸摸这尊龙首了。   他的老泪那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啊!   “哎,也是,坐飞机直接托运应该不安全……”陆云泽皱了皱眉,“我们联系大使馆吧?想办法包机专门运回去。”   穆教授没出息地吸着鼻子:“小贺小陆啊……谢谢你们,全中国人民都要谢谢你们啊!这龙首到底是回到了我们中国人的手里,虽然十二生肖的铜像还没凑齐,但起码……但起码……”   他擦了擦泪,“又回来了一个!”   陆云泽看到老师哭,嘴唇就抿了抿,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呢。他和贺邵承只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贺邵承也过去看了看,一尊龙首果然很沉,绝不是随意能够运回去的。   是得联系大使馆包机运输了。   “没事,能用钱把龙首换回来也是好事。穆教授,您看上海博物馆可以保留这尊龙首吗?我和云泽也不需要这个,家里没地方放。”他低笑了一声,“龙首还是放在博物馆里,给所有人参观比较好。”   老教授们纷纷惊讶。   虽然有的人心里头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贺邵承表示愿意捐赠,他们还是忍不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这种事,这种事……谁能轻易地做到呢?二点八个亿的龙首,就这么……就这么捐了!!   这份家国情怀,他们确实都比不了啊!   “这……贺同学,你再考虑考虑呢?这也不是一笔小钱……”另一个老教授劝着,“你拍下来了,这龙首就是你的,不是非说要捐给国家的。”   “我参与这次拍卖时就已经决定了,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贺邵承摇了摇头,“这尊龙首就以我……和云泽的公司名义捐出去吧。之前也没和各位老师说过,我和云泽有一家共同的互联网公司。”   “云端?”张教授忍不住猜到。   “……嗯。”陆云泽格外不好意思,“是这家……”   穆教授又一次震惊了。   他发觉自己这学生给他带来的惊讶实在是太大了,姥爷是曾老头创始人,本人还是那家出名的互联网公司老板?这样的小陆怎么还在念历史系,转去金融或者计算机才是最好的啊!   “虽然拍下了龙首,但我和云泽并没有出名的意愿,所以麻烦各位老师对这件事也不要谈论太多。”贺邵承笑了笑,心里有数龙首运回国内会引起多大的讨论。这样的正面舆论给予云端公司就好,至于他和么儿本人……还是更希望有平静的生活。   做一个普通的小市民,也是一种幸福。   “行……行,你放心,我们这群老骨头一定不随便往外说。”穆教授点着头应了,然后和自己的老同事举起了一只手指,“保密!保密!”   “好”“行嘞”“肯定”……   得了这样的允诺,贺邵承也就抿唇笑了。他人高,身上的气势又很沉稳,绝对不像是个普通的大二学生。这会儿穆国锋也能理解了,原来年纪轻轻就开着一家大公司呢,年少有为啊!他心里感慨着,又去摸了摸龙首的脑袋,冰凉的铜制触感让老头颇为感动,但摸了几下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摸博物馆门口的那条狗,似乎有点不尊重龙首……   “先打电话给大使馆吧……我们也不好把龙首直接带回宾馆,运输就很麻烦,路上弄丢了也不行。”在英国连个自己的车都没有,真是干什么都不方便。陆云泽拿了手机出来,对着自己前来英国时就深深记住的一串电话拨了过去——大使馆的人半个小时就赶过来了。   龙首被拍卖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但有的时候就是有心无力,也只能看着。消息前几天也传回国内,被媒体报道了一下,更是让无数国人愤慨不已,恨不得直接来英国把龙首抢回来呢!然而这都只是想想,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在国内干看着罢了……   可现在,这群工作人员却被忽然告知……龙首,已经被中国人拍下来了!!   还要捐赠给国家!放去博物馆!!!   大使馆的参赞和领事们都像是被榔头敲在了脑壳上,晕了个彻彻底底,那是一点都不敢耽搁,一边上报领导,一边赶紧过来看看。因为说好了要运送龙首,还有人去雇了一辆小卡车,跟着使馆的suv一块儿去的。一行人匆匆地从车上下来,进了拍卖场的场地。而龙首和花卉纹鼎也都已经被运下来了,小鼎的盒子正被陆云泽抱在手里呢。   这一群老教授,两个年轻人,大使馆来的领事还真不知道该找哪个人谈话。这龙首又不是自己拍下来的,一贯做领头的穆教授也不去抢话,就看着贺邵承走过去和对方交谈。服务生又给他们送了点茶水,老头坐在沙发上喝了两口,心脏此刻还跳动得极快呢!他咕嘟咕嘟喝了一杯红茶,扭头一看,身边的老张也是一样,额头上都是汗。   “今个太刺激了……”张教授缓了缓气,“长见识了,真的长见识了。没白来一趟。”   “那是……我也没想到,我学生能这么牛啊。”穆教授跟着吸气,脸上倒是咧开了笑,“小陆这孩子果然不错,那小贺也老跟着过来上课,都算是我学生呢!”   “也是我学生,我也给他们上课的。”张教授忍不住和自己这老同事拌嘴,“瞧你乐的,好像小陆是你带的研究生一样。人家才本科呢。”   几个教授在这边叨叨,都是学历史的文人,拌拌嘴都讲文化的很。而贺邵承那边也谈好了,麻烦使馆包机将龙首运回去,这尊花卉纹鼎也是一样,不过等抵达了上海,他们会亲自过去拿,将这小鼎作为私藏。龙首的大箱子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运上了卡车,而陆云泽也小心地把元青花给了对方。他直接托运回去,担心弄碎了,还不如交给专业的人员呢。   “要多久才能抵达中国啊?”   “我们先和国内申请包机,应该不需要很久。国内那边也会派遣专家过来帮忙打包运输,包括先生您这尊小鼎,一定完完整整地给您运回去。”大使馆的领事心口依旧在发抖,“两位的捐赠对于我国意义重大,我也会和上级报告……应该能给两位争取到荣誉表彰……”   “不用,”贺邵承很利落地拒绝了,“龙首不以我们私人的名义捐赠,你汇报的时候直接汇报云端即可,一家我名下的互联网企业。”   他很客气,又谈了谈,看着龙首运上去之后才互相告别。当然,和领事馆负责人的电话也留了,之后保持密切的联系。回到宾馆时也有些晚了,再自己买菜做饭肯定来不及。一行人就去餐厅吃了点,不过就算只吃着那些奇奇怪怪的英餐,啃啃面包薯条,老教授们都乐意得很,笑容就没从嘴角卸下过!   虽然答应了贺邵承不会说出去,不过买下龙首这件事,他们都在场呢!尤其最后竞争那一会儿,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陆云泽也稍微吃了点盐焗鸡肉,差不多七点半回了自己的客房。   一整天都在外面,虽然喝了咖啡红茶也没打瞌睡,但这会儿回来就真的困了,揉着眼睛去冲了把澡。他站在水池前面刷牙,贺邵承就在淋浴间里淋浴,水声哗哗,让整个浴室都雾气蒸腾。其实陆云泽真的想睡觉了,而且是马上就要睡的那种。他早就忘了中午被一个大胡子英国人冒犯的事情了,下午又是拍小鼎,又是拍龙首,哪记得那么多呢?   但贺邵承还记得。   深深地记得。   他也走出了淋浴间,依旧是腰上围着一条浴巾。陆云泽见他出来,就帮着把牙膏挤好了,让他过来刷牙洗脸。贺邵承的胡须昨天剃过,此时下巴光净得很。咯吱窝也时常清理,只有一点点短毛,还没怎么长出来。   “今天我们直接睡觉行么……”陆云泽给他抵了热毛巾,“真累坏了,感觉比参加大会还累。”   贺邵承拿过毛巾擦了把脸,薄唇还微微抿着:“么儿……我想要你。”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睫毛还湿漉漉的。   手被牵住,身体稍微往前一步,就被贺邵承搂过去了。彼此紧靠在一起,刚刚也都洗漱过,一点除了薄荷以外的味道都没有。又一次搂到了自己的爱人,贺邵承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他的眉头依旧拧着,想起中午那个白皮猪的样子就控制不住地涌出怒火。   “你是我的……”他轻啄着么儿的唇,小心又虔诚,“没有人能够冒犯你,我不允许任何人对着你说下流的话。”   “啊……”陆云泽愣了一下,想起来中午的事儿了,“你还在不高兴啊?”   “嗯。”贺邵承认真地点头。   彼此搂在一块儿,嘴唇上则又被贴了贴。他嗅到了贺邵承的味道,此刻也不打瞌睡了。心里头带着些诧异,他是真没想到贺邵承这么记仇,还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把这件事情忘了呢。毕竟那个英国人只是刚说了一句下流话,还没有真的让他吃亏。   他被抱着回了卧室。   如今的气温也不低,不用把被子盖起来。贺邵承腰上的浴巾走路时就散了,不过他也没有理会。陆云泽刚躺下就被吻住了唇,但这一次的接吻却没有刚才那样温柔了,反而满是急迫。   贺邵承……真的是很愤怒。   “如果我们是在中国……我一定把那只白皮猪拉到角落里揍一顿。”他低哑地说着,尽管没有咬牙切齿,嗓音甚至算得上轻,但里面满满的怒意却再清晰不过。   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对么儿的窥视。   尤其是这种轻蔑的,下流的的窥视!   “你是我的……么儿,你是我的。”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知道这个人是气坏了,伸手过去不断给他拍抚着背。他此时也不喊困了,就顺从地给他亲吻着自己:“嗯……嗯,我是你的。”   “对不起,当时没有一直在你身边……”他啄着爱人的眉梢,“么儿,你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对你说那种无耻的话。”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绷紧着臂膀,亲吻上了那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触碰的软唇。 第166章 质疑   贺邵承毫无疑问,是一头狼。   这头狼从幼崽时期就跟随在陆云泽身边,把陆云泽划入了自己的领地范围之内;如今狼崽子成年了,就更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过来侵犯他的猎物了。他这样强烈的占有欲只会在陆云泽一个人身上表现出来,就算是金钱、企业都不能与之相比。一直以来,陆云泽都小心翼翼地被他护在那个圈里,给这头贪狼品尝着自己身上的甜美。   但是今天,他的么儿被一头下流的白皮猪窥视了。   “one night stand”已经成为贺邵承心中已经让他警铃大作的词,他当然知道么儿不会答应,但就这份占有欲而言,他连这样的窥视都是不允许的。所有人都必须远离陆云泽,因为陆云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贺邵承一边反复确认这件事,一边在心里反思,决定之后要更紧地陪着么儿,时时刻刻。   陆云泽努力地哄着身上的人。   “好啦……我没事,我没事……”嗓音带着几分困倦的沙哑,他是真的累了,但这会儿又还不能休息,“贺邵承,我是你一个人的。”   “这次也就出国才遇到这种事,大不了下次我们不来英国了。”他的嘴唇有些肿了,都是被贺邵承亲出来了,“不生气了……不生气了,你看我都不生气了。”   贺邵承又“嗯”了一声。   不过郁气也不是说散就散的,到底需要一个过程。因此陆云泽到睡觉时便是又累又困,蜷缩在被子里动都不想动。他觉得大约是过了零点了,明早肯定起不来床。不过偶尔睡一天懒觉应该也没什么,教授他们说不定都得睡呢。   正如陆云泽所料,拍到了龙首,一群老教授憋了八九天的气也都舒出来了,哪能不要睡觉?   一群人磨磨蹭蹭到九十点才起,也不去楼下用早餐了,就一早跑去中超,弄点什么饺子、馄饨回来烧了个早午餐。陆云泽是真的累坏了,双重的疲惫让他到十一点才有点意识,可稍微动一下腰就还酸着。   他的贺邵承……占有欲是真的很强。   不过经历了两世,再面对这种占有欲,陆云泽已经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送入这个人的怀中,随便大狼怎么啃咬都不会反抗。他撑着胳膊坐起来了一些,而贺邵承刚刚好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打了满满一盒子的馄饨水饺。   “啊……哪来的?”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瞅见那熟悉的饺子皮才有精神了一些,顿时肚子里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贺邵承笑了笑,“教授们一早赶去中超买的,借了我们两个的锅过去,全都煮了。不过他们买的太多,所以这一顿可以当做午餐用。”   “噢……”陆云泽点了点头,又吸了一下空气中的饺子味,从没觉得饺子都这么香过。在国内的时候他还要挑剔挑剔是什么口味,吃馄饨最好馄饨里面还要塞个虾仁。但他现在那是一点都不在意了,只要是饺子就成。   贺邵承走到了他的身边,帮着拿了衣服过来。   他知道自己昨天把么儿欺负地过了头,此时就十分照顾,所有脱衣、穿衣的事情都是他来的,陆云泽只需要伸胳膊伸腿就行了。脚又被拉在了对方的膝盖上,陆云泽的脚很白皙,在男性之中不算大,因此贺邵承甚至能够握着那只白脚把玩。他轻轻地捏了捏么儿的脚掌,在么儿有些发痒想要缩回去的时候才不捏了,不过接着又低下头,啄了啄那泛着粉的脚趾甲。   陆云泽耳朵尖都红了。   “要穿就快一点……”   贺邵承“嗯”了一声,帮他把袜子套了上去。   刷牙洗脸什么都是必须的。陆云泽这会儿也不得不自己起来走路了,总不能到了白天还靠在贺邵承身上。然而他也是真的没多少力气,说起来明天就要回去了,今天应该去买点土特产的。他刷完牙赶忙在椅子上坐下了,贺邵承端了两个小碗,碗里赫然是香醋和辣椒油。   “哪来的呀?”   “穆教授在中超买的。”贺邵承也拉开了椅子坐下,“么儿,下午你再休息休息,晚上我们一起去市区的商业圈买点给姥爷的礼物,怎么样?”   “噢,行……我是要再睡一会儿。”他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困困地夹了一个馄饨到自己碗里。   英国之旅的一切都已经完成,老教授们下午也热热闹闹地出去购物;陆云泽则被贺邵承又搂着睡了两个多小时,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出门买东西去了。英国的特色商品也就那么几个——银器、红茶、羊绒、皮革和威士忌。陆云泽想了想,给姥爷弄了一套比较精致的银器茶具,又挑了几个不同口味的英国红茶。贺邵承倒是在皮革店顿了顿,给自己和么儿都换了个钱包。   接下来,他便开始去拿威士忌了,一整箱,直接明天托运到机场。   “我们又不喝这么多酒……”陆云泽围着一条刚买的羊绒围巾,正在体会这英国的羊绒和中国的羊绒有没有什么区别呢。   “家里书房的柜子还空着,拿回去填一填的。”   “噢……”   时间匆匆地翻页,十天的英国之旅终于抵达尾声。陆云泽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要买的,结果最终办理托运的时候累了个半死。其他教授们倒还好,带来的消耗品用完之后行李箱里刚好可以塞塞。不过他们预算都不高,所以也没舍得买什么奢侈品,只是弄了点实用的小东西。   比如穆教授,就给自己来了个铜烟斗。   来英国时精神抖擞,回中国时也依旧精神抖擞。这会儿老教授们都知道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有钱了,贺邵承也就索性办理了升舱服务,请所有教授来头等舱坐上一坐。陆云泽上了飞机就犯困,靠在最前座位的角落里打瞌睡。每个头等舱的座位也都有帘子可以放下来,此时贺邵承就拉下了帘子,让么儿安心地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觉。   老教授们反而精力十足,都在那儿钻研头等舱上的服务呢!   他们晚上睡得足,这会儿就打算不浪费一分钱机票,把所有的服务都享受一遍!八个人时不时地传来一阵笑声,而陆云泽却是已经靠着贺邵承彻底睡着了,又乖又软。   贺邵承侧过头,吻了吻么儿的面孔。   飞机抵达上海时,已经是二十四号凌晨。   老教授们终于累了,下了飞机报关入关之后就各自回家,肚子饱墩墩的,一边走路还一边打嗝。陆云泽这会儿倒是睡精神了,回了小洋房之后就开始收拾带回来的东西。威士忌被一瓶一瓶地放进柜子,茶叶也放在了柜子里。羊绒围巾其实买多了,或许可以送一点给曾姥爷或者公司里的人……   他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看着四周熟悉的屋子,觉得回家可真是舒坦。   贺邵承倒了两杯牛奶,走到了么儿的身后,低下头和他亲了一下:“政府已经派出专机和专家去接龙首和花卉纹鼎了,应该再过三天抵达上海。”   “啊……我都忘了,龙首回来的事,已经告知给公众了吗?”因为他们两个的名字掩去,只以“云端”的名义捐出,这些天都没接触到网络或者纸媒,还真没注意到这件事在整个国内引起的轩然大波。   其实早在他们拍下龙首的当天,消息就立刻传到了中央政府和上海政府这里。原本全中国的老百姓就因为龙首在英国被拍卖一事而愤慨不已,一丁点的消息都会引起巨大的水花。   一开始,“龙首可能被中国人买下来了”还只是个小道消息,一些人相信,而另一些人只觉得这是自欺欺人;然而二十三号中午,在贺邵承的授意下,云端在企业对外主页上发布了一则《告全体同胞书》,直接将云端总裁拍下龙首,并且将捐赠与国家的事情通知了一声。   整个油锅彻底沸腾了。   互联网上,云端论坛,一时间聚满了讨论龙首归回的声音,论坛系统都崩了几次,把正在忙着开发搜索引擎的李良生折腾得焦头烂额;传统纸媒的消息会慢一些,不过也都加紧加刊,在当晚就单独印了一页纸,贴在每一份报纸的第一页——《龙首回来了!!!!》众人喜气洋洋,前些天的愤慨和不满全都变成了喜悦,仿佛又回到了日本法西斯无条件投降的那一天。这甚至比当初云端向公众宣布开创国际市场那一天更让人激动,没有任何人再去怀疑云端“民族企业”的身份了。   只有云端,只有云端,能够把价值二点八个亿的龙首无条件捐给国家!   王毅伟作为云端公司的发言人,当天下午就被记者堵在了公司,不得不开了一个相对正式的新闻发布会,重申云端捐赠龙首一事。但他们在所有的场合都没有泄露老板的名字,以至于旁人都十分好奇——云端的老板,到底是谁?   能一口气拿出二点八个亿的人……到底是什么神秘人物?   政府系统高层知道,但是早就在和云端公司的交涉之中了解到贺邵承不希望私人生活被打扰一事,所以也不会轻易地把消息泄露出去。大使馆在上报中央的时候也提及了此事,所以在整个宣传之中,都很默契地隐去了捐赠人的姓名。   记者反复提问,王毅伟都只是笑着表示老总不希望私生活被打扰,请大家多关注龙首归回这件事本身。在发觉神秘人物的身份实在是无可挖掘之后,记者们也就不多问了,配合地把话题转移到了云端这家公司上。   这一次,很显然,是贺邵承送了云端一个出名的机会。   云端本身就是他和么儿的公司,他当然不介意赠送;但王毅伟心里感慨的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点都没想到贺邵承居然已经有如此充沛的资产。毕竟是花两点几个亿买下来的东西,说捐就捐,一点犹豫都没有。   贺邵承手里起码有二十个亿的现金,才有如此的底气。   他……果然还是比不过贺邵承那小子啊。   光是一个下午,王毅伟就忙得连喝水的机会都没有,接下来几天更是脚不沾地。这一次宣传云端的机会他们当然不能错过,整个公关部也忙得文件乱飞,痛苦又快乐。其他的互联网公司或许都各有特色产品,也在浪潮之中齐头并进——但只有云端,能在整个国内享有如此崇高的声誉。   他们已经奠定了互联网第一龙头企业的第一级台阶。   贺邵承和陆云泽稍微打扫了一下家里,凌晨三点左右也又回卧室睡觉了。他们什么都没做,就靠在一块儿,在这个属于他们的洋房里安安稳稳地睡觉,睡到第二天早晨十点才磨磨蹭蹭地起来,去冰箱里找点冰冻好的虾饺蒸一蒸,沾着曾老头辣椒酱热乎乎的吃掉。   吃过早饭,陆云泽去开了电视机,终于看到了电视上对龙首回归的报道。   因为两个人的生活丝毫没有被打扰,所以一切的喧闹似乎也与他们无关。   贺邵承陪着么儿在家里好好地休息了一天。   虽然在宾馆里也只有他们两个,每天也都没歇着,但当时毕竟担心声音被隔壁听到,做什么都很憋屈;这会儿终于回到了只有他们两个的小洋房,连陆云泽都有些想念这样自在的生活呢,哼哼唧唧地搂着贺邵承的脖子就贴上去了。   然后当然是回卧室,测试他们买回来的枕头和床单够不够结实。   他们早就说好了要回去看姥爷,刚刚好也快五一了,就准备着五一回平县一趟,把礼物什么都给姥爷带过去。距离五一的最后这几天,陆云泽只想好好地歇一会儿,哪里都不想去,连学校的课都是请假请掉的。贺邵承刚刚在英国股票市场开户,一时间也无暇去管云端的事情,主要都在家里通过互联网亦或是手机和英国的代理人进行联系。   他把公司继续交给王毅伟,自己则是安稳地在家里陪着么儿,处理着国际股票市场里的资产变动;除此以外一旦有空,他就立刻把么儿往床上带,提前弥补回平县那几天要缺掉的亲昵。   二十七号凌晨,抵达英国运送龙首的专机终于从机场出发。   它将在二十七号晚上八点到达上海,上海本地的媒体、来自其他省份的媒体都已经准备就绪,全都在那里迎接龙首的回归。   这样一尊代表着中华至高无上的铜像,一尊十二生肖中遗失海外多年的铜像,在中国人的心里恐怕比瓷瓶、绘画、书法作品更为意义重大。而作为云端在公众和政府方面的发言人,王毅伟也西装革履地前去了,将在机场直接和政府进行一次交接仪式,并替公司收下政府方面颁发的荣誉奖章。   陆云泽那会儿已经和贺邵承抱在一块儿了,听到电视机里的直播才想起来……龙首也运回来了。   “贺邵承……呜,别闹,你看电视。”他伸手推了推贺邵承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看电视机里的播报。   贺邵承顿了顿呼吸,满额头都是汗。虽然并不想在此时分心去看龙首,但瞧着么儿如此在意,他还是扭头跟着看了一眼。   直播里,飞机已经停稳。   仓口慢慢打开,工作人员立刻将运输通道准备好。里面一个巨大的铁箱子被拖车小心翼翼地往外拉着,箱子四周还都有泡沫塑料保护。去迎接龙首的不止是王毅伟,上海市政府、上海中央政府里的领导、博物馆馆长都过来了。穆教授不知怎么也居然站在其列,正一身西装,笑呵呵地站在那里。   陆云泽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让贺邵承换个姿势抱着他,一起看电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龙首运下来,当着电视机镜头的面拆开包装,给全国的观众看一看龙首的模样。然后王毅伟带领云端的几个高层过去接受表彰,宣读一下捐赠公告,把龙首的鉴定报告认真地递交过去,再合影留念罢了。但直播这次龙首回归的媒体不是本地媒体,也不是哪个省份的电视台……   是央视。   中国中央电视台,在直播龙首的回归。   陆云泽靠在那温暖而且汗津津的怀里,轻轻地蹭了蹭贺邵承的下巴:“云端这样算是彻底立住了吧?”   “嗯,肯定。”贺邵承也又亲了一口自己的么儿,笑了,“王毅伟和我说,上海市政府又给了几个政策优惠,中央政府也会继续扶持整个互联网行业的发展。起码云端以后要办什么事情,肯定是一路绿灯,不用担心在流程上卡主了。”   “那……那龙首,放哪儿去呢?”陆云泽吸了吸鼻子,身上热乎乎的,但又躲不开这个人的拥抱,“我其实想放在上海博物馆……毕竟我们都住上海。”   “嗯,这个也在商谈。龙首作为国宝,其实肯定是优先回到北京。但因为我们是捐赠方,对龙首的去向也依旧有一些决定权……目前上海市政的想法是,龙首先在上海放一年,给上海市民参观够了,再送回北京,和其他还在国内的十二生肖铜像团聚。”   “也行……我还想带着姥爷过来看看呢。”   陆云泽呼着热气,又没法分心去听电视机里吵闹的声音了。   说起来他们做了这样一件大事,但实际上两个人的生活却很宁静,一丁点来打扰的人都没有。回了家之后当然换了大药膏盒子,贺邵承一天能开那盒子起码两次,用的速度快得可怕。药玉也终于重新用起来了,虽然陆云泽现在身体很好,在英国那段时间不用药玉似乎也没怎么样,但他不得不承认似乎用了之后会更舒服一些。他乖乖地喝了药,又把那药玉放好了,这才累累地靠在了对方的怀里,搂着那精瘦的腰睡着了。   贺邵承则拿起了手机,刚好在这个时候给英国的证券代理人打个电话。   他说过要把买龙首的钱全部让英国人重新吐出来,那就绝对是要英国人付给他两千多万英镑,而且之后还要翻倍,再翻倍。国际股市里没有“股民”,只有对手,贺邵承根本不会拿出在国内上交所的那点怜悯心。股票证券都是金融家、投机客去参与的一场合法赌博,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而在这样暗潮汹涌的市场里赚钱,也无需等待很久,有的时候几天就能获得金山银山。   挂了电话,贺邵承垂眸看向正依偎在自己腰上的么儿,目光立刻就温柔了下来。   他已经疼爱过这个人,彻彻底底地疼爱过了。此时当然不会再想着欺负对方,不过摸一摸那泛着红的面颊,啄一啄那软绵的唇瓣还是可以的……   “唔……”陆云泽已经睡晕乎了,还被贺邵承亲了一会儿。牙关被撬开的时候,他一点抵抗都没有,因为知道不会有其他任何人。面颊被抚摸着,他又含糊的“唔”了一声,贺邵承似乎才稍微吻够了一些。他又啄了啄么儿眉心和额角,终于关了灯一起躺了下来。   龙首还需要先进行文物鉴定和专家考察,无法在回国的第二天就立刻开放给市民参观,因此尽管很多老百姓都翘首以盼能够亲眼目睹一下这价值近三亿的龙首,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机会去见。上海市的专家们早就围聚在一起,连夜对龙首进行测量和检查。穆教授、张教授等人也在其列,虽然没有告诉政府人员他们当时亲自参加了这场拍卖会,但老头们心里也都挺高兴的,特别配合上面领导下达的每一步工作要求。   关于龙首到底如何展览,上海市博物馆和北京国家博物馆也扯皮许久,最终还是王毅伟咨询了贺邵承的意见,给了政府方面答复,将那“上海展览一年,之后再回北京”的建议提了过去。这个建议虽然不错,但北京方面实在是等不了这么久,谈谈谈谈就变成了上海博物馆展览龙首八个月,时间一满就立刻回北京,与其他十二生肖铜像团聚。上海博物馆的人都有些惋惜,不过这一切和陆云泽都没什么关系。   他要回平县了!   红茶肯定是要带给姥爷的,羊绒围巾也要带。家里的威士忌太多了一点,虽然姥爷现在不能喝酒,但拿一瓶过去放着撑撑场面或许也不错?家里头就这么一个亲人,陆云泽又是从小和姥爷相依为命长大的,当然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对方带上一份。贺邵承此生也在曾姥爷身边生活过一段时间,对这个和蔼的老人充满了敬意,当然不介意从家里搬一些东西回去。   后备箱又塞得结结实实,陆云泽想了想,还去卧室里把那专门垫腰的枕头拿上了,放在了车子的后座。   “家里没这个枕头……和你折腾完了总是腰酸。”耳朵尖微微有些泛红,陆云泽哼哼着上了副驾驶座,“给平县那屋子也备一个,不带回来。”   贺邵承看着自己的么儿,抿唇笑了,“好,都备一个。”   回家一路花不了多少时间,五一这天出发得早,十点就到了平县市区,稍微降低车速,慢慢地绕到家里。曾姥爷每次放假那都是不加班的,因为他家两个外孙要回来呢!人年纪大,就是喜欢和小辈聚聚。每次陆云泽和贺邵承回来,老头去准备的菜都没什么区别——因为他就记得自家外孙喜欢这几个菜,深深地记在脑海里,一辈子都忘不了。   陆云泽一下车,就去和姥爷抱了一下,带着两个酒窝和他叨叨去英国的见闻。   “我和贺邵承拍了好多照片,都洗出来带过来了,姥爷你可以瞧瞧英国的建筑是个什么样……我们两个还带了不少土特产回来,贺邵承买了好多洋酒填书柜,这回也带了两瓶回来,姥爷你可以放办公室柜子里撑场面,自己不准喝啊。对了,还有茶叶,英国的红茶挺出名的,这回也带了好多盒,可以送李婶子家一些……”   他拉开了轿车后备箱,一边拿行李一边说个不停,脸颊上的酒窝都没卸下过。   贺邵承也下车了,笑着和姥爷道了一声好,接着便走过来,帮忙把行李都拎去屋里。曾老头瞅着比自己高了得有一截的小贺,也跟着笑了:“好……好,都进屋吧,刚从国外回来,你们俩得好好地给姥爷说说是怎么把那龙首给拍下来的!”   这段时间电视上、网络上、报纸上,全是龙首回归的消息,走到哪儿都是听人在讲那龙首。平县的老百姓也都知道龙首之后会先在上海博物馆展出八个月,上海才多远啊,买个火车票过去方便得很,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不少人家已经盘算着暑假带孩子去一趟了,这会儿就等着龙首放出来展览呢!   陆云泽笑了:“我和贺邵承拍的不止是那个龙首啦……还买了一个元青花的小瓷鼎,不过放家里头了,路上带着怕碎。”   “元青花啊?”曾姥爷咂了咂嘴,“那可是好东西呀……据说一小片元青花都值钱的很。么儿,你和小贺拍到的是个完整的货?”   “嗯,不过也不大,就和手心差不多。”陆云泽把行李箱放在了楼道口,中午要休息的时候再拎上去。贺邵承已经把那洋酒搬过来了,沉得很,放在桌上都沉闷的一声。   他从盒子里把威士忌拿出来,都是最大瓶,圆圆的,里面酒液的颜色和中国的白酒啤酒都不一样。曾姥爷其实可喜欢酒了,就是戒了好些年不喝,这会儿瞅见一个没见过的,眼睛都笑眯了。   “那你们那小鼎买了多少钱啊?估计不便宜。”   龙首拍了二点八个亿,曾国强这会儿心里也有数了。他一开始还特别震惊外孙两个哪来的那么多钱,这单位是亿不是万,他那曾老头辣酱厂开始干出口了,一年都没这个数呢!不过后来在电话里也知道了,原来是小贺这小子聪明,在海外倒腾证券股票赚来的!   “嗯,花了两千多万吧。”贺邵承笑了笑,“么儿很喜欢那小东西,睡觉前都拿在手上玩。一个三足的小瓷鼎,被他拿去放茶叶了。”   “哎呦!这暴殄天物的……么儿,你怎么就这样乱放,弄坏了可怎么办?两千多万的东西!”曾国强一听就在那直摇头,胡须都跟着发抖,“你这傻小子,快点弄个什么保险柜把东西放进去,以后好当做传家宝呢。”   “我本来也放柜子里了,又没说拿出来晒……”陆云泽赶忙给自己辩解,顺便瞪了一回家就在姥爷面前掀他老底的贺邵承,“就只是稍微放了点茶叶进去,鼎里头总得盛点什么嘛……”   三个人每次聚在一块都有说不完的话,曾姥爷一边笑一边去厨房拉开了冰箱门,给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人弄了一瓶汽水。如今的五一假期还是七天假,远远没到假期改革变成三天的时候,所以回平县这几天也能安心地歇歇。龙首当然是个很重要的话题,连曾国强都在家里留了好几份报道了龙首回归事件的报纸。他还没亲眼见过,但光看报纸上的照片,都知道这绝对是个威风凛凛的大龙。   “么儿,那英国人真的气到踢桌子走了?”老头一颗红心,当然最爱听这些在外国人面前扬眉吐气的故事,这会儿陆云泽给他复述当时的情况,曾国强就时不时地哈哈大笑,“好啊,有钱就是舒坦,而且还都是从外国人手里赚来的钱!”   “嗯,应该气坏了,毕竟贺邵承是从主持人开始念倒数的时候才开始加价的。贺邵承这人每次拍卖都这样,坏得很。”陆云泽摸着自家汽水儿的狗头,顺口说两句贺邵承的坏话,不过还是被身旁的人察觉了,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捏了捏那软手。   这样的动作很快就让他耳朵泛起了红,摸汽水儿的动作都是一顿,等到狗狗仰起头主动求摸时,才继续揉了起来。   他们一家都知道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王毅伟李良生等人也都心里门清;然而国内的老百姓却并不知道,关于这云端老总究竟是谁,哪赚来的这么多钱,难免议论纷纷,好奇心丝毫不减。各种各样的揣测和谣言就传了出来,到哪儿都有个说法。毕竟是这样大的一笔资金,又不知从何而来,以至于过了几天,龙首回归的事儿稍微平静之后,一份报纸上就印出了这样一行话——《敢问云端“总裁”:二点八个亿从何而来?》这并不是什么官方报纸,也不是城市正经晚报,就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抓准了社会热点,又玩弄了一番文字,趁机制造一个大新闻出来而已——二点八个亿不是一笔小钱,如今给个一百多万就能投资一所小学,绝大多数工人的工资也不过才两三百一个月,二点八亿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了。报社便从这一点入手,在报刊上问道:“这样一笔钱,如果全是从国内辛苦劳作的老百姓手里掏出来的,拿出去换了一尊龙首,虽然增添了脸面,赢回了志气,但是否值得呢?   龙首必然要回归,但或许可以通过外交手段,不花一分一毛地拿回这原本就属于我们的瑰宝。如今送给英国人二点八个亿,不知有多少家境贫寒的百姓又要因此而雪上加霜。   云端的总裁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在赚到这么多钱之后还如此神秘,连姓名都不为人所知?这背后又有无钱权交易,实在是值得深思……”   王毅伟在论坛里看到这则报刊的转载,气得都不禁笑了。   他也真是低估了一些记者的无耻,而偏偏关系到钱,不少人的立场也就被带偏了过去,正如当初攻击他们云端公司一样。整个社会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尽管大多数人都会赞扬云端捐赠龙首一事,但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觉得购买龙首的钱是从自己身上掏出去的,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上蹿下跳地对“神秘总裁”进行攻击。关于这件事的讨论,论坛的帖子跟帖速度飞快,已经翻了大几十页过去。而偏偏他们云端平时也不会随意删帖封号,给予了这些人肆意攻击的余地。   “王哥……这该怎么办?”舒俞五一假期也是过来的,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颇有些担心地询问着。虽然说现在网络和纸媒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区域,绝大多数人都是看纸媒偏多,那小报社印刷的报纸影响范围也不会很大……但万一,万一真的引起了什么麻烦……   王毅伟的面孔有些发冷,云端是他和贺邵承、陆云泽三个人的企业,攻击贺邵承无疑就在攻击他。而且这样的文字也让他想起了当初云端刚刚公布云聊国际版收入和用户情况的时候,也是有这么一群人在以类似的角度进行批判,话里话外都是云端吞吃了中国人的钱,免费送给国外,根本不算是一家“民族企业”。   他不能确定背后是否有同行竞争者在暗中操作,但起码……这件事,他们云端必须回应。 第167章 被姥爷发现了   “就算是真的从国内赚的钱,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更何况这笔钱还是贺邵承那小子从国外赚的……”王毅伟点了点桌面,“舒俞,你继续做你自己的事,我去开个会。”   “噢……”穿着校服的舒俞又老老实实地坐回去了,继续倒腾着那一小个交给他负责的标签页面。   王毅伟组织五一假期值班的几个公关部员工开了个会,会中还给贺邵承打了个电话,告知两人目前出现的一些情况。贺邵承已经和陆云泽回了曾家村,在后院里一起种丝瓜藤呢,此时洗了手接了电话,得知有这种情况,还微微惊讶了一瞬。   “报社的目的显然不单纯……但对方也只是提出质疑,并没有直接以造谣的形式进行刊载,所以走法律途径应该不大有用。”王毅伟的嗓音很沉,心情显然不怎么美妙,“我的意思是,就在企业主页上再发布一则公告。”   “嗯……也行,不过既然对方是报社,那么我们也安排报社刊文回击一下好了。”贺邵承轻笑了一声,抬手去帮么儿擦掉了面孔上的一点脏泥。陆云泽也正蹲着呢,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他,白皙的面孔瞅着特别乖巧。   “虽然以后云端肯定能盈利超过这个数字,但现在的国内市场哪里能让我轻易地赚到几个亿……”贺邵承垂下了眸,笑着嘱咐,“不过这种争论也总会有的,让公关部的人锻炼一下,以后尽量在公关部就处理掉,也不用事事都麻烦到你我这一级。”   王毅伟原本还有些愤怒的心情居然平静了。   也是,人红是非多,这个道理套用到他们公司身上也是一样。虽然云端自身问心无愧,和政府合作也十分和谐,从始至终都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该承担的社会责任也一直在承担;但也确实一直有看不爽他们公司的人,无论他们怎么做都堵不住对方的嘴。这种议论今天会有,明天也会有,而他完全无需因为这点小事就怎么样。   云端还在继续发展,而且会发展得很好。   “我倒是不如你想得开……”他摇了摇头,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意识到是怎么都比不过贺邵承这小子了,“行,那你和云泽继续休假吧。过了五一总得回来了?”   “嗯,休完五一就回来。刚好学校那边也要上课了。”贺邵承点了点头,“行,挂了。”   手机重新收进口袋里,陆云泽刚才也都听到了,不过没贺邵承这么平静,心里头嘟囔的都要翻天了。他知道自己公司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但都把龙首捐出去了,居然还能翻着花样挑刺,也是真够厉害的……   “这么总有人这么闲。”他哼唧着,“嫉妒别人有钱不如自己赶紧去努力,这两年发大财的机会可多了……”   贺邵承重新蹲下了身,拿起铲子将泥土挖开,同时把一根已经发芽的丝瓜藤种了进去,剩下来的绕在篱笆上,“这种事避免不了……尤其我们企业提供的都是用户服务,和社会舆论离不开关系。李良生已经把论坛里几个反复挑事的i地址封禁了。新的公告发出来,这件事应该就能告一段落。”   “嗯,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们公司的公关部以后得自己立起来一点,不能什么事都来麻烦你。”陆云泽帮着去按土,手上虽然脏了,但依旧看得出原本的肌肤是怎样白皙的颜色。曾姥爷在前院忙活呢,他左瞅瞅,右瞅瞅,确定没人之后就凑到了贺邵承身旁,小声道:“来亲一口。”   他和贺邵承亲昵得很,在家里、公司里都是想亲就亲,一天普通吻啄的次数估计都能有二十来次。但是回了平县,所有的亲昵就都得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回了屋里之后也只能把枕头垫上,慢慢地,压抑着嗓音来。一早上都没和贺邵承亲到,陆云泽发觉自己心里头居然有些想了……   贺邵承“嗯”了一声,侧过头啄了啄么儿的面颊。   这样简单的触碰虽然也是亲吻,但有的时候就显得太过简单了一些。陆云泽眨了眨眼,还想要,就低哼着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他这样的哼哼虽然在曾姥爷那儿肯定说像小猪,但贺邵承却觉得像是小猫,而且是那种刚出生两三个月,趴在母亲怀里吃奶吃到舒服的小猫哼哼。他的唇角立刻就扬起了,便满足着自己的么儿,又吻了上去。   唇齿相贴。   陆云泽被亲得舒服,乖乖地和他靠在一块儿。   接吻这件事果然是怎么都不腻的,从当初到现在,始终都是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彼此的手都不干净,所以也不能抱,就只是凑在一起亲亲罢了。他早晨吃了粒牛奶糖,虽然糖果早就没了,但口腔里却依旧残留着那一点奶甜。贺邵承又有些想要抱着么儿一起以接吻的方式吃糖了,或许下次去麦德龙,可以买一把放在公司里……   昨晚没品尝到么儿,此刻的吻便颇有些停不下来。   五月份的阳光还并不烈,所以陆云泽只是擦了点防晒,也没有带着草帽出来干活。他和贺邵承的任务是把整个院子折腾好,这样暑假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有菜可以直接摘了。现在城里菜市场的西红柿越来越没味道,虽然个头一个个变大了,却是不如乡下土番茄那样酸甜够味。他们今天也自己种了一棵,等着之后结出果子来呢。   曾国强在前院,去河边弄了一条新鲜的鲈鱼回来。   他们村不远处就是一条大河,河上有几个人家,几代都是渔民,依河而生,靠河而食。他去的虽然晚了一点,但鲈鱼这种比较贵的还是有一条,十分新鲜,一路拎回来的时候还在甩动尾巴。这鲜鱼也不用什么调料,放进锅里稍微煎一煎,加上开水,加一把香菜,再加一小勺盐,就是最最美味的时候了。   老头在厨房里处理了好一段时间鱼鳞,都有些累了。   这条鱼太厉害,用刀背拍晕了脑袋都还在甩尾,把老头折腾得够呛。曾国强虽然体力不错,每天也做操锻炼,但毕竟都这个年纪了,和一条鱼斗争这么久,他是真累得直喘。不过鱼到底是被掏干净了内脏,已经在锅里两面煎黄,添上开水去炖煮鱼汤了。曾老头洗洗手,打算去后院喊两个小伙子,他买了一袋子花生瓜子,么儿肯定喜欢!   老头平时没进后院肯定都喊起来了,但这会儿累着,就没喊。   他绕到了院子里,远远地就瞅见了蹲地上的两个人。说起来孩子们都长大了,连陆云泽都一米七八,绝不是小孩的模样,但曾国强始终觉得这就是两个娃娃。他心里刚想笑呢,却是看清了两个孩子此刻的动作——老头愣住了。   这……这……怎么嘴对着嘴,好像是在亲嘴呢!   贺邵承品尝着么儿舌根的甜,余光下意识地一瞥——他一贯沉稳冷静的面色都煞白了一瞬。   陆云泽已经有些沉溺在这样的亲吻之中了,这会儿晕乎着呢,结果就忽然感觉贺邵承结束了这个吻,动作急促到有些慌乱的程度。他也愣了一下,接着才顺着贺邵承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正站在拐角那儿的曾姥爷。   陆云泽的面色也白了。   他……和贺邵承接吻,被姥爷看到了!   曾国强也有些发抖,他看到的场景实在是太吓人了一点,超出了他这个老头这辈子的认知。亲嘴不算什么,他原先和自己老婆也亲嘴呢,但这……这不应该是男女之间的事情么,怎么么儿和小贺……也给亲上了?   两兄弟关系好……也不至于好成亲嘴这个样子吧?   大脑晕乎乎的,他这辈子都没见识过两个男人的事儿,只隐约听说有这种人,不喜欢女的,专门爱和男人搞在一块。难道他家外孙两个是这样的……?这也,这也太……   “姥爷……”贺邵承站了起来,虽然努力地维持着冷静,但面孔还是微微有些发白。他没有打算去惊吓这位慈祥和蔼的老人,但今天……却还是大意了。   回了平县,他不应该放肆的。   陆云泽的小脸已经白得像是从井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也颤着嗓音喊了一声“姥爷”。   心脏跳得太快了,他的大脑也混遭遭的,根本无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他很爱贺邵承没错,想和贺邵承过一辈子也没错……但,但姥爷这边……   他真的不敢。   他怕……姥爷气得怒火攻心,再也不和他来往了。   陆云泽心里怕极了,眼眶里已经没出息地涌出了泪。他最在乎的就是这两个人,一个贺邵承,一个曾姥爷,哪个都不能放手的。可,可姥爷要是接受不了这种事,他们以后还能这样热热闹闹地聚在一块儿吗?   曾国强瞧着两个小伙子这样面孔煞白的模样,就算也有些发晕,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家两个外孙……刚才,是真的在亲嘴。   “你们……”老头呼了口气,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皱着眉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两个孩子脏兮兮的手,“算了,先去把手洗干净,咱们来屋里头说吧……” 第168章 接纳   曾国强也颤着嗓音,但到底是没大吼大叫。   这大吼大叫……也没用啊。   他负着手在那里摇头,心里就纳闷两个孩子怎么就……搞一块儿去了呢?   都长得挺帅,手里头又有事业,丢出去那是要被姑娘围起来抢的!又不是说找不到媳妇才找个人搭搭过日子。曾国强呼出了一口闷气,虽然知道这事儿不太好,说出去也不大体面,但说愤怒的话……他却是没有。   这也算不上赌博嫖娼那种违法犯罪的事儿,他没必要和两个孩子发火。   陆云泽洗手的时候眼泪就往下掉,根本控制不住。他平常哭,那张面孔肯定是跟着泛红,鼻头也跟着泛红;但此刻却是整个脸都苍白着,一点血色都看不到。他太怕了,他太怕了……他做不到和贺邵承分开,但也做不到违逆姥爷……   “贺邵承……怎么办……”刚才的愉悦全都没了,陆云泽心里无比后悔,自己干什么要和贺邵承亲亲,晚上回屋里头不行么!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心里也有几分慌乱,但起码此刻他必须稳住:“没事,么儿……让我来和姥爷说。别哭。”   陆云泽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   他胡乱地擦了擦,放到平时这么慌乱,肯定早就跑到贺邵承怀里去抱着了;但现在就是因为和贺邵承的事儿才这样,他也真的不敢抱,只能一个人努力地站着,努力地去挺直脊背。他其实很怕,不敢走回房里头,可现在又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   贺邵承伸手握住了么儿的手,紧紧牵住。   “不行……不能这样。姥爷看到会更生气的……”他带着哭腔摇头,努力地想要抽手,“贺邵承……”   “么儿,别哭。”贺邵承比他冷静许多。   过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他已经确定曾姥爷并没有那么愤怒,只是说有些疑惑,再带着些迷茫罢了。曾国强是个多么和蔼好说话的人他也知道,或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他和么儿的关系可以被接纳……   他其实也不确定,但骨子里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却不允许他逃避。他不可能找借口去推搪,也不能去否认自己和么儿之间的感情。   他……就是爱着陆云泽。   从前世到今生,都深深爱着这个人。   陆云泽的手还是被紧握住了,曾国强正站在厨房门口,见两个孩子是牵着手过来了,心里头第一反应到不是什么别的,而是想起来当初这两个还小的时候,也总是牵着手一块儿走路,比亲兄弟还黏糊。或许是从儿时就这样了……?如果不是性别一样,那也算青梅竹马,挺登对的……   老头又拧了拧自己的眉毛。   三个人都在板凳上坐下了。   陆云泽已经止住了泪,是被贺邵承硬哄着止住的,但眼眶里还是浮着一层,颇有些怕。他又小声地喊了一声“姥爷”,就像是做错了事一样;而贺邵承却面容沉稳,与曾姥爷目光相对。   “你们……”曾国强在桌上的手抬了抬,接着又落了下去,“是……相好了?”   贺邵承点了点头,也不逃避:“嗯,我和么儿在谈恋爱。”   陆云泽吸吸鼻子,也“嗯”了一声。   他是怕的,但他也真的爱贺邵承,爱到骨子里那种。虽然刚才怕得直哭的人是他,但这会儿贺邵承都直接说了,他也没办法继续藏着:“我们两个……就,就是一对……”   “像男女之间那样?”曾国强还有些发愣呢,点了点头之后才又问了一声。   “嗯。”两个人都回答了。   “噢……”老头心脏跳得有些猛,不过不快,就是一下一下咚咚咚地跳,耳畔都能听清楚那种。他家两个外孙谈恋爱了,这是好事,他盼了很久呢,不过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直接两个人相互谈上了……   这样一想,似乎也是好事。   老头的思绪一跳一跳,一边觉得这两个男人谈恋爱不合规矩,一边又好像没什么反对的念头。小贺这么多年对么儿好,他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如今细细想来,这两个孩子互相喜欢上倒也有理有据,就是性别上出了点问题……   两个男人,没法传宗接代啊!   不过现在据说不想生孩子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或许是他老头太迂腐了一点,跟不上时代了……   “现在……是不是,流行这样?”曾国强小心翼翼地问了,“姥爷也这把年纪,很多事情都不大懂。你们来给姥爷说说……”   陆云泽怔怔的眨眼,忽然感觉情况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贺邵承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握着么儿的手也放松了几分:“嗯……国际上还是比较常见的。我和么儿之前去的英国就是,男性之间完全可以恋爱,处对象。”   “噢,那原来是姥爷落伍了。”曾国强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外孙,“你们两个……这么多年,处得特别亲,姥爷也都知道,就没往这个方面想……”   “小贺,你对么儿好,姥爷也一直都知道;不过么儿……你确定你不是闹着玩?”他斟酌着问道,“毕竟是两个男人的事儿……”   “我没有闹着玩。”陆云泽摇了摇头,吸着鼻子乖乖回答,“姥爷……我喜欢贺邵承,我特别特别喜欢他,这辈子都只想和他在一块儿过日子。虽然我和他没法结婚当夫妻,但……但关系也就和夫妻差不多的。我们两个现在过得很好,以后肯定也能过得很好……我和他,有一个共同经营的公司,两个人一条心在努力,现在事业也弄得红红火火的;在家里头也都很默契配合,一点生活上的矛盾都没有……”   “我喜欢他,这辈子都喜欢。”   贺邵承的目光落了过来。   他知道么儿刚才有多怕,但现在,大胆坦白这份爱意的也是这个人。   “姥爷……我也爱么儿,一辈子。”   曾姥爷心里也有数,这两个娃肯定是处得特别好才会搞在一块儿。他才知道这个消息没多久,大脑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根本停不下来。一会儿想想东,一会儿想想西,但汇总起来却比较简单——他根本没有反对的必要。   他都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入土了,去管孙子辈的事儿做什么!   就是这生不出孩子……略有些愁人。   老头瞅了瞅两个孩子,见么儿都一副吓坏了的小模样,便摇头叹了口气:“好……好,行嘞,姥爷也不是说反对你们……么儿,别怕,姥爷不凶的。”   “就是姥爷得缓缓……这消息猛的哟,比我今个买的那条鲈鱼都猛了。”他笑了起来,嘿嘿的,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贺邵承早就有感觉姥爷并不生气,此刻真的被告知长辈并不反对此事时,他才彻彻底底的放心下来,下意识地扬起了唇角。而陆云泽却还愣着,傻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啊”了两声。   曾国强已经站起来了,这孩子的事儿他打算之后再说,现在自己也缓缓,两个小伙子也缓缓。锅里头的鱼汤应该已经白了,他还要往里撒两把盐巴呢……   “姥爷……”陆云泽吸着鼻子跑了过去,“你真的不骂我和贺邵承啊?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姥爷是那种迂腐的老头呀?”曾国强戳了戳外孙的面孔,“我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管你们那点事儿呢。不过也麻烦,男女在一块儿谈恋爱结婚吧……还可以大大方方办个酒,你们两个这样,只能藏着咯!”   贺邵承也走了过来:“我和么儿不介意,也不用告诉别人。虽然不能去民政局登记结婚,但我们的户口本来就是在一起的……也没什么区别。”   “哎呦。”曾国强一顿,他倒是忘了,他们家三个人还真是一张户口本呢!   “那行吧,来来来,么儿你再去土灶里加把柴,锅巴马上就要烘好了。”老头掀开了盖子,先看了一眼鱼汤,不错,浓白浓白的,肯定鲜美极了,“你们两个……哎,也是我没瞧出来,怪不得这把年纪还要靠在一块儿睡觉呢!”   老头笑着感慨了一声,身旁的贺邵承都微微有些耳根发红。他一般都是沉稳的,尤其这两年,身上更是满满的老总气势,此刻倒是有些像初高中时的那个贺邵承了,一逗就耳朵红,特别容易害羞。陆云泽刚走进灶坑后面,听到这句话也耳朵红了。那是,初中的时候他和贺邵承就好上了,每天睡觉之前都要亲亲来着……   曾国强把孩子们打发到后面去烧火,过了一会儿自己这个老鳏夫才想起来,哎呦!小情侣睡一块儿可是有事情要做的!   他实在是老鳏夫了,年纪又大,都快忘了这档子事儿了。此时想起来,那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毛就又给拧在了一起。两个男人怎么折腾啊?他稍微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心里头就有数了。可……可这乱来的,万一对身体不好呢?   曾姥爷没吭声,只是把鱼汤煮好了盛出来,又把其他的几个菜弄了弄。 第169章 谁上谁下   五月的天气虽然热,但远远没到七八月份那种灼人的季节。   陆云泽、贺邵承和曾姥爷三个人坐下来一块儿吃饭,似乎和之前都没什么不同,但似乎又有些变化。鱼汤烧得浓白,锅巴也是他在英国最想念的金黄灶火锅巴。陆云泽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但吃几下又忍不住地看看姥爷。   虽然刚才烧火时冷静了片刻,但他还是有些错愕——姥爷,居然就这么接受了。   这么容易地接受了。   他一直都不敢提这回事,做好了和贺邵承瞒着姥爷一辈子的准备;之前刚被发现时心里也是山崩地裂,总觉得可能要和贺邵承一块儿跪在姥爷面前认错了。但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曾姥爷只是问了问情况就接受了,还喊他和贺邵承过来一起吃饭。   预料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就这么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过了姥爷这一关。   陆云泽咬锅巴时都觉得不真实,直到那硬锅巴磕了牙的时候才“呜”了一声,发出了这可怜巴巴带着点委屈的哼唧。贺邵承的心情和他颇有些类似,不过对么儿的那份潜意识关注还是在的,在他哼哼的瞬间就放下碗筷转过头,仔细地询问了一声“怎么了”。   曾国强眨了眨眼,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没注意……磕着了。”陆云泽缓了缓,牙才舒服了一点,也不敢空口啃那锅巴了。他刚才一瞬间疼了,所以眼眶里都冒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瞧上去可怜巴巴的。贺邵承皱了皱眉,虽然知道曾姥爷就在面前,但还是拿过了么儿没吃掉的那瓣锅巴放到了自己这边。他也不好说搂着么儿轻哄安慰,亦或是抱着仔细看看那粒牙,此时就只能嘱咐了一句“小心”。   曾国强想了想,去拿了个干净的碗,给小贺舀了一碗鱼汤,放满了鱼肉那种:“可能今天锅巴烘过头了,么儿你烧火拼命往里添柴啊……拿这个沾着吃吧,能软点。”   他依旧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停。贺邵承认真地接过了,又道了一声谢,这才低头开始吃鱼汤和米饭锅巴。一顿午餐也简单,荤腥就这一条大鲈鱼,别的都是清爽小炒。曾国强自己打了碗饭,就着菠菜吃了,吃到最后再舀上一勺鱼汤,舒舒坦坦。   真的是一点儿和平常的不同都没有。   贺邵承都有鱼汤了,陆云泽当然也有,而且还都是肚子上的大块鱼肉,鱼骨架在曾姥爷的碗里头呢!好在鲈鱼本身也没什么小刺,就算是鱼头鱼尾巴上的肉也很容易啃,一点都不需要慢慢地去抿。三个人把鱼汤分了个干干净净,其他几个小炒菜也吃光了,除了一小碗锅巴,别的什么都没剩下。   老头十分满意,拍着自己的肚皮点头:“好……挺好,你们俩回来了就是方便。平时姥爷一个人都没法烧菜呢!”   陆云泽瞅着他,乖乖地说:“那我们就常回来陪姥爷吃饭,反正也近。”   他的这句话让曾姥爷颇为高兴,顿时就嘿嘿笑了起来,摸着外孙的脑袋夸他有孝心。不过老头平时忙得很,自己回家做饭次数也不多,越来越在外头饭店或者厂子里吃了,也没说像个孤寡老头一样待在家里。   贺邵承已经把桌上的碗收拾了一下,端着去了水槽洗碗。曾国强瞧了一眼,觉得让小贺洗碗也好,就拉着自己亲外孙,和他一起去了后院,假装端详早晨种下去的丝瓜藤。   陆云泽心里清楚姥爷是有话要和他私下说,特别老实地跟了过去。   或许一顿骂还是少不了的,只是他是亲外孙,贺邵承不是,所以不能在贺邵承面前说吧……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已经做好面对一切呵斥的打算了,但曾国强只是蹲了下来,又冲外孙偷偷摸摸地招了招手,让他也过来蹲着。   眼睛眨了眨,陆云泽有些发愣,但还是赶紧蹲了过去,和姥爷一块儿蹲在后院的水泥台阶上。   “么儿啊……姥爷对你们两的事,没意见。”   “小贺对你挺好的,你要珍惜小贺,不要辜负他对你的一片心意。”曾老头心想自己可不多管闲事呢,这两个小的赚的钱比他多多了,哪是他这个农村老头能管的。三个人在一块儿不挺高兴,以后也继续这样高高兴兴的,多好。瞎折腾那是一点意思没有!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也想了,孩子的事儿……算了,他能说啥呢?他都有外孙了,还真要去见见重孙才肯闭眼啊?   古时候说养儿防老,可他们家又不缺钱,哪里担心养老这件事。要是想要了,以后领养一个也行,总之不着急,也不管他的事儿。   但涉及到健康,他就要问一问了——“但姥爷心里头就担心一件事……”   “姥爷……”陆云泽的心里紧了紧,本能地往孩子的事儿上考虑了。   毕竟大部分人觉得同性恋不合适就是没法生孩子,人类也是动物之一,传宗接代就是人类的本能,避免不了的。尤其农村的老人家,对这一点更是看中,谁家娶了个生不出孩子的媳妇,直接被下休书赶回娘家都很常见……   “你们两个男的,毕竟……呃,就,没有……啊,姥爷直说了啊,姥爷担心你们两个身体会不好!”曾国强抓耳挠腮的,这会儿有点想念自己的老烟筒了,如果能吸上一口,估计话就好说许多,“毕竟不是女的……”   陆云泽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姥爷说的太隐晦,他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懵懵的蹲在地上愣了一会儿。中午的阳光比之前又烈了一些,丝瓜藤拼命地进行着光合作用,叶子都舒展了开来,显然对新的居住地十分满意。祖孙两个大眼瞪小眼,陆云泽傻乎乎的,而曾国强则一脸孙猴子样。他又瞅着姥爷眨了眨眼,接着才一下子“啊”了一声,涨红了整张面孔。   姥爷……姥爷在问,亲热那档子事!   这种事他和贺邵承私下里折腾折腾还成,一旦和其他人拿出来谈,陆云泽就要羞臊到找条地缝钻进去的程度了。就算是他最亲爱的姥爷也不行啊!耳朵红红的,面孔也红红的,眼睛更是忍不住地到处乱瞟,总之视线就是定不住。他总不能告诉姥爷自己前天晚上还和贺邵承亲热过了,很和谐,贺邵承体力很好……   等等等等,姥爷在问身体方面的事儿!   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嗓音特别轻:“没……没事。我们两个去武汉找了个老中医,专门配了中药在调养的……喝了药,就不会有什么毛病了。”   曾国强顿了顿。   原来是看过医生了。   他心里头第一反应是放心,但心才放下半截,又给高高地提起来了。看向自家外孙的表情开始变得不可思议,老头又不是没长眼睛,两个小伙子哪个壮哪个结实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就算是他也觉得自家外孙会是做女人的那一个……   但……原来,是他老头想错了?!   “所以,你和小贺每次回来煎的那中药就是……?”曾国强迟疑地问着,嗓音都有些发涩。   陆云泽还没意识到姥爷脑袋里在想什么,就乖乖的点了点头:“就是那个……”   他和贺邵承也就去年才开始煎药,也都成年了,所以老实承认应该没事。但曾国强却是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两个眼睛也给瞪圆了,满脸都写满了震惊。原来小贺吃胃不舒服的药就是调理那档子的药?那岂不是……岂不是……   他家外孙,欺负了小贺?!!   尽管外孙小身板看上去很弱,但老头是真没想到原来外孙还有这等雄风,一时间竟然也没生出什么骄傲和扬眉吐气的情绪,就只是震惊,震惊,再震惊。陆云泽还在傻乎乎地瞅着姥爷呢,老头的一巴掌就按到了他的脑袋上,用力地揉了揉外孙那小蠢猪——“小贺为你牺牲这么多,么儿你个臭小子,你可好好对人家!以后不准小贺再伺候你了知道没?”   老头嘟囔着把外孙骂了一顿,中心含义就是嫌他得了便宜还卖乖,都已经把小贺那人高马大的欺负成什么样了,出了卧室还要小贺照顾他,吃个饭都娇娇气气的,连鱼刺都不是自己挑。陆云泽被训得一脸发懵,如果姥爷骂他搞同性恋这件事他还能理解,但……但忽然骂他对贺邵承不好,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他明明对贺邵承够好的了啊。   床上给对方干,下了床也乖乖的,给亲给摸给抱,贺邵承稍微伺候他点怎么了!   但这会儿的陆云泽又一点都不敢反驳曾姥爷。   姥爷能答应他和贺邵承的事儿,他就应该感激涕零了,这个时候再去和对方嘟囔算什么事儿。他扁着嘴走出了后院,曾国强也终于不骂了,只是去厨房里特别温和地问候了一下小贺,又叮嘱他吃饭完歇一会儿,以后不要洗碗,这些活都交给么儿干。   他们家洗碗也都是轮着来,曾姥爷洗的最少,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半一半。此时忽然被嘱咐不要洗碗,还是这样温柔的语气,贺邵承便有些发怔,只能先应了下来,又看向陆云泽。   陆云泽还扁着嘴呢。 第170章 双倍好事   陆云泽一委屈的时候就扁嘴,是个从小到大的习惯了,腮帮子则微微鼓着,眼睛也睁得圆圆的,瞅瞅曾姥爷,又瞅了瞅他的贺邵承。曾姥爷忙了一上午了,这会儿也累了,又得知了外孙两个之间谈恋爱的消息,老头子正需要缓缓呢!他在院子里吹了一声口哨,汽水儿就一溜烟地从大门门缝钻回来了,甩着尾巴乖乖地跟在曾姥爷的身旁。   “睡午觉咯!”曾国强摸了摸狗头,顺便瞧了一眼自家外孙,摇头叹了口气。   他对不起小贺啊!   小贺这么好的孩子……自家外孙却是个不懂得疼人的。   他心里头感慨万千,但也知道这不是他这个老头可以参和的事儿,所以就回房里头开上一点空调,吹着小凉风睡觉去了。   陆云泽还在纳闷呢,便又瞧了瞧贺邵承,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   “怎么了?”贺邵承擦拭干净了手,当曾姥爷走了,他也终于可以把么儿搂进怀中哄着问了,“刚才姥爷说了你什么?我感觉他有点……奇怪。”   虽然曾姥爷对贺邵承也始终都很慈祥和蔼,但这样的嘘寒问暖……还是第一次。他们家做家务这些活也都是均分的,贺邵承稍微比陆云泽做的多一些,因为他力气大,不容易累。可今天……?   “我……哎,我也不知道。”陆云泽靠在他怀里,嗓音闷闷的,“回卧室里和你说吧。”   五月份的天气虽然还没那么热,但中午阳光最烈,他也想开着空调稍微吹吹。土房子房间小,空调一开就凉快了下来,再拉上窗帘,整个屋子都阴凉得很。陆云泽坐在土炕上,只把鞋子脱了,脚抵着床单小声嘟囔:“姥爷就问我咱们俩会不会有身体问题……”   “嗯?”贺邵承反应的比他快很多,整个人都顿了顿。他如何也没有想到曾姥爷考虑的会是这种事,不过此刻知道了,似乎又很符合对方平时关心小辈的性格,“那你怎么说的,么儿?”   “我就说……咱们去武汉弄了药嘛,不会有事。”看着贺邵承走到自己面前,他的胳膊就伸出去了,搂住那结实精瘦的腰,把面孔贴在对方宽厚的胸膛上,去听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然后,姥爷就把我说了一顿……嫌我平时对你不够好。”   陆云泽说到这儿又有些觉得冤枉了,眉头都跟着蹙了起来,“可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贺邵承倒是又呼吸一滞。   么儿大约是不曾在意,但每一次他却是知道的,回了平县之后,为了不让曾姥爷担心么儿的身体,他一直说……   中药,是自己在喝。   曾姥爷大约是以为……他是雌伏的那一方了。   薄唇抿了抿,他略有些想笑,但这种事又来着尴尬,最终唇角紧紧抿住,只有那耳根泛起了红。   把彼此之间床事上的亲昵说到长辈那里去,就算是贺邵承也无法彻底坦然。   他怀里的么儿还哼唧着呢,十分不满姥爷说自己对贺邵承不好这件事。贺邵承平时是特别照顾他,可姥爷怎么就没注意到他对贺邵承好的时候呢?这家伙还是个小不点,比他还矮的时候,他就牵着对方的手一块儿赚学杂费去了……后来长大了也给亲给抱的,每次要吃蘑菇,他都很乖地在吃——等等,他都在想什么!   陆云泽涨红着面孔,赶忙打住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   贺邵承的手搂住了他的背,嗓音叹息又无奈:“我知道了……么儿,姥爷误会了。”   “误会了什么?”   “我每次都和姥爷说,那贴中药是我胃不舒服在喝,所以姥爷应该就以为……”他咳嗽了一声,“我被你欺负了。”   实际上根本不是。   是他每天欺负么儿。   陆云泽傻了傻,就瞅着贺邵承发愣,过了一会儿那张泛红的面颊才又更红了几分。贺邵承已经搂着他上床了,就把人抱在怀里面对面着亲,啄一啄那光洁的额头,再吻一吻秀气的小鼻尖。虽然被长辈考虑这种事略有些令他窘迫,但无论如何,他此刻的心情都是美妙的。能被曾姥爷接受彼此感情这件事……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但是今天,真的实现了。   他和么儿可以大方地在曾姥爷面前牵手,亲昵,再也不用找理由回答为什么不找对象,为什么不结婚。虽然还没有到让身边所有人都知晓的地步,但能在这个家里公开彼此的关系,贺邵承已经心满意足。   陆云泽的大脑还晕着呢。   被一提点,他这会儿也彻底弄明白了……原来不是姥爷莫名其妙把他骂了一顿,是姥爷以为他欺负了贺邵承!可他就这点身板,怎么欺负对方呀?明明都是自己被折腾得腿酸腰酸……   真是白白挨了一顿骂。   可真要他去给自己辩解,他又舍不得了。   虽然姥爷也接受了他们的关系,贺邵承也在他们家户口本上,两个人的户口页就靠在一块儿;但毕竟他永远是姥爷的外孙,可贺邵承不是,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万一姥爷不满了贺邵承,以后不肯接纳他进家门呢?   “唔……算了。”面孔被亲得湿漉漉的,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姥爷也真是的,瞧瞧都知道我压不过你……”   “么儿,你想吗?”贺邵承又亲了亲他的嘴唇,此刻实在是心情愉悦,才哑声问着,“你想要的话……”   一只软手堵住了他的嘴。   “我不要,我累死了。”陆云泽瞪着他,“你那么壮,我哪来的力气折腾你?你先瘦个五十斤再说。”   两个人抱在一块儿说话,嗓音不大,但却是十分亲昵,一会儿就能亲一口。贺邵承当然不至于在白天就乱来,但既然都征得了姥爷的同意,他也就不想再遮掩什么了。   彼此的平安扣又被解下,露出了那两枚银戒。   他们再也无需隐藏。   曾国强一觉睡得舒坦至极,说起来明明得知了这样一个震天动地的消息,但老头居然一点都没失眠。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终于醒过来的时候还感觉好像有什么比较要紧的事儿,等坐起来之后才猛的“噢”了一声,是他们家两个小伙子谈恋爱了!   老头又挠了挠头发,心里头真是纳闷,自己过去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这俩人到哪儿都黏黏糊糊的,这么大了也不分床,估计早就有感情咯!   这样一想,曾国强居然还挺高兴。得知自家外孙谈恋爱是好事,一下子得知两个人都谈恋爱了,这不是双倍的好事儿吗?老头的脑回路有点新奇,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就终于套上一件衬衫,关了空调走出了屋子。   陆云泽和贺邵承已经出来劈柴了。   老房子这儿也总回来烧饭,柴火必须准备着。可土炕里又不能烧整根的木头,所以就要把木柴劈得薄薄的,再扔在太阳底下暴晒,这样一放进去就能彻底燃烧。他手上的戒指已经戴好了,被阳光一照特别明显。曾国强虽然有点老花眼,但外孙手上那晃眼的反光他还是瞧得见的——“姥爷……”   “哟,让我看看。”曾国强嘿嘿笑了,“这是戒指?你俩倒是动作快。”   陆云泽没想到姥爷这么快就察觉了,忍不住瞪了一眼非要把戒指拿出来戴上的贺邵承,微红着耳朵尖点头承认了:“嗯……去年,去年弄的……”   “平时去公司就这样戴着?”曾国强瞧了瞧,是觉得不错,他那里还有当初给媳妇打的金戒指呢,就是当时那个年代农村不兴男人戴戒指,所以他这个当丈夫的是什么都没有。   “嗯,但是去学校会藏起来……”陆云泽的嗓音羞得很,“也没什么……就一个银戒指,又不是姑娘家的钻石戒指。”   “也挺好看的嘛!”曾老头咧开嘴,又瞧了瞧一旁小贺的手,“行,你们两个小子终于让姥爷这个老头知道了,姥爷不用担心你们找对象的事儿了。放心,姥爷不随便往外说啊。”   他美滋滋的,感觉今天应该稍微庆祝一下,又有个理由弄点酒喝了:“这样,姥爷去买两个好菜,小贺你和么儿再随便折腾折腾……明个回县城去,虽然你俩没法正经办酒,但姥爷也去给你们弄点红床单红枕头……”   他回忆着自己当初结婚时的事情,“哎,对了,说起来这老屋子的土炕还是么儿小的时候让人来糊的……现在你俩睡不下了吧?”   贺邵承抿唇低笑:“还好,就是有点挤。”   “成,那索性敲了,买张床放过来?”曾国强心里肯定是喜欢床,他见多了土炕了,土炕哪有软床舒服?现在屋里头又有空调,根本用不着烧火取暖的。但陆云泽就有些舍不得了,虽然现在回来睡炕总是背痛,但……要是曾家村的这个炕也没了,他就真没地方睡炕了。   “姥爷,我还是想睡炕,冬天烘一烘特别舒服……还是别敲了,能不能请个师傅过来糊大一些?”   一缕发丝被风吹着在头顶晃,一小根野草飘了过来。贺邵承看到,抬手帮么儿把小草拿了。   “也行……那得之后去问问,现在都寻不着专门做炕的师傅了。”曾国强抓了抓脑袋,“那姥爷先去买菜了啊,你俩想吃什么?要冰棍么?给你们弄点赤豆冰回来怎么样……” 第171章 龙凤花被   在曾家村的这个晚上,曾国强果真弄了好些好菜,鱼肉虾都是全的,导致卖菜的人都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曾老头就嘿嘿直笑,不说是什么事,把菜往三轮车后面一放,又去了街上的小卖部,弄了三杯绿豆沙冰饮。   这样的好事当然要喝啤酒,他也跟着弄了,全都是冰的,骑回家时瓶子还冒着冷汗呢。陆云泽虽然很高兴自己和贺邵承的事儿被姥爷接受了,但……但当晚就这样庆祝——!   他彻底懵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的这顿饭。   贺邵承依旧很能和曾姥爷聊天,把曾国强哄得一边喝酒一边笑,直夸小贺是个好孩子,让他们两个和和美美在一块儿。不过其实这些话也不用他说,这两个人又不是才处对象的小年轻,都住在一起那么久了,算相处年份的话恐怕都是老夫老妻了,哪能出什么新婚的摩擦问题?   曾老头就是找个借口蹭啤酒喝。   他咕嘟咕嘟喝了一整瓶,舒服地额头冒汗。买回来的绿豆冰沙这会儿拿出来,甜蜜蜜冰滋滋,身上的热气全给散了。他也不是个不识相,非要去打扰小伙子们的老头,吃完饭收拾收拾碗,故意留了一个烧水的小炉子在那儿,里头的碳都是新放进去的。   就差直说让外孙煎药了!   陆云泽这会儿是听懂姥爷的言下之意了,滚烫着耳朵尖,到底没敢煎药,特别老实地和贺邵承睡了一晚上。   五一的七天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回平县之后再过两天就能走了。曾国强不仅给平县这儿换了一套红床单红被套,还买了一套让他们带去上海。贺邵承当初虽然和么儿求婚,结婚都有了,可换床单这件事……还是真没做过。那大红色的鸳鸯图案颇有些老气,但这样的老气之中却又带着几千年来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喜气洋洋。   他认真地收下了,还和曾姥爷道了谢;而陆云泽坐在这新床单上,却是脸红耳朵红。   姥爷也真是的!他和贺邵承两个男人,哪里需要那么多规矩!!!   整个屋子现在都被衬红了,姥爷怎么不去弄两个大花盖头,给他和贺邵承一人盖一张呢???   他在心里嘟囔得都要翻天了,但面孔却红红的,耳朵尖也红红的,特别乖地瞅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贺邵承。   贺邵承带着笑,这两天的心情都十分愉悦。他之前和么儿亲昵,当然心里也十分幸福;但如今得到了来自长辈的认可,他才意识到,原来生活还可以更幸福,更美满。   他躺了下来,和么儿一起盖着红色的被子,躺在红色的床单上,枕头枕着的也是双“囍”鸳鸯枕。他低笑了一声,又摸了摸么儿软乎乎的头发,轻声道:“其实这样的花色也挺好看的,拿回去枕一段时间?”   “太……太红了。”陆云泽的面颊烫地厉害,吸吸鼻子靠在了他的怀里,“姥爷也真是的……净凑热闹。”   曾国强这两天晚上都给他们留了火,拼命暗示可以煎药。但当着长辈的面怎么可能,就算是贺邵承也丝毫不打算在平县这儿做什么了,反正只有几天,他可以回上海之后再尽情地和么儿在鸳鸯床单上亲热。陆云泽脸皮薄,这两天遇上姥爷就要躲,他都不知道自家姥爷能这样爱凑热闹;而贺邵承却还好,甚至能和曾姥爷相谈甚欢。   “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贺邵承又摸了摸他的耳垂,嗓音低沉地哄着,“姥爷这样高兴,总比逼着我们分开要好,不是吗?”   “这倒是……”他往那温暖的怀里蹭了蹭,“终于松口气了……”   彼此搂抱在一块儿,贺邵承啄了啄么儿的脸,又啄了啄他的发梢,仿佛彼此还是高中生时那样,什么都不做,就只是这样亲亲。   平县的最后两天十分安稳,曾国强也乐呵极了,买了好些零食让小贺带回上海去。他现在特别关心小贺,觉得这孩子人又聪明,又贴心,还乖。虽然高了些壮了些,但来做他们家么儿的媳妇,可真是么儿那臭小子的福气噢!   他现在都有种自家外孙吃软饭的感觉,不过这话就不能说出口了,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   把孩子们送走,老头也就回厂子去了。   他脸上的喜气遮不住,一进办公室都在笑。虽然曾国强平时也都是这样好说话的模样,但李婶子还是瞧出来了曾老头和平时的不同,过去问他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她家的妮子去年结的婚,这会儿刚刚好差不多预产期,估计就这两天的事情了。李婶子也就是来厂里瞧一瞧的,瞧完了就要去医院陪姑娘呢。   “老曾啊,怎么就这么高兴?”她也喜气洋洋的,毕竟是要准备迎接自己的第一个大外孙或者大外孙女了。   “嘿嘿,我家外孙也有对象咯!”曾国强只透露了这一句,别的什么都没多说,吹着小口哨去自己办公室坐下了。   上海,云端公司总部,王毅伟审阅着这份修改了无数遍的稿子,终于点了点头。   一开始得知有人在这样暗中诽谤攻击云端,他肯定是愤怒的,想要第一时间为云端洗清这些莫须有的诽谤。但等到和贺邵承通话完毕,冷静下来之后,王毅伟又忽然意识到,或许他并不需要那么着急的去反击。有的时候先让另一方把事情闹大,他们再出来澄清,或许还能起到更好的宣传效果。   更何况,贺邵承那小子的钱,全都是从国外赚回来的,一丁点给这群人攻击的机会都没有。   稿子都已经准备好,合作的报社那边也都收到了指令,就等着王毅伟下令开始印刷。王毅伟看了一眼日历,忽然意识到也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了,大概明天贺邵承和陆云泽就能回来,而跟了他几天的小老鼠就又要回去上学了。   舒俞正在吃从茶水间拿回来的一个冰皮月饼。   虽然跟着云端也吃吃喝喝一年多了,但小老鼠还是小老鼠,瘦兮兮的一只,穿着校服外套仿佛人都要没了。对上王毅伟的目光,他就顿了顿,特别老实地喊了一声“王哥”。   “明天你要回学校了吧?假期作业写完没?”王毅伟询问着,“别只顾着来云端。”   “写完了……我有好好学习的,我还想考复旦大学!”舒俞点了点头,“王哥,你别担心,我现在成绩上来了,班主任说我很有希望……”   小老鼠虽然是老鼠,但熟悉了之后一丁点都不怕人,尤其他最最最佩服的王哥,那是能叨叨叨叨一整天的。王毅伟刚刚还心想要不和这小子聊两句,这会儿又有些受不了了,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那你去考,考上了复旦王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嗯!”   此时,陆云泽才刚刚到了自家小洋房。   这回五一假期,他和贺邵承就这样出柜成功,整个人都晕乎得很呢,到现在都有些没适应过来。曾姥爷给他们准备了好些东西,除了那一床四件套,还有乱七八糟的花生瓜果。他一个人在楼下发了会儿呆,接着才上楼去找贺邵承。贺邵承力气大动作快,居然已经把床单什么全换了。   陆云泽又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干嘛真的换成这个!”这一套就不是鸳鸯了,直接是龙凤呈祥,他和贺邵承谁是龙谁是凤啊???   贺邵承低笑了起来,摸了摸么儿软软的头发丝:“其实也挺好看的,我们就铺几天,试一试别人新婚夫妻的生活……嗯?”   三天没有品尝到自己的么儿,除了亲吻以外其余任何更亲密的事情都没有做,贺邵承其实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大掌抚在那软滑的面孔上,他轻轻地撩了撩发丝,试图将那碎发放到陆云泽的耳后,但陆云泽的碎发又不长,根本没到可以别在耳后的程度。   “你……你想干嘛?”陆云泽已经感受到了贺邵承身上的体温。   “补一次真正的洞房。”薄唇凑了过来,他啄了啄么儿的眉心,又往下吻到了那软唇上,轻轻衔住了一瓣,“么儿……来?”   “药……药还没煎呢。”陆云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紧了紧,“你这家伙……”   “我等会儿下去煎。”   贺邵承果然说到做到,差不多该吃晚饭的时候便下了楼,披着一件睡袍过去做了点简单的饭菜,顺便再把中药放进砂锅煎煮起来。半个小时刚好煎药一碗药,他把药汤放进了冰箱,接着又把药玉拿出来煎煮。晚餐也准备好了,是软嫩的炖蛋和清爽的虾仁,虽然有些简单,但因为分量足,直接拌着饭吃也足够。   他端着碗筷回卧室,卧室里的陆云泽正趴在床上,盖着一层被子,只露出脑袋和他戴着戒指的手。卧室里的味道有点怪,贺邵承之前没觉得,此刻却是闻到了,便开启了通风,稍微换换气。   “么儿,来吃点东西。”   “你……你等会儿还来啊?”陆云泽都要哭了,一边被抱着坐起来,一边还被喂了一口混着炖蛋和虾仁的米饭到嘴边,不得不张口吃了,“贺邵承,明天要上班的!”   “嗯,你下午两点到四点还有课,我都记得。”贺邵承又给他喂了一口虾仁,给他补充着体力,“别担心,十点之前一定睡觉。”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瞅了一眼时钟。   距离十点,他们还有整整四个小时…… 第172章 强势反击   整个五一假期,云端都没有对那则质疑他们的文章进行回应。   得了王毅伟的授意,李良生后来也把论坛里几个封禁的账号重新解封,就看着他们上蹿下跳地对云端进行攻击。舆论终于略微闹大了一些,对方报社大约也来了胆量还又来了一篇类似的头刊,中心大意依旧是质问云端老总拿出来的那二点八个亿是否伤害到了中国人民的利益,我们这样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让某一个人就有如此多的资产是否合适——慢慢的,一些其他互联网新闻网站上也开始多了这样的报道和声音。   云端论坛里的大部分用户对云端都充满了感情,捐赠龙首的消息一出来,他们是第一批欢天喜地奔走相告的人,因而绝大多数用户都在拼命地为云端辩护,不给那些挑事账号任何一个眼神。没有人知道这笔钱其实是从国外市场赚来的,但在他们眼里,就算是从国内赚的,花出去买个龙首又怎么了?   换做那些网线后面的垃圾,估计捐个一百块钱都舍不得!   贺邵承对此只是略微了解了一下,并没有分多少注意力在这件事上。   他欺负透了自己的么儿,陆云泽喝完药,放好药玉,已经困得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了。他打瞌睡的样子特别乖,就微张着唇在那里呼气,面孔上还带着一些没散去的红晕,和热出来的红完全不同。彼此手上的戒指都已经被体温焐热了,贺邵承一边握着么儿的一只手,与他十指交扣;一边又轻轻地抚摸着那汗津津的脸颊。   “你别闹了……明天要上班的。”陆云泽的嗓音又哑又软,“你在英国市场里的钱怎么样了……?”   “投了六千万英镑进去,已经赚了三千万。”贺邵承把玩着被自己握住的那只软手,温柔地用指腹去摩挲那细腻的手背,很满意自己养出来的成果,“别担心,我聘请了专门从事证券股票业的团队,还有这一块专业的律师……”   “嗯……嗯。”陆云泽垂下了自己的眼皮,身体越发软绵,就差那最后一丁点便能入睡了,“那……你已经把龙首和小鼎的钱都赚回来了……”   “对,还会赚更多的。”   两个人靠在一起,贺邵承搂着他,此刻倒是不着急去亲吻了。他今天已经亲吻够了自己的么儿,十分餍足。红色的被单是有些和卧室的装潢不搭,也和他们平时的审美完全不同。但盖着那床龙凤囍被,贺邵承居然也觉得挺好的。   在这样的床单上,他可以每天都和么儿洞房。   陆云泽睡了一觉,虽然有些腰酸,但除了腰酸以外别的任何不适都没有。他久违地去了公司,坐在了公司目前最大的一间会议室里。不过饶是如此,这间会议室融如今也只能容纳三分之一的人员,根本做不到把所有人都拉过来开会。   负责论坛区和新闻网的员工以及公关部全部都在会议室里等着。   陆云泽和贺邵承是最后入座的。   公关部的负责人如今也被王毅伟安排去接待了很多次的媒体采访,如今终于有了点公司发言人的模样。他先站在投影面前把这一次遇到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说,接着又详细分析了第一家小报刊的背后信息。云端论坛中所有被管理员打上怀疑标签的账号也被分析了信息和ip地址,最终显示有很大一部分挑事的用户都来源于大陆境外,似乎是香港地区或者台湾地区的用户——“所以可能并非是同行攻击?”贺邵承对这样的结论也有些惊讶,接着才低笑了起来,“不过也是,云端作为中国的第一家能对外进行推广的企业,有些人不希望看到我们站起来也是正常的……”   王毅伟笑了一声,“这几天辛苦你们了,我看这些信息也不是我们公司内部可以处理的,不如提交给政府吧。”   “嗯,就交给王哥你去做。”贺邵承喝了一口茶,他和陆云泽如今在办公室里已经丝毫不遮掩,喝水都是用的同一个杯子,“我看新的公关稿也不错,怎么还不发?”   “还在等待时机。”公关部的负责人点了点头,“和我们有合作的报社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决定,明天上午就能见报。”   “再等两天吧,先把这些文件提交给政府,让他们再得意两天。”陆云泽靠在椅背上,虽然他面孔长得嫩,远不如贺邵承那样成熟,但在整个公司里说话也是说一不二的,“五月九号是国际战胜法西斯纪念日……就安排在九号公布刊登。”   这一回,让他们来甩这群意图不轨的人一个狠狠的耳光。   这样的数据政府十分在意,不过具体会如何反制就不在他们云端的考虑范围内了。云端只是一家企业,有些事情是国家机关去做的,他们并不能代而行之。   公司上下的人都憋着一口气,故意让这样的言论又发酵了几天。等到五月九号,云端才终于在公司官网上发布了一则新的公告——《关于部分质疑的回应》回应很简单,主要分为了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先是说明龙首是中国的瑰宝,无论谁能够将其带回祖国,都是一件好事,这样的奉献精神已经很清晰的显示了云端总裁一个中国人的身份。第二个部分则是以表格形式列举了云端自成立以来到现在对社会所作出的捐赠,告诉所有人他们公司在很好地承担社会责任,从不是只知道赚钱的资本主义企业。最后一部分就是关于二点八亿的回应了——都是总裁在海外市场里赚的钱,一分一毫都没有来自国内。   这一回,是拿外国人的钱,把龙首迎接回了中国。   新闻网同步转载公告,论坛里也立刻有管理员把公告转载帖加精置顶。云端网的用户们都是一惊,接着才又一次为云端欢呼起来,几乎是欢喜雀跃,比刚得知龙首回归还要兴奋。拿外国人的钱换回了龙首,他们中国一丁点损失都没有,这可不就是风水轮流转么?   纸媒报刊也发表了对此事的评价和对一些恶意人士的批评,一时间就算有人心里头还对云端充满了不满,也无法开口说什么了。   这云端老总……到底是什么牛逼人物,居然能在国外的股票市场里赚这么多钱?   所有人心里都颇为纳闷,但又实在是一丁点信息都挖掘不到,只能作罢。   五月终于安安稳稳的过去,与云端相关的新闻也逐渐平息。老百姓继续忙碌着自己的生活,同时电视新闻上也开始多了另外一件事情——香港,要回归了。   这是在1984年就确定条约的事情,所以7月1日的回归已经毋庸置疑。虽然香港地区也有那么一部分中国人英国心的居民,已经在赶着7月1日之前打算去英国永久定居了;但大部分老百姓却很期待港区的回归,期待着特区政府的成立和一国两制的实行。陆云泽和贺邵承都还没去过香港,如今即将回归,他就有些往香港溜达溜达的意思了——“我们可以带几个员工过去,一边旅游一边谈谈生意。”家里的葡萄藤重新长出了小葡萄,这一回陆云泽就不肯留给麻雀吃了,站在院子里使唤着贺邵承给小葡萄扎牛皮纸袋。   他们这段时间期末考,因此课什么的都结束了,只需要复习复习再去学校考个试就成。公司里的事情也比较稳定,两个人难得空闲了下来,都能在家里头消磨消磨时间了。贺邵承人高,很轻易地就又捆上了一个牛皮纸袋,同时侧过身低下头,啄一啄自己的么儿。陆云泽仰起头和他亲了一口,接着又把手里的冰棍给贺邵承咬,等对方咬完了才继续拿到自己面前舔舐,小模样特别乖。   “可以。”云兔和邵氏影业的合作十分顺利,贺邵承也打算去见见这家知名影视企业的负责人,方便以后进一步合作。香港的回归不仅意味着他们能够和港区企业加深共赢,也意味着这些企业能够前来大陆进行商业活动。目前云端新闻网的娱乐区发展得很好,娱乐业在无论什么年代都是资金最充沛的领域——邵氏影业如果想来,他不介意让自己的商务范围再扩展一些。   “噢对了,云鼠应该也差不多了吧?”陆云泽又陪着他走到了另外一串葡萄下面,配合地把牛皮纸袋递过去,“我听王哥说核心程序已经编写好了,就是还要再测试测试……”   “嗯,毕竟我们的程序是按照用户检索的点击来反馈给其他用户信息,所以除了核心程序,还需要一定的数据量才能成功运行起来。”贺邵承和他解释着,同时又把一串葡萄裹好了,“大概距离推广到用户面前还需要起码两个半月吧……做搜索引擎可是个大工程。”   “是啊……都投了多少钱进去了。”陆云泽虽然知道他们家不缺钱,但这会儿还是露出了一点肉疼的小表情,“我希望我们公司今年能实现两千万的盈利呢。”   贺邵承想了想,“应该问题不大。目前国内市场还没有彻底铺开,么儿,别急,等到2000年以后,才是互联网领域开始腾飞的时代。” 第173章 云端浏览器   这个夏天的葡萄,比去年的还要甜上几分。   七月一号,香港顺利回归,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块儿坐在床上看香港回归的直播,看着五星红旗在港区的旗杆上升旗飘荡,听着小姑娘用稚嫩的童音唱《七子之歌》……一切都令人愉悦自豪。   “上辈子这会儿……没有电视,我就和姥爷坐在家里用收音机听。”陆云泽吸吸鼻子,贴在贺邵承脖子上蹭了蹭,“没想到还能再来一回,和你一起看一次。”   “嗯,我们还有很多事会一起做。”贺邵承低笑起来,其实前世的他连收音机都没有听,正忙着让自己在上海市立足。他们要到2000年才能相遇,但是这一世,早已睡在了一起,喜结连理。彼此的戒指都在手上,他又拉过了么儿的手,轻轻地把玩着那一根根白嫩纤细的手指。   “么儿,你的期末考试……要结束了?”他是金融系,本身专业课少,因此六月底就已经彻底结束了期末测验,学生们都可以回家放假去了。陆云泽历史系事情也算不上多,不能和建筑、医学类专业的比,不过也稍微比金融那边忙一些,还有一门课没来得及考呢。   不过他本身成绩就好,之前跟着去英国拍下了龙首,穆教授如今对陆云泽那是充满了喜爱,一边嘴上拼命为难他,一边又给出高得不得了的分数,继续稳住专业第一的名次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就还有后天那一门,考完就结束了。”陆云泽打了个哈欠,软软地在贺邵承身上又蹭了蹭。四季往复轮回,此时又到了最热的时候,贺邵承当然不可能再穿睡衣。陆云泽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不过那领口下面则清晰地露出了几个红痕,全是贺邵承之前亲吻时留下的。   “我想睡觉了……”他低哼着,“考完了试,这次……就别着急回家了,留到八月份天气最热的那段时间吧?虽然哪里都有空调,但夏天的太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可真让人受不了。我不想八月份最热那几天还在公司上班了……”   “嗯,刚好我也有点事情,那我们明天打电话和姥爷说一声。”贺邵承抚了抚他的面颊,“不看了?”   “困……明天再看回播好了。”   小猫软哼着蜷缩进了自己最熟悉也最依赖的怀抱,贺邵承伸手关了电视机和室内灯的开关,放下蚊帐,伸手过去把么儿彻底地搂进了怀中。今晚煮的药已经喝了,陆云泽每次喝完药,嘴唇上都会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贺邵承忍不住又凑上去吻了吻,用自己的唇轻轻地采撷着爱人的甜美。   陆云泽已经困晕了,随便贺邵承抱着自己怎么亲。   他们昨晚采了几串成熟得比较早的葡萄,尝了之后觉得十分甜美,今天便把剩下来的都带去了公司。这几串葡萄一人一颗估计都不够分的,陆云泽便也没打算给每个部门的员工,只是给他们几个特别亲近的人尝了尝。王毅伟稍微吃了几粒,也差不多了,剩下来的基本都归了李良生和舒俞。   “云泽你还有一门是吧?考完了之后过来帮着做云鼠的营销推广怎么样?”王毅伟最近也稍微轻松了几分,香港回归果然是个好事,连带着他这个一年忙到头的人这两天都能睡个懒觉了,“你小子总是能有不少新点子。”   陆云泽放下了自己的笔记,笑了:“行呀,不过王哥不是已经打算用开放内测的形式去吸引用户了么?再在云端几个应用和网站上挂一个外链,应该不用担心我们的用户数量。”   “是,但毕竟是做了这样一个东西出来,云泽你有没有考虑再做一则广告?”王毅伟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笑着抿了一口咖啡。   原先他都是喝的都是速溶咖啡,但到今年,也都开始用咖啡机了。   “专门给云鼠的吗?”陆云泽想了想,笑了,两个酒窝挂在脸颊上,是个绝对讨喜的学生模样,“行啊,云端的广告是又到要重新拍摄的时候了。”   他们每年都会换两次广告,但情况不同的是,不是他们去花高价挑选演员,反而是演员都拼了命地过来想参与云端拍摄。原因很简单——但凡是参与了云端广告的主角,都随着广告一炮而红,成功从初出茅庐的艺校学生成为电视剧电影的主角。这样奇怪的现象以至于网友都多给了这些姑娘们一个调侃的称呼——云女郎。   陆云泽倒不是很在意娱乐这一块的消息,只是沉思着该如何设计他们新的广告宣传剧本。   今年云端稍微空闲一些,因此陆云泽也不用像之前那样赶着最后几天拼命背书。他最后一门课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就回了自己办公室,坐在座椅上,垂着眸安安静静地瞅着面前一张白纸,一旦大脑里迸发出什么思绪,就飞快地在纸张上记录下来。   贺邵承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   刚好到了要用午餐的时候,送餐师傅到门口,贺邵承拿了两份彼此的饭,又带上两盒冰镇着的酸奶,这才推开了门。他人太高,穿着皮鞋又高了几分,头顶和门顶之间仿佛已经不剩什么距离。几乎是瞬间,坐在办公桌那里的陆云泽就抬起了头,吸吸鼻子。   从英国回来以后,他再也不挑剔公司里厨师提供的饭菜了。   “今天是什么?”   “红烧大排,百叶卷肉,蒜苗炒肉三个荤。”贺邵承把盘子放了下来,“食堂肉买多了,这几天荤菜的量会比较足。”   “也行……刚好饿了。”他又吸了吸那股香气,站起身走到了另一张专门吃饭的桌子边上。   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他们两个都很注意吃饭这件事情,每天的一日三餐是雷打不动,绝对不会因为什么紧急的事情而延误了。公司里都是统一备餐,所以除了师傅偶尔给老板添个点心,别的菜色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陆云泽不爱吃什么就不烧。   贺邵承坐下了身,西装衬衫笔直的贴在他身上,仿佛不是一件柔软的衬衫,而是笔直笔挺的什么硬质布料。他很习惯地把盘子里么儿不喜欢的几个小菜夹了过来,包括那一小勺蘑菇,接着又把自己这边百叶卷肉的百叶撕下来放到么儿碗里,让他稍微多吃一些。   陆云泽眨了眨眼,酒窝在那白净的面孔上浮现。   一边吃饭,一边说说工作上的事情已经是常态,贺邵承的饭盒里多了三分之一的米饭,不过也和过去一样——几口就被他解决干净了。一块大排很快只剩下骨头,他听着陆云泽和他说搜索引擎推广的事情,倒是对有一点挺在意的——“你说的没错,要增加用户黏性,还是要让他们打开互联网的第一个页面就变成我们云端的搜索引擎。目前国内几个互联网公司都在抢占用户的浏览器主页……”   “是,有的手段还挺霸道的……”陆云泽皱了皱眉,戳了一戳自己碗里的米饭,“要不这样,一方面我们也增加一键设置主页的功能,另一方面……和其他一些企业合作?比如说金山这样的开发杀毒软件的企业,听说他们今年成立了金山杀毒小组,我们可以让杀毒软件帮忙把用户浏览器主页净化为云鼠。对了,目前国内好像还有没有开发自己的浏览器对吧?”   “嗯,还没有。”贺邵承又咽下了一大口饭,虽然吃得很快,但吃相也并不鲁莽,唇角甚至没有沾任何的酱汁,“最早的国产浏览器要到2003年才会出现。”   “那行,那我们也顺便开发一个好了。微软的IExplorer并不好用,经常卡顿,页面设计也不够交互……”他一边说一边思考,秀气的面孔上满是认真,“之后再找贩卖电脑的商贩合作一下,把云端的几个应用作为装机必备,如何?”   “可以,直接从新用户身上入手,确实要比在已有的互联网用户身上争夺要容易很多。”贺邵承表示了赞同,又吃掉了彼此碗里的蘑菇。厨师是个本地人,炒小青菜总是喜欢加一点蘑菇进去调味。虽然这样炒出来的上海青味道确实不错,但陆云泽自从他们开始亲昵之后,就一点都不肯吃这种味道重的蘑菇了。   大约是模样太像那难以言说的部位。   贺邵承不禁笑了一声。   搜索引擎还在最后的测试完善阶段,他们倒是又给那群开发组的程序员安排了新的计划。贺邵承想想都要知道才歇下来的一群人会如何反应,因此他也不着急开会把这件事情安排下去。做宣传推广是一个繁琐的事情,虽然他们云端已经全国闻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放松下来,砍掉在市场营销这方面的资金。前世,无数在前期领先的互联网公司最后也依旧销声匿迹,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用户黏性,败给了那些更会营销,产品更交互便捷的企业。   一家公司,永远都要在前进的路上,才能保证持久的生机。 第174章 珍惜   如今要做什么事情,也早就不是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达成一致就能开始做的,前期的市场调查用户调查和用户喜好调查都是必须的准备,之后还要设计一个从产品研发到推向市场的综合计划书,关于一个产品的会议大大小小开出来起码也要几十次。陆云泽并不着急,吃过饭之后就有些困了,揉着眼睛打了个软软的哈欠。   师傅过来收了餐盒,还帮他们擦了擦用餐的桌子。贺邵承已经起身陪着么儿进了休息室,将窗帘拉起来,遮住外面有些过分灿烂的阳光。   都已经在这里办公了两年,休息室的东西自然是比刚开始时多了太多,几乎要有点他们另一个家的味道了。陆云泽喝了口茶,接着就有些想往床上去了。鼻子哼了哼,他示意自己的大抱枕也过来。大抱枕顺从地搂住了他,还在那耳垂上稍微吮了吮。   两个人午休都是黏在一起。   对于公司两位老总的关系,全公司的职员也都心知肚明,不过被部门经理反复告诫不可外传,因此这始终都是一个公认的秘密。怀里的人打出了小呼噜,应该是这几天复习也有些累了。贺邵承听到了声音,没有睁眼,只是继续睡着,顺便再把么儿搂紧一些。   下午,上海忽然来了一场暴雨。   夏天就是容易有雷阵雨,猛的开始电闪雷鸣,一瓢倾盆大雨把整个城市都淋了个湿透,然后还来不及享受多久的凉爽,太阳又给冒了出来,把整个城市的道路都晒干,仿佛这场暴雨根本没有来过一样。陆云泽也不担心雨下多久,不过他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一件随着时光流淌,不再距离他们那么遥远的事情。   “也是可以准备起来了……”他放下了手里的钢笔,瞅了瞅自己身边正在敲键盘的贺邵承,“贺邵承,要不等我考完试,我们提前去准备一点抗洪物资?”   贺邵承停止了公司文书的修改。   他垂眸思考着,挺拔的鼻梁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更英俊了一点。   “是可以……提前联系一家生产橡皮艇和救生衣的公司,让对方预备生产。”   “嗯,除了这些还要准备一点速食罐头之类。”陆云泽抽了张纸,记下了几个关键词,提醒自己都要做什么,“明年的洪水应该七月份来,虽然还有一整年的时间,但太晚准备势必会影响洪水暴发时市面上的现货物资,所以我们早一点准备也刚刚好。”   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讨论了一会儿,陆云泽还给曾姥爷打了个电话,让姥爷准备一个空仓库出来。曾国强有些迷糊,不知道外孙又要捣鼓什么,不过听说是什么防灾害的物资,他也就答应了。曾老头辣酱产如今的规模可不一般,折腾个空厂房还不容易,他一个星期就能安排一间出来!   既然大白天的和外孙聊上了,曾国强也不介意多问问情况,尤其是这俩孩子的情况。听着贺邵承在电话里沉稳的嗓音,老头现在是怎么瞧这个孙媳怎么满意,那是认认真真地嘘寒问暖了一番。自从彼此关系曝露,曾国强每一次和贺邵承说话都是这个口气,令贺邵承无奈又哭笑不得。   他终于挂了电话,耳畔就被一双软唇啄了啄,是陆云泽靠到他身边来了。   “姥爷好喜欢你。”陆云泽低哼着鼻子,又凑上去啵了一下贺邵承的下巴,“他现在对你比对我好多了……”   贺邵承轻轻的侧过头,吻啄着么儿的面孔,和他认真地接吻了片刻才停下,“因为在他眼里,我受了你的欺负。”   “可明明挨欺负的是我……”陆云泽小声嘟囔,又继续过去蹭了一下那只有紧挨着才能感觉到胡渣的下巴。   彼此都有些无心工作了,尤其是贺邵承,尽管手里的事情总是不断,但只要么儿像是奶猫一样依偎在他怀里撒娇,他就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和亲热的情绪。当然,亲热这件事还是留到晚上,留到那安静且只属于彼此的睡前时间;此刻他倒是很想好好地回家去,享受一下只有彼此的私人时光。   “回家?”薄唇贴在了那乖顺的眉眼上,贺邵承抬手抚了抚陆云泽的发丝,“你还有什么事吗?”   “事?紧急的没有……就随便复习复习。”陆云泽给他摸着自己的脑袋,“事情多的明明是你……你怎么忽然不想忙了?”   “就是突然不想了。”他垂了垂眸,又抚摸了一下爱人的面颊,“公司里也好,证券股票投资那一块也好……繁琐的事务永远都忙不完。么儿……我想回家陪你。”   贺邵承的语气挺认真的,虽然他平时也基本不会用调笑的口气说话,一直都是这副严谨的样子,不过此时忽然低声说着自己想要回家,陆云泽倒是愣了愣,眨巴着眼睛瞅他,过了一会儿才凑上去和对方亲了一口,挂着两个酒窝点头。两个人平时也确实忙碌,要么上课要么来公司上班,到下午五点或者五点半才收拾收拾回去。此时才下午三点,贺邵承却已经关了电脑,一张文件都没有拿,直接驱车回彼此那栋小洋房了。   他买了两斤虾,很认真耐心地在厨房给陆云泽剥新鲜的虾仁。   砂锅里炖煮着药,让整个厨房里都是淡淡的药香。陆云泽看见他每次剥虾仁就扁嘴,然而又没能阻止这个人,只能泛着点心口的酸和他嘟囔个不停:“明明有剥好的可以直接买,干嘛又回来亲手剥……就算你手上皮厚,也会扎疼的啊。”   “不疼。”贺邵承手上的动作很利落,一个个活奔乱跳的虾子在他手里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虾仁,一部分今晚烧饭用,一部分则冻进冰箱里,以后随时拿,“店里的现货不够新鲜,么儿,这点活,不费事。”   他对自己的爱人,宠到心尖。   陆云泽的心口又泛起了一点酸,但接着则是浓浓的,暖到让他发烫的爱意。   他从身后抱着贺邵承的腰,对方的腰虽然比他宽很多,但依旧结实精瘦,没有一丝赘肉,往前就能摸到那梆硬的腹肌。他把下巴搭在了那肩膀上,脚尖都微微垫起来了,然后轻哼着靠上去,特别乖地啄了一下贺邵承的耳朵。   “你这样对我好……怪不得姥爷总要说我娇气。”陆云泽小声说着,“姥爷说的话倒也不错。”   贺邵承侧过头,和他接吻了片刻,接着才继续去剥那虾子,“么儿娇气一些,没事。”   虽然前世今生他都深爱着这个人,无论是哪个模样他都爱,但平心而论,贺邵承还是更希望陆云泽像此时一样,浑身上下都被他养得白白净净,连指甲尖都泛着健康的色泽;而不是前世刚认识时那削瘦又营养不良的样子。   尽管用这个时间去看一看股市的指数,贺邵承可以轻易地赚取到大把金钱;但他还是更希望在家里,给自己的么儿弄些饭菜吃。   家常饭菜十分简单,完全比不上公司里厨师的厨艺,不过这股属于“家”的味道却不是厨师能够烧出来的。陆云泽挺喜欢虾仁炖豆腐的,这些现剥的小虾仁就全都和嫩豆腐一块儿烧了,味道清清淡淡,直接用勺子舀着吃都行。家里早晨配粥的小菜也没了,用过晚餐,贺邵承还在厨房炒咸菜毛豆子,加了一块盐卤豆腐进去。这样的咸菜虽然很简单、很寻常,但用来配粥,却比什么精致的小点都更要开胃。   陆云泽就继续陪在他身边,随便聊点事情。   咸菜毛豆子炒了整整一大碗,他封上保鲜膜放进冰箱,贺邵承那边倒是又起锅烧油,开始炒花生米了。菜市场也有卖现成的熟花生,但怎么都不可能有家里刚炒出来的香,陆云泽在一旁嗅着那花生弥漫开的味道,已经吃饱了的肚皮就又有些饿了。   贺邵承臂力大,炒花生这种事还真得他来,万一混不均匀就要糊面了。一勺盐撒了进去,和红红的花生米彻底混合在了一起。陆云泽夹了一粒,虽然已经吹了吹,但放进嘴里时还是把他烫得舌头都伸了出来。   “好烫……”   “不能急。”贺邵承低笑,给他从冰箱拿了一袋冷牛奶出来,“花生刚炒完温度很高,先放着凉一凉。”   “行吧……可刚炒出来,热乎乎的,确实挺香。”陆云泽吸了吸鼻子,喝了一袋牛奶。   他们也没什么事,晚上洗过澡就是靠在一块儿看电视。报纸也有,这几天的几份都没来得及看,放在床头有好厚一沓。贺邵承惯例翻阅着金融板块,除了人长高又长壮了一些,和当初高中时根本没有区别。陆云泽又瞧了瞧他,忽然意识到……这会儿的贺邵承,其实也才十九岁呢。   “嗯?”虽然报纸看得不够勤快,但因为如今有了互联网,很多咨询贺邵承也都是第一时间了解,稍微翻了翻之后就把报纸放到了一旁。   “我今年二十……”他在心里算着年龄,已经软进被子里了,侧过身伸手揽着贺邵承的腰,“你才十九,老在公司里上班,都要忘了我们其实还年轻着呢。”   贺邵承轻笑了起来,柔和下来的眉眼中满是温柔,伸手轻抚着陆云泽的发丝,“年轻不好吗?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当然好,一想到这辈子还有那么久可以和你在一起,我就挺高兴的。”陆云泽又靠着他的腰蹭了蹭,软乎乎的面孔擦了霜,仿佛是一块温润的软玉。贺邵承的拇指已经抚到了他的唇角,轻轻施力,陆云泽就吮住了那方形但又圆润的拇指,同时乖乖的抬起眸瞧他。   “贺邵承……”   “嗯。”贺邵承的呼吸粗重了下来,把报纸全都放去了床头,“那要好好珍惜每天的时间才行。”   床头的药膏盒子已经只剩一个底,食指拂过盒底,那最后一小块药膏就被干干净净的抹到了手上。接触到体温,逐渐融化,变成如水一般的药液。   贺邵承还去拿了自己那一截领带。   半截的小领带被洗得很干净,剪裁下来的根部都被缝合好了,并没有任何露在外面的脱线。陆云泽瞧见那截领带就红了耳朵尖,也不知道贺邵承这家伙什么爱好,最喜欢从他自己的领带里面挑些出来剪开,专门在这个时候用。夏天蚊子多,就算所有的房间都安装了纱窗,也难免会有一两只“嗡嗡嗡”地跑进来烦人。陆云泽其实是不怎么喜欢蚊帐的,但实在是被蚊子骚扰得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蚊帐拉上了。   “明天去学校?好久没去图书馆了……”他伸手搂着贺邵承的脖子,鼻子里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哼,“虽然公司里也挺好的,但一去公司难免有各种各样的事儿,我倒是想安安静静看看书了……”   “行。”贺邵承低下头,疼爱地亲吻着么儿的软唇和面孔,品尝着每一寸由他呵护出来的柔嫩肌肤,“确实很久没放松过了……我也去图书馆,随便找点书看。”   空调开了,让屋里的气温始终都低着,因此出了再多的汗,陆云泽也不会觉得有多么热。思绪乱七八糟的,他忽然有些想吃辣的菜了,一边搂着贺邵承的脖子,一边趁着亲吻的间隙和他叨叨自己想吃什么菜。   贺邵承耐心地哄着:“好……都好,明天就去买回来给你做。”   能有幸重来一次青春,他们定然要珍惜每一天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就放在这里,但是接下来还~有~请各位读者老爷不要抛弃作者菌=3=作者菌会继续日更哒!   感谢大家一直对正版的支持!也感谢那些送我营养液的小天使=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