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手机下载http://m.wxia.net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寺是故人踏月来 作者:寺月 文案: 为你,我愿忘却前生来世 只专心做你身边的乌拉那拉氏 内容标签: 清穿 虐恋情深 主角:乌拉那拉(展笑意),胤禛 ┃ 配角:胤祥(展笑言),各种姓爱新觉罗的人 ┃ 其它:雍正、胤禛、四爷 ================== ☆、第1章 禔笔今生   起猛了!   对于天天加班的我来说,睡眠实在是一种奢侈品。可我怎么就那么不珍惜呢?既然睡不着就起来吧,为了避免再加班,笨鸟先飞!   其实我真的不是一只笨鸟,加班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就职于一间时尚杂志社,现在正值出刊期,而我正是这间公司的大老板——的助理。   做助理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看似光鲜亮丽,其实就是个掌钥大丫鬟,白天为老板忙里忙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实现业绩创收的同时,还要单独负责两个栏目,为每月一刊的杂志奉献无偿的文思;晚上还得陪老板吃喝玩乐,不见到依稀的曙光,很难见到我那张可爱的床——加班?那是必须的!   一路怨念地迈进公司大门,还不到8点钟,办公室内空无一人,果然是让我先飞了一回。   谁说6月还不是很热,憋闷了一夜的办公室空气差、气压低,更是闷得厉害,一边开窗一边开空调。浪费?就当是我加班没有加班费的报酬吧,更何况原本就是中央空调,为了让自己能更加舒适才特地安上的挂式小空调,当然要物尽其用。   坏了?没有反应?谁那么该死把插销给拔了!勤劳与节俭的美德不是这样表现的!   无奈扶了把椅子爬上去,椅子在转,天旋地转。   眼花,眼晕,眼前一片白茫茫。   该死的我居然拉了一把转椅!等我发现这个事实时,已然华丽丽地拍在地上。好在这个时间公司还不会有人来,不然穿着短裙趴在这里,实在是很难摔得漂亮优雅有品味。   胳膊呢?没感觉?以我所了解的常识推断应该是脱臼了,动不了,很痛,但是……应该不会骨折吧。   别扭地掏出手机,当听到哥的声音时,哇的一声眼泪喷涌而出。我那万事不急的哥哥——伟大的我党战士展笑言同志就这样听我嚎了近半分钟,才用那永远不变分贝的低沉嗓音开了口:“展笑意,别哭了,说事。”   我想我的痛哭是对他的习惯性依赖,平时破个手指滴两滴鲜血,在看到他出现后,都会举着不太明显的伤口哭上半天,所以展大少爷一定不会认为我出了什么大状况。于是哭叫了一声“我在公司,救我!”立即挂断电话。   我知道只要我这样讲,哥哥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在做任何事,都会立即放下并出现在我身边,希望这次还是如此。   无奈的保持着尴尬的造型,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哥哥的救援。   20分钟过去了,当我正在感叹为何北京的交通永远改善不了,纠结着自己还可以支持多久时,门开了。   哥哥快步走进来,一看到我趴在这里,便像被葵花点穴了一样愣在原地。   指指手臂无力地嘟囔:“动不了啦……”   还没等我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他瞬间冲破了任督二脉,自行解穴成功,几大步跨过来一把抱起我就往外跑。   我想——我得救了!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撑了一瞬,放心大胆地晕过去。    ☆、第2章 礽是清穿   耳朵里还是嗡嗡地响,还是很痛,有过n次晕倒经验的我不得不怨念,“每次都是这样,不知今夕是何夕啊……”,长音还没有拖完,就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这回疼的貌似不是胳膊而是脑袋和后腰,全部像被车轮撵过一般的痛。   慢慢睁开眼,还未及找寻哥的身影,只听得耳边一道急切的女声响起:“格格醒了!四阿哥,格……福晋醒过来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还没等我想清楚是何情况,就见一道人影急急走了过来,躬着身子看不清脸,只见得身上穿的竟然是大红色的……清装袍褂?   大红色?这是要结婚办喜事呀!   正想着,闻得一句偶显尖锐却压得低低的粗哑男声从面前之人的口中传来:“醒了,可还好?”   我愣愣地瞅着背光的面孔,一时间分辨不出此人形貌,只那光亮的脑门和正处于变声期的男声真是让人纠结,这是个半大孩子?四阿哥?清装?格格?福晋?猛然又想起刚才的发现——办喜事!   这是什么情况啊……明明一早在公司摔了个人仰马翻,怎么醒来就变成这般景象?难道说,我……穿越了?这也忒巧了点吧!   作为一名标准的清穿控,我曾广读诸家姐妹的清穿之作,可是那仅限于康雍盛世,眼前这四阿哥又是哪一位呢?不管哪一位都好,这能叫阿哥的必是皇子,我居然成功的庸俗的穿越到了众女期盼的大清朝皇家内苑,此情此景我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想不明白,先且放下,看看形势再做回应。   听他们的话中之意,再想到自身的疼痛来源,我该是才受过伤的,遂轻轻抬手想摸下脑袋,触手却是厚厚的头冠。“咝”——被头冠和枕头挤压到的后脑,还真是疼得厉害。再看眼前人,我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动弹。   细听声响,貌似那位四阿哥稍站了片刻便走开了。   默数着他的步子,不知几步可以走出此间屋子,心里忙不迭地盘算起该如何是好。难不成也去盘问丫头套个话儿?不要啊!每每在书中看到如此描述,都会一头黑线,我坚决不会做如此调调儿,那绝非本姑娘的行事作风,还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必能窥其一二,再做打算就是。   正盘算着,忽听外屋传来一稚嫩童声:“笑意……”,我立时清醒过来,睁大眼睛自床上翻坐而起,疼得险些又仰回去。   在叫我么?这大清朝有人知道我的名字?难道……   猛地跳下床,才发现腰后还真是疼,瘀青是没跑儿了。顾不得那许多,下床便要向屋外冲。一个小姑娘勿忙靠过来扶住我,又惊又怕地说:“福晋,鞋……”   在她的帮助下,快速套上鞋子,便向外冲,哪知竟是那著名的花盆底,整个身子就那么直挺挺地向着地面拍过去,勉强被身后的小姑娘给拉抱住。   蹭到了门口才惊住,外屋站满了人,清一色的光脑门儿大辫子。众人想来也是听到了我的动静,全都将视线移过来。   我佯装虚弱地靠在门边,忽略掉那些注视的目光,由着那小姑娘扶着,低着声问:“谁?刚才谁在说话?”   众人听得我问,掩嘴笑者有之,惊讶难掩者有之,回头望者有之,有志一同的是让开了一条缝隙。顺着那道缝我看到一张小塌,坐着一个身量尚幼的小男孩,正以一种超乎年龄的神态环视左右,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刚刚的四阿哥。   推开扶着我的手,小心又踉跄地穿过众人,向着小塌慢慢蹭,即将挨到塌沿时,轻声问:“你刚才……叫……说什么?”   顾不得周围众人的反映,我双手紧紧抓着塌沿死死盯住小男孩的眼睛。   他亦盯着我看,好半晌才回了声:“笑意。”   这一回我听得真切,虽是童声,但我听了25年的语调绝对不会有错。   心,猛然踏实下来,身体也顺着塌沿滑坐在地。天可怜我!在那现代生活中,没有父母双亲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哥哥,如果我真的自己一人穿越了,我怎么办他怎么办?现在看来,老天还是可怜我们兄妹俩的。   “十三弟,此话休得再说!”未等我感激完上苍,四阿哥一把捂住小男孩的嘴急声阻止,眼中满是不解,还有一丝慌乱。   被唤作十三弟的男孩垂眼看了下罩在自己小脸上的手,复又抬头看向手主人,再看了我一眼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十三弟、四阿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康熙年间?!不能怪我如此想法,作为一名职业清穿控,会有如此想法轻松自然。即如此,那这小男孩便是传说中的侠王十三?可是……貌似现在同样被鸠占鹊巢了。   “眉妩,扶福晋回去。”   未等我魂归体内,四阿哥的声音传了过来,刚才那个小姑娘便过来扶我。再看了眼低着头的十三阿哥,便在她的搀扶之下站起身。   迈了没两步,一抹明黄晃进眼中,只得低头站住。   “四弟,今儿个兄弟们过来原是想与你闹闹洞房,热闹一番,谁成想竟闹成这般,实在是兄弟们的不是了。”明黄色的身影已至身前,声音倒是温和得很,不像四阿哥正处于变声期的尴尬音色。   如此看来,此人该是太子无疑。   他只对着四阿哥继续说道:“天色已晚,兄弟们这就回了,十三弟且交给哥哥,你与弟妹也早些休息。”   四阿哥对着太子施了一礼低声回道:“多谢二哥体谅,十三弟就麻烦二哥与诸位兄弟了。”   我猜得还真没错,有惊无喜,只得跟着他向着太子微微福了一下。   太子点了下头,对我说道:“才刚见四弟妹摔得不轻,二哥代诸位兄弟给你赔不是了,你且回房休息吧。”   此言听得我顿时怔住,想要回他一句又不知如何开口。道谢?称他什么好?我家哥哥不得相认,却要唤眼前之人一声哥……无论如何是叫不出口的。   直到被人拽了下衣袖,我才勿忙回道:“谢……太子……”   逃也般地抓着眉妩的手向屋内走去。    ☆、第3章 祉乎于礼   久久不能平静。   如若这真是康熙年间,哥哥变成了十三阿哥,那我呢?   那个身着喜袍的男孩是四阿哥,我被他和眉妩称为福晋,而太子唤我弟妹,皇子们都来闹洞房……深呼吸!以所知的康雍历史来看,被我占据的身体该是属于四阿哥的嫡福晋了。   我被这个推断震惊了,僵直地靠在床边,许久不能动弹。   突然听得一声唤:“寺月。”   我下意识而快速地回应:“在!”   等等……他叫我?叫的是……是寺月?寺月!   这一连串的震惊着实多得让人吃不消!   他已坐在床边,我忙坐直身子向里挪了些许。   眉妩端来两个酒杯,其中一支递到我手里。   四阿哥举着斟满酒液的杯子向我伸过来,“把酒饮了,便歇息吧。”   跟着他的动作将手臂与他的缠绕在一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眉妩收拾酒杯的工夫,他又走了,留我一人呆坐在床上,不知如何动作。   不一会儿功夫,眉妩又来帮我除去饰物、更衣。当那头冠摘下来时,脑袋顿时清爽许多,伸手去摸,貌似只是有点肿,并没有摸到血迹或是痂,才放下心来。   更衣时眉妩轻“呀”一声,估计是看到了腰上的瘀青,我随着她的动作小心地套上衣袖。   才刚换好衣物,四阿哥又回来了,已然换了身叫不出颜色的中衣,将一个墨绿色的小瓶交到眉妩手中,然后自拿了本书踱到桌边,向着屋外的方向坐下,看起书来。   我想我可以认为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冷面王了,没想到小小年纪,便冷淡如斯。   眉妩摇着小瓶子晃了晃示意我上床,再次确认一直向外而坐的人并没有转过来的迹象,我便趴到床上。   又轻又柔地涂抹过后,凉丝丝的,腰后顿觉舒服许多。   原来这样的性格也是可以细心体贴的啊,才只这般年纪。   ~~~   当躺到床上才开始真的紧张。   今天应是他大婚的日子,在这小登科的当口把我穿过来,可怎么应对?   虽说在现代时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可是在哥的宠爱保护下根本是恋爱无能,试问一个连初恋都没有过的女人怎么应付这古代的洞房花烛夜?   思忖对策间,身旁的床被动了一下,只好紧闭双眼像挺尸似地仰躺不动,不知是否这样就可以安然度过我来到大清朝的第一夜呢?   听得身旁之人熄了蜡烛,拉下床幔,霎时满室清静。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不知是否他也听到,貌似真的只有一种心跳的频率,很丢人。   就这么并排仰躺着谁也没有动。他是不是睡了?不会再动了吧?   许是这一天的惊吓太过频繁,我已然麻木,更或许是实在太想确认,躺于身畔的到底是不是我所猜想之人,未及思考已然唤出:“胤禛?”   他转过脸来对着我,才发现悔之晚矣。   原来……真的是他。   不知为何我竟笑出声来,再次发神经似地说了句:“晚安!”   周公霎时造访,努力强撑仍是不敌,挣扎间犹在怨念——我怎么突然就成了个不着四六的没头脑,我很不高兴。   ~~~   本以为自己搞了个与众不同的开端,原来掉落在这个时代的女人,在生活中总是大同小异的——大婚的第二天是要去请安的。   眉妩一大早就来拾掇我。   没有心思管她,只是怨怼的开始感叹人生的戏剧性与亘古不变的时代真理。   安然无事度过了第一夜,有些事情需要快速的整理一下。虽说我坚信历史的进程从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改变,但我所担心的绝不是那伟大的社科问题,只希望在短时间内不要招惹麻烦,长时期内尽量的称心如意。   既已来到这里,并且是与哥哥一起,那能不能回去的问题真的不想费心思去考虑,毕竟非人力所能及,安心生活就好。但如何让生活的质量达到自己所期望的标准,是一个问题。至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很多东西由不得我去争取,比如时间,比如眼前的花盆底。   曾经,第一次穿上高跟鞋是在高中的毕业礼,女生们都要穿。哥特地买了一双好品牌的送我,但穿上去才发现一点都不淑女与优雅,更别提什么舒适性了,活像只鸭子似的曲着膝盖探着身子,没走上几步就被哥耻笑得无颜以对:“不会穿干脆别穿了,不够丢人现眼的,再把脖子给摔断了!”   我知道这是他在对我无奈时表达关心的特有方式,这世上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被他允许使用这种语气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来。   没时间再回想过去,两只花盆底,如此而已,今天真的是穿也要穿,不穿掐住脖子也要穿了。   收拾好情绪套上鞋子,在房间里试着走了几步,还好,至少比第一次穿高跟鞋的样子强太多了。   “福晋。”胤禛站在房门口并未进来。   “可以了,走吧。”我尽量平稳并力求端庄地向他走过去。   康熙30年的某日清晨,我与胤禛一起,第一次共同走在这紫禁城内,一步步走向那代表最高权力中心的地方,去向他的父亲请安。   不知这个情景我能记多久,只是这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我已经站在他的身边,虽然此时他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完成变声期的半大男孩。    ☆、第4章 禛龙天子   学着胤禛的样子跪拜在地上,头顶注视的目光让我感觉比这地砖还要让人难受,既不能抬头去看,又不能做出任何动静,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跪着,十足地熬人。   “老四啊,听说昨儿个被搅了洞房?”头顶上方传来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中的揶揄展露无疑。   如果这是在现代,我一定当场倒在地上以示被其囧到,一代君王竟然会以如此问话当做开场白,这……这也太……不正经了啊,我心中那圣贤的康熙大帝啊。   “回皇阿玛话,只是兄弟们闹了一番,没甚特别。”胤禛还是用那特有的嗓音低声回话。让我不禁对这父子二人两代君王刮目相看,刹时找到了新人生的新偶像,以后我也要这么diao(被河蟹的某字),太有型了!   “老四家的?你怎么说?”   居然连我也要调戏?迅速调整回刚才被打乱的肃穆情绪,回想一下昨夜情景,轻声回道:“回皇阿玛话,……昨夜无大事。”   “咳……无大事……好你个无大事,回得好!”   本来就在懊恼自己怎么就嘣出那么一句,此时被康熙一笑,突然好想拧掉自己的脑袋,这算说的哪门子话?什么叫昨夜无大事啊!本想看看胤禛是何反应,思及此时正君前回话,只得作罢。   “把头抬起来答话,刚才看你走进来,怎么摇摇晃晃的?可是昨儿个伤着了?”   听得此言,深吸口气,便抬起头直直地向他望过去。真的很想看一眼啊,千古一帝,而且他在笑应该是开心的吧,毕竟我没招惹他,也没欺负他家儿子,更没告别的儿子的恶状,不具备危险的理由。   眼前的康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尚未至不惑之年,背脊挺得笔直,没有电视剧中的潇洒随意,少了小说中的慈祥温情,穿着一身宝蓝色滚金边的便服,静静地端坐于一方桌子之后,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一双眼睛睿智而深邃,此时却含着些许笑意望着我,似乎并不急着等我回话。   敛回心神,认真回道:“回皇阿玛话,臣媳谢皇阿玛关心,只是稍有不适,未想御前失仪,万望皇阿玛恕臣媳失礼之罪。”语毕便一拜及地。   “这次回话倒是仔细,朕恕你无罪,起来吧。既是身子不适,李德全,赐座。”   未曾想到康熙竟然如此说,这是一个父亲对子女的疼爱吗?   五岁时父亲因工伤故,在我仅有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早已被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哥哥所取代,再无从想象来自父亲的疼爱该是何等滋味,康熙作为一代帝王却对我说出这番关照之语,瞬间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初到陌生的时代,不管是真心还是别有用意,都足够让我感觉温暖。额头依然抵在地上哑声回道:“臣媳谢皇阿玛体恤,但,臣媳惶恐,圣殿之上岂有臣媳安座之席。只一点不适得换皇阿玛关爱之言,已是三生之福,臣媳此处回话即是。”   良久,才传来康熙的笑声:“呵呵,还是那个知情懂理的丫头,你们两个且站起来回话儿吧。”   “是。”   康熙见我二人站起,亦不再提赐座之事,转对儿子笑道:“老四,你这房媳妇儿可妥善得紧啊,小小年纪便已如此,过个几年定要变得如你额娘一般。李德全,赏。”   复而又与胤禛跪回地上,跟着他轻声说道:“儿臣/臣媳谢皇阿玛赏。”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李德全递来的托盘。   “行了,你带着你媳妇儿去你额娘那里吧,这一天她也等了很久了。”   我忙跟着他又行回话。   ~~~   跟着到了永和宫,见到德妃又是跪拜之礼。   在德妃的示意下,与胤禛先后站起身来,他已自故坐到椅子上去,我便站在原地迎接他额娘的视线。   此时的德妃看上去娴静而淡雅,但看向我的眼光中,却闪烁出猜度衡量的光芒,尺度掌握得各种好,既能让人看出她的聪慧,却又不会让人去反感防备。应是这样的女人,才能教养出两个那么出色的儿子,才能在这深宫中得到康熙长久的宠爱吧。   不禁想到刚才康熙对我的评价,心中羞愧到不行,怎么可能和这样的女人去比呢?向来自认聪明有余,且善于察颜观色,经过五年的社会磨炼与工作摧残,按照哥的评价是‘已然可以嗅出一股人精的味道,见人逢鬼各说一套,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挨打受累除非是自觉自愿。’但要做到如德妃一般沉静大气内秀于心,却绝对不是时间可以改变的。   女人见面大抵如此,无关身份、年龄与时代背景,都会互做打量品评吧,况且今日我的身份还是她的儿媳。德妃看了良久,似是对我比较满意,向我招了下手,笑道:“过来,到额娘这儿坐。”   暗自瞅了一眼,她那儿子正坐在椅中悠然饮茶,压根未关注于我们两个女人。   径自走过去小心坐在德妃不远处的塌边。   才刚坐下,就被她拉起手,“今儿起,你便是皇家的媳妇,想你出自费扬古家,又是圣上亲赐大婚,必是个知礼数、有分寸的好孩子。现如今你们且暂住于阿哥所内,他日圣上赐下府邸,这一府上下事宜就全交到你的手上了,还要辛苦你多费心思。”   这一番话当真是面面俱到,即表达了对我的满意,又压了顶大帽子下来,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低头一笑,轻声回道:“劳额娘费心提点,儿媳谨记在心。现下住在宫里,正是能多尽一份孝道,往后出了宫去住,也只得问安探望,不能常常尽孝于亲前,但我等必定每日抄经颂佛以求菩萨保佑皇阿玛与额娘身体安康。至于将来府中大小事宜,儿媳定会努力操持,如有不到的地方,还要再来讨额娘的烦,多多提点儿媳才是。”   抬起头时才发现那个只顾低头饮茶的四阿哥居然在看我,顾不得与他对视,转向德妃摆了个微笑脸,希望能显得大方有礼些。   不知这话出自一个半大女孩的口中是否合适,但时间短暂,该如何回复一个关心儿子的母亲,我真的不能确定,只好随着职场上训练出来的下意识快速反应出来,外加感激平日里看的那些古言或是清穿小说。   德妃拉着我的手轻拍了几下,吩咐宫女拿来了一支通体白色的花型玉簪,只几片玉兰花瓣似的装饰点缀在簪子尾部,式样极其简洁素雅,我忙自榻上站起等她示下。   她自接过玉簪,一手轻扶在我的肩膀,一手将那簪子插在我发上,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才满意地点点头。   我忙福下身轻快回道:“谢额娘赏赐,这玉簪漂亮得紧,儿媳很是喜欢。”   德妃见我如此反应也是愣住,紧接着以帕掩唇笑了起来,“我还道是个老成的主儿,原来竟也是个孩子。喜欢就好,初次见你,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这玉簪倒似是挑对了的。”转而招呼她那像是长在椅子上的儿子也站到身前。   她居然拉起我的手放到他的手中,害得我瞬间石化。   “老四,打今儿起你就有了嫡福晋,往后还望着你们两个能相互扶持,额娘祝你们白头到老。得了空儿的时候,带着你福晋过来额娘这儿坐坐。行了,一会儿还要去太子那里见兄弟们呢,且先回吧。”   这家伙竟然就这么托着我的手,站在那里不动不回话。德妃眼瞅着我们两个,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   我回拢手指暗暗掐住他的掌肉,那副神情绝对够15个人看半个月的。这冷面家伙竟摆了副受到惊吓又不敢置信的样子,牙咬得腮帮子都硬了,明明是疼偏偏忍着狠狠瞪我。   我猜想那头发若是没绑成辫子,肯定能像触了电似的直竖起来配合这张脸。   甩开他的手,我冲着德妃眨眼而笑,边福下身子边说:“额娘,儿媳先行告退了。”提起裙摆就向外走,出了门去更是加快脚步。   一整个早上都太过顺遂,飘飘然忘乎所以,忽略了脚下那双凶器,太残忍了!   快至院门时,双脚便不受支配地打起绊来,直接向前倾倒。   为避免惊扰到屋内的德妃与宫人,我死命忍住没有叫喊出声,以最快的速度用帕子蒙住脸直向地上摔去,只想着别是又要穿了吧?哥不在啊!   心里的哀号还没完,后背的衣服猛然被一股力道拉住往后拽去,我顿时变成一个没有重心的不倒翁。力道转瞬消失,肩头被五指掐握住,随着旋转撞向一个人影。待看清竟是胤禛时,对视双眼已在寸许,急忙以手抵住他的脸向一旁推开,却还是贴着脸颊和耳朵蹭了过去。   “蒙着脸就摔不疼了?还是想要护住这张原就长得不怎么样的脸啊。你还敢推我的脸,你还敢掐我的手,你哪儿来的胆子。”他的手压在我肩头和腰后,一句紧赶着一句快速说完,不快与愤恨溢于言表。   “真是个没有语言天赋、表达能力又欠缺的别扭人种……嗯,还要外加思维怪异迥异和诡异。”惊魂未定地将脸孔埋在他肩上,喃喃低咒。   不知他是否听清了我的嘟囔,突然把我像洪水猛兽般推开。我与他,就这么相对无言地站在院门内俩俩相望。   唉,尚未发乎于情,已然止乎于礼,我们是多么优秀又传统的一对古代小夫妻啊。    ☆、第5章 祺它皇子   这里的镜子真的不太行。   原想看看这乌喇那拉氏是何模样,却先懊恼了一回是不是得配副眼镜,虽说我也明白对这古代的镜子期望值不能过高,但真的有点太那个了呀。   依稀见得一张脸,小得只若巴掌大,下巴很尖,鼻子尚算直挺,最让我安慰的是眼睛够大!看起来和我原先的样子很有些相似,最令人满意的是——现代时的我嘴巴稍大些,此时分的这张樱桃小口还真的是很好看。   身材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又瘦又小,干巴得毫无可取之处,幸好才十三岁还是能够再发育的,可以通过后天努力来改善。   寺月——相同的名字就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巧合?前世今生?这话我是一点儿也不信的,前世之说只是用来安慰自己相信今生之缘的说辞,怎么可以当真呢?但此时的情况,却让我这个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胳膊腿的现实女人,不得不去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句恶俗的话。   二十一世纪我的名叫展笑意,但业界的人们都只叫我的笔名,就是寺月。想到此不由得难过起来,从摔倒那天起,在那奋斗n年的知名杂志中再也看不到这两个字的出现了,在那赫赫有名的时尚圈中,再也听不见姐的传说了。   话说姑娘我自幼住在那数以万计四爷党们渴望的雍和宫畔,长年嗅着喇嘛庙的香火,望月兴叹穿或不穿这个问题。这位那拉姑娘你图个啥哩?难不成你家爹娘早已料定你要长居在那座未来的小庙里,未卜先知?那可否请他们帮忙掐指算一卦,告诉我未来的出路是在此间还是魂归故里啊。   “福晋。”正当魂飘九天外的胡思乱想时,胤禛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叹了口气回过头去,几乎撞到一块玄色的衣料上,腰上系着根黄色的带子。   真的有黄带子呀,谁说清穿小说胡编乱造的?我打死他。   仰起头等他接着说下去,他却只是盯着我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男孩走路都没有声音么?还是我胡思乱想得太过关注,没有发现他的出现?不知他何时进来站了多久,更看不懂他盯着我想表达什么意思。对望了半晌只得开口问询:“要走了?”   回应我的居然连话都没有了,一个点头便转身迈出去,搞得我好想追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告诉他:“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帅又很酷,但真的不适合现在的你,若是过十年再如此,我一定会被迷得晕掉的。”   终究,这是癔想。   无奈起身,紧追而去。   ~~~   花盆底与高跟鞋的相似度还是很高的,在不适应的情况下穿久了会疼,疼到想死,想要把鞋狠狠地摔在地上破口大骂。如果说一大早还能努力磨合的话,现在的我完全是在靠意志力支撑,再加上腰后的伤,真的让人心酸。   一步,一顿,走一步,退半步,我如同一个小瘸子般跟在他的身后。   “前面那位英俊的先生啊,为何不肯回过您那高贵的头颅,看看身后可怜的小姐?如若您肯稍停下高贵的脚步,就会发现身后有一位可怜的小姐,需要您的搀扶。”   我正无聊地默念唱词自我调侃,就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好现象,午膳过后大家不该消消食遛一圈么?怎地这宫里如此安静!走了半天都没看到有人出现,那么……打量着前面从未回过头的高贵先生,就连他身边的小太监仿佛都已尽得真传,一直耷拉着脑袋目不斜视地紧随其后。   毅然脱掉花盆底,以手提着轻悄悄地往前小跑了一阵,快接近身后时脚步放得更轻。   除去了要人命的花盆底心情立时舒爽起来,想到即将要去的地方和那些皇子们,我的心里异常兴奋,不知此时仅有五岁的十三阿哥会不会列席呢?我要见他!虽然今天这个场合不适合与他多做交流,但我至少可以看到他,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看来需要打算下如何相见十三阿哥的事了,从胤禛下手好么?毕竟历史中都说他们两个关系最铁,但现在的十三阿哥已经与胤禛亲近了吗?处处都是问题,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   甫进毓庆宫大门就被震住了,太子住的地方果真不是盖的。从前至后竟有四进院,房子多的根本数不清,太奢侈了!康熙爷真是宠死他了,羡慕嫉妒恨啊。本以为阿哥所算是不错,至少胤禛的住所还是很舒适的,没想到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等级差距自古至今的存在啊存在,难怪兄弟们都要推翻他了,哦,不能这样讲,毕竟那些男人为的不是毓庆宫。   深吸口气跟着胤禛迈入殿内。   阿哥们年纪尚小,聚在一起很有点小学生课间玩耍的意思,让我感觉很没有皇室的威严。即使年岁最长的大阿哥与太子,此时在我眼中也只是大男孩两枚,实在花痴不起来。   趁着各位皇子入座的时机,扫视全场,十三阿哥真的在!冷静,我需要冷静!   太子的样子很温和,虽然年纪不大自有一派贵气,眼角眉梢总是微笑的样子,看起来让人心情愉悦。想来也当如此,一个自小被宠大的男孩子心理应该是非常健康的,怎么可能恶形恶状?   端着茶杯跪在那里的滋味真是难受,现代人的优越感根本提不起来,知道历史有个屁用,当了皇四子的嫡福晋有个屁用,还不是要低声下气跪来跪去?而且必须反应迅速当跪则跪,真是耻辱到三百年前。   “弟妹请起,身子可好些了?”太子温和的声音传来。   这太子真不愧为康熙之子,都喜欢走关怀路线。我忙敛了心神,“谢太子关心,已无大碍。”见他向我点了下头,便起身转向大阿哥。   一路敬茶来到八阿哥面前,“八弟请用茶。”   有心站在那里望了一眼,年纪尚幼却异常沉稳,笑容里有一丝熟悉感,恍然间仿佛看到太子的少年版。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难道这八阿哥的温润之色,竟是这样养成?   “谢四嫂。”声音很是清亮,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怪道说八王温润,以此声音若是经过变声,定是清风拂面啊。不知胤禛过了此期是何音色,我很好奇。   九阿哥也太……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知人人都说他俊美异常,没想到才八岁就已然一副阴柔的花样小美男模样,而且美则美矣,却只限阴柔毫无半分女态,再这样长下去,看到是会死人的。   “四嫂?”略显细弱的声音唤回我的魂。   从来都非花痴之人,更没有美男癖,但这小九的样子,真真是我大爱,我对容貌尚可忽略,但对阴柔的调调完全无力抵抗,怎么可能不定住呢!   “请九弟用茶。”我连假咳的招数都不想用了,在这种丢人的时刻,还是快快完成任务比较重要。   他接过茶杯浅饮一口便抬起眼来对我说:“谢四嫂子。”   我忙又摆出端庄的样子回他一笑,希望以此弥补刚才的失态。   “请十弟用茶。”将茶杯递到十阿哥面前等其接过,他却只是瞅着我乐,什么情况?   十阿哥虎头虎脑的小脸上神情突变,一脸不认同地来回扫量我的腰,故作成熟严肃地说:“四嫂都摔成那样了,怎么四哥一点都不心疼你呢?真是!”   还没明白此话何意,就听见此起彼落的喷笑声,更有甚者笑得我无力去想这老十到底是啥子意思。扫过那群全无形象可言的大小男孩再看胤禛,他没有笑只是脸居然红了,然后只掌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不告诉我怎么回事?问老哥啊!   转眼找到十三阿哥,他眼底居然有小火苗在燃烧,瞥了我的腰一眼就甩过头去盯着胤禛看。   无奈地端着茶杯再讲一遍:“请十弟用茶。”   “呃,看来我好心好意地关心四嫂,四嫂并不气四哥如此,倒让我自己怪没意思。”他一把接过茶杯喝了个底儿掉。   终于到了哥的面前,端茶的手竟有些颤抖,忍了半晌吐出一句:“请十三弟用茶。”   他竟一把接过茶杯,也喝了个底儿掉,声音洪亮地对我说:“谢谢四嫂。”便转过头不再看我。   他没有咬牙可是我知道他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那种,因为他说话时的音调是万年常低,能让他这样洪亮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在印象中只有一次是我们去骑马,我一路狂驾发了疯地打马下山后,他突破了自己的发声极限对我说:“以后离开我的视线,你不许再骑马。”   现在的情形真的是无暇顾及他在生气的问题,只得叹了口气来到最后一个席位,我顿时惊住,那个……这么小的娃娃也要抱出来吃茶?不过长得真漂亮,圆圆的小脸蛋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正望着我在笑,唇红齿白的机灵劲。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将军王?小小的身子竟然甩着小腿坐在那大椅子上,极不协调。   略一犹豫我蹲在他面前,拉过他的小手将茶杯递过去小心扶着,以哄小孩子的语气笑着对他说:“十四弟吃茶吧。”他居然咯咯一笑甩开了手,还好我刚才没有松手,快速地抓着茶杯挪到安全距离,只溅到自己手上一些,这热茶真实在,不是一般的烫。   忍着疼正想着是否需要再换一杯时,头发被人扯住,那奶娃娃攥住我发侧的绢花死活不肯松开。宫女太监哪敢管他,个个都在旁边扶着小霸王的身子,只担心他会摔下来,压根儿就没有人想着要来解救我的头发。   歪得快要坐到地上时,一只手稳住了我的身子,才想转头道谢,就看到十三阿哥走过来把手伸向我的头发,握住小十四的手撤离阵地。他两手一架便托在小娃的腋下,愣是把他提回座位中央放好,又扫了一眼我肩头的手,旋即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言不发。   被人从背后半拉半提地拽起来重新站稳,才知是胤禛,道谢的话尚未出口,他已转到亲弟身边看了又看,眼神颇为无奈,最后居然闪过一丝笑意,站在那儿不动了。   十四阿哥的手里还攥着绢花不肯放,我也只得认了,人家是皇子啊,哪怕只有三岁,身份也是尊贵不容侵犯的,何况只是一朵小小的绢花。脑中灵光一闪,又向他身前蹲去,自头上再摘下一朵,用力扭下绢布缠绕下的小铁片,才递到他面前诱哄着说:“咱俩换换?”   小家伙看了片刻只回我两字:“两个。”   天啊,这皇子是吃什么长大的?三岁就会讨价还价!   叹气再拆一朵,修整好后齐齐送上,满脸笑容地哄:“喏,两个,你那个,我的!”   他歪着脑袋似在权衡,终是把手里的那朵还给我,是有多贼!   ~~~   从毓庆宫出来无比疲惫,胤禛遣了小太监先行回去,那家伙居然真的叫高无庸。   回去的路上胤禛走得很慢,始终保持在我左前方一段距离,不远,亦不近。    ☆、第6章 祚女人难   才踏进院门,就看到一个小丫头焦急地在厅前走来走去,胤禛站定脚步却不开口,我也只得跟着他忤在那儿,看着她绕圈子不好惊扰。   正想着怎么该提示她一下,就见高无庸从厅内小跑出来,迎上前打了个千:“四爷吉祥、福晋吉祥。”没等我反应胤禛已点了下头,转向跟在高无庸身后跑过来的小丫头问道:“小婵,何事?”   小婵抓着帕子只向着胤禛福了一下,却没有回话,小脸憋得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看到这表情我心里不禁感叹:这古代女人的表达方式还真是让人起急。可这丫头连我的影子都没瞥上一眼,我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搭这个话头儿,只站在那整理好看戏的心情。   眼见着胤禛已经有点不耐烦,正待抬步离开时,高无庸冲着小婵便是一句:“四爷问话,还不快回。”   小婵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才张开嘴巴似要回话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手里的帕子一边胡乱抹着脸,一边对着胤禛哭道:“四爷,您去看看主子吧,昨儿个夜里主子在窗前坐了一宿,奴婢们怎么劝也没用,今儿早起便染了风寒。不请太医也不用膳,才刚突然就厥过去了,醒来后只是一直哭……小婵担心主子,所以大胆来求四爷,求四爷您过去看看主子。”说完就向着胤禛磕下头去。   这丫头当真伶俐,话虽是急急道出口的,但一字一句清晰简洁,不知天性聪慧还是在这儿绕着圈子想了很久,亦或是有人教的?敢跑来胤禛跟前这样相求的,即使是个婢女身份也该不低,贴身丫鬟么?倒真是贴心得很!   她话里的主子可是早先进门的李氏?昨儿个夜里不是大婚之夜吗?她对胤禛的心思,啧啧,一个字——深!一夜未睡还坐于窗前,在这个时代也太过不爱惜自己了。想要争男人也要先练就强大的体魄才有资本啊,不然一个伤风小命呜呼还争个屁。   胤禛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的不知在想什么,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却攥成了拳头,这是在生气还是心疼抑或是着急?那高无庸安静地弓着背脊立于他身后,一副不会开口替他家四爷拿主意的样子。   心里怨道:这李氏也太急了一些,自己身子不适不知爱惜也就算了,还由着丫头跑到院门口来堵男人,真是精明到傻,傻得“可爱”。想到此不由心念一转,或者说她这是在给我立下马威?那我若不表现一下倒真是对不住她这番心思了。   走上前去拉起跪在地上还要继续磕头的小婵,血和土的混和物映入眼帘,想要说出口的话就生生地噎在喉咙里。   本以为照着小说电视里知晓的规矩不出错便是好,原来下跪请安容易接受,血淋淋的例子出现眼前时,才能真正体会到等级的区分与人命贵贱的悬殊。身为主子只为了这点小女儿心思,便要牺牲一个如此忠心的丫鬟?   小婵不知所措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与戒备,却仍旧强挺着背脊,再搭配着额头的伤脸上的泪显得无助而倔强。   小心地拨开她额头的细碎刘海,扯出帕子轻拭掉尘土,尽量平静地对她说道:“你先回去,自己敷点伤药,你家主子的事,四爷自有安排。”   空气中半点声响全无,小婵不哭也不动只低头立在那里。难道我做错了还是说错了?转身去看胤禛,他却已开口对小婵说道:“你先回去伺候着。”小婵道了个福便转身离开。   敢情真的是我多管闲事!我的行为逾越四爷了!   低下头暗自后悔,在这里保着自己才是王道,没得对人乱关心一把,却把自己给绕进去,真是划不来。   既然管不起那就躲清静去吧,想来胤禛也要去给那为他伤风的女人一个交代,便对着胤禛微一福身,想要开口却突然想不出如何向他称呼自己,只得含糊说道:“爷去忙吧,寺月先回了。”转身便要离开。   却听得身后胤禛吩咐:“高无庸,送福晋回房。”   愣了一下急忙转身回道:“不用了,让他跟着你去,万一找个太医传个晚膳的,跟前儿有个贴身的人也方便,我自己回去就是。”不等他再开口转身就向房间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打了个激灵,我这句话回得也太暧昧了,明明是好心怎么听起来却像是出自那李氏之口?已然如此,再想无用,只希望胤禛别想偏了才好。   再想那李氏,小说中都说她尽得胤禛前期所爱,看来也不是无风起浪,敢在嫡福晋大婚之夜如此折腾自己还生怕旁人不知的侧室恐怕不多。希望她只管去闹那男人就好,千万别折腾到我身上来。   ~~~   “终于可以休息了!”进了房门欢呼一声,随脚就把花盆底一下甩了出去,冲到床边仰面躺下。眉妩惊讶地捂住嘴巴,睁大双眼低喊了一句“福晋……”也不多言其它,忙跑过去捡拾起鞋子又整齐的码放在床前的脚塌上。   见她如此,再回想刚才那个小婵,两厢对比下,眉妩纯真多了,便以手支额斜靠在床上望着她说:“眉妩,我们聊聊?”   眉妩朝我轻声一笑,拿了个靠垫过来放在床头扶我靠好,又倒了杯茶放到我手边,才蹲坐在脚塌上,一边用手轻轻按压着我的腰一边开口问道:“福晋想聊什么?”她歪着脑袋,大眼睛圆圆的盈满光彩,不说话时嘴巴也有点微微的撅着,样子十足的乖巧可爱。   想起昨晚穿过来时听到眉妩叫的可是格格,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陪嫁丫鬟?看她对我这般仔细地伺候,倒是个好丫头,便逗她:“不是叫格格的?现在福晋福晋叫得倒是顺口。”   眉妩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回道:“怕是以后都得这么叫了……”还没说完就慌忙转头看向门口,抬起手来不断地摇着:“眉妩不是那个意思,不是的,真的不是,眉妩……”小脸上慌乱而急切,一副急于表达又不知如何说起的模样。   她如此不戒备我的自然表现,该是与原先那位真主子关系极好,这点很让我欣慰,只是这丫头的胆子有点小,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拍拍她的手,好心情地笑着接口:“那你想说什么?除非……我当了下堂妇?”   “才不会呢!福晋你……你……”   “没关系的,你别怕,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人听到,四爷不会回来的。”   眉妩见我如此,又走到门口探望了一阵,才放下心似的松了口气,走回床前说:“刚才那话不吉利,就怕您误会,而且也怕旁的人听了去。离家前老爷夫人交代过,在四爷这里要守规矩,要叫格格为福晋,不能乱讲话乱了规矩,更不能给福晋你添麻烦。所以眉妩以后不会了,昨晚只是一时不惯,以后会记住的。”说完还点了点小脑袋以示保证。   这丫头对主子还真是好,虽说胆子小了些,但胜在细心体贴。那副以主子为天,全心保护的样子惹得我笑出声来:“眉妩,你真好,还非常可爱。”说完我也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眉妩一听脸居然红了起来,嘴唇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想想以后的日子必然处处与这丫头一起,便坐起身子拉过她手不再逗弄,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眉妩,以后咱俩在屋子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不告诉外人,这是我们的秘密。只是出了这道房门,便要把规矩守起来,你不给我添麻烦,我也会护着你。”   其实这番话根本算不得什么承诺,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在以往的职场中因性格所至训练出来的护犊子心理,而且我也是有私心的,为着以后打算,身边总是需要一个贴心好用的人。   眉妩听了怔怔地望了我良久,才紧紧回握住我的手,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让我惊觉自己刚才的表达貌似不合这时代的拍,她的感动让我很有一些利用未成年少女的羞耻感。   忙拿出帕子帮她拭了眼泪,转移话题地对着她讨好央求道:“好丫头,给你主子准备口吃的吧,肚子好饿,吃完饭我们洗澡睡觉。”   眉妩忙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第7章 佑是一夜   天已经全黑下来,我在这个时代的第二个夜晚在忙乱的一天后如期而至。   沐浴后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靠立在窗前,一边怨念着古人穿衣睡觉的不舒适一边望向屋外,除了院子里的那几棵树影和树叶的嗽嗽声,再无其它。   这紫禁城的红墙碧瓦固然鲜活,到了夜晚也要归于寂静,只是——人心呢?   那些皇子们虽然现在年纪尚幼,但已然各具特色风华初现,就连三岁的胤祯都不好哄骗。风云暗涌的日子还有多久就会开始了?这平静的生活还能享受多久?哥哥已然替代了十三阿哥生活于此,那他日,他可会站在朝堂之上?是否如同历史所言辅佐胤禛?抑或是——别人?   除去那些皇室贵族,胤禛的后院也会热闹起来的,今天一个李氏已然如此,以后那一府的女人得生出多少是非,我又该如何处于其间?   虽然在现代时我喜欢甚至迷恋雍正皇帝,但现下的情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一个13岁的男孩子和一个实际年龄25岁的女人,哦,神啊,请原谅我的暴殄天物,我真的没有那种癖好啊。不过以他现在的样子,在十年后蜕变成万人迷的冷面四四倒是必然的,但是真的不是现在。   “福晋,这个时辰了,四爷……”眉妩的声音轻细地传来,划破一室寂静。   “今个儿不会回来了,去把门关好,收拾一下,我们自己睡。”转过身边脱衣服边向床边走去。   “福晋……”眉妩闪到我的面前一把拉住我正欲褪下衣服的手。   “干吗?”   眉妩却只是看着我的衣服摇着头不说话。   无奈地叹口气向她解释:“你家主子的腰受伤了,昨夜穿着它好辛苦啊。”   “可是……可是……主子从前不会这样啊。”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从前你主子没有受伤,现如今受了伤,很严重很厉害,再穿下去,伤会变得更加严重!”见眉妩如此纠缠,只得与她陈述利害关系,并敞开胸前的中衣,扯住肚兜诱骗她:“你看,里面还有一件的,对不对?”   趁着眉妩还在纠结发呆,点了下她的额头:“快去关门。”趁她转身之际,迅速脱掉中衣跳到床上,以被子包裹住自己,微眯着眼睛假寐。   眉妩回到屋来,见我已然睡下,便拉下床幔熄了蜡烛,走回外间去。   ~~~   睡至半夜,感觉到腰上似乎有东西蹭得发痒,便摆手去推,手竟被捉住。猛然惊醒翻身坐起,抓过被子抱于胸前,怔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大清朝。轻声试探:“眉妩?”   “眉妩上你的床?!”一道男声响起,吓得我急急向后退去直抵至墙角。   那声音似从惊讶转为无奈:“你睡糊涂了!”一只手掌透过黑暗向我伸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拖向前去。   “啊……”   “嘘,是我。”那男声的主人侧躺在床上将我圈进怀里,双手贴在我光裸的背上,一阵清凉透过皮肤让我猛然清醒过来。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对着那脸庞分辨了半晌,轻声询问:“胤禛?”   一声闷笑自他胸腔传上来:“还能有谁?”   无语了,这个家伙怎么回来了?大半夜的不歇在那醋坛子屋里,跑回来做什么?才正想着便感觉到一只手掌顺着后背滑到腰际,轻轻摩挲起来。   慌忙以手按住,盯着他眼睛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胤禛似是被我问住,愣了半晌,苦笑一声将问题抛回给我:“你说我回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当真麻烦,怎么回答都不是,只得抓起仍放在我腰上的手掌放回到他身上,正色说道:“既回来了,便快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说罢便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包住自己转向内侧。   胤禛居然连着被子将我扯回怀里固定住,从被中抓出我左手放置鼻端嗅了两下,问道:“怎么没有上药?”   “呃,回来后便不疼了。”   “明早记得叫眉妩给你上药,不然留了疤,看你怎么办。”说罢握着我的手圈回到我身前,脸孔埋在我颈间。   登时大脑缺氧思维当机,未经思考地回了一句:“等他长大我要举给他看,告诉他这就是他幼年时送给我的见面大礼,外带抢了我两朵绢花,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埋在我脖颈间的脑袋颤了几下,随着笑声传出来的,还有湿热的呼吸,烫得我浑身一激灵。   胤禛一把扯开被子,以手按平我的肩膀,便压了下来。   急忙以双手撑住他的胸膛,蓦然发现竟是光裸着的:“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你反应真慢。”胤禛咬牙说罢,唇便抵上我的。   双手用力推他的肩膀胸膛,却被抓住圈于他腰后,只得用指甲抠住他背脊,他只闷哼了一声更加用力的啃咬我的嘴唇。   被一个13岁的男孩强行夺走初吻,要不要悲哀下呢?抬脚踹他下去,会不会以踢伤皇子罪丢了性命?我咬紧牙关瞠大双眼直愣愣地盯住他。   一只手掌覆下来,盖住我的眼睛,连着眼泪一起带了出来,流进他的指缝里。   又吻了一阵胤禛才将嘴唇撤离我的,不解地望着我,却不说话。   我猛喘几口气才将头偏向一边,一动不动地躺在他身下,硬着脾气对他冷冷说道:“四爷,今天……好累,已经困得撑不住,您若精神便回来处去,若是困了便此处歇下。”   胤禛狠狠地抓住我两边手臂,将我提离了床板,恼怒地声音立时传进耳朵:“大婚三日,我就该在你房里,你让我去哪?!”   无力地回他一句:“这个问题,我不计较的,您不用担心。”   “你!”胤禛哼地一声,将我丢回床上,便转身下床走出房间。    ☆、第8章 禩宅风波   “福晋,快起来啦,起来……”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扰我清梦?穿过来的时间估计加起来还不到40小时,却已经累得像要虚脱了似的,这些皇族真是不懂得要让马儿多多跑先要喂其吃吃草的简单道理。挥手在耳边摆了几下,便要接着入睡。   “福晋,起来了!”又是一阵催促声,随着声音我被人从被子中挖了出来。   睁开眼睛缓了下神,才看到眉妩一脸的焦急,笑着问道:“怎么了,扰人清梦可不是好行为,你家主子累到要吐血,难道有天大的事比睡觉还重要?”   “真的很重要,您快下床,眉妩伺候您梳洗,四爷在前厅等着您呢。”眉妩边说边伸过手来欲拉我下床。   “知道有什么事吗?”问完才猛然想起昨夜发生的那一幕,哦,貌似某人负气而走,不过都已经走了,必是有了别的去处,至于一大早便急着唤我么,难道还要报复我不成?   他昨夜那个表情该是气得不轻,想了想以后的日子还要牵绊在一起,还是赶紧过去看看不要再惹毛他才是正途,匆忙下床穿衣找鞋。   眉妩好笑地拿过鞋子为我穿上才叹了一句:“福晋您真是睡糊涂了。”   晕倒,又一个说我睡糊涂的,难不成我辛辛苦苦穿越来大清朝,就为了睡个糊涂觉?!   快速洗漱后正要出屋,便被眉妩拉回到梳妆镜前,不及我问,便着手为我打扮起来:“昨儿个一早您去给皇上娘娘阿哥们请安,今儿个轮到别人给您请安啦。”   “别人?”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问向眉妩:“李氏?”   “眉妩不知,只是一早儿高无庸过来交待,要福晋上前厅去,说是侧福晋要向您请安。”   听得眉妩如此说道,便静下心来由着她打扮。想这李氏的故事在现代描述得可是什么版本都有,不管是温柔娴静还是刁蛮霸道总逃不出一个美,今日倒要好好欣赏一番。虽说不想与她争什么,但她昨日已经有意无意地向我先下一城,为了将来的悠闲清净,总是要给她个态度让她明白有些人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   才刚踏进厅内,便感觉两道视线向我扫来,只端正身子向胤禛走去,待到跟前施礼道:“四爷吉祥,给四爷请安。”   胤禛竟看着我蹲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起来吧。”   小小年纪倒是会记恨,在这当口竟还压我面子。腹诽一句便道了声谢,起身坐到他旁边的位子。   向厅内望去,左下方坐着一位身穿淡粉色旗装的美女,粉面桃腮,弯弯细眉杏核儿眼,眼角的挑尾很是吸引人,小巧的鼻尖下一张樱桃小嘴,很有几分古代侍女图的味道。她只是微低着头坐在那里很是安静。李氏?转看她身后婢女确是昨日所见的小婵,看来李氏确实有吸引男人的资本,难怪讨胤禛的喜爱。   右下方居然也坐着一个女孩子,穿着一身亮绿色的旗装,还未看清长相已感受到从她眼中射过来的敌意。看她发型却与小婵眉妩相似,这是什么身份?胤禛后院的哪一号人物?若是宫女怎么可能与皇子福晋平起平坐?此时出现意欲为何?想到此便不再看她,只低下头心中暗笑,此二女当真绝配,一动一静平衡得恰到好处。不由感叹原来在我眼中尚未脱离**行列的胤禛,魅力已然大到有女登门向我示威的地步,不容小觑呀。   “兰思,给嫡福晋敬茶。”胤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就像是随口而出,却让我这个听的人心里一紧。   那粉色美女便盈盈起身向我飘过来,轻提裙摆跪在我面前。哦,这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活了一把年纪第一次有人真实地跪在自己面前,心里有点不平静,却说不出原因。   “兰思请福晋安,福晋请用茶。”纤细柔弱的声音从眼前之人的嘴里轻吐而出,立时麻掉我半边筋骨,若是男人听了什么反应,心里想着便向胤禛看去,他却没有表情地盯着我看。   回过神来整了下思路便伸手接过她手中茶杯,另一手轻托她手臂:“姐姐快起来吧,身子可是好些了?”   兰思轻搭我的手臂自地上站起,尚未开口便咳了两声,续便娇羞回道:“有爷怜爱自是大好,有劳福晋费心,兰思谢福晋。”言毕便凝眸向胤禛望过去。   这也太赤果果了,当着我的面眉目传情?自她脸上转到胤禛,却见他若无其事的端起了茶杯。轻笑一声将视线移回兰思身上,安慰道:“都是一家人,哪值得个谢字,姐姐保重好自己身子才是正经事,也免得四爷担心。”   “我姐姐自幼身子娇弱,向来小心调养,哪知福晋进门才一日,姐姐便染上风寒,现下你倒是做起好人说这些风凉话。”一道尖锐的女声大咧咧的插进来,才送到唇边的茶杯便顿了一下,轻声一笑便自顾饮茶。   “兰芯,不要说了,快向福晋赔个不是。”兰思柔弱的声音将屋内的气氛拉回平静。   兰芯快步走上前拉着兰思的手说道:“姐,为什么要我赔不是?她刚才那话必是知道你身子虚弱,却还是让咱们巴巴地等了近一个时辰,她安得什么心思?你这个侍候爷的倒是来得早,人家落轻闲的反而不慌不忙,我倒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这……爷……”兰思眼见劝不住自家妹子,但向胤禛寻过去。   厅上除了这对姐妹花的声音,再无动静,不知胤禛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管自己喝茶,连头都不再抬。   “你为什么不理我?!”随着那尖锐的声音一根纤细的手指直指向我的脸上。   一道身影挡上前来,阻挡开一切:“这位姑娘,请你自重。”原来是眉妩,没想到看似胆小的她竟然敢挡在我前面,真是人不可貌相,看来这个小丫头稍加训练,还是很有潜质的。   只怕兰芯发起疯来伤到眉妩,便伸手将她拉至身侧,递茶杯于她手中,缓缓开口:“高无庸,今日之礼可是祖宗规矩定下的?规矩里只道侧福晋要向嫡福晋请安问礼,可曾提过嫡福晋要与外人闲话家常?”   高无庸看了胤禛一眼,便快步站至我身前,支唔道:“福晋所说的这般规矩倒是没有听过。”   “那便好,现下礼也行了茶也喝了,散了吧。”便起身向厅外走去。   “你别走!”兰芯冲过来扯住我的衣袖,双眼紧紧地盯着我。   伸出手拦住眉妩欲向前拉她的动作,向兰芯问道:“姑娘有事?”   “你才是姑娘,我不是,我是胤禛的女人,我有了他的孩子。”   “兰芯,你……你怎么会……”兰思只吐出这一句话便哭了出来,哭得一会便走到我面前直直跪下去哀求道:“福晋,你大人大量,别责怪兰芯,她不是有意的……只是……事已至此,还望福晋给她作主。”   余光瞥到胤禛抓着桌角站起,手上青筋都显露出来,正不敢置信地望着兰芯。   古代女人不介意与人共侍一夫,难道还崇尚娥皇女英?本以为兰思是个心思深沉不外露的女子,没想到为了自家妹妹,竟也会如此委屈求全。   对着她弯下腰去,直视着她双眼低声说道:“姐姐此话差矣,我才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相求?只是现今那兰芯姑娘与姐姐是一家人,这种家务事,寺月不便过问,亦管不起。四爷是皇子,婚事岂是我们可以作主?所以求姐姐不要为难于我。”停顿一下再对她说道:“今日我唤你声姐姐,便是给你一份尊重,往后这家里陆续进门的也都要随我叫你一声,且盼着日后,姐姐你别忘了妹妹今日这份情谊。”   不知兰思是否听懂了我的话,见她跪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想再理,正欲离开又被那疯丫头拽住:“你别说得好听,我的事谁要你管,你别吓唬我姐。”   看着她那混不吝的样子,本不想与她纠缠,但她所说之事若真是传了出去,我的日子可就要不太平,便笑着对她说道:“我不吓她,吓你,你猜你怕是不怕?”   “什么?”兰芯警惕的望着我。   “我给你指三条路,第一条你自己去找万岁爷请个婚旨,看看万岁爷是允了你还是杀了你,只不过估计四爷也逃不掉责罚。”兰芯听得此言脖子缩了一下。   “第二条不至丢了性命,但你只能做四爷的妾室,日后进府的每个侧福晋,你都要行礼敬茶。”看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我放低声音不无遗憾地对她耳语道:“依你的性子,很难啊!”   抬眼间看到兰思已然从地上站起,愣愣地望着我和兰芯,胤禛却悠哉地靠在桌前,没了刚才那番急切,原来他喜欢看戏?当真没有良心!   兰芯歪着头想了一阵只是摇了摇头,这能说会道的急丫头就这么哑了?好无趣啊。既已蔫了便失了吓她的意义,本想放过她不再戏弄,但想到之前几次三翻的挑衅之语,还差点将手指杵到我脸上,怒气蓦然提起,便转身不再理她作势抬脚。   果然又被抓住,从心底笑出声来,慢悠悠地转回去望着她说道:“兰芯姑娘,今儿个我走了三回,你拦我三回,寺月生来没什么优点,就只恩仇必报不敢或忘,所以这第三条路,必然是会指给你的。只不过在说出之前我要先声明一下,走哪条路全在你一念之间,与我无关。”   见兰芯听到最后竟要恼了起来,忙站到她身侧按住其肩膀,向着厅外抬手一指,提高声调正色道:“第一条路你不愿为玉碎,第二条路你不甘为瓦全,我劝你出了这厅门去找口井,跳下去便干净了。”   言罢便向厅外走去,至门口处突然想起有句话忘了交待,立在那里背对着兰芯说道:“若是不想一尸两命,便把嘴巴管牢。”    ☆、第9章 禟堂君子   在屋子内走来走去越想越急,自穿过来开始,一直告诉自己不动声色了解现状,想办法与哥相见,然后安生过日子就是,偏偏一样都没做到,却生出这么多的是非。   只刚才那两个女孩子,无非就是为了自己心上人使些小性子,我又何苦拿她们撒气?兰芯的事自有那正主去烦,我何苦跳出来多管闲事?又不是钟情于胤禛,何苦与她们为敌?若那兰芯当真是与胤禛情投意合,我岂不是白白当了回恶人还没有好处。   总以为自己聪明,原来最傻最笨的就是自己,到了这大清朝才诸事不顺。说到底还是修行不够,若是换了哥,必然不会如此。他若知道今日之事,一定又会说我爆竹脾气点火就着,欠磨炼。   想到哥哥便一下没了力气,坐到床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见到他。烦闷得心中一口气憋住无处发泄,便随手抓过被子一下甩到地上。   眉妩蹲下去伸手欲捡,我急忙阻拦:“眉妩,你出去会儿,我一个人静一下。”   见她走了出去便再也忍不住,趴在床上哇哇哭起来。   “那被训的哭了,怎么这训人的也哭?”胤禛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将脸埋在褥子上胡乱蹭了几下,侧过脸转向声源,竟看到胤禛的脸孔近在咫尺。   想到坏人姻缘的可能性,便轻声回道:“既是哭了,便去哄哄。”   “你呢?”   “我?我怎么了?”   胤禛看我一脸茫然摇了摇头,才直起身子看了看地上的被子又指指我身下的褥子,开口说道:“你晚上睡什么?”   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坐起身问道:“难道四爷还不能赏我床被褥?”   他却没有搭话,只在我身边坐下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盒,打开盖子抓过我左手,一抹清凉沁入皮肤。   他一边轻轻涂抹着药膏,一边低声说道:“恩仇必报,你和我有什么?”   他竟一直记着我手上的伤,在我昨夜那样气他之后,在我今早那样欺负他的女人之后,还来关心我。望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既感动又难受,原想回他一句,却张不开嘴。   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清凉味道,想着心里的两件事,却怎么也缕不清该如何开口才是最好。   胤禛也不催我,只是静静地将药膏一圈一圈地打在我手背上,按摩直至吸收,才将那小盒子盖好,又揣回袖子里。   我这般态度他是不是就要走了,心里一慌便拉住他衣袖说道:“四爷对我有恩。”   “哦?说来听听。”   “寺月奉旨嫁入皇家,只是……只是年纪尚小,有些事情处理不当,还望四爷不要责怪。”见他并无异色,便继续说道:“比如今早之事,再比如……昨夜……”   胤禛只是认真地看着我并不接话,见他如此低下头暗骂自己一声,便鼓起勇气继续:“请四爷体谅,我还没准备好……能不能……”一句话硬是说不下去,不知他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   “你心里有人?”胤禛疑惑的声音响起。   猛地抬头看着他回道:“不是!”   “这样便有恩于你?”   “是!”   “那你准备拿什么报我,你可知我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皇位算吗?除此之外一个皇子还能缺什么?盘算不出他是何用意,只得立誓般回他:“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想起前厅发生的事忙懊恼地小声说道:“而且我保证四爷家宅平安,保证今早的事不会再发生,也不会……一尸两命。”   听得此言胤禛居然笑出声来,笑了一阵便伸过手来捏住我的下巴说道:“你的仇报得挺快,希望这恩报得更快。”说罢便放开我站起身。   见他不提兰芯的事,我更是不会再说下去。虽然不知他是否真的开心而笑,我却知道自己不用再为此事烦恼,心中大石便放下一半。想了下哥哥的事,决定还是要问上一问,便跟着他站起来,轻声说道:“还有一事。”   他只挑了下眉示意我继续,便开口:“你每天要去……上学吗?”   “怎么?”   “女子是不是不能去?”   他好奇地打量了我半晌,才问道:“你想学什么?我教你。你学过些什么?”说着走到桌边坐下。   忙跟过去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哦,不是……学过一些,也没什么。”见他如此便不好再说下去,转念一想再向他问道:“大婚那晚……给你添麻烦了,让你的兄弟看了笑话,对不起……十三弟……没事吧?”   “不怨你,兄弟们平时玩着就没个分寸,那时闹起来哪顾及得到,谁也没想到你会和十三弟撞到一处去。我已去看过他,没有大碍。”   想到自己尚且伤得如此难受,以十三的年纪哥不是更痛苦,便追问道:“要不要送点伤药过去?那个……我跟你一起去?毕竟……毕竟他年纪还小,而且因我而伤。”   胤禛低头沉思了一会才对我说道:“你自己还伤着就别跑了,改天我带十三弟过来就是,你叫眉妩准备些伤药吧。”   哦耶!心中一阵欢呼,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见到哥了,兴奋得抓住胤禛的胳膊摇了起来:“胤禛,谢谢你,你是好人,是大好人!”   “是么?”胤禛偏着脑袋好笑地看着我犹抓着他的双手抬眼问我。   不好意思地放开他胳膊又在衣袖上掸了几下,猛点头向他保证:“是!绝对是!必须是!我谢谢你。”看来走胤禛这条路真是正确,兴奋得站在那里不停地笑,若不是他还在屋里,我一定会跳起来的。他却突然抬起胳膊将我圈坐在他腿上:“你怎么谢我?”   慌乱得用手抵在他胸前说道:“你是君子,怎么可以施恩求报呢?”   胤禛居然摆出一副极其认真正式的表情对我说道:“第一你原先只求我一事,现下变为三件,在你恩仇必报的心里得是多大的恩惠;第二你我已拜堂成亲,我需要对你行君子之事吗?第三嘛……一家人自不必谢,可是我们只拜了堂没有圆房,还算不得什么夫妻。以这三条来说,你只给我一个谢字,太没诚意了。”   “你……”惊讶地张开嘴不知说他什么才好,只觉得脸上被什么东西烧得热热的。这家伙记性真是好,居然拿我早上对付李氏姐妹的话来堵我,外带自行加工整合,只是:“三件?哪来的那么多?”他是怎么算的账,从哪冒出来的承诺?心中不禁感慨:胤禛,你这等人才不去做生意真是太可惜了,十足的奸商。   胤禛的胳膊猛地收紧不留一丝缝隙,以额头顶着我的,丢下一句:“自己提的自己想,只要我要只要你有。”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然将我放开,站起身来掸了下袍摆,对我说道:“爷饿了,你准备午膳谢谢爷吧。”    ☆、第10章 俄的亲哥   早早便催着眉妩整理各种伤药,就连药材也要一起备下。   胤禛答应会带十三阿哥过来,虽不确定要等几日,但提前准备总是好的。前两次见面都是夹在一群人中间,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这一次绝对不能再错过了。思来想去,还是写一封信更合适。   提笔半晌,却不知从何说起,想到九子夺嫡的风云暗涌,以及十三传说中的那十年圈禁与英年早逝,心里更是烦躁不安,这些事是断不能现在说给哥听的。现在的十三年仅五岁,至少还有40几年的日子要过,如果加上我们在现代的年纪,也算是一个正常的人生。于是调整好情绪,决定写一封相对轻松的。   笑言吾兄:   在那个被你极度鄙视的清穿文盛行之年代,笑意不才,有幸与你于300多年后的6月某日,共同开启了这扇可遇不可求的时空之门。   事已至此,回去还是不回去已然不是我们可以思考的范围,幸而小妹身旁仍有你为伴,余愿足矣。   想你以32岁高龄变成五岁的童子之身,一定诸多不便,但这不能不说冥冥中自有天意。   哦,前面的话你可以忽略不计,现在开始言归正传:   自我记事时起,你就兄代父职照顾我生活点滴,在妈妈离开后的日子,更是无微不至。这20多年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现在,我只希望你重新开始一份新生活,享受幸福无忧的童年,并且真心的希望你能快乐,不管这里的未来,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守在你的身边,永远是你的笑意。   对了,说到这里要提醒你,以后这名字不要再提起,也不要叫出口,就是说梦话也不可以,因为康熙有一位仙逝的老婆谥曰:孝懿仁皇后,切记切记!   ps:   1我现在的身份是偶像的大老婆,你知道是谁了哦,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2那个蒙语满语啥的,拜托哥哥学习之后再教教我,以免露馅儿啊。   我知道要你接受这一切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作为party中优秀的一员,你难以接受成为这外族皇朝的*分子,现谨以你所敬爱的领袖诗词一句,共勉吧: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以下是小妹凭借自己那不如你丰富博学的历史知识所整理的时代资料,望您拨冗审阅:   (拉拉杂杂地写了一串,无非就是康熙n个儿子的名字、生辰八字以及简略性格分析,并在几个自认为生僻的字边标注了拼音。)   最后的最后,如果你实在郁闷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把自己假想为drwho,开始这难得的时空穿梭之旅吧。   反复读了两遍,感觉基本上自己要说的都已表达,才又提笔在落款处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代替名字。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想了想便走到院子里,见眉妩还在收拾那一地的药材,便坐过去看着,随口问道:“眉妩,今儿个什么日子?”   听了我的话,眉妩竟自笑了起来:“五月十三,福晋您忘了初十是您和四阿哥大婚的日子。”   转身回到房内在信尾加上日期,将信小心翼翼地卷好,塞在胤禛于大婚夜给的那个墨绿色小瓶子中,才在袖内揣好,便听到高无庸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福晋,四爷请您去前厅。”   从来都是他不声不响的进到房里,今儿个倒摆起爷的谱来,应了一声便向屋外走去。   难道说?一想到心里的那个可能性,便抓起裙摆向前厅跑去。   ~~~   看到椅子里坐着的十三阿哥,竟一步也迈不出去。见他正关心地望着我,心里霎时平静下来,抓着门框喘了半晌,眉妩紧着帮我顺气。胤禛看着我这副样子也不催促,只等着我自己走进门去。   “你跑什么?”见我走近,胤禛不解地问道。   冲他摆了摆手便一下坐到椅子上,接过眉妩递来的茶喝了几口,才慢慢回道:“四爷召唤,怕有急事,不敢耽误了,便快点过来。”   “能有什么急事?至于跑成这样。”胤禛无奈的叹道,又抬手指了下十三阿哥说道:“十三弟胤祥,今日散学我便请他过来坐坐。”复又转向胤祥说道:“你四嫂怕你那天摔着了,伤到哪里,说是要送伤药给你,今日你来了,便带回去吧。”   听胤禛如此说道,便抬眼看向他们二人,从语气中便可听出胤禛对这十三弟果然不太一样,在康熙与德妃那里都只是一副为人臣子的职业状,即使是对太子也没见亲厚多少,偏这胤祥倒得了个与众不同,真不知缘分谱上怎么勾的这一笔。   一直盼着这一刻,此时近在眼前,却说不出话来,心里挣扎了半天对着十三阿哥问出一句:“你还好吗?”话已出口才惊觉不妥,忙以手指在自己身上来回比划一下,追加一句:“你身体还好吗?”   十三阿哥看向我沉吟了一会,微笑地回了个“好”字。   胤禛见我俩如此张口笑道:“胤祥,你四嫂一直为此事担心,你这个好字,盼着能让她放心才是。”   “是,谢谢四嫂的关心,已经全都好了。”   惊讶地看向他勉强回道:“好了就好。”   我叫他一声十三弟自己心里都会别扭到不行,现在他这声四嫂,心里该是何滋味?异世相见却不得相认,连句贴心的话都说不上,想到此鼻子一酸,眼泪便涌上来,忙低下头对胤禛说道:“伤药还在房里,我回去拿。”不待他回话,便快步向厅外走去。经过十三阿哥身旁时,却见到他面向厅外的手藏在腿侧向我竖了个拇指。过去的日子中每当我需要鼓励时,总会看到他这个手势,心里想笑眼泪却流下来。   ~~~   见眉妩将包袱交到小厮手上,我才走到胤祥面前,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药瓶递到他手上,才对他说道:“包袱里装的是不同功效的成药,还有些可能用得上的药材,这瓶子里的是极好的伤药,是你四哥给的,一定要用。”只怕他听不懂我的意思,再指了那小药瓶一下,盯着他的眼睛嘱咐道:“保证你身上有什么伤全都会好,一定要用。”   胤祥见我如此,眼中浮现一抹了解,将瓶子仔细揣好后点了下头笑道:“知道了。”便向胤禛说道:“四哥,我回了。”转身便走。   跟在胤禛身后将他送到院门,直到看不见影子。    ☆、第11章 禌生事端   蹲在院子里无聊地摧残花草,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都没有十三阿哥的消息,不知是否一切安好?作为一个阿哥该是比我自由吧。   将眼前散落一地的花瓣小心拾起装进帕子,刚站起身就见宫女推开院门领进一个小太监。   才上得前来便利落地打千儿行礼,紧接着开口说道:“奴才小顺子给四福晋请安,四福晋吉祥。十三阿哥遣奴才过来给福晋带个话儿,说是那药极好只是才几日便用完了,还请福晋再赏一些。”说罢便将那瓶子递过来。   听了这话忙伸手接过,对他言道:“你在这里候着。”便快步回到屋内。   “你敢给我写信用简体吗?!”   晕掉!这才想起来当时看那信时怎么有点说不出的异样感,原是多年练字养成的习惯,但凡一提毛笔或是软头笔,便是繁体。   只是这信当真是十足的展笑言风格啊,言简意赅不多写一字。只此一句不提其它便是一切都好,便放下心来。拿过一只茶杯将字条放入烧掉,正想着如何回他,却惊出一身冷汗,这东西要是落到别人手中,怎么得了!   思索了半天拿定主意,开心地提笔画了几下,卷好塞进瓶内,又向眉妩要了几粒伤药一并塞进瓶子里,才小心的封好瓶口。   将瓶子递给那小厮,嘱咐到:“亲手交到你家十三爷手上,若是半路丢了……”拉长尾音只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   “福晋放心,奴才理会得。”那小厮忙在地上打个千儿回道,见我点头,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不一会功夫,院门又被推开,好奇地看过去,竟然是李德全。   忙走过去小心说道:“李公公,四爷不在。”   李德全对我微行一礼说道:“四福晋吉祥。咱家此来不为四阿哥,是万岁爷请福晋至上书房见驾。”   脑子里轰地一声,来不及细想便匆匆地整了衣服跟着他往上书房去,心里念着别是那字条的差错,把数得上来的各界神仙菩萨耶酥基督拜了个遍。   ~~~   康熙坐在院子的正中央看不出喜怒,胤禛与胤祥站在他身边都是神色复杂地望向我,旁边站满了大大小小诸位皇子。   才要行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小顺子,心里咯噔一下忙向着康熙跪下:“臣媳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等了半天康熙才捏着一张卷曲的纸条问道:“这条子可是你写的?”   不知这中间哪点出了差错,竟让条子落到康熙手里,可是看众人情形倒也不似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脑子里快速转着该如何回他。康熙何许人也,骗他不如给他真话,想到此便坦然回道:“是臣媳所写。”   “可有解释?”   这是要审我还是对口供?深吸口气忙对康熙回道:“是,大婚当晚十三弟因臣媳受伤,臣媳担心十三弟年幼身子又金贵便于数日前送了些伤药,方才十三弟遣了小顺子来,说是再讨一些。”顿了一下见康熙没有反应,想了想便继续说道:“臣媳见十三弟性子温和讨喜,想他伤痛未愈还要每天上学,甚为辛苦,便写了个字条鼓励一二。臣媳不该逾越礼数,已然知错,望皇阿玛恕罪。”说完便向着康熙拜下去。   “皇阿玛,四嫂的好意没有错,此事错在胤祥,如果要罚的话,罚我吧。”   听到这话吓得我寻声悄悄望去,十三阿哥竟然跪在我身边,这是疯了不成,一个人不够还要搭上另一个?才要开口便感觉有人跪到我与胤祥的身前:“皇阿玛,寺月乃儿臣福晋,胤祥是儿臣十三弟,此事皆因儿臣疏于管教,请皇阿玛责罚。”   “倒是说的一样,只是这字条……什么意思?”康熙竟没有理会那兄弟二人,问向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见我抬眼望过去,便捏着那字条朝我晃了几下说道:“解释下这个。”   “这个……”   康熙见我支吾不言,便将条子递向胤禛:“老四,过来看看你福晋写的是什么?胤祥也过来。”   应了声是二人便走回原处,胤禛自康熙手中接过字条,看了一会拧眉不语。   正自懊恼着冲动是魔鬼,原就不该再回复此信,就看到十阿哥率先跑到胤禛身侧,踮着脚地探脑袋,大叫一声:“四哥,四嫂写的什么东西啊?八哥九哥,你们快来,过来看。”一声招呼下,大家全挤了过去。只留胤祥站在康熙身边低头不语,我只也得低头苦笑。   几个男孩子把胤禛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鬼画符?好像是英吉利文啊!……是啊,写的什么?好的,一天,那是一日,这是学习……上面?什么呀?”   康熙咳了一声,皇子们便全都分散了站开,还有几个居然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望着我。   “老四,你教的?”   “回皇阿玛话,不是儿臣所教,儿臣也不知这是何意?”胤禛手里攥着那条子低声回道。   看着胤禛站在那里的样子,我暗骂自己糊涂,这次不止惹麻烦上身还连哥和他都牵扯上,心里一急,便开口说道:“回皇阿玛,是臣媳未进宫前,年幼好奇,追着那西洋传教士简单学了几个字。”心中碎碎念着‘这恶俗的理由啊,万试万灵万试万灵一定要过关啊。’   “哦,那你说说这写的是什么?”   “这……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康熙听了我的话,自胤禛手中取过字条,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竟哈哈大笑起来:“哦,这叫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听康熙如此一笑,便知小命无忧,只是……唉,原是想写来嘲笑哥一把年纪还与一帮小孩子上学堂,谁成想现下倒是成了自己的笑话。   小阿哥们先是一愣,竟也跟着康熙笑起来,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先笑出声的好奇鬼老十,才看见胤禛只嘴角微微挑了一下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胤祥此时已然放松,居然做了个与胤禛如出一辙的表情。   “这话用来鼓励胤祥学习,倒是有点意思,每时每刻日积月累,当是如此。”想不到康熙对于学习的看法竟与毛爷爷颇为相近啊,正胡思乱想地对比着康熙大帝与伟大领袖之异同时,声音再度传来:“虽是如此,还是要罚,回去抄写几天《女诫》吧。”   心里一惊忙开口急急地问道:“皇阿玛抄几天?”   “皇阿玛一天也不抄,你回去一天一遍,先抄上一个月,交给老四。起来吧。”   一个月的女诫,这下什么妇德妇容的估计不清楚也难了,嗡声嗡气地应了一声:“是,谢皇阿玛。”站起身来,不知该打道回府还是怎样,便忍着膝盖的疼痛站于原处。   “今日过来原是要考考阿哥们的学问,竟让你这丫头给搅了去,看你竟是个好学的,便连你一起吧。”康熙的声音五雷轰顶啊,为毛啊为毛啊?   “老四家的,朕说要你一起。”见我半天没有动静,康熙的声音再度传来。   您这种话真的需要我回答行或不行吗?您那叫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忙向康熙回道:“皇阿玛,臣媳听闻皇阿玛要考学问,受宠若惊,但耳边忽闻古人教诲,一时惊慌,故未能及时回话,还望皇阿玛恕罪。”   康熙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招呼我道:“你过来,和朕说说,古人和你说什么了?”   走向前去肃立于胤禛身侧向康熙回道:“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   康熙指着我笑了几声:“你只管答便是。”转而正色对众人说道:“今日之题倒是应景,朕问你们,这世间万物皆有雌雄,你们说说大海里的水哪是雌,哪是雄?高山上的树木哪是公,哪是母?”   话音方落,已有太监搬了条案立于院内,笔墨纸宴置于案上。   几位阿哥想了一会纷纷走至案前提笔写下,只我和老十立于原地。   谁知道康熙见没见过寺月本尊的字迹,我若上去胡乱一写又是事端,还是宁可与老十一起出丑也不能留下把柄。偷偷瞥了眼胤祥所写,还好只有一字稍有出入,想他只有五岁康熙必也不会为难他,便安然立于原地不再动作。   只是没想到康熙竟如此用心良苦,此等小典故都要搬出来一点一滴地调教儿子,当真是皇帝难为,既做皇帝又为人父更是难上加难。   “老四家的,想什么呢?”   正感叹间被康熙一吓,发现他竟站在我面前,仰头望向他时话已出口:“叹您用心良苦!”   康熙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讶,又看了我一眼便走向条案,看了看众人答案倒似满意。复又走回椅边坐下,向我与老十问道:“你们二人为何不动?”   见老十站在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便向康熙回道:“臣媳字拙,不敢献丑。”   “那便说说。”   见他竟也不为难于我,便回道:“海水有波有浪,波为雌,浪为雄,松树为公,梅树为母。”   老十一拍脑门立时接道:“对啊!松字有个‘公’字,梅里有个‘母’字。”   看老十的样子我不由笑起来,原来他还真是不傻,自己虽然不动脑子去想,倒是一点即透。   “老十,那波涛何解?”康熙一脸笑意地看向老十问道。   “这个,儿子就不知道了。四嫂,为什么?”   望了下天空无奈地将身子转向他,背对康熙瞪着他咬牙说道:“因为雄的总是要强一些。”话音方落见案边众阿哥已有人笑起来,急忙若无其事地转回身。   “答得挺好,你们众人回去就此题目写篇文章。摆驾。”康熙说完此话,便带着一行随从离开了上书房。   康熙一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老十竟过来拉我袖子,见胤禛与胤祥已走过来,便松开了手,依然问道:“四嫂,你也很强,那你是波还是浪呢?”这老十当真是个憨直性子,我刚才那样凶他竟也不恼。便笑着回他:“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好了,有这功夫去想想文章怎么写,免得还要受罚才是正经。”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有罚过。四嫂你会写文章吗?”   多么让人无语的孩子啊,康熙一走这上书房俨然成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地界,只是不知猴子是哪只啊,谁来救我?   “四嫂?”老十仍坚持不懈地努力着。   隐忍半天还是向他说道:“胤礻我,我本不会写,但你真的让我很有灵感,改天嫂子专为你写它五百字。”话还没说完,胤禛拉了我衣袖便往外走,胤祥跟在身后。    ☆、第12章 祹不掉了   才刚踏进院门,胤禛便攥住我手腕向房间走去,胤祥忙跑到前面抓住胤禛的腰带,见定不住他,边后退边道:“四哥,今儿的事怪我,不该让小顺子过来,不然也不会出这事儿,你别……”   胤禛见状停下脚步拍了拍胤祥肩膀,截住他的话说了句:“胤祥,你先回去。”说完便扯着我快步向前走去。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非常生气,一张脸上看不出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上的力气却是大到攥得我手腕生疼。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吧,忙回过头向胤祥使眼色示意他先走,他却理也不理我只是跟在我和胤禛身后。   小跑着紧追他的步子,突然间脚下一绊整个人趴跪在地上。抬头见胤禛攥着我手腕愣在那里,便忙以空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右脚腕却传来一阵巨痛,疼得我跌坐下去。胤祥几步跑上拉开胤禛仍拽着我的手,蹲在地上问道:“你……没事吧。”   看见他眼里的焦急与心疼,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指着右脚说道:“疼。”   正以手背抹着脸上的眼泪,身子已被人抱起,头顶上传来声音:“胤祥,今日你先回去,以后有需要的东西,直接管四哥要便是。”说完便提步向房间走去。   我忙抓住他胸前衣服示意他停下,转头看向胤祥说道:“胤祥,今儿差点害了你,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也不会再连累四爷和你,你自己注意身子,好好学习。”只盼他懂我话里的意思。   胤祥来回看了我和胤禛一会,方点头回了句“知道了。”便转身离开。   ~~~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胤禛的呼吸声。   从把我放在床上开始,他就那样站在原地,不动不说话只盯着我,紧张得我咬紧牙忍着脚上的疼痛,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眉妩进来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四爷,水……”   “放在那儿,你出去。”   眼睛跟在眉妩身后直到房门关上,突然感觉真的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今天的事在他眼中是什么样的?我是什么样的?是否连胤祥在他心里的印象也会受到影响?他会怎么对我?一个脸上分辨不出表情的人会做什么?我真的一点头绪也摸不到,这样的胤禛让我感到恐慌。   垂下头将脸埋在腿上,忍着脚上的疼痛以手抱住双腿攒成一团紧靠着床背,想着从这张床上醒来开始发生的事情。来到这里几天了?只这几天而已我竟突然数不出日子。从见到他开始就认定他是一个半大孩子,而自己却是个成年人,现在看来自己才幼稚得可笑吧。想找哥想保护哥,即使知道危险仍然任性地一意孤行,差点害人害己。想到此不由笑出声来,没笑几声却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哭,不一会就浸湿了腿上的裙摆。   “脱掉衣服。”胤禛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绑住,崩得很紧,吓得我忙抓紧衣领坐直身子看向他,身子又向后蹭了蹭。   见我如此胤禛一步跨过来,扯开我的手抓住领口就要解扣子。我死死地抓着他的手看向他眼睛惊恐地叫出来:“不要。”   胤禛脸孔凑过来呼吸喷到我的脸上,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你嫁给我那天起,你就不再只是你乌喇那拉·寺月,你还是我爱新觉罗·胤禛的嫡福晋。你说你没准备好,我不碰你,你不喜欢兰思向你示威,我由着你,你要给十三弟送药,我把人给你带过来,但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天你干了什么?这是一个皇子福晋该做的事吗?”   他的声音很低,却一字一句敲在我心上,想了半天也无从开口,只得哑声回道:“对不起。”   胤禛叹了口气松开我的衣领,说了声“把衣服脱了,清洗下伤口。”便离开床边。   本想开口拒绝,但见他已端了盆水回来放在角凳上,便动手将外衣脱掉,身子一动才发现手臂和膝盖上传来丝丝痛意。   看着他帮我一点点的清理着伤口,心里一阵难受,便轻声开口:“胤禛,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还害你在兄弟面前丢了面子。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胤禛抬起头不甚认真的瞥了我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擦拭我腿上的伤,许久才缓缓说道:“你最好记住刚才说的这番话,最好别让自己看到我真的生气。”   难道这样还不算生气?那怎样才算?猛地想起曾经看到的康熙对他的评语“喜怒不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或者说他现在已然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正想着脚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巨痛,才要惊呼出声,忙抬了手臂放在嘴边咬住,眼泪成串地落下来,顺着手臂流进脖子里。他只抬头看我一眼,竟自将我的脚放在他腿上继续揉着。   我想康熙之所以没有责罚我只是叫我抄写一个月的《女诫》,一定是因为他了解胤禛,知道他会教训我。而且一个才由他指婚嫁进来的新儿媳,他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说这个儿媳不好,交给胤禛万事大吉,真真是个老狐狸。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起曾经奉为偶像迷恋的雍正,始终无法重叠。甩了甩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像要证实什么似的,将手伸过去轻轻放在他光光的脑门上,感到手掌下的人瞬间定住,愣在那里。   虽然心里知道答案仍是问道:“是不是以后我们两个就要一直在一起,不能分开了?”   胤禛眼睛里仿佛有东西跳了一下,紧抿了下嘴唇点头说道:“是。”   他的回答让我知道,不管怎样我现在已经真实地生活在这里,生活在他身边,那么以前想象中的他不管是隐忍的睿智的幽默的孤独的,还是世人口中残忍的冷酷的狠辣的冰冷的,都不再与我有关,我得开始学着认识了解这个真实的他。   除了胤禛还有一个男人我也要重新去面对。穿越到这里能够有一个曾经相依为命的人陪伴,真的是一种幸运,但维持这种幸运的方式,似乎只有一种,就是远离。只要两个人都能平安健康的生活在彼此看得到的地方,就是好的。   想通后咬了咬牙,在心里说道:“哥,今日起身份已定,我是乌喇那拉·寺月,你是十三阿哥胤祥,在过去那段艰辛的岁月里,你竭尽心力的照顾我宠爱我,现如今就让我换一个身份,来照顾你吧。”   手掌向他脑后轻抚一下,顺着辫子抓住发尾,对着胤禛微笑说道:“也好。”    ☆、第13章 祥鸾舞凤   我必须承认自己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伤疤还没好就已经忘了。   在屋子里歪到无聊,拉着眉妩坐到院子里,想起昨日出事前自己祸害的花瓣,忙叫眉妩翻了出来,又指使她跑来跑去找齐了白瓷的深口盘子和清水,将花瓣洒进去一个人看着美了半天。虽然盘子的尺寸不大好,但总的说来还是有一些感觉的,若是能滴上几滴香薰,效果就更美好了。   眉妩奇怪地问:“福晋弄这个做什么?”   看着眉妩娇俏的样子,想起了《香水》的电影情节,抓过眉妩便在她身上一顿猛嗅,吓得她躲了半天还是被我紧紧抓在身边。   才刚贴上去准备再好好闻个清楚时,胤禛走了过来,一脸不认同地问道:“你做什么呢?”   忙放开眉妩,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说:“没什么,眉妩好香,我闻闻看。”   一叠宣纸丢到我身上,高无庸从胤禛身后走过来,将砚台、震纸、毛笔、墨等一堆东西递到眉妩手中。   我忙把纸放在椅上,起身跳到眉妩身边,翻看后从一堆东西中抓过那块墨,哇哇哇,这个质地真不是一般的赞,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无从分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油烟墨?   举着墨块跳到胤禛身边试探道:“给我用浪费了。”   胤禛一笑说道:“你倒识货,先写一篇给我看看,要是实在字拙,便还给我吧。”   将握着墨块的手快速缩进袖子里藏到背后,扬起头无赖地说:“我的!今天起它便姓了乌喇那拉。”想了下再向他确认一个本质性问题:“嫁了你是不是要冠夫姓?”   胤禛将手挡在嘴前笑了几声,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凑过身子盯着我反问:“这院子里什么不是我的?”   哦了一声点头轻叹:“四爷说的是,不止这院子是你的,就连这天下都是你爱新觉罗家的。”见他愣住,我无趣地撇了下嘴角,又看了看那一堆东西,向着胤禛伸手问道:“《女诫》呢?”   “你自己不会?”   我认真地看着他,严肃地说道:“皇阿玛说了是罚抄,不是罚默。”   胤禛向高无庸使了个眼色,眉妩的怀里又多了一个本子。   才要转身去拿那本子,胤禛的手便探过来拍了下我的我额头和肩膀,奇怪地说:“怎么好像矮了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会,盯着我只穿着袜子的脚,叹了口气便弯身抱起我走回屋内。   穿好鞋子来到桌子前时,眉妩和高无庸已经摆好了书和笔墨纸砚,宣纸安静地躺在桌上一副等我临幸的样子,雪白纯洁。提笔想了一会,问向胤禛:“怎么写?”   见他不明白便解释道:“皇阿玛罚抄时有没有要求?比如写什么体、字要写多大之类的?”   “没有。”   “你写两笔我看看,学习一下。”   胤禛无奈地走过来,我才要转向他将笔递上,他已然站到身后,握住我右手,用左手扶正我的腰,在纸上写下‘女诫’二字。盯着那两个字直直的看着,心里叹道‘这就是雍正的字哇,真是漂亮。’   虽然自己习字近20年,但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用老师的话说全靠着一点天分。各种字体练了个遍的后果,便是什么字体都看不出来,完全自成一派了,还曾自欺欺人的和朋友吹嘘自成一派都能好看,都会有点点像雍正的字,现在一看,才明白什么叫天壤之别。   “怎么了?”胤禛的话好像从耳朵边直接吹了进来。   转头对他真心地夸赞:“真好看。”当我看清近在咫尺的脸时,几乎能细数他眼睛上的睫毛,浓密睫毛下的眼睛不算很大但轮廓很深,眼珠黑亮亮的炯炯有神,曾听人说满人多是单眼皮,细看下胤禛竟然有点内双的意思,不知过几年再长大些会不会改变。鼻子很挺,嘴唇很薄,哦,薄唇薄幸是指他这样的吗?原来呆了这么多天,竟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他的样貌,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很好看。   腰上被他紧了一下,才惊觉眼前的状态实在是太暧昧了,再想起之前自己的那句赞美之词也仿佛说得不是时候,脸孔腾地一下烧起来,低下头呐呐地向他解释着:“要是我能写成这样好看,就好了……”   胤禛听了含着笑意说道:“你写。”   我神情肃穆地闭了会眼,才提笔写下去:“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   正专心地努力抄写,却听胤禛说道:“还不错,挺好。”   停下笔不敢再回头去看他,只得看了一遍自己写的字,问道:“真的假的?和你的比,这也能算挺好?我怎么觉得你很虚伪?”   头上被他拍了一下:“若是你踏实写完这一个月,估计还能再好一些。”说完走到椅边坐下,喝起茶来。   踩着花盆底的右脚开始造反,左手撑住桌边将身子倚了上去,正魂游天外的想着是否可以掷笔休息一会时,桌子被人敲了两下。胤禛摇了摇头,手指又在我正写着的字上敲了敲,说道:“虽是写给我看,你也不能这么糊弄我。”   看了下那篇字,只剩欲哭无泪可以形容。从那两个漂亮的‘女诫’开始,后面的字从基本端正渐渐演变成龙飞凤舞,最后的最后已经潦草得一塌糊涂。暗咒了一下自己的耐性,一把抓起那纸用力地揉了几下扔到一边,以手掌按住重新铺好的宣纸郑重说道:“重写。”   “四爷,八、九、十、十三阿哥到。”高无庸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胤禛眉头皱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便向外走去。   “四哥,我来和四嫂讨篇文章。”老十的声音传了进来。   “十弟说笑了,你四嫂那里哪有文章。”   “昨儿个四嫂才亲口说的,怎么会没有?”这老十记性倒好,还是个急碴追债的主儿。   悄声走到门口向屋外望去,果然四个人都在,胤祥正站在胤禛身旁偶尔向屋内望上一眼,却不说话。想起昨天与胤禛说过的话,便轻轻走回桌边继续抄写起来,耳朵却竖着时刻关注着门外动静。   “我就说你讨不到,你偏不信,非要拉我们过来。”九阿哥那细弱的声音戏谑说道。   八阿哥清亮的声音接连说着:“四哥,弟弟们打扰了。十弟从昨儿起就吵着要过来,弟弟们既拦不住,便陪他走一趟,还请四哥见谅。”   “八弟客气,本就是兄弟,走动自是应该的,既来了,便到前厅坐吧。高无庸,吩咐备茶。”   “四哥,叫四嫂出来啊,我有话问她。”   等了一会都没听到胤禛的声音,倒是九阿哥劝道:“走吧,十弟,先去坐下喝口茶。”   便再没了声响。   ~~~   眉妩推门走进来站在我身边说:“福晋,四爷让您去饭厅用膳。”   “几位小阿哥走了吗?”   “好像没有,只是说叫您过去呢。”   “你去回一声,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不过去了。”想了想又嘱咐道:“要是哪位小阿哥闹的话,就说我奉了皇上旨意闭门抄书,改日再请他们过来玩儿。”   眉妩应了一声便去回话,我坐回桌边展开那团皱巴巴的纸左看右看,便提起笔在胤禛写的那两个字旁边临摹起来。   听到推门声,随口问道:“可是回了?”不见眉妩回话好奇地看过去,才发现竟是胤禛走了进来,忙将手下的纸扯到一边,放下笔站起身走过去问道:“人都走了?”   “没有。”只说了两个字便揽住我腰侧向外走。    ☆、第14章 祯性难改   还未坐定,老十便叫道:“四嫂你面子真是大,我们这么多兄弟都请不动你,还要四哥去请才肯出来,你怎么瘸了?”   真是没有一句中听的话,干脆装作没有听到,对着几个阿哥摆了张笑脸,便拿起筷子等着开饭。   感到有东西碰在胳膊上,转头看时,听九阿哥说道:“弟弟们也不能白白地来吃四哥这顿,送这个给嫂子当是回礼了。”   眼前赫然一本《女诫》,这个老九,小小年纪已然这么多小心思会算计,还明摆着损了我一道,便把书放回他面前说道:“谢谢九弟,嫂子自己有,本来不该拒绝你一番好意,奈何这种东西少一本不少多一本嫌多,还是九弟自己留着用吧。”   怎么这个小算盘坐我边上?顺着他扫过去才看到依次坐着胤祥、老十、老八,最后一位便是坐在我身边的胤禛,哦,吃顿饭还这么讲究,座位都要排排好,若是有个阿姨站在旁边,是不是该到时间按着大小个儿分苹果啦?   “九哥,我当你拿得什么那么神秘,这种礼你也送得出手,真是小气,难怪四嫂不肯收。”   听老十这口气,老九才这般年纪已然出手阔绰?转眼向他看去,却见他脸上黑了一下,转瞬间又挂回一丝笑意,对着老十说:“你懂什么?送礼贵在心意,急人所需。”说罢又转而看着我说:“四嫂既是不要,丢了便是,何必挖苦胤禟。”说着便将面前的书抓起丢到我身后的眉妩身上。他似才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八阿哥的声音适时响起:“九弟,吃饭。”胤禟嘁了一声,抓过碗筷便往嘴里送去。   转头看了看众人,除了老十和我一样看来看去,其他人都闷声不语地安静吃起来。忙低下头躲开老十的目光,也故作认真地吃着。   “四嫂,你昨儿说的什么意思,那个灵感是什么东西?还说要写我五百字,我可是来向你讨了。”   被老十这话一吓顿时呛住,咳了几声回道:“没有,昨儿个是被皇阿玛吓着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你别当真。”   老十竟然一下站起来对我说道:“四嫂!你怎么能这样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说你是女子,但弟弟我看你性格爽快,又懂得回答皇阿玛的问题,心中敬你,你怎么能说不让我当真!”   八阿哥拉住老十衣袖劝道:“十弟,坐下。”   老十却只拧在那里,不动也不坐。   九阿哥嘿嘿一笑头也不抬地端着碗说道:“嫂子,十弟的脾气便是如此,你也别往心里去。只是今日他若不得个交待,倒是谁也劝不动的。看嫂子也不像那种出尔反尔之人,倒不如随便写点什么给他便是,弟弟们也好学习一二。”   八阿哥接口道:“是啊四嫂,你昨儿想写他什么?给他就是。若是四嫂不便,不写也罢,当着十弟的面告诉他,我们也好带他回去。”   几个人轮番说下来我只觉脑袋发胀,猛地站起身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和老十对视了半天,竟是谁也不肯退下阵来。无奈中发现胤禛看了他那群弟弟一眼,忙向他看去,他竟然眼中隐有笑意。   难道你也好奇不成,就当真不怕我再给你丢了面子?既如此,不说话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让他们平白看不起,正思索着说什么才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指着老十说道:“说就说,胤礻我你听好了。”   不理众人反应自顾说道:“听了十弟的话,四嫂我受宠若惊,竟不知自己在十弟心中,已可与君子一较高下,四嫂不才,实是愧不敢当。虽如此,但还是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自觉七经八脉为之一畅,七窍倒也开了六窍半。若是今日非要我对十弟说上几句,那便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十弟你年纪虽幼,却已敢做敢当敢怒敢言,实乃大丈夫之风范气概,若是勤奋向学苦加磨炼,假以时日必备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智。古人云:卧龙凤雏得一而安天下,而今,天佑我大清,沧海桑田五千年,中华神州平地一声雷,飞沙走石,大雾迷天,朦胧中,只见顶天立地一金甲天神立于天地间。此人英雄手持双斧,二目如电,一斧下去,混沌初开,二斧下去,女娲造人,三斧下去,众生倾倒,得此大英雄,实乃国之幸也,民之福也,怎不叫人喜极而泣……古人有少年英雄说为证,今日少年英雄皇十子更如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四嫂对十弟之敬仰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般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海枯石烂,天崩地裂,敬仰之心不变矣。”   眉飞色舞地说完后又向着老十抱拳一揖,待抬起头来才看到除了胤祥一脸的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嗤之以鼻,其余几个都愣在那里,脑子猛然清醒‘嗵’的一声坐回椅上,将脸埋在桌上咕哝一声:“疯了……不活了……”   身边传来一声闷笑,接着便是哈哈的笑声此起彼落。无奈地以袖子盖住脑袋。   “多谢四哥四嫂款待,弟弟们这便回了。”八阿哥含笑的声音钻进耳朵,我只继续装鸵鸟状埋在桌边不予理睬。   胤禛自身边座位站起,尚未听到他的声音,九阿哥的笑声就传过来:“今日嫂子之言虽是对十弟所说,但弟弟谨记在心,回去便写下来,只是……若是不足五百字,还要向嫂子再来讨教。”   我恼羞成怒地抬起脸来,对着九阿哥咬牙低语:“信不信我会揍你?!”   他只愣了一下便笑着向胤禛行了一礼,转身就走,八阿哥见状忙向胤禛行礼,又拉着仍愣在那儿的老十跟着胤禟离去。   看着面前的胤禛与胤祥,无力地趴回桌上。听得胤禛说道:“十三弟,昨儿是四哥不好,今日四哥给你赔个不是,还望十三弟别放在心上。”   胤祥回了声“不用,只要四哥四嫂没事就好。”便告辞离开。   胤禛在我身边坐了一会,低声对我说道:“以后别惹老十他们。”   坐起身来直视着他轻声辩解:“我没有,是他先惹我的好不好?是你们几个一起惹我的。刚才他们把我逼成那样,你都不说一句,我没有办法,才……”   胤禛也不与我争辩,拉起我说:“回去休息吧。”    ☆、第15章 禑缓何妨   “福晋,这本……”才回到房间没来得及坐下,眉妩就把胤禟送的那本《女诫》捧到我面前,还没等我开口,胤禛便向眉妩吩咐道:“丢了。”   眉妩慌忙地看了我一眼,连我的反应都不等一下,便捧着书要向外走去。这是谁的丫头啊!真是……让我夸她懂得审时度势好,还是怨她弃主求荣呢?   一把抓回眉妩急急说道:“别,不能丢。”   胤禛听了甩甩袖子走到椅边坐下不再说话,我便跟过去站在他身边,他竟然低下头不理我?拽住他衣袖轻扯了两下,也不管他在想什么,转到另一边蹲在他身前笑道:“留着,等他大婚时,你便拿着当礼物送过去。”   见他嘴角动了一下,便继续说道:“这书便是钱,用他自己送的还给他,我们赚到了。”   胤禛看了我一眼,眼中笑意还没等我抓住,便又恢复了神色抬手对着眉妩摆了两下,眉妩便快速的跑掉了。真是胆小如鼠,挡着兰芯保护我的勇气哪去了?兰芯?好些天没见到了,不知去哪了,竟也没人提过。正想着,胤禛向我问道:“想什么呢?”   “想那红玫瑰。”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然出口,看胤禛疑惑不解的样子,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解释到:“那个*辣的兰芯啊。”   “不该你想的事不要想。”胤禛猛地站起身来,吓得我一下坐到地上。他弯身拉起我,对着外间说道:“眉妩,进来伺候福晋洗漱。”   见眉妩端着水盆进来,才觉得折腾了一天真是累,虽然没做什么正经事,与在现代时的忙碌加班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人堕落起来总是比积极向上适应得快多了。忙向胤禛福了下身说道:“恭送四爷。”   他却拧了眉瞟我一眼,理都不理我自己先去享受了眉妩的服侍。待眉妩重新帮我洗漱过后,才向胤禛问道:“睡在这儿?”   “有问题?”   “没有,这院子是您的,您爱睡哪就睡哪,就是睡到院门口去,只要在门槛儿里边,也是没人敢说半个不字的。”   “你怎么总有那么多说的?”胤禛抓着我胳膊向床边走去。   “哦,这是……一种习惯,有些事养成习惯很快,但是要改掉却需要时间。我正在努力,四爷敬请期待。”想想自己还真是需要改变,总是这样胡说八道真是不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惹来麻烦,忙向他确认道:“我是不是又给你丢面子了?会不会又要挨罚?”   胤禛拉我在床边坐下反问道:“你觉得呢?”   这个男孩不会好好说话,不懂得什么叫做提问与回答吗?总是这样反问很有意思?还是很有成就感?突然间就有些气闷,转过身面向他硬着声音问道:“为什么每次我问你什么,都要把问题丢回给我?如果我自己可以找到答案,便不会去问别人,因为通常我自己能做的事从来不求别人。”   胤禛愣了一下,低笑地说了声“我也是”便翻身倒在床上。   见他如此,无奈地吹熄了蜡烛,房间里顿时黑漆漆的,摸索着拉下床幔,爬到里侧躺下。   黑暗中,听他轻声说道:“为什么是红玫瑰?”   奇怪的人啊,才说不要我想,自己却来挑起话头,便向他解释:“第一眼看到她和兰思,一静一动,一个温柔细腻一个*娇俏,感觉就是一朵白玫瑰一朵红玫瑰,绝配!只不过现在貌似红的变成了蚊子血,白的犹未可知。”   “怎么讲?”   听到他翻身转向我,便也将身子侧躺过去,对他说道:“曾经听人说过,每一个男人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颗饭粒子,红的却仍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想了下现在这个时代,允许大小老婆三妻四妾啊,便轻轻拍了下他胸口,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当然,你可以都娶回来。”   才要收回手转过身去结束对话,却已被他抓住按在了胸前,胤禛的声音听上去很认真:“她不是。”   撇清关系?   “我若要一个女人,我会负责,若是不要,便不会招惹,我没那么多精力放在女人身上。”   是啊,从小就要辛苦学习,在现代13岁的孩子还依在父母怀中撒娇耍赖,但他们这些皇子却又要读书又要参议政事,确实精力有限。可是这个未来皇帝真的会有很多女人啊,不知那时他可会想到刚刚说的这句话。便对他轻声说道:“胤禛,你以后会有很多女人,也许那时你就分不清这种差别了。不过再挑女人时记得要小心一些,有些脾性的女子,不适合你。”   在我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的时候,胤禛的声音如梦呓般轻语:“那你是什么颜色的?”   迷糊中向他回道:“什么颜色也不是,我讨厌玫瑰,若让我选,我做蔷薇。”   “有区别吗?”   “当然有,玫瑰太娇艳,虽然它象征美丽纯洁的爱情,但是易开易败。蔷薇却有自己的生命力,不管丢在哪里,有没有太阳或是水源,都能坚韧地生存下去。当然它也代表爱情,却是爱的思念,或说是……恋的起始、爱的誓约。”   “你要誓约?”   “不要,只要是人便会改变,誓约又怎么可能不变?如果不要它改变,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说,这样变与不变就显得不那么……那么……”想不出用什么词来表达,烦躁地推着他说道:“你烦死了,不要问我问题,我要睡觉。”   手上覆盖的手掌松开了,才想翻过身去好好地睡上一觉,身子却已然贴到另一个身体上,腰被紧紧地箍住,才猛然清醒过来。   “那你要我吗?”胤禛的脸几乎贴在我的脸上,轻声问我。   将头向后仰了些拉开与他脸孔的距离,才向他回道:“这种事我有得选择吗?任何女人都没有。”   “若我要你呢?”   惊恐!刹那间身体全部进入戒备状态,急忙大声提醒道:“胤禛!你……你答应我的。我们……没有几天……几天前才……才说好的。”   他将怀中僵硬的我更向自己紧贴了一下,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楚:“要是我想呢?”   在这个问题上真的没有讨论的必要,与一个夜晚中变身男人的家伙聊这种问题实在伤神,而且太过危险,可是……能逃到哪里去?   胤禛也不等我回话,径自抓了我的手从衣摆下伸向他的后背,正全身紧绷得想要挣扎着抽回手掌,已然被他按压在一处。我手掌下的皮肤很细,哦,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把皮肤保养成这样,太让天下女人伤心汗颜了。只是……那滑得很的后背上却有几点异样的突起,用手指轻轻地摸了两下,像是结痂的样子。这小子受伤了?忙向他问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胤禛放开我的手掌,重新固定住我后背,脸孔逼近我诡异地回道:“你还好意思问。”   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难道……天啊,怎么会这样?有多少日子了还不好?宫里的伤药不是功效很好吗?我的腰伤都好干净了,这小子居然还挂着伤来讨伐我,忙收回手推着他前胸鄙视道:“你们做皇子的也太娇嫩了。”说完后脑中一转,盯着他眼睛恐吓着:“你敢乱来,我保证,你这次会伤得更严重。”   胤禛听后竟笑了起来,薄薄的嘴唇轻抿着,和不开心时的区别只是嘴角稍微上扬的弧度,眼睛里的笑意却很真实。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说身为皇子被人威胁的情况太过少见,所以他觉得很有趣?正望着他的笑脸不解时,那脸孔消失了,眼前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两对睫毛几乎打起架来,嘴角已被软软的覆盖住。   发出恐吓的人反被对方吓住,连反抗的想法都不知道藏在哪里。我还未缓过神来,那贴着我嘴角的薄唇轻动一下:“睡吧。”脑袋就被他按在了肩颈处。   靠在他身上,动也不敢再动一下,听着他心跳的声音,困意再次袭来。临入睡前还是没有想通,刚才他的行为和反应是真还是假,明明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却瞬间消失。难道说一个强迫自己学会掌控情绪的人,连*也控制得这样游刃有余了?还是他只是在戏弄我。    ☆、第16章 禄宿木兰   一个月的时间,在写写画画中很快就消磨掉了。看着胤禛手里那一篇篇的女诫,貌似真的比以前写的好看了不少。看来在现代社会中,总被我们怨念的老师们真的很无辜,那一套教学方式对学生来说算得上无比轻松好应对,到了这里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作旧社会的强权压迫,不止不反抗还特自觉,体会深刻啊!   “下个月去塞外,你准备一下。”胤禛仍旧低头看着我的罚抄,有点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啊!”塞外?草原啊!几年前曾与哥去过一次一直喜欢得不行,可是都没有机会再去,这个诱惑太大了。   看到胤禛抬起头摆出了一副好笑的表情,我努力地平复了下内心的激动情绪,小心地问着:“去塞外?带我?”   回应我的连个单词都没有,他居然只是无奈地摇头一笑,继续去看那些白纸黑字。   正自幻想着可以在蓝天白云下,绿色草原上骑着马儿恣意地跑来跑去,一个严肃的问题跳了出来……如果这宫里的大小王全都走了,那我岂不是天天自由日日凯歌,何必跟着他们去给自己添麻烦呢?而且宫里还有胤祥啊……虽然我相信哥的能力,但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要是被人欺负了,那可不成!   “你们都走了,额娘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额娘也会去的,你可以到那边陪着。”   见他盯着我看,忙低下头摆出一副自我检讨的表情,继续说道:“哦,这样,可是……我的女诫虽然抄完了,但好像我努力得还不够,有些习惯还是会经常跳出来,跟着你和皇阿玛出去,难保再……让你丢了面子,要不你让我留下吧?”   见他并不理我,忙转了个话题说道:“带兰思去,我看她最近总是没精打采,你带她出去走走,她肯定开心,额娘那边也有人陪,你身边也有个人伺候着。”   胤禛一把将那叠纸摁到我身上,冷冷地说了句:“写了30份,没有一份写到你心里的。”   “谁说的,我有!我就是为你着想才这样说的,你还冤枉我。有些东西不是抄一抄就能说明问题的,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才是真正为你想了。不止为你,我还为你额娘想了,就连你小老婆的心情我都关照到了,你还想我怎么样?!”他的样子有点生气啊,这一个月来虽然没有见过他真正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但基本可以从语气声调来分辨心情变换的前兆。但在这种时候,就是要为自己的利益进行争取啊,哪怕胡搅蛮缠、颠倒黑白、偷换是非概念,也一定要努力。我那可贵的自由啊,向往了一个多月的自由,请快些到来吧。   胤禛听了我的话竟然气笑了,将那叠纸攥回自己手里对我说道:“还有十天,自己准备着吧。”说完就潇洒的转身而去。   ~~~   既然无力改变就欣然接受,反正也是很想去的,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自由是靠自己争取的,但有时争取不到,真的不是我的错,如果纠结着会让自己心烦,那便不去想,还是享受大自然更为实际。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了n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子丑寅卯,只是想吐,原来从来不会晕车晕机晕船的人,也会晕马车啊,大热的天颠簸上路真是辛苦。看着同坐在马车里的兰思,明明身子很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样子,真是羡慕。原来胤禛早就打算好要带小老婆出来玩儿了,我居然还替他白操心(哪个要你瞎操心啦,你那明明是为了个人利益耍的阴谋诡计,未遂!)。   “眉妩,你说我们能不能下去走一会儿?”   “福晋,这怎么行?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我给你拿点梅子吃?”   看着眉妩举到跟前的梅子,一鼓酸意已经冲向鼻端,忙转过脸以手推开:“不要,最讨厌吃这个了,快拿开。”从小最怕吃酸的东西,连别人吃都无法忍受的我,却看到兰思正兴致勃勃地一颗接一颗,唔,看着她吃也觉得那酸味很可怕,忙伸手挑开帘子将头倚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路上空荡荡的,除了我们这一队车马,居然看不到什么人烟,也许古代就是这样吧。无聊地才要放下帘子,一个声音传过来:“你怎么脸色这么白?”   闻声转头便看到胤禛骑在一匹通体黑色的马身上,已经来到我的车窗边,马儿的毛油光锃亮,纯黑中没有一丝杂毛。“好帅!”忍不住喊了出来,探起身子伸出手便向那马儿摸上去。   胤禛猛牵了下缰绳将马儿向边上挪开,瞪着我说道:“你忍忍,一会就到了。”说完驾了一声便向前骑去。   无聊地坐回车里,靠在眉妩身上怨念:“真是小气,只摸一下也不给,又不会少一撮毛。”   “妹妹,爷是为你好,那夜时脾气不好,若是妹妹这样摸过去,难保不出差错。”一路上都温柔安静得像是不会讲话的兰思娃娃,居然开口对我说了这样一句。   对着兰思送上一丝讪笑,幽幽说道:“谢谢姐姐提醒,看来还是我误会他了。”转身趴到眉妩腿上,心里暗笑:脾气不好的马配一个脾气不好的人,这算是看对眼吗?不用再去祸害别人与别马,也是好滴。   马车快把我晃睡着时,居然停了下来,抓着眉妩的手跳下马车,发现天色已至傍晚。踩在实实在在的草原上,看着远处一个个帐篷,一盏盏灯火,突然有一种特别不真实,但又让人放松温暖的感觉,恍如梦境。   康熙来一趟草原可真是热闹,一大群人训练有素的忙活着,很快便将一切安置妥当,就为了让这位千古一帝放松一把,当皇帝真好。不过貌似身边这位未来的雍正帝并不这么想,据说他在位13年从未到过木兰围场,只知勤勉于政,唉,作为他的嫡福晋,趁着现在赶紧享受享受吧。   会场中央数十个穿着蒙古袍子的男女在唱歌跳舞,周围坐着皇子、福晋,各类大小官员,或聊天喝酒或跟着哼唱,这副画面还真是让人有感觉,比现代社会中的篝火晚会可是生动多了。想那康熙爷坐在台上看着如此歌舞升平,心里也是欢喜的吧。   正开心的四处观望,听见兰思的声音柔柔地飘过来:“爷,兰思敬您一杯,祝爷身体安康,与妹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个兰思搞什么?要向你男人敬酒,敬你的便是,扯我做什么?看向她时却只见她一脸温柔的浅笑,竟看不出眼睛里有一点酸涩,难道古代女人都这么贤惠,说出这样的违心之言心里都不难受吗?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只叫你家爷,叫都不叫我一声啊。   感觉到胤禛的视线,忙向着兰思笑了一下,想想这也太让人为难了,回也不是不回更不是,便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来,继续感受这热闹的气氛。   “妹妹……”兰思的声音含着委屈响起时,胤禛已将酒杯递到我面前,无语地伸手接过,转向兰思说道:“你是姐姐,寺月敬你。”敬她什么?想起刚才她的那几句说词,来回看了眼前二人几眼,笑道:“秋狝宴……”才刚开了口,想起不知手中何酒,便浅尝一口,续道:“白酒一杯歌一遍,再敬陈三愿:一愿四爷千岁,二愿姐姐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你俩岁岁长相见。”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向二人亮了下杯底,便转回头来继续观看场上表演。   耳边一热,胤禛才在我耳侧吐出一个‘谢’字,场上已经一片清净,只见一男子跪于正中央的台子下方朗声说道:“臣善巴拉什恭请皇上圣安。”   康熙坐在台上哈哈一笑,对那男子微一抬手说道:“善巴拉什,起来吧。朕自去年平定准噶尔叛乱开始,你兄长乌特巴拉率部族全心助朕,未料战死沙场,朕心痛之,现册封你为喀喇沁左翼旗扎萨克,希望你如你父兄一般,尽职尽忠啊。”   “臣善巴拉什谢皇上,臣定会尽忠职守,全力助皇上平定准噶尔之乱。”   “好!赏!”原来康熙每年跑来这里不全是为了玩啊,居然还有此等重要事宜,看来做个好皇帝真是不容易,就连玩也是工作之一。眼见康熙召唤了那个善巴拉什过去说着什么,又是饮酒又是笑着,不知是不是像我们老板一样,用着欲剥削其全部先甜蜜其分毫的策略。   随着两个男人的上场,寂静的夜晚瞬间热闹起来,场边的人不停的叫着好,为场上打斗的男人鼓舞欢呼。不一会,其中一个败下阵去,立时就会换上另外两人,煞是精彩,以前只见过蒙古摔跤,没想到满人动起手来,也是很厉害的。   一股浓郁的味道飘进鼻端,只见数名蒙装少女端了大大的盘子摆在桌前,烤全羊啊。兴奋得盯着好想伸手过去抓一块肉来吃,但见周围的人都没有动作,只能安静地忍耐着。   “尝尝。”胤禛说着便扯了块羊腿肉放在我面前,笑嘻嘻地对他道了声谢便拿起放到鼻子前面深深地嗅上一下。呕……一路上晕马车基本没吃没喝的忍了一天,现在闻到这种本该浓郁幽香的烤羊味,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趁着没人注意到,忙将手中羊腿肉递到兰思面前说道:“姐姐一路辛苦了,喏,给你吃。”   没想到她的反应比我还大,竟然向着另外一边俯下身子干呕了半天才勉强直起身子。胤禛顺着她的背抚了几下轻声问着:“你身体不舒服?”兰思竟然只是含差带怯地笑笑却不答话。   这兰思怎么啦?在车上还好好的没见一丝异状,就只是抱着那些酸到死的梅子猛吃来着,现在闻到点羊膻味就反应到这样,天啊,不是怀了宝宝吧!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愣愣地盯着她那纤细的腰身,恐惧感一下袭上来,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受这样的苦,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不过看起来兰思应该是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居然也要冒险跟了胤禛来这木兰围场,当真是用心良苦,竟不怕伤到自己与宝宝。她既然一副不想告诉当事人的模样,那我自然不会多嘴,这种事还是两个人自己说好,没有外人插话的份儿啊。只要注意着别让她出什么意外就好,也算是对胤禛负责了。想着向胤禛看去,他听了兰思的话后居然像没事人一样自顾吃了起来,真是太粗心大意没心没肺了。   “喂。”扯住胤禛的衣袖在他耳边轻声问道:“现在是不是没事了?可不可以回去休息?”   “你累了?我送你回去。”胤禛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忙按住他肩膀,以眼神向他示意一下兰思说道:“眉妩陪我就好了,你把兰思照顾好,她的样子很辛苦,你小心着点。”说完也不理他的反应,便拉了眉妩向帐篷走去。    ☆、第17章 礼直气壮   草原的清晨真是美啊,躺在微湿的草地上,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一朵朵白云像是随时会压下来一般,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抓不到。一个人傻笑了会便闭上眼睛,感受身下的青草泛出的晨露气息,空气清新得一塌糊涂,根本是现代城市无法相比的。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两个月了,每天都在适应、改变、学习、调节,在那座皇宫里努力地循规蹈矩,现如今可以轻松自由地躺在这里一时片刻都像是偷来的时光。不知哥现在是什么心情,会不会也在想我。对于这个时代发生的一些大事我是知道的,那些人在耳熟能详的故事中是熟悉的,但未来究竟怎样发展,谁也不知道。十三阿哥的未来……圈禁、鹤膝风、英年早逝……在父母离开时,我曾坚定地说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都一样过,地球照转不误,其实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身边一直有哥,他会照顾我保护我,有他在我才不怕一切。但如果真的换到这里,哥真正变成了十三阿哥,我绝对不能接受那样的未来,这种可能性只是想想心都痛得要绞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哭了?”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女声,略带诧异却有着明显的骄傲。   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睁开眼睛将头仰了仰,看到了站在我脑袋旁边的女孩子,年纪很小估计和我差不多大,一身大红色的蒙古女装,眼睛睁得很大正盯着我的脸仿佛在等待我的回答,便懒洋洋地回道:“寺月,乌喇那拉·寺月。”   那女孩听了竟一下蹲在我头顶上方继续问道:“你就是四阿哥新娶的嫡福晋?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哦,从来不知道我这么有名啊,连远离京城的草原小女孩都知道我的大名,或者说是皇四子声名在外,引得无数女青少年们时时关注他的最新动向?不过这女孩也太憨直了些,虽然你问了我是谁,不代表我一定要回问你才算礼貌吧。   “第一个问题,我是。第二个问题,若你想说你是谁,自会告诉我,我何必要问。”   小姑娘才要张嘴说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未等我转头看清楚情况,三匹马已来到跟前。正翻身准备站起来,却听到熟悉的男声响起:“你怎么在这?眉妩找了你一早,竟然一个人躺在这里?”   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屑,向着声源望去,却先看到了坐在胤禛身前的兰思,穿着一身与平时在宫里不同的浅蓝色骑装,脚下是一双同色小靴,身后的胤禛穿得也是浅蓝色,只是滚了银白色的边,衬得整个人都斯文秀气起来。哦,两人共乘一匹帅气黑马,还着情侣装,真是浪漫。那被兰思唤作夜时的帅马不是脾气不太好么,原来也是可以让其它人骑一下的,居然还小气的不给我摸。   还没来得及回他,身边的小姑娘已经跑上前去开口说道:“四阿哥,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塔娜吗?”   “当然。”胤禛说罢便翻身下马,又将兰思抱了下来。另两匹马上的男孩子也都跟着下了马,竟然是五阿哥和八阿哥,这几个兄弟怎么凑到一块儿来玩。忙向着几人说道:“早啊,五弟、八弟你们也来了。”   “四嫂好兴致,一早就出来独自享受这草原美景。”五阿哥微笑着对我说道。   八阿哥也笑着接口对我说:“四嫂好早。”   “原来你俩便是五阿哥和八阿哥,塔娜给二位阿哥请安,二位阿哥吉祥。”塔娜听了我们的对话,径自对着那二人打上招呼。   五阿哥含笑对着塔娜点了下头,八阿哥却接口说道:“塔娜郡主,你也很早啊。”   这女孩竟是个郡主,难怪如此傲气,与人说话也没个转折,遂向她说道:“现在我知道了,你叫塔娜,是这里的郡主。”   塔娜向我点了下头,说了个‘对’字便以手指了下兰思,向胤禛问道:“她是谁?”   胤禛微皱下眉头向她解释道:“兰思,我的侧福晋。”   塔娜看了看兰思又转回头来看了看我,才又向胤禛说道:“几年不见,你竟福晋、侧福晋都有了。现下还能和我玩吗?我的功夫已经练得很不错了,要不要再来比试比试?”   胤禛却只笑着摇了摇头,五阿哥、八阿哥和兰思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丫头真是个直性子,说话直接也便罢了,想法也直接,根本对皇子身份无所顾忌,想是这草原之上没有能拘束她的因素吧,宫里的女人永远不可能变成这样子,如果我生活在这里,该是多自由快乐的一件事。   “你们笑什么?比就比不比就不比,你若是不愿意,直说便是,有什么好笑?”塔娜一见大家笑她脸孔腾的红了起来,向着胤禛走了两步急声问道。突然一把抓住兰思的手说道:“叫她出来和我比试,能做你福晋的,想来也该不差。”   “爷……”兰思刹时如被惊到一般,抓着胤禛的胳膊向他身子靠去。   “塔娜,放开兰思。”不知兰思是否和胤禛说了身体的情况,只怕塔娜伤到她,我急忙向前几步按住塔娜的手腕对她说道,却听到胤禛几乎同时说出了一样的话,只不过他的手却是扶在兰思肩上,这回倒是知道保护自己的女人了。   “你和我哥一样,一定因为我是女的,所以不愿意和我打,既然如此,我便找她,有什么不行?”这塔娜撒泼耍赖的功夫竟是比我还要熟练,真是让人摸不到思路又无言以对。她说完也不管胤禛,又咯咯一笑转向我问道:“我都没找你,你倒是管上我来,只是个侧福晋,你急什么?”   被她一激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要护着兰思一事,心中一急便开口说道:“侧福晋也是四阿哥的,四阿哥的人又几时需要听你的吩咐。”   塔娜听了松开抓着兰思的手,便拽了我向空地走去,嘴里说道:“那换你来。”身后四人居然都愣着没有人管一下这疯丫头,阿哥真是白当了。我急忙扯住她手连声说道:“你停一下,我打不过你,认输行不行?”   “你怎么这么没骨气,怎么随便认输?难怪你一个人躺在这里哭,人家却跟着骑马过来。”   你才没骨气,你全家都没骨气!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话也太让人误会了,听在那几个阿哥耳朵里,该怎么想我。心中一气,使劲拽住她手腕说道:“塔娜,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第一次见面,非要闹得让大家都尴尬吗?你性子直率,我很喜欢,但是你不要给我找麻烦好不好,我已经躲麻烦躲得很辛苦了。”   “你……好,你打赢我,便听你的。”   望天啊,这是什么人啊,怎么教育出来的?快来个人帮我解决掉她吧。显然老天爷今天休假,胤禛站在那里看着我,话也不说一句的就那么看着,兰思依然闪着那双温柔的大眼睛靠在他身上。他那两个宝贝弟弟见他不动,自然乖乖地跟在身边只做无言观望状。气得我甩开塔娜,调转头向着帐篷的方向边走边说:“你爱找谁找谁,姐姐我今天没心情陪你玩儿。”   没走几步,背后一阵疾风袭来,耳边听得胤禛叫了声‘塔娜’,左手忙下意识地回身一抓,身体一转方要抬起右脚踢出去,却感觉手心一热,稍一停顿间,塔娜已被胤禛拽回到几步以外,手里还攥着一把小短剑。   胤禛放开塔娜,几步走过来抓起我手,隔了一会血顺着一条细纹冒了出来。   “我说不来,你偏要我来,现在你满意了。”看着手心里的血,心里一急就向胤禛嚷出来。扯出帕子以牙咬住在手心上转了两圈,还没系上已被胤禛接了过去,将帕子轻轻系好。   将胤禛推开向塔娜提声叫道:“说了不打你还来,怎么这么难缠。既是非打不可,陪你便是。”   塔娜一听,本来有点惊住的脸上立刻挂回了笑容,开心地对我说道:“刚才是迫不得已,划伤你手的事,你若有本事可以打回去,我还你便是。”说罢将短剑提起当胸一横,努了努嘴问道:“你的武器?”   手臂一紧,转头看到胤禛脸孔紧绷着,嘴角已经抿了起来,随口说道:“没事,就是和她玩一下。”   “你会么?你就玩。”胤禛的语气很硬。   “不知道。”看到胤禛脸色急了起来,忙补充道:“好久没打过,不晓得会不会忘了,早知道有今日,那天就该拿你九弟练练手,那小子真是欠揍。”   扑哧一声,在这种时刻竟有人笑了出来,寻声望去,却见刚才做无言状的五阿哥和八阿哥都在笑。想了一下,转向五阿哥不好意思地说道:“五弟,那小子是你弟弟哈,不好意思啦。”   “没事,四嫂说的是,回去弟弟转告那小子一声便是。”此话一出八阿哥更是跟着又笑起来,谁说老五为人敦厚来着?   “别笑了,谁有剑借我用用。”   胤禛走到马旁从鞍侧拆了柄剑下来,递到我手里时还问着:“你确定么?”见我点头便嘱咐道:“小心一点。”   将剑抽出掂了一下,还好不算重,只是不知这多年不练的玩意,自己还记得多少,要知道当年为了参加比赛可是狠练了一阵,不过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参加的可是少年组的比赛,希望今天还没有全部还给教练啊。   “谢了。”把剑鞘丢回到胤禛手里,便向塔娜走过去,没走两步竟绊了一下,这万恶的花盆底啊。抬眼间看到塔娜竟然嘲讽地看了眼我的鞋子,心里一急,将剑丢在地上,脱下鞋子,双手用尽全力一掰,生生将鞋底掰掉。将鞋子穿好后,便又提起剑走到塔娜身前,塔娜眼中已然没了讽刺之意,正向我笑着。咧嘴回她一笑,右手持剑在胸前挽了个剑花,一个撤步侧身将剑横举在左侧上方,双手持住说道:“来吧。”   塔娜是全力猛攻,根本不管那套一寸短一寸险的绝世真理,我却不想与她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只是脾气上来一时冲动,现下悔之晚矣。而且这丫头力气真是大,寺月这真身也太幼小了些,剑虽不算太沉,但在与对方的近距离碰撞下,根本发挥不了优势。眼看着塔娜的短剑一左一右的向我近身刺来,只得边后退边寻找时机。   旋身抬腿向着塔娜虚踢一下,趁她转身间剑身还未再靠近回我一剑距离时,忙将长剑向她右腹处直刺而出。塔娜快速以短剑相抵,在两剑相触的瞬间,我以剑身绕着她的剑连转数圈后,改变方向直向她脖子刺去。将至颈间时剑尖向上一挑,趁她怔愣的瞬间,右手握紧剑柄向她的手腕猛磕过去,塔娜手中的短剑应声弹到地上。   不知谁叫了声好,正要转头去看时,塔娜竟空手向我冲过来,吓得我猛然后退数步,右手一转将剑反握立于身后,左手向她一挡问道:“你还打?”   塔娜居然开心地告诉我:“打。”   “你怎么比我还难缠?你等着。”回身看到胤禛已经站在我身后,便将剑向他反丢过去,走回到塔娜身前对她笑道:“再来。”   不得不承认塔娜真是有股子韧劲儿,其实她力气比我大,若是抓住我猛地摔出去,我还真是抗不住,但不知她搞什么名堂,就是感觉她在耗着我玩儿。刚才比剑已经赢了,若是这次再赢估计真逃不掉她的纠缠了,正纠结着如何快点结束让她赢回这一场时,我的力气已消耗得快要不行了。塔娜右掌快速地拍在我左肩上,我才疼地退了一步,她又立刻抓了我左手要拽我回去,却一把捏在我流血的掌心上,感觉那血又冒出来似的手心一热。疼得我甩开她的手,直接抬起右腿,脚背便向着她脸上甩去。就在要踢到的霎那间,看到她惊住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忙将力量转向一边,险险地从她脸侧落下,又快速地转过身子退后了几步直靠到一个人身上才站稳。   “别打了。”胤禛的声音闯进耳朵,左手被人握住抬起来,转过头便看到他正低头看着我手上被血浸透的帕子。   这两个月真是没白过,怎么人家穿越女都是开心的左右逢源,换成我就成了伤痛不断,心里一阵烦闷,推开胤禛的手说道:“不玩了。”转身提步向帐篷的方向跑去。    ☆、第18章 祄伤受礼   一路小跑着冲进帐篷,直挺挺地向着床上趴下去,眉妩冲过来对我急急地说着:“福晋这是去哪儿了,我找了一早上都不见人影,四爷还来问过两次。”正说着听到她挑高分贝的‘啊’了一声,接着左手被她抓起:“血,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才一会不见,怎么就……”   “眉妩,要不你就给我包扎一下,要不你就出去。”被她一抓手又疼了起来,心里烦得只想一个人呆着,便急声打断她的问话,扯过薄被将头脸埋进去不再理她。   脑子里一团混乱,却什么也不想去思考,那道口子应该不是很深,只是因为一直用力和塔娜纠缠,又在最后被她捏了一把,所以才出了不少血,想想便不再担心,趴在床上任由眉妩帮我清理伤口。   有些粉末状的物体突然洒落在手心上,疼到钻心,想要抽回手却被抓住动弹不得,抓开被子用右手微撑着床铺,回头叫过去:“好疼,眉妩你轻一点。”帐内哪还有眉妩的影子,只有胤禛坐在床边,手里正扯着绢布准备为我包扎。   “忍着点,这个伤不好叫太医过来,让皇阿玛和额娘知道了,免不了又是麻烦,你不是在躲麻烦吗?那我帮你。”   “哪有那么娇气。”重新将身子趴回去,真是没有力气了,也不想再与任何人争辩任何问题。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个?费扬古会请师傅让女儿学吗?”这个人真是奇怪,以往我做了什么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横眉冷对,要不就是急声厉色的质问,现在倒要聊起天来。   听他提到费扬古,倒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随口应付道:“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正说着疑惑地又回头向他看过去:“兰思呢?”   胤禛愣了下,继续手上的动作轻声回道:“我叫她回去了,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还总是关照她?”   “喜欢和关照是两回事,而且我没有不喜欢她,哦,这样讲也不对,但至少我没有理由讨厌她,至于关照我也没做什么,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随你。”看到他已将绢布在我手上打好结,便翻身坐好,抬起左手看了看,向他笑着夸道:“手艺不错,谢谢。”   “本来也不会,倒是拜你所赐久病成医了。”胤禛半笑不笑的扯着嘴角回了一句,随手将药瓶剪刀等东西拾起放到桌上。   “四爷,塔娜郡主和侧福晋在帐外,说是要见福晋。”眉妩的声音自帐外传来。   真是躲都躲不掉的麻烦,无奈地蹭到床边才要站起,已被胤禛按住肩膀,只听他向帐外吩咐道:“福晋睡了,有事晚些再说。”   无语地睁大双眼盯着眼前这个人,原来他也会信口开河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能挡住外面的人虽然很好,因为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人,但是这样说也太怪异了,揪住他袖子压低声音说道:“大白天的我睡的哪门子觉。”   “你要是想见,我把人给你叫回来。”   翻身倒回床上,咕哝着:“我睡了。”   ~~~   “寺月,起来了,我带你去玩儿。”睡得迷糊时,塔娜缠人的声音钻进耳朵,是不是被她搞得做梦也不得安生了?却听到她大叫一声:“你们睡,我走了。”   不是梦!睁开眼睛向门帘望去,只有帘子在晃着,却不见塔娜人影。收回视线时却看到眼前一片浅蓝色的衣料,胤禛?挪了下脑袋却感觉到不是枕头的质感,忙定住不敢再动,小心翼翼的顺着衣料看下去,只见自己的左臂环在他腰上,身体紧贴着他的,两条腿更是夹缠着他的左腿。   身边的人没有动静,也许没有被塔娜吵醒?轻轻地向后退,直到找回枕头,才放下心来。我知道自己习惯抱着毛绒玩具睡觉,不管出差到哪里都会带上一个以便入睡,曾经家里的双人床上大半张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玩偶,经常是睡醒时发现自己躺在玩偶堆中。但到了这里以后,我已经很有意识的找了被子来替代,怎么还会这样……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悄悄睁开眼睛看向身侧的脸孔,总是直直盯着人看不知避讳的眼睛此时安静地闭着,睫毛卷长浓密在眼睛下方投出一小片扇子型阴影,薄薄的唇比清醒时放松而不再总是紧抿着,呼吸浅浅且均匀,这样温和没有压迫感的他是我不习惯的。   这居然是我第一次在醒来时见到他,每次都是天还没亮他便起身,而我几乎要睡到日上三竿,难道说是这个原因吗?或是今天太累了才导致如此。还好没有被当事人发现,不然真是丢死人了。   趁着他还在睡,快速下床对着镜子检视一番,才掀开帘子准备松口气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醒的声音:“怎么这么着急跑?”   放开抓着帘子的手,却不想转身,只好对着帘子轻声说道:“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习惯了。”   什么意思?貌似这是第一次我比他先起来吧。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脸上烧得热热的,忍了半天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个习惯不好,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一并改了就是。”   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接着便是下床的声音,我急忙抓起帘子向外迈步,却被他牵了手走回到帐子里:“你先换身衣裳,等下我陪你去找塔娜。”   ~~~   与胤禛一起步出帐子,还没走上几步,就看到塔娜大红色的身影,骑了一匹纯白的马向着我们冲过来,快到近前时一拉缰绳利落的翻身下马。   “好帅!塔娜你真帅,马也好漂亮。”在我的兴趣爱好中,有一项便是骑马,虽然曾被哥无情地勒令过,但还是坚持着。第二个爱好便是美女,特别是那种率性女子。此时此刻这两个爱好竟在塔娜身上瞬间合二为一,夸赞之声不经大脑便已说出口。   塔娜呵呵一笑,将马缰递到我手里,爽朗地说道:“你喜欢就好,这马送你了。”   嘴巴张了却合不上,也出不了声音。我的马啊!我到了这大清朝得到的第一匹马,还是一匹纯白色的,我的最爱。本来认为胤禛的小黑马很帅的,但我承认我喜新厌旧了,现在的我还是觉得白色最赞。两步扑上去用手掌轻轻捂住马耳朵,顺着鬃毛往马背上抚摸,才有了一种真实感。搂住马脖子对那立着的小耳朵轻声问着:“你是我的马吗?是我的吗?你好乖啊,你叫什么名字呢?”   “哈哈,寺月,你笑死我了,它说了你懂吗?”塔娜站在我身后拍着我肩膀大笑。   回过头委屈地说道:“当然懂,它说了你狠心将它抛弃了,但它很开心有我这个新主人。不过它还没来得及说名字,就被你的笑声打断了,所以它不乐意说了,现在请你告诉我。”   塔娜听了只是笑,却说了个让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名字——“白龙马。”   “啊!这名字也太……太别致了,可是塔娜,你送我一匹白龙马,难道我很像唐玄奘吗?”说着便笑着向塔娜凑过去说道:“来,叫声御弟哥哥给我听听。”   “叫什么?”   “御弟哥哥,唐僧是那李世民的拜把兄弟,女妖精们要勾引他时总会娇娇地叫上一声御弟哥哥啊,来,你叫一声给我听听。”   “你,你才是女妖精呢。”塔娜眼睛一转明白了我的意思,伸出爪子就向我袭来,我忙伸出左手递到她面前:“女妖精打的!”   塔娜愣了下,讨好地笑道:“这不是送马来给你赔礼吗?快收了吧,我带你去玩儿。”   见她如此性格当真是我喜欢的女孩类型,便伸出右手揽住她肩膀笑道:“好啊,这礼我收了,谢谢你。”才说完却看到胤禛从高无庸手里牵了匹同样白色的马,脸色说不出来的别扭,放开塔娜向他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夜时呢?怎么你换了马吗?”   “没有,本来今早要送你的,谁知道有人逞凶,却自己受了伤,现在送也有点不合时宜。”说着便要转身牵走。   忙拉住他谄媚笑道:“不是吧,一天收到两匹马,我怎么突然觉得今天的伤受得特别值得呢!”这个别扭的人竟然会送礼物,一个小气得连夜时都不让我摸一下的家伙居然会送一匹马给我,太让人感到意外了。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一下那马,却犹豫道:“能摸摸吗?”   “送给你的,当然可以。”胤禛说完便将缰绳塞到我手里。   开心地伸手摸上去,哇,我的我的!两匹白龙马……内心恐惧地向胤禛问道:“胤禛,它不会也叫白龙马吧?”   “不是,它没名字,你自己起。”胤禛看到我这副样子,失笑地回道,估计他也觉得那个名字有点囧吧。   围着马儿绕了一圈,傻笑起来:“小马小马,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叫作白开心。”   “开心就开心好了,为什么还要白开心,多不好啊。”塔娜在一边不赞同的望着我。   “我也想啊,可是事实证明事事难从愿,自然都是白开心一场。而且今天收了两匹马,都是白色的,所以都要姓白,一个叫龙马,一个叫开心,呵呵,多好。”开心的抬起头却撞进胤禛不太开心的眼睛里,站到他面前讨好地说:“开心,它姓白,叫开心,成不?四爷?”   身子突然离地,吓得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保持平衡时,已侧坐在马背上,胤禛已然坐到我身后,以手抓住马鬃回头抗议:“我自己会骑。”   “你的手行吗?还是老实点吧。”胤禛回我一句,双手围住我的腰拉过缰绳,向塔娜说道:“走吧。”   塔娜利落的坐上马背,夹了下马腹那白龙马便快速地冲了出去,我们身下的白开心童鞋瞬间跟上,向着草原深处急驰而去。    ☆、第19章 禝为朋友   两匹白马在草原上并肩而驰,居然速度不相上下,始终没见有哪一匹落下分毫,不知道是两匹马都算得上良驹呢,还是塔娜与胤禛在较劲。侧坐在马背上真是两世为人头一遭,总见电视里演出这样的场景,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是两情相悦的话,这副画面应该很唯美,但现实的情况却是我忍着左手心的伤痛,死死攥着马鬃,尽量远离身后的人。   不知是否因为速度太快,一路颠簸中即使我再怎么顽强的抵抗着这种距离,还是会撞回到胤禛的身上。郁闷中看向塔娜潇洒的身形,羡慕嫉妒恨啊,我也要策马狂奔,我要我的白马,我要属于我自己的英姿飒爽……   “塔娜,我们去哪儿?”已经好一阵子,为什么还没到好玩儿的地方?   “到了你便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塔娜对我扬起一张笑脸,坚定的说道。   “但愿如此,不然我恨死你。”看到塔娜询问的表情,继续说道:“我盼了好久,终于来到这里,却因着你那一剑,现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你策马狂奔的样子,我真想再打你一顿。”   塔娜听了哈哈大笑:“你真记仇啊,不是和你赔过礼了,还念念不忘的。”   “错!我这个人从来不记仇,因为……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   “这倒是句实话。”身后的人在我耳边轻声吐出这么一句,才要偏过头回他一句,塔娜的笑声又随着身边扫过的风传来:“那你对我可是报过仇了?”   “又错!我和你没仇,你只是太纠缠了些,搞得我不理你都不行。而且一个人压抑久了是需要发泄的,听过没,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你适时的帮我爆发了一下,所以我还得谢你。而且一点小伤换了匹白龙马,值了!”   “到了!”塔娜兴奋地叫着。   我说值了你说到了,这是哪儿挨哪儿啊,这塔娜的思维怎么也跳跃得这么快?正费解时二人已拉住缰绳,却都坐在马背上没有动作,塔娜只是笑嘻嘻看着我。   转眼向前望去,远处林木葱郁,大片的绿色中偶见一两簇红黄枝叶,缠绵到很远的地方,不见尽头。原来草原上也有枫树,若是到了秋天得比香山的红叶壮观多少倍啊。面前不再只是单调的绿色草原,一条条交错的水流如玉带缠绕,清澈的溪水如低语轻吟一般向林中流去,此时已然夕阳西下,一片金色的余辉打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若隐若现。回身一望仍是那满目的绿色,一群小羊在大片的白云下悠闲的吃草休憩。   曾经在游玩内蒙时也见识过草原上的九曲十八弯,当时那浑然天成的绿茵浅溪已让我痴迷不已,但如今这番景象也太让人震惊了,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草原也能这样的生动静美,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副巨大的天然油画中。   “你别傻了,快下来。”塔娜已跑过来站在白开心的身边扯我的裙摆。   “嘘……”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前示意她不要出声,抓着胤禛的胳膊从马背上滑下来,拉起塔娜轻轻向前走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你不是吧,这样的反应是喜欢吗?”塔娜的手被我攥了一下,便松开手对着我身后说道:“四阿哥,这个傻掉的福晋我还给你了。”说完便向着前面跑过去。   手被人拉住向着塔娜跑去的方向往前走,抬起头看了眼身旁的胤禛,轻声说道:“你说要是我能住在这儿该有多好。”   胤禛竟然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才回答我说:“不行。”   真是没有想象力,有一种语言是为了表达心情并不具备任何现实意义,何必说出煞风景的话来让我失望呢。再望了望眼前的美景点头轻叹:“确实不行,有些事物只能欣赏,融入其间反而破坏掉那份美感了。”   “喂,你们快过来,有东西吃了。”塔娜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向我们招呼着,身旁有个男孩子在烤着什么东西,一阵阵香味飘散过来,胃立刻造起反来,从昨晚到现在根本没有吃过东西,真是饿了。   松开胤禛拉着我的手,快速跑过去坐在塔娜身边,看着滋滋冒油的烤羊顿时食指大动:“好香,塔娜你真会享受,这样的美景下吃东西,感觉都不一样呢。”   塔娜向着慢悠悠走过来席地坐在我身边的胤禛笑道:“刚才还傻乎乎的,怎么这一下就好起来了,四阿哥给她吃了什么药?”   胤禛看了我们一眼,轻笑着说道:“估计是饿的,一闻到香味自然就什么都好了。”   “没错,就是饿了,所以什么美景美女都闪到一边做背景去,现在是民以食为天的时间。”说着我还作势轻推了塔娜一下。   “布日固德,听到没有,快点弄好,别把四福晋给饿坏了。”   一直埋头在那里打理炭火的男孩听到塔娜的话,抬起头来对着她直笑:“已经好了,就等着你吩咐,便能吃了。”看他的样子应该比胤禛大几岁,长相很有蒙古族的特点,虽然不会超过20岁但却感觉很man,他看向塔娜的眼神很特别很温暖,而且有着一种依恋。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一个郡主自己跑出来玩,只带一个大男孩吗?而且她对这男孩完全不是一个主子对下人的态度。初见面时本以为塔娜是喜欢胤禛,才那样咄咄逼人,现在看来似乎是我误会了。还真是清穿小说看多了,到了塞外见到一个有身份的蒙古姑娘就以为人家想要嫁皇子。   自嘲地笑笑,伸手接过塔娜递过来的羊腿轻咬一口,还好,昨晚那种不适应感已经消失了,而且这味道真是鲜美,便大口吃起来。吃了几口想起身旁的人,不知这样坐在野外吃东西他行不行啊,皇子们看似都很娇气的,便转头向他看去。胤禛竟然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地上,和我们一样用手撕扯着羊肉。   “给你。”塔娜伸手又递过一样东西,见我不接转手递给胤禛,才笑着向我解释:“如此美景如此美味,喝一点酒给你助兴。”   被她一说才想起来蒙古人好客好酒是出了名的,当年去蒙古时才一下车便被一群蒙古姑娘团团围住,一边唱着敬酒歌一边劝人喝下马酒,便笑着对塔娜说道:“那你不该唱个什么敬酒歌吗?”   塔娜向布日固德使了个眼色,便开口唱起来,接着伴有琴声响起。布日固德坐在她身边,手中不知从哪变出一把马头琴。塔娜的歌声很动听,但是我一句也听不懂,看她对我认真的唱着,心虚地从胤禛手里拿过酒袋喝了一口。待她一唱完马上夸赞道:“好听,很好听,谢谢你的热情款待。”   夕阳已尽,天边最后一丝红光退去的时候,布日固德燃起了一把篝火,看着坐在身边的塔娜,突然觉得特别温暖。虽然她第一眼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伤心流泪,但从那时起,我的木兰之行变得不再那么单调而小心翼翼,心里想着便已对她说道:“塔娜,谢谢你,认识你真好,你是我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塔娜一听马上问道:“你没有朋友吗?为什么早上一个人躺在那儿哭啊?谁欺负你了?”   没有朋友?在现代时怎么会没有朋友呢,虽然最好的朋友只两三个,而且不常见面,但是只要我有事,总会有人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不管是朋友还是哥,但到了这里一切都改变了。这种事怎么能向他们说呢?感到胤禛看向我,忙抓起酒袋猛喝一口,对着塔娜笑道:“这里,我是说在这里,草原上。”   才说完手中的酒袋已被胤禛取走,却只是拿在手里并没有要喝的意思,便向他问道:“你要喝吗?还是不给我喝了?”   “少喝点儿,如果饿再吃点东西。”他见我直直地盯着他看,轻声问道:“醉了?”   “我像吗?”   “不知道,你喝醉什么样儿?”   “不知道。醉应该有很多种,心情好时心情坏时都容易醉,但是如果没有心情又不会喝酒。有的人平时千杯不醉,有时也会只饮一滴就找到醉的感觉。酒的种类也有很多,有些酒喝下去没有感觉,但有的却会让人一杯倒。你说哪种?”胤禛审视地看着我的脸,像是在判断什么,却不给我一个定论。   “我真服了你,只是喝酒也有这么多说法。喝酒便是喝酒,我们现在就开心地喝,如果有不开心的也不要想。”塔娜的声音解救了我在胤禛注视下的困惑,从他手中抓回酒袋与塔娜你一口我一口的又喝起来。   “塔娜,你再唱个歌吧,我喜欢听你唱,很好听会让人开心。”   塔娜与布日固德对看了几眼,却半天也没听到她唱出来,看着他们俩的眼神交流,好像不用说话就能探讨问题似的,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想着便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要我唱歌给你听,却又笑我,我不唱了。你,你唱给我听。”   “为什么啊?”只是笑一下而已,怎么就变成让我唱?   “因为你笑我,我不喜欢唱给你听了。换你来唱,让我开心一下。”   看着塔娜认真的表情,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唱,还要讨这小郡主开心,真是有难度。转眼间看到布日固德含笑推了推她的肩膀,塔娜却瞥着嘴唇回看他。忍不住又笑起来,对着塔娜说道:“可以,但你可得开心才成。”   贴坐到塔娜身边揽住她的胳膊唱道:“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我问话为什么你不回答,你说过喜欢我是真是假,说清楚讲明白不许装傻。”塔娜听了瞪大双眼盯着我,便向她努嘴示意下布日固德,手指抵在她鼻尖接着唱道:“小冤家听了话哎呀哎呀,大大的眼看着我眨巴眨巴,气得我掉转头不如回家,小冤家拉住了我这才说话。”见塔娜要站起身,忙抓住她坐好:“喊声天喊声地喊声冤家,想着你盼着你心乱如麻,千句话万句话喉头打架,谁知道见到了你只会发傻。”   塔娜的脸变得红红的,朝着我肩膀向后推去,嘴里喃喃啐道:“你……讨厌。”说完就起身跑向白龙马,布日固德跟在她身后,一前一后的跑出了我的视线。   仰躺在地上自言自语:“不是两小无嫌猜么,多好。”   “你喝醉了。”   寻声抬眼看去,向胤禛解释:“没有,只是好玩。”说完后想想,又向他点了点头:“也许……是的。”    ☆、第20章 祎稀夫妻   我想我真的醉了,才这样一想眼前的人开始变得有点虚幻,脑子里撞进很多画面,在工作在逛街、在吃饭在唱歌、在和朋友嘻笑玩闹在和哥撒娇耍赖,恍惚间又换了张近似的脸孔走在一条幽静的宫道上,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院子里对着两个清装女孩冷嘲热讽,在一群大辫子男孩间紧追一个小男孩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看不清自己也找不着路。   用手捶捶脑袋,有一串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塔娜娇嗔的脸在眼前一晃就消失了,努力睁着眼睛四处看去,只见到白开心独自一马在远处咬着地上的草,还有蹲在身边低头凝视着我的胤禛,篝火堆或明或暗的闪着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脸孔。“为什么要逗她?为什么要把她气走呢?她还送我白龙马,我却让她难堪,我是坏人。胤禛,你说是不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为什么我就不珍惜呢?这下好了,什么也没有了,塔娜和白龙马都不见了。”   “别哭了。”眼前的人把我扶起拉进怀里,手臂环在我的肩膀和后背,就那么安静的抱着我,低沉的声音让我又恍惚起来。这个怀抱很熟悉,每次我伤心的时候哥总是这么揽着我,肩上的手掌总是有安抚我的力量,总是简单的一句‘别哭了’,总是很温暖,有安全感但又不会紧得让我喘不过气,有着绝对的信任和自由,轻易就能让我安下心来。伸手回抱住把脸埋进面前的胸膛:“我不喜欢这儿,我不想呆在这儿了,和想象的不一样,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想回家。”   “好。”身后的手蓦然收紧,接着便被抱起来,我紧紧圈着那份温暖不敢松手,生怕会瞬间消失掉:“我要回家,哥,咱们回家吧。”   我被什么力量推了出去,重重地落在某处,随手抓住就近的物体,还未辨明情况,肩膀已被钳住。“我是谁?”谁?睁大眼睛看了半天面前的脸孔,霎时清醒过来。   “说!我是谁?”冷冷的声音从眼前的薄唇吐出,有我许久未见过的怒气。   “胤禛。”话音未落,人已随着一股力量向着他扑去,忙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却感受到衣服下的身体紧绷着,唇也抿得死紧,眼睛却不再看我只是盯着前方。   草原的夜晚很静,黑得看不清方向,身下的马儿是不是也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所以一直发疯地奔跑。仰起头望着夜空里闪亮的星星只有苦笑,不知这样的速度是不是能够穿越时空呢?   一进入营帐区域,已有小厮跑过来,不及我们近前就对着胤禛行礼:“四爷您可回来了,高……”来不及听清那小厮的话,马已经冲了过去。到得帐前,胤禛只是提了下缰绳便已跳下马,随手把我抄下来就向着帐篷快速走去。   “四爷、福晋……”胤禛理也不理跪在地上的高无庸和眉妩,掀帘而入一把将我甩在床上。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以前的他再怎么不高兴,至少都会顾忌别人的感受,即使不能谦恭有礼,也绝不会像这次一样不理不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他,只好低头看着绢布上缓缓洇出来的血迹,趴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敢动。也许等一会,等他情绪好一些教训我几句就好了吧。   胤禛大步走过来,扯过我的手腕将我拉坐在床边,另一只手抓在我脑后弄疼了我的头发,我只得抬起头对着他的脸。生气的人很难好看,他眼睛里太多的情绪一直不停的冲撞着交替出现,快得我抓不住,眉头更是锁得死紧。   “别皱……”伸出空着的右手才轻轻抚了下他的眉头,那脸孔突然欺近,嘴唇已被咬住。我用手不停的推着他的脸和脖子,却被他抓住连同身体一齐摁在床塌上。   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不知道是谁的,我却猛然反应过来,挣不开他抓着的双手,便提起腿向他踢过去。   见他稍离开我,急忙叫道:“胤禛,你别这样。”   胤禛脸上只闪过一丝疼痛,转眼间已将身体覆在我身上,以腿压在我双腿上固定住,冷冷地低声说道:“若有本事,你就打我。”   “我没想要伤害你的。”   “没想……兰芯不尊重你,你就用言语吓她,塔娜伤了你手你就动手打她,你喜欢她性格直率便揽着她笑唱歌逗她,你喜欢十三弟温和讨喜就送药写纸条鼓励他,就连老九老十你也会费心思讲一大串话戏弄他们,只见一次的十四弟你也会细心体贴为他拆了绢花,即使你不喜欢兰思,可是你也愿意关照她,你对每一个你喜欢不喜欢的人都有反应,偏只一个我,你怎么对我?你压抑你沉默你白开心一场,为什么?因为嫁了我吗?你喝醉了才说不喜欢,说要离开,你不喜欢谁想要离开谁?我吗?你以为只有你没得选择,难道我有?你该知道我不能离开京城,你却想要住在这草原上。你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有我的生活吗?你要回家,回哪个家?哪儿是你家?你嫁了我你还以为哪儿是你家?哥?那我呢,我是谁?你告诉我我是谁?”说罢他竟伸手开始扯我的衣服。   原来我已经认识了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事,原来胤禛都记得,我却做过便不放在心上。我以为自己小心翼翼,哪怕有时会忍不住惹来是非,但至少每次有麻烦时,胤禛即使不开心了也会帮我解决好。我却根本没有注意过,在我不满怨念的同时,这个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的人,对我有这么多的愤怒不满。我怕了真的害怕了,当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我哭着说道:“胤禛,你答应我的。”   “我答应你……爷都把你娶进门两个多月了,你把爷当什么了?”   原来……在他心里,身份之别一直都有,我却只拿他当个孩子,开心时偶尔会笑不开心时便抿唇不语,虽然话不多却细心体贴的孩子。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你呀我的习惯成自然,其实根本不是,耍小聪明哄骗引导终究敌不过身份地位以及性别优势,决定权始终在他。   当疼痛袭来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地叫喊出来:“哥,救我。”   脖子却被狠狠地咬住,耳边传来冷冷的声音与热热的呼吸:“谁也救不了你,只有我,你就只有我。”   ~~~   “福晋,塔娜郡主来了。”眉妩轻声在我耳边说着,眼睛里还有不忍,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连我都无法阻止的事,一个丫头能做什么。   其实我想见塔娜,昨晚的尴尬总要向她道歉的,而且在这种心情下,我也许需要朋友,塔娜是会让人快乐的朋友。但是现在这个时机真的不好,正想着帘子已经被掀开,随着喜悦的声音塔娜已经不请自来,这种年少的简单快乐真是让人羡慕,我却过了那个年龄学不会也做不来了。   “我来了,你怎么还不起来?昨晚扔下你就走是我不好,但你真是讨厌,我没办法才走的,我们就当扯平了。”塔娜蹲在我的床前眼光与我直视地说着。   “塔娜,对不起,昨晚是我不好,你走是应该的,我不应该那样笑你,又唱那样的歌害你尴尬……”   “哪用解释那么多,我心里明白就是了。你快起来啊,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这草原上的美景多的是,趁你这次来,我带你多去几个地方。”塔娜说着就来扯我的被子:“啊,你的脖子!怎么会这样?昨晚我走时还是好好的,难道遇着狼了?四阿哥人呢?”   “塔娜,今天不去了,我真的很累。你先回去,等我休息好改天再找你玩好不好?”我紧紧的揪着被子直把自己包裹严实,床边的眉妩也死命的帮我拽着。狼有多可怕我不知道,看塔娜惊恐的表情我也想象不出,人在不经历面对过以后是不可能真正了解某些人事物的可怕的,但我始终相信,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   帘外传来兰思柔柔的声音:“兰思给福晋请安,额娘请妹妹过去呢。”   塔娜听了便站起身想要离开,临走前贴到我耳边悄悄地说:“我不喜欢她。”   这个可爱真实的丫头让我失笑,看着她撇嘴不屑的表情,向她悄悄地回了声:“我也是。”   两个人对视着笑了一会儿,塔娜便向着帘外走去,隔着帘子我还听到塔娜的声音:“你在这儿等着,你家嫡福晋一会就来。”   不管在哪,有朋友真好!    ☆、第21章 禧讯传来   来到德妃帐前才松开一直扶着我的眉妩,向掀帘请安的丫头微点下头,忍着身体的不适走向德妃的塌前。才福下身已感觉到气氛不对,无心分辨只觉一道冷冷的视线射向我,心里一紧双腿便没有力气再支撑下去,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听见身后的兰思也随我一起跪下,开口说道:“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怎么今儿个行这么大礼啊,快起来,过来坐。兰思,你也快起来吧。”德妃愉悦的声音传来,该是心情不错。   “谢额娘。”慢慢起身走到塌边坐下,努力了半天也不知能说些什么,直到德妃拉住我手才抬起头向她勉强笑了一下,却看见坐在一侧的胤禛,他只是静静地低头坐在那,手指轻抚着桌上的茶杯盖,我却顿时觉得手脚冰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这孩子是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呢。”德妃说着竟用双手将我的手掌包起来,慌忙从她握着的手中抽回手来才发觉此举不妥,连忙回道:“谢额娘关心,我没事。”   重新缠了绢布的左手却被德妃牵了过去,她专心的看了几眼便抬起眼来看向我,缓缓开口说道:“听胤禛说你昨个骑马受伤了,以后可要小心些,即使到了这草原上,也得细心处事,毕竟……你嫁的人是皇子。”   “是,额娘的话儿媳记在心里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悬着的心稍微放下,原来他已经报备过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德妃解释。   静默了一会,德妃已然换回起初的那副开心口吻对我说道:“今儿叫你和胤禛过来,是有事和你们说。昨儿太医给兰思诊了脉,说她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以后你多上点心,这毕竟是胤禛的第一个孩子。本来昨天就要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谁知到处都寻不到人,这种情况不能再发生了,你们年纪还小爱玩是天性,但凡事总是要讲规矩。”   静静的帐内除了茶杯磕碰的清脆声再无其他,原来兰思是真的怀了宝宝,还好之前没让塔娜纠缠她,万一出了意外,谁也担待不起。只是现在这么正式的告诉我,有什么意义呢?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却还要去担待另一个女人甚至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的健康甚至幸福?   “寺月?”身边的侍女轻推了下我的肩膀,才发现德妃在等我的回话,忙收敛心神轻声回道:“是,儿媳知道了。”   德妃点点头转而对兰思微笑说道:“这些日子你自己也小心些身子,要是哪儿不合适就着人找太医给你看看。”兰思还是那柔细的嗓音称了声‘是’,德妃即对她说道:“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过些日子便可回宫,到时再细心调养一下。”   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生宝宝真是不可思议,两个多月了,不就是我才嫁过来的时候吗?原来也不是无处发泄,何必这样对我。不是都说胤禛的子嗣很少吗,原来这般年纪已然可以孕育新生命了,那将来那么多女人怎么可能没什么孩子。想着已向胤禛看过去,与他眼神交汇的瞬间,却猛然想起昨晚的事,天啊,我不会……不会也……因此有了吧?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肚子,那拉氏……历史上记载的只有一个儿子,貌似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想着便放下心来。   “兰思有孕是胤禛的喜事,额娘知道你心里不快,但你是嫡福晋,就该事事为他着想。额娘也不劝你什么,相信你自己会明白的。”德妃边说边以手指在我左手心上轻抚着,我盯着左手看了半天,她居然抚出了一个‘容’字。   不快?我的表现在德妃或别人的眼中是不快吗?那便是吧,让人以为不快总好过解释其它。向德妃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抽回左手便起身福在塌前:“额娘,儿媳知道,此事劳额娘费心了。四爷的喜事就是儿媳的喜事,兰思的身体请额娘放心,绝对不会出差错的。若无其它事,儿媳先告退了。”   “好,你这样说额娘便放心了。不止兰思,你自己也上心些。回吧。”   ~~~   靠着眉妩坐在草地上,等了许久才听到塔娜的笑声:“我来了,你身体好点了吗?”   睁开眼却看到塔娜身边还站着胤禛,叹口气又将眼睛闭上,轻声回着:“好了。”   “怎么一晚上没见,跟变了个人似的,那个讨人厌的丫头你给藏哪儿了?叫她出来和我说话。”塔娜说着已坐在我身边,感觉到她的身体猛地向我扑过来,吓得我噌地一下自地上跳起来,摇晃了一下已被眉妩和她一起扶稳。塔娜拽着我胳膊嘻笑道:“至于么?这么大反应,我还吃了你不成。”   “我有话和你说。”胤禛走到我们身前拉过我就要走,我忙抓住塔娜的胳膊,急急对他说道:“在这儿说,你就在这儿说。”   胤禛皱眉盯着我们三人看了一会,眉妩便去拉塔娜要走开,我只得攥着塔娜的衣角听到自己可怜兮兮的声音:“你们别走。”   胤禛忍耐了一下也不再管塔娜和眉妩,开口向我质问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   “兰思有孕在身。”   “什么?兰思有孕?”塔娜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也向我问道:“那个兰思有了身孕么?你早就知道?难怪你护着她不让我打她,你这个笨蛋。”   “我只是猜的,我不确定,而且这种事她自己和你说比较好,毕竟这是你们两个的事,外人……我管不了。但是我真的小心留意了,我不会让她发生意外的,不会让你们遗憾。”   “我们两个的事,你是外人,你可真聪明。”胤禛松开抓着我的手,冷冷地说道。   我聪明我笨蛋,男人和女人的偏差这么大吗?费了心思去保护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还被人如此评价,真是无法与他们的思想同步。自嘲地笑了一下对身边二人说道:“嗯,我是聪明的笨蛋,行了吗?”不想再与二人纠缠,转身拉着眉妩走向帐篷。   ~~~   德妃的意思是让我关照兰思,其实不必她说我也会,毕竟作为女人都会经历那样的一段时间,将心比心我不想她受苦。但自从与胤禛发生那样的尴尬之后,便谁也不想再多见一面,每天只是例行的让眉妩过去问候一下,询问兰思身体是否无恙,除此之外也再没其它可做之事。   塔娜偶尔过来看我,两个人没心没肺地闹上一阵倒也开心,可以调节我的低调懒散情绪。更多的时间只是一个人坐在帐子里发呆,或是拉着眉妩去外面到处走走,两个女人虽然有四条腿,却怎么也跑不出马的速度,想想无聊,便也不再继续。   我没有刻意地想过那晚的事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只是沉默了几天,便已明白,毕竟两人夫妻身份已定,做与不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即使曾经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多想无益,与其庸人自扰的纠结难堪,不如坦然接受当作梦一场放在看不到的地方。如果一味紧盯着谁占了谁的便宜谁受了更多伤害,那日子便真的过不下去了。   如果我离不开这里,那么顶着皇四子嫡福晋的身份,此后的日子中必然还要发生关系,不然那个儿子是怎么来的?既如此还不如及早明白这个道理,更能让日子过得顺畅些。只是想与做是两回事,对胤禛我却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只要他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我还是会立刻全身紧绷无法放松。他似乎也在避着我,如非恰巧碰到,他很少会出现在我面前。或者说是因为男性的占有欲得到了满足,或者说是得到了便失了兴趣,或者因为兰思有孕他已有了更需要费心思的去处,再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了。   在塔娜的数次催促下,我终于骑上了白开心,与她身下的白龙马并肩而行。   “今天带我去哪儿?”   “没有想法,只是叫你出来溜溜,你手上的伤应该没有大碍了,所以我得让你一逞英豪,免得你回了京城还怨恨我,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塔娜的声音总是带着活力,永远都是快乐的。   被她一说我也不禁跃跃欲试起来:“那就开始吧,还等什么?我们往哪去?”   “跑马哪有非要个方向的,这么大个草原还不够你跑的?你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我好不好?”塔娜笑嘻嘻趴在马背上,将一张满含笑意的脸孔凑到我的面前。   “塔娜,你好得不行,我爱死你了。”说着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轻松一笑便策马向前方冲出去。   塔娜的声音被耳边的风吹得忽远忽近:“那可不成,我倒是乐意,只怕四阿哥不答应。”   这个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姑奶奶天天躲谁吗?就算是个傻子也不可能傻到这样,偏在这正要开心的时刻提起我最怕听到的人。催着身下的马儿快跑了一阵,在一片不见尽头的绿色中才拉住缰绳,塔娜停在我的身边,与我并肩望着远方。   “塔娜,你的家乡真美,你不知道我多喜欢这里,但是过几天我便要回京了。”   “你下次再来,我在这儿等你。”   看着塔娜真诚的笑脸,我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好啊,一言为定。”   看着满目的绿色忽然就觉得人生很渺小,不管是在现代还是来到这大清朝,不管是展笑意还是乌喇那拉·寺月,都只是大自然中极其微小的一个,如果自己不给自己快乐的话,谁也帮不了我。想着便对着塔娜开心地笑道:“塔娜,今天心情好,我唱歌给你听,我要把歌唱在这美丽的大草原。”说罢伸出双臂举向天空。   塔娜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啊,我听着。”   “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用一下?你有手鼓没有?”   “谁出来带那东西,你若早说倒是能给你备一个,现在可没有,要不你等会儿,我叫布日固德给你取去。”说着便回身扬手。   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原来跑得疯了都不知道后面还跟着个大男孩啊,一听塔娜提到他名字便想起那晚我取笑他们两个的事,忙不好意思地朝塔娜说道:“不用了不用了。”眼睛瞥到她马鞍上挂的一个铃铛,便下马过去摘下来:“用它好了。”   拉着塔娜向前跑了几步,笑着摇了摇铃铛说道:“开始了哦,唱给塔娜听的,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快乐。”说罢深吸口气,便以铃作鼓举在胸前轻敲两下,扬起一只手臂踮着脚尖边敲边轻声唱起来:   打起手鼓唱起歌   我骑着马儿翻山坡   千里牧场牛羊壮   丰收的庄稼闪金波   我的手鼓纵情唱   欢乐的歌声震山河   草原盛开幸福花花开千万朵   打起手鼓唱起歌   我骑着马儿跨江河   歌声溶进泉水里   流得家乡遍地歌   我的手鼓纵情唱   唱不尽美好的新生活   站在草原望京城   越唱歌越多   来来来……来来来……   唱着唱着我便围着塔娜转起圈来,两个人笑着又跳又转了一会,我便拉着塔娜的手,晃着铃铛向前跳了几步突然放开嗓音高声唱道:   打起手鼓唱起歌   我唱得豪情红似火   各族人民肩并肩   前进的道路多宽阔   我的手鼓纵情唱   快马加鞭保家卫国   春光永远在边疆歌声永不落   我张开双手使劲地向着天空伸去,却怎么也拥抱不到那片蓝色,站得累了便仰躺在地上边笑边喘,塔娜躺在我的身边笑嘻嘻地说道:“你唱得真好听,我还以为你只会不正经呢?”   “嘁,姐姐我要是正经起来,吓不死你个小丫头。不过……”我支起身子将脸凑近塔娜,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你喜欢我正经呢还是不正经?你若想听,我还可以唱给你听喔。”塔娜一掌拍在我肩上,我哈哈大笑地站起身,摇着铃铛向着马儿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胤禛!   我以为只有布日固德跟在我们身后,便不再理会,未曾想还有第二个人。脸色难堪地看向塔娜,她却只是向我笑笑便向胤禛走过去装模作样地问了个安。我也只得缓步跟上,在离胤禛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紧攥着手里的铃铛低头屈膝行礼:“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蹲了半天也不见他应我,便说道:“四爷无事,妾身告退。”才站起身子,却听他说道:“三日后回京,你准备一下。”   “是。”轻声回应一声,快步走到马旁翻身而上,经过塔娜身旁时微一停顿,摊开手掌对她说道:“这个送我吧,我要走了,先和你道个别,来日再见。”说完便向着来路驾马奔去。    ☆、第22章 祜相逃避   看兰思身子纤细柔弱,没想到食量惊人啊。一路上不停嘴的吃,还真是有点吓到我了。本来就晕车,再不断的闻到那股子酸味,还让不让别人活了?把脸埋在眉妩的腿上,忍着头晕眼花外加恶心的不适感,喃喃自语:“睡吧睡吧,睡着就什么也闻不见感觉不到了。”   车身摇晃了下,便听到不属于车内女人的声音响起:“你还好吗?”   胤禛?皇子们不是随着队伍骑马前行吗?怎么跑到马车上来,他们还轮休不成?   “爷,兰思没事。”哦,原来是关心怀孕的人来了,还是很有心思的啊,听声音兰思一定很开心。   “要是实在辛苦,就让马车慢一点,过一会便要扎营了,再忍忍。”估计这位爷很少关心人啊,说出来的话很是动听让人感动,就是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终于要结束这一天的奔波啦,让我躺上那舒服的床吧,虽然一直抱怨这时代的床铺不够舒适,但经历过两次马车之苦,才体会到什么叫没有最差只有更差。本已晕晕欲睡听到此话便立时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刚刚挪动下身子想靠得舒服些,眉妩就顺势将我扶靠在车壁上,却正对上胤禛的眼睛,兰思还靠在他的身上。   “四爷吉祥。”随口打个招呼,便转手想要掀开帘子,想到孕妇不能吹风只得无奈地把帘子轻轻放下,兰思却向我轻笑着问道:“妹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草原上的美景有点舍不得,下次再来不知何年何月,便想再看一眼。”   兰思哦了一声竟掀了帘角探头去看,一阵风登时便灌了进来,我忙探了身子拽下帘子,急急的举动吓了兰思一跳。看着她和胤禛怪异地看我,便坐回位子解释道:“你的身子小心一些,不要随便吹风,不好。”   兰思愣了下对我笑道:“谢谢妹妹如此细心,我会自己小心的,只是害你不能再看上一眼,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胤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兰思又像是聊起兴致,不想再与他们交流什么,奈何车厢狭小没处躲没处藏的,这是要把人给逼死吗?   “有些东西即使看不到也会留在脑海里,不会消失的,所以不看也罢。”话虽如此说,但在草原上的日子除去那晚的尴尬,却真正是我来到这里最开心的时光。塔娜布日固德、枫林溪水、蓝天白云、绿草羊群,多自由啊,还有我的开心龙马。   这一去回到那个到处规矩的宫里,可是别想再有那种恣意的感觉了,想着心里便没来由的烦闷起来。将脸贴靠在窗边,就着缝隙向外看去,竟见到夜时一直跟在马车旁,这马还真是有灵性,知道主人在这车上吗?   再看向车尾后面依稀的绿色,一个念头跳进脑子里,心跳莫名开始加速。这草原给我带来的震撼太多,开心与不快同时发生在这里,若是再这样无奈地走了,我一定会遗憾的。   返回京城的队伍不可能再调回头去,但人能不能转个小弯,康熙与嫔妃都在队伍的前方,我们只是跟在较为靠后的地方,既然不能在这里看,便在这最后的时刻放纵一下吧,只要最后再转回来,应该可以吧,这一次我真的不怕受罚,只想让自己畅快一下。   生怕这突来的勇气会消失掉,便立刻转回头去看胤禛,才要叫出口的‘四爷’却噎在嗓子里,我能感受到每次当我那样叫时他都会变得沉默,停顿一下便对他说道:“胤禛,今天不讲规矩,我求你一事。”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轻声问道:“什么事?”   “要打要罚等我回来,现在借你夜时一用。”说罢便起身抓着车门跳了下去。   耳边兰思的惊叫声还没散尽,我已晃了几下站在地上,向着夜时冲过去。它鼻端不断喷着气,甩着尾巴转圈想要挣脱我的拉扯,我却固执地抓着缰绳和鬃毛,猛一用力翻了上去,被它愤怒地甩了几下勉强夹住马腹,兴奋地叫了声‘驾’,便向着草原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声哨响,夜时猛然停住差点把我丢下去,我趴在马背上死死地攥着缰绳抱住它的脖子,拼命夹着马腹:“快跑,快点,你主人欺负我就算了,你个坏脾气的破马也欺负我吗?快跑,不然我杀了你。”   有人经过身边对着夜时扬起一鞭,夜时才又奔跑起来,我瞥了身侧的胤禛一眼,便继续直视前方拼命驾马。   在草原上跑了许久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胤禛一直跟在我身侧,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儿?”   是啊,我要去哪?脑子里突然出现那副美景,便对他说道:“那片枫林。”   胤禛调转方向朝着另外一边骑去,我便急忙牵了缰绳跟在他身后。   ~~~   站在一颗已然红了的枫树下仰望了许久,直到一片树叶飘了下来,我才伸出手接住,凝视半晌,便随手扔下。站到树边开始用手摇晃那树干,可是却怎么也没有动静,急得我抬起脚猛地踢上去,却被弹得向后倒去,胤禛已在身后将我扶住。我急忙站稳转回身去将他推开,他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握紧拳头吸了口气,使劲地向着树干再踹了几脚,抬眼望去,已有几片枫树缓缓地飘落下来。蹲下身翻捡了两片拿在手中比对,红透的枫叶一大一小形状完美,便掏出帕子轻轻包好,小心地放在随身的小荷包里。   走向来时胤禛骑的那匹马,向他说道:“走吧。”   ~~~   追上队伍时夜幕已临,众人正在搭营帐准备驻扎休息,眉妩和高无庸站在路旁翘首以盼地来回张望。   “四爷,德妃娘娘那儿召您呢。”高无庸一见到我们,便快步跑过来牵了我们的马,对着胤禛说道。   “眉妩,送福晋去休息。”胤禛吩咐了一声,便跟着高无庸快步离开。   才坐在塌上休息一会,高无庸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福晋,德妃娘娘召您也过去一趟。”   进了帐子才发现康熙竟然也在,胤禛正恭敬地垂手肃立一旁,忙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臣媳叩见皇阿玛、额娘,给皇阿玛、额娘请安。”   “起来吧。”   才站起身便听康熙问道:“听说你刚才跑回草原去了,去做什么?”   冲动是魔鬼,但既然已经魔过了,便要承担后果,想着便向康熙回道:“回皇阿玛话,去了一片枫林,当日在草原上认识了一个朋友,她曾带臣媳去那里游玩。返京途中突然不舍,一时情急忘了规矩礼数。臣媳知罪,望皇阿玛恕罪。”说罢向康熙重新跪下。   “朋友?是塔娜那个磨人的疯丫头吧。”   康熙居然知道!想想也是,就那么点地方,作为皇帝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想哪有不知道的可能性呢。便轻声回道:“是。”   “朕听说你还给她唱歌来着?唱得什么啊?”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我说个歌名您也听不懂不是?正想着康熙向李德全摆了下手,对我说道:“你站起来,唱来听听。”   望着李德全递过来的东西,苦笑无语不敢望苍天啊。这谍报工作真是到位,谁干的?无奈的接过手鼓,应了声‘是’便站起身。低着头犹豫了半晌,便轻敲着手鼓低声哼唱了一遍。康熙听了竟哈哈大笑地说道:“老四,你媳妇儿唱得很好啊,就是声儿太小了些,想来在这帐子里确实唱不出天苍苍野茫茫的明朗豪爽啊。”   胤禛轻声笑了一下,对康熙说道:“皇阿玛说得是。”   德妃坐在康熙身侧终于露出些笑意,原本一直绷着的脸孔也放松下来,对着康熙说道:“皇上说得是,想来他们年纪小爱玩闹一些,但这词儿里唱得倒都是好的,也难得她这份心思。”   康熙笑着向德妃点点头:“德妃说得是啊,只是……”康熙停了下又向我开口说道:“震山河的豪情,快马加鞭保家卫国,你行吗?”   原本的小心翼翼瞬间被康熙无情的给笑没了,不过就是一首应景的歌罢了,我又没反皇权反清复明,唱得全是歌颂鼓舞之词,还治我的罪不成。我在这里受得闲气委屈已经够多了,被你儿子欺负被规矩压抑,还要被人贬低戏弄,真是让人郁闷。康熙爷你可知道,如此言论放在现代,那得被多少女权主义者强力抨击啊。我也就是穿成了倒霉的那拉氏,若是让我当个大将军王,爷便豪情万丈破阵杀敌了。   想了想康熙刚才的言语表情,知他此语只是在戏弄晚辈,便摆起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式抬头朗声说道:“行!只要皇阿玛一声令下,乌喇那拉·寺月即刻变身花木兰替父从军去,即日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虽当不得巾帼英雄,但为国捐躯在所不惜。”最好能直接改了那晚清屈辱史,也让全国人民为这历史性的改写齐欢颜一把。   “哈哈……”康熙听了用手指向我点了几下又指了指胤禛,方才说道:“倒是有股子豪气,只是保家卫国的事儿还是交给男人吧,你且当好这皇子福晋才是正经事,你明白吗?”说着表情已现出一丝严肃。   见康熙如此我心里猛然一惊,他既知晓此段经过,其它的必然也逃不掉他的掌控,偏捡这段无关痛痒的事来说,估计也是以软制硬地让我清楚形势摆正自己的位置,忙跪在地上沉声应道:“是,臣媳明白。”   “今日之事就此算了,他日再如此莽撞行事,可不是唱首歌说两句豪言壮语便能饶你。跪安吧。”   ~~~   坐在帐内还在想康熙的话,说他事事都知也不可能,每个儿子的家事都要关心一遍,那国事也不用理会了。只是他还知道些什么?我和胤禛的尴尬别扭,也能知道?那岂不是没有秘密可言。   以眼角余光偷偷观察了一下坐在不远处的胤禛,心里还是别扭,想好的事要做起来真的很难,便装做不知和衣躺在床上佯装睡下,耳朵却紧张地竖起听着他的动静。   他只坐了一会,轻叹口气,便走到床边对我说道:“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走出帐子的声音。    ☆、第23章 祈有此理   才跨进院门便看到厅前站立的胤祥,微笑着对我们说道:“你们可回来了。”   “十三弟,你动作倒是快,才在宫门那里看到你,倒是比哥哥还早到一步。”胤禛快步走向前拍了下胤祥的肩膀,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这段日子你的课业如何,可是认真学了?”   胤祥点了下头回道:“还好,有一些不太懂的改日我再过来向四哥请教,今儿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平安回来就好了。”   院子里高无庸带着下人来回搬运着大小箱子,厅前两人旁若无人的聊天,我站在门口不知该走过去说句话还是躲回屋子里去。原来之前想得再好,看到最亲的人委屈便不可控制的涌上来,但这种事怎么能和哥说呢,他听了得是什么反应,可是如果不说这个,现在的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好说。   “四嫂怎么不过来?出去玩了一趟,不认识我了吗?”   见兄弟二人齐齐看向我,忙走向前去强笑着说道:“没有,只是突然从草原变成宫里,有点……需要适应。”   “礼物。”眼前的胤祥竟突然伸出双手向我和胤禛讨起礼物。   胤禛听了愣在那里,估计他以前的十三弟不会这样直白地问他要礼物吧。胤祥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并不催促,我想了想便从小荷包里掏出帕子,拿出形状大些的一片递到他手里。胤祥接过只是摇头笑笑,胤禛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和那片枫叶来回看,我只好稍低下头假装看不到。   胤祥看了胤禛一眼,便低头捏着红红的枫叶翻看,见到叶子背面写的字,好笑地念道:“开心……去玩了一趟,就带这么个破叶子送我,很有意义吗?”   “没有,觉得好看便带回来了,你要礼物所以送你。”难道说是特意带给你的,告诉你我在草原上收集了满满的开心畅快还有一小份不快乐,特意将开心转送给你?一个从来不挑礼物的人,现在居然变这么多话,难道穿过来性情也变了。   胤祥伸手将叶子递到胤禛手里,笑着说道:“还是四哥留着吧,这种开心等我去时自个儿找。四哥,那些不懂的问题改天我再过来向你请教,没什么事我先回了。”说罢便快速地走了。   胤禛只是看着手里的叶子,直到胤祥走出门外才抬起头向我问道:“那片小的你写了什么?”   “什么也没写。”   “没写……”胤禛低喃了一声便将手中叶子递向我:“我把你的开心还给你,你会好吗?或者我和你换换,你把那片小的给我好了,如果是不开心,就给我吧。”   抬头向他看去,竟见他眼中有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情绪,那是什么?歉意吗?虽然那一晚他吓到了我,可是我真的没有怪他只是有点恐惧,更没想过他会以这种歉疚的表情出现在我面前,心里突然就酸了起来:“送出去的东西我是不会再要的,既然胤祥给了你,便是你的,我……也希望你能开心。”说完抓紧荷包快步向房间走去。   ~~~   洗去满身的风霜和疲惫,靠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感受午夜的寂静与清凉。轻轻捧着那片艳红色的小叶子,抚摸叶脉的纹理与我在上面写下的字迹。那个歉疚的男孩子怎么能体会这种心情呢,这怎么能以一句不开心来表达,里面还有一种身份的转变,不管是男人还是男孩都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眼光扫到向着房间走来的身影,忙将叶子装好跑到床边,才刚塞在枕下已听见眉妩请安的声音。转过身时胤禛已来到面前:“你要休息了?”   “是,有事吗?”屋子里刹时弥漫着浓浓的酒气,他喝酒了?这么大味道得是喝了多少?   “没有……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大半夜的不睡觉,过来聊天?可是看他一副不好打发的样子,便走到桌边坐下等他先开口。   过了许久他却只是那样站在原地,我无奈地叹口气站起身对他说道:“要不改天再说吧,你明儿还要早起,去休息吧。”   经过他身边时却被他猛地从背后抱住,想要挣扎却怕再激怒他,只得后背贴在他身上努力让自己放松,却听他轻声说道:“你别紧张我不碰你,就这样抱着就好了。以后只要你不愿意,我不碰你就是,我答应你的事我能做到,那天……只是意外。”   意外?滴酒未沾的某男强迫了半醉的某女算是意外?反过来说我借酒强迫他那才真的算是意外吧。只是身为一个皇子会对我讲这样的话,也很让人意外。   我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就因他这一句话忽然放松下来。他还记得那个承诺,虽然意外发生了,但他却来告诉我他愿意重新守住承诺,这样的胤禛让我陌生却不想再逃避,犹豫一会轻声说道:“胤禛,谢谢你。”   颈上一热,原先被咬伤的地方已让他用唇覆盖住,现今只留两排浅红色印子的伤处蓦然疼了起来,听见他近在耳边的低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你,我只是……”   “胤禛,不用解释的,我是自己别扭,没有怪你。毕竟……你有这个权力,是我要求太多,说起来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腰上环着的手臂又收紧一些,胤禛急急地说道:“不是,我心里时刻记得答应你的事,那晚我是被你气急了,你喝醉了说的才是心里话,我知道你想要离开,你在害怕的时候叫的不是我的名字……我是故意的,把你变成我的,你就不能走了。”   原来竟是自己酒后吐真言逼出了这样一个结果,可是他的想法也真是……哦,好吧,我承认也算是正常的。只是皇上亲赐的婚事,哪儿是我说离开便能离开的呢,除非我真不要命了。想着便笑出声来,胤禛听了却松开了手臂,我转过身仔细地看着他,因为喝了酒而微红的脸上满是坦诚还有倔强,还有一些隐忍的小心翼翼。   他居然会和我讲这些话表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现在这般年纪正是他该肆意而为年少轻狂的最佳时间,该像老九老十那样才算正常,可是我却突然感受到他的孤独。曾经在我想象中的雍正该是孤独寂寞的,但现在的胤禛才这么小,竟然让我也生出这样的错觉。   等我感应到手心里的热度,双手已经贴在他脸颊两侧,看到他怔住的样子,想了想对他说道:“胤禛,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是一样的不是吗?”   “你都一样会不开心?”   都会不开心吗?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还没想过要和谁发生感情,只是此时再纠缠这个既定的事实没有意义,便对他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会离开的。我每天都在努力地让自己快乐,我希望你也是。你现在还这么小,不应该想这么多,我想看到以前的那个你,至少比现在的样子好看多了。”   他却只是盯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无奈地收回双手凑近他作势嗅了一下,问道:“你喝了多少?”   “不知道。”   “还喝么?若是喜欢喝,我叫眉妩再去拿。”   胤禛的脸居然一下变得更红了,绕过我走到床边靠下,望着床梁说道:“睡觉。”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赖呢,我喝醉了他是爷,他喝醉了还是爷,没有人权只有皇子的世界真是没理可讲。   ~~~   “福晋,侧福晋过来给您请安了。”眉妩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拉出来。   昨夜胤禛借着酒醉赖在床上不动,搞得我怎么都无法安心入睡,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这才睡了多一会,就有人来扰人清梦。一个怀了孕的女人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到处乱跑什么?以前也没见她经常来请安,现在倒是勤快起来,忙爬下床收拾妥当走到外间。   “兰思给福晋请安。”   “眉妩,怎么不让侧福晋坐呢?”见兰思竟然蹲在门边,忙走过去将她轻扶起来,拉至榻边坐下:“姐姐不用这么辛苦,现在你身子重要,还是多在房里休息的好,若是闷了叫小蝉陪你四处走走就是。”   “规矩还是要有的,而且妹妹待我如此细心周到,我更要敬你才是。只是这有了身孕确实与以往不同,每天真的很辛苦……”兰思满脸的笑意,说到一半却突然干呕起来。   她只是干呕,却惹得我差点吐出来,这也太恶心人啦!见兰思向我看过来,忙不好意思地掩嘴笑着说道:“姐姐以后不必早起给我请安,若是有事直接吩咐小蝉过来便是。你身子这么纤细单薄,还是仔细些的好,相信额娘和四爷也是这样想的。”   “是。今日吵了妹妹的觉,倒真是我的不是,那兰思就先回去了,妹妹也好好休息吧。”说罢便轻飘飘地牵着小蝉走了。   愣愣地看着门帘晃了几晃,有点糊涂,这兰思搞哪出呢?一大早不明不白的过来请安,话没说两句就走了?不多费心思去猜测她的意图,站起身想再回床上补眠,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忙伸手抓着榻桌坐回去,以拇指按压住太阳穴。   “福晋怎么了?不舒服吗?”眉妩见了跑上前来扶住我,担心地轻声问着。   忍了一会那晕沉沉的感觉才渐渐散去,向眉妩一笑说道:“没事,可能刚才起得猛了,有点晕。眉妩你帮我拿被子好不好,我就躺在这儿了,不想动。”   谁知道这补眠竟一直睡到下午,被肚子里空空的抗议声给唤醒了。才爬起来想要下地,却全身虚得没有一点力气,头一离开枕头就晕得撑不住。无奈地半趴回去想叫眉妩,却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眉妩,好饿……”   “福晋再躺会儿,我这就准备去。”眉妩笑着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用手按着胃趴在塌沿上,半截身子几乎挂在外面,饿得发慌却头晕恶心,难道这身子也这么虚弱,那可和现代的我有得拼了,这是低血糖吗?正直愣愣地望着不知哪一块地砖发呆,就听见胤禛调侃的声音:“刚才看眉妩慌慌张张地我还当怎么了,原来真是饿成这样了?你为什么没用膳?怎么躺在这儿?”   羞恼地瞥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地砖说道:“现在不方便就不给四爷请安了,您的问题太多,先让我回哪个呢?”   胤禛好笑地坐到塌边抓着我双臂扶正到枕头上,才开口说道:“吃了再回吧,不然我估计这地砖都能被你咬了。”   竟然讽刺我!点点头向他说道:“四爷说的是,现在我看什么都像是吃的,而且看什么都像枕头,要是能睡着吃那才叫完美。”   胤禛听了掩着嘴咳了两声,突然凑近我严肃地问道:“你不会是病了吧?怎么无精打采的?”   乌鸦嘴!推开他翻身转向窗外:“如果你不咒我,就肯定不会生病。”看到眉妩端着吃的回来,忙翻身坐起,头却晕得向后仰过去。   “你急什么?小心点儿。”晕晕地靠在胤禛身上还听见他的声音:“真是饿的?怎么看你和平时不太一样。”   “吃饭大过天,你从昨晚饿到现在,还被人一清早从被子里抓出来强打精神,你就明白了。”   “谁来抓你了?”胤禛嘴里问着我,眼睛却看向眉妩。   眉妩正端着一只小瓷碗向我伸过来,听见胤禛的问话忙停下脚步,站定回道:“回四爷,是侧福晋早起过来给福晋请安。”   胤禛听了只点点头便向眉妩摆了下手,眉妩将碗端向我为难地说道:“福晋,这时辰没有现成的吃食,先喝点粥行不?”   点点头坐正身子才接过碗来,看了一眼便惊住,忙掩了鼻子将碗放到桌上,“眉妩,这粥从哪拿的?”   “怎么了?”胤禛听了忙探头看过来,轻笑着说:“这是药粥,没有问题,你吃就是。”   “我知道,只是看这粥里的几味应是特意备下的。眉妩,你去问问,应是兰思的,如果是便送过去。”说完无奈地看着眉妩将粥端走,原本饿到不行的胃因那一股子药味生生变得没了知觉。   胤禛惊讶地向我问道:“你还懂这个?你怎么知道那是兰思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黄耆、党参、地黄、阿胶,分明都是益血补气用的,眉妩这么快就回来了,必是没走远,能拿到这院子里来的粥,还是这种功效,你说能是给谁的?”让你惊讶,让你皇子了不起,今天给你看看姐姐的本事,知道什么是美食专栏吗,药膳美食专栏耶!我若是不懂才奇怪呢。想想粥里的食材又向胤禛问道:“兰思很畏热吗?为什么要下薏米,那个东西很寒凉,女孩子吃多了不好。你记得问问太医,别出了什么岔子。”   胤禛点点头应了声‘好’,好奇地看着我问道:“你不饿了?”   “闻到那股子药味,什么也饱了。”   话音才落,高无庸已在门外禀道:“四爷,十三爷来了。”   忙跟着胤禛站起身,眼前一花便向着地上滑下去。    ☆、第24章 祕语甜言   胤祥?   除了眉妩守在床边,竟然还有胤祥站在床前,这是什么情况?好像刚才晕倒了……   “眉妩,我和四嫂说句话,麻烦你回避一下。”哦,这个一直学五岁孩子说话的展同志,立时本色了许多啊。   眉妩见我点头便走到外间,直到关门声响起,我才撑起身子低声问出心中的疑惑:“哥?怎么了?你怎么自己在这儿?胤禛呢?”   “刚和太医出去了。”胤祥走过来把我轻轻按回床上,又将被子重新盖好,认真地看着我,直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时,才听见他咬牙问道:“我要当舅舅了?”   “啊?”   胤祥向窗外看了看,转头再面对我时已然沉静了不少,“时间不多,我就一句话,照顾好自己。”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大得我不知怎么承受,脑子里一团混乱。哥刚才的反应是不高兴的甚至是愤怒的,也难怪他如此反应,任谁全心宠爱保护了25年的妹妹这样莫名其妙的嫁了人再怀孕,都不可能会开心。但他还是关心我,只能说一句话的时候他没有问我前因后果,没有责怪我,只是要我照顾好自己。可是……不是说只有一个儿子吗?只那一晚怎么就那么巧呢?   “恭喜四爷,贺喜四爷!”听到眉妩压低声音的道喜之词,慌得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始作俑者,忙闭上眼睛。   “起来吧,赏。眉妩,仔细照看着,有什么事随时回爷。”胤禛的声音很轻但听得出他心情愉悦,似乎不开心的只有我和哥两个人啊。   听到胤禛走过来坐在床边的声音,我双手紧攥着衣襟,心里默念着‘晕倒晕倒’,为什么刚才不停头晕,现在晕不掉呢?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他的声音,这个害我如此的家伙坐在那儿想什么呢?是不是他也突然后悔了?前后一个月的时间,大小老婆都有了,难道是突然感觉到压力了?在我胡思乱想得几乎要睡着的时候,眼皮上一沉,哦……他这是打哪儿学的?吻人眼睛?——对我来说这个打击似乎更大。   ~~~   康熙和德妃得了消息后,赏了很多东西给我,各宫娘娘也都跟风的送来礼物,最神奇的是胤祥都能每天按时按点的送我喜欢的汤过来,这也太牛了,他怎么做到的?一个五岁的皇子已经有这个能力了吗?而且胤禛都不怀疑什么,真是哥俩好得全然信任啊,看来能得胤禛喜爱的人还真是幸福。   除了赏给我的,胤禛也得到了赏赐——一个名叫宋静竹的女孩子以格格的身份成为了他后院的第三个女人。要说起来这皇家内苑就是与众不同,小小年纪已然拥有两个女人还不够,在两个同时有孕的日子里,立时便有新的补充,真是——太体贴入微,太人道了。   当初看兰思贪吃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却只能用恐怖来形容我自己。一天吃六顿是最少的,半夜都会被饿醒,不吃是绝对不可能再睡着的。每到这个时候胤禛总是用我说过的话来诠释这件事——‘要是能睡着吃那才叫完美’,现在我终于做到了。即使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能顺利的吃下食物。   如果只是吃也许还能忍受,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吃了吐、吐了吃的痛苦,纠结得我几乎抓狂。   晕晕沉沉地过了三天,我真的再也扛不住了,怀孕这种事真不是人受的罪,这才只是一个多月就这样难受,再下去的日子可怎么办才好。被折腾够了的我时常会有一种想死的冲动,开始无比痛恨腹中的那个小生命。   本来这就不是一个在期待中出现的孩子,而且我感觉不到自己对那个准父亲大人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因素,为什么一个意外却要让我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和打击,去换取别人的开心呢?   历史中是没有这个孩子的啊!   “福晋,侧福晋来给您请安了。”眉妩才掀了帘子,便看到一身粉红的兰思出现在眼前。哦,她的精神真好啊,羡慕嫉妒恨。   “给福晋请安,恭喜福晋贺喜福晋!”兰思柔柔地道了声喜便蹲在我面前。   “眉妩,快扶姐姐起来。”   “妹妹还好吗?听爷说你害喜得厉害,兰思心里放不下,便过来看望妹妹。”兰思站在我面前轻声细语的说道,听不出话里的情绪。   放不下?   “谢谢姐姐关心,今天好多了。”两个同样怀有身孕的女人,还是属于同一个男人,这心里得有多强大的接受能力,才能做到心无芥蒂的真心关照。兰思对胤禛那么上心,居然还能这么从容的来看望我,如果换成是我——行吗?   “既是好些了,今天天气很好,我陪妹妹出去走走?总闷在屋子里对妹妹和胎儿都不好。”这话好耳熟啊,貌似我前些天才这样对她讲过,让我想拒绝都找不出理由。勉强点头应了,眉妩已过来扶着我向外走去。   “福晋,小心点儿。”看着前面莲步轻移的兰思,我疑惑地看向在我身边耳语的眉妩。   “眉妩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奇怪,每次只要四爷宿在咱这边儿,第二天一早儿侧福晋一定过来请安……”被眉妩一说再想想往日兰思请安的时间,心里便笑出来,这个女孩还真是有趣,心里明明该是别扭到死,却还顶着不快过来查探,这得是多会给自己找罪受的一个人。   转向眉妩悄声笑道:“你还挺机灵,别想那么多,跟咱没关系。不过你对我的好,我记着了。”   “瞧福晋说的,难不成眉妩倒是讨好处来了。奴婢的意思是说,现下您的身体和往常不同,原先可以不在乎,现在必须得注意着,若是出了差错,谁也担待不起。”眉妩说完还呸呸地自己掌了下嘴,笑得我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   “妹妹,过来这边坐吧。”兰思站在一处凉亭前转身向我招呼道。   向眉妩点下头便走上前去,与兰思一前一后的步上石阶时,身后的人却猛地向前扑倒,下意识的回身去扶,却看到兰思的手已向我身上抓过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我看到小婵已紧紧地拉住兰思勉强站定,心里一动便佯装脱手错过了眉妩的搀扶,向石阶摔下去。   原来肚子里尚未成型的胎儿不是没有感觉的,当血湿透衣裤洇上裙摆时,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东西在从身体里流失,只是我开始分不清那种痛楚是身体带来的还是心里的。意识消失前我看到兰思的眼神变了几变,她在这样做前没有下定决心吗?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表情同时出现在脸上?   我承认这个结果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利用了兰思,但若不是她先出手害我,我是断不会想到可以这样解决掉一个我并不想要的孩子。看向兰思隐隐突起的小腹,只希望这个未来的母亲不会因此而后悔吧,为了自己和腹中骨肉便出手加害于人,值得吗?   “福晋……福晋……”眉妩的声音不停的在耳边转,我只好勉强睁开眼费力地嘱咐道:“别喊,找太医,叫四爷……和十三爷来,别声张……不管谁问起,什么也不要说。”见眉妩点头应允我才放心的闭上眼睛。   ~~~   “回四爷话,福晋体质虚弱,只月余的胎儿本就不稳固,正是需要好好调养的阶段,现下经此一摔已是保不住了。若是勉力而为,只怕将来仍是凶险,而且胎儿受此影响,只怕……请四爷三思。”一道老成却谨小慎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这是太医吗?已经流了那么多血,不是已经掉了吗?怎么还能再保?难道电视里演的都是骗人的!   “我不管,现在你是太医,我只一句,保!”胤禛的声音很冷,还有点颤抖,他知道这个消息生气了吗?毕竟之前的几天他都是欣喜的,他若是知道这个意外是我自己选择的,会怎么想?   “四哥,你冷静点儿,太医说了即使保住了将来也有危险,而且胎儿未必健康,你何苦让四嫂再受一回罪。”还好胤祥也在,在这种时刻,若是他在我才会安心。   “请四爷三思,这种时候已经不能再等了。”太医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样拖下去要我死掉吗?全身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早知这样还不如就那样辛苦着也好过现在这般等死的状态。头很沉,眼皮更是重得像有人用布蒙住一般,我只能努力地扯出一点声音叫了声‘胤禛’。   胤禛听了快速走过来轻轻坐在床边,探身将头定在我视线上方,看着我的眼睛里布满了担忧:“你醒了,别怕,没事的。”   我怕么?事情发生之前我连仔细盘算的时间都没有,只那一瞬间便做了这个决定,现在怕又有什么用。而且我并不后悔,只是这种生命流逝的感觉很沉重,压得自己要透不过气来。“听太医的话,我能感觉到,真的救不了了,不要为难太医。”   胤禛瞪着眼睛怔了一会将头凑到我耳边轻喃了句‘对不起’,便起身对太医说道:“有劳太医了,胤祥,跟我出来。”说完就向房外走去,胤祥担心的看了我一眼,也向太医说了声‘劳烦了’,便跟着胤禛走了出去。   眉妩呢?这么久都没听见她的声音,现在更是连影子都看不到?正想着,两个丫头模样的女孩走到床边,向我福了下身说道:“奴婢颜玉、如意给福晋请安,四爷吩咐我们来照顾福晋。”   脑子一蒙,想着胤禛离开时声音里的冷硬,我身上仿佛一下有了力气强支起胳膊问道:“眉妩呢?叫她过来。”   “回福晋话,奴婢不知。”   “去找,去把她找回来。”见那两个女孩只站在床前不肯离开,硬起声音说道:“你们两个去一个人,若是找不到她,便把四爷请回来。”   不多时却见胤祥走了进来,待两个丫头问了安,他便对着众人说道,“劳烦太医移步,你们两个也先出去。”   待屋内只剩我们二人时,他才走到床边一脸不赞同的对我质问道:“你在折腾什么?嫌自己命长吗?”   听了他的话,我只得苦笑一下低下头回道:“就知道你明白,所以我也不解释了,总之这孩子现在不是我要的,所以只能这样。”   “都说了让你照顾好自己,这就是你照顾自己的方式。”那个最疼我而且极少会生气的人此时却满是怒气,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哥,有些事很无奈,我改变不了,但有一些我能做主的,我就一定要改变它。即使是像现在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行了,你歇着吧,这一个月你就好好养着,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和他说,再不行想办法叫人找我。”胤祥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眉妩呢?”   “你关心的还挺多,先管好自己吧。那丫头问什么都不说,你教的?”胤祥一脸了然地向我问道。   “是,我不想牵连别人,你帮帮她。”   “帮她,你当我是谁?怎么帮?那个四爷现在忤在那儿,谁能管得了。牵连?你摔倒时那个兰思就在身边,我相信,你绝不会故意毁了自己还去害她,那就必然是她先动了这个心思,她就得付出代价。”胤祥眼中闪过一丝愤恨,说完便转身离去。   哥说得对,若非兰思先对我动了伤害之心,我又岂能抓住这个机会,如此一想心里也就不再觉得那么愧疚。毕竟在这宫里生活,每个人都是为自己着想,她若有心害我第一次,难保没有下一回,若是有人执意罚她,我又何苦好心相护,便对着胤祥的背影说道:“眉妩,一定要回来。”   ~~~   再醒过来时,天已全黑。看向身侧和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的胤禛,愣了一下才想起白天之事。轻轻翻身动了一下,他已睁开眼睛,向我一连串的问道:“醒了?身子还好吗?饿不饿?”说罢便向屋外叫道:“眉妩,准备晚膳。”   伸手抓住他衣襟紧张地问道:“眉妩?”   胤禛伸手拉起我的手放在胸前,轻声说道:“只是叫你的丫头去问几句,哪用这么担心?”   “那也不用再叫两个丫头过来,我还以为……”   “你想太多了,本来早该叫她们过来的,只是一直没得闲。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吩咐她们两个去做,下人多点好。”   正说话间,眉妩已端了矮桌进来,向我点了点头,虽没有笑容,但见她神色身体都没有异状便放下心来。只是吃过药又睡了这么久居然一点饥饿感也没有,向眉妩笑了下便转回头对胤禛皱眉说道:“你吃了没?要是吃了便撤了吧,我不饿。别逼我吃,一点也吃不下。”   胤禛只自矮桌上端了碗粥,就让眉妩重又将东西都带了出去。   我将脸埋在枕上,直听到粥碗放下的声音才抬起头来。想要坐起来却感觉吃力,便轻扯下胤禛的衣服示意他躺好,向他低声问道:“你生气了?有人受罚了吗?”   胤禛环了我肩膀靠在他身上却不说话。我只得继续问道:“兰思还好吗?”   “比你好。”   “哦,那就好。”   胤禛突然支起身子看着我认真地说道:“你在想什么?她若害你你告诉我,不用怕。”   原来还没有人说出此事,眉妩没有说,兰思想必更不会自己说。只是希望胤禛不要再怀疑什么,坚持着查下去了,便看着他眼睛认真回道:“胤禛,不要追问。兰思没有做什么,也没有任何人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现在已经没了一个,不能再没另一个,你不能……额娘一直盼着,你不能再这么想,不然谁也交待不了。”   胤禛听了便支在那里看着我,貌似在思考我的话,过了会只听他叹了口气头便低了下来,不及躲闪忙合上眼不再看他,凉凉的触感却已轻轻落于其上,被他握着的手忍不住攥成拳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还没来得及抽出时间细想,现在却更是让我惊讶。轻轻推开他,疑惑地问道:“你做什么?”   胤禛只认真地沉声向我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你只管放心。”   又是答非所问!将他推回到身侧躺好,转身背对他摸向枕下,小荷包还在。悄悄取出枫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禛’字。这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还是被人换了?忙翻过叶子看向另一面,自己写的两句赫然出现: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   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我的心蓦然提到了喉咙口,自相识以来发生的种种不断跳出来,酸涩一下涌上心头夹杂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原来他已经看到了,还在上面补了字,现在又对我如此,这还叫我怎么放下心呢?    ☆、第25章 壹出宫门   我已经被禁足一个月了,每天躺在床上吃饭睡觉的日子,让我几乎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废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做月子?哦……我更加怀疑自己一个月前那貌似英明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这苦难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我要出门,我要呼吸新鲜空气,我要行动自由!谁敢拦我,我就把他打到床上躺一个月!”   “眉妩,还不快伺候你主子更衣,不然不知要换哪个躺到床上去了。”   胤禛?这是什么时辰,他就出现在这里?而且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刚才……那个想法,我说出来了?   见胤禛悠闲地坐在椅上既不饮茶也不说话,想起他前几日说过德妃曾询问我的近况,还提起过许久未见,忙跳下床凑过去问道:“让我出门了?去哪?别是拉我到处去请安吧?”   “叫你更衣自然是有地方去,不用太复杂,但得快一点,不然爷反悔了。”胤禛快速地说完,便提了袍摆起身闪掉了,速度还真是快啊!   跟着胤禛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车,才看到胤祥竟坐在里面,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不及我开口已轻声问道:“四嫂身子好些了吗?看样子倒是还不错。”   不知这二人搞什么名堂,只得点头回道:“好了,再躺下去就要长毛了。”   胤祥见我如此哈哈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倒是胤禛敛了笑意对我说道:“这是什么话,要你好好躺着是为你好。”说着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小布包,递到我手里。   打开看去,竟是一双普通的浅粉色绣花布鞋,在宫里可以穿这种鞋吗?向胤禛看去,他已解释道:“以后若是在院子里,你穿它就是,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又要摔了。”说着眼中已浮上一抹憾色,只是很快便消失了。   捧着鞋心里一阵感动,只是现在给我有什么用?这是去哪儿?见那二人都像闷葫芦一样靠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便捧着鞋子靠在眉妩身上看鞋面上的图案。细看下才发现那浅粉到发白的绣花鞋上,竟用深粉绣了一小簇半开的蔷薇花,点点绿色枝叶缠绕其间,很有藤蔓植物的攀爬感,若隐若现的黄白花蕊藏于其中。一朵朵绣得极为生动,好像不久后便要怒放一样。   多合我心意的鞋啊,要知道在现代时我可是个恋鞋辟,家里各式各样的鞋子近百双,其中便有各种颜色的绣花鞋,常在休息时穿上它,抓着油纸伞特意踩在雨里感受那种古韵。心里喜欢便随手脱下脚上的花盆底将鞋换上,尺寸也是刚好合适,便向着胤禛笑嘻嘻地说道:“好看,谢谢你。”   胤禛只是看着我笑了一下,却听胤祥笑道:“看四嫂这神情,四哥要小心了,估计你屋子里的鞋子很快就该放不下了。”这个哥越来越陌生了,他很喜欢这个叫做胤禛的四哥吗?才多少日子,怎么变得真像兄弟俩似的,而我倒像个外人了?他不怪胤禛害我有了身孕外加一个月的小月之苦,反而处处向着本该是外人的胤禛,这位四爷对他使了什么妖术?   “是么?若是喜欢倒是应该再添置几双。”胤禛说着低下头看向我脚上的鞋子,我忙将脚往后缩了一下以裙摆盖住,他只是笑笑便转了头和胤祥闲聊课业上的问题。   我在二人间来回转看,也瞅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正怨念着,马车已停了下来。   帘子已被高无庸打起,向着车厢内说道:“四爷,到了。”   胤禛点点头便先行下了马车,扶了胤祥下去后,对我伸出手说道:“下来吧,已经到了。”   好奇地听着车厢外略显喧闹的声音,才将手伸过去碰到他的手掌,人已被他一把抱了出去。站稳后才发现竟不是宫里的风景,一条街道上两侧尽是小摊子,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地传过来。   与胤祥对视一眼,他也只是摇了摇头,待看向胤禛时他正对着高无庸说道:“让马车到街尾去等着吧。”   见高无庸走开,我不敢置信地向胤禛问道:“我们……出宫了?”   “出宫了。”胤禛笑着点了点头,拉了我手对胤祥说道:“走吧,十三弟,带你们逛逛。”   这是什么情况?苦熬了一个月竟然可以出宫,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来到大清朝的街上啊,本以为书里写的电视上演的都有夸张之嫌,古时生活再好还能好过现代去,就算是街市也无非就是一些小商小贩,没什么看头,原来竟可以热闹成这样。   看看胤祥也是一脸惊讶,估计他也想不清楚这位四爷是何用意。   手下稍用力拽了下胤禛,向他问道:“我们可以出宫吗?出来做什么?会不会回去又要被罚?”   胤禛慢慢地向前走着,一边拉着我闪过身边的行人,一边轻声回道:“小点声儿,也不怕给人听见。能带你出来就不会罚,除非你给我惹麻烦。”   撇撇嘴看向路边,这位爷真是别扭,一番好意就生生被自己这张破嘴给糟蹋了。心里才腹诽着,听他又小声在我耳边说道:“你不是闷吗?今儿个重阳节,街市上热闹,自是带你出来解闷儿的。”   心里默默地算算日子,原来我与哥已在这里生活了四个月,短短的时间内却发生了那么多事。而我每天烦闷的躺在屋子里,胤禛也都知道,竟然会在重阳节这天带我出宫来玩。本还怨念他不会说话,此里心里却一下就感动起来,抓了他胳膊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胤禛却只笑笑不再说话。转头时见胤祥正认真地看着我们两个,脸腾地一下就热了起来,忙松开抓着胤禛的手,转过脸看向路边的摊子。   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街上,各种摊子前挤满了人,虽然看不清楚在卖些什么东西,只是看着那满街的行人,我就已然兴奋起来。直到看到一根高高的草编棒子才忍不住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动也不动。   胤禛在我身边叫了声高无庸,不一会已将一串糖葫芦递到我面前,看着胤祥手里也有一串,哈哈,他举着糖葫芦无语的表情真让我忍笑到快得内伤,被他瞪了一眼,才自顾吃起来。待吃完了山楂上面的冰糖,才反应过来这回要尴尬了,总不能把山楂就这么一路举下去。正犹豫着胤祥已将他的换到我手上,我向着不解地胤禛不好意思地笑笑,便把另一串的冰糖也消灭掉了。   手中可怜的山楂被胤祥接过转交到小顺子手里,胤祥说了句“扔了吧”便继续向前面走去,胤禛拉着我跟了上去,才开口说道:“你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就为了吃口糖?”   “哦,是不是太浪费了?那我下次不吃了。”   “确实浪费,要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买糖给你吃。”这声音里的无奈是因为心疼被丢弃的食物吧,才这么小就开始忧国忧民了,也不怕早生华发!仰头向后看了看胤禛的辫子,对他讨好地笑着说道:“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浪费的人,我也很鄙视那些浪费的人,但是……这一个月了,我就没有自主意愿吃过一顿自己想吃的东西,你能理解么?我刚才看着那冰糖没留口水已经很给你四爷留面子了。”   扑哧一声笑撞进耳朵里,这笑声也太不含蓄了,很明显不是眼含笑意的胤禛发出来的声音。转眼向四周望去,竟看到几个男孩子站在街边看着我和胤禛。也不知道是谁笑出来的,反正四张脸孔上现在全是笑容,谁说皇子有教养的,就这一声嗤笑足以证明,他们很没有皇室风范!   “四哥、四嫂、十三弟,没想到你们也来凑这重阳之乐啊,早知道该与四哥一起出来才是,兄弟们一起才热闹。”五阿哥胤祺已带头走过来,向胤禛微一抱拳便笑着开了口,后面跟过来的三个小男孩也学着他的样子向我们抱了抱拳。   “五弟,没想到你也带八弟、九弟、十弟出来,倒是凑巧。”胤禛向那兄弟四人微一点头,只是招呼了下却并不接口胤祺的邀约。   “即是凑巧遇见,四哥便与我们一起好了,五哥已着人订了酒楼,逛完了我们一道吃饭去。”十阿哥直爽的大嗓门已经不辨形势地叫了出来。   胤禛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微一沉吟应了声好,便拉了我继续向前走。   跟着一群男孩子逛街真的很恶趣味,一点都不像逛街,反而有点急行军的意思,如果街上人少一些的话,估计这街道已经快被我们走完了。为了我难得一遇的出宫逛街之旅,只得向胤禛小声询问道:“能不能你们先去酒楼歇着,叫眉妩陪我就好了,再这样走下去……我还不如回宫里走走更自在。”   “眉妩,跟着你主子,小心点。”胤禛说完便放开我,却只是在身后慢慢跟着并未离开,看了那兄弟六人一眼,无奈地拉着眉妩向街边摊位晃过去。   茱萸?就是在现代的北京城都不常见的东西,在这清朝的京城竟能看到。拾起两袋向小贩问了价钱,便向眉妩看去,谁知她竟向我摇头,这丫头……也太给我这主子丢脸了,难道主子没钱,贴身丫鬟也没有,当皇子福晋有什么好处啊。尴尬地将手中的小袋子丢回摊子上,胤禛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过来,“在看什么?”忙回手抓住他说道:“是茱萸,你有银子没有?”   “嫂子,银子我有,只是……”   快速转过身,一眼便看到被我抓住的九阿哥向我扯出一脸坏笑,站在他身侧的胤禛正皱眉盯着我们仍拉着的手,身后还有几双好奇又忍笑的眼睛。忙抽回手藏到背后,拽了眉妩的衣袖侧身挤出人群,却听到胤禟调侃的笑声:“四哥,这回嫂子倒是没拉错人。”    ☆、第26章 贰下馆子   看着一桌子的皇子,再看看身边的胤禛和胤祥,只得心里叹气,怎么就那么巧遇上这帮小爷,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生生地让他们给搅黄了。即使坐在这看似很豪华的酒楼里,我也提不起半点想要好好吃一顿的兴致。   左手被人拉住,低头去看,手心里竟然有一小袋茱萸,打开袋口便有一阵香味袭过来,心情顿时好转。转头向胤禛开心地说道:“重阳节有了这个,才像样子,谢谢。”   胤禛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拉了我手在桌下以帕子擦了几下。只是一个不小心拉错了人,其实我也很别扭,只是没想到他也会在意,那个小男孩是他弟弟而且才只有8岁啊。见五阿哥坐在一旁向我们看过来,忙收回手将茱萸装进荷包坐正身子。   “没想到四嫂还信这个?这茱萸便有那么好?貌似南方更讲究这个,北方人倒是多爱菊花。”   听胤祺向我问过来,忙敛了神回道:“五弟说得是,其实也没什么信不信的,只是既然有心过节,那便讨个吉利。而且这茱萸乃江浙一带所产,京城该是不多见,照五弟所说这京城里的人都买菊花,岂不是浪费了那小贩的一番心思,他既不畏南北方差异将茱萸带了过来,我总要捧场向世人证明一下奇货可居的硬道理。”   “四嫂还懂生意经?”   不是吧,这小九才几岁,已然对生意如此敏感,这也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生意场小神童?我好奇地向他问道:“我不懂,只是随便一说,你懂么?你才多大?”   “听你说倒像是懂的,不愿意说就算了,何必管我年纪。”胤禟撇了下嘴便转过头不再理睬我。   全桌人正尴尬无语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唱道:“雅间的几位爷,万祥楼祝几位爷九九重阳,步步高升啊……”唱罢人已推门而入,弓腰站于一旁,随着伙计的鱼贯而入,边唱边有一道道菜摆上桌来。   见此架式我不禁一愣,看了一会便忍不住笑着说道:“这堂头儿真有做派,难怪万祥楼生意这么好。”   “哟,瞧瞧,我这儿光看着几位爷衣着光鲜尽是贵气,倒没注意这雅间里还坐着位夫人呢,小的在这儿给您赔不是啦。”那堂头儿说着已向我打了个千,弓身走到身侧又对我和胤禛说道:“多谢夫人夸赞,这只是小的本份,万祥楼乃是京城老字号,几位贵客定是冲着这块招牌来的,哪就是我堂头儿的功劳了不是。”   “说是你的,便是你的,夸你也是真的。”见那堂头儿竟一眼看出该站在哪儿,对着我和谁说话,已明白原来传说中的好堂头儿还真不是白当的,第一次出宫便长了这个见识还真是不虚此行,心里一高兴便对胤禛说道:“银子。”   胤禛缓了下神对高无庸使了个眼色,一锭碎银已丢到那堂头儿手中,我笑着对他说道:“好堂头儿,今儿的席是五爷请的,你站到五爷那儿才是正经。”说罢便有心看着他的反应。   “得嘞,多谢夫人指点,谢这位爷赏。”堂头儿说罢眼睛顺着桌边一扫,便已快速走到五阿哥身边,对着胤祺说道:“五爷,您订的席面上齐了,小的先行退下,若是爷需要,只需唤上一声,小的立时便进来伺候着。”说完见胤祺点头便弓身向门边退出去。   “四嫂,什么叫堂头儿?”门一关上十阿哥便急声问道。   “十弟没出过宫么?第一次下馆子?那你五哥对你们可真好,我也跟着沾光儿。”   “我们哪儿是那么容易出宫的,今儿还是我磨着五哥求了额娘许久,才能带我们出来玩一下,嫂子当我们像你吗?只需求了四哥便能出来。”胤禟才说着,老十已连连点头应和,只胤祺和胤禩笑着保留了皇子形象。   原来皇子出宫这么难啊,那胤禛怎么出来的?转头向他看过去,却见他已抬筷夹了一块小糕点放在我的碟子里,才拾起筷子想要尝一下,老十又叫道:“四嫂你还没说呢,堂头儿是什么?”   看他们都一脸好奇地望着我,心里感叹皇子也可怜啊,这京城里三岁娃娃都应该知道的事儿,估计只有他们才会问,放下筷子想了想便解释道:“这馆子里有跑堂儿的,跑堂儿的当中有个管事儿的,那个人就叫‘堂头儿’。”   老十哦了一声,估计觉得没趣便拿着筷子开吃。胤禟却继续追问道:“听那堂头儿说,这万祥楼该是京城老字号了,嫂子为什么却把他夸得比这万祥楼还金贵?”   难怪人家会挣大钱,这么小就不耻下问而且刨根问底,看他眼中全是认真,也不忍再扫他的兴,便对他认真说道:“胤禟,刚才是四嫂不好,现在和你说,当赔礼成不?”   “好啊,若是四嫂说得好,胤禟必然好好谢你。”   “呵呵,谢我倒是不必,只是你现在学这些也太早了,我只是说了你听听便是。做生意除了吕相爷的奇货可居,还有一点便是价格战,要么拥有产品的专一独特性,要么就要有价格优势,此二点有一即可,若是全占了那生意自然风生水起。当然这只是生意的最初阶段,能拥有比市场更低的成本固然好,但这京城里最不缺的便是有钱人,既如此倒不如就走贵族路线,只一笔生意若是能赚同行业中竞争对手一年的盈利,倒还更轻闲。而且人的心理都是物以稀为贵,如果只你一家做到专精专贵,那生意便永远是你的,跑也跑不掉。”说完拿了茶杯才喝了一口,便看到除了胤祥和老十全都在看我,忙放下茶杯看向胤禛,他虽皱了眉却对我说道:“你继续。”   “四嫂说得有道理,你接着说啊,这又和堂头儿有什么关系?”胤禟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继续问道。   “当你拥有了那两个基础,后面的便是经营与宣传。一份生意一个老板,但不可能只有老板一个人辛苦啊,若是那样他就是累到死,也不可能有大成就。在老板手下必然要有很多得力的人帮衬着才能把生意做大做强,这便是经营之道。以这一间馆子来说,就需要有不同分工的人来操持,俗话说‘堂一大二三打爷’,堂头儿在这馆子里那便是一,好比是“庙里的神儿,花轿里的女儿,大堂上的县太爷,棺材里的人儿。’你说堂头儿有多重要?再者说这堂头儿还能帮你宣传,但凡迎进门的客,那堂头儿便是这万祥楼的第一张脸面,若是那堂头儿对客人不尽心尽力,还有多少人愿意做这万祥楼的老主顾,只怕得罪人都来不及了,这老字号早被人拆了千儿八百回了。刚才那位堂头儿点头哈腰,你们做惯了爷的肯定看不上,但就他那份眼力界儿那份细心甜嘴,搁这街面儿上不知有多少家馆子盯着,想要挖角的人一定排到街尾去了。若是我做老板,第一件事便是砸锅卖铁请他过来,当爷供着。”   “四嫂要做生意吗?”胤禟话音未落,我手下已被胤禛攥住,忙转头看过去谄笑着说道:“我说着玩的,这不是给九弟胡乱说吗?不说了好不好?好饿,吃饭!”   抓起筷子尝了下碟中的小糕点,甜糯松软却不失劲脆,不愧是老字号啊。搛起细细观看竟有三层,其间夹着青果、小枣、核桃仁之类的干果,顶上还粘了一小片香菜叶,很是精致。便抬眼向桌上每道菜肴一一看过去。   “四嫂怎么不吃只是看着?这些菜有问题吗?莫不是弟弟点的不合四嫂口味?”胤祺脸上微笑着声音却很认真地向我问道,说罢便向门外轻唤了一声。   眨眼间,那堂头儿已吆喝着进到屋内,嘴里唱道:“来啦……五爷有何吩咐?各位爷和夫人吃得可还满意?”   我忙打断胤祺即将出口的话说道:“不是,五弟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感叹五弟你可真是内行,这一顿的菜色都很讲究地道,只是……再添道菊花就真的完美了。”   身边的胤祥轻敲了下我的碟子,又看了眼我身侧的胤禛才轻声提醒道:“刚才四嫂还和茱萸过不去,现在又想菊花,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我只得捏紧筷子不敢再言语,重新夹回那半块细花糕慢慢嚼着。   “不碍,堂头儿,我夫人说了要吃以菊花做的菜,你们店里可有?”胤禛竟向那堂头儿轻声询问过去。   堂头儿一愣便利索地站到胤禛身前朗声回道:“回四爷,以菊花入菜古来有之,万祥楼今年重阳更是花样翻新,现今柜上能点的有这么几样,小的报出来给几位爷还有夫人听听——菊花肉片菊花羹、菊花蒸鸡菊花肴、菊花饼菊花膏、炸菊苗藏菊盅,这些都是吃食,还有饮的便是菊花酒、菊花茶、菊花汤和菊花粥,不知夫人喜好什么口味?”   见胤禛向我看过来,只得摇头小声说道:“真的不用了,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四嫂此时不说,若是最后落个不满意,五弟我这顿可真是白请了,倒不如……这顿算四哥请了吧。”   “啊?哦,好啊。”没想到胤祺竟说了这么一句,我彻底的相信这位貌似忠厚的五阿哥其实真的是那狡猾小九的亲兄弟。   沉默了许久的胤禩此时居然微笑着开了口:“四嫂,那是你家的银子啊,你把生意说得条条是道,怎么这会儿倒不会算帐了呢?”   偷偷看了胤禛一眼,倒是没有不高兴,只是不说话的样子也不知这顿饭吃回去是不是真的没事,便低声说道:“先开源才能节流嘛……若是让你们开心了,而我回去不开心,那我宁愿当个散财童子,五弟能请得起,你们四哥应该不会请不起。”   那兄弟几人摇头笑着,胤禛却叫了堂头儿在耳边轻语了几句,最后才向众人说道:“这顿原也该我这当四哥的请,哪有让五弟掏银子的道理。你们也别愣着了,快动筷吧,吃完也是时候回了。”    ☆、第27章 叁花尽散   才走进院子,便看到几个丫头慌乱地跑着,还没等胤禛开口,高无庸已走上前去厉声喝道:“跑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一个小丫头见了胤禛便急急跑过来跪下说道:“四爷,李主子……您去看看,太医说李主子的胎……保不住了……”   我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险些站不住,我那么努力地守着秘密,差点把眉妩都给搭进去,就是不想多牵连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呢?当时那种血液与生命一起流失的感觉仿佛也跟着一下蹿回到身体里。   胤禛扶着我皱眉说道:“你没事吧?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不用,眉妩就可以了,你快过去看看,快去。”   “眉妩,小心扶着。”胤禛将我交到眉妩手里,又叮嘱道:“回去便躺下歇着,别乱动。”才向着兰思住的方向走去。   兰思已有四个月的身孕,此时流掉胎儿得是多危险的事,当时我只是提醒胤禛怕不好向德妃交待,现在却只怕以兰思的身子根本受不住这般折腾。我曾经历过这种痛楚,当此时身边再有一个女人如此时,不管她曾如何对我,我仍是觉得异常恐怖,脑子里不停转的到处都是血。   在房里坐卧不安地呆了一会,便穿上衣服拉了眉妩向兰思的房间走去。才要敲门却听到兰思嘤嘤的哭声,手下一顿,正想着到底是进去还是离开,已听到胤禛压低了的声音传出来:“兰芯……以后不许再提这个名字,永远都不许再提。”   兰芯?兰思的孩子才刚没了,应是正在痛苦伤心的时候,以她的性子不是该和胤禛哭些委屈,怎么两个人倒提起那个冲丫头?轻轻将手放下想要转身离开,却又听见兰思轻到细微的声音,心中好奇便停了脚步示意眉妩不要出声,静静地站在门外。   “不许提?爷,她是我妹妹,就那么不见了,兰思连问一声都不行吗?这么久了兰思可曾向爷提过一句?现在……妹妹没了,孩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兰思知道爷不喜欢兰芯,可是她是真的喜欢爷啊,所以那天才会不顾一切地向福晋说了那番话,爷您明知道她只是胡乱说的,又何必……”   “说了不许再提!爷再说一次‘管好你自己,不要让我知道你再做不该做的事’。小蝉,伺候你主子休息。”   “爷,兰思不提了,您留下,再陪兰思一会。”兰思才刚娇弱地央了几声,不一会儿功夫竟变成厉声地哭叫:“为什么?为什么您就认准了是我害她!若不是她先指了条死路给兰芯,兰芯怎么会不见了,我讨厌她我就是讨厌她。凭什么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什么都有了,嫡福晋是她的,爷是她的,什么好的都是她的。她不喜欢我妹妹,我妹妹就不见了,她没了孩子爷就天天陪着她,现在我也没了孩子,爷却一句关心问候的话都没有,只是责问我出手害她。”   “你敢说你没有?既是做了,就该有胆承认。现在没有任何人说你一句不是,倒是你先埋怨起别人,爷还从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性子。今天爷便明白告诉你,若非你口中的那个讨厌之人,你的孩子早就没了,根本留不到今天。”   原来喜欢和讨厌都是相互的,我不喜欢兰思,她也不喜欢我,公平得很。只是兰芯不见了吗?难怪这么久一直没再见她出现过,上次问起胤禛时他还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那天所说的也不过是戏弄她,难不成她还真就听了我的,真去死了不成。   兰思听了胤禛的话竟一连笑了几声,语气却是越说越重,“是,我是推了她,可是我也害怕,我根本就没有用力,她完全可以站住的,当时眉妩都扶住她了,是她自己松手摔倒的!是她自己摔的!不是我害的!临了她还嘱咐眉妩谁问也不许说,为什么?她没有和爷说过我推她么?我才不信她是好心为我,那是她自己怕被人知道她不想要那个孩子!爷心里想要她的孩子,可是她根本不想要爷的孩子!”   听着兰思又哭又笑的声音,我的脑袋像被什么重物猛然击中一般,霎时间头晕目眩。我曾经想过若是胤禛知道了是我自己摔倒会如何反应,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并未深思。现在这样被兰思说出来,不知为何我心里却突然慌了神,身体晃了晃便伸手扶在身边的门窗上。   ‘哐啷’一声,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我顺着那力道踉跄了两步,眉妩抵在身后用力扶住,我才勉强将身子撑住。抬眼看向门内的胤禛,他正一脸的不敢置信,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眼睛狠狠地盯着我,过了许久才听见他嗓子哑哑地向我问道:“兰思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张了嘴却不知该如何答他,脑子里闪过的竟全是白天在街上他拉着我手在我耳边轻声细语的样子,还有他在酒楼里扯着帕子给我擦手的样子,还有那一个月里他全心呵护的样子,还有他认真的望着我告诉我不用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有他的样子,还有那片小枫叶上那个‘禛’字。   领口被猛地抓住提到他身前,我才看到他脸上已是失望却还是沉着声音向我低吼道:“是不是真的!”   我点点头轻声应了句‘是’,身子便猛地向后倒去,连带着眉妩一起摔在地上,才双手撑地坐起来,已看到胤禛的衣摆从我身边快速闪过。抬起眼时只模糊地看到门内的兰思也是哭着,两张泪脸倒分不出谁得到的更多些,谁又失去了更多。   我抬起衣袖猛地在脸上蹭了几下,站起身便向着房间跑回去。   “福晋……您别哭了……格格,别哭了……。”眉妩蹲在我身边连声劝着,最后竟也跟着我哭起来,不一会却突然叫了声:“对了,回来时四爷还交待有东西让我交给福晋的。”   不一会面前的桌上已摆了一个小坛子还有一个食盒,看过去竟是一盒样式精致的菊花糕和一坛菊花酒。我愣愣地看了会儿站起身将酒坛和食盒抓在手里,对眉妩说了声‘别跟着我’,就向屋外走去。   看着院子里晃来晃去的人影,心里明明堵得难受却笑出来,也不知这是什么时辰,怎么院子里还这么热闹呢,难不成宫里也在过重阳节吗?大家不睡觉玩猜灯谜还是怎么?竟一人提一个灯笼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跟接龙似的,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伸手接着天上零星飘下的细雨,清凉的感觉让我闭上眼仰起脸来。直到肩上被拍了下,才把我惊得睁开眼,转头看去竟是胤祥,慌忙四下看看,除他之外并无旁人,便放心躺下,轻声问道:“你怎么上来的?你这小身板上得来吗?”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闹什么别扭,跑房顶上做什么?怎么还喝上酒了?这才过了一个月你就开始折腾,真是不要命了?”   “想喝就喝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举头望明月,明月几时有,举杯邀明月……菊花酒……万祥楼的重阳佳酿,哥你喝不喝?”歪着脑袋将酒坛向胤祥递过去,却被他一把夺了过去放在身边。   “你喝多了,赶紧下去,没看底下的人都找疯了。”胤祥刻意压低的声音却清晰地钻进耳中。   坐起身子向院子里望了望,轻笑一声将头抵在胤祥肩上,轻声说道:“我忘了,哥你从来不喝酒,这怎么行呢?现在成了满族皇子,不喝酒可是不行的。喝吧,就一口,陪笑意喝一口就行,我很快就会醉了……哥,求你了。”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头上被轻抚了下,我身子一晃再抬眼看去,胤祥已不见了踪影。看着身边不远处的小酒坛,俯身抓过晃了几下,居然已经快见底了,索性抬手举起将最后一口仰头灌下,复又躺回去,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举头望明月,举杯邀明月,明月几时有,月是故乡明,海上生明月,花好月圆夜,月有阴晴圆缺,月明星稀,月满西楼,一尊还酹江月,怎么就有那么多的月呢?唯今夜时值重阳,阴有小雨,月难圆月难明,寺月独细雨同眠!”   “菊花酒好喝么?”   “还好。菊花贵为花中隐士,自有其傲人之处,只是可惜了那么多诗人题菊咏菊赞菊的,没有意义,终究及不过陶渊明一句。与其被那些自鸣得意的文人墨客给糟蹋个遍,还不如安生酿成菊花酒,给我糟蹋得好。”   “芳菊开林跃,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   我又摇晃一下已然空了的坛子,无奈地说道:“聪明!正所谓‘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其实,菊花就是菊花,哪来那么多的姿态,陶渊明也只有一个,无人再出其右。”   “你方才不是正吟诗,也就菊花吟上几句,才不枉你糟蹋了这坛菊花酒。”   “我?菊花?”脑中已然一团混乱,只记得曾经最爱的那句黛玉之词,便随口念道:“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勉强睁开眼坐起身向下面望了望,竟不见了那些提着灯笼到处乱走的人,将头支在膝盖上看向身边坐着的人,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也坐到这房顶上,你也心里难受么?可惜我没有酒了,不然冲你刚才说的那句陶潜诗,也要请你喝上一坛。不过还有些菊花糕,你要吃么?”   我说着便伸手去摸那食盒,却听‘咣当’一声,食盒竟顺着房顶向房檐滚了过去,忙起身要向前抓去,脚下一滑已被那人快速拉回跌靠在他身上,听见他向我说道:“已经掉下去了。”   “是啊,掉了……就没了。”心里一阵心灰轻轻推开他,转身躺回原先的位置,惋惜地向他说道:“现在菊花糕也没得吃了,下回再请你好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愣愣地看着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道:“你看到我时我应该就在这里了,你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呢?可能这里安静,离月亮比较近。”   “我上来时只听见你一直在说月亮。”   我闭了眼,轻声叹道:“嗯……好像是说来着,太多了我说累了,现在不想说了……我想唱歌你听不?”也不待他反应,将空空如也的酒坛高举起来,便开口轻声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唱完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感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便垂下手安静地仰躺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   听到声音,睁开眼愣愣地看向已俯在我面前的那张脸,瞅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小心翼翼地摇摇头,轻声说道:“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你是谁又有多重要呢?我该知道你么?”正说着一个身影跳进脑中,我忙伸手抓紧他衣襟问道:“你知道胤禛么?他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你上来时看到他没?”   那人只是轻叹口气,头却低了下来。当他冰凉的嘴唇贴上我的时,竟有一种熟悉感,却出奇的轻缓温柔,全然没有印象中那种霸道或是戏弄。抓着衣襟将他推开寸许,盯着那双眼睛又看了看,却发现那脸竟然变成了胤禛,忙伸手将他眼睛盖住,小声地对自己说了声‘做梦了’便闭上眼睛。    ☆、28.四爷嘱咐   哥得对,我在折腾自己,才出了月又是醉酒又是淋雨,身子仿佛一下变得还不如一个月前。   期间胤禛来了两次,每次只是站在床边看着,估计他见我不话又或是闭着眼睛不理他,也觉得没有意思,便不再过来。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已经到了这种大家心里都明白的时候,便不再是我能控制或是改变的了。   第二次是胤祥跟着一起来的,那副神情和胤禛越发相像,两张有像的脸上,眉毛和嘴倒是像了个十成十,都皱得紧紧的抿到很直很薄。临走前他才对我了句:“四嫂,你别再折腾自个儿了,我可是要过生日了,你快儿好起来。”完便跟着胤禛走了。   我却因这一句愣了半晌,人生四苦生老病死多自然的事啊,怎么倒成了我的罪过。虽我自己也承认了这次生病是自己找来的,可是……难道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吗?那也太丢人了!   胤祥的生日在记忆中该是十月初一,当时看到这兄弟俩的生日时曾笑了好久,好好一个十月,倒是让他们两个一头一尾的给占全了,这也算是缘分吗?只不过照公历推算胤祥是天蝎座,而胤禛却是射手座,这二人居然难得能合上拍。估计也是因为胤祥的缘故才能与急躁固执、自我主观的射手雍正处得融洽吧。想到这儿才突然记起,哥在现代的生日本是射手座的,以农历来算倒是和胤禛很为接近,但却因为生活历练的关系,为人处事已经变成了一个很不射手的人。看现在这兄弟俩的样子,骨子里还是很相似的,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了此后那段我所知道的历史?   不管怎么样,十月初一是哥在这里的第一个生日,我一定要赶紧好起来。我开始按时吃药,努力吃饭逼着自己睡觉,又躺了几天身子倒真是好了不少。   “胤祥了,他生日要在这儿过,你准备一下。”胤禛立在床边,眼睛也不知道在瞅哪里,直直地扔了这么一句,便要离开。   “要我准备?”   “有问题吗?”着倒是转回身子给了我一个正面全身免冠肃立照。   “要准备什么?只他一个人……还是有别人一起?有什么要求吗?”就算您再不愿意搭理我,话总是要讲清楚,皇子过生日可大可,而且连个要求都没有的丢下一句就走,到时搞得不满意谁来担责任呢?也未免太放心我了。   “他只是看你吃东西那么多讲究,必是自己会的,所以要你来操办,倒是没提别的。现在看来没有别人。”胤禛完才要离开又停下脚步对我道:“若是需要什么就列张单子交给高无庸,他会帮你准备好。”   下了床站到窗前,看着胤禛走到院子里然后直到看不见影子,才收回神坐在桌边,铺了张纸研好墨,提笔想了半天却没有头绪。听见眉妩走了进来才放下笔向她看去,她居然捧了一帕子的菊花瓣,忙走过去捏了几片问道:“哪来的?怎么弄了这些回来?”   “还不是您喜欢弄那些花瓣来放在碟子里泡着,正好经过花园时看见这些掉了,便捡回来给您摆弄啊,喏,已经清洗干净了呢。”眉妩着便抬起帕子凑到我眼前。   看她撅着嘴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用手中花瓣扫了下她的鼻子道:“真乖。”   脑中一转看向帕子里的黄白花瓣,忙问道:“园子里菊花多吗?若是想要还能有多少?还有别的色儿没有?”   “还有很多啊,这个季节尽是这种花了,除了这些白的黄的,还有绿色粉色的,可多得是呢。福晋想要多少?”   “我先算算再,眉妩,太谢谢你啦!”兴奋地着便回到桌边提起笔,直写了满满一页纸,看着墨迹转干才交到眉妩手上道:“拿去交给高无庸,告诉他不许误了时辰,按纸上写的一样样准备齐全,若是有哪些不好找的,早过来知会我,我好换上其它的。”   不一会功夫,高无庸竟随着眉妩一起回来,向我打了个千儿便开口道:“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四爷着我过来向您问一句,这给十三爷做寿的日子怎么尽是要些白釉瓷器,怕是……四爷还是该讨个好彩头才是。”   不是没要求么?怎么现在又挑三拣四!不是交给高无庸即可吗?怎么又成了四爷过目审核!   心里一急便张口道:“四爷得是,是我疏忽了,劳烦高公公回四爷一句,就麻烦四爷着人将寿比南山、龟鹤齐龄、相禄寿喜、三星高照、福寿双全、长命百岁、鹤鹿同春、麻姑献寿各备上一套,若是还看着有什么合适的,通通加上便是。”   高无庸听了快速甩了下袖子应了声‘是’,便跑了出去。   我走到桌边向着仍傻愣着的眉妩轻声唤道:“眉妩姑娘……回神了,能不能过来研研墨呢?”   提起笔将刚才所写再记录一遍,以备自己所用,并将与食材对应的食谱一一写下。至于白瓷之事也不管它,不知胤禛听了高无庸的回话会是什么反应,若是生气……也是好的,毕竟这段时间我在他脸上见到的永远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要是真能因此而转换一下脸色,也算是好事,至少能让我觉得新鲜儿。想到此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更高追求却逐渐偏向恶趣味的人了。   “四爷吉祥,奴婢给四爷请安。”听见眉妩的声音抬起头看过去,竟真是胤禛,亲自过来瓷器么?   “今儿一早去给额娘问安时,额娘提起许久没见你,还问你身子好了没,既是好了,劳烦福晋准备一下,去给额娘请个安。”   哟,这个表情我可是没算到,没生气也便罢了,现在这一脸认真的样子,还用上‘劳烦’二字,倒是让我觉得自己挺没趣儿的。   “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停了会见他还站在那儿便接着道:“四爷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胤禛愣了一下,轻扯下嘴角才道:“不忙,等你一起。”完便转身走出门站在院子里。   看着那身影直直地立在院子中央,心里又开始堵起来,是不是以后就得这么处下去了,两个人谁也不多一句,然后就这么相敬如冰的过一辈子了。那身影突然动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他正隔着窗子在看我,眼神撞在一起时,我忙转过头跑到屋子内侧看不到他的地方,叫了眉妩过来急急地换了衣服。   ~~~   “儿子/儿媳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快起来,今早才和胤禛念叨你,这才过了晌午你倒是过来了,身子大好了吗?”德妃一边笑着与我话,一边将怀里的娃放到榻上。   “劳额娘记挂,儿媳已经好了,就是许久没来给额娘请安,心里过意不去。”正着那娃竟又向德妃身上蹭过去,手还不停扯着德妃的衣摆,细看下原来是那方才三岁的大将军王。   “祯儿,别闹。”德妃宠溺地拉过胤祯的手,将他安置着坐好,又以手轻轻地抚了下他的耳垂儿,才转向我笑着道:“别站在那儿了过来坐,胤禛你也坐下。”   当那声‘祯儿’响起时,我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一下,看过去时却又变得一如往常。听见德妃叫我,忙敛了心神笑着走过去坐在榻上。   “自己的身子得自己心,哪儿就那么大意呢?本来一件喜事,现在却……你还要辛苦受罪。”德妃一脸失望地看着我,也不等我话又自顾对我道:“你是这样,兰思也是……让我这当额娘的怎么你们好啊。”   听德妃如此一,本来就堵着的心里像被人抓着生生地扯了下,非但没能扯松快些,反而把我给憋得更难受了。原来这么多人等着与我秋后算账,现在身子好了估计躲也躲不开了,便站起身蹲在地上向她回道:“儿媳们让额娘费心了,现在……知道错了……还请额娘别再为此伤神。”   德妃探下身子轻扶了下我的手肘,轻声叹道:“行了,快起来坐下,本来想着不和你提这事儿的,怕了又让你心里难受,可是一见着面就忍不住要念叨几句。你也别再想了,且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将来还会有的。”   我才站起身坐好便听到这么一句,得我愣住正不知怎么回话才好,身上衣摆却被人拽住,回眼去看竟是胤祯。   “绢花儿!”   这孩子……这都几个月了,他竟还能记住这档子事儿,就见那一次面他居然看到我还能记得住!   让他一闹刚才的尴尬倒是一下被遮掩了过去,我忙回身扶住他笑着道:“你记性真好!只是你一个男孩子要那么多绢花儿做什么?告诉我就给你。”   胤祯听了居然皱了下眉,那表情可比胤祥更像足了胤禛,看得我一愣。他却已站起来扑到我身上,一手抓着我肩上的衣服,另一只手努力地向我头发上伸去。怕他摔下塌去,我忙将他身子扶稳,耳边听见德妃的笑声,无奈地对胤祯道:“你别动啊,我摘给你。”   松开扶着他的一只手向头上摸去,还没等我摘下来他竟向我头上伸着手跳了下,脚却踩在了我腿上,跟着便向我摔过来。被他的冲劲一带,只来得及抱住他身子,两个人已齐齐向后倒下去。   腰上被人撑住,我才看到了德妃被吓住的脸,忙低头去看,胤祯竟只是抓着我衣服咯咯地直乐,一儿都没有该害怕的自觉性。身边却有人开口道:“心儿。”转过头去才看到胤禛正紧挨着我坐在身边,一手还扶在胤祯背上。   胤禛伸手在我头上摘了朵绢花,将上面的铁卡子掰掉后递到胤祯手里,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愣了会儿神,才从我手里将他那弟弟接了过去,起身交到德妃怀里。对德妃道:“不扰额娘休息,儿子回了。”   我忙站起身向德妃告辞,跟着他走出永和宫。   跟在胤禛身后走走停停地经过花园时,他才停下脚步对我道:“十四弟还,你下次见到他时注意,别靠太近,危险。”完便看向园子里一簇簇的菊花又对我道:“照你的意思吧……十三弟的生辰也快到了,若是要做就做好。”   “好。”   他这哥哥当得也真是不容易,前一句还十四弟后一句又转到十三弟,他操心的事还真是不少。   刚才那意思……是不是白瓷呢?太好了,若是真给我换上一套彩釉餐具,我还真不知道结果如何,不是菜色糟蹋了上好瓷器,就是好瓷器毁了我一番精心准备。   看来他找我,绕了个大圈子,竟还是为了瓷器的事! ☆、29.五岁生辰   “福晋……来了!四爷和十三爷他们……估计这会儿要到院门口了。”如意气喘吁吁地站在厨房门口对我急急地着,我忙放下手中的碟子,向着院子跑去。   当我看到院门口的一群人时,连气都来不及喘就已经傻掉了。不是好没有别人吗?怎么生生多出了三只,如果那不是人类,谁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宇宙生物啊!   胤祥一脸郁闷地对我道:“四嫂,我……”   没等他一句话完,十阿哥已经快速而喜悦地截口道:“四嫂,我们也来了!今儿凑巧听见四哥和十三弟起在这边做寿,我和八哥九哥就过来讨个热闹。”   “嫂子好像并不乐见我们过来啊……”胤禟的长音拖得有声有色,成功地把老十的视线引成了不解。   “是么……四嫂?我们过来不行吗?”   我还能什么呢?摇着头勉强笑着道:“没有,当然行!进去坐吧,别在院门口儿杵着啦。”   胤禩微微笑着向我了下头才道:“给四嫂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人多热闹,你们本来就是兄弟,过来是应该的。”着我伸出手向着院内做了个请的手势,兄弟几人才迈步跟着胤禛走了进去。   走到饭厅时,眉妩、颜玉和如意三人已福在门前喜气洋洋地道:“给四爷、八爷、九爷、十爷、十三爷请安,各位爷吉祥。奴婢们在此恭祝十三爷生辰快乐……”   好眉妩啊,终于看见我打的眼色了,已悄悄扯了颜玉和如意的袖子带头道:“奴婢们祝各位爷福寿双全、三星高照、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通八达、幸福长久、十全十美、百事亨通、千事吉祥、万事如意。”   “哈哈,四嫂,你的丫头可真会。”   “左不过就是几句吉祥话儿,倒是让十弟见笑了。眉妩,你们快去准备吧。”   待三个丫头向外走去,胤禛才领了兄弟几人走进厅门,甫一落座,胤禩已出口赞道:“四哥,你这饭厅好漂亮。”   “是啊四哥,你这饭厅变了样儿啦,上次来时还没这些。”胤礻我着以手拽了拽宝蓝色底边间隔坠着亮橙色菊花的桌巾。   胤禟站起身围着椅子转了一圈,看到同样宝蓝色椅套后面扎着的同款亮橙色硕大菊花,随手挑了下直垂到地上的象形花瓣,着头笑道:“有意思。”   胤祥这回倒是没有表现得若无其事不关己不为人,挺开心的样子向我了下头,笑着道:“多谢四嫂费心了。”   我忙笑着回道:“应该的。”看向胤祥身边坐着的胤禛,他却只是安静的环顾厅内,我只得招呼道:“你们稍等一会儿,菜很快就上来了。”   走向前在每人面前的茶杯里倒了菊花茶,眉妩三人已将凉菜摆上桌,五个白瓷碟内分别以绿色菊花瓣铺底后,凉菜置于其上。   见无人动筷我站在桌边向几人道:“可以吃了,一会还有热菜,你们先尝尝这些,看合不合口味。今天不知你们兄弟三人也来,所以准备得不多,先试试看。”   “四哥,今儿是兄弟生日,我可不客气了。”胤祥见胤禛不开口,便提了筷子。   “难怪嫂子那天要吃菊花,原来你这么喜欢,今儿个给十三弟做寿,道道都用了菊花吗?”胤禟指着桌上的几碟菜向我问道。   “是,都用了。菊花意喻吉祥长寿,既是做寿便讨个吉利。而且只在这季节才有得吃,所以就一次吃个够,不然赶明儿想吃都吃不到了。”   “四嫂,看这些菜的样子,有些还真是没有见过,劳烦四嫂给?”胤禩笑着向我道。   我头指着桌上几道菜开口道:“墨菊无华是用马蹄和杏仁调了酱料拌的,笑靥金秋就是酒楼里的炸菊苗,红衣绿裳不用了吧,就是萝卜雕的菊花型,芳溪秋雨是将山药煮烂成泥再浇了蜜汁,最后一个粉红莲花便是糯米桂花藕了。”   “呵呵,嫂子,只是做个菜而已你还要以菊花做名啊。”胤禟笑着语气中满是调侃。   “胤禟,你可以我是闲得无聊,或者还可以当成是别出心裁,你自己好好想想。”胤禟听了我的话倒是愣了下,不知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隔了一会方才露出一丝笑意,对我着头道:“谢嫂子指。”   “你们先吃着,我去厨房看一下,等会儿便有热菜吃了。”才要走出门去,已见到眉妩三人回来,忙向碟子探头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便催着她们将菜上桌。   胤礻我看了看桌上刚摆好的五道热菜,急急向我问道:“四嫂,再这几道,这回倒是不用绿色花瓣啦,怎么改成粉紫的垫菜?”   “第一园子里各种颜色都有,不用可惜了,第二是为了方便热菜与凉菜的区分,第三这样好看我乐意。”   胤禩笑了两声指着新上桌的热菜,接口道:“有道理,烦请四嫂再介绍一下。”   想着刚才介绍得麻烦,心下便改了主意,一一指着碟子张口道:“延龄鱼羹,晚艳肉片,九花蒸鸡,冷香豆腐,最后那个就是东坡肘子。”   “八哥十弟快别问了,嫂子已经烦了,我们还是只管吃吧。”胤禟哈哈笑着完,便抬起筷子向碟内夹去。   原来还有人是会看脸色的,才悄悄叹了口气,竟听到胤禛的声音:“你过来坐吧,一起吃。”   我还以为他今晚不打算话了呢,原来人还在厅里。向他摇摇头道:“你们先吃,我要过去看一下,剩下的那些我得盯着才行。”   胤祥竟和胤禛悄悄耳语了几句,只见胤禛了头,胤祥已走到我身边开口道:“我跟你去。”   不知这二人了些什么,只得和胤祥一起向厅外走,到了院子一个角落时,我却被胤祥拉着停下脚步。听得他关心地问道:“身体全好了?”   心里一暖,虽然好奇他要做什么,还是先头应了声是。   “那就好,今儿的菜辛苦你了。就是你这喜欢做甜的习惯估计是改不了了,到哪都一样。”胤祥着还笑着摇了摇头。   我心的四下看看确认无人,才对胤祥开心地道:“那当然,你生日唉,这还用么!我是喜欢做甜的啊,可是你不是也喜欢吃吗?哥,虽然今天不是你的正日子,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每天都开心。”   胤祥听了却皱着眉对我道:“谢谢,可是你并不开心。”   “我?哪有……”   “我怎么觉得你到了这里,不止年纪和身体变了,脑子也变了。就你这智商有80么?我以前还真觉得智商的事儿是和生理有关的,现在我算是闹明白了,完全与心理有关。我就不信人好好一姑娘要是脑子不好能嫁给皇子当老婆,怎么就便宜给你了?”   看着胤祥那副略显不屑的表情,我真不晓得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而且这回不满意的还是自己的亲哥,只得无奈地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就那么喜欢那位四爷呢?他给你施了什么法术?怎么看都是他像你妹妹,我倒是个外人。难道……你……喜欢上他了?难怪你一直不交女朋友!可是……就那十三岁一娃,你和他能有共同语言吗?他那智商够你的标准线么?”   胤祥只瞥了我一眼,彻底不屑地道:“他那脑子比你的可够用多了。”   太过分了,想要抬高别人也用不着踩低自家妹妹吧,撇了嘴轻哼一声声地嗫嚅道:“那是!要不人家能当皇上呢!您拿我和他比,还真是抬举我了。”   “别转移话题,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你们俩怎么了?那天出宫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回来就变了样儿?你平时喝酒从来不会让自己醉的。”   我低下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其中的原因,只好摇摇头道:“没事儿……”   “展笑意!我认识你5年了,你现在句没事儿,你当我信么?”   见他当真急了,我心里憋了许久的火儿也蹭地一下蹿上来,压着声音对他道:“哥!你是我亲哥!你妹妹现在已经要憋死自己了,见天儿的对着这一院子甚至一皇宫的未成年人,还个个儿都是爷,要不就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幼.齿女,有理都不清。我明白你当皇子该是比我压力还大,可你也体谅下我的处境,我现在虽然是嫁了他,可是没有感情,你怎么还能表现得……那么乐见其成呢?巴不得我马上和他好了才开心似的。”   胤祥叹了口气才看着我认真地道:“没有感情……已经到了这儿,你以为你还能改嫁么?不让你跟着他,你想跟谁去,你还能跟谁去。当初是谁见天儿地叨叨着喜欢他?现在大活人摆在你面前了,你还想怎么着?”   被他得我顿时无语,哼唧了半天才道出一句,“我……没想过……这事。哥,我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不管他是男人还是男孩儿,我真的不知道……。”   胤祥叹了口气才看着我眼睛极认真地道:“你……适合当你哥的,不一定就适合当你老公,明白这道理么?而且他对你挺好,就算真不好,现在你也没机会再换了,所以你还是好好地用心想想吧。我完了,回了。”   看着胤祥向饭厅走去,也没了心思再去厨房,只得慢腾腾地跟在他身后,心里一难受便张嘴道:“你若能快长大就好了。”   胤祥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笑了一下,嘴里了句气死人的话:“真到那会儿你就老了。”   原先的什么愁啊恼啊苦啊闷的全都瞬间消失了,我恶狠狠地瞪着身前那个不停脚的身板儿,真想快速冲上去狠狠地踢他一脚!我相信这绝对是他的心里话,因为当年他比我大七岁,现在换了个时代我却转眼间反比他大了八岁,他这是压抑已久的羡慕嫉妒恨我,现在终于赤果果的得报还了!   心里想着便跑了几步,追到他身后时抬起脚便踢上他的屁股,估计跑得急了些我的力道没有控制好,那子竟哼了一声就猛地向前扑倒在地上。等我慌忙地凑上前去看时,才发现身边多了几个脑袋,原来我们已经走到饭厅前而我竟没发觉,这一脚竟把胤祥给踹了进去。   “啧啧,我还当五哥嫂子你要揍我是骗我的,敢情你还真敢动手打皇子啊。”身边摇着头毫无怜悯看着胤祥的九竟给我来了这么一句,他五哥可真是让我一个意外接一个意外啊,他也太有能耐了,看来要揍也得先揍他这当哥哥的。   正盘算着揍老五的可能性,却听到老十好奇地问我:“四嫂,十三弟怎么你了,你踢他做什么?他不是今儿的寿星吗?”   心里一慌忙开口解释:“没事儿,他我做的菜不好吃,所以踹他一脚。”为避免再有人纠缠这个问题我凶巴巴地看着老十问道:“你觉得呢?”   老十竟哈哈笑了两声,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坐好道:“挺好,所以四嫂可以省力气了。”   胤禛拉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胤祥前后左右地检查了个遍,直到胤祥笑呵呵地对他了声没事儿,才看向我道:“这也是你准备给他的贺礼么?”完竟扯开嘴角难得一见地笑了下,便拉着胤祥走回座位。   我斜眼看向身边兀自站着笑的老八和老九,无奈地道:“还不快去坐好,等什么呢?”   胤禩忙扯了胤禟边走边:“没有,四嫂别误会,我们这就回去坐。我只是在好奇,这顿饭都是四嫂做的?”   看着他半认真半调侃地样子,我才了下头,已看到眉妩三人将最后三道菜端了进来,便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开口道:“谁也别问了,剩下还有三道,两件甜品是酒酿五彩圆子和菊花糕,圆子的颜色是用各色菊花汁兑出来的,汤是清炖鸭舌,里面的扁食是鸡蛋做皮儿菊花做馅儿的。谁要是好奇,就自己去尝。”   胤禟笑着接口:“知道了,嫂子你快吃吧,不用再介绍了。原本我还奇怪以前吃的席都是双数菜色,唯这顿是五五对开,等现在都上齐了才明白,原来是嫂子给十三弟庆五岁生辰,特意凑了这十三道菜。”   看了下桌上的十三道菜,心情又好起来,毕竟这是给哥过生日,当然要花心思啦,若是在现代还有自制蛋糕呢,只不过在这里还是免了吧,毕竟心意到了就行了。只是没想到胤禟竟先出了其中含义,向他笑笑才开口回道:“是啊,这样才有意思。”   胤禩笑着插口道:“四嫂真是费心了,只是这些菜多半偏甜,而十三弟素来不喜甜食,所以……四嫂这一顿倒更像是为四哥做的。”   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   我哪知道十三爷原主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啊,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啊,就是现在这位胤祥也不可能知道他前身的喜好。只是没想到我竟一语成谶,才胤祥是因嫌我做的菜不好吃而挨了踢,就立刻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客观原因,这也太邪门了。   可是我怎么不知道胤禛喜欢吃甜的呢,没有人和我提过啊。清穿也误导人啊,姐妹们都他不喜甜的,难道这中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典故?   看着眼前露出不同笑意的几张脸孔,就连胤祥也在笑,ka!原来害我的竟是自家亲哥,那一下我还真是踢得太轻了!   这下可好了,在胤禛兄弟的眼里,我这一顿菜顿时变成了为讨好他而做。   他不会也误会吧!   偷偷以眼角看过去,发现他竟然在看我,不敢再细看表情忙端坐好向眉妩道:“眉妩,面呢?快去端过来给十三爷。”   兄弟几个终于转移了注意力,看着胤祥辛苦地吸着那一根没有断口的长寿面,老十更是夸张地没见喘气,脸都有憋红了。胤祥苦笑地叼着面条看向我和胤禛,我一眼瞪过去语气却开心地道:“不能咬断,快吃,这是讨吉利的。四嫂祝你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快快长大。”   胤禛坐在身边笑了一声,端起茶杯向胤祥举了下才道:“胤祥,四哥也祝你生辰快乐,快把面给吃了吧。”   在**十那三位兄弟接连的祝寿声里,胤祥了头便端着碗一阵猛吸,才勉强将一根长寿面吃光。   胤祥捧着那空空的面碗正自愣神儿,胤禛向他轻声询问道:“怎么了?不是噎着了吧。”罢探了头过去仔细端看胤祥脸色。   胤祥却抬了头向我笑着道:“谢谢四嫂,这礼……很好。”   胤禛看看胤祥又看看我,最后却将视线盯在那只碗上。   胤礻我已叫着问道:“是什么礼?我怎么没看到?”   “不是那只面碗吧?”胤禟站起身走到胤祥身边也向他手里的碗看过去。   “哟,碗里还有字呢,这是你弄上去的吗?四嫂,怎么弄上去的?”老十坐在胤祥身边,只一探身已将碗内看了个清楚,好奇地向我问过来。   “若是有心想弄上去,自然就会有办法。”   胤禩见大家都围在那里,也微笑着站起身绕过老九走到胤祥身后,只看了一眼便开口念道:   笑看红尘万物生,   言贺稚童度良辰。   胤子可感光阴快?   祥福永伴垂髫乐。   他们现在是一家人,都可以或站或坐在胤祥身边,光明正大的为他庆祝生日,而我却只能借这四句来向这个我曾经最亲最近,现在却要保持距离的人表达我对他的祝福。低下头心里默念:“展笑言和爱新觉罗·胤祥是一个人,展笑意也是一样。” ☆、30.路转峰回   “福晋,奴婢刚才听下人宋主子有喜了。”眉妩急匆匆地跑进门,霹头盖脸地向我丢下一个好消息。   攥着手里的笔愣了会儿,笑着看向眉妩道:“喜事儿!你跑成这样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快去擦把脸,看你汗都出来了,别再着了凉。”   眉妩支唔了半天才转过身向外屋走去,我看了看身边正在研磨的颜玉和外屋停下手里动作正看向我和眉妩的如意,缓了缓仍是开口问道:“多少日子了?”   “是一个多月了呢,太医已来看过了,是好得很,不会有危险的。”眉妩完忙掩了嘴,瞪大本来就圆圆的眼睛,脸上满是懊恼。   “挺好,你快去吧。”完提笔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字却越来越草,每一笔直要飞到纸外面去。   虽已初冬,但凉爽秋天的脚步还是走得很缓慢,一早仍能看到明媚的阳光照在屋子里,现在却突然不见了。心里一烦,将笔丢在纸上,站起身走向外屋靠着门边道:“颜玉,你收拾下,不写了。如意,你去沏茶过来。”待两人出了屋子才走到眉妩身前问道:“那宋……以前是哪儿的?你见过没?”   “福晋还没见过吗?对啊,当时宋主子进门时您正……”眉妩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其实她不我也知道,那时我和兰思双双有喜,紧接着又躺了一个多月,胤禛就没让宋氏来给我请过安,后来就连兰思也不见来了。连屋子都不出的我又上哪儿去见呢?   眉妩扶了我坐在塌上,才轻声道:“宋主子原是德妃娘娘宫里的,上回给您找吃食去,奴婢倒是在咱们院门口儿见过一次。”   “找吃食?什么时候的事?”脑子里转了许久却感觉记忆模糊,待我突然想起时竟和眉妩同时了两个字——药粥。   我仰身躺在塌上,脑子里一下清晰一下混乱,好多事同时撞进来纠缠成一个乱麻团,不知先从哪里想起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对眉妩道:“眉妩,帮我跑一趟,去请上次我摔倒时来过的那位太医,只我身子不舒服,请他过来看看。再支使那两个丫头去做什么,明白吗?”   眉妩见我严肃的样子,认真地了头,又拿了靠垫和被子来帮我整理好,才出了门。   只是一碗粥,能有多大功效呢?当时只是觉得那粥中薏米有些怪异,可是毕竟是宋氏亲手送过来给兰思的,难道……她又为什么这么做?一个尚未嫁进门的宫女有什么理由去伤害胤禛的侧福晋?   “福晋,张太医到了。”   睁开眼见到只有太医一人跟在眉妩身边正要行礼,忙坐起身对他道:“张太医不必多礼,上次之事还未向您谢过,今日这礼便免了吧。张太医还请坐下话。”   见他只是低头站在那里不动,便起身下地走到桌边坐下。向眉妩使了个眼色,她已领了太医走到桌子另一边的椅旁。   “谢四福晋赏座。”张太医只恭敬地微弯了身子,声音倒是不卑不亢,完便落落大方地坐于椅上。   看样子倒是个正直爽快之人,不知交流起来会不会很难,我微笑地看着他道:“请您过来,原是有个问题心中不解,想向先生请教,还望先生能帮我解惑。”见他脸上快速闪过一丝为难之色,忙继续道:“先生若是有何难言之处也大可直,毕竟今日我只是想与先生探讨一二,所以您也不必难为自己。”   张太医头却未搭话,脸上表情未变只是安静地坐着像在聆听。   我自椅中站起向前走了几步,才转回身看着他开口道:“您是宫中太医,若我今日非要从您口中知道些什么,大可以四爷之名义相压,又或是银两贿赂,但我敬您医学之丰,更尊您医德之厚,所以只想与先生探讨,自不会做那等有辱先生身份之事。您如何想便如何,不必顾忌。”   张太医听了自椅上站起向我施了一礼方才开口道:“张某谢福晋看重,福晋有何疑问,只要是张某可范围之内,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他如此方觉这人性子过于憨直,倒真真的像个医痴。不过他却不会真把自己全给交出去,还知道有个范围底限,估计在这宫里呆久的人都会这样吧,既要自保又不开罪于人。   想到自己不由笑了一下,将心中所想之事重新整理后才对他开口道:“先生言重了,对先生来我的问题只是一些简单不过的东西,但我一个女子哪懂那么多,所以才要向您讨教。近来天气转凉,听冬天以薏米炖汤较为滋补,但又记得曾见书中写过薏米性微寒凉,不知此时食用是有益还是无益,更或者是有无危害,还不知什么样的人适宜食用,又对何人不适宜?还望先生赐教。”   张太医沉吟片刻后对我道:“薏米味甘、淡、性微寒,归脾、胃、肺经,《本草纲目》中曾有记载‘健脾益胃,补肺清热、祛风胜湿,养颜驻容、轻身延年。’福晋的冬天服用是有道理的,夏天还可用其煮粥亦是消暑良品,而且薏米本身更是极佳的养颜食材。身康体健之人常食薏米,能便于身体轻捷。”   你的这些我知道,我是想听禁服的,怎么就不呢!   我忍了许久才勉强开口问道:“那……对胎儿呢?”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眼睛突地睁大了些,忙解释道:“先生不要误会,我只是随口问问。毕竟经历过上一次,总归是要心些。万一……在有了身孕却不知情时误食了有害的东西,实在划不来,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张太医却皱了眉语气坚定地对我道:“福晋身子虚弱,又才经历过滑胎之险,近期内再受孕绝非医者所愿。而张某在上次为福晋诊治后,也已向四爷提过此事……福晋与四爷还是……现今,福晋还是该以调养身体为主。”   听他如此一脸上蓦然烧了起来,只想快快问完不愿再就此话题纠缠不休,忙继续追问道:“那先生的意思呢?这薏米……”   张太医看着我摇了摇头沉声回道:“如福晋所言薏米性寒,且其功效对于孕妇来,在服用后利尿化血,对胎儿发育会产生影响,严重者将导致滑胎。”   心里咚地一声,没想到当时一念之差没有追究,竟有这么大的危害。但只那一碗该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只是此后呢?不知胤禛后来注意过此事没有。若当真是有人要害兰思,倒是要好好地查一查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竟然对胤禛的未来子嗣下手。   “谢先生指教,我知道了。今日之事还请先生……”着将手腕置于他面前桌上,只看着他不再言语。   张太医微一头将三指轻搭于我脉上,切脉片刻即对我嘱咐道:“福晋身子尚还虚弱,张某且开副汤药,您只需按时服用即可。若是他日福晋身子再感不适,随时着人传唤张某便是。”   “有劳张太医了。”我只站起身向眉妩道:“送送张太医,叫颜玉跟着把药方取回来。”   ~~~   喝了汤药心里虽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毕竟做戏总是要做全的,虽以现在胤禛对我的态度来看,未必会有人再来管我见了什么人或是做了什么事,但以妨万一总是好的。各朝各代皇室之人若患了病症,太医们从来都不会往死里下猛药的,哪个敢担那么大的责任,更何况今日我只为做戏给人看,那张太医又是聪明之人,既如此喝了就是。   躺在床上正昏昏欲睡,听得外间眉妩在与人话,便支了耳朵听过去,“回四爷话,福晋才刚喝了药躺下,这会儿想是已经睡了。”   胤禛么?自那日给胤祥过了生日,倒还没有见过他,今儿个怎么倒是有空过来,不知他又有什么事。眉妩既这样回了,以我们两个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是不会进来了吧。   睁着眼向门口看着,却见他走了进来,想再闭眼装睡已来不及,只好坐起身。   胤禛走过来坐在床边,看了我一会才开口问道:“生病了?”   “没有……”不知怎么和他解释,索性停下不再话。   胤禛伸了手过来轻轻抵在我的额头,凉凉的触感倒让我的困意一下跑了个干净。手腕被他拉起时已有三根手指搭在脉上,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禁笑出来。   “笑什么?”胤禛脸上有不好意思,语气却是极认真地问着我。   我忙敛了笑对他道:“没有,看你的样子倒比那太医还像个大夫,只是我真的没事。”   “看起来除了脸色不太好,倒是没事。太医开了什么药?”   “无非就是些温补的,是调养身子。”   胤禛往前凑了下,扶我躺好才轻声道:“既是开了药方你便认真吃,把身子养好别总是病着,天儿都开始凉了,你要是再这样可真要不容易好了。”   面对这样的他居然有陌生,怎么突然就觉得换了个人呢?是不是因为才添了新喜,心情也好了,所以对我也开始关照起来了。   “怎么了?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药性也会更好。”   听他这么一鼻子就开始酸酸的眼睛也热起来,忙摇了摇头又了两下,转了身子躺向里侧不再看他。其实我想问他有没有关心过兰思药粥里薏米的事,可曾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只是心里又不愿意问,怕提起兰思后他又会想起那晚的事。若是不问我心里的结又解不开,毕竟这样的事有一便会有二,如今只是我与兰思的两次意外德妃已然不满,要是再这么下去,日子更得难过。   想想便坐起身转向他:“宋……”,听到自己声音时才发现出口的却是另一件事,忙止住了要出口的话。想了想又对他道:“忘了恭喜你,现在补上。”   胤禛本还安静地看着我,听了我的话却愣了下转而皱了眉,过了一会才轻了下头。   看他稳稳地坐在那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便屈了膝盖将下巴支在上面,看着他声问道:“宋妹妹几时进门的来着?我好像最近记性都不好了,总在屋儿里呆着,日子都算不清楚了。”   胤禛把我的被子拢了拢,才低声了句:“八月吧。”   “哦……之前额娘可曾提过要将她送过来的事?还是八月时才起她就跟着进了门呢?”   胤禛不解地看了我半晌,却还是向我回道:“去塞外之前额娘曾与我提过一次。”   原来和我想得差不多,便追问道:“那宋妹妹自己可知道这事儿?”   “应是知道的吧,怎么了?”   若是她早知道自己会嫁给胤禛,便能解开我心里的结了,只是这答案却让我不能接受。   一个才多大的女孩子,居然有胆子做出这样的害人之事,为了什么?是为了今日能有机会给胤禛生下第一个孩子吗?难得她年纪竟能为自己打算得这般长远,这宫里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么?她还只是一个宫女的身份时,都已能对侧福晋下手,那我当日若不是自己摔掉了孩子,是不是也要和兰思一样?   想到此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胤禛转到我身侧坐下抓了被子包在我身上,却只是定定地将手放在我肩上压着被子。   我抬起头看着他闪啊闪的眼睛,突然就觉得做这个皇子真的很累。若是将来的日子里,他身边有那些争来夺去的兄弟也便罢了,只是现在这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家里的女人都在算计来算计去,这样的生活人又怎么能开心呢?我心里顿时无比厌烦这个看似宏伟庄严的皇宫,未及细想话已出口:“胤禛,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搬出宫去住呢?”   我肩上的手紧了紧,他的嘴动了几下才听到声音:“怎么了?现在不好么?现在兄弟们年纪都还,估计要再过些年吧。你若是闷了快把身子养好,我带你出宫去玩儿。”   其实我知道现在还没到出去住的时候,我对雍和宫的历史还是很了解的,毕竟在那里住了七八年,而且又对雍正大人钻研了那么久,可在这个时候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就是想问。   对着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们出宫去很麻烦的,我不去。要是能让你皇阿玛给块儿地也好,咱们可以自己盖房子住,我可以帮你一起盖。”   胤禛竟呵呵地笑起来,手臂紧了紧将我圈在怀里道:“怎么就成了我皇阿玛,你不叫么?你会盖房子么?”   看着那好久没见过的笑容我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叹口气将脸埋在他肩上道:“我不会,可是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胤祥你比我聪明,你可以先学会再教我。”   “胤祥……给他过生日时,那些菜真的都是你做的?那个笑言胤祥生辰快乐是你写的?”   “是啊,怎么了?”   感觉到头上晃了一下,抬眼看到他正在摇头,只对我轻声了句‘没怎么’。   伸手固定住他摇着的脑袋看了半天,“怎么怪怪的呢?”   “恩,是有儿怪,平日里我进来你都不理我,今儿不是问我问题就是要盖房子,太医给你开的是药方儿还是酒方儿?”胤禛着竟凑了鼻子在我嘴边嗅了嗅,“闻着倒是一股子药味儿。”   感觉到他的气息扑在我唇边,脸上一热,脑子里嗡嗡地像有一窝蜜蜂在到处乱飞,垂了手在身侧闭上眼睛道:“你不用损我,以后我都不喝酒了。”   胤禛笑着将我的头放在枕头上轻声道:“那倒不用,你喝醉了倒是不给我惹事儿。睡会儿吧,可能药劲儿上来了。”   我忙睁开眼拉了他袖子连声地问:“是么?你是不是还生气呢?虽然我有我的道理,但我不想看你那样。你是不是……明天又不理我了?”   胤禛拽了拽袖子,见我紧紧攥着,便歪了身子侧躺在我边上,眼睛看着我低声道:“你若不睡,别的。”   “别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吃甜的,一般男孩子都不喜欢。”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胤禛嘴角抿了抿甩了一句片儿汤话。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无暇细想只对他道:“我也喜欢,估计这辈子下辈子都改不了了。你要是喜欢,我做别的给你吃,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变好。”   “好。”   他严肃的样子让我忍不住伸手扯了下他脸颊,看着那被我生生拉出弧度的嘴角,傻笑了两声才对他道:“等你生日时吧……”   胤禛身子猛地向我凑过来,却突然停住向我问道:“你知道我生日么?”   “当然!”见他一脸的不相信,我拉了他脸颊凑上前认真地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今年就过!” ☆、31.妻不如妾   每天按时按喝药的人可以生龙活虎吗?   答案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看情况。   我知道自己有过于心翼翼,只要屋子里只剩眉妩一人,我便开心雀跃地抓着她学功夫。我得让自己身边的人变得强大起来,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我,在必要时发挥更大的作用。要知道一个人的强大永远不是真正的强大,只有一个团队强大起来那才是真nb。歌里不是唱了吗,一支竹篙呀难渡汪洋海,众人划桨哟开动大帆船。   如果我是船长的话,那眉妩就是我的大副,只有两个领导的船能开多远我不知道,但至少先要把领导阶层给搭建起来才有机会再发展下线成员。   本来想到了胤祥,但他现在一副四爷死忠的样子,让我郁闷得不乐意再带他玩。貌似他最近也在躲着我的样子,没心没肺地白吃白喝了我一顿就彻底地消失了。   颜玉和如意……当她们两个出现在眼前时,我就开始病殃殃地靠在床边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状。这两个丫头是胤禛送来的,虽然服侍起我来尽心尽力,但我怎么可以当她们是自己人呢?明摆着那是胤禛的人!不然怎么那天我偷偷地召来太医,胤禛立马就知道我生病了呢?事实证明只要不是自己的人都要防着。   不知为什么,我和胤禛之间的那些尴尬与不快就那么轻悄悄地隐下去了,不它消失,是因为胤禛不愿再提起。但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有有笑,还是好的,毕竟日子又能过得开心起来。   胤禛那天什么来着?要是我身子好了带我出宫去玩儿。我当时被什么蒙了心啊,居然自己给拒绝了。趴在窗台上长嘘短叹:“还是宫外快活啊啊啊!”   “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高无庸?胤禛回来了吗?既是回来了却不过来,叫高童鞋来做啥?   将身子半探出窗户,向着门前低头而立的高无庸问道:“怎么了?”   那个机灵的高转过身来只是惊讶了下便立即恢复了脸上的神色,对我打了个千儿道:“回福晋话,四爷请您去书房。”   书房?这院子里有书房吗?为毛我都不知道啊!   跟着高无庸走进一间屋子,正看到胤禛和胤祥趴在桌前写着什么,好奇地走上前去一看,原是道数学题目,瞥了眼胤祥装作认真听着的样子,无奈地望了下门外的天空,穿越人都苦啊……   “你先坐会儿,等下和你。”胤禛只抬了眼睛对我随口了一句,胤祥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向着屋内扫视一圈,两个由地面至房的柜子里架满了书,另一侧的窗前有张塌,除此之外只那张书桌和两把椅子,是书房还真是确切。   坐在塌上无聊地左右闲看,靠枕下一个水粉色的东西被阳光晃了下,伸手摸过去竟是条帕子。正端详间手里一空,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胤祥正尴尬地笑着:“谢谢四嫂,找了几天原来落在这里。”   你还学会谎话了啊展笑言!你妹妹我也认识你5年了,难不成还能信了你去!原我还没动心思去想这是谁的,让你这么一搅倒是全明白了。我只对着胤祥一乐开口道:“十三弟客气了,既是你的快快收好,别再粗心大意不知丢到哪里去。”   胤祥嘴角一挑笑了下,也不话便揣了帕子走回书桌旁,胤禛却站在桌子后面皱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帕子边角一棵翠绿嫩竹我可是看真切了,既是有人认,我也没什么好的。   人家既已嫁进门成了胤禛的女人,现在又有孕在身,虽只是个格格却也稍显得金贵了些,有什么东西愿意放在哪里是人家的自由,与我何干呢?只是现在让胤祥这样给扯了去,倒是有意思了,不知胤禛会怎么想怎么做,就这么眼看着自己女人的帕子让弟弟给眯了?心里想着便向他看过去,他却已低了头去继续与胤祥话,连反应都不舍得给一个。   一条帕子而已,至于么?   一个不动声色,另一个却出头认领。胤祥又何必如此,难道还怕我心里不舒服么?我在这里生活了五个月都还不知院子里有书房,人家却已然在这里留了东西,这事儿才是真正让人郁闷的根本。   他们还要上多久啊,只是道很简单的题目,胤祥你也装得太笨了,真是让人受不了。无聊得想要歪下去靠一会,却又想起那团水粉色,心里突然就真的别扭起来,站起身掸了掸裙摆,对那兄弟二人道:“你们先忙着,一会好了让高无庸再去叫我。”   “高无庸,进来。”还没走到门口已听到胤禛的声音,高无庸应了声就闪进门内,胤禛才又开口道:“把衣服交给福晋。”   看着手里的包袱奇怪地望向胤禛,他连头也没抬地对我道:“你先去换上,一会儿过来找我,别带丫头。”   胤祥听了抬眼冲我笑笑,又和他那亲爱的四哥抵着脑袋跟那破烂题继续较劲。   捧着包袱走出书房,迎面却撞上一个女孩子,我只是晃了下便已站住,她却坐在地上看着我不动,身边的丫头手里端着汤碗,着急得直转。我上前两步才想去扶,胤禛已从我身边闪过将那女孩拉了起来。   女孩穿了身鹅黄色的简单旗装,头上只斜插了一根素簪,除此外再无多余打扮,反倒显得清丽可人。此时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水汪汪地看着胤禛和我,不一会便甩了帕子蹲在地上道:“宋氏静竹给四爷、福晋请安,四爷吉祥、福晋吉祥。”   原来这便是那宋氏啊,难怪能指到胤禛这里,以此姿色若非家境不够显赫,怎么可能只做个格格。这样长相的女孩若是见过我定然不会忘了,既如此她也该是没见过我的,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已能辨明我的身份,还真是聪明得紧。   向她了下头,才要开口却看到她肩上帕角隐现的丝绣绿竹,嘴里的话生生憋住不出口。   “起吧。”听得胤禛开了口唤她起来,便不想再多做停留,却见宋氏又向我福下身道:“刚才奴婢不心撞到福晋,还望福晋不要怪罪。且奴婢进门已有月余,却还未曾向福晋请安行礼,实是……”着抬起头望向我,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继续道:“奴婢宋氏给福晋给安,福晋吉祥。”   被她盯着又见胤禛向我看过来,虽是站在院子里却感觉像被人给逼到墙角,心里叹了口气才在脸上摆出笑容,单手攥紧包袱腾出一只手探身向她胳膊扶过去,对她道:“妹妹快起来吧,既已进了门哪还用得着那么客套。倒是你有了身子该心着才是……”了两句倒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转眼看到那丫头手里的汤,便对她继续道:“快别院子里站着了,仔细着汤别凉了,我还有事先回了,你也忙吧。”   完不等宋氏反应,便抱着包袱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愣了半晌才看到眉妩捧着一件黑色衣服站在我面前,抖开看去竟是件男装常服。样式虽然很简单不像皇子们穿得那么考究,胜在做工尚算精细。哦……这是要做啥?准备让我穿着这身衣裳在院子里闲晃?既如此,还不如大方的给我身儿皇子的衣裳那才叫过瘾!   我只能,这位四爷……很有想法。   在眉妩的帮助下将衣服穿好,梳了大麻花辫子,倒忘了刚才心里还别扭着,已然专注于身着男装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儿。来回看了半天也不知自己是否有了些当爷的风范,没有全身镜的苦恼可以忽略不计,但看着稍显宽松的衣服,就开始禁不住感叹自己的身材。这身子也太瘦了,虽然在那一个月当中胡吃海塞地长胖了些,也零星见到了发育的迹象,但没多久就戛然而止了,想叫别停都来不及。   以现在的情况看来,我这身材不管当男人还是做女人都是相当的失败啊!   外形可以不像,但难得能在这古代体验一下当男人的感觉,便要努力地追求神似。晃到外间颜玉的身前,伸出两指挑起她巧的下巴,压着嗓子道:“叫声爷来听听。”颜玉怔愣地看着我,耳边已传来眉妩和如意的笑声,便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身子倚过去,懒懒地问向如意:“笑什么呢?可是觉得爷比你家四爷还要好看?”   正喜滋滋地笑着,身边的颜玉却突然低了下去,害得我差斜躺下去。   “给四爷、十三爷请安,两位爷吉祥。”   才刚勉强站稳,已听到三个丫头齐齐的声音。抬眼看向门口,胤禛和胤祥像门神一样杵在那里。我故意忽略了那张写满无奈却又要笑不笑的脸,却看到胤祥以口型对我了个‘该’字。   胤禛走到我面前,手里变出一瓜皮帽扣在我头上,才开口道:“走吧,月爷。”   完已快步向外走去,我忙跟上前凑在胤祥身边低声问道:“这是要去哪儿?我怎么觉得他还不如直接叫我兔儿爷呢?”   身前那位四爷咳了一声才对我低声道:“别话,低头儿。”   ~~~   自马车上跳下来,便一眼看到夜时和我的两匹白马伫在马车不远处,冲过去分别摸了几下,回身问道:“这是出宫了?今天骑马玩么?”见胤禛了下头,便兴奋地对胤祥道:“胤祥,快过来看,我的马哦。白龙马白开心,帅不帅!都是我在草原上收的礼,现在借花献佛,白龙马送给你好了。”   胤祥笑呵呵地走过来对我道:“这名字起的,当我是唐僧么?叫声御弟哥哥给我听听。”   我笑得腰都要弯下去,这真是我亲哥啊,得话都是一样一样一样的,怎么能这么神奇呢。边笑边对他道:“就你还想当哥哥?能当个御弟就不错了。”   胤祥看着我摇头笑笑,便伸手去摸那白龙马,胤禛却皱了眉走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道:“今儿在宫外也就罢了,以后这种话不能再。”   虽然我知道历史,但现在的我只是顺口一句玩笑话,胤禛却如此心谨慎,难道现在的他已有了争位之心?抬眼看去却见他又对我道:“现如今皇阿玛身体正健,胤祥何来御弟之,你的脑袋当真不想要了。”见他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只是担心我胡乱话惹来祸端,才惊觉自己确实是错了,不好意思地笑着回道:“知道了,我只是玩笑呢,以后都不会再了。”   见胤祥已被高无庸扶到马上牵了缰绳坐好,才想去牵白开心的马缰,胤禛扶了我腰声耳语道:“你倒是大方,才得了不久的礼转手就送人。不是白开心一场吗,还要自己留着?”   愣愣地看着他,才发现自己送马之时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已将塔娜送的马给了胤祥。见他脸上闪过几分得意,心里一乱忙伸手推他轻声啐道:“在街上抱个男人,也值得你那么得意?”   身子一晃已然坐到马上,定了神才想起被他抱上马时耳边响起的一句“你家四爷好看么?”   他听见了!可是这种话怎么会从他嘴里问出来呢?坐在马上低头向他看过去,见他正仰着脸一本正紧地盯着我,耳朵都觉得热了起来,抓紧缰绳瞪了他一眼,才咬牙道:“好看得天上有地下无,马见马载花见花凋,更厉害得是脸皮厚得就是快马加鞭也没人赶得上。”罢一夹马腹,白开心已向前跑了出去。   “我都不知道你醋性这么大,可你这忘性……也够大的。”胤祥驾着马在我身后低声道。   知他是在院子里的事,本来心里就别扭,被他一提反倒更觉有丢人,回头看了下后面正翻身上马的胤禛,还有胤祥马后追过来的高无庸,便斜了眼声回道:“醋你妹啊……”   “没错,是我妹醋了。”胤祥笑了几声便停了马等着高无庸来牵,气得我想骂街都吼不出来。   “在街上你跑什么,仔细撞了人。”随着声音胤禛已将夜时别在我马头侧前方,待速度减下来,他又回头看了看胤祥,才探了身子过来将我手中的缰绳抓在自己手里任两马并行溜达。   “你弟弟才刚五岁,就这么不管他了?”虽满人好骑善射,也不至于这么放心吧。   “怕什么,不是有高无庸跟着呢吗?而且我们自会走路起已被人抱在马上,哪还会轻易摔着。”胤禛着又回头看了看,才又对我道:“你看,这不没事。”   废话!因为那个不是你原先的十三弟,要不是展大少爷自己会骑,换个别人来试试,就那身板摔下来不被马踩着就是好的。但这句话却是万万不能出口的,只得无奈地了头。   坐在马背上跟着胤禛晃了n条街道,才在一个院落前停住,看那大门没甚特别,也就是一般人家的院子,正好奇间听得一阵琴声响起流畅而悠扬。不禁静静地听下去,好一会儿那琴声才渐渐转至低回直到余音逝去。   见胤祥与我一般摸不到头脑,便转去看胤禛,他竟一副还在回味的神情很是专注,只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倒是没见过,便伏在马上等他回神。   只得一会功夫胤禛已转头向我和胤祥笑了下,看他似要下马,我便先跳了下来,牵住他缰绳打趣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四爷墙里琴音绕。敢问四爷可是多情却被无情恼了?”   虽是瞪了我一眼,却清楚看见他脸上闪过丝羞涩,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呢,能将琴弹得这样好的姑娘,我也想认识啊。心里想着便张口道:“你等着,我帮你结识佳人。”   转身走到门前方抬起手向门拍去,已被胤禛抓住,向他一笑自嘲地道:“也是,这个方法确实不好,我换一个。”想了想便清了下嗓子,略微压粗声音开口唱道:   朱门半掩谁家庭院我骑白马路过门前   只闻见一曲琴音破艳阳天   待字闺中谁家姐琴声幽幽拨我心弦   盼相见日日在她门前放纸鸢   不过茫茫人海偶然的遇见   谁知踏破所有铁鞋只在一瞬间   注定沦陷你眉间   看着胤禛愣在门前,便转了身伸长手臂挂上他肩头,斜倚在他身上指着门内继续唱道:   佳人少年前世种下的纠结   姻缘红线邀你人世共并肩   拖着长音收了尾,胤祥的声音适时在身后响起:“看四嫂这样子,倒真像个不正经的纨绔子弟。”   我嘿嘿讪笑了两声才发现自己正挂在胤禛身上,也不敢看他表情忙收了手站好,低下头扯平自己身上的衣服。门吱呀一声打开条缝隙,很快便全部拉开,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孩打了个千儿便开口道:“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我当场傻住,胤禛轻声叹了口气便拉着我提步向门内走去。   从外面看只是普通到毫不起眼的院子,里面竟是另一番天地。虽然占地不大,但几间屋子却像是才漆过的,门窗屋瓦都甚为讲究。   “你的?”好奇地询问身边那位安静得出奇的四爷,却不见回应,想起刚才那阵琴声,心里突地一跳,胡乱猜测道:“你不是住在宫里么?怎么变出一个院子来,难道还要学人金屋藏娇?”原来人家早是认识的,自己居然还要去帮忙,现在可是找地缝儿都来不及了。   “你是便是吧。”胤禛低沉着声音回了我一句,便转头向那先前开门的男孩道:“去叫解语出来见过福晋。”   “哪用四爷叫呢,刚才在院子里都已经听见那歌声了。解语只是先将琴收了,这才再来见过福晋。”随着铃铛般清响的声音一个身着蓝绿色汉人衣饰的女孩娉婷走过来,两弯柳叶吊梢眉一对神采飞扬的丹凤眼,恍惚中我还以为是大清原版王熙凤出现了。   “奴婢解语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看着福在我身前的女孩,一时竟转不过神来。解语已自故站起身来对我道:“一路过来也累了,先进屋喝口茶吧。”   看着她已转身晃进了屋,才向胤禛问道:“什么意思?”这姑娘虽懂得规矩,但她的性子完全不像宫里调.教出来的女人,而且胤禛院子里的下人丫头一个比一个规矩,怎么这里竟有如此一位。难不成还真让我中了,是藏在宫外的‘娇’,那带我来做什么呢?早前一个宋氏刺激我还不够,好不容易给忘了,这会儿又弄出个解语,真当我没心没肺不吃这套啊。   在现代时见惯了一对一的恋爱关系,偶见闺蜜的男人劈腿,也只是帮忙咒骂两句,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得来这古代讨这份罪受。本以为当个大老婆还是好的,至少过得安生不遭欺负,现在才明白古人得对,真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现在我还得再加一句,偷不着的不如偷偷养在外的。   想着刚才所见的摇曳生姿,再翻回去想想宋氏,最后饶上一个兰思,三个女人各具特色,各有吸引人的优势,也难怪胤禛会喜欢了,只是这三人之中倒是这解语的性格最得我心,话动作简洁明了,直爽而表情真诚,至于那其余两人不想也罢。   低头看看自己瘦得不堪一提的身材,穿上男装更是什么也看不出了,若是现在身旁有十个人问他们我是男还是女,定有十一个我是未发育好的男孩儿,因为其中至少有一个人会肯定再肯定地多一遍。   郁闷得连气都不想再叹的时候,手里被塞了两张纸,拿起一看才发现竟是地契和屋契。捏着那两张契约向胤禛问道:“做什么?”   “你不是要盖房子么,给你一个现成的。”   他竟记得我要盖房子的事,只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弄了这么个院。我虽不知他每月能得多少银子,可是这院子……也不至于一个才1岁的皇子,要就能随便得到吧,这子也忒有办法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做到了。   院子是给我的,那解语……   “给你找的丫头,合心意不?”胤禛嘴角一扯,笑容里明显有嘲笑我的意味。我的想法有那么明显么?他能看得出来? ☆、32.霸王女主   揣着两张契约骑在白开心身上心里那是美得很美得很,要搁现代那咱就叫有车有房一族了。   “四嫂,你很开心啊!”   “啊?嗯,开心得很。”我喜滋滋地看向身侧白马上的胤祥,连连头道。   “怎么突然就觉得你那么财迷呢?”   “换了是你也会开心啊,不信你试试。”我随手将荷包里的契约掏出来递向胤祥,笑着道:“送你了,让你也体会一下有房有马的快乐。”   胤祥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直视前方,开口轻声叹道:“还真是个散财童子。”   “赶紧收好,你要是再随便乱送,这房子可就不姓乌喇那拉了。”胤禛的声音从另一侧传过来,吓得我忙转头去看他,表情有严肃声音也很认真?   慌忙将契约收进荷包,才又抬头向胤禛笑着道:“四爷一言夜时难追,像四爷这般君子之人怎会做出那等出尔反尔之事呢?打死你我也不信!”完还超级认真地摇了摇头。   胤禛眼睛圆睁嘴巴微张着愣了下,才伸手以马鞭轻敲我的帽子向我问道:“还想去哪儿么?若是没有想去的地方,带你们吃饭去。”   征求我的意见啊!看他认真的样子不像是诓我,脑子里开始努力的想,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再看看身上穿的男装,便笑出声来。   “可是想到什么好玩儿的地方,笑得这么开心。”胤禛好奇地探了身子向我凑过来。   该怎么和他出我想去的地儿呢,他听了会生气吧,当然前提是如果他知道那里的话。可是若他知道便没资格来指责我,略沉吟了会便谄笑着对他道:“我们去胭脂胡同可好?”   咳……身边的胤祥像被水呛了一样咳了几声,胤禛关切地看过去,他却只是摆摆手道:“四哥,我累了,咱回吧。”罢还向我看过来,眼神虽是温和的,但我明显察觉到那里面暗藏的警告意味。   叹了口气对那兄弟二人道:“恩,回吧,我也累了。”眼见胤祥松了口气的样子,才笑嘻嘻地补充道:“下次再去好了!”   胤禛来回看着我和胤祥,似在确认我们两个是否真的累到想要回宫去,当我们两个都肯定地头后他才开口道:“既是累了那便回去吃吧。”罢示意高无庸牵了胤祥的马转向另条街道,才又对我道:“胭脂胡同有什么好?”   未等我想好怎么回他,胤祥已回过头来笑着道:“回去吃好,四嫂做给我们吃吧,今儿你得了四哥送的房子,既然那么开心,也该表示一下。”   这算是替我解围还是给我找麻烦啊,见胤禛正挑眉向我看过来,想起曾答应做东西给他吃,才头道:“好……俗话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现在我得了你的房子,还不知要短些什么呢?只盼着你吃了我做的东西,能扯平了才是。”   胤禛只摇摇头对我叹道:“你可真会算计。”   ~~~   将四菜一汤外加两碟甜心摆上桌子,才发现厅内竟只有胤祥一人坐于桌边。   “刚有下人过来把他叫走了。”胤祥低声向我解释,又随手指了下座位道:“坐,等一会可能就回来了。”   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也不知有什么事这么急,非要在这晚膳的档口儿来叫人。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便站起身走到门边向外张望。   “今儿这礼你收得挺美,就那么开心?我还从来没发现你那么财迷。不过你往外散财还真快,人送礼的还在身边呢,就敢往外挥霍,怎么就那么没心没肺呢?”   转过身向桌边走回去重新坐下,才对胤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女子亦然,从前那是咱为人正直不屑一顾,现如今嫁都嫁了,不要白不要。至于散财……那也得看是谁,这不是送你么?我还有什么散不出去的。我要是你就感动得啥也不了,眼里全是眼泪,多好的妹妹啊。”   胤祥头笑了笑,又认真地看着我问道:“知道他为什么送你礼吗?”   “为什么?”胤禛好像是因为我要盖房子才送的,但这话我可不好和胤祥,不然还得被他笑话。可他既如此问必是还有别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却只轻声道:“等他回来自己和你吧。”   “福晋、十三爷,四爷着奴才来向二位传句话儿,是让两位再等会儿,若是饿了便先吃着,稍后四爷就过来。”随着声音高无庸已立在门边。   “这是上哪儿去了?”   “回福晋话,四爷在宋主子屋儿里,太医今儿来给宋主子诊脉,是有些不大好,所以四爷过去看看。”   “你先去吧,若是四哥问起就不碍的,我们等着便是。”未等我反应过来,胤祥已向高无庸道。   待高无庸跑着离开饭厅,我才鼓了腮帮子盯着那一桌子菜,脑子里竟空空的什么想法也没有,就只觉得那些菜和碟碗都在冲着我笑。愣了一会转头对胤祥问道:“你饿不饿?先吃吧。”   胤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见他如此我从椅中站起又向他道:“我也不饿,累了,先回屋儿了。你要是等就坐会儿,要是累了就先回吧,赶明儿再过来。”   才走到厅门口胤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可以过去看看。”   站定在门边想了想才轻声回道:“不去。”提步便向房间跑去。   坐在床上闷了半天,三个丫头原本还在我面前走来晃去端茶递帕子,估计见我脸色不好又不搭理她们,不一会儿就全都躲到外间去了。   心里气闷便扯了嗓子对外间吩咐道:“颜玉,你去饭厅把那两碟心给我拿过来。”凭什么自己辛苦做的东西要浪费呢,肚子里空空的不吃才对不起自己。   “如意,过来把茶换了,都饿成这样了,谁还喝得下茶。”   “眉妩……”   “福晋,奴婢在这呢。”   抬眼一看,眉妩已蹲在面前直直地看着我,心里一虚瘪了嘴轻声对她道:“累了,要洗澡。”眉妩应了一声便快速离开,屋子里才清静下来。   叹口气仰躺在床上,开始懊恼自己的反应,轻声念道:“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你的心……”   顺着声音歪过头去,看到胤禛正端着碟子站在床边,头应了声好又继续望向床的帐子。   床铺边沿一沉,知他已坐在身边,便转了身去扯过被子。   “刚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了?累了?还是哪儿不舒服了。叫太医过来看看?”   “没有,别乱叫,太医见天儿的往这院儿里跑,让人见了还当你四爷院子里全是病殃子呢,也不怕人笑话。”   话才完身子已被胤禛拉着平躺在床上,见他正低了头盯着我看,心里一急便开口道:“有什么好看的?”   “还成,虽是瘦了,看着倒还顺眼。”胤禛见我已瞪了眼,才扯了嘴角笑道:“快起来,今儿你生辰若是再闹别扭,可不吉利。”   我过生日?谁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啊,这日子……竟与我在现代时的农历生日相同,这也太神了,整整差了三百年的同月同日啊!这算怎么回事!胤祥他送礼的原因是不是就是这个,那还敢骗我一顿饭去!我辛苦地做了也就算了,还敢玩消失!这是给我过的哪门子生日啊!就是再多拿十间房子来换都没有用。   给人家过生日一诚意都没有,不会喜庆吉祥话也不能这样出口伤人啊,不知道揭人不揭短的理儿吗?本来才1岁的女孩子正是在长身体的年纪,偏偏已然变成女人,身材很难再发育得好了,这个古代人怎么会懂呢,居然还好意思嫌弃我。   气闷下开口道:“你当我想这样吗?我也想长成解语那样,本来我一直在努力的,可是现在很难了,都怪你都怪你。”   “和我有什么关系,又没少了你吃的喝的。”   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就知道沟通不了,心里更是堵得无处发泄,便坐起身对他道:“怪不得送房子给我,这份礼倒是挺大,只可惜我根本就出不去,想住也住不了……你还要骗我的饭吃……现下既没吃成,房子还你好了,我不要了。”着从荷包里抓出两张契纸塞在他手里。   胤禛低头看着手里的契纸半天没话,再抬头看我时眼睛里竟有受伤的样子,只坐了会儿便起身向外走。   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送我房子原是好意,要我做饭的也是胤祥,即使丢下我和胤祥不管去看宋氏也是他份内之事。但不知为何话就那么脱口而出,看着他的背影才突然后悔起来,怎么自己就变得这么胡搅蛮缠呢。   听他已出了门,忙跳下床追出去跟在他身后。   胤禛就那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见进去哪间屋子,不停脚的走也不回头看我,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跟着他么?   见他推开了书房的门,我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时,他已转身要将门掩上,我才快步跑上去用手抵住门板。用力推了几下却被他关在门外,听着屋里没有动静,便抬起脚向门板踹过去,直到没了力气坐在门外的地上,方见他从里面打开门。   “你做什么?”   被他一问倒不知自己想要干嘛,只干干地回道:“你不许呆在这里。”   胤禛了头跨出房门,见我又跟了他便停下脚步背对着我道:“房子我收回来了,你可以回去了,往后我也不骗你的饭吃,满意了?”   听了他的话心里的气瞬间没了,反而涌上一股酸涩的味道,才要开口却听得一道女声在黑暗中轻轻响起:“给爷请安,爷吉祥。今日静竹身体不适劳爷费心探望,才刚听丫头爷还未用晚膳,特地做了些吃食,还望爷不嫌弃。”   跟前的身子僵直地站在那儿,也不知脸上表情怎样,我只得站在他身后动也不敢动一下,只安静地等着他们二人的反应。   静竹却未等胤禛话已向前走上来,经过他身边时才惊讶地站住,向着我张了张嘴才福下身道:“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奴婢不知福晋在此,多有失礼,还望福晋恕罪。”   看清她手中托盘里的几道菜,心里不由自嘲地笑了两声,会做吃食有什么了不起呢,这宫里从来不缺的便是聪明灵巧之女子。宋氏只进门两个月而已,那菜色已是照着胤禛的喜好而做,所花心思可见一斑,而她现在又怀了胤禛的孩子。相比之下我从来不会主动关注他喜欢什么,还自己做主放弃了那个生命,又有什么资格和胤禛闹别扭撒脾气。   宋氏就那么安静地站在胤禛身侧,就着不远处丫头手里的灯笼,我看见她半明半暗的脸孔上若隐若现的期待目光,心里猛地就刺痛起来。要不是今天这一番折腾,我还真不会用心去想自己对胤禛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现在明白似乎也晚了些。   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二人只向黑暗里走去,听见身后推门的声音却忍不住转回身。   胤禛还站在原处挺得直直的,宋氏却已进了房门,不一会双手空空的回到胤禛身侧,伴着夜风耳中传来极轻细的一声‘爷’。   随着那声音我脑子里嗡嗡直响,向着他们站的地方跑过去,拉了胤禛的手紧紧攥着,定了气息对宋氏道:“妹妹有孕在身又有太医嘱咐,该好生静养才是,天已晚了妹妹莫要染了风寒,早些回屋歇着才是正经。我与四爷还有事,先走一步。”完也不看她拽了胤禛快步走向自己房间。   将胤禛推进屋子里关了房门,见他僵直地站着倒不知什么才好,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才冲到他跟前,来回在他两只袖袋与荷包里翻看,无奈中抬眼急声问道:“契纸呢?你给收哪儿了?”   胤禛由着我翻了半天,直听到我问他话,才抿着嘴角极轻的吐出两个字,“烧了。”   “你疯了!你都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你怎么还能烧了它!你有什么权力烧了它。”   他眉头皱得死紧眼神里满是不解与伤痛,哑着声音道:“你你不要了……”   “你……还我!”着手便抓上他衣襟,盯着他眼睛叫道:“我不要你就当真,我不想要的多了,还能真的都不要吗?能吗?你把我的房子还我,那是我的。”   “你刚才那么生气不要了,我……”   不等他完我已截住话头叫着,“生气时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胤禛见我如此竟头笑了,那样子也不知是笑我还是笑他自己,只见他眼睛转向窗外对我道:“那你以后把话清楚了,你的东西我不碰便是。”罢拉开我扯着他衣襟的手便向门口走去。   才被那笑刺得眼睛难受,模糊中就见他从我身边几步跨过去手已搭在门栓上,我忙冲过去拉了他衣服挤靠在门上。见他抬了手向我脸上伸过来,抬起手就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又攥了他胸前衣服,才盯着他眼睛压着声音道:“不许笑!都是我的,你的就是我的!往后这院子里的全都是我的,包括你!”   胤禛听了我的话手就顿在那里,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只愣了下竟往后退了两步。   我抓着衣襟将他拽回身前,嘴里恶狠狠地了句‘不许你走!’便把心一横用手圈了他脖子,将嘴抵上他的。 ☆、33.就是番外-胤禛   今日是我大婚的日子。   上至太子,下到才只三岁的十四弟都来闹我的洞房。   其实兄弟们心里都明白,皇子的婚事岂是自己可以作主,我们不管有什么样的心思都得收好,因为决定权永远只在一个人,那便是我们的皇阿玛——这个天下的统治者。   我知道自己今日所娶之人是谁,她曾是皇阿玛身前一名女官,平时里虽是少见,但我们兄弟都知道皇阿玛对此女赞赏颇多,曾夸赞其心思细密、行事妥当、性情沉静温顺。她的阿玛更是正一品步军统领费扬古,此等婚事指到我的头上,以额娘的话来是份荣宠。   我是这个皇宫里第二个不养在生母身边的皇子,头一个是太子,我却与他不同。太子乃皇阿玛最爱的皇后所出,出生之日皇后便撒手人寰,于是皇阿玛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而我的额娘却只是一名女官,因一次意外的宠幸而生了我,于是我这个皇四子自出生起便被带到贵妃佟佳氏寝宫。   养母待我极好,为人亦温婉善良,只是我仍能不时的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多数是我出身不好,也常有些人在背后悄声议论我那个已由德嫔晋为德妃的生母。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次没有懊恼生气,而是非常开心,我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回到额娘身边,但等了一年多只等来了妹妹陆续出生的消息,那时的我也是开心的,毕竟这是我嫡亲的妹妹。可没几年的功夫还没等我回去,却传来了六弟早殇的消息。   失去幼子的额娘是否会想起我这个养在外的儿子呢?我一等再等,直到等来了我的十四弟,等到了养母离世,都一直没能回到我亲生额娘所居住的永和宫。难道她的心里就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吗?就不想让我回到她的身边吗?还是因我的存在,让她在曾经的数年间总是成为宫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等得越久我心越灰,因心里的期待一次次被自己否决掉,脾气也变得越发急躁。身为皇子除了皇阿玛与额娘鲜少会有人出言管教我们,所以直到有一次皇阿玛斥我喜怒无常,并亲自将我送回到永和宫交到额娘面前时,我才知道自己虽是如愿以偿,但这些已不再是我日夜所盼之事,我开始更在乎皇阿玛对我的看法。   现如今站在婚房之内,看着安静坐于床边的女子,我知道虽然我对她没有感情,但让皇阿玛如此看重的女子能够指到我的头上,倒真是皇阿玛给我的赏赐了。   兄弟们年纪都还,也没几个人清楚闹洞房可以做些什么,只管一处挤闹。我才挑了她的盖头,便被兄弟给拉到桌边,也不知怎的十三弟就向着她撞过去,在大家眼皮底下,两个人就撞倒在地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十三弟竟脱口叫出了养母的谥号,自上书房学习以来,不知为何十三弟独与我亲厚,他性子温和聪明讨喜,我亦不厌烦他跟在身后。此时这般却是何意?提醒我养母之恩,叫我即使大婚了,即使回到了生母身畔,也不要忘了她吗?养育之恩达11年之久,其中关爱宠溺更是一言难尽,又岂会因今日之事而有所改变。   立于婚床之前却自犹豫,那行事妥当、沉静温顺之人竟已躺于床上阖目入睡,这大婚规矩倒像是来嘲笑我的。方做了决定静躺于床侧却听耳畔传来一道极低却清晰的女声,回想下却是自己名字。自记事起皇阿玛与额娘多是唤我老四,下人更不必提,这胤禛二字倒是极少听人叫起,这女子胆子忒大,皇子名讳她便这么叫出来?猛地转眼向她望去,却只听她轻笑一声喃喃细语倒是未听真切。   这便是我嫡福晋了?若是如此倒也是好的,听见别人唤自己名字的时候,感觉挺好。   皇阿玛与额娘对她似乎都很满意,请安时皇阿玛见她身上有伤更曾要赐座于她,这个发现另我惊讶,往日我等皇子殿前回话都未获此恩典,她即使已成为皇子福晋,也不至于比我们还金贵吧。虽如此殿前规矩总是不能乱了,圣殿之上哪有一个女子安坐之理,未及出言她竟已开口向皇阿玛谢恩婉拒,倒是让我相信她是有些不同于其它女子的。   只是皇阿玛她不出几年会变得如额娘一般,倒是让我心里堵了起来,她会如额娘一般也对我不闻不问么?要几年就会如此?看上去她那种事不关己冷漠淡然的样子倒是真与额娘有几分相似。不由心下一冷,也没了心思去想额娘与她之区别,进入永和宫便只坐在椅中低头饮茶。   对额娘的回话她竟也滴水不漏,连额娘这般对我如此冷漠之人都对她另眼相看,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才刚那个谨慎回话的人,转眼竟轻快得笑起来,就只为了一支喜欢的白玉簪子?   因她之故额娘第一次牵了我的手,虽很快便交到她手里,但我却知道原来额娘与养母一样,也是有温度的,也会对我笑,虽是催我们回去,语中之意却是关切。   心里才自感触,手掌却被她以指甲钳住,难怪人十指连心,不止疼痛更是惊愕,这丫头不是沉静温顺吗?怎么敢在额娘面前对我如此!她却已欢快笑着跑了出去,待额娘唤我才急忙向外追去。   方在院门前追上,却见她掩面向地上摔去,未及细想我已几步跨上将她拉住揽入怀里。我只是随口了两句,却引来她低声咒怨,原来她在皇阿玛和额娘那儿的谦恭谨慎都是装的,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大婚三日按规矩该是守在嫡福晋房里,我却被她赶了出来,她竟不在乎我去哪儿。这是一个嫡福晋该的话吗?哪个女人不是巴巴的扯着自家爷,就像兰思那样,即使身为侧福晋,也懂在我大婚之后争宠。   坐在兰思床前,却想起她要我前来看望时的话,言语中分明有几分醋意。嘱了兰思休息便快步回到婚房,却见大门紧闭。顾不得责问眉妩拴门一事便向内室走去,竟见她半裸睡于床上,心下怒气霎时消减大半。   我只是行使自己权利,她却向外推我。不止哭着拒绝我,竟还将我后背抓伤!这就是皇阿玛满口称赞的那个行事妥当的好儿媳!   兰思向她请安之日,兰芯来给姐姐助势,其实我很厌烦这个女孩,但她却不知害怕二字,总是自己贴上来。想到昨夜之事,心里烦闷便无暇去管,兰芯在这里倒是也好,以这丫头的心性必是要找她的麻烦,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做我皇四子的嫡福晋。   未想兰芯竟如此大胆,连影儿都没有的事儿竟绘声绘色道于人前,当真是不怕死吗?我心里才自气极,她却已不动声色回了兰思求情之语。我虽气恼兰芯胡言乱语,但看她不慌不忙地样子倒是不禁静下心来靠于桌边。   细听她与兰芯对话竟是有条有理,不止把那任性的丫头气急了,最后还白白让她给调侃了一番。只是她出门前最后一句,倒是提醒了我,若是放任兰芯此次言行不管,日后必生事端,此女断不可留。   不知道为何我竟答应了她不圆房的辞,我想我是疯了,身为一名皇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自己大红花轿娶进门的嫡福晋却只当个摆设。既应了也便不再强求,反正日子长得很。   只是身为皇阿玛亲赐的皇子福晋,她却如此不知规矩!已嫁了我却还在宫中传递纸条,虽只是写给十三弟,但这事儿在皇阿玛和众兄弟看来,又该怎么想她怎么看我。她竟傻得以为我只是担心自己丢了面子,难道她不知道若不是仗着昔日皇阿玛疼宠,她这颗脑袋早就没了。   看来罚她抄《女诫》还真是有必要的。   我知道这一次自己确实是生气了,不然不会将她拽倒在地都不自知。可她却将手抚在我头上,问我是不是以后我们两个就要一直在一起,不能分开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也没有人重视过我的意见,但我却还是回了她一个‘是’字。话已出口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她却伸手抓了我辫子笑着对我‘好’。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在这个宫里有了一个与我互为依靠的人,不是我求而不得的额娘,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阿玛,而是一个只属于我的女人。   □□十弟竟然也与十三弟一起过来探望她,看着她在饭桌上眉飞色舞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心谨慎。虽是不同却也有趣,我倒不知她除了条理清晰的正经回话,还能这样天南海北不知所云的信口胡诌,却偏能把那些书里的典故串成一大段名褒暗贬的话,将兄弟们给得云山雾绕。只是老九送的《女诫》实在过分,这种东西岂用假手他人,爷的福晋还用旁人来调.教?   看着怀里满是戒备的人,本该没了兴致,我却偏想试探她。显然我有意留在背上的伤,她却早就忘了,但听见她语气中隐现的关心之意,我心里仍是高兴。她竟在这关键时刻拿我的承诺来事,还软硬兼施地恐吓我。要知道我若是当真用强,又岂是她能反抗的,就让这丫头当自己厉害好了,在她心里若我真是君子,再拖些时日又有何不可。   未想塞外之行却打乱了我的一切计划,我竟第一次在皇阿玛训斥后如此失控,虽是没有波及旁人,却使她离我更远。   想来晚宴上那首春日宴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吧,她压根儿就不在乎兰思与她争宠,更不在乎我的心思是否在她身上,不然怎么会丢下我与兰思,一人独自回帐篷去。   满人自来能骑善射,皇阿玛更是年年秋弥,以使我们这些皇子不忘祖先遗训。虽满族女子也多是善骑好手,我却不知娶进门的这位嫡福晋还会功夫,竟还会为了帮兰思解困而与塔娜动手受伤,却也因缘巧合与那刁蛮郡主成了朋友。   看着她欣喜若狂地收了塔娜送的白马,我知道自己的礼没有选错,只可惜晚了一步。她虽也欣然收了,却为其起名白开心!   人酒后吐真言大抵就是她这样吧,有没有真的喝醉我不知道,但她却口口声声喊着要回家。只是她的家里没有我,她酒醉后抱着我,嘴里唤的却不是我的名字,不是好了要和我在一起吗?原来也是骗我的!   一个口口声声不要承诺的女子却要我守什么君子之约,自己却只想着要逃离我,此刻我为她做的一切,为她花的心思,倒全成了给自己的笑话。我第一次强迫一个女人,即使这个人是我名义上的福晋,我却要用这种方式把她留在身边。   我被气晕了头但也怕真伤了她,可是听她在最脆弱的时候口中仍是唤了别的男人,虽是亲人却也让我气血上升,瞬间什么也不能管顾,终是把她伤得见到人即是躲闪,哪怕与她亲近的塔娜也不能接近分毫。   若她对我无心,却对兰思极是关照,我能感觉到以兰思的性子是难以获得她的好感的,但她却仍能细心关照于她。经额娘提示方才明白原来兰思已怀有身孕,而这个死丫头早就知晓,竟是摆了一副为我着想的姿态,连额娘都为此而对她大加赞赏。只是若当真要对我好,何以处处躲我,只做这些表面功夫。   回程之时担心她难忍马车之苦,她却对我视而不见,心里向往身后草原仍是掩饰自己需求关照兰思,身为皇子能娶如此心宽的嫡福晋原是桩好事,此时我却恨透了她那副大度体贴的样子。   夜时一向难训,就连偶尔要带兰思共骑也要略微安抚才行,她却敢从前行的马车上跳下去,还驾了夜时返回原路。我知道我该抓了她回来,不然若是皇阿玛知道必有责罚,但见她这个样子,我却想跟了她一起驾马回去,不管她要去哪。就像她的今日不讲规矩,要打要罚回来再。   看着她站在枫树下痴痴地仰望,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留在这里,毕竟她曾问我要是住在这里可好。但她却只是站了一会便拿了枫树撒气,自那夜后一直未见她如何发泄,竟是能将一口怨气憋到今时今日,我心下哑然却也无法出言劝慰。   皇阿玛知晓此事竟是没有责罚我们,但对她所的话却是越渐严厉,竟直言要她好好做我这皇四子福晋。原来不管是在宫里还是这塞外草原,我们之间当真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可是一个如此执拗的福晋,想来也不是皇阿玛三言两语便能解开我们之间的恶劣关系。   回到宫中她竟将自己精心挑捡的枫叶送了一片给胤祥,这两片枫叶不是有意义的吗?若不是在那里留了回忆,怎会专程骑了马回去,既是有意义,怎么就这么随便送了旁人。胤祥却像是恍然长大了许多,竟将那叶子转送于我。眼见其上‘开心’二字,那另一片上写了什么?   也许像她那样喝醉了就能想什么什么了吧,可我竟是喝得越多脑子越清醒。   虽是借醉却成功地睡在她房里,看到她藏于枕下的荷包,那叶子上当真如她所言,并非不开心,只是那两句却更出乎我意料之外,这便是她求的?她竟真的没有半分怨恨我之意么?知她不要承诺,我却仍是提笔在那叶子上写了一个禛字,不知她何时能看到我的心意。   听闻太医报喜,虽言她身体虚弱,但我仍是雀跃难言。虽只是一场意外,但此时我却庆幸,如此一来她便真的再也离不开了。   兄弟们都道我院里三喜临门,日日以此为乐与我寒喧,我却全没了往日独来独往的劲头,乐得与他们笑。哪怕她夜里起来闹着找吃食,我也乐得忍困守着。谁知只得意了数日,却见眉妩慌忙请我与十三弟回去,我与她的孩子竟这么没了。   我自叫了全院儿的下人丫头来审问,就连兰思和新进门的宋氏亦不放过,她却劝我不要追究,只为额娘那里我不好交待。难道这孩子没了,我连伤心发泄的权力都没有么?见她如此受苦我也只能上一句抱歉,再无其他能帮她的。   兰思的孩子竟然也没了,只是随着这消息让我诧异的竟是另一件事,原来那个让我伤心的孩子竟是她自己摔掉的!兰思得对,我想要她给我生的孩子,可是她却不要我的!只要她一句不是这样,我便能接受,我愿意相信那不是她做的,必是兰思害她。可她竟然认了,她当着兰思的面亲口告诉我那孩子是她自己不要的。   伤心愤怒失望都不足以表达我此时的情绪,若不是推她倒在地上,只怕我会想要掐死她吧。当我在屋上看到醉了的她,心里却一儿怨也提不起来,许是因为已找得怕了。坐在她身边许久,她却只是吟诗望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她在这宫里当真如此苦闷么?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喝醉,此时的她口中没有再提哪个家,没有再叫除我以外的名字,可是她也认不出我来。看她抓着我衣襟问我知不知道胤禛时,原本盛怒的心就那么轻易地平静下来。   十三弟提议生辰在我院子里过,指明要她出手操办,我原当是玩笑,既然十三弟年纪尚幼,便随他们玩闹。未想当一席饭菜摆于桌上之时,我才知道原来她竟真是如此心思细密之人。十三弟那只面碗上的生辰贺诗虽无章法,却满载心意,我竟开始期待日子快过去,等不及月尾的到来。只是我却明白现在我们两个的问题还在那里,她又怎么可能如此用心的为我做寿。   宋氏有孕的消息,我嘱了下人不许张扬,不管他们认为我是为了保住此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就是不想消息传得太快。   但颜玉来找我时我才知道,有些事瞒不住。   她病了么?自那次滑胎之后她的身体倒是还没痊愈过,一直养着却怎么也不见好。传了张太医方知其中另有蹊跷,既是她愿去查,那也便由她去,有些事做总比一个人闲闷在屋子里强。且日后这家也总要交给她去操持,这种事早晚都要烦,倒不如先看看她有多大本事。   平日身子不好时还要连哄带骗才能喝光的汤药,此时只为了做戏她竟全给喝了,我倒有些越发看不懂她。到底是娇气还是怎的,一时倒让我分辨不清。为了一个曾经想要害她之人,也值得受这般委屈?或是……为了我?可能么?   此时的她倒像是比以往都安静许多,大眼睛水盈盈地看着我,好像在她心里我才是受了委屈的人。她没有再像往日般对我不理不睬,竟主动要求和我搬出宫去住,还要和我一起盖房子。   我开始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法,或许我早该顺其自然,若是早一天让她得了宋氏的消息,也许我能多开心一天。因为她告诉我她知道我的生辰,今年便要给我庆贺,还允了为我做吃食。   我不知道何时我与她才能变得更像一对夫妻,但现在这样已然让我有理由开心起来,毕竟我们的关系开始好转,只要我们都对那个孩子避而不提,因为她总她有自己的理由,而我却对那理由心知肚明,且不愿接受。   嘱了人去查方知不几日便是她的生辰,忙托舅舅在宫外置了院子。不要很大不要显赫门庭,就只要一个普通的院子。我相信她要的必不是深宅大院,若是那样今后我会给她。现在我只想给她一个更像家的院子。   若非胤祥过来问我课业,此时我已带了她出门去,也不会出这样的意外,那条帕子怎么就出现在枕下?宋氏只是偶来送碗补汤,何时竟留了帕子。   在胤祥的帮助下,竟讨了她一顿饭来,她虽嘴里是为了还我送房之礼,但夫妻两个若是如此算计哪还是个头儿呢,对她如此法我也只能一笑了之。   只因宋氏身体不适,稍去看了一会,回到饭厅时却只见胤祥,还有正在帮她取心的颜玉。若是饿了何故不用晚膳,胤祥倒是人鬼大只她是吃醋了,当真是吗?   想想宋氏出现于书房门前时,她是落荒而逃,这表现可与初见兰思时差得太远。只是这也算是吃醋?兰思也会吃醋邀宠,就连进门不久的宋氏也会撒娇耍赖,倒是没见过如她这般表现的,十三弟那么又哪懂什么叫吃醋呢。   费尽心思送她的房子不要便不要了,言语中更是把我得像是骗了她什么般嫌恶,一番好意倒叫她全给糟蹋了。   攥着契纸才惊觉自己用心太过,现下既被人误会轻视,何苦再做纠缠,只是她却不肯放过我。不是什么都不要么?又为何步步紧跟着我不放。曾还与她笑言这院子里什么都是自己的,此时出了她房门才发现自己竟没处可去。   与她隔了书房门一里一外,我只是在房内坐了片刻,却听着她从用力踢踹到悄无声息,才发现自己竟是跟着她动静呼吸。将契纸叠好收于书内,方开门走出去,她竟告诉我不许呆在书房。   那又让我去哪儿呢?   宋氏的出现似乎总能让她有反应,这一次也不例外,本已走远了却又跑回来攥了我手。一番话虽是得有理有据,但我站在她身旁能听到她快速紊乱的呼吸,不似往日平静。   跟着她快步走回房间,却不知她是何用意。   她居然抓了我衣襟哭着告诉我‘你的就是我的!往后这院子里的全都是我的,包括你!’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什么都不要吗?怎么这会儿倒是什么都要!包括要我?   我竟被她得不知如何应对,她却拉了我贴到她身上,竟用手臂勾了我脖子亲上来。   这丫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往日我若与她亲热都是一副闪躲不及的样子,现在却这般主动,她竟是不怕我了?   紧贴着她的嘴我知道她没有喝酒,那必不是醉了,此时竟是清醒地如此对我。   许是见我没有反应,她向后退开直抵到门板上,咚的一声倒是把她自己吓了一跳。脸虽是红红的眼睛却冒着火,样子倒是挺唬人的凶悍,只不停盯着我低声叫着不许我走。   嗯,现在这情形不用她,就是轰,爷也不走了!   将她抵在门板上直盯着她红到耳朵的脸孔,此时方信了胤祥所言,原来某些人还真是要激一下才能现形的。压住心中所想,向她轻声问道:“什么都是你的?包括我么?”   “对!全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话音未落,手竟抓到我领口上来。看着她扯了半天认真的样子,才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想要帮她,却已被一把甩开。   她若喜欢较劲便由她自己较劲好了,只要她主动了便是**一刻值千金。   至于这院子是谁的,根本不重要,只要在她心里,认为我该是她的。 ☆、34.拾雪庆生   “后悔了?”胤禛盯着我轻声问着,眼睛直要眯成一条缝。   我摇摇头却看见门口散落一地的衣裳,忙闭了眼将头转向里侧,却被他以手固定住,好一会儿上方才又传来他的声音,“睁眼,看我。”   我想我是疯了,才会那样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现在真是后悔都……哦,不,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呢!本姑娘从来都是敢做敢当,试问闯了祸都能一力承担的人,这婚后正常行为有什么不能认的。既是做了,咱就不摆那不好意思的款儿。   猛地睁开眼向他看过去,他倒是吓了一跳,愣了下才低了头笑着对我道:“后悔也晚了……还当你又和我闹什么别扭,看来还真让胤祥给中了,原是打翻了醋坛子。”   又是胤祥,他倒真成了你亲兄弟了,什么都,也没见和我几句好使的话。   被他一提又想起之前在书房门前见的宋氏,抬了手臂勾在他脖子上学着宋氏轻声细语地道:“嗯,让爷看笑话了。”完自己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胤禛低笑了两声,将脸埋在我脖颈间,低声耳语:“叫你乱学,刚才那凶狠劲儿呢?”   咦?这家伙与众不同哇,喜欢那个调调!   只是此时情势人强我弱,哪还凶得出来,只得细着嗓子继续肉麻自己:“爷若笑笑也就罢了,怕是他日见了妹妹,我才真是成了笑话。”才着我心里倒是真的泛起酸来,就这猫两只已然害我现了原形,他日可得怎么安置自己才好。   “我才不信你会让人笑话自己呢。”胤禛不以为然地轻吐一句,已翻身躺在我身侧,揽了我靠在他身上。   哦,只动了下身子就酸疼得像要散了似的,这子怎么每次下手都这么狠呢,生气如此现在貌似是开心的还如此,看来要教教他……貌似他比我更有经验啊。   抬头看向躺在枕上的胤禛,已然闭了眼像是睡了,但很快又睁了眼看向我。   嗯,现在这情形,坦诚相见的两个人貌似更平等,谁也没比谁多高贵了半分,这种发现还是让人欣喜的。眼前乐事眼前享,身后烦心身后愁,何必要在这大好时光庸人自扰呢,心里超级阿q的自我安慰还是很管用的,才想着就开始有些迷糊了。   ~~~   无奈地在屋子里躲了几天,宋氏居然没再出现,难道她懂得在房中静心安胎才是正经事了?   其实以身份来看,即使她心里有再多的不满意,也是不敢什么的,至少该是不敢抱怨到我的身上。又或者即使她想着类似于母凭子贵的荣耀,也得等娃平安生下来才能再做打算。   现在看来倒是我白担心一场,是自己太过心谨慎。   当猫藏了数日的我终于钻出房门站在院子里时,才发现冬天真的来了。   看着满目的白色,房上厚厚的积雪,还有天空中慢慢飘下来的片雪花,心情都跟着好起来。随手接了一片,还没数清楚是几瓣的,已然在掌中融化。   不知院外的风景如何,这紫禁城里连成一长串的大房子、高低琉璃瓦,若是全被覆上白色,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眉妩、颜玉、如意,你们三个都出来,快来。”   “福晋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下雪了,也值得高兴成这样。”眉妩站在我身后边边搭了件白色的狐裘披肩。   “当然高兴,以前每年生日时都会下雪的,后来……总之你们不懂,就是很开心。”要知道在现代时全球变暖,上学时倒还总能见着下雪,可是工作后整个冬天都很难再见到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的画面了,那种遗憾岂是这些古人能够理解的。   转头见三个丫头都是一副对牛弹琴的表情,身上又穿得单薄,才对她们笑着道:“快去,每人添件衣服,咱今儿出院子赏雪景儿去。”   当我领了三个丫头跟前跟后时,才发现自己错了,我与她们的调儿差了好几个key。   我只是想将喜悦与人分享,可是她们却尽职地拿我当主子供着。不是递个暖炉,便是细心地扯下披肩,再来就是不断提醒心脚下。   这样怎么能有赏雪的心情啊啊啊!   停了脚步正在生闷气时,眉妩倒是先发现了问题,轻悄悄地走到我身前声地问着:“福晋才开心地要出来赏雪,怎么这么会儿工夫又不高兴了?”   此时再无奈也只得叹口气,得再多,她们又哪能理解得了,这是整整差了三百年的差异啊。我强自忍下想要让她们与我一起开心的意愿,看着眉妩三人轻声叹道:“没事儿,就是突然觉得气氛有冷,好像我此时的开心倒是件不应该的事儿。”完忿忿然地在雪地上狂踩了几脚。   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响,倒是找回些感觉,拉了眉妩的手开心地在雪中跑了几步,又在雪地里的脚印旁用手按了几个圆,才向眉妩问道:“你看,像不像熊瞎子才跑了一趟。”   听到笑声我才想起还站在原处的颜玉和如意,忙向二人叫道:“跑过来跑过来,快把那边儿的雪也都踩了。要是踩好了,回去给你们做雪花糕吃。”   “老四,那不是你福晋吗?倒是挺会玩儿的,还带着丫头出来踩雪啊。就是……头一回听人自己是熊瞎子的。”   老四?胤禛!   四处看去,却见不远处亭子里站满了人,只一名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人坐在亭子正中央。   这距离老康该是看不清吧,能不能装作没看到呢,顾不得三个丫头才转过身想要悄悄走开,李德全标致性的笑脸已然摆在面前,“给四福晋请安,四福晋吉祥,皇上唤您御前见驾。”   “有劳李公公,烦请李公公前边带路。”为什么要跑出来呢?好好在屋子里再猫几天会死啊!心里虽腹诽,脸上却强颜欢笑地跟着李德全向亭子走过去。   “臣媳恭请皇阿玛圣安,皇阿玛吉祥。”我老实地蹲在亭子前面的雪地上,目不斜视地行礼问安。一路走过来已看到亭子周围站满了大皇子,难道今天是亲子活动日?入冬第一场雪,老康还挺有情调的嘛。就是这些皇子也未免太不知道规矩了,圣上面前还这样笑,也不怕他们老爹一个不爽全给咔嚓了。   “起来吧。”老康的声音挺开心的嘛,莫非他和我一样,见到下雪心里便爽快。   “谢皇阿玛。”虽然听起来老康心情不错,但我还是心地应了声谢,低着头自地上站起后,双手规矩地垂在身侧。   “你没看见朕么?怎么刚才转身儿就走啊?怎么不糟蹋老四院子里的雪,倒是装熊瞎子跑到这御花园来,把雪给踩得乱七八糟的。”   天雷滚滚啊!被发现了,难怪大家都在笑。可是为什么每次老康的问题都这么独特呢?我忙又福下身轻声回道:“臣媳知错了。”   “嗯……想法儿补救一下。”挺严肃的声音怎么听着就有笑意呢?   我忍住抬头去看的**,犹豫着低声问道:“要不……臣媳去扫扫?”   “你一个福晋去扫雪,这让人瞧见,老四的脸往哪儿搁,朕的脸往哪儿搁啊。”   这不是明摆着抬杠么!   “臣媳愚钝,还请皇阿玛……”   “去扫扫吧,趁着此时园子里清净,这儿站着的也都不是外人,快去快回。”我方才应了声是,待起身时又听老康笑着道:“扫雪的时候也别闲着,朕正让皇子们就这冬雪与梅花做诗,你一会儿也交一首,朕便不怪你惊驾之罪。”   这才几月就有梅花?抬眼一望,竟真有几枝不甘寂寞的梅花已然星星地开始绽放,早不开晚不开现在来凑热闹,真是会给人找事儿。   扫吧扫吧不是罪,本来就一平民丫头,给这三百年前的皇室们扫扫雪也没啥子丢人的,至于老康愿意给自己丢人现眼,再搭上一个未来帝王的脸面,与我何干。   人家干活都是越干越热,我却冷到指尖发麻,真是越养越娇气了。手里攥着扫把眼睛盯着眉妩手里的暖炉,唉……“额错了,额真的错了,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来,如果额不出来,御花园的雪也不会被踩乱,如果御花园的雪不被踩乱,额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扫雪受冻的地步。”   眉妩抱着暖炉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边,直要捧到我身上,听了我的话倒是差笑出来。我忙向她嘘道:“笑,要是让人听到,只怕连你也罚。快躲我远儿去!”   正努力地将地上的雪扫平,手里的扫把却猛地被人抽走。   “皇阿玛叫你过去呢。”   转头看去竟是胤禛,这是得了皇命过来领我回去接着受罚?   “冻着了?怎么傻乎乎的。”胤禛取了眉妩手里的暖炉放在我手里才继续道:“皇阿玛叫你作诗,可是想好了?刚才嘟囔什么呢?”   “没什么。”我居然把正事给忘了!脑子里快速地转着,雪啊雪梅啊梅,你们的诗句在哪里,快出来救我。唐诗宋词是不行了,还得找个未见有人知道的诗词,将走到康熙座前时,方才想到半阙,心下稍安,便福下身道:“皇阿玛,臣媳奉旨扫雪回来了。”   康熙笑了两声方才对我道:“扫个雪,你还奉旨……诗可是想好了?”   “是,才刚想了两句。”虽是回了康熙的话,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希望这首女人写的词,该是这些皇室们没听过的,只盼可以顺利过关。   “起来吧,且来听听。”   “是,谢皇阿玛。”自地上站起,心里又再默念一遍,才开口道:“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   “南乡子,词儿倒是不错,就是听着全是闺怨啊……”康熙的声调里已变成调侃。   我怎么就没动脑子想想这词的意思呢,这次真是想不丢人都难了。只好不作声地干笑了两下,低了头不再话。   “才只上半阙啊,且没有梅花,继续。”   “皇阿玛,时间有限,臣媳愚钝,无奈只得半阙,还请皇阿玛体谅。”   “再想想,朕的皇子里可没有敢只交半篇课业的。”   这个大帽子啊!怨天尤人都没时间了,要有梅花,还要洗掉闺怨的耻辱……要happy啊!脑子里狂转得几乎抽筋,才墨墨迹迹毫无底气地继续开口道:“梅雪争春俏,花如飞絮影双摇。炉烟漫惹香熏暖,岁岁,乐将愁事脑后抛。”才刚完,自己竟也开心起来,我真是人才啊!急智啊!一兴奋便笑着抬起头向康熙看过去。   康熙了头,竟笑着转向胤禛道: “这词儿变得倒挺快的,刚还梦断更残倍寂寥呢,怎么转眼儿就乐将愁事脑后抛了。”罢也不等胤禛反应又开口向众人道:“行了,今儿的考都还不错,朕回了。”   众人呼啦一声跪在地上恭送圣驾,我福在一旁看着老康施施然远去的背影,心里方才安定下来。起身时低头瞥见老康留在雪地里的脚印,我突然觉得做皇帝真不赖。想干啥就干啥,来就来走就走,连袖子都不用挥,就能留下一串脚印儿,不带打嗑巴儿的,不错!   “这是想什么呢?”胤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做皇帝真不错!”看到胤禛和身边几个尚未离开的皇子脸上均挂上一副或诧异或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才发现竟将心中所想了出来,忙解释道:“罚我扫雪,我就得扫雪去,让我做诗,我就是想破头也得给他首诗,走就走了,谁也不能拦一下……”   耳边才听到笑声,我已被胤禛拉住向着院子走去。   “你以为当皇帝就为了这个?怎么想的。”胤禛着便摇摇头,抬起手拢了下我的披肩才又道:“也不怕冷,在外头闲晃?”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忙抓了他袖子笑着道:“起来就看到下雪了,当然要出来逛逛,你们不是也在赏雪么。只不过我的雪景还没赏够,便被皇阿玛给摁到冰窟窿里了,现在还没缓过来。下次再有这种事,提前告诉我,我保证绕着走,有多远躲多远。”   才刚完却想起刚才未见胤祥,扯了下他袖子有担心地问道:“怎么没看见胤祥?今儿没去上书房么?”   “一早儿顺子过来他昨夜染了些风寒,今儿便没过来。”   “怎么这么不心呢?今儿还下雪,天儿又这么冷,你去看了没?”   “去了,一早儿就去看过了,太医已经开了药方,他喝了药就睡下了,没事儿。”   虽是如此心里还是放不下啊,这古代的医疗水平……太医虽好,可是生病的人仍是要自己受罪。看着满地的雪倒是瞬间没了兴致,才想叫胤禛再去看看情况,又怕他觉得我太过了,只得开口道:“晚儿让高无庸再去看一趟吧,若是还不见好,也好再想办法。”   胤禛推了院门,拉我走进去才转过头来对我道:“这还用你么?你见着高无庸跟着我了么?已经让他过去了。”   原来他对胤祥还真是很好啊,能关照到这个份儿上在这皇宫里是不是已经算是很难得了。我虽有不敢相信他这么细心体贴,但心里还是很感动,便笑着夸赞道:“你这哥哥当得真不赖!”   胤禛竟停了脚步转向我正色问道:“是么?比你哥还好么?”   “……差不多吧……”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啊,可是看到他不甚满意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笨,忙谄媚地笑着道:“你是皇子身份自然不同,当然更好!”嗯,我家哥哥现在也是皇子了,还是没得比,吼吼!   ~~~   看着半躺在塌上捧书细读的某人,我在心里纠结着该怎么把他耗到十二,在这里该是叫子时吧。拖着腮帮子坐在桌旁想了半天,竟是把自己给熬得困起来。真是堕落了啊,这要是搁现代,才刚刚是愈夜愈快乐的开篇啊。   “困了?”   见胤禛将书放在桌上正要从榻上下来,忙摇了摇头使劲地睁了下眼睛,快步走过去坐在榻沿上,“没有,你困了么?”   “还好,看你头都快到桌子上了,去睡吧。”   “不睡,还不困呢。要不我们出去走走,雪还很厚。”见他没有反应,我只得转个话题道:“要不我们去看看胤祥,没准这会儿又好些了。”   “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么?这会儿过去是存心要吵他的觉吧,只怕本来要好了,让你一闹倒是更严重了。”胤禛完又靠回榻上,倒是没有再拿起那本已经被他眷顾了一晚上的书。   没事可做了,这古代有什么好啊,天一黑就要睡觉了,真是……郁闷得无处宣泄。   “你到底想干嘛?怎么觉得你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胤禛着已拉了我靠在他身上。   “我想做儿什么,不想这么早睡,可是又想不出有什么可做。要不你和我聊聊,什么都行。”我的语气怎么还真有了些闺怨的味道啊,这可不对,忙推开他坐直身子,环视屋子一圈后终于知道做什么了。“胤禛,写字去。”   “现在?”   “对啊,现在,现在多安静啊,写起字来肯定也更好看。”我着已将他半拽起来,直拖到桌旁才将他放开。   快速地铺了宣纸,研墨、润笔、入墨,才将毛笔交到他手中。   “写些什么?”   “随便你,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胤禛了头便提笔在纸上划拉了几下,这是做啥?叫他写字他干嘛?这是给我撒脾气呢?   直到纸上出现了一个人形,原来他居然是在作画,我当他光是写字漂亮,原来还会画。   他画的居然是我早上在园子里踩雪的情景,雪地里有几个熊爪印,一个女孩子站在旁边抬手笑着,哦……这个尴尬今儿还过不去了!   恼得我把画抻到一旁,又扯了张纸重新铺好,提笔便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十字,然后一蹴而就画了个简单的四格漫画。第一幅是踩雪,第二幅是扫雪,第三幅是作诗,第四幅是福在地上恭送康熙的衣角。区别在于第一幅是乐呵着,后三幅全是一脸苦瓜相。   胤禛对着我画的东西看了半天,才摇头笑了笑对我道:“倒是挺神似的。”   看着他那副笑得不很真诚的样子,我又提笔在纸的边角处勾了个q版的清装男孩,只是突出了他扯着嘴角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画完我才看着他道:“在我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   “嗯,这副样子……还不赖。”才着他就摆出了一副如假包换的真人现场版。   胤禛将我画的和他那幅一起卷了起来放到一边,向我问道:“还不睡?”见我摇头才又摆了张纸,却将我拉到他身前,握了我右手重新执笔入墨,方在纸上写起字来。   竟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怎么想起写这阙词?他觉得自己高处不胜寒么?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他的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哇!此词在现代时我曾时常写的,但我只是写着玩,却未曾有意将字练得更好。相比之下现在经他手而写的这篇,倒是我曾写过的最漂亮的一次。   看着眼前的字我竟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总感觉有些画面在眼前闪过,却又抓不住。便转过头向他问道:“怎么想起写它呢?”   胤禛却只盯着我看,过了好久才开口道:“没什么,你名字里有个月字,头一个便想到这阙,所以就写了。”   我又转眼看了看纸上的字,才了头对他笑道:“我很喜欢这阙词的,谢谢你。”   胤禛却抽了我手里的笔随手搭在砚台上,拉了我坐在椅上轻声道:“有悲,你该喜欢些喜庆的。”他看着我顿了顿才又继续开口:“你不是喜欢唱歌么?唱首喜庆的给我听听,还唱月亮。”   还?我以前唱过么?看着他怪怪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只好低了头去想关于月亮的喜庆的歌。   胤禛倒也不催,只是抱着我安静地等着。   “有了!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   想念你的心怦怦跳不能入睡   为何你呀你不懂落花的有意   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月儿高高挂弯弯的像你的眉   想念你的心只许前进不许退   我你呀你可知流水非无情   带你飘向天上的宫阙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心相悦   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   我你呀你这世上还有谁   能与你鸳鸯戏水 比翼双□□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唱到明月几时有才反应过来,他才这阙词有些悲,匆忙住了口向他看过去,却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我。我只得傻笑两声道:“这个不算好了,我不是故意的,再想。”   “花好月圆?”   “嗯,这首叫花好月圆夜。”我着居然真的就想到一首,忙摆上笑脸对他道:“换一首,保证喜庆,不会再有明月几时有的事儿了。”   “好。”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才笑着唱完身子已被他猛地抱起来,我忙伸手抓了他肩膀看过去,却听他了两个字‘睡觉’。   “不行!现在还不能睡呢。”   胤禛却连理也不理我,挣扎了几下还是被他丢在床上。我只好向着外间叫道:“眉妩,你进来。”见胤禛脸都黑了起来,忙跳下床对他道:“你等会儿啊,我不叫她进来,我出去一下。”不等他反应便快速跑出门去。   等我推开门探了脑袋望进去时,才看到胤禛已闭了眼睛躺在床上。我忙端了手里的托盘轻悄悄地走进去,将盘里的东西一一在塌桌上摆好,才走到床边拉他的袖子。   这么快就睡着了?看上去像是假寐啊!   我低了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胤禛,生辰快乐!”   躺在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还真是挺吓人的!   看他满脸的惊讶,我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胤禛,生辰快乐!’   见他没有反应我只得声道:“我想现在该是康熙0年十月三十了吧。我不是很会分辨,但眉妩告诉我现在是了。”   胤禛只是慢慢地坐起来,还是一脸类似呆滞的表情,哦,我想我这个惊喜是不是有给大发了。   把他拉到塌边坐下,倒了两杯酒塞了一杯在他手里,才举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对他笑道:“我知道这酒可能不会很好喝,而且它还有讨厌,但是……这是我跟御厨学了自己酿的,是菊花酒。祝你生辰快乐!”   胤禛看了看手里的酒又看了看我,伸手将杯子与我的碰了一下,仰头给喝了。   “还不错,不算太难喝。”   咳……我将酒杯放在桌上,指着桌上唯一的碟子道:“寿桃,1个,我特地做得了些,里面有馅儿的,你尝尝。”   胤禛以手捏了一只便放进嘴里,许久才头了个好字。   “我怎么觉得你没有很开心呢?”我就是这样感觉的,这个家伙开心不开心的时候都是差不多啊,这猜来猜去的可得累死我。   “没有,我很开心,真的。”胤禛居然很严肃认真地对我头表示他的开心。   “呃,那就好。”我着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一个荷包递到他手里,才笑着道:“送你的,这个……你……不许不好。”   胤禛把那个外黑内红的素净荷包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半晌,才抬头向我问道:“你做的?”   “是啊,我做的,两个颜色都可以用的。”   “玉坠哪儿来的?怎么上面不上穗儿?”   “呃,我找不到合适配的,打了只镯子。”那坠子上我还刻了东西呢,当然不能上穗儿,这个笨子能不能发现啊。   胤禛只咦了一声,便起身向桌子走过去,打了印泥盒盖将玉坠子按上去。我凑到桌边看着他将玉坠底面摁在纸上,待提起时,纸上已清晰地印了一个‘禛’字,只不过示补旁却被我刻成了类似于月的形状。   看着纸上那个红红的还算像模像样的‘禛’字,我开心地道:“好像我刻得还不错。”   “你刻的?”胤禛睁大眼盯着我问道。   “是啊,不然谁帮我呢?”虽还是在上学的时候选修了刻章,已经几年没有再玩过石头,但还好只需要刻一个字,不算很麻烦。唯一辛苦的就是玉石比较坚硬,刻起来手工不熟练会比较危险。   胤禛却已抓了我左手来看,还好已经刻完有些日子了,手上两个细的伤口已经基本看不出来。   见他只是举着我手不动不话,便顺势拉了他走到床边,按了肩膀让他坐下。我才笑着对他道:“好了,现在可以睡觉了。我知道你一大早就起来了,熬到现在很辛苦,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   我话还没完,身子已被他拉下去,一个翻身将我放躺在床铺上。   “胤禛……”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脸上居然没有表情,这样子我还真是没见过。   耳边才听到极轻的一个‘嗯’字,我眼前只剩他的眼睛了。 ☆、35.百思不解   不开心的时候我是躲在房间里记乱了时间,怎么到了开心的时候也是差不多呢,唯一的区别就是日子过得飞快飞快。转眼间腊月就已经来了,很有些天寒地冻的气势。白花花的飘雪更是三不五时的降落在我窗子外面,我却最多站在院子里祸害下门前雪,已经很识相的不再跑到御花园或是院子外的什么地方去给自己找麻烦了。   看着我衣领和袖口上那毛绒绒的一团,哦,真正的皮草,而且在这个时代没有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会站出来指责什么,所以我更理所当然的抓着眉妩在每件冬衣上分别配以不同颜色的毛绒绒。只不过我也只能在自己屋子里美一下,因为貌似除了我自己,大家都对这种事不感冒。是古代人太含蓄了,还是我认识的人太少了,要不就是到了这里我的人缘变差了,至少院子里的另外两个女人我几乎见不到。   捧了腊八粥快步端到胤禛面前,才甩着手捏了耳朵,他摸了摸碗才放了书对我问道:“怎么不让眉妩她们端过来?”   “讨吉利啊。”我坐在榻边将头抵在桌上看着他,想了想才开口道:“听人皇阿玛、额娘、你们皇子都要给大臣、下人赐腊八粥的,是不是?还要给寺院放米,我们用准备么?”   胤禛摇摇头待咽了嘴里的粥才对我回道:“你还挺会操心的,现在你只管把我的粥做好了就成了。”   “胤禛……”我想还是和他下比较好,免得出了问题再被人冤枉可就不值当了,向外间唤了眉妩方才对他道:“我还准备了两份,该给兰思她们送过去的,你看一眼吧。”见他诧异地看过来,我忙又补充道:“或是你能尝一下才最好。”   胤禛只瞥了眼眉妩手里的两碗粥,即对她挥了下手,直到眉妩退出屋去,才开口对我道:“不止操心还学会心了,没事儿,你要是愿意就叫人给她们送过去,要是不乐意就甭去了。”   气闷地看了他半晌,这是什么话,他是当爷的命,别人还能和他一样吗?难不成我还上赶着给她们送东西去吃。要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家伙,我压根儿就想不起她们来。头压低声道:“恩,爷得是。”   胤禛听了倒是愣了下,也没回我什么,举起勺子已转了话题,“你还放果狮了?”   看着勺子里有憨的糖狮子,我才笑嘻嘻地坐直身子应道:“是啊,可爱吧,以前只听过倒是没见过,现在可是会了。忽然就觉着在宫里其实也挺好的,御厨真的很厉害。”   胤禛挺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才扯了嘴角道:“做得挺好,就是你前阵子才吵着要出去住,现在又觉得宫里挺好,皇阿玛得对,你确实变得很快。对了,叫高无庸给胤祥送一碗去。”   “早就备下了,只等你吩咐他呢。还有额娘和十四弟的,晚会儿你给送过去。”就等你这句话了,日子久了才发现,这位四爷貌似对他十三弟还真是好得不同寻常,只不知道他日十四长大些,会是什么样子啊。   “四爷,时辰要到了。”高无庸的声音总是很有穿透力,站在门外时根本听不到他是几时出现的,偏只一嗓子便能让人知道他来了。   才吃了粥不到晌午的时候,我抱着手炉站在房间门口,看着胤禛走了,才吃了我的爱心腊八粥,转个弯儿就不见了人影,连怎么出的院门我都不知道。   据腊月二十五是孝庄文皇后忌辰,所以胤禛就跟着他那伟大的康熙老爹去了一个叫做遵化的地方。要守着正日子祭祀吗?要是这样岂不是大年三十都要在那里过了啊。   这事儿肯定不是今日才定下的,可是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提前和我招呼一声呢。   正想着,倒听见胤祥的声音,一低头才发现人已经站在我面前。“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高无庸送过去的粥喝了吗?”见院子里一片寂寥,连个人影儿都没,便面对着胤祥蹲在地上。   胤祥的身子看起来倒是挺健康的,十月底时只病了两天居然就痊愈了,害我担心之余不禁怀疑他那次是不是装病躲老康的考。话笑言同志平日虽是少言寡语,但绝对是个闷骚射手男,心里的算盘更是打得很精,对于人情世故识人断性相当的得心应手,所以我真的有理由怀疑,他那次的风寒十成十是装的。   “喝了过来的,你站这儿干嘛呢?”   “胤禛刚走,你知道不?”   “知道啊,他叫我过来的。”胤祥的话也太打击人了!他人潇洒的走了,不和我倒是告诉了弟弟……   见我鼓了腮帮子蹲在地上,胤祥围着我绕了一圈便迈步走进房里。   “你过来做什么?他叫你过来干嘛?”跟进屋才发现这位十三爷还真是有派头,年纪竟已跷了二郎腿坐在椅上,手里还端了颜玉才递上的茶杯。   胤祥看了眼站在桌边侍茶的颜玉,清了下嗓子才对我道:“四哥了,他要去一段日子,过年前肯定回来,让四嫂你在家别惹麻烦……到时可没人保你。”   “最后一句也是他的?还是你加的?”   胤祥也没理我,只放了茶杯,示意颜玉收走方才低声对我道:“有区别吗?现在就是告诉你,一个人好好的。就你这院儿里,那两位也不是什么善碴儿,你自己心儿。”   敢情是担心这个,我只笑笑对他道:“放心吧,古代女人矜持惯了,打闹争风吃醋,外加挑拨是非,我还能让她们占了便宜去,那也太丢脸了。”虽如此对胤祥了,但我心里却明白,现实还是很残酷的存在,这古代女人也不全是好捏的面团,也有费油的灯芯啊。   胤祥头认真地了句‘你明白就行’,方转了身要走却又回头向我道:“你是怎么长的?吃的东西跑哪儿去了?以前是体现不出社会主义优越性,现在怎么连康熙大帝和冷面雍正的脸也给搭进去了。自己也不嫌难看!”罢即大步走出门去。   “就瘦非瘦偏瘦,就喜欢瘦不啦叽的,我还不用减肥呢!要你管啊……”我快速爬到塌上手扒着窗台向着院子极声的叫完,才发觉这件事真的挺严重。虽胤禛只玩笑地过一次,后来便没再提过,但这样还真是不好看。眼见着兰思都变得丰满了些,更别提现在正处于孕期的宋氏,哪个身材都至少比我强。现在胤禛跟着老康公干去至少要离开半个月,我倒是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的努力下。   没几天的功夫居然收到了胤禛的信,开心地打开一瞧,半个字也没有,就只一页白纸。   本来以为他会解释一下,至少在信里给我一下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可他居然给了我一张破烂白纸!   直到快睡觉时才突然想起这信还是要回的,便提了笔在他那张纸上快速写了一通,仔细封好后又在信封上写了‘四爷亲启’方才交给眉妩着人送回去。   不知他看了什么反应啊……   ~~~   已经快半个月了,不会是看了信生气了吧,我再没收过胤禛的任何一封来信,看来冲动是魔鬼真是至理名言。   但日子还是要开心的过!   在院子里沉寂了十几天的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老康都走了,我猫着躲谁呢?留了眉妩和如意看家,便领着颜玉走出院子。既然胤禛乐意放两个丫头看着我,那我也不必刻意的厚此薄彼,反正我也不会做什么坏事,让谁跟着都是一样的。   平日稍显清静的宫里,居然变得人来人往,颜玉将我拉到角落,刚好躲开了正搬着箱子经过的太监,我只好无奈地看着成串的宫女太监脚不沾地的搬运着大箱子,这宫里过年的氛围也忒浓厚了!竟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吗?   “颜玉,他们这是做什么呢?是要准备过年,还是过大年,怎么这么热闹。”   “奴婢也不知道,往年倒是没见这个阵势。”颜玉才正和我话,却突然蹲到地上,低了头向着我身后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看到原先忙着搬运箱子的宫女太监已然齐刷刷地或跪或蹲在地上,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康熙回朝了,勿忙低了头转身行礼,“臣媳恭请皇阿玛圣安,皇阿玛吉祥。”   “起来吧,你这是知道朕今儿回来,出来接驾的?”   听了康熙的话才要起身的我差摔回地上,要是知道今天他们回来,打死我也不会出院凑这个热闹。以前我还总觉得胤禛的想法很有些与众不同,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这真不是他的问题,因为遗传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   “回皇阿玛话,臣媳不知……”本想是赶巧了,又怕多错多忙收了话音。   “朕还当有人报了信儿给你,特意跑来的,听你一倒是巧得很。”   康熙完又叫了声李德全,已有个信封递到我面前,忙蹲下伸手接过,正想着是不是该打开时,康熙已然笑着道:“你的信朕看了,帮你把老四给留在遵化了,谢恩吧。”   这就是古代了!没有**啊!可是也用不着这么整人吧,整我也就算了,大过年的怎么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老康该不是嫌儿子太多,扔两个出去也没感觉只为了好玩吧。   我手里攥着信封,还真有欲哭无泪,只得低声回道:“臣媳谢皇阿玛恩典。”   蹲在地上等了良久,直到颜玉拉我起来,才发现康熙早已不见人影了。   回到屋子里呆了半天也不知做什么才好,想起手里的信,忙打开抽出信纸:   四爷的话真如大音希声扫阴翳,又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晴天霹雳、醍醐灌尚不足以形容四爷文章之万一;巫山行云、长江流水更难以比拟四爷之文才!黄钟大吕,振聋发聩;烛照天下,明见万里;雨露苍生,泽被万方!透过四爷深邃的文字,女子仿佛看到了四爷鹰视狼顾、龙行虎步的伟岸英姿;仿佛看到了四爷手执如椽大笔、写天下文章的智慧神态!未想遵化如此养人,你且留在那里好好祭祀,表表为人子孙的孝心,别回来了!   只是我写的字后居然多了个红色字:准。   再想想早前康熙的话,这就算是御笔朱批了么?我这封标准的夫妻私往书信,虽有些不正经,但充其量也就是闹个性儿,破天去无非就是在字里行间贬了他儿子几句,又不是大臣的折子,康熙怎么能这么做呢!   “眉妩,什么时辰了?”   “才过了辰时,福晋怎么了?还要再出院子么?奴婢叫颜玉去?”   这丫头莫不是在屋子里呆傻了,我都这样了,看起来像是要去逛园子吗?叹口气对她道:“不用了,你跟着我就行了。”   在乾清宫附近的宫道上晃了近一个时我才下定决心,改了路线向永和宫走去。   临近院门时却见宫女转头就跑进院去,到了房门口却看见李德全,这下可好,没去成乾清宫倒在这儿碰上了。   “给四福晋请安,四福晋吉祥。”   才正想着是不是打道回府,李德全竟已朗声请安,躲是躲不成了,这一声四福晋倒是成功的给我打了些气,既是来了总要给自己一个交待,便笑着向李德全道:“李公公,烦请您通传一声,就乌喇那拉氏求见皇阿玛和额娘。”   “四福晋请门外稍候。”李德全应了声一闪身儿就进了屋。   “老四家的啊,进来吧。”   听得康熙在屋里唤我,忙深吸口气推门走进去,却看到康熙和德妃正坐在桌边用膳,忙福身请安:“臣媳恭请皇阿玛圣安,给额娘请安,不知皇阿玛在此,恐惊了圣驾,还请皇阿玛恕罪。”   “不碍,起来吧。”   “谢皇阿玛。”我站起身看到桌上竟是三副碗筷,却只康熙与德妃二人,想了下才反应过来该是十四也在,却未见屋内有那霸王的动静。   “这么晚了过来,有事儿么?”   “回额娘话,也没什么,就是……快年儿了,胤禛又不在,儿媳怕额娘这边有事忙不开,所以过来看看额娘有什么吩咐没有。”   “难得你想着,倒没……”德妃的话才了一半,康熙已坐在旁边开口道:“朕还当你过来要人呢?”   “回皇阿玛话,臣媳不……”才要回复康熙的调侃之语,里间的帘子扑嗽响了下,奶声奶气的一声‘皇阿玛’跟着就传了过来,眼见着一团红色扑到康熙身上。   果然霸王也在啊,这一家子倒是其乐融融吃着喝着,可恶!   想起自己原就是来此事的,进了屋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见此情景倒是只想快清楚。定了神跪在康熙面前道:“皇阿玛,臣媳不知您在额娘处用膳,此来自是扰了圣驾。只不过确有一事,还望皇阿玛能准。”   康熙弯身将胤祯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才转头对我道:“来听听。”   “臣媳所写书信原是与胤禛玩笑的,未想竟为皇阿玛添了麻烦,现在大年将至,众位兄弟都在宫内,却独留了胤禛守在遵化……臣媳虽已嫁入皇家,却也知自己身份低微,但孝心还是有的,若是皇阿玛恩准,臣媳愿去遵化,您把胤禛召回京吧。”   康熙与德妃盯着我看了会儿,二人却都不肯接我的话碴儿,我也不能催促,只得跪在地上等康熙的反应。   “德妃,你的意思呢?”康熙不理我,倒向德妃问过去,大过年的儿子被留在京外不知她这做人家额娘的会怎么。   德妃自椅中站起福在我身前地上,方才对康熙道:“回皇上,臣妾自然也想老四回来,只是胤禛虽是臣妾儿子,更是皇上的臣子,此事臣妾自然是听皇上的。”   康熙将胤祯放到地上,走到德妃面前将她拉起,才看着我道:“你可听清楚了?”   还要怎么清楚呢?德妃的话得没错,道理我也会讲,只是就为了一个玩笑,至于么?一个当皇上的人怎么就不盼着儿子媳妇好呢?我在这呆了大半年,才觉得日子过得好了就拆我的台,也不能这么欺负新人啊。   我仰了头看着康熙,还没开口眼睛已痒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跟面前这个皇帝呕气,出口的话已然不再软言相求:“臣媳明白,留守遵化是胤禛为人臣子为人子孙的责任,臣媳不该多言干涉。”   康熙定睛看了我一眼,头向我抬了下手便走回椅前坐下,见我还跪在地上才出言道:“若是没事儿跪安吧。”   我攥了衣摆挺直身子才对着康熙道:“既如此,还请皇阿玛恩准,让臣媳也去遵化吧。”完就向着康熙拜下去。   “还是皇上厉害,才刚臣妾还以为自己猜中了呢。”德妃的话伴着笑声传进我耳朵里。   什么意思?这夫妻俩是拿我打赌呢?敢情把儿子扔得老远就为了二人能比出个输赢啊!我虽如此猜想却也老实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康熙笑了几声才开口唤道:“老四,出来。”   随着身后帘子的轻响声,我余光扫到一双黑色皂靴走过来,待走到我跟前时,袍角一掀便跪在我身边。   “儿臣谢皇阿玛、谢额娘。”   我猛地直起身子向他看过去,竟然真是胤禛!不是留在遵化了么?怎么藏在这里!   “都起来吧。”   “是,谢皇阿玛。”等我反应过来时,胤禛已开口谢过,我只来得及跟着他拜了一下,便自地上站了起来。   “丫头,用过晚膳了么?坐下一起吧。”康熙换了脸色笑着向我看过来,还真让人有招架不住。   我忙回了神轻声应道:“臣媳不敢。今日皇阿玛方才回宫,正该好好休息,臣媳却连番扰驾,已然失了规矩,现下不敢再扰皇阿玛与额娘用膳,这便回了。”   康熙笑着了头,转向胤禛道:“既如此,朕准了……你们回吧。” ☆、36.千金难得   和胤禛一道回了院子,我便快速向房间走过去,见眉妩已先开了房门,忙闪身挤进去回手就要关门,却已被他抵住。   “你回永和宫吃饭去。”我与胤禛僵持在门两边,眉妩站在旁边看着却也不敢话,被颜玉扯了下才跑开装出忙碌的样子。   “都和皇阿玛了回来,还怎么回去吃?”胤禛手压在门板上,门缝里露出的脸上满是认真。   我卯足了力气用气推了下,却见他伸了手进来,忙松了力道,他却已将门推开,抓了我手走进内室。   “刚还和皇阿玛争着要去陪我,这会儿又不让我进屋。”   “鬼才要去陪你!”   胤禛才刚坐入椅中,听了我的话竟然笑起来,这回笑得还真是很明显啊,眼角嘴角很成比例的弯出了一个弧度。   “你笑什么?你也和你皇阿玛、额娘一样,耍我呢?难不成还下了赌注,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胤禛笑着摇摇头方才向我解释道:“皇阿玛你肯定会去找他,额娘不信,后来听你过来了,皇阿玛便你指定是要去遵化的。”   这是怎样一家人啊,当爹的每天要治理那么大一个国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调侃辈,做娘的不帮着圆场,还乐呵呵地陪着老爹火上浇油,至于这个为人子的……我看着胤禛那副甚是高兴的样子,真是什么也叹不出来了。   “反正你们是一家人,自然都是向着自己人的,耍我也是应该。”我只瞪了他一眼,转身提步向外间走去。   “这话儿怎么的,真生气了?”胤禛将我拉回圈坐在他腿上,又认真地看了我一会,才极轻地在我耳边道:“走时没和你是我的不是,没想到紧赶慢赶地回来了,又被拖到额娘那儿去。你气我也是应该的,就是信里叫我别回来了,倒是口不对心。”着他竟伸了手按在我心脏嘭嘭跳动的地方。   我稍低了头看着他的手掌定在那里,原本还因被他发现我去求康熙要去遵化的事有些羞恼,现在更是彻底抬不起头来。将头靠向他胸前,却听到了清晰的心跳声,这个发现倒是让我心情大好。抬了手臂环在他脖子上,仰脸贴近他轻声抱怨:“下次再这样出了门,就真的别回来了。”   胤禛笑着应了声好,手贴着我衣服滑到腰上,抱着我站起身时竟然问我,“怎么好像重了些?长胖了么?”。   我只好低着头痴痴地笑,看来努力也不是白费的啊。   ~~~   过年时宫里的规矩还真是多,从大年二十三开始过年一直忙到年三十儿晚上,等人已经累得开始厌烦了,新的一年才算是给盼来了。   这样的一大家子人守在一起吃年夜饭挺没意思的,坐在胤禛身边看着那两个未成年女人,一个仍是我见犹怜却已然不再主动与我搭讪,另一个腹微显神情安静,这副画面还真不够喜庆啊。   忍受着这种不和谐直到家宴快结束时,我才凑在胤禛耳边轻声道:“吃完饭你把她们两个送回去吧,我在胤祥那边等你。”   见他诧异地看着我,忙又补了句:“快去快回。”   胤禛头已站起身来,对着兰思和宋氏摆了下手,二女便站起身跟着他走了。看着他摆手、转身一气呵成,继而左右添香的样子我不禁感叹,在这里当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爽。   眼见三人走远,我才向胤祥的座位看过去,对视一眼便起身离席。   走到胤祥的院门口,却见四条人影晃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那缠人的□□十‘三人组’。   “四嫂,你不跟四哥回……”   “嘘!”我猛地跳到老十面前,手只差按到他脸上,见他收了声才低声恐吓道:“不许叫!声!”   老八见老十被我唬住,笑着向我轻声问道:“都要子时了,四嫂不回去守岁,这是要做什么?”   见三人没有一儿要离开的自觉性,我无奈地妥协道:“你们都别出声,只在这里安生站着,等一会儿你们四哥过来了,咱就有得玩儿了。”眼见老十又要开问,伸了手指着他道:“要是你声一,可以带你一起。”   老十竟压了嗓子声地问我,“有什么好玩儿的?”   “嫂子这是准备玩什么,这么神秘,不回四哥院子倒是跑到这里来。”老九站在一旁低声笑着,直看着我和胤祥。   “也没什么好玩的,你们要是想知道就安生等着,要不就快回去,别给我添乱了。”   “怎么都站在院门口不进去?”胤禛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好在他平时话声音也不大,不然这黑灯瞎火的也得吓我一跳。   看着兄弟几人相互请安着吉祥话,我拽了胤祥走进院子,不一会在顺子和眉妩的帮助下拉了两个大包袱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你们两个要做什么?”胤禛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手里拖着的包袱轻声问着,身边那三兄弟连连头好奇地向我看过来。   “你先别管是什么,只给我找块儿空地吧,本来只叫你来,这院子便足够了,现在人多了得换个地方。”   胤禛又看了那包袱一眼转头就走,我忙将包袱丢给那些爷的太监,快步跟在他身后。   “这地方真棒,你真聪明。”我站在一片大空地上,开心地看向胤禛夸赞着。   年三十的月光很浅很暗,但满地的积雪却很厚实,已近子时却仍是将黑夜晃得闪亮。想来这地方还真是没什么人常来,所以才会将前几天的雪保留了下来,当真是块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眉妩,把包袱打开吧。”看着胤禛和那三兄弟好奇的样子,我才扯了胤祥袖子走向包袱,随手抓出一筒爆竹扔到老十身上,对他笑道:“四嫂不蒙你,给你好玩的。”   “爆竹?”老十声音很低,但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   “对啊,是爆竹。给你放的……现在没有人了,你可以大声儿话了,别再把自己憋坏了。”见胤祥已经分了两筒递给了老八和老九,我便拿了两筒走向胤禛:“喏,你的。”   “一会宫里会有专人放的,干嘛还特地跑来这里自己放呢?”胤禛接了爆竹,脸色却是严肃地不解。   “那怎么能一样呢?看别人放得再美那也是别人的劳动,只有自己亲手了爆竹,才能明白那种快乐。”完我走到空地中间将爆竹插在雪里,再用脚使劲踩了周围的积雪,以免燃后倒下来,真伤了这些皇子,我可担待不起。   胤祥蹲在我不远处也将爆竹插好,已接了顺子手里的香,递了一支给我。看着那四个高贵皇子傻站着的样子,我们也不想再什么,只待宫中第一声爆竹声响起时,我和胤祥一□□了雪里的爆竹,仰头看着它们一飞冲天,眼泪却流下来。   往年的春节也就是这样了,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一起吃年夜饭一起放爆竹一起看春晚。最悲催的莫过于有一个人要在这倒霉的日子因公出差,那就只能剩另一个独自过春节了。没想到来了这大清朝还能在一起过年放爆竹,那我还有什么不满意不开心的呢。   趁着满世界的爆竹响,天空中的或明或暗,我悄悄抬了袖子在脸上抹了一下,才转了头对胤祥笑着道:“不错,再来。”   老十却已跑过来递了爆竹在我手里,“好玩,一起来。”   “好啊,一起来,我们站成一排,把爆竹埋好,数了一二三一□□燃。”我开心地对着老十完,又转向老八老九叫道:“还不过来,站在那儿装爆竹,心老十把你们俩给了。”   兄弟二人听了只笑笑便快步向老十身边走去,每人间隔了几步远的距离蹲在地上像鼹鼠一样开始工作。   胤禛始终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也不话也不表现出是开心的或是不认同我们此时的行为,我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摆出一副好学的表情问道:“四爷这是在装爆竹么?站得倒是挺稳,就是穿得稍嫌不够喜庆。”   胤禛以拇指在我眼睛下方轻扫了一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湿意划过脸颊,我心里却咚的一声,站那么远他看见了?   “嫂子,我们都准备好了,你和四哥要是不过来,我们可就先了。”胤禟调侃地声音总是很到位,只是这个时候我真是有顾不上,胤禛却拉了我手向着他们走过去。   我才要开口喊数,转头看向他们时却发现五个男孩蹲在雪里列成一排,每人手中一个亮,别还真挺有意思的。   “四嫂,你再不喊我可自己了。”老十站在最远处,扭着脑袋的表情看不真切,声音倒是传得很清楚。   “你敢!现在就来,一……二……三。”   嗵嗵几声,爆竹应声上天,花炮打开时,就着满天的五彩缤纷,我看着站在身侧的那群男孩子,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童年真是简单又美好。   一开始我希望胤祥快快长大,后来希望胤禛快长大,现在我倒真的希望时间就这么停住,只当我来康熙三十年转了一圈,然后踩在康熙三十一年的子时,静止就好了。   不知多年后这些争得你死我活的兄弟可还记得我们一起在这个大年夜放爆竹的情景,也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现在的开心,但我也知道有些事谁也控制不了,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只要我们都记得经历过这一瞬间就可以了。   我凑到胤禛身边,拉了他的手并肩站着,仰头望向天空中仍自散开的花炮,感觉到他的注视便转过头去冲着他笑。   ~~~   “福晋,宋……宋主子要生了。”   “什么?眉妩你别急,再一遍,怎么了?”   “奴婢,宋主子要生了。”   这才三月,八月份怀上的怎么这么快就要生了?“眉妩,跟我过去看看。”   “福晋要过去?您不是从来不去那边儿么?”   “这么大事儿我能不去么!”我走到房门口才想起来向眉妩问道:“四爷呢?有没有人去回四爷?”   “有,有,是四爷这就回来。”   站在宋氏的房门口,我倒是不知该怎么迈进去,却已有嬷嬷过来向我请安,忙伸手让她起来才开口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真的要生了么?才七个月就要生了?”   “回福晋话,确是要生了,先前宋主子有了早产的迹象,现在奴婢们已经都准备好了,请福晋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暂且把心放下,但你们记住,里面躺着的是四爷的人,不管是早产还是什么别的,把人给我照顾好了。此事更是关系到四爷子嗣,还请嬷嬷仔细上心才是。我就在这里等着,有事及时来回。”   嬷嬷竟嗵地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抖着道:“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奴婢们定当尽全力,请四爷和福晋放心。”   门只开了道缝,嬷嬷就闪了进去,我却恍惚看到宋氏躺在床上的半张脸孔,往日的清丽竟变得有些狰狞,头发也湿哒哒地粘了些在脸颊上。原来生孩子就这样了,把原先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我攥着袖口往后退了几步,却只觉得宋氏那个样子就刻在脑子里挥也挥不掉。   “你先回去歇着吧,没事的。”胤禛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转了头看他,却猜不出他现在这个表情是内心期盼喜悦还是纠结矛盾,毕竟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但让另一个女人陪他守在正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房门前,是否他也觉得有些怪异。   我头对他肯定地道:“是,不会有事的。”我知道宋氏的未来,她还有很长的日子,怎么会有事呢,只是刚才那副样子确实吓到我了。   房间里尖锐的叫声直划破了院的上空,我的耳膜只颤了一下,就听到房门拉开的声音,一个宫女走出来福在我和胤禛身前开心地笑着贺喜:“恭喜四爷贺喜四爷,宋主子为四爷生了位格格。”   “怎么没哭声呢?”我一直等着听那传中宣告降生的婴儿初啼,据那是因为婴儿知晓来到人世将要经受种种磨难所以才要为自己放声痛哭,却久等不到。   见那丫头支支吾吾也不出个原由,便上前推了房门,却见两个嬷嬷正围着一个红通通的婴儿大汗不止。   “怎么了?”我探了头看过去,只见那婴儿脸上憋得通红,像要充出血来。   “福晋,格格她不哭,怎么拍也不哭,该是嗓子里堵了东西,却弄不出来。”抱孩子的嬷嬷紧着拍那婴儿的后背,也急得脸上红起来。   “怎么回事,要不叫太医过来看看?”胤禛站在我身后着急地问着,也不知是问我还是那抱孩子的嬷嬷。   “给我看看。”我走过去轻轻探了手指在她嘴里竟是粘粘的,抽回手指一看竟有些血的颜色。   “福晋,这该是破羊水时和着血呛进去的,得清出来,不然……”抱孩子的嬷嬷一边解释一边不断地拍着那的后背。   “你别拍了,这样拍下去要是有用早就清出来了。”我从她手中一把抱过,以两指轻捏了她的脸颊,闭了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便贴在她嘴上猛地吸气,一口湿粘的液体差呛进我嘴里,咳得我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胤禛扶了我肩膀直着,“你别管了,交给嬷嬷吧。”我以手肘抵了他两下,吐了嘴里残余的粘液,又再贴上去。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又怎么会理解那种眼看着一个生命即将流逝的感觉呢。当初在病房里感应着妈妈的气息越来越浅的时候,那种想做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想要挽留却偏留不住的感觉,他根本就不可能懂。   “寺月!”胤禛的双手抓在我头的两侧,虽是挡住了耳朵,我却听见他大声地叫我。   我抬起头又吐了一口,才对着那婴儿轻轻拍了两下,不一会她竟哇的一声哭出来。   “好了好了,胤禛,她哭了,没事了。”我开心得直笑出来,却突然就看见宋氏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我看,脸上已汗湿了一片。   胤禛从我手里抱了婴儿交到嬷嬷手中,对宋氏嘱了句‘好好休息’,便揽了我走出房门。   ~~~   院子里的气氛很诡异,不管宋氏是什么身份,如今为胤禛生了长女,都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愁眉苦脸的呢?重男轻女成这样?那也不关这些下人的事啊!   我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到处都是低气压,虽是没见有人在背后议论什么,但还是能感觉到与十日前宋氏生女时大不一样。   我靠近眉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平日出来有没听见什么?怎么大家都怪怪的?”   “奴婢不知,昨日还好好的,今儿倒确实有不一样。”   在院子里又站了会却看见胤禛一脸严肃地踏进院门,眉头紧皱甚至脸上还有些冷冰冰的。   我忙走过去望着他问道:“怎么了?和谁生气了吗?”   胤禛只摇摇头低沉着嗓子对我道:“没有,你先回房,我还有事。”   这么诡异的院子这么怪异的胤禛,我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回房呢。跟在他身后,却发现他竟推门进了宋氏的房间。   宋氏怀里抱着孩子,神情呆滞地靠坐在床上,我和胤禛进了屋,她竟没有反应。   床前守着的丫头才走过来要福身请安,胤禛已挥了手让她出去。   胤禛走到床边伸了手去抱她怀里的孩子,宋氏却紧着往后直抵到墙边,头却低着像要扎到那孩子身体里去。   胤禛冷冷地对她了句“把孩子给我”,她却理也不理只抱着孩子靠在墙边不动。   听见胤禛竟对着门外喊了高无庸,我忙回身住门,见高无庸站在外边不再向前,才走过去拉了胤禛坐在床边椅上。   “静竹,你把孩子给胤禛抱抱,好不好?”   “不好。”宋氏将头埋在了孩子身上,出口的话沙哑得厉害。   这个女孩如愿以偿地为胤禛生了长女,虽不是儿子,也该开心,这又是闹的什么别扭。看胤禛冷冰冰地坐在那儿,拳头紧紧攥着,此时我就算不想再管宋氏这闲事儿,也不能看着胤禛难受。叹口气靠向床边轻声向宋氏道:“那给我抱抱吧,上次见了到现在我还没再抱过呢。”   “你走!我不要看见你们,什么上次,没有上次什么也没有。你是来看我的笑话……是!我的孩子死了,死了!你还要抱么?”宋氏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愤恨。   原来这孩子十天便没了,难怪今儿院子里的下人都怪怪的。见胤禛生气地站起来伸手指向宋氏,我忙拦了他才对宋氏低声道:“静竹,对不起,我不知道……”   宋氏却又歇斯底里地对我叫着:“不知道……你才装得救了我的孩子,现在又要来装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会早产?为什么?你们谁关心过,有人害我你们谁问过一句。我才生了孩子正虚弱地时候你们却只关心孩子有没有事,谁管过我的死活……现在孩子没了,你们倒是都过来了,晚了。对不起?你能理解我吗?一个连自己孩子都杀的人,怎么会懂我现在的痛苦。”   我用力将胤禛按在椅子上,转过身盯着她眼睛才一字一句地道:“你听过欠债还钱么?或者你若信佛,该明白因果报应,正所谓‘人之一生富贵穷通、寿夭生死,以至一举一动、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而不可以逃遁。’当日是你害了别人在先,所以你的孩子才有此劫难,我且不出生之日救她之事,总归一句话该你还的总是要还。不管你信或是不信,就是这样。今日你失了孩子正在伤心,向我撒撒脾气也便罢了,但你记住绝对没有下一次。”   我原本还心疼她失了孩子,这一番话下来居然疯得指到我最不愿意提的事上,她只道有人害她,竟忘了自己当初害人的时候么!我的孩子要与不要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除了胤禛谁也没资格与我这件事。   见她已安静下来却仍是愣愣地坐在那里,我也懒得再与她多,转身几步走到门前,开了房门就走出去。   站在兰思房里时,她居然心情很好的坐在桌旁喝粥,我闻着那股子记忆中的味道向碗里看去,竟是当初宋氏给她送过的‘安胎粥’。   我看着兰思仍旧水气氤氲的眼睛竟笑出声来,她却也不回避,竟也对我笑起来。   “姐姐心情很好啊,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里吃粥,怎么不给妹妹送上一碗呢?”   兰思眼角含笑地看了我会方才回道:“比不上妹妹做的腊八粥,所以就不特意送过去献丑了。”   我以手指轻敲了粥碗两下,碗已从桌上掉落在地瞬时裂成两半,剩余的粥溅得到处都是。我用帕子掸了下裙摆上的污渍,站起身才对她道:“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既是两清了,姐姐也该收收心做好自己本份的事了。”   走到门前却看到胤禛站在外面,向他了下头,侧身从他身边经过走回自己的房间。 ☆、37.晚春情衷   当晚胤禛没有回房,我没让人去找,自然也没有人来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宋氏之女的早夭对胤禛的影响有多大,毕竟曾听人过,母亲对子女的爱是打怀胎之日起便根深蒂固的存在,而父爱则是要真正看到孩子降生于世才会开始有感觉。   短短十天,胤禛的感觉有多少?   我不曾想过他对宋氏有多少感觉,就如同我从来不去设想他对兰思的感情,虽然她们两个真实地存在于我和胤禛之间,但一段感情的幸福与否,甚至能否长久,真的只是两个人的事,对于她们来,这也是她们与胤禛之间的事。   虽然我找不到可以参考的经验,但现在努力学也是来得及的,对于经营来任何事都有相通之处。如果工作经验尚不足矣让我熟门熟路的摸索出一条方便快捷而有效的婚姻经营法,那至少吃亏也能汲取经验。例如这一次,看似我在两个女人面前都是一副先知的掌控者角色,都是挺直了脊背走出了她们的房门,但谁又知道我也吃了亏呢,毕竟胤禛今晚没有出现在我房间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要出去走走却怕吵醒眉妩她们又是一番折腾,只好光着脚轻悄悄地走到窗前。看着被风晕遮挡住的月亮芽儿,我心里倒开始期盼快下场雨,好将这满院子的沉闷给痛快地冲洗掉,也好让那无辜的生命早轮回转世去。这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在宫里呆得久了,多是为自己着想,又有几个会为那早夭的灵魂而伤心呢,即使是她那悲愤的额娘,此时只怕也是怨气多于伤痛吧。   直到天色渐白的时候,雨就真的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不一会儿功夫我窗外的地面已然湿出一片水迹。空气中可以嗅到梨花淡淡的味道,伴着悠远绵长的雨滴无声无息,很清爽也很能让人头脑清醒。   我扶了窗框心地坐上去,慢慢将身子转到窗外,脚落在地上的时候积水溅到鞋面上,瞬间浸透袜子,凉得我一激灵。我耳朵贴在窗户边听了听屋内的动静,貌似没有人醒过来才放下心。   转过身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双手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间,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神却有些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靠着墙边站了一会儿,直到鞋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也被雨淋得有了些湿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胤禛才迈步过来拉了我胳膊。   “什么时辰了?你今儿不去上书房了?”我压低声音向他问着,心里却在想着平日都是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出了门,现在天都已经快亮透了他居然还晃在院子里,难道因为女儿才没了,所以可以休假一天?既如此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进屋。”胤禛拉了我胳膊就向房门走过去,我忙摇头伸手抓了他袖口。   胤禛站定看着我,脸上始终是一副严肃地表情,嘴角一动了句:“下雨了,快进去。”   “别……我盼了一夜才下的雨,为什么要躲呢?”我推着他拉我胳膊的手,虽是挣不脱却仍将身体往后退,却突然看到他原本挂荷包的地方空空的,之前一直挂着的我做的荷包不见了。   我坐在床上时还愣愣地想着这个问题,他昨晚去哪儿了,把荷包给丢在哪儿了?   我看着颜玉伺候他换下淋湿的衣服,如意直帮他擦拭辫子上的雨水,以前这些事我都会不假她们的手自己来做,现在却安静地坐在床边动也不想动一下。   “你们下去吧。”胤禛对着二人吩咐着,见她们出了屋子关上门才走到床边坐下,向我问道:“一夜没睡?”   我看着他眼睛里有些红红的血丝,心里揪着疼了一下,却不出关心的话,只摇摇头对他应道:“没有,就是下雨了,被吵醒了。”   “做梦求雨了?”   “嗯?什么?”我有跟不上他的思路,在窗前坐了一夜确实很累,没能偷溜出去看梨花带雨,现在还要强打精神应付这个坏我好事的人。   “你才刚在外面盼了一夜的雨。”   “哦,好像是……”我着头话还没完,却被他的声音打断:“为什么求雨?”   我低了头想到妈妈离开时满城的飘泼大雨,当时自己站在病床前就只会盯着她一直看一直看,手下的温热慢慢变凉变冰,心里却一片空白,哥那雨是上天帮我流了眼泪。   “有些人难过的时候可能会哭不出来,所以上天会下场雨,帮那人流泪吧。”   “你也有难过得哭不出来的时候吗?”   我用力的头,看向他时却发现他正盯着我,便转了脸看向窗外依旧缠绵下着的细雨。   胤禛走到窗前用力的关了窗户,窗棂震动的声音成功将细的雨声遮挡住。   我看着他有不耐的表情,不确定地轻声问道:“你生气了?”   胤禛却不回我,只走回床边重重地坐下,拉了我往他身上拽过去。我才挣扎了两下,却已被他紧紧圈住固定在胸前。   我见挣不脱便安静地靠着他,不等他先开口,我已出声问道:“你……生谁的气呢?兰思还是我?”我只能确定他是不高兴了,但为了什么我却猜不出来,有可能是兰思,不然那孩子不会没了。也有可能是我吧,虽然我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过。   “你认为呢?”胤禛着伸手在床铺枕下摸索了几下。   “你现在这样,我只能认为是我了,是不是因为昨天……我了她们?”我回了头看他,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胤禛的瞳孔变得墨黑不断地放大又收缩,不止嘴角连脸颊都绷得紧紧的,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在咬牙。   “胤……”   胤禛猛地用手摁在我脑后,另一手紧紧地箍了我腰,嘴就向我压下来。不是往日的亲吻挑逗,而是粗鲁地胡乱啃咬,瞬间我嘴里已尝到血的腥味,他才稍微放轻了力道却仍是压着我的头不让我闪躲开。   我几乎喘不上气快要晕过去时,他才抵着我嘴粗喘着气问道:“你那片叶子呢?不是一直藏在枕头下面吗?你又给藏哪儿去了?”   我被他咬得大脑几乎缺氧,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地动,却反应不过来他在什么。   “你早就看到我写在上面的字了,为什么不和我?我等了这么久,久得你连遵化都肯陪我去了,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一句。你告诉我你找的那个人是不是我!你那么努力地去救静竹的孩子,却杀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你不让我走,你我是你的,那你心里有没有想起过那个孩子?你难受不难受?你当时告诉我是你自己不要他的时候,你知道我多难受吗?你告诉我,不许再躲了,今天我们一定要清楚这件事。”   这么大火气居然就为了这件事。他只道找不着叶子了,想起那个孩子了便来追问我,那他自己昨晚在哪儿,又把我的荷包落在哪儿,怎么自己不好好反省一下!   身子被他挤压得生疼,才要开口嘴上被他咬破的地方也跟着疼起来,撑了手臂却推不开他,急得我向他叫出来,“你受了谁的刺激这样来我,你凭什么这么我。你的女儿死了,你的静竹伤心难过,你就来找我的麻烦,你凭什么!你也知道我救了你们的女儿,你当我乐意看着她给你生孩子,要不是你的孩子我才不管她死活。我早就和你过了,那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那个时候我不爱你,自然不会要他。你现在还来质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不难受,难受又有什么用……你……混蛋,你只知道管我要叶子,你的荷包呢,你丢到哪里去了?你给我找回来,找回来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你!”   我提着一口气对他完,只觉得心疼得要跳出来,将头抵在他肩上大口地喘气,眼泪却涌出来直浸到他衣服里。   “荷包……”胤禛低喃了一声松手将我放开,下了床就向外快步走出去,不一会儿功夫手里已攥了荷包走回床前。   我从他手里抓过那荷包举到嘴边,用牙死命地咬着底部的接缝处,哧的一声料子被我咬开了一个口,我用手顺着口子撕开,才将它翻转过来稍一抖动,里面便掉出几片已然碎了的叶片。我将荷包随手丢在一边,跪坐在床上拼了一会,才指着那片不太完整的叶子对胤禛道:“你……你自己看看,我把它藏到哪里去了,我还能把它藏到哪儿。”   胤禛蹲在床前对着那片碎叶子看了半天,才喃喃地道:“你把它放在我的荷包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就特别想笑,然后就真的笑出来了。   我侧了身仰躺在床上开始嘿嘿地傻笑,是啊,我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我该怎么向他解释有一种行为叫做浪漫,在他看来我所做的他不能理解的事,我却坚持地认定只要悄悄地做到我心已许就足够了。   胤禛从床上拿起那个破烂了的荷包,我看着他把叶子一片片的塞回去,这是做什么呢?叶子碎了荷包破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这样想着已开口对他笑道:“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叶子碎了也是一样的道理……”   “缝回去。”胤禛将荷包递到我眼前,硬生生地打断我的话。   我看着他举着荷包一脸坚持的认真,倒有些笑不出来了。近一年的时间接触下来,我已然知道他的脾气其实急躁得厉害,只是他一直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今天这顿脾气虽是爆发得有恐怖,但我弄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心里还是很感动的。毕竟他心里一直在意那个孩子,是因为在意我怎么对他,那我还求什么呢?   我接过他手里的荷包放在枕下,双手交握在他脖颈后面把他的脸孔拉到自己面前,轻声问道:“我困了,你要不要睡一会?”   胤禛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确认我话里的意思,我便松了握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向里侧躺了些许闭上眼睛。   听到他已躺下我才又凑过去将头靠在他肩颈处,伸了手环在他腰上。   “要是你早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让它碎了的。”   “碎就碎了,有什么了不起。”感觉到他身子僵了一下,我半撑起身子看着他眼睛认真地道:“胤禛,它真的就只是一片叶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我把它送给你只是因为我认定你了,与它是完整的还是破碎的一关系都没有。”   “认定了么?”胤禛将手轻放在我背上,问出口的话声音极轻,我却听得分明。   我将手放在他心口处,嘴贴着他唇边,缓慢而认真地回道:“是,认定了,你——爱新觉罗·胤禛,就是你了。” ☆、38.异地相思   又是一年秋弥季,老康带了六个儿子去木兰围场逍遥。   胤禛出门前一天当着兰思和宋氏的面宣布了一件事,大概的意思就是以后四爷院里的大事情都归我管了。貌似我当日下的浑话终于兑现了,这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了,可是这次胤禛的木兰行却没有我的份儿。   他顺带把家里的另两个女人全带走了,只留给我一个空空的用不着看管的破烂院子。   胤禛才刚跟着老康离了紫禁城没几日,德妃就把我召了去,简单的开场白外加两句寒暄便直指话题中心,既胤禛的子嗣问题。什么我和兰思都太不心了,静竹也出了意外,甭管多远多近的事没有她想不到的,还什么是不是该去上香求佛讨个平安吉利。   我很想告诉她这是古代的弊病通病,即使没有那些不心的意外,在我们这种幼年纪时生下来的孩子都不会很健康,而且还会影响母体的发育,继而影响今后的生育能力,可是这种话题又怎么能和一个盼望抱孙子的古代女人讲呢。   估计她看我有些心不在焉,就抛了个深水炸弹给我,居然要再送个女人给胤禛。难道她不觉得那个院子真的有吗?难道她真的不晓得那个院子里前阵子的风云暗涌吗?我不知道胤禛是否知道这件事,又是怎么向他这个关怀备至的额娘回的话,我只得告诉她这件事全由她和四爷了算,只要送过来我一定好好款待。   我抱着一尊白玉的送子观音像晃回了清冷的院儿,把它轻放在地上便对着它席地而坐,怎么看都觉得诡异。这个德妃好有意思,自己儿子前脚才刚走了,她后脚就给儿媳一尊送子观音,这……也太搞笑了吧,不是明摆着盼我爬墙?   我无趣地摸了摸那尊温润的观音像,白玉啊……这就是传中的羊脂玉了吧,真是不赖,要是做成项坠簪子得打出多少对儿来。   可是它却偏要生成这副样子让我难堪,我和胤禛才因为孩子的事折腾了一番,这还好了没多少日子,居然又来提醒我此事,当真是躲都躲不开了,难道这些古人除了生娃就没别的更高的人生追求了?   其实我并没仔细回想过那天的争吵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两个人互相大叫了一番,还以我嘴上的伤口做了血淋淋的见证,但能有好的结尾就可以了。只是那场别扭在我看来很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当日宋氏一番话就让他想起我曾做过的坏事?那之后我对他多好多好竟全是白费了。这个胤禛到底在想什么啊!   抓起观音像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个遍,我居然开始想念那个才走了几天的家伙,这一走又得一个多月才能见着。唔,生个娃娃其实也是挺好的,这样即使胤禛不在,我也有得玩儿。   “回魂……”   “啊!”我看着蹲在我面前的胤祥,吓得直拍胸口。   “想什么呢?这么直么瞪眼的。”胤祥眼角含笑地向我问着,也盘了腿坐在地上。   “想男人呗……”我见胤祥笑意变得更深,甚至笑成了一弯讽刺,才追加道:“那个男人带着两个老婆风流快活去了。”   “你这是吃醋呢,还是自我调侃呢?”   “都不是,只是在陈述事实。你怎么这么闲,不用上学吗?老康一走你们都爽了吧!”我把观音像随手放在地上,手肘支在膝上托了腮帮子看向胤祥。   “美得你,我们和往常一样,还多加了一样儿,得隔三差五地给他做学习思想汇报。”胤祥手里变出一个信封,对我晃了两下才继续道:“你有没有什么要递过去的,一起。”   我想什么也不递,我又突然想写封信,我想告诉胤禛我有想他了,我还想甜言蜜语,可是最后全化为乌有,我叹口气摇摇头对胤祥道:“算了,老康忒贼,我有前车之鉴,还是你自己递吧。”   胤祥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袍摆,居然对我了一句不着四六的话,“事实是很难改变的一件事,既然改变不了,就努力接受,要是实在接受不了,就直接无视吧。”   这是什么呢?   “你不是那些女人吧……”见胤祥不情愿地了下头,我哑然失笑。   “我倒是不担心你心眼,只是人都是自私的,不管在哪个时代,当然现代女人更甚。”胤祥站在我身前低头看着我心地措辞,一副试图和我解释的样子。   “你想太多了,对于这个问题……在现代时虽是一夫一妻制,又有婚姻保护法,但真正保护了多少夫妻呢?也没见少了几个劈腿的,反倒更让人觉得恶心。是人都有劣根性,不分男女,既然如此倒不如摆在明面上让我看清楚。”   胤祥看了我一会才头,嘴角轻扯出一丝笑意道:“倒不是你吃醋那会儿了,心还挺宽。”   我瞪着胤祥走出院门的背影不禁感叹,“心要是不宽,早就活不下去了。”   胤祥递了信没多少日子竟带了回信来给我,这也忒神速了些,我抓着信封时居然有些兴奋,不知道胤禛会写些什么啊,不会……又是白纸吧!   拆出信纸才发现不是胤禛的字迹,上面简短一句“寺月,我巴巴地等了你一年,你就这样对我,明年可不等你了。”   哈哈,竟是塔娜那个缠人的鬼丫头!   我洋洋洒洒地给她写了几页纸方才罢笔,待要写信封时才想起这是要递给胤禛的,忙又取了张信纸在上面写了一首卜算子。我看着那单薄的一首词再比比写给塔娜的信,才觉得好像太没有诚意,便揉了它重新展了信纸,坐在桌前细细地画了一副蔡志忠风格的漫画,在四张图画中分别写下相对应的词句: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胤祥抓着厚厚的信封无奈地笑着问我,“你这是交作业呢?居然比我写给皇帝老子的还要厚。”   “对待未来的皇帝老子一样不能失了礼数,明白么?我想去草原,我现在才觉得这次不去亏大了,气人!”我娇里娇气地嘟囔着,也不知胤祥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与怨念。   “不是让你管家了吗?找事儿做,别太闲就不觉得亏了。”   真是一句实话!实在得让我连反驳都找不出词儿来。   ~~~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我把院子里的情况摸了个遍,房子几间、下人几个、月钱多少如何结算,还包括每人的分工如何区分、如何排班轮休,每个房里大丫头太监嬷嬷怎么分配,各房间如何进行工作衔接、何人负责监管,甚至是各级老婆银钱用度,等等等等竟不亚于公司里的繁杂程度。   只是有一个问题很严重,我没有钱!也没有人能告诉我上哪儿弄钱去……   在这个院子里没有所谓的管家,往常都是胤禛自己一个人来管这些事,其实照我看他真的就没管过!在皇宫里的日子,貌似他们这些皇子根本不用为钱财发愁担忧。   虽我一直认为他很聪明,而且有雍正那股子气势给他做底衬,我几乎忘了他还是个毛头皇四子。在这个时候,还正处于用心学习和初涉庙堂的转换阶段,他又怎么可能把心思都用在理家上呢。   宫里调.教出来的下人还是很有些样子的,不用太过管理,而且往后我们总是要搬出去的,所以我决定,既是没钱的买卖,还是以静制动好了,我总不能白亏了力气被人怨道,还不见银两入手,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嗯,生意……还是有财傍身方觉人生安稳啊。   我正仰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畅想人生,看到眉妩拿了个信封走到近前。   “哪儿来的?”上次的信件是胤祥带过来的,这次换了眉妩……会不会是胤禛的信呢?   “塞外来的呗,福晋还希望是哪儿的呢?”眉妩脸上的喜色几乎让我错以为这信是情郎写给她的。   手里捏着一片红色的叶子,我脑袋里满是晕陶陶的飘乎感。红透的叶子上一个字也没有,细看下去却有个暗红色的的‘禛’字,居然是用我给他刻的玉章印上去的,原来这个家伙也很浪漫啊啊啊。   我将叶子随手盖在脸上,闭了眼享受午后的阳光和微风。秋天来了,这是京城最美的季节,那个人也该回来了。   “我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你却悠闲得躺在这里,想我倒像是假的。”   我猛地睁开眼,感到脸上有东西晃了一下,已看到胤禛放大的脸孔正对在自己眼前,他手里正捏着叶梗扫在我脸上。   我捧了他脸凑过去嗅了嗅才喃喃道:“恩,跟真的一样,就是一股子土腥味儿。”将他脸孔推开,转了头闭上眼轻声怨道:“就是做梦也该洗干净了再出现,又不急着赶场儿。”   原还平稳地躺在椅子上,身子突然升到空气里我才吓得睁了眼,胡乱伸手抓到一片衣料时,已然定定地被人抱在怀里。   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一张脸,又摸了摸确实是温热的皮肤,我才兴奋地啊了一声,缠住他脖子叫道:“真的回来了。”去了一个多月,除了脸上黑了些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居然没看到兰思和宋氏一起回来。虽是奇怪我心里却还是很开心的,只是出口的话却是很煞风景,“晒黑了,不过挺好看的。你在外面玩得很爽吧,有没有弄出一两个娃娃来?”   胤禛听了很直接地白了我一眼,脸上却是没变红,不知道是黑了看不出来,还是这一年间已经成熟得没皮没脸了,只啐了我一句“没正经”。   “我的才是正经事,这是额娘交代的,还特地给了尊送子观音呢。若是你这次没有交代,可是不行。”我及时的摆出德妃来,不知这个年纪的男孩是不是还怕母亲,只是自己的话怎么听起来都是酸溜溜的。   “是么?”胤禛抱了我坐在躺椅上,才认真地看着我道:“额娘送你的吧,你准备怎么交代?”   我低了头揪着他衣襟低声道:“这事儿可不好,你走了之后额娘才给我的,我也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叫我找人生去么?”   “你敢!”胤禛咬着牙对我低叫了一声,圈在我腰上的手勒得我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我拍了拍他手,待松了口气方才回他:“我每天在院子里呆着还能找谁呢?就是话都找不着人。看到你开心而已,才胡两句,怎么还当真了呢。”   胤禛用手扶正了我脸对着他,严肃地对我道:“这种话以后不许,想都不要想。”   我无奈地头,在他眼神的威逼下开口应允,“知道了,以后都不会了,想都不想。”   ~~~   想来这送子观音也不是很灵验,院子里一直都没有喜讯可以交代给德妃。   另人欣慰的是,没有女人再入驻到院里。   兰思和宋氏这两个女人经历了那一番没有会面的抗衡,倒是都乖巧了起来,现今站在一起都看不出有什么异状,不知是真的把前尘往事给淡忘了,还是都成了演技派高手。总之她们不闹,院子里便风平浪静,我的日子就能安生些。   平静无波的日子也可以过得很快,当我又开始算计时间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竟已在这个院子里虚掷了五年的光阴,而我的青春与情感似乎都随着胤禛留在了这里。   无悲无喜,安稳的人生似乎挺容易就得到了,但我却总觉得这样的日子缺了些什么……不够圆满。 ☆、39.兆梦之战   康熙5年   春节才过,老康便在二月二龙抬头的喜庆日子里办了件特提气的大事儿,他带了四个儿子和一众大臣再次御驾亲征噶尔丹去也,还命了胤禛统领正红旗大营。   这事儿虽然起来挺耀武扬威的,但毕竟是真实的战场,家里的女人都有坐不住了。   兰思和宋氏这回倒是同气连枝地来找我聊了一次,话题无外乎‘四爷是个皇子、四爷要去吃苦了、四爷养尊处优惯了,四爷可别受了伤,四爷的安全最重要……’   听得我不止头大,更想破口大骂,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把这些话出去要被他那些兄弟给笑话死了。   要不是皇子老康带他去干吗?要是打仗不用吃苦干嘛还大老远的跑出去,这又不是边陲战事n日游。养尊处优更是屁话,要让她们四爷听见得先把自己给气疯了,哪个养尊处优的天天三不到就起床念书去,天一亮又得跑到圣殿上聆听老康宝训,跟着皇帝忧国忧民……   不过受伤的事还是挺让人揪心的,毕竟这种事不好玩,可是也不能见天儿地念着安全第一,躲在三军将士后面吧。要搁现代18岁都是个有身份的人了,何况这是在早早便娶妻生子的大清朝。   看着二人无奈地走了,我也有坐不住了,凭什么有了这种事都来烦我,你们心里抑郁了就得找我下火,我被你们搞抑郁了找谁去!   而且找我做什么?我是能帮胤禛抗了他老爹的旨意,还是能女扮男装替她们家四爷上阵杀敌?   当我一个人在屋里怨恨地碎碎念时,胤禛和胤祥兄弟二人一起进了门。   “四嫂这是做什么呢?还没进门就听见你叫了。”胤祥终于如我所愿的长大了些,而且和胤禛的关系变得更是焦不离孟,只是我怎么就觉得他还是向着假四哥多于真亲妹呢?   心里正自不爽,听他如此一问我便扬了头闷声问道:“我叫什么了?一上午了,我压根儿就不想话。”   胤禛看了我和胤祥一眼就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待喝了眉妩上的茶才吱出一声,“你阿玛此次也要出兵,率领陕西和甘肃的军队,与自黑龙江出兵的萨布素那支东路军队一起配合皇阿玛,前后夹击噶尔丹。”   胤祥见我愣愣地便接口道:“原来四嫂不知道,我还当你已得了消息,才直叫着要女扮男装上阵杀敌呢。”   原来不是碎碎念啊,我的怨念已然传播到院子里去了。   我气得瞪着胤祥咬牙开口:“那是你听岔了,事情不是这样的。而且咱也当不了花木兰不是?阿玛有大儿,寺月有长兄,既如此何需我去,还是木兰可怜啊……”   看着胤祥嘴角别扭地往下撇着,我的心情倒是好起来,走到椅边坐下悠闲地开始喝茶。   还好胤祥才刚10岁,不然要是真跟着去了战场,估计我还真得替夫父兄从军去了。不知道我这个打便听话从来不惹事生非,更是没有动手打过架的哥哥上了战场是什么样子啊。虽然他酷爱军事学的是军事工作也与军事有关,家里的各类军事杂志如航天舰船类数不胜数,还有跆拳道等武艺傍身,但向来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他要真是上了战场会变成什么样呢?   胤禛将茶杯放在桌上,清脆的碰撞声提醒我这里还有位四爷,我忙将视线转到他身上,坚定地道:“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他听后竟愣了一下,我便攥了拳头做出鼓舞状:“为民为国为君的时候到了,正是四爷大显丈夫豪气之时,就是别忘了打完胜仗快些回来。”   胤禛听了居然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来,看得我不禁努力回想自己刚才了些什么。   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脾气是控制得越来越好,鲜少见到生气发怒的时候,只是开心的事竟然也跟着变得少起来。朝上的事他回来是基本不的,除非胤祥跟过来时两人偶尔聊上几句。难道为人臣这么痛苦?老康要求虽高,也不至于把他笑穴给封了吧。   就连去年兰思给他生了个漂亮的女娃娃,他也只是给起了个名字,都没见他有多开心。不是一直盼着子嗣么,如愿以偿的得了个健康的孩子,反倒这样的态度,莫不是古人都是重男轻女的主儿。   我们两个人就坐在桌子两边互相对看着,直到胤祥了句祝他四哥早日得胜回京,我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个返老还童的某哥,可是一转眼儿的工夫那家伙就溜走了,也不知道他跟着过来做什么的。   “你一儿都不担心?”胤禛起身走到我面前,低了头看向我问着。   我看着他想了一会才开口回道:“你的两个女人担心得太多了,现在我得担心她们。不然你一走倒是去盖世英豪了,只可怜我坐守家中还要负责安抚你的妻女。”正着眼见他神色暗了一下,我忙将情绪调整到高昂状态,站起身压粗了嗓音学起武生唱腔对着他念白道:“霸气傲边关,王者扬烽烟,力拔山河天,宏威征凯旋!”   胤禛只对我丢了句‘你戏听多了’,便转身要离开。我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才惊觉自己真是被那两个女人搅得烦了,我怎么能这样面对即将上战场的他呢!   我忙追上去从背后环住他腰,将脸贴在他背上轻声道:“胤禛,我不能给你泄气的话,我知道你心里想去,你想与皇阿玛一起大战噶尔丹,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赢的。这次是皇阿玛御驾亲征,又兵分三路夹击,只要将士众志成城,岂有不胜之理,所以我放心得很。只是……你自己心……我在家等你回来。”   胤禛握住我手用力攥了一下,只低沉着声音回了我两个字——“放心”。   我不知道打仗要多久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这一战会有多艰苦,直等到五月中旬,才得着了一个确实的消息。   据胤祥老康的中路军刚到科图,便遇到了敌军前锋,而此时东西两路军队却还没有抵达,又恰逢有人在军中传言沙俄要出兵帮助噶尔丹。随行的大臣中便有些没眼力的,试图劝这位誓要大败噶尔丹的霸气皇帝班师回京,结果惨遭老康一顿怒斥。   也不知是否以讹传讹,听到我耳朵里时,老康言中之意便是此次出征若如此退兵,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云云,还有一是老康曾提及若是此时退军,噶尔丹必将逼向西路,那便是陷费扬古军于艰险之境。   最后,康熙仍是领兵追击,又通知了另两路军队进行截击。而最大的功臣竟成了我那传中的神武阿玛,据他在老康的部署下,率西路军于昭莫多大胜了噶尔丹军队,此时已然在胜利返京的途中。   消息里始终没有胤禛,既没他很好也没提不好,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放心的相信他是平安无事才对。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担心的,而且是非常极其很担心,我却没有在他走之前告诉他。   我在后悔中煎熬了近两个月,直到七月初时,才听到下人出征的军队回来了,我忙跑出院子却不知该去哪儿,在院门口直挺挺地站到腿脚僵硬时,才看到打探消息回来的眉妩,她却告诉我没看见,只听人五阿哥脸上多了条伤疤。   我一下子失了力气坐在门槛上,胤祺,那个看似温厚却鬼精灵的老五……居然伤到脸,那胤禛呢?他会不会也受伤了?伤在哪儿?怎么会没有消息!既是回来了为什么还见不到人!   “福晋,进去等吧,现在日头正大,没得中了暑气。”眉妩蹲在我身边扶着我胳膊,一个劲儿地劝我回屋。   我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身穿正红色盔甲的胤禛步入我的视线,我才腾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   胤禛走得很慢,在距离我几步远时便停了脚步,定定地站住看着我。   我也顾不得跟在他身侧的随从,还有院门前经过的宫女,快步跑上去扑到他身上紧紧地圈了他腰,嘴动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吐出一句:“不是早就进城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   “嗯,回来了。”胤禛就只那样站着,架着胳膊任我抱着,回了一句和我一样毫无意义的话。   但他这一句回来了却让我霎时觉得真实了许多,眼睛便酸酸的发起痒来,我掩饰地在他盔甲上蹭了一下,却想起眉妩的老五受伤的事,忙拉了他手跨进院门。   “妾身给爷请安,恭喜爷得胜回来。”   我看着院内蹲在地上的两个女人,狠了下心也不等胤禛开口拉着他就走。   当我帮他脱了盔甲,才要解开几乎汗湿透的中衣时,却被他伸手拦住。   我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这水是听你们回来时我叫颜玉备下的,才刚又补了热水不会凉的。你一路回来肯定很辛苦,先沐浴一下人也会舒服些。”   “我自己来。”胤禛却抓了我手不让我再碰他衣服。   这个家伙出去打了一仗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别扭成这样。   “我帮你。”我嘴里着用力挣脱他手将中衣扯开,却看到他胸前缠到右肩的一片白色,在靠近肩头的地方有一团血红色的污迹。   我攥着手里的衣襟愣愣地盯着那片红色,眼睛快要模糊时我迅速地将他衣服脱下来,转身将浴桶里的水不断的往外舀,一滴水花自桶里溅起来时,我才回身拉了他按进去。   “能解开么?”我站在浴桶后面悄悄吸了口气,才向他问道。   胤禛只轻轻了下头,我便就着打结的地方将纱布一圈圈地拆下来。伤口已然结了痂,看不出深浅,只是上面那片暗红色微微乍开了一个口子,覆了些鲜红色的血迹盖在上面,看起来很有效果,让我心里顿时像生出了几十只猫,挠得我心里又痒又疼。   我把脸埋在他伤口旁的颈间,声的着:“怎么就受伤了呢,都了要你心,你还让我放心,这下怎么办啊……你还想瞒我。”   胤禛竟笑了两声,语气轻快地对我道:“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呢?就是怕你大惊怪,才不让你看。”   我张了嘴轻咬在他脖子上恨恨地道:“你还笑……你躲着我便看不见了?你躲到哪儿去。”感觉到他身子僵了一下,便抬了头转到伤口处,细看那块碍眼的红色,他却伸了手上来想要挡住,我忙以唇覆上去,轻声而缓慢地道:“你走时我都没和你,我很害怕也很担心,我每天数着日子过,数得都不敢再往下数了……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你还这样。”   胤禛转而将抬着的手覆在我脖子后面抚了两下,声音低而沙哑地道:“我回来了。”   我看着他半扭过来几乎贴在我脸上的面孔,虽还是没什么大表情却觉得特别安心,不禁笑出来盯着他眼睛重复他的话‘你回来了’。   ~~~   我没有问他怎么受了伤,他也没有给我解释,太医给他上药后,只是叮嘱不要浸水注意忌口还有不要剧烈活动肩膀以免抻到伤口,我才放下心来。   要他回来得还真是巧,兰思的女儿正好满周岁,我准备了一个的抓周仪式,还让他这当爹的给赶上了。   “兰思,你女儿真厉害。”我看着淑慎手里攥着的毛笔,忍不住笑起来,这丫头不止模样长得好看,居然放着满床塌的首饰胭脂琴谱绣线不选,偏抓了支毛笔,真是太有才了,不知她阿玛看见得是什么反应。   我转眼向胤禛看去,他竟皱了眉头正盯着我看。   兰思不好意思地笑着对我道:“怎么会这样,这有什么厉害呢,倒是让福晋笑话了。”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兰思不再叫我妹妹,而我也不再管她叫姐姐,许是我打了那碗粥之后,又许是她们跟胤禛自那次塞外回来后,再或许是她有了身孕时,总之她和宋氏一样开始恭敬地称我为福晋,而当这种改变被我习以为常时,我才发现我其实并不喜欢与她们姐妹相称,现在这个样子,挺好。   我看着兰思一脸的别扭,开心地笑道:“这怎么会是笑话呢?抓笔很好啊,我当年抓的就是笔啊。”哦,这么一提起童年往事,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在那五年的工作中要不停地码格子,原来竟是有渊源的。   兰思惊愕地看着我,微张着嘴的样子突然让我觉得很可爱,许是爱乌及乌吧。虽然我别扭她生了胤禛的女儿,但我这个天生的女儿控,见到如此讨喜的漂亮女娃娃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我伸手将兀自抓着毛笔笑得欢快的淑慎轻轻抱进怀里,忍不住转向胤禛道:“淑慎,这是你阿玛,叫一声来听听。”   胤禛出门去打仗时,这丫头才六个多月,谁也没听她叫过胤禛,不知现在是否会了,我只好抓着她的手一遍遍轻声着阿玛。我正教得起劲,却听见她简短清晰地叫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煞是好听。   胤禛一脸惊奇地看着我们,缓缓地将手轻抚在淑慎的脸上,嘴角常常抿着的直线条都显得柔软了些,估计他也没想过有一个孩子叫自己阿玛时是什么感觉吧。   见到他这副样子,我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漂亮的女娃娃,心里突然就不出是有酸还是怎么,总之在羡慕嫉妒恨之余,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渴望,才想着我已对胤禛笑着道:“胤禛,我们也生一个好不好?”   话才出口我便感觉到屋内的气氛一下凝固住,除了我怀里仍自笑着的娃,胤禛嘴角的那丝笑意瞬间定住,正不敢置信地盯着我,而我身侧一直默不作声微笑着的兰思,却将脸上的笑转成了尴尬,明显想要躲开,却又不断地盯着我和胤禛来回看。 ☆、40.京城安胎   人生总是充满幻想与矛盾,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虽然我在兰思面前大言不惭地向胤禛表达了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可是出来之后我才发现,这句话有太过于赤果果了。虽然我的脸皮还是有些厚度的,至少比这里的古代女人强些,但被两个人那样直白地盯着看,心里还是很别扭,于是我将淑慎丢回兰思怀里,便急急地逃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我知道以现在这个身份命中注定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只活了短短的八年光景。我纠结郁闷想要满地打滚,却还是无奈地躺在床上继续痴心妄想。与这里传宗接代的观念相悖,我真的只想要一个漂亮女儿,每天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满处炫耀就足够了,对于一个秃子我实在没有兴趣啊。   不管我的想法有多么的天马行空,结果总是背道而驰。   在闹腾了一个多月仍不见动静后,我终于相信了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报复,讨伐我当年白白放弃了那个孩子,所以才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怀上一个半个的。   我看着淑慎越来越可爱的样子,心里反复念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句恶俗古语。   现在的我仿佛就变成了那么一个不如兰思肚子争气的无能女人。   我无奈地躺在院子里,享受着日渐清爽的夏末午后,决定暂时先搁置下这个讨人嫌的造人计划。胤禛嘴上虽是不,可我却能感觉到他也是有些失望的,于是我连失望都不敢再表现出来了,只能把这件事儿藏进心里烂在肚子里。   “你还真是悠闲。”   我微睁开眼看向阳光下的黑影子,正要抬手遮住眼睛时,胤祥已经挪了几步将太阳挡在他身后。   我笑着对他道:“谢谢,只是你也挺悠闲,这么早过来做什么,你那亲亲四哥呢?”   “才进门就被叫下人叫住了,一会就到。”胤祥也不介意我的调侃,只咧了嘴无奈地笑笑。   我看着安静的院又听了听动静,方才对胤祥问道:“你我上回是不是摔坏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宝宝呢?”   胤祥皱起眉头以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面对着我,“太医没就不是,你别瞎想。”   “那为什么一直没有!你要知道可别骗我……”我急得坐起身抓了他袖子又追问过去。   “你最近不太对劲啊。”胤祥蹲在椅子边上仔细地看了我一会,才又开口道:“有日子没见你找碴儿撒脾气了,倒是表现得挺忧虑的……你那个……是不是……”   我脸噌地热起来,虽然哥是和我最亲近的人,但这样的话题起来还是很让人难为情。我收回抓着他的手扯了自己的衣摆,才想起自己从胤禛回来后,倒真是一直没有来过月事。   “是不是已经有了,你不知道?”胤祥见我低着头一会脸红一会恍然大悟一会又突然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问着。   “我不知道啊……只是如果有了,为什么没有头晕也没恶心呢?上次很难受的。”我死盯着自己的腹把话完,才抬了头向胤祥看去,却见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胤禛,脸上的表情居然变了好几下,估计与我刚才的样子有一拼。   胤禛两步跨到我面前,盯着我脸和腹看了半天,才伸手将我轻轻抱起来,边向屋子里走边对胤祥道:“胤祥,请太医。”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怀上了胤禛的骨肉,在我听到太医恭喜他的时候,忍不住拉起被子蒙在头上,开心得笑起来。   “至于高兴成这样,可真够没起子的。”   我猛地掀了被子,才发现胤禛已领了太医站到外面话,便对胤祥声道:“就是很高兴,只是让你一才想起来,也没什么好笑的,十成十是个男孩,非我所爱,生下来送你好了。”   胤祥撇了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低声对我道:“你就吧,甭管着嘴,一会让他听见,等你生下来就真的有子送终了。”   我忙捂了嘴又躺回床上,气闷地将被子拉回头。送终送终,话噎死人的毛病怎么他还就改不了啦!我在明知道历史的情况下,仍心甘情愿地想要给胤禛生个孩子,好不容易变成了现实,这个既当叔叔又做舅舅的长辈,怎么就不能两句吉利话儿。   连人带被地让人抱住时,我将心里的怨念给生生压下去,拉下被角却看到胤禛竟闭了眼抱着我躺在床上。   上次知道我有孕时那个雀跃的男孩子已经彻底消失了,那幅画面竟清晰得仿佛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我努力将脑海中的那个身影与眼前这张沉静的面孔重合,却发现在这五年间他真得成熟了太多,在我不知不觉时已然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我知道对于这个孩子他和我一样期待着,甚至比我更多了一份恐惧,即使时间改变了我们很多东西,但那个阴影一直存在,因为我心里也有。我将脸贴在他胸前,拉着他手覆在我还平坦的腹上,轻声地许诺:“胤禛,这是我们的孩子,我真心盼来的孩子,我保证他一定会健康的出生,绝对绝对不会有意外的。”   胤禛抵着我的头用力地了一下,手上的温度透过衣服一直传到我身上,我甚至觉得腹里那个才只一个月的胎儿都被他捂得暖暖的。   ~~~   临近9月时京城已是一派秋天的气息,听老康又开始准备巡行北塞料理军务,特地带了大阿哥、三阿哥和老八随驾,却独缺了曾战前受伤的胤禛和胤祺。   自从被太医告知有孕那天起,我就开始了全新的非人生活,每天能吃的全是自己不爱吃的,爱吃的全都被看管着不让吃,这儿不能动那儿不许去,直要把人憋死。开始时我还试图找些乐子,被胤禛一次次的阻止后我也没了兴致,毕竟人不是蛾子,不可能一记性都不长傻瓜似的继续扑火去。   于是我开始天天地盼着老康快出门,好把他每每带在身边的皇四子领走。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了九月,要动身了,可这位康熙大帝也忒体贴了些,今年居然不带胤禛玩儿!虽这次不是为了玩吧,可是经理军务这么重要的国之大事,怎么能轻易地放过一心为国为民的胤禛呢,他的伤已经痊愈了啊。   不去就不去我也认了,但老康把年纪稍大些的兄弟都带走了,除了太子外胤禛最大,该是要忙到晕死才对,可他居然能见天儿地守在院子里,捧着本书坐在桌边,摆出一副用心读书的学子样。   “你出去转转好不好?”我靠在床头忍无可忍地出声哀求,只盼他快消失让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清净会儿。   胤禛放了书走到床边,摇摇头坐在我身侧,我却气闷得使劲推了他一把,张嘴便呛着道:“你要是不出去,让我出去也成,整天躺在这里,憋也要憋死人了。”   胤禛被我推得晃了一下,在床边坐稳方才转回头看着我,安抚地劝道:“别到处乱跑,好生呆着。”   “还跑呢,我现在就是想多走一步都难。你且叫太医过来问问,是不是要我这样躺着直到孩子生下来。现在的我需要适量活动,将来才有力气能生下孩子,你明白么?”我见硬的不行便想晓之以理。   胤禛被我得有愣,我忙又使出动之以情的伎俩,眼睛眨了眨便湿湿的流出两滴泪来,拉着他手靠过去,哑了声音委屈地:“胤禛,我们一起出去走走,行不行?你看着我就是,不会有事的。总在屋里躺着心情会不好,心情一差身体就会差,身体差了对孩子就会不好……”   胤禛听了嘴角居然上扬了几分,露出了少见的笑意。这家伙居然敢笑,难道他把我憋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就高兴了!   值得开心的是我终于冲出屋子迈向院外了。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和胤禛在皇宫里手牵手地并排走路吧,我突然就觉得这一个月的苦都值了。   走出院门没多久,却看到迎面走过来的胤祥还有胤祯,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未等胤祥开口,胤祯已抱了拳向我们朗声道:“四哥,弟弟才正要和十三哥一起过去看望四嫂,没想到在这儿便碰上了。”   “散学了?”胤禛一脸严肃地对那两个弟弟问着。   “才刚散了,十四弟想来看看,就一起来了。”胤祥微笑的回着胤禛的话,显然早对他的严肃冷漠习以为常。   胤祯才叫了声四嫂,手已向我伸过来,吓得我猛地往后退,胤禛更是快速地揽了我转身避开。   胤祯只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地对着我和胤禛道:“四嫂你怕什么,额娘你要给四哥生阿哥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宝宝藏在哪儿,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嘛。”   “十四,你四嫂现在和往日不同,你别靠太近,危险。”这话听起来挺熟的,我脑子努力地转着,竟想起了才只三四岁的霸王扯着我要绢花的样子,貌似在那个时候胤禛也这么对我叮嘱过,没想到时移事易,现如今我倒变成了他要保护的对象。   胤祯看了他四哥一眼,大人似的认真道:“四哥你也太心了,额娘了心固然好,只是像你这样看着,只怕四嫂也要生出病来,所以特地嘱我过来看看。”   德妃啊!你当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突然间觉得德妃的形象一下子高大全起来,我转向胤禛开心地道:“你看,我了你不信,额娘的话你总要听的。”   “德母妃若是知道四嫂如此难缠,必然不会叫十四来传这个话儿,估计得和四哥一样把嫂子你给关起来。”   胤禛还没答我的话,不远处却传来老九熟悉的调调儿。我们四人一致将目光转向声音的发源地,才看到胤禟和胤礻我正靠在一棵树前看着我们直笑。   “哟,我当谁呢,原来是九阿哥。怎么了?八弟才离了京你便没事可做,竟躲在树前偷听人家讲话。”这个死老九要是敢坏了我任意行动的好事,我可当真要急给他看。   “四嫂,人家若是偷听必然躲在树后,怎么可能是在树前呢?我和九哥也没有偷听,是光明正大站在这里的,已经有一会儿了。”老十不分眼色的维护着他九哥磊落的光辉形象。   “胤礻我,别争辩,嫂子是偷听必然是我们偷听了,别因此害嫂子气坏了身子,咱哥儿俩可是担待不起。”胤禟着唰地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晃了几下便走到我们身前,这个样子还当真是比前几年出落得更阴柔俊美啊,人都女大十八变,没想到男大也会越变越好看,只是他那副拽拽的不着调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了生气。   我看着已近在身前仍摇着扇子的胤禟,开口道:“别扇了,都几月了还在这里乱摇,别因此害我冻坏了身子,你可担待不起。”   老十和十四正哈哈笑着,胤祥已开口道:“四嫂既是怕冻坏了身子还是早些随四哥回去吧,赶明儿再出来转转就是。九哥十哥今日既是得空儿,就和十四弟一起上我那儿坐坐,咱们兄弟也好聊聊。”   眼见那兄弟四人转身离去,被胤禛拉着往回走时,我才反应过来今日这出门之喜也结束得太早了些。原以为得了德妃的‘口谕’我的日子能过得happy些,谁成想上天竟派了这两兄弟来搅我的局。   我扯了胤禛袖口停下脚步对他认真地道:“你得话算话。”   见他挑了眉看过来,我才又继续道:“你应了我出来的,还没一柱香的功夫就要回去了,我先不和你计较失言之。只是现如今有了额娘的经验之谈,你又是一个至情至孝之人,自该懂得如何做才是对的。”   胤禛竟对我了一句,“孔夫子得对,唯女子与人为难养也。”   气得我真想对他那是因为孔老二家有恶妻才出此狂言,外加养不起老婆儿子才会如此怨恨女子,但我想起这家伙执政后似乎对孔子推行得厉害,便压了心中所想,只笑着对他道:“四爷得是,只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女子对此未有深究,只是听人提过这女子与人貌似是婢女与下人的。还有人这女子二字原该拆分断句,该是指君王之妻妾以及儿子,人指的则是君王身畔的宠臣、佞臣、宦官之类。最后一种方是指女人心性及人心性,只不过也该是特指那些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典范之徒。殊不知今日我犯了哪一条,倒让四爷平白搬出孔夫子来压我……”我叹口气以手抚在腹上又对他哀怨道:“就算是这样好了,现在我是女子,这里便是人儿了,刚好两个合二为一,你若是反悔还来得及。”   胤禛摇头不语拉了我走回房里,看着我乖乖躺在床上,他才开口道:“本是随口一倒让你讲出这么一番话来,现在倒才真信了孔老夫子之言确实不假。”   我只管闭了眼随口回道:“确实不假……这话原为何意后人也无从考究了,倒生生成了你们男人对女子的妄断评语、至理名言,孔老夫子若是知道了,也要气活过来,直叫你们侮了他的原意。”   ~~~   某些人的固执程度非同一般人可比,不管德妃了什么,太医如何嘱咐,我再怎么撒泼耍赖,最多我也只能在院里晃晃,很难再迈出院的门槛了。   直到了腊月,老康仿佛突然开了窍,终于指派了胤禛去遵化祭祀,我才有机会哀叹一声‘我心安矣’。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可能再做什么出圈的活动,之所以乐意看着胤禛离开京城,只有一个原因——我的肚子已经鼓得像个球,真的很丑,我巴不得他呆在遵化直到我生完孩子才回来。 ☆、41.该出宫了   康熙6年   用了晚膳正歪在塌上歇着,我顺着圆圆的肚子习惯性地抚了几下,原想等着感受偶尔来自里面的踢踹,却猛地一阵刺痛袭来,急得我紧紧攥住衣裳,身子已向后倒去,汗大滴地顺着额头往下淌。   “眉妩,快去请太医。”   才听见胤禛叫了一声,人已凑在跟前,快速将我抱起走向床铺,嘴里不停地问着:“怎么了?哪不舒服?”   疼痛感稍减一些,我才抓了他胸前衣服急急地:“好些了,就是突然很疼。”   他将我放在床上,靠着床边不停地抹着我额上的汗。他一紧张我也跟着害怕起来,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是一阵疼,连眼泪都跟着掉下来。我能感觉到指甲掐到他掌肉里,却已顾不得,咬着牙忍过这一拨的疼痛努力发出声音:“疼……胤禛……好疼。”   “颜玉,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过来。”   颜玉刚应了声“是”跑出屋去,就听见她请安的声音,“请十三爷安。”   “免了,怎么了,找太医做什么?刚我才看见……”   我听见胤祥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才想开口却感觉一阵湿热顺着双腿间浸湿了衣裤,探了头去看身下的床褥上已是一片水渍,吓得叫了一声便没了力气靠在胤禛身上。   “胤祥,快去,找太医。”胤禛紧紧地抱着我,声音生生比平日大了几倍。   屋门自外推开,胤祥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看了我一眼便快步走进来,对着颜玉和如意吩咐道:“你们俩快去,请接生嬷嬷过来,把东西备好,再找个丫头去催太医,叫眉妩赶快回来。”   两个丫头瞅了眼胤禛方才快步跑出屋去,胤祥几步到了床前,“四哥,别急,看这样子该是要生了,让四嫂躺好。”   “才九个月,太医……”胤禛的眉头皱得紧紧地望着他。   “啊……”我也正疑惑这个问题时,又是一阵疼痛击得我忍不住叫出来。   胤祥见胤禛只坐在床上抱着我不动,叫了声四哥便伸手拽了他一把,胤禛才起身将我放平在床上,直盯着我轻声地:“别怕,我在呢,没事。”   想冲他头,却抵不住疼,只得紧紧攥着他的手。他眼里的焦急太明显,我死死地拧住身下的褥子不敢再叫。   胤祥站在他身后看我,也是急得一头汗,从身上抓了块帕子出来叠了两下便塞到我嘴里,认真地对我:“忍着,这是你自己盼来的,就得认,现在先忍住了,留着力气。”   胤禛回头去看,我不知他什么表情,还没听到谁再什么,已陆续有人走进屋里,各种声音挤进我的耳朵,直到闭上眼睛再也听不见。   再睁开眼时,眉妩就在眼前,“醒了,福晋醒了。”然后就是一张我不认得的上了年纪的女人面孔,凑过来对我:“福晋,您得忍着儿,才刚已经破了水就是要生了,您慢慢地用力,试试看。”   我愣愣地瞅着满屋子的女人,却找不着胤禛和胤祥,想要伸手去拉眉妩,她已经贴在我耳朵上,“四爷和十三爷就在门外面等着呢,您可好好的,听嬷嬷的话用力,千万别再晕过去了,别吓奴婢。”   努力望向窗口,就着烛光隐约看到一大一两个黑影,才惊觉自己真是到了生孩子走鬼门关这一步,不管这孩子是否足了月份,现在真是要生了。   我答应过胤禛不会出意外,现在就得做到,而且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扔下哥一个人,必须得把孩子给生下来。   张了嘴却发现含着什么东西,勉强吐出来又被眉妩塞了一片,只听她:“别吐,这是参片,才刚您晕了过去,太医让含着的。”   含着参片口齿不清,“知道了,麻烦嬷嬷教着儿,我会用力的。眉妩,找块帕子来。”   我抓起眉妩放在手里的帕子塞进嘴里,随着嬷嬷的用力声不断使劲。   也不知坚持了多久,全身湿粘得满是汗水瘫软在床上,攥着褥子的手指麻得不停抖,耳朵里嗡嗡叫。隐约听见嬷嬷在喊:“再用力,福晋,再用力,就要出来了,已经看到头了,福晋,用力啊。”   随着她的叫声,我的身体像要被撕裂一样,神智迅速就清醒过来,死死地咬着帕子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只感受有水流自身体里涌出去。   不一会儿便听到哇的一声哭,嬷嬷直笑着对我:“恭喜福晋,贺喜福晋,是位阿哥。”   我想告诉她我知道,却看到胤禛快步走过来,满屋子的人福在地上向他贺喜。他摆了下手便伏身在我面前,抖着手把帕子从嘴里拿了出去。   我抬手向他仍皱着的眉抚过去,却控制不了力气的顺着脸往下滑,直把汗蹭了他一脸。我勉强挤了丝笑,“胤禛,我答应你的,没有意外……做到了。”   他了头便把脸埋在我手里,掌心里尽是湿滑,我不敢想那是汗还是什么,抬眼向屋内看去,满屋子的嬷嬷丫头已然没了影子,只有眉妩抱着的一团和颜玉、如意守在床边。   “胤祥呢?”我问。   胤禛一愣,回道:“知道你生了,就回了。”   “哦,也不看看,这……叔叔当的。”我想起之前胤祥站在床前看向我时的认真严肃,虽然的话很冷硬,我却知道他心里是担心的,只是在用他的方式鼓励我。他能和胤禛一起守着我,迎接这个孩子的降生,这一刻就很幸福,这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了,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   我向眉妩手里抱着的婴儿看过去,胤禛便接过来放在枕边。   皱巴巴的……   心一下就软了,管他是儿子还是女儿呢,这是我和胤禛的孩子。轻轻地将他抱进怀里,心里对他问着:“你是弘晖么?”   胤禛突然在我耳边轻声地:“我不知道生孩子这么辛苦……谢谢你。”   我能看清他眼里闪着的光,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不管多疼多苦都值得。将他的头拉进怀里,贴在那个脑袋旁边,抵着额头放低声音,“胤禛,我不辛苦,你不知道我多开心……我爱你。现在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们两个的。”   ~~~   康熙7年   “四嫂,你家弘晖太逗了,居然抓个金盘算,他那么能打珠子么?该不是嫂子你教的吧。”   “九弟这样子该不会是在讽刺我吧?我倒想知道你抓周时手里攥了些什么?估计得有比金盘算更能代表钱财的东西。”   “不敢,弟弟哪敢讽刺嫂子呢,我就是看着有趣儿,随口。”   老九话音才落,老十跟腔道:“四嫂,弘晖太像你了,反倒没有四哥的样子,只除了长相。”   弘晖坐在塌上,手里摇着个金算盘谁也不理兀自开心。我不禁怀疑,这像我么?我确实是喜欢拿着钱的那种感觉,但不是爱财如命啊,我往外散财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没看见过,怎么还会给人这种错感呢?   转眼看向站在人堆里的胤祥,心里想着外甥多似舅,可是怎么看也都不像啊,别当年的展笑言了,就是现在的胤祥,也不是爱财之人。   不过弘晖那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一儿都不怕别人笑,只管自个儿高兴。只是……貌似他阿玛对这个结果很有些歧义,直盯着那算盘皱眉头。   我忙对着屋子里那些凑热闹的阿哥道:“既是抓完周了,热闹也看过了,快都出去吃饭吧,别再笑得吓坏我儿子。”   众人乐呵呵地走了,胤禛坐上塌沿瞅着弘晖问我:“怎么会抓这个呢?”   我将弘晖抱进怀里,笑着回问:“那你想让他抓什么,早儿暗示一下好了。”   “这也能暗示吗?我没想过他会抓什么,只是盘算真没算到。”   他一脸不出话来的样子,实在……   我无奈地将弘晖放到他腿上,来回瞅着两张像复制一般的脸孔,一个皱眉叹气一个笑得生动,倒是真的很有趣。   “喜欢钱不好吗?有句话得好,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这世上很多事离不开这个钱字。”   “有些道理,只是还有些事更重要。” 胤禛抱着弘晖站起身,准备向外走,我忙跟在后头追,“没错,你那些兄弟们只管来胡吃海喝,还没跟他们讨贺礼呢,这事儿确实很重要。”   他只给了我两个字——“财迷”。   我定定地站住看他的背影,郁闷得不出话来,却头脑清明的寻出了答案,弘晖明明是像足了这个家伙,他才是真正最爱财的啊,兄弟们不晓得还当我也不知道吗?未来的那十几年中,他得攒了多少钱啊!   ~~~   哼着儿歌哄弘晖睡午觉时,胤禛走进来坐在床边,只看着我们却不话,我将被子仔细塞好,下了床拉他走到外间,问:“怎么了?”   “没事,才刚皇阿玛下旨赐封,兄弟们都得了爵位。”   他脸上没什么欣喜的样子,我笑着问:“你呢?四贝勒?”   他头,坐到椅子上反问:“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啊,你才0岁,当贝勒很好啊。”哦,骗人不好,但是现在我能什么?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因此而不快,只是我总得什么,让这个已经变得不太爱话的人把心情调整一下。   福身行了个礼,蹲在他面前,“我还猜大阿哥和三阿哥指定当了郡王。”   他惊愕的样子令我突然觉得能知道历史有时也是件挺好玩的事,便拉低了他的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胤禛,我句话儿你别恼,你且安心地当贝勒吧,那个郡王实在没什么意思。赶明儿个你直接当上亲王,那才叫有意思呢。”   “你……”他把我从地上直接拽起来,声音都有些变了,压得低低地对着我:“这种话儿你也敢。”   “我这不是悄悄地和你么?都了让你别恼,怎么还这样。你要是不乐意听,我不就是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你现在都已经忙得快不着家了,那个郡王我才不稀罕让你当呢。不过……你记着我今儿的这句话,赶明儿个若是成了真,可别忘了谢我。”   他听了,特别认真地看了我好半晌,再开口时已有了些玩笑的意味,“若是我当不上呢?”   我坐在他腿上仰着脖子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那他们哥儿几个谁也甭想当,除非你当上!”   他愣了下居然笑了,声地对我:“我原当你只是财迷,没想到你还想做亲王福晋。”   “亏心吧你就,我还在乎那个?不过就是逗你开心,反倒让你觉得我心里想这盼那,看我下回还理你。”推开他站起身倒是想起另一件正经事,忙又向他问道:“我倒是想知道,几年前就开始建的府,到底什么时候能住进去,现在你被封了贝勒,是不是我们就能出宫去住了?”   “约莫明年吧,皇阿玛今儿才提过,是等兄弟们的府都建好了,一起搬。”   明年……   康熙8年快儿到吧!   雍和宫我来了! ☆、42.重禔旧伤   康熙8年7月5日   我的宝贝宝贝   给你一甜甜   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鬼鬼   逗逗你的眉眼   让你喜欢这世界   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这个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让你知道你最美   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孤单时有人把你想念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让你知道你最美   “你做什么呢?这是哄弘晖睡觉,还是和他话呢?”   听到胤禛的声音我忙转过头嘘了一声,才轻声对他道:“才刚哄着睡了,你别吵醒他,不然又要折腾我。”   胤禛背着手向躺在我身侧的弘晖看了一眼,再看向我时眼睛里竟闪过了一丝类似伤痛的东西,快得我险些抓不住。我坐起身手还没碰到他,弘晖已从床上爬起来猛地扑到胤禛身上,嘴里直喊着阿玛。   “不是睡了么?”胤禛皱了眉接住挂在自己身上的弘晖,吐出口的话却有烦躁。   这是在外面受了气?貌似心情正不爽着,我忙将有不知所措的弘晖抱回到自己怀里,轻轻拍了两下才对胤禛回道:“还没睡熟呢,可能你刚才进来话他听见了。你要是心情不好就先出去,别吓着他。”   胤禛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伸手拍了下弘晖的脑袋,便仰面倒在床上。   “阿玛,抱……”弘晖挣了我的手爬到胤禛身边,倒是没了刚才的胆怯,脑袋直往那个愣愣的男人身上蹭过去。   胤禛居然真的就把他抱起放到身上,再开口时声音倒是正常了很多,“你额娘才刚什么呢?”   弘晖抓了胤禛胸前的盘扣,像是想了一会儿,才奶声奶气地哼哼道:“宝贝,啦啦啦呀呀呀,鬼。”   我不知道弘晖这种交流方式胤禛能听懂多少,看着他愣愣的表情不禁笑起来,凑过去侧躺在他身边,开口轻声道:“唱歌来着,哄他睡觉。”   胤禛挪了下身子,便把弘晖放躺在我们中间,低声道:“我听见了,你再唱一遍。”   今天的他很奇怪啊,有一种叫做低落和伤感的混合情绪在他周围笼罩着,很浓。这是出了什么事?见他一副耐心等待的样子,我只得拍着弘晖道:“把眼睛闭上,乖乖睡觉。”便轻声哼唱起来。   唱到一半时,却听到胤禛极轻地了声‘敏母妃去了’,我原本轻轻拍着弘晖的手僵在半空中,声音却没停仍低声哼着,只是调儿竟唱得偏了,眼泪直顺着腮边滴到弘晖脸上。   “额娘……”弘晖圆睁着眼睛,手举到我脸上轻轻擦着。我忙抓了他的手安抚道:“乖,闭眼。”   “你……没事吧?”胤禛将手覆在我抓着弘晖的手上,盯着我眼睛轻声问着。   我不知道胤禛是否因此而触景生情的想起了自己的额娘和养母,所以才会有如此反应。我也猜不出胤祥知道这个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毕竟在这八年中敏妃对他很好,即使他曾过那个女人还没他年纪大只是个女孩,但也生生的按规矩叫了八年的额娘。   那个温柔娴静的女人那么年轻,怎么能没就没了。她不在了自有老康去烦去痛,只是胤禛尚且会触景生情,那胤祥呢?当年妈妈离世时,哥的伤心我是全看在眼里,感同深受的,只怕这回变成了胤祥,他也不会好过。   看着眼前两张相似的脸孔,我突然就有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庆幸哥和我一起来到这里,现在我是幸福了,可是却要他再受一回这样的刺激。   “胤祥呢?”   “才刚去了永寿宫。”   “胤禛,你去看看他。”我反握住胤禛的手,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太过激动,只低声道。   “晚一就去,现在不是时候。”   我抱着弘晖把头靠过去埋在胤禛肩上,知道他是打心里关心这个弟弟,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些。我很想跟他一起过去,又怕在这个时候惹出麻烦,纠结了半天才对他道:“你去看看,他要是难过了,也不用怎么劝,只陪着他就好。”   胤禛的手在我头上抚了下低声回道:“我知道。”   ~~~   “弘晖,还记得额娘教你的话吗?”我蹲在永寿宫门口,对面前的弘晖实在有些不放心,这么的孩子,虽是看起来挺聪明的,但毕竟只有两岁多,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额娘,疼。”弘晖扭着身子挣扎了一下,我才发现自己竟紧抓着他胳膊,忙松了力道将他揽进怀里,轻声嘱咐道:“弘晖,你一定要记得额娘的话,一定要记得,现在我们进院子去,额娘叫你时,你便对你十三叔,知道么?”   “知道,悄悄的。”弘晖鬼灵精似的对我眨了眨眼,我才劝着自己放心,抱着他推开院门。   院子里黑漆漆的居然没有人值守,连宫女太监的影子都没见着,若非偶尔传来几声蛐蛐的叫声,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宫门。这就是人走茶凉了么?敏妃去了还不到一天的功夫,永寿宫便清静如厮,老康也不来管管。   我抱着弘晖向唯一亮着光的房间走去,接近门前时却被里面的景象惊住,忙示意弘晖不要出声侧身站到门后。   房内正中央停了一具棺木,四周满处都是白蜡,胤禛和胤祥席地坐在棺木前面,一人手里攥着一个酒坛,地上更是散躺着七八个已经空了的坛子。   我只是叫胤禛过来陪着,他居然还带了酒来,只是哥不是不喝酒吗?   我在记忆中不断的搜寻关于哥喝酒的画面,貌似都是在上学时期,自从妈不在了哥便再没喝过,现如今……他心里一定很难受才会在这个夜晚和胤禛一起喝酒吧。   我原以为来了这里也是好的,不管是什么身份兄妹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好,却忘了胤祥会有今日这段少年丧母的经历,这不是生生又在剜他的心吗?在现代时我还能与他在一起,如今却只有胤禛这个亲不亲远不远的兄弟陪着喝酒,他心里得是什么滋味。   一阵笛声悠扬的响起,从房内直飘散到院子里,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时已然听出旋律,竟是一首白月光。   我仰了头靠在门板上静静地听着,弘晖居然安静地贴在我身上没有出声。胤祥在房里吹了一遍又一遍,我终是站不住抱着弘晖坐在地上,听着那熟悉的旋律我忍不住轻声唱出来。笛声断了一下又立即响起,很快便与我的声音和在一起。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我看到胤禛走出房门站在我面前,喝了酒的眼睛里有些光,亮闪闪的盯着我,脸上的忧伤还没散去已然挂上了一丝疑惑不解。我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他,也不想在此时什么,只想跟着胤祥的笛声唱完,想与他一起感受这种悲伤,便闭了眼继续轻声唱着,眼泪却跟着流下来。   你是我,不能言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在生长   笛声缓缓散去,我抱紧了弘晖在他耳边轻声道:“弘晖,去吧,找你十三叔去。”   弘晖居然特别懂事的对我头,跌跌撞撞地向房内走去,我站起来靠在胤禛身上,看着胤祥一把抱起了弘晖。弘晖伸着的胳膊缠在胤祥脖子上,贴着他耳朵了句什么,胤祥瞬间怔愣住,却用力抱紧了怀里的弘晖,头哑着声音嗯了声,微笑着向我看过来,我扯了嘴角也向胤祥笑着。   “十三哥,弟弟陪你守灵来了。四哥四嫂在,倒是我这做弟弟的来得晚了。”胤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明亮爽朗满是热情。   胤祥走出房门将弘晖交到胤禛手里,才转身对胤祯道:“十四弟来了。”   胤祯走到胤祥身边,伸手搭在他肩上用力的拍了两下,认真地道:“这种时候当然要来,做兄弟的也帮不了你什么,陪着总是行的。十三哥,敏母妃这一去……你别太伤心。”   胤祥头转向胤祯回道:“你的情儿哥哥记在心里了,只是也不用陪,你和四哥四嫂都回吧。富贵在天,生死有命,额娘此去也未必便是不好,我一个人守着她就是。只是害四哥和十四弟挂念,做兄弟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十三哥,你我兄弟又在一处读书这么多年,这话儿可是见外了。四哥你呢?”   胤禛把弘晖递到我手里,对我了声“你先带弘晖回吧”,才又转向那两个弟弟道:“都进去吧。”   我看着兄弟三人进了房门,各自坐在地上喝起酒来,虽是不再话却已然没了刚才那份浓得散不开的忧伤。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胤祥与这兄弟俩的感情已经好成这样,这个时候两个人都主动地过来陪他,而且是以一种男人的方式相陪,那他在此处便也不再是孤单一人。   低头看向弘晖时,发现他居然与我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里的人,我不禁笑着问道:“你个鬼看什么?也想喝酒不成?回去睡觉。”   ~~~   “眉妩,把弘晖抱去奶娘那儿。”胤禛站在屋门口看着我和已经睡着的弘晖,皱了眉不肯进来。   我看着他严肃的样子,不禁想起方才在永寿宫发生的事,只得眼看着眉妩把弘晖抱走,转过身躺向里侧。   床外侧往下稍陷,我感到胤禛已躺在身后,忙抓了枕头紧紧闭着眼,只盼着这么晚了他不要理我赶紧睡觉。   “你让弘晖和胤祥了什么?”胤禛见我不理他,贴在我身后半撑着身子低声问道。   怕什么来什么,他喝了那么多,怎么就跟没事人儿似的,脑子清醒得让人郁闷。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着,却始终不见他躺回去,无奈中只得向他回道:“可以不么?”   “为什么?不能?”   我转过身看着他认真地道:“胤禛,我不想骗你,只是现在不想,等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行么?”   胤禛居然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好半晌才头躺回枕上。见他如此我心里绷着的弦才松懈下来,靠在他身上轻叹道:“谢谢你。”   “下个月要随皇阿玛去塞外,等回来就要搬出宫了,你抽时间着手准备吧。别整天只顾着逗弘晖玩,旁的什么也不管顾。”   “真的?我们就快要搬出去住了?”我仰起头看他没有半诓我的意思,方才开心地道:“知道了,明儿我就开始收拾去。”   “高兴成这样?”   “当然,以后住在宫外不用到处请安行礼,就只咱们自己,多自在。”我自顾自地完,见胤禛只是看着我,却没有表现得和我一样欣喜,觉得没有意思便又靠回他身上不再话,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该整理哪些东西,有什么要带的什么可以不要。   快要睡着时才想起胤禛的另一件事,迷糊着向他问道:“我逗弘晖怎么了?碍着谁了?”   隔了许久才听见胤禛闷着声回了我句:“没事。” ☆、43.心礽缱绻   康熙8年闰七月   当日分别时还是几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如今再聚在一起竟都已经为人父母,时间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我看着眼前仍旧神采奕奕却已然多了几分少妇风韵的塔娜,竟有些不敢相认。   “寺月你这个骗子,大骗子!当日走时你只来日再见,居然让我一等就是八年,我真是……再也不想理你了。”塔娜冲到我面前哇啦哇啦一通叫嚷,直震得我耳朵嗡嗡乱响,可是心里却觉得特别温暖,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挂念着真的很幸福。   我拉了塔娜的手摇晃几下,讨好地笑着对她道:“好塔娜,别这样,我不是每年都写信给你么?而且皇阿玛虽年年到塞外,也不定就来你们这里,我也不可能年年跟着,这种事……你懂的,如果不是这样我肯定早早跑来这里,粘到你厌烦我为止。”   “反正你总有得,我先饶了你,下次看你再这么诓我,就真的不理你了。”塔娜撅着嘴完,往我身后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贴在我耳边问道:“四阿哥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那个男孩是十三阿哥?两人打架了?”   听了塔娜的话我忍不住笑出来,看着胤禛一脸严肃与胤祥认真打量塔娜的样子,还真是不出的怪异。我扯了她衣襟凑过去悄声回道:“现在可得叫四贝勒了,他们兄弟好得很该是不会打架,就是脾气都有怪,你不用理他们。至于你的不高兴,他这副样子已经很久了,不用管他。”我完见塔娜捂着嘴直笑,便向她身后努嘴道:“你家布日固德还是很帅啊。”   塔娜听了脸居然红起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当年两无猜时,尚没有这种娇羞表情出现,这成亲四五年后娃娃都有两个的老夫老妻,居然还能脸红给我看,存心秀恩爱气我吗?唔,看来布日固德很厉害,完全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酷帅简单,一定对塔娜很有办法。可是……为什么胤禛就变得这么闷呢?难不成是我的原因?   塔娜撇下我走到胤禛面前,规矩地福身行礼道:“塔娜给四贝勒、十三阿哥请安,四贝勒吉祥,十三阿哥吉祥。”   胤祥只微笑地看着塔娜头,胤禛则对塔娜虚抬了下手了声:“起吧。”   塔娜站起身才笑着对胤禛道:“四贝勒,现在才给你行礼不会怪罪我吧,不过这么多年没见,借你家福晋半天可好?”   “确是多年没见,路上她还念叨你,现在便是带她出来与你玩的。”   这么好?我走到塔娜身边看着胤禛,居然今天放我假只要痛快地玩就可以么,这也太惊喜了。   “谢四贝勒。”塔娜开心地向着胤禛道了声谢,拉了我的手转身就走。   我回头看向仍站在原地的胤禛和胤祥,两人都皱了眉正瞅着我们,我忙扯了塔娜停下脚步向她问道:“这是要去哪儿?总要等人牵了马来,而且就我们两个么?”   塔娜嘿嘿笑了两声才向我道:“我一开心倒忘了,快叫人去牵马,我们先去跑一圈,今年一定让你英姿飒爽。”完又转向胤禛叫道:“四贝勒和十三阿哥一起吧。”   才正着,高无庸和顺子已牵了三匹马来,塔娜啊了一声便冲过去抱住白龙马,边抚着马鬃边叫着:“寺月,你居然带了白龙马来,我可想它了。”   我不好意思地凑上前去,对着塔娜解释道:“塔娜,现在白龙马是十三阿哥的了,我借花献佛了,你别生气啊。”   塔娜在龙马开心和我与胤禛间来回看了几圈,挑着眉毛笑道:“我要是生气,早就被你气死了,我就知道你白开心是假,其实心里喜欢得紧。”   这丫头年纪长了,嘴巴却还是这么毒,当着众人的面出这种话来是存心要我丢人吗?我脑子里居然清晰的映出当年的那些画面,心里怨念着脸上已热起来。   胤祥走到我们身边对着塔娜笑道:“原来四嫂的朋友便是郡主,这白龙马虽不是送我,却也让我得了实惠,在此谢过。”   “十三阿哥客气了,大家都上马吧,我们走了。”塔娜的声音飘过来时,人已坐在马上与布日固德一起飞奔而去。   我走到白开心身边才要踩上马蹬,感到腰上一紧,转头看过去却见胤禛凑在我耳边轻声问道:“塔娜当真看出来了?那你当年做什么躲我?”   这个人好奇怪,不是变得连塔娜都觉得他不一样了么,怎么到了这木兰围场,倒有活回去的架式。我推了他一把低声啐道:“都哪辈子的事了,你还提。”   胤禛只低笑了两声,转身对胤祥道:“胤祥,走了。”   看着兄弟二人齐齐坐在马背上,我才抓了缰绳翻身上马,一起向塔娜的方向追过去。   “四哥,这么多年四嫂就这么骑马的?”胤祥认真的声音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不知道胤禛怎么想,我听了只觉得心里有虚,忙拉了缰绳放慢马速,这种潜意识下的反应还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哪怕现在胤祥的外表仍属于幼.齿少年行列,但内心的强大坚决不容我觑。   胤禛回过头看着落在身后的我,稍减了速度才对胤祥问道:“怎么了?”   “没事,挺好。”   赤果果的……虚伪——当如是啊!明明他心里就是嫌我骑得太疯,可是大家都这样骑的不是么?难道要我把自己当成那万年物,与他们来场龟兔赛跑,那才真要笑死人了。   看着身前那兄弟二人并排策马的默契,我突然就想起当日他们坐在棺前喝酒的样子,那个场景虽然我无法参与,但如今这骑马的快乐事倒是可以分享一下,便猛地夹紧马腹向前冲过去,嘴里叫道:“既是挺好,那就来比试一下吧。”   胤祥侧了头看着我超过他们时眉头微皱,转而又朗声笑起来,声音竟也提高了几分:“好,今儿就策马扬鞭,只看谁更快些。”   随着声音胤祥已然赶到我身侧并驾齐驱,不一会儿功夫胤禛追上来,看着我们撒欢儿狂奔的样子居然扯了嘴角笑出来。   “很好笑吗?”此时反倒换我皱了眉,平日舍不得笑一下的人突然展现笑容,横看竖看都是怪异。   “没有,只是你出了宫就不一样了。”   “自由了当然不一样,只是你更不一样。”我看着左右二人以及这茫茫的绿色草原,一个是要相伴一生的男人,另一个是两世相陪的兄弟,还有前面不远处那个直率真诚的朋友,顿时觉得人生如此美好,只是缺了一个人儿,便有些遗憾的开口道:“要是弘晖在就好了。”   “四嫂若是想儿子了,就慢慢想吧,我先走一步。”胤祥的声音被身边扫过的风吹得有些飘忽,我看着眼前白影一晃,转眼间竟落下n远。气得我咬牙暗骂:“可恶,只道别人疯跑,自己撒起疯来倒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身边的胤禛拉了缰绳让夜时改为原地踏步状,我来不及收势只得急急停住白开心调转马头奇怪地看向他。   “跟我走。”胤禛丢下一句便向着另个方向跑出去,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去哪,看了看空旷草原上已经跑得没影儿的那三人三马,只得顺着胤禛的方向跟上去。   “这是去哪儿?不管胤祥和塔娜他们了?”我追上胤禛好奇地问道。   “你不是要自由么?那便谁也别理谁也别想,只跟着我就是。”   见他又是一副酷酷的直视前方的样子,我只得郁闷地跟着,不多时竟看到一片熟悉的枫林。原来八年过去了,某些美好的景象还依然存在,只是更加枝繁叶茂,溪水仍是涓流不止的缠绕于枫林中。   “怎么每次到这儿都傻傻的?”   “很美,上次看如此,现在看还是如此,难得八年不变……原来美好的事物并非难以长久。”我看向马旁长身而立的胤禛,不禁更觉如此,是人都会改变,何况当年他还只是个未定性的毛头子,现如今即将跨过罗成关,对于古代早熟的人来,已然算是个标准的成年人了。只是他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些,若非有弘晖日日陪在身边帮我解闷儿,我还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才是好的,只不知在他眼中我是否也变了。   “下来吧。”胤禛抬头望着我时轻声出的话,竟让我生出些时光倒转的错觉。   我抓了马鞍翻身跳下来,向后退步时撞在他身上,感觉到他用手扶了我腰侧,待我站稳便揽着我转身向枫林走过去。   有时记忆力太好并不是件好事,我站在此处竟清晰地记起当年在这里的欢笑、哭泣、愤怒与一种不上来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身侧的胤禛,发现他竟一直默默地盯着我看,瞳孔里甚至可以看见我的倒影,而他的嘴角此时正放松地向上微微勾起一个的弧度。他在这里会想起些什么呢?是我们之间因这里而发生的不快尴尬,还是那些牵引我们彼此靠近的叶子?   美丽的景色是否总会营造出一种温馨浪漫的意境,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清楚也不愿费心思去猜想,只是此刻的我倒是很珍惜这种宁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互相依靠的感觉。   我侧过头靠在他身上耳朵紧贴在他胸口处,“胤禛,时间过得太快,我从来不知道八年可以这么一眨眼就过完了。有时我甚至都记不清我们做了些什么,就已经长大了。”   “有些你认为不开心的事就都忘了吧,只记得开心的就好。”胤禛用手扶在我头上往他胸口轻轻按住。   我只摇摇头将脸埋进他胸前,喃喃道:“不管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愿意记住,那都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过往。人生有时很短,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八年我们都能在一起。”史书上是怎么的?40年夫妻么?还有四个八年了,想来也是一晃就会过去的。   “能。”   听着他低沉的嗓音我心里就踏实下来,伸了手环住他腰开心地应道:“好。”   胤禛竟弯了身将我抱起来,向着枫树林里走过去。这种情况有多久没出现过了?弘晖出生后么?是他也被此情此景感染才又对我如此,还是我真的一直只顾着弘晖而忽略他太久。我将手交握在他颈后,直盯着他眼睛,只看到满目柔情,此时出现在他脸上,竟比多年前更让我觉得不敢置信,却也陷得更深。   胤禛抱着我靠坐在一棵极高的枫树下,仰了头安静地望着树的枫叶,好半晌才开口轻声道:“当年我便在这里捡了那片叶子,本来也想写什么给你,可是最后还是就那样寄给你了。”   “我很喜欢,谢谢你还记得。”我将头靠在他肩上也同他一样仰头望着,茂密的枝叶竟将午后的阳光遮得几乎不透光,偶有几丝照射进来,也只是将叶子晃得更明亮,叶脉一闪一闪得清晰可见。   “胤禛,你的荷包呢?”   胤禛将荷包摘下递到我手里,看着我把它拆开,将碎叶子倒在手里,才急着问我:“你做什么?”   我从他腿上站起蹲在他身旁,笑道道:“你挖个坑出来,我们把它埋了。”   “你疯了。”   听他如此一,倒让我想起黛玉的自怜自艾,不禁幽幽念道:“侬今葬枫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胤禛抓了我肩膀厉声道:“你敢死了,我绝不管你,弘晖我也不管了。”   弘晖……只盼他真能活到那时啊!我愣了一会方才低着头轻声叹道:“真无情……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怎么能拦得住呢,若是真有那天,就算你不管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是……若有来世,你记着我,我等你就是。”本来就是个玩笑,居然让我们越越真,心里竟真的难受起来,我才勉强停了口,却猛地想起自己在现代时没缘由地独处了5年,然后莫名其妙地来到他身边,便抬头看着他继续道:“我保证至少等你到5岁。”   胤禛原还别扭得不愿理我,听了这话竟笑出来,双手捏了我脸笑道:“若是等到那时,估计也没人再要你了。”   我无奈地摇头笑笑,不同时代的人对这个问题是无法继续纠缠下去的,便转了话题催促他,“快儿挖吧,我们把它埋了,换一片新的装进荷包,若是下一个八年我们还能再来这里,就再换一片。”   胤禛从腰带上取下随身带着的匕首,在身前的土地上刨了一个的坑,我将已然碎得不能再成型的叶子洒在里面,抓了土轻轻埋好。就近在身边挑捡了一片红透的叶子,以帕子擦拭干净。   “这回写什么?”胤禛看着我手里的叶子好奇地问过来。   我看着他想了片刻,轻笑着回了句“什么也不写了”,便将叶子贴在他唇上,探了头抵上去。   看着他愣愣的表情,我开心的把叶子连带他破了的荷包装进自己的荷包里,胤禛已抓了我坐回到他腿上,抵着我唇道:“自由确实挺好。”   “那当然。”我缠了他脖子将唇紧紧贴住他的,才闭上眼睛他已伸了舌尖探进我嘴里,双手用力地压在我的腰和背处使我紧紧贴在他身上。   “十三阿哥,就是这里了,四贝勒他们一定在这儿,我们分头找找。”   我和胤禛猛地分开,我甚至慌得从他身上弹起来站在地上,东张西望的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居然忘了还有三个被我们放了鸽子的人,而且塔娜知道这个地方,竟然真的找过来。要是被她们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要丢死人了。   胤禛只愣了下便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站起,拉了我站在他身前,哑着声音道:“你这个朋友还真是了解你。”   “不是我……是你带我过来的。”我才开口争辩,却发现胤禛竟伸了手来抓我胸前的盘扣,忙挥手拍开他低声叫道:“你别闹了,被他们看到……”   “扣好。”胤禛打断我的话,扯着嘴角笑笑将我拉回身前,我才愣愣地看着他把我已然被解开的扣子一粒粒系上。   我突然觉得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冲进脑袋里,只想拿他匕首再在地上挖个坑出来将自己给埋进去。 ☆、44.一祉老虎   我站在帐篷前远远地看着康熙座前一字排开骑在马上的兄弟七人,拿着帕子掩了嘴直笑。大阿哥自不必,那是多年跟着他爹带兵打仗练出来的,可是除此之外的这六位我可就不能确定他们的本事了。才子三、刀疤五、拐腿七、温润八、现代时从未与人动过手倒是常带我拿汽枪打麻雀的胤祥,外加一个幼.齿十四,这是什么组合啊。别他们就连胤禛我都不知道他的功夫到底如何,更何况是马上狩猎。虽然各种资料显示老康教子极严,总是告诫他们不能忘本,但真实的情况如何,还要看了战绩才能知晓。   随着一声号响,那兄弟七人便驾马狂奔出去,别,还真是挺有些气势的。   我眯了眼看向老康,虽是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是开心的,他竟然丝毫不担心这些儿子猎不回东西来。见他如此我才开始垂首反思,自己也未免太看不起这些皇子了,在老康那样强势的如苦行僧般的教育下成长,至少也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我又何苦在人家还没开始‘战斗’前便一一否认。   “这是怎么了?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的,四贝勒允了给你猎什么,笑成这副样子。现在可是又担心他了?”塔娜抱着她才满周岁的女儿言笑晏晏地看着我。   “没有,只是第一次见这些皇子狩猎,挺有意思。至于猎些什么,半死不活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倒是你,别总摆出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来气我,不知道我看着别扭么?”从兰思到我再到塔娜,原来女人还真是为了男人活为了孩子活啊,只要抱着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娃娃,不管曾经多疯癫的女人都会生出这副温软柔和的样子,真是神奇。   “别扭就自己生一个呗,怨我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是四贝勒,还能给你个孩子?也不可能为了陪你把我家吉雅扔了呀。弘晖都两岁了,你也可以再生一个出来玩玩啦。”塔娜斜睨着我一脸坏笑。   “你当我不想么?就是……一直没有消息,急也没用。”虽然知道那拉氏只有弘晖一子,但我心里仍然是期待的,而且太医也从没过我的身体有问题,也许……还是有机会的。我接过塔娜手里的女娃抱在怀里,手指轻轻在她娇嫩的脸上,真是软得我心都要化掉了。   我和塔娜走到一片清静的草地上并肩坐下,“吉雅是什么意思?”   塔娜奇怪的看着我,却还是回了一句,“命运、因缘。”当她低声讲出这四个字时,眼睛里几乎能调出蜜来。   “真浪漫,这名字肯定不是你起的,所以你家布日固德真是好。”我抱着吉雅仰躺在草地上,想着胤禛偶尔展现的柔情,唔,也还不错。   塔娜听了扑哧一笑,贴着我平躺下望着天空笑道:“怎么总是夸他,倒没听你称赞四贝勒,这样可不好。”   “我要称赞他用得着给你听么?这就和你不当着我面夸你家男人是一个道理。”   “感觉不出来啊……从你嘴里能听个好字已经了不得了,你太气。”   塔娜的话让我心里一惊,难道在他们眼中我是这个样子么?那我到底有没有夸过胤禛,不会这么多年,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过来,这么增进感情的话都没对他过吧。   “好好反省!”塔娜突然侧过身将手拍在我头上,一副教育无知孩的样子。   我将吉雅举到塔娜身上,枕着手臂开始望天。塔娜在我心里一直是直率爽朗的,甚至有些缺心少肺,可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却比我更懂得夫妻间如何交流,如何能恩爱长久更加甜蜜,看来我还真是要好好想想了。   只是,只是他也从来没夸过我!虽以他的性子这种话该是不会出口的,但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主动些,不然日子就会像这两年一样,让人想起来就气闷。   “快报!前面树林四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遇险,报!”   不远处的喊声一下炸到我耳朵里,原本还魂游天外的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我听着刚才那句话不断往康熙座前一道道传过去,心几乎要跳出嗓子,快步冲向正驾马驶过的传令兵前,伸手就向马头扯去,那兵士见了我忙勒了缰绳立住,才要请安我已将他拽下来,“在哪儿?”   兵士愣了下,被我猛地扯了一把才快速回道:“就在前面树林里。”   “寺月,你别急,已经报过了,很快会有人赶过去的……”塔娜将吉雅交到身旁的侍女手中,与眉妩一起拉着我的袖子急急劝着。   “塔娜,你们和眉妩先回去,我去看看。”我拉开她们的手翻身跨坐在马上,夹了马腹向着林子冲过去。   我在林子里穿梭了半天,第一次感觉到骑马是件很可怕的事,不断有树枝刮向我的脸和身体,眼睛根本就不够用,只得伏低身子半趴在马背上,却丝毫不敢减慢速度,只不断夹着马腹随它到处乱冲。   一条长长的粗壮枝桠横立于不远处,在快撞上去时我闭了双眼紧紧抱住马脖子,背上正火辣辣的疼起来时,身下的马儿却突然停住,不断地踏着蹄子往后退去。我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后背已抵在刚刚穿过的枝桠,急忙强拉住缰绳向前望去。   哇靠……正龙兄显灵啊!   一头黄褐色的大猫正弓卧在地上,两条前爪伸得长长的并贴在一起紧扒住地面,身上一圈圈的黑色横纹虎虎生威,尾巴正有节奏地啪啪摔打着地面,此时正偏了头斜睨着我和身下的马儿。   我抓紧手里的缰绳正想着怎么绕过去才好,却见它又转回头去继续专注地直视前方,顺着看过去,我差尖叫出来。   这就是侍卫的遇险了!   此处居然是林子里的一块空地,三兄弟和两名随从正站在距离老虎三五米远的地方,个个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胤禛站在最前面手里紧紧地攥着弓箭,看向我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胤祥在他左后方手按在剑柄上,两个人一起用身体挡住胤祯,只见嘴巴动了一下却没听到声音,我看着他又动了一下才明白是要我快走。   现在这情况走得了才怪!   就算能走,我也不可能扔下他们自己跑掉。   我背对着那看似凶猛强壮的大虫,向他们打着手势,想着是否能骑马引开,却看到胤祥和胤禛一样开始愤怒地瞪着我,连胤祯都伸了手抓住胤祥的袖子往前蹭了一步,我忙垂下手坐在马背上不敢再动。   林子里开始震天的响起来,叫喊声、马蹄声、号声乱七八糟的一起传过来。原本趴卧在地上的老虎变得烦躁不安,尾巴甩得越来越急,后背弓得高高的。我看着胤禛左手缓缓地提起弓,右手的箭矢正轻悄悄地搭上去,顾不得他们的反应,我双手松了缰绳抓住身后的枝桠,用力向上撑起时用脚狠狠地踩了身下的马一脚,它便向着正蓄势待发的猛虎冲过去。   我坐在树上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爬起来站好,就看到那可怜的马儿已被老虎掀翻在地,脖子上鲜血长流。我难受地别开眼却看见胤禛快速将箭搭在弓上,方才离弦射出,那老虎竟像长了后眼一样甩着尾巴转身躲开,又将头转向他们作势欲扑上去。   “胤禛!”我随手折了根树枝扔下去。   原来老虎会爬树!   哪个该死的编了猫为虎师的故事骗我啊!   我看着嘴角黏着鲜血的虎头在我面前跳了几下,便向着旁边的树干蹿起,惊得我摔在枝桠上紧紧抱住想着是否跳下去比较安全。却见一个白影快速闪过,抬脚向着虎背猛踹下去。   这一脚太熟悉了,我也曾经这样踹过……我吓得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只能死死盯着,眼睛睁得酸疼却不敢眨一下。   直立的老虎比胤祥高出将近一倍,两只伏在树干上的前爪猛地随着身体翻转过来,却被三支箭射中,其中一支正射在它眼睛上。胤祥居然站在原地不动不躲,双手攥了剑柄向着它胸腹处倒插.进去。   “十四!”   我听见胤禛喝了一声,脑子才清醒过来,随着他又一箭射在老虎颈前,那个庞然大物居然就直挺挺地直立着胡乱挥舞前爪,胤祯已抓着剑冲过来向它侧身捅进去。   嗖嗖数声从我身后响起,那老虎仿佛瞬间变成了刺猬,只挣扎着摇晃了几下便压着胤祥向地面扑下去。胤祯抓了胤祥的胳膊,胤禛也冲过来踹了虎头一脚便拉着胤祥的肩膀往后扯。   我只觉得喉咙里像被卡住了一样,怎么也叫不出声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松了手跳下去,顾不得摔得腿脚生疼,爬起来便冲过去一手扯住胤祥的腰带死命地往后拽。   “嘭”的一声巨响,地表震得我趴在地上,耳朵里嗡嗡直叫。   “松手。”   感觉有人握住我的手,正努力地要掰开手指,我才反应过来忙又紧紧攥住手里的布带,撑起身子看过去。   胤祥仰躺在地上瞪着我,嘴角一动,“松手。”   见他身上没什么异状,胤祯正蹲在旁边要将他扶起来,我才松了口气收回手。   我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们走到瘫趴着的老虎身边踢了几脚,才确信那可怕的兽中之王真的死了。   “胤禛?”我抬头去找时,已看到胤禛蹲在我面前将他的马褂脱下披在我肩上,拢了拢系上一粒扣子。   “你……没事吧?”我伸了手在他脸上身上来回摸了几下,见他摇头才觉得放下心来,靠在他身上深呼口气,“那就好。”   “启禀皇上,猛虎已被击毙。”   我被胤禛扶着跪在地上,低着头声与他们一起对着快步走过来的康熙道:“恭请皇阿玛……”   “都起来,可有受伤?”康熙关切地一个个看过去,胤禛已出言回道:“回皇阿玛,幸得皇阿玛及时赶到,才将猛虎击毙,儿臣们平安无事。”   康熙看着那巨大的虎尸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对着兄弟三人连连头,“做得好!”眼神转向我时,却对我身上披着的马褂皱了眉,“丫头也没事?”   被他一问我才要回没事,却觉得混身到处乱疼,也分不清到底伤在哪里了。胤禛伸手扶着我开口回道:“皇阿玛,十三弟与十四弟身上可能有些轻伤,还请随行御医检查诊治,且容儿臣先行告退。”   “李德全。”康熙对着胤禛头,才刚摆了下手,李德全已弓身应了声是。   “谢皇阿玛。”胤禛横抱起我时,只觉后背被他胳膊硌得火烧火燎,靠在他肩上忍不住咬了一口。 ☆、45.胤禛怒了   “胤禛,你……”   “闭嘴!”胤禛坐在塌沿将我面朝下地放在他腿上,声音很低却听得出愤怒与烦躁。   我看着眉妩和如意愣在塌旁,忙低下头不敢再出声,扶着他大腿心翼翼地调整更舒服些的姿势。这家伙全身崩得紧紧的,本来身上就没什么多余的肉,现在更是硌得人难受。只是……他该不是想要打我吧!   “我要是你就老实呆着不动。”胤禛用手按在我肩上,我立刻挺尸一般地僵直了身体不再乱动。“哧”的一声,衣服应声而裂,我才想要转身阻止,背上的皮肤却像被衣服粘住一样生生地扯起来,疼得我手指几乎要抠进他腿里,冷汗渗出来带着眼泪簌簌滴在塌上。   “水,药箱。”胤禛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眉妩和如意像被人踢了一样立刻快速跑开,估计两个可怜的丫头也被吓着了吧,可是……又不是要打她们,我都没跑,看姐姐我多镇定!   我紧紧攥着胸前的肚兜,看向被他扯下来丢在一旁的衣服,里外两件的后背处竟全被树枝刮成了布条状还沾着血迹,难怪这么疼,刚才在林子里只知道紧张害怕竟没有感觉到。   如意端了盆清水从帐外快步走进来,“四爷,皇上派了御医过来,已在帐外等候。”   我忙支起身子想要爬到胤禛身后,却被他一把抄住按回原处,“全都出去!”   眉妩和如意把手里的药箱和水盆放在塌桌上,快步向帘子退去,他才又吩咐道:“把御医的药箱拿进来。”   我见他板着一张脸,也不敢吱声,眼看着眉妩跑来跑去,最后对胤禛了声“御医箱子里有个黑色药瓶,该是对福晋的伤。”才又掀了帘子走出去。   腰后的系带一松,原本柔软丝滑的绢布居然变得像锯刀一样,“咝……”疼得我忍不住仰起头,差叫出声来。现在这副惨样子应该不会被骂吧,我心翼翼地低声与他打商量,“要不……你先把我敲晕了?”   “要是可以我就直接敲死你。”   “还是算了。”我把脸埋在他腿上放弃争取“麻醉”的可能性。   胤禛叹了口气,一手自我脖子下环住按在肩上,“实在疼了,就咬吧。”完又拿了湿绢布在我背上轻轻擦拭起来。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药,只见他在御医那个药箱里翻来倒去挨个儿嗅闻,最后才拿了御医的黑色瓶子出来,抹上去的时候丝毫没有缓解疼痛,反而火上浇油一般的烧起来。   胤禛抿了嘴唇也不理我,低着头专注地在我背上抹药,我努力地分散注意力,计算他涂抹的地方,才发现几乎遍布了从肩胛骨到后腰的整片面积。等那股灼热的感觉退下去后,伤处竟慢慢的转变成一阵清凉,比之刚才的疼痛硬是减轻了几分。   “好像药效还不错,现在感觉好多了,御医确实不一样。”我抬起头挤出笑容讨好地看着他。   胤禛将药瓶放在一边,拧了眉看着我脸却不话。   “我得什么或者想什么,不然真的很疼……干嘛?你擦我脸做什么?……不是脸也刮花了吧?”到最后我几乎喊起来。   “伤了一,不太明显。”   胤禛低声对我着,却还是吓了我一跳,心像蹦极似的往下猛坠,“本来就不好看,这下还毁容了,你别骗我。”   “不会。”   不会是什么意思?不会毁容,不会骗我,还是不会不好看啊,多几句吧,哪怕骗骗我也是好的,这个时候的我很脆弱啊啊啊!我怨念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胤禛才轻声了句:“没事。”   我被他打败了,彻底地打败了,一败涂地……   没有办法再和这男人交流下去了,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心里纠结的只想打滚挠墙,等反应过来背上又开始泛疼时,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滚了。   没事!在他嘴里没事的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脸上没事?身上没事?还是不好看他也觉得没事?这对我来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他却丝毫不当回事!   “疼不疼?”   我抬起头看着蹲在面前的胤禛,瘪了嘴硬着声音回道:“不疼。”   “啊……疼!”   胤禛竟双手架在我腋下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知道疼就好。”   这人也忒狠了,疼不疼的他看得到伤口,难道自己还猜不出来么,非要让我叫出来才开心满意。我脚蹬了几下怎么也踩不到地面便放弃了挣扎,抓着他肩膀瞪过去却看到他的瞳孔开始放大,黑漆漆地直盯着我。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才发现我脖子上挂的紫色肚兜正可怜兮兮地做风中摇摆状,几乎什么也挡不住。   我手忙脚乱地用手摁着肚兜,“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圈在我腰下未受伤的位置,将我又往上提了些许紧贴在他身上,脸贴在我胸前隔着衣料狠狠地咬了一口,才抬起头盯着我问道:“你是不是真不怕死?”   “怕吧……”   “到底怕不怕!”   腰下的力道重了几分,我忍着胸前的疼痒,努力集中精神想着他的问题,许久才看着他回道:“我怕,但是有的时候顾不了那么多。我知道你们都生气了,觉得我不自量力,给你们添了麻烦,可是我不能走也不想走,你……要是有事,我得陪着你。”一个‘们’字差脱口而出,我正反省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能想胤祥,脚已踩在地上被他揽进怀里。   胤禛将下巴抵在我头上,闷闷地了句什么我居然没听清,我抬了头看着他问道:“什么?”   胤禛低下头光光的脑门抵着我的,声音仍是很细微,“我看到你背上的伤时很生气,气你自己冲过来,气你不肯走,气你把自己伤成这样,更气我自己没能保护好你。”   原来还真是生气了,只是这次他居然还生了自己的气,感受到他的低落,我忙开口道:“胤禛,你很厉害,你两个弟弟都没事,我从来不知道你箭射得那么准,帅死了。至于我……是我自己冲过去的,你也不知道我会出现,所以这不是你的问题。而且,我也想保护你。”   胤禛直直地盯着我,眼神从惊讶变成不敢置信最后竟转成一种我分辨不出的情绪,那是感动么?还是喜悦?   我记起塔娜过要多夸他,想想刚才的话自己都有感动了,他应该也会吧。   我就这么和他对视着,久到我以为他至少该吻吻我表示一下了,可是……最后的最后他竟然把我抱到榻上,扯了薄被轻轻搭好,只在我耳边了句“你睡会儿,我去问御医开个方子。”然后便潇洒地闪人了。   事实证明,胤禛就不是一般人!   我真的努力了,真的主动了夸了表白了,结果却是——我搞不定他!   我自作多情了!   ~~~   我在塞外美丽草原!   我在塞外美丽草原的帐篷里趴了十天,才被监管着走出那道阻隔了蓝天白云的破帘子。   “这……传中的鸟枪?怎么用?教教我。”看着胤祥手里举着的一把长型枪械,我兴奋地转圈看着。   “是燃前面的火线,拉栓就可以了,四嫂喜欢?”胤祯的解释挺简单明了,好似一副行家的样子,却也摆了张与我相同兴奋的脸孔站在胤祥身旁认真盯着。   胤祥研究了好一会,也不理会我和胤祯,自言自语地声念叨:“原理该是相同的,倒没什么难用。”   “试试看,你放一枪一试便知。”听了胤祥的话,我眼中估计已经能冒出火花了,恨不得扑上去抢到自己手中。   胤禛拉了我站回到他身边,低声嘱咐:“你离远儿。”   “不怕,火线都没,不会有危险的。只是这样打起仗来很麻烦,浪费时间啊,只能当弩兵使唤了。”   “四嫂,现在可没有弩兵了,都是弓箭兵。”胤祯眼也不转的向我回了一句。   “哦,你年纪倒是知道,反正都是冷兵器,没有火器来得厉害,不用石斧铜戟、金戈铁马的操练,杀伤力更大,只是伤着了倒是更难医治。不过战争结束时也没人关心过程,只以成败论英雄罢了。”   胤禛突然转到我身前诧异的看着我,吓得我脑子里一激灵,忙干笑了两下向他解释,“以前听阿玛的。”   胤禛才疑惑地对我头,只听胤祥啧了一声,惊喜地叹道:“口径居然能这么,居然还能连发,居然使用方法这么简单,真不错!就是不知后坐力如何。”   “居然……你都不想试一下!”我的汗都要滴下来了,这个军事狂人兵器控能否顾及一下他人的感受,没看到我和胤祯的眼珠子都快贴到枪口上了吗?一也不善解人意!   胤祥将枪递到胤祯手中,转过身对我道:“四嫂就别想了,这玩意儿还是挺危险的。”   我见胤禛眼中满是对胤祥的赞同,不禁低喃道:“看看总行吧?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这是皇阿玛赏给十三哥的,四嫂没听么?”胤祯将枪托抵在自己的右肩上,右眼紧盯着准星急急地向我炫耀着,让我错以为那是赏给他的。   老康赏的?给胤祥?这是什么意思?他干了什么好事值得让老康赏赐一杆在此时尚算金贵的枪支。我疑惑地向身前二人看去,胤祥只是摇头,胤禛却指着胤祥笑道:“皇阿玛赞他敢面对猛虎举剑而刺,竟是要比那老虎还勇猛,所以特地赏了这杆鸟枪。”   胤祯听了举着枪凑过来笑着道:“还有呢,皇阿玛十三哥‘真乃拼命十三郎,颇有乃父之风’。只是我们可没敢告诉皇阿玛,四嫂为了四哥也是拼了命的。”   哦,老康居然对胤祥有这么高的评价,还乃父之风呢,让我这知情人无限汗啊。   看着眼前胤祯晃啊晃笑嘻嘻的样子,想起他最后那句话,忍不住对他转换话题,“子,别捧你十三哥了,自己,你得了什么赏?那一剑刺得也挺狠的,若是没有赏赐,你可亏大了。”   “四嫂此话差矣,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弟弟又怎么是为了赏赐才去刺那一剑呢!不过……赏赐倒还真有一样。”胤祯半是认真半玩笑地着,从腰上摘下一把匕首递到我面前。   没想到十四竟出这样的话,看来这兄弟三人的感情还是挺好的嘛。我笑着接过匕首仔细看去,鞘身巧精致,竟是宝蓝色珐琅彩的,上面零星几掐丝,内里的祥云图案以金泊打造,不禁轻轻抚摸着称赞道:“掐丝珐琅彩,纹路纤细婉转,难得竟无一个断口或是焊,铸造师傅好手艺。皇阿玛赏的当真是好东西,就是这鞘身也太娇气了些,十四弟可要心爱护。”   “哈哈,四嫂竟与十三哥得一样。”   哦……兄妹古董狂见了同一样物件儿,得自然是差不多的,只是这事儿被胤祯大咧咧的指出来有别扭,感觉到胤禛正看向我和胤祥,忙装作没有听到,从鞘内抽出匕首状似认真地看着。   “四嫂可看出什么来了?”   我压根就没心思看!将匕首插回鞘内递向胤祯道:“好东西,收着吧。”   胤祯笑笑接过匕首拴回腰带上,“四嫂觉得皇阿玛给四哥的赏赐如何?”   “你也有么?怎么没和我呢?”   胤禛嘴还没动一下,胤祥已将手中的枪扔到十四怀里,“咱俩玩枪去?”胤祯了然的笑起来,跟着胤祥转身就跑了。 ☆、46.出祺不意   “禛贝勒府……”我仰头望着大门上挂着的匾额,心里有恶寒,斜睨了身旁站着的胤禛一眼,他竟与我一样正抬头看着,侧脸刚毅的线条难得柔和起来,哦,要是能常常这样该有多好。   “怎么了?”胤禛发现我盯着他,收回视线看着我问过来。   “没什么……”我心虚地转回头去继续盯着那四个字,“为什么要用名字呢?这样多容易出错。”   我见胤禛挑了眉毛不话,便自行解释道:“要是有人在街上问皇四子四贝勒府怎么走,一定被指到八弟家去。”   胤禛愣了下嘴角一扯眼睛里居然闪了丝笑意,抬手指了指隔壁的宅子,我才看到大门匾额上赫然写着“禩贝勒府”,“皇阿玛圣明,这样即使找错门也不用怕麻烦了。”   “你想得真多。”胤禛低喃一句便提步向门内走去,高无庸已推开大门弯腰站在一旁,我忙提了裙摆跟上。   完全没有印象中的气势恢宏!   虽然也是四进院,却比我当年第一次看到毓庆宫时的感觉差远了,这就是太子与贝勒的区别啊!整个院子的墙壁砖瓦都是灰色调,完全没有雍和宫黄瓦红墙的影子。   “不喜欢?”在安静的院子里溜了一圈回到正厅后,胤禛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下看着我问道。   “怎么会!盼了那么久,终于要搬进来了,当然喜欢,以后咱们就住在这儿了。”我走出厅门仰头找匾,居然空空如也,难道这院子除了大门口那四个字便什么也没有了?那些耳熟能详的殿名就是个传?   “平日里若是高兴你早就叫了,现在这是找什么呢?”胤禛坐在椅子上一副老爷样,左手闲闲的搭在扶手上,右手掀了袍摆翘起二郎腿。   我只是在和印象中的雍和宫比对,怎么在他眼里倒成了不高兴?看着他那副难得悠然的样子,我走到他身前疑惑地问道:“怎么院子里一块匾都没有?每个地方不该有名字么?”   胤禛摇了摇头才对我道:“你当这是哪?还什么都给你备好了。既是把家交给你了,快些收拾妥当,日子可近了。”   “四爷还真是放心,就不怕被我折腾一番,好不容易到手的府邸没得住了。”   胤禛将身子靠进椅背里,仰头看着我,“这些都不做,那你想做些什么?不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现在给你倒是不要了?”   “当然要,你可不许反悔。”   “为什么非要不可?”胤禛突然变得很认真地盯着我。   我绕着屋子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当年这样时到底是为了什么,见他仍认真地等着我的答复,便站定在他面前道:“当年时就是一句浑话,现在嘛……若是我想帮你,虽然也算属实还是略显虚伪,如果是为了掌权,其实我还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简单一句话,大男人不可一日无权,男人不可一日无钱,这话在女人身上一样适用。”   “哦?那你是哪种?”   我弯下腰对着他脸自信满满地轻声道:“摆大女人姿态,享女人幸福。”   其实我心里有虚,不知这种话听在他耳朵里会是什么反应,毕竟这个时代的女人虽然喜欢耍些心思互斗一二,但像我这样直白讲出来还准备贯彻执行的应该不多。他会不会觉得我心眼儿太多太现实了,开始厌烦?   胤禛拉了我坐在他腿上,要笑不笑地调侃道:“你很贪心。”   见他如此我才放下心,手指着他心口应道:“嗯,世人皆贪,我独为一样,辛苦,但值得。”   胤禛听了只盯着我看也不话,我则倚着他望着厅外的天空,感受这座院子的寂静,不禁想象今后人多起来的景象。一个个女人,一个个孩子,一年又一年,看来还真是有得辛苦,像此时这般只有两个人的日子恐怕真的再无机会了。   我站起身拉着胤禛走到厅门口,坐在台阶上将头靠在他肩上,没有焦的望向厅前的甬道以及被树荫遮挡的府门。   胤禛低头看我时,我便笑着迎向他,凑在他耳边轻语,“咱们的家,胤禛和寺月的。”   耳边传来胤禛的笑声,很轻,却让我觉得温暖。   ~~~   “奴才李福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我打量着跪在面前的新任管家,一个名叫李福的年青男人,这厮打哪冒出来的?胤禛居然给我找了这么一位,长得倒是斯文秀气,看起来颇有些文人的样子,这种人怎么能来当管家呢?   我摆出一张笑脸,端坐在椅上对他道:“李管家,起吧。”   “谢福晋。”李福自地上站起身,双手捧着几本册子低头走到我面前,“今日四爷家眷及所有下人全部入府,府中一切物品已然安置妥当。这三本册子里分别记录的是府内银两明细、各项物品名录及数目,以及所有的下人资料,四爷交待奴才,今后所有账目都交由福晋过目。”   我伸手接过册子,李福便退后两步,弓了身等着。我只捡了下人名册那本随意翻了几页便放在桌上,头对他道:“劳李管家费心了,这三本我且看看,如有问题再与你细。至于府中下人,还望你多花些心思好好调.教,毕竟不全是宫里出来的,有些规矩还是要立。”   “这都是奴才份内事,福晋若是觉得何处不妥,只与奴才吩咐便是。至于府中下人,已然安排妥当,各房各处皆有专人负责,断不会乱了规矩,还请福晋宽心。”   “李管家倒是心细之人,此后府上免不了还要劳烦你多上心,只盼各处安好,四爷那里我也好交待。”   李福利索地掸了下袖口单膝跪地,“福晋放心,奴才省得,必定事事尽心竭力。”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着道:“快起吧,你且忙去,有事我着人唤你就是。”   “是。”李福站起身弓着腰快步退出正厅,我才敛了笑意重新拿起那本下人名册,第一页头一位便是这李管家了,看着上面的资料,心里不禁觉得讽刺。   “福晋,先回屋歇歇吧,忙了一早上……”   “走,去咱屋看看。”我打断眉妩的话,将册子连同桌上的两本一起递到她手上,转身走向后院。   看着门眉上挂的匾额,我倒有些不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嘱了眉妩进屋备茶,又独自转回前一进的三合院。顺着房门一间间的瞅过去,一块匾也没见着,倒是兰思刚好推开房门正要出来,见我正傻呆呆地站着,提了帕子想要行礼又一副犹豫的尴尬样子。   “不用了,你忙着。”我转了身想走,却听见宋氏的声音,“奴婢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过去的院子虽竟比现在清净,这么大的贝勒府,才住进来第一天居然躲不开,不知道我苦盼了这么多年图什么。自嘲地笑了下方才回身道:“起来吧,今儿才住进来,你们先适应下环境各处转转,若是屋里有什么缺的,只管叫丫头找李管家去,府里自有安排。”   我才刚完竟看到胤禛穿着朝服走过来,这回一家子可算是凑齐了。   见身旁二女已然转过身去,我在心里劝着自己这是入新府第一天,得高高兴兴的,守规矩这件事得人人有责从我做起,才笑着扯出帕子与她们一起福身蹲在地上道:“妾身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起吧。”   我站起时胤禛已走近身前,拉着我来到最后一进院,前脚才要跨进房门,居然又停了动作退出去,抬头看向那块匾。   我站在他身边怪里怪气地问道:“你写的?”   “对。”   “这名儿……”   胤禛伸手搭在我腰上,又看着那匾额问道:“不好?”   “揽月轩……我怎么觉着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呢?”见他眉头皱了起来,忙换了副正经的神色继续道:“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你有很多愁么?还是进了这屋便生了愁思?那可不好。要是非在这段里取个名字的话,我倒喜欢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快意豪迈,叫不称意吧。”   胤禛看着我做沉思状,不一会便低声笑起来,揽着我走进屋吩咐道:“眉妩,给你家主子儿茶喝,降降火气。”   我撇了嘴角心里直叹这家伙越来越精,进到里屋取了身常服走回到他面前。   才正帮他解着扣子,胤禛问道:“弘晖呢?今儿怎么没见粘着你。”   “一早忙到现在,我有空理他才怪,叫颜玉和如意带他玩去了。”   胤禛听了直皱眉,“还要两个人跟着?你身边不用人了?”   “你儿子皮得什么似的,两人我都怕看不住他,眉妩跟着我就行。”才刚完又想起那位新官上任的管家,心里别扭地低声道:“不是还有位李管家么?够了。”   胤禛静默地由着我给他换好衣服,直到眉妩将朝服收走了,才开口道:“这管家不是我找的。”   “不是你?那他从哪地缝里冒出来的?”我脑中灵光一闪,向着胤禛叫道:“这就是皇阿玛给你的赏赐了?”   眼见胤禛头,我走到桌旁猛踢一脚脱口而出:“闲的!”   “怎么话呢?”胤禛两步跨过来扯着我胳膊直瞪眼。   “我还能怎么?总不能现在跑回宫去磕头谢恩吧。”面对这样一个没溜儿的公公,我连胤禛都觉得讨厌起来,“你给我,兰思她们家什么来路,怎么什么亲戚都能跟宫里扯上关系?你皇阿玛这是心疼你还是心疼我?凭什么胤祥有枪胤祯有匕首,到了你这儿就是这么个东西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走。”胤禛拉着我走出房门,经过那个碍眼院时我还看见兰思正抱着淑慎坐在门口晒太阳,心里堵得更是难受。   跨过二进院门,还没等我看清格局,胤禛已拉着我进了西屋。   “两个赏赐,还有这个。”   我看着地上铺的老虎皮吓得跳起来,缓了会儿神才轻轻踩上去,摸了摸虎背的位置竟找不出箭口。我又转到虎头前仔细看去,被胤禛射中的那只眼睛已经用一颗墨黑色水晶替代,居然有这么大块的水晶!   “这是你们打死那只么?”   “是,也有你的功劳。”   我头站起身,才刚抬了脚想踢向虎头,想了想走到虎皮中央来回跺了几脚,“坏蛋!都怪你,死了活该。”   胤禛摇着头拉我盘腿坐在上面,我才好奇地问道:“怎么就赏给你了,不是你们仨打死的么?”   “皇阿玛给你压惊。”   我才想没有惊不用压了都收回去吧,却猛地捂了嘴。送个兰思的破亲戚来做四爷府管家,到底是对谁有好处呢?   “真惊了?”胤禛抬着手在我面前晃了几下。   我抓了他才刚晃过的手,叹道:“胤禛,你们做皇子的也很辛苦。”   胤禛只轻笑了一声,低头看着身下的虎皮。 ☆、47.自祚自受   折腾了一天总算把满院子的皇子福晋都送走了,这些皇家人可真是会凑热闹,搬新府也值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见平时的生活有多无聊。   我累得瘫在床上看着手中的礼单,哦……一万两雪花银啊!   老康赏的?这份礼还真不赖,深得我心。只是谁能告诉我一万两是个什么概念?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一文钱在我手里打过滚,现在猛地可以看得见摸得着了,反而不知市价几何,悲哀啊!别是连座宅子也买不起吧。   “你盯着那一万两已经很久了。”胤禛靠在床头无奈地看着我,喝了酒的脸上微微泛红,眼神倒是挺清明的。   “你给我一万两能买些什么?够咱这府里吃用多久的?”   胤禛睁圆了眼睛看着我,我认真的等着答案,他却一把将册子拿到自己手里,头也没回便扔到桌上。   “唉……我还没看完呢。”我爬到床边伸手去够,却被他拦住按回床上,“再看也是一万两,生不出更多的来。就你这样糊涂怎么管家?嗯?”   “你要是不乐意告诉我,改明儿我拿了银子花销下,自然就知道了,反正现在也不用等你带我混出宫。你也用不着看不起我,要明白实践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试两次就不糊涂了。”我推开他靠过来的身子,疑惑地审视研究着,“是不是你也没有概念,才这么的?都没见你花过真金白银的。”   “你当你那院子是捡来的?”   “对啊,我还有个院子呢,只是……契纸都没了还能作数么?”我看着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了然笑道:“你是皇子谁敢抢你房子,自然还是我的。叫解语过来陪我,你不是要给我添个丫头吗?我要解语。”我兴奋地坐起身,鼻子硬生生地撞在他肋骨上,酸疼得眼泪长流,我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推着他胸前衣服囔囔地怨道:“干嘛不闪开。”   “看到银子兴奋,要个女人也这么兴奋。”胤禛拉下我捂着鼻子的手看了看便躺回床上,“你想着备两份礼,过两天要去八弟府上道贺,另一份是给九弟的,他筹了家酒楼,这月底开业。”   我的天啊,九今年才刚跨入花季年华吧,居然都要有产业了,太牛了。   胤禛要是也有产业就好了,正憧憬间看到身边某人瞥了我一眼转向外侧,忙凑过去问道:“你有产业吗?我们以后从哪儿来钱过生活?”   某人闭着眼睛根本就不理我,讨厌!   我无趣地躺回枕头上,望着床哀叹:“不会我手里就这些银子了吧,会坐吃山空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   老康是坏人!   什么给我压惊,赏张虎皮也就算了,送一搭一的丢个管家我也忍了,居然还让胤禛给我讲了个什么佛教故事。   当我没听过吗?我懂!不止懂我还会唱哩!   我躺在虎皮毯上哼哼唧唧自得其乐地唱着女人是老虎,才刚收了尾音,弘晖躺在身边开心地挥舞着手叫道:“额娘……老虎。”   我将手里的帕子甩到弘晖头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插着腰叫道:“笨蛋!笨蛋!我要是老虎,你就是虎崽子,明白么!话还没利落,倒是先学会断章取义了。就算我是老虎,你也不能!不许!”   弘晖伸着爪子扯下头上的帕子爬起来,站在我面前仰着脖子与我对视,“家庭暴力!”   “啊呀,你行啊子,跟我玩儿装傻是不是,拐着弯骂我,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我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戳着弘晖的腰眼儿,这子怎么跟他爹一个德性,没有一招人疼的痒痒肉呢。   弘晖在被我戳了n+1下之后,仍然很男人地笔直站着,认真地头对我道:“聪明,玛姆,阿玛一样。”   我无奈地垂下头将弘晖圈在怀里,试图温言软语地诱导:“弘晖,额娘教你什么叫遗传学,简单来就是,你聪明这件事完全遗传自母亲,也就是你额娘我,和你阿玛一关系都没有,明白了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很深奥,你现在不会懂的……”我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件事翻过页去,却猛地反应过来刚才那句为什么貌似不是怀里的人儿问的。   “阿玛。”   “你和我,我能懂吗?”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寒冷如冰,吓得我混身一激灵。弘晖已从我怀里挣开扑到胤禛身上,可是那个当阿玛的却只是拍了下他的脑袋,依然盯着我。   我仰头望向站在门口的胤禛,背着阳光都能感觉到他脸上的表情很别扭,是不是我伤害了他伟大的男性自尊?   “弘晖,过来,十四叔带你玩去。”   我看着弘晖松开胤禛的袍摆向着对面书房门口的两条人影晃悠过去,居然胤祥和胤祯都在。胤祯往前走了几步将弘晖抱在怀里,笑着对我道:“四嫂,那张虎皮还真是厉害,能把你刺激成这样。”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在门口听了多久啊!   胤祥走上前拍了拍弘晖的头,“确实暴力,怎么能拿帕子打你的头呢,又不会疼,应该拿心打才是。”着竟提了个食盒举在弘晖面前。   见弘晖高兴地伸了手去抓盖子,我忙越过胤禛跑上去接过食盒,瞪着那兄弟二人道:“你们也是当叔叔的人,就不能教儿好的,现在让他吃了,到饭儿你们和他较劲去。”   “四嫂你不是吧,吃个心也不行。我还当你把弘晖宠得没边儿了,敢情管得还挺严。我们兄弟好心带心来给侄子吃,倒成了不是。”胤祯话的样子竟比他怀里的弘晖还要委屈。   我忙陪了笑道:“哪儿的话,不怪你们,就是一时着急,你别往心里去。弘晖,快谢谢你十四叔。”   弘晖伸了爪子紧紧勒住胤祯的脖子,努着嘴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两下,腻腻地了声谢谢。胤祯顿时怔住,弘晖直着嗓子叫了两声回魂,那个当叔叔的男孩才尴尬地笑笑,转手就把挂在脖子上的人丢到胤祥身上。   我的汗啊,大汗……平时我怎么逗都不乐意和我玩亲亲的死子,居然抱着个男孩子亲得那么起劲,还是自己亲叔叔,该不是染色体出问题了吧。我费解地看向仍站在房门口的胤禛,嗯,他的表情也很尴尬。   “也亲十三叔一下。”胤祥着便把弘晖抱紧了些,弘晖乖乖地探了头凑过去亲了下,又贴着胤祥耳朵动了下嘴巴,竟让我想起在永寿宫的那晚,这子搞什么飞机?不会还记得当时我教他的话吧。   胤祥这次倒是没犯愣,开心地笑着双手一托便把弘晖架在脖子上,“走,带你玩去。”   二一幼三个男孩才刚转出视线,胤禛走过来拉了我胳膊沉声问道:“和我没关系?那和谁有关系?”   我把食盒塞在胤禛手里,无奈地叹道:“我是逗弘晖玩的,谁叫他我……”   “解释清楚。”   解释个毛啊!跟你了你懂吗?就算懂了你信么!我就是从人类发展史开始起,外加画张示意图,都不定能讲清楚这件事,叫我什么呢。   胤禛原本拉着我胳膊的手蓦然加了力道,低下头冷冷地向我问道:“你到底教弘晖和老十三什么了?”   我惊讶地看向他,胤祥变成老十三了?不是一直叫名字么?刚才还兄弟三人把家还呢,这么会功夫就变了。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怀疑的眼神,低了头声道:“我们过,合适的时候告诉你。”   胤禛攥着食盒的手掌青筋跳起了好几条,冷冷地声音里竟夹着不协调的笑声,“和我没关系,和他有?”   “谁?”我仰起头看向身前愤怒的某人,他将食盒用力推到我胸前,转身走进房门,在虎皮上踱了几步,竟向着虎头踢了两脚,恨恨地着:“怪不得他拼了命救你。”   五雷轰啊!   这位爷的想象力……真不是一般的丰富,只是也要符合逻辑啊!   就算怀疑我爬墙,也得找个合适的人选吧。别现在的胤祥和我原是兄妹关系,就算是正主也不可能和我扯上这种关系吧,那不等于当着所有皇室人的面儿抽他这位四哥的脸么,谁不知道这兄弟俩关系最铁啊。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能怀疑我!   看着房内站得直挺挺的背影,我心里也憋闷起来,真想冲进去暴打他一顿。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不利于沟通,不沟通便解决不了问题,冷静冷静……还是先各自冷静一下比较好。   我在自己的院子里来回转了无数圈,转得太阳都下山回家了,也没想出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很明显胤禛的疑心也不是没有依据的,毕竟我对胤祥真的很好,即使之前的行为可以解释成做嫂子的关心夫君最亲的十三弟,但现在有了弘晖那句悄悄话的秘密,就有不清了。   “福晋……”   看着眉妩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走近她笑着问道:“弘晖呢?都这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别是和那两位爷玩疯了忘了时辰吧。”   “四爷……福晋……”   “什么了?你别急,慢慢。”我拉着眉妩的手,只劝着她别急,自己却无端地担起心来。   “四爷福晋最近很忙,怕是没时间照看大阿哥,已经让十三爷和十四爷给带进宫了,是让德妃娘娘帮忙照看一段时日。”   听了眉妩的话,我只觉胸口像堵了块石头,抓着她的手不停在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混蛋!”   “福晋,进屋吧,先坐下歇歇。”眉妩扶着我往房门走,我手才碰到门板上,却怎么也迈不进去,推开眉妩转了身向前院跑。   “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我看着高无庸站在书房和胤禛卧房的二道门中间,有拿不准该往哪边走,正犹豫着听见卧房传出一阵磕碰声,便提了裙摆走向房门。   “福晋,四爷歇了。”高无庸快速转到房门前半弯着腰身,声音很轻但姿态摆得很明确,就是不让我进去。   我不由嘲讽地笑道:“我有事找你家四爷,劳烦高公公通传一声。”   “福晋,咱回吧。”眉妩站在我身后拉着我的袖子声劝着。   眼前的高无庸垂首肃立不应不动,耳边是眉妩不断的催促劝慰,我不禁怒火中烧,低叫一声“让开”,猛地扯开高无庸将房门推开。   门板撞在墙上咣啷作响,晚秋的凉风从我身后灌进房内,吹得烛影乱摇。我抬脚向里走了几步余光瞥见虎皮毯子上散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分辨却听见内室传出一道极轻细的属于女人的声音。脚下停住想要退出去,却已清楚看到床上纠缠着的两个人影,兰思的眼神被烛光衬得更显水润,虽慌张地与我对视却仍是眼波流转,我看到她轻轻挣扎又被胤禛按在身下,然后原本缠在胤禛腰后扯着他衣服的雪白胳膊和纤纤素手,便躲得我看不到了。   第一次看到这样活生生的亲热暧昧,主角还是我的男人与他老婆,而胤禛自始至终都没转头看我一眼。我直直地看着床铺,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会,才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开口道:“对不起,打扰了,请继续。”   完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门口,拉了房门轻轻关好。 ☆、48.左佑为难   “四嫂,谢谢你的贺礼,比他们那些兄弟送的可好多了。”郭络罗·宣情脸上洋溢的满是青春少女独有的笑容,有骄傲却很真诚,举着我才送的绣屏拉着我手不停地摇晃。   “弟妹客气了,既是送礼必要让主人喜欢才好,你若喜欢我就放心了。”   “当然喜欢。只是四嫂怎么喜欢这种调调,我以前听表哥和十弟起你时,还当你该是喜欢花红柳绿的才对。”   眼前的八福晋还真是个活跃人儿,以前在宫里我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着胤禛的院子过活,不曾与这位宫里的风云格格有什么交流,面对我这个不太熟悉的人她都能这么热络,让人好不尴尬。   见她举了绣屏认真的看着,我也不禁细细地再看一回,估计以后都见不着了。这本是我画了样子要眉妩她们帮我绣的,一直收着想要送给胤禛当做今年的生日礼物,可是那晚撞见了他和兰思的好事,再看这东西时便有不出的别扭。既如此倒不如送给传中执手一生的八贤王夫妇,显得更合适些。   图案很简单也很现代,就是两只素手,一男一女相互交握的手,两颗珍珠分别绣在无名指上代替钻戒,戒圈却用了鲜艳如血的大红色,是整幅图里唯一的明亮。边角处只一个行书的“执”字,既是执子之手也意喻执着相守。底布用了普通的白绸,以同样白色的绣线在上面绣了一段字当作背景,透着阳光时可以看得更清楚。   “执手相看两不厌,山也无言水也无言;万种柔情都传遍,在你眼底在我眉间;你我相知情无限,云也淡淡风也倦倦;我心已许终不变,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四嫂,这绣屏是你做的?特地给我做的?”   我虚伪地头,“你们大婚时没赶上送,现在才送过来,全当此次搬新府的贺礼吧,弟妹别计较才好。”   “才不会呢,谢谢你。我喜欢这个执字,就是……怎么是灰色的,多暗淡啊,既是执意相守,就该刻骨铭心,要我就用红色。”   我想了想才向她解释当时选用灰色的原因,“传天地初开时最中间的一层便是灰色,没有白色的纯洁干净,也不像黑色那么深邃空洞,却又混合了黑白间的一单纯,一寂寞,还有些捉摸不定,可以自由穿梭于黑白之间。灰色很像人心,常变善变,应该是最像人的一种颜色吧。想要执意相守,得先克服自己的心才行,许到了最后就变成你的红色了也未可知。”   宣情听了怔怔地看着我,尚还单纯的眼睛里有些许恍惚,转眼间又开心地笑起来:“胤禩,快过来。”   我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却看见胤禛和胤禩正一起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宣情。”胤禩脸上的笑容比往日更真实,只向我身边的人唤了一声,便快步走到近前拉着她站起身,“我怎么找不到人,原是和四嫂躲在园子里,要开席了,你过去张罗一下。”   “好啊,只顾着聊天倒忘了时辰,我这就过去。你看,四嫂送的。”宣情炫耀地将绣屏举到胤禩面前,一个劲地笑。   胤禛背着双手站在两人身旁不远处,与胤禩一起向宣情手中看过去,不一会便凝眉盯着我。我忙站起身对着正相视而笑的夫妻俩道:“八弟和弟妹快去前厅开席吧,别怠慢了兄弟们才是。”   我想一个人先走开,经过胤禛身旁时又觉得不该在他弟弟面前让他失了面子,犹豫着便站在他身旁低了头等着。   “四嫂得是,先用了膳再聊不迟。四哥,请吧。”   “今儿八弟是主人,自是主人先请。”   见胤禩牵着宣情的手往前厅走,身旁的人也迈了步子,我便跟在他身后。才走出两步手上一热,我看着握在我手上的手掌,竟想起刚刚才送出手的贺礼,心里不出的难受,微凉的天气里手心竟汗湿了一片。我忍不住抽回手在身后蹭了两下,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坐在一群妯娌间听着她们笑笑,偶尔回上两句,不是衣服便是首饰要不就是儿女经,再笑得久些话题便是那些皇子们曾经年少偶见轻狂的趣事。我只觉得年龄越大,桌上的人越多,却越来越没意思。   隔壁桌上那群男人的热闹程度并不亚于女人,喝酒聊天浑话笑话,竟是没有遮拦,与一般家庭没什么区别。不经意对上胤禛的眼睛,我忙收回视线随手抓了面前的杯子凑到嘴边。   “四嫂,你的酒杯拿得真及时,怎么就知道我来找你喝酒。”   “咳……”宣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我已入口的酒生生被卡在喉咙里。   “哟,怎么就呛着了,可别是让我吓的,四嫂你没事儿吧。”宣情在我背上一边用力拍一边笑嘻嘻地着,我却感觉被她拍得肺都要咳出来了。   对身后人摇了摇手,背上的力道没了才觉得好些,可是我回头看她时眼前却水蒙蒙的模糊起来。见桌上众人都向我们看过来,忙站起身对她嗔道:“讨厌,看见我正喝酒还站过来吓人,不呛着才怪。现在连眼泪都差被你拍出来,害我在这么多兄弟妯娌面前丢了面子,看你怎么赔我。”   宣情见我耍无赖竟坏笑着凑过脸来道:“好四嫂,别装啦,谁没看见你和四哥隔着桌子眉目传情,现在被我抓个正着,倒全怨到我头上来。要不是诸位嫂子都在这儿看着给我作证,真是要被你冤枉死了。”   囧啊!聊这么热闹还能看见我走神儿,还……眉目传情呢,得有鼻子有眼儿跟真事儿似的。   “弟妹,这回真不是三嫂不帮你,实在是宣情得没错,我们可是叫了你几次都不应一声,这才知道你的魂儿早就不在这里啦。”   “四嫂,要不你上那桌坐着去,只要爷们不介意,我们自然也不介意的。”坐在我身旁的老五福晋他塔喇氏也呵呵地笑着揶揄我。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谁古代女人矜持来着?看着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真要感叹三个女人一台戏是至理名言,而且亘古不变,现在这府里得同时上演了多少出戏啊。   我才张了嘴声音还没冒出来,竟听见老十的大嗓门,“四嫂,各位嫂子要是得没错便过来坐吧,与其让她们笑话你,还不如大大方方过来躲开她们。”   老十的话听起来虽是为我好,但那张笑脸也是副嚣张讨打的样子,原来男人也一样,都是鸭子托生的,因为他身旁那些皇子除了胤禛和胤祥也没几个摆正经脸孔的。   瞥见胤禛脸上已变了颜色,嘴角开始有些绷不住,我忙转回头对着宣情道:“你就闹我吧,明明就是故意过来吓我,还装出一脸委屈样儿,你好意思吗?若只是想逗大家笑笑,我倒是不介意,全当给你暖了新居,就有一样别拿我家四爷开玩笑。风水总是轮流转的,赶明儿若是被我抓住八弟或是哪位兄弟的笑话,你们可别怪我笑得更凶。”   宣情拉着我的手笑声变得了,出口的话却更是揶揄:“得了,我错了还不成么?给四嫂你赔个不是。其实大家就是乐呵乐呵,谁成想倒让四嫂了那么一大串。我们都明白了,不闹你家四爷了。”   看着众人开心的样子,还当真是把他们的快乐建筑在我的痛苦上啊,无奈地坐回椅中,端着酒杯自斟自饮了会,方才开口道:“你们且笑吧,我不理你们了。”   宣情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下,凑在耳边声道:“别真生气,我是逗你的,没有恶意。”   我无奈地扯出一抹笑意,举了酒杯与她手中的轻碰,仰头喝下,“明白。”   宣情见我无意再与她玩闹便走回座位,也不知又找了什么话题,竟然撇下我与众人又笑起来。   我用手支着额头看着她们开心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只是恶俗的想着:笑吧,谁知道哪个心里在哭,总有人是悲伤的,不止我一个。   手边的酒壶换过两回的时候,桌边的人开始减少,我拿着酒杯看着一对对的离开,老八和宣情一对对地送出去再走回来,画面颇有几分幸福感,便专注地看着他们两个走来走去。   “四嫂还不回么?”   抬头看着面前的胤祥和胤祯,就是这两个家伙把弘晖给带走了,已经两天了还没给我送回来,便摇摇头不想理他们,又倒了杯酒随着主人的影子慢慢喝起来。   “四嫂,回府吧,四哥等你呢。”胤祯转到我面前低声着。   “你们俩先回宫吧,我家近得很,一会再走。”这两人竟齐齐站在面前盯着我,我只得解释道:“我有话要和宣情,再等等。”   胤祥认真地看了我一会,才拍着胤祯的肩膀道:“看起来是没喝多,估计真等八嫂呢,咱俩先回吧。”   见二人走远了,我才对着背影喃喃自语:“想喝多还不容易么,也得分时候挑地方,当我傻么。”   “想喝多就回去。”胤禛的声音从背后传进耳里,我已被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跟着他一路走到门口,正碰上站在那里手牵手笑着的老八和宣情,胤禛松开拉着我的手向着胤禩抱了抱拳,“多谢八弟款待,今儿先回了,改日记得带弟妹到府中坐坐。”   “是,四哥与我既为兄弟又是邻居多走动是自然的,只是今日招待不周,宣情年纪又爱玩闹,若是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四哥多担待。”   胤禛头又拉了我走向隔壁的大门。   ~~~   “我累了,回去歇着。”   “进来。”胤禛的声音很坚持,我伸了手抓在他卧房的门框上,身子想要往后退,却被他用力抓住胳膊往里拽。   “你别……”我无奈地看向他,余光却扫到院子里的兰思,她身边的淑慎正好奇地望着我和胤禛,手上一松人已被他拽进屋里。   我低下头看着毯子上某处,那晚躺在这里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我到这屋干嘛来着?怎么就不听劝非要进来不可。我拼了命看着他们打死的老虎,就让别的女人轻易踩在脚下,还在这上面与他亲热……平日他愿意去哪屋我只当不知道就是,把哪个女人拉到他床上也是他的自由,可是也不能这么欺负我啊!   两天了他没找过我,没过一句话,我都已经放弃再和他解释沟通的想法了,现在又拉我进来做什么?   “让你准备贺礼,居然把自己的东西送出去,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愤怒,手还举在我面前,这是要打我么?我倒忘了他是放了人在我身边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谁的东西呢。   “时间太短了来不及准备,这个正好合适,难得他们喜欢。”   “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了?”胤禛抬着的手终是落在我领口上,冷冷地道:“我不管什么黑的白的,就算你的心真是灰色的,我也不许你变!”   这个人也太霸道了!   我嫁了他已经拴在这府里不可能再离开,即使看着那些碍眼的女人也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还要费力不讨好的给他管这个破家,现在居然连自己的心都得由他了算!他怎么不干脆在我脖子上系条链子算了。   心里虽是气闷却也不敢和他对着来,毕竟人在屋檐下而且我还有求于他。不明显地了下头,对着他低声道:“你把弘晖接回来成么?我想他了。”   胤禛眼中才刚散去的怒意,迅速翻涌回来纠结的瞪着我,揪着我领口的手贴着衣料转到领后,脖子被他捏住仰起时猛地被吻住。   可耻啊!   我不想站在这个地方和他做这种事,一都不想,可是居然头晕目眩起来,努力地集中精神用力推他,却被贴得更紧,谁来救救我啊。   胸前的扣子被他解开,手掌滑进衣服温热地贴上我胸口时,我真的清醒了,这个家伙太可恶了,存心提醒我那晚的事,让我知道他们是怎么从这里亲热着滚到床上去的?   狠狠地在他探进我嘴里的舌尖上咬了一口,放松全身的力气贴着他身体往下坠。   我装死…… ☆、49.相禩如麻   我抑郁了!   不是装死么?怎么真死过去了?被人吃了都不知道……我悲愤地敲着床板,愤恨地瞪着房,狠呆呆地想着早晚要把这间破屋子给了。   咦?怎么是房,这破床没有幔帐啊!坐起身不屑地看了看第一次入住的四爷卧房,居然还有书架,旁边的桌子上还有文房四宝,我怎么上次都没注意到?哦,是被那两个纠缠的人影给震蒙了。   听见门响,我忙抓起被子包在身上,颜玉已走进来笑着道:“福晋,奴婢们已经在房里备了热水,伺候您穿衣回去沐浴吧。”   她们居然知道!我愣愣地头,边找衣服边问道:“什么时辰了?从昨儿到现在,府里可有什么事?眉妩呢?”   “府里没事,您就放心吧。现在已经巳时了,四爷一早交待让我们候着,不许进来扰了您休息,眉妩和如意在这书房门口守了快两个时辰,才刚换了我过来。”颜玉着捧了衣服走到床边放下。   书房?我又来回看了一遍,才发现这还真像是书房,再看看身下坐着的竟是窗下的软塌,而我居然在这里睡到日上三竿。   匆忙套上衣服带着颜玉逃跑似的回到自己房间,窝在浴桶里努力地让自己平静。   原来胤禛也不傻,知道我不想睡在那间糟心房子里,可是既然能顾虑到我的心思,怎么就不能把弘晖接回来呢,难不成还真认定那个和他像是从一模子里刻出来的臭子不是他的骨肉?   就算他抽疯想把弘晖扔出府去,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快速爬出浴桶穿戴整齐,进宫接儿子去!   ~~~   我坐在永和宫的椅子上已经一个时辰了,与德妃的对话从昨天的八府聚会聊到了八年前的白玉簪子,怎么还看不到弘晖的影子呢?不会根本就不在宫里,我被某人给骗了吧,那弘晖到底藏哪去了?   “寺月……”   “啊?”我看着德妃疑惑的眼神,咬咬牙走到她面前行了个礼,“额娘……前些日子因为搬新府一事确实忙乱了些,故而劳烦额娘帮忙照看弘晖,现下都收拾妥当了,不敢再辛苦额娘,今日特来接弘晖回府。这些日子给您添了麻烦,实在是儿媳不孝,还望额娘体谅别怪罪。”   德妃笑着将我拉起来,“我当什么事儿呢,自家孙子有什么麻烦,不过就是在我这儿玩几天,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今儿你来得不巧,一早皇上就派人给接了去,还不知什么时候送回来呢。”   听她一我才放下心来,只要在宫里就好。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声应道:“其实也不急着领回去,就是弘晖太过顽皮,只怕累额娘操心,所以今儿才匆忙进宫。既是皇阿玛领了去,儿媳便再等等,不准一会儿就派人给送回来了。额娘也别笑话,几天不见确实想得厉害,所以没得在您这儿坏了规矩。”   德妃笑着拉我坐在榻上,才柔声道:“哪就笑话了,都是做额娘的人,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思。你放心,弘晖在这宫里受不了委屈,皇上也喜欢得紧,所以才叫他过去。若是实在想见,就陪额娘聊聊,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谢额娘体谅。”我才了头,一道清亮的女声自门外响起:“四贝勒到、十三阿哥到、十四阿哥到。”   完了,偷跑进宫还被撞个正着。虽然在我做出这个决定时已然想到这种可能性,并且咬牙告诉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弘晖接回来,可是……出门时那股子坚定劲儿在见到胤禛走进门时,还是变得有虚。   胤禛只瞥了我一眼,便与那两个弟弟一起单膝跪地向德妃行礼问安,“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儿子?额娘?三人怎么得是一模一样的?胤祥不该叫她德母妃吗?什么时候变成额娘了!   我知道这个典故,但我居然不知道过程,枉我天天生活在这里,胤禛不也就算了,胤祥居然也不知会我,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都起来吧,快坐下歇歇,疏影,给几位爷上茶。”德妃脸上的笑容挺真,可是白白捡了个大儿子,在这宫里是好是坏?她的表现居然看不出一别扭,当真是我努力学习的榜样。   “四嫂,今儿怎么进宫来了,是想弘晖……”   我才尴尬地头,胤祯已托着长音继续调侃道:“还是四哥啊?昨晚不是还在一起,怎么一早儿没见便追进宫来了。”   死子就吧,还坏笑着瞥向胤禛的嘴,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可是被他一不禁想起早上在书房醒过来时的情景,脸上顿时烧起来,才低了头便听见德妃半是认真半是笑地道:“胤祯,别闹你四嫂,你没成家没有儿女自然不懂,你四嫂想弘晖了,今日进宫是想要接他回去。”   “额娘得是,昨晚上她还念叨着要儿子接弘晖回去,没想到今日还没等儿子呢,她倒心急得自己跑了来,让额娘和弟弟们笑话了。”   真的假的?今天胤禛要带弘晖回府?那昨天干嘛还不应我。   胤禛从椅子里站起来径直走到我和德妃坐的榻前,指指胤祥和胤祯又继续道:“额娘,十四弟年纪虽还些,十三弟倒是该娶位福晋了,当年儿子这么大时,都已经将寺月娶进门了。”   他搞什么?十三岁娶媳妇很光荣吗?自己乐意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做别人的主。不过胤祥虽然年幼,但心理年龄早就超了,非娶的话倒是也没所谓,反还有些老牛吃嫩草的嫌疑。就是不知道胤祥自己怎么看这件事,毕竟男人与女人的想法不同,他乐意么?我看向椅中端坐的胤祥,此时竟然正在观察胤禛,他是不是也感觉到这个四哥有病了。   “老四得是,胤祥今年也十三了,你放心,皇上既将你交给我照顾,自然会帮你想着此事,一定给你找个好的。”   胤祥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离座对着德妃弓身回道:“劳额娘费心了,只是儿子尚在孝期,此事倒是不急。”   德妃听了这话看着胤祥变得伤感起来,拿了帕子在眼下拭了拭,才放柔了声调对他道:“是我疏忽了,此事且等等,我和你皇阿玛,看看是个什么意思。胤祥,你额娘虽是不在了,但她心里肯定放不下你,你还是把心放开些,她也安心。”   胤祥低了头没有话,屋子里突然就变得安静起来,还是德妃开口打破了低沉的气氛,“今儿是你额娘百日吧,可是去永寿宫祭拜过了?若是还没过去,我叫疏影准备些祭品,让你四哥和十四跟着一块去,也算我对敏妹妹尽份心意。你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就和十四一样。”   “多谢额娘。”胤祥对着德妃施了一礼才又转向那兄弟二人道:“那就劳烦四哥和十四弟陪我走一趟了。”   “应该的。”   “十三哥见外了。”   我看着疏影提了一篮水果心香烛元宝之类的祭品,跟着兄弟三人出了门,心里叹口气,这就是没有血缘关系啊,谁都想不到我,就算想到了也得让我避个嫌,便老实坐在榻上,陪着德妃等待着弘晖的出现。   “弘晖快三岁了吧?”德妃喝了口茶,将杯盖轻轻扣上,清脆地声响让我迅速精神起来。   “再半年就满三岁了。”   “日子过得真快,那年胤禛带你过来在我跟前儿行礼,就跟昨儿才发生的似的,转眼都二十一了。”   德妃的表情有虚幻,这是想什么?搞得我都不好接话。   谁知她竟没想等我回话,自顾道:“别在这宫里,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是讲究多子多福的,何况是皇子。老三都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不他比胤禛大上一岁,就是胤祺和胤佑哪个不是三四个孩子围在身前打转。现如今分了府,平日我也照看不到你们,自己多上些心吧。”   “是,额娘的儿媳记下了。”听着德妃的话,我的头一低再低,敢情这事儿也是要和兄弟们比的,她若不我都忘了那些皇子这么能生养,如此看来胤禛只有弘晖和淑慎,倒确实显得不如人了。   看着德妃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再想想她刚才的话,我心里虽还挂念着弘晖却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福在塌前轻声道:“时辰不早了,不敢再叨扰额娘休息,儿媳先回去了。”   德妃头便闭了眼向后靠过去,“你回吧。”   我只能无功而返。   在宫道上慢腾腾的走着,竟觉得陌生了很多,也许我一直就没把这里当作一个可以生活的地方,所以不曾认真去融入,宁愿每天守着那个院子,反倒是住了没多少日子的贝勒府让我花费了不少心思。   子嗣……德妃的话不时萦绕在耳边,她的失望我能感受到,但是这种事又岂是我能改变的,我倒真想再生一个,可是一直没有又能怎么样。至于别的女人,这事儿得靠那个男人,不是我,毕竟我心里不管多难受,却从来没有拦过他。   一扇的院门伫立在眼前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曾经住过的院子,伸手轻轻推开,竟还是我们搬走时的样子。   我走到第一次在前厅给胤禛请安的椅子前,想象着他当时的样子坐上去,仿佛看到年少的我站在厅中央对着兰思姐妹话的情景,那时胤禛是什么表情?   饭厅的桌椅仍旧摆在那,我还记得当年给胤祥过生日时老八三兄弟与我们一起吃饭时的热闹,那时胤禛是不是正在与我闹别扭?   兰思的屋子,静竹的、我的,这里每一个房间我都曾经进去过,都上演过我和她们之间的纠葛,为了同一个男人为了各自的孩子,那时胤禛可曾怀疑过我?   书房前直立的身影可是当年那个被我强拉进房门的男孩子?我曾霸道地跟他索要一切原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现在他真的都给我了,怎么我脑子里闪过的竟都是不开心的过往,那么多快乐的事却想不起来。   迎面照射过来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向着书房一步步走过去时,那道影子越渐清晰。比当年那个男孩高了很多,脸上的线条也更分明,只是看不清表情。   我加快脚步跑过去停在他面前时,他竟扯了张笑脸给我。   “你站这儿做什么呢?”   “等你。”   “要是我不来呢?要是我直接回府了呢?”   “你来了。”   嗯,语言不浪漫,行为和表情倒是让我很动心,这两三天的不快竟然奇异的被抹平了。   “等我做什么?”   “随你。”   我皱了眉看着眼前渐渐回复往日表情的熟悉面孔,这是什么意思?他该知道我这几天的不痛快,而且我也明白他心里的憋闷,我甚至可以理解他作为男人该比我更纠结难受。但是丢给我这么一句,他想做什么?如果是要沟通的话我还没想好怎样和他解释,如果不是,我能做什么?他能随我任意打骂么?   “弘晖……”我唯一能想到的,还是这件事,他会不会又不理我,或是拒绝。   胤禛居然头,“胤祥去找了,晚送回去,今儿不行我明天再过来接他。”   我瞪大双眼看着他,他竟然已经做了,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居然也不再猜疑胤祥了。刚才在永和宫还一副给胤祥讨媳妇的样子,怎么这么会工夫就变成另个人了?   “你怎么了?”   “接儿子回家,有什么好问?你要是不想,就让他在宫里再住几天。”胤禛瞥了我一眼,严肃地完提了袍摆就要往外走。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咬牙道:“别想,今儿就回。”   抓着他急急跑到院门口时,竟听见他声咕哝了一句,“那年可不是把我拽到这儿的。” ☆、50.胤禟开店   满街的红,从街头一直红到街尾,要这九就是nb啊,什么人新酒楼开业能搞这么大排场,不愧是着皇子头衔的商界未来之星。   我转过身对旁边站着的一黑一红两只狮子笑笑,轻快道:“两只狮子,今儿的戏可得给力啊!要是一个不心砸了你们九哥的招牌,那可不好。”   “四嫂,你几句吉利话儿成不?今日刚开业,你就什么砸……才真是不好呢。”胤祯双手提着红色狮子头一脸的不赞同。   “得,十四弟教训得是,嫂子错了,只盼着一会儿您给出彩儿呢,快准备着吧,我先过去,你们两个耳朵尖着儿。”   “行,四嫂只管放心,看我和十三哥的。”胤祯着套上狮头向着胤祥过去,胤祥挑了嘴角笑着已然举起手中黑色的狮头与他对了一下。   无语啊,一个是11岁,另一个已经算不过来要多少岁了,居然玩得还挺来劲。无奈地对身后二人道:“眉妩、解语,咱快走,麻利儿的给两位爷腾地儿。”   带着两个丫头一路笑着走到酒楼前,两边竟围满了人。这气势远看唬人,近看更是了不得啊,要不是有人拦着,估计把我挤没了也走不到大门口。   “君悦轩……”   我才仰头望向红色大门上的牌匾,门内已闪出一身穿黑色长袍外套红色坎肩的男孩,看过去竟是酒楼老板皇九子爱新觉罗·胤禟是也,心下不禁笑出来,我本还担心这喜庆日子搞个黑狮子怕是不吉利,既是老板都这么穿出门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四嫂来啦,弟弟才刚念叨怎么只见四哥一人,还当嫂子不肯赏脸呢。”胤禟双手抱拳略微弯了身子,话里满是开心的调侃。   “怎么会,京城第一酒楼开业,总要过来凑个热闹。排场这么大,想来只有九弟能砸出这个动静,必须来看看。”   “得,嫂子肯来捧场,弟弟感激不尽,至于京城第一倒还不敢当,不有万祥楼在对街戳着么?听前些日子易了主,不知什么人这么厉害,老字号买就买了,早知如此弟弟先下手为强了。”胤禟原本还开心的语气到最后竟透出一丝惋惜。   见他颇为后悔的样子,我忍不住笑道:“胤禟,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求不来。只管经营好这家君悦轩,还怕当不得京城第一么?只是……你这名字起得有些雅了,倒真是没有万祥楼的气势,不过不怕,做事就怕有心,你肯定能做好!”   胤禟只尴尬地歪着嘴角笑了下,便伸出手掌侧过身子道:“嫂子得是,里边请吧。”   “何时开业?吉时要是到了提前告诉我一声。”   “四嫂,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呢?你要再晚来会儿,可就错过吉时了。”胤禟才要开口回我,老十已大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他那些兄弟,竟全都走到门口来集合了。   “十弟来得早啊,我才刚要进去,你们便出来了。”我看着跟在老十身后出来的胤禛,忙走过去笑着道:“吉时要到了么?那我可帮四爷送礼了。”   见他了头,我才走到胤禟身前,“九弟,吉时可是到了?你四哥可是早早的便嘱了我备礼,若是时候到了,我可要送了。”   “九弟,十三弟和十四弟还没到呢,是否等一会?”站在胤禟身侧的老八倒还真是想得周全,只可惜那两个臭子出现不了啦。   胤禟皱着眉想是在内心挣扎,我忙道:“吉时可是不能等人的,既是到了便要开业,那两个子估计一会便来,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看不着,京城第一楼啊……就得守时!”   胤禟笑着了头,便向门前石狮处站立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片刻便听到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我捂着耳朵走到人群外向眉妩叫了一声,她便燃了手里握着的冲天雷,嗖的一声在蓝色天空划出一道浅灰色的光迹,瞬间炸开如金色雨滴一样飘散下来。   带着解语走回人群里,胤禟好奇地问道:“嫂子放的?”   “对啊。”我指了下天空,笑着回道:“我和你四哥祝你的酒楼财如晓日腾云起,利似春潮带雨来。”   “四嫂,四哥要你备礼,敢情你就放个冲天雷外带两句吉祥话儿,也忒气了吧。”   “十弟,礼……胜在心意,你又怎知做生意的人喜欢什么呢?”   “哈哈,嫂子得是,做生意就图这吉利劲儿。”胤禟笑着拍了拍老十的肩膀,竟然没觉得我气,这是生意人吗?我只是胡乱一罢了,难道真是只放个花炮,那可真要丢尽四贝勒的脸了。   门前站着的皇子们才都跟着笑,一阵锣鼓声从远处响起,围观的人群自动的往后看过去,竟快速让出一条通道。   靠!谁家的破狮子居然赶在我前面了,那两个皇子也忒不靠谱了,让老百姓的队伍抢了先机。   两只大红色的狮子毛绒绒的甩头摇晃,转眼间已然舞到门前的空地上,一会翻跟斗一会腾挪跳跃,时而人立起来,倒是憨态可掬,只可惜不是我准备的那两只。   才正想着,只见另一侧慢吞吞地爬出两只漂亮的狮子,一黑一红很是显眼,动作懒洋洋的趴贴着地面向着门前蹭过来,嗯,两个慢人一步的子倒是会表现,我满意地头,回头看向解语。   “哟……这是谁家的狮子,可是来给九哥贺喜的,只是长得怪模怪样,还这么没力道。别是来找碴儿的吧。”   “十弟,一边去!”   老十见我瞪他,才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门,闭着嘴往后退了半步。原还舞着的红色狮子也随着锣鼓声的停止而放慢动作,安静坐立于地面上。   胤禟愣愣地看向卧在他面前那两只懒洋洋的狮子,才刚不解地向我看过来,解语已端着托盘走到他面前笑着福下身,俏生生地道:“九爷,醒狮睛,生意兴隆。”   胤禟笑着拿起两只毛笔,左右手分握在朱砂盒里醮了几下,才向着狮眼伸过去,解语已朗声道:“醒狮落地,开光晴。”   我见胤禟手下一顿,便走到近前道:“你只慢慢的跟着解语的便是,保你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胤禟听了笑着头,方才又提了笔示意解语开始。   “一天灵,诸仙庇佑财神保;二日月,东家眼明观四方;三灵鼻,灶厨善调美肴馔;四红盆,跑堂喜迎八方客;五顺风,掌柜灵窍百事通;六铁角,帐房铁算揽万金;笔落麟身,一年三百六十日,有头有尾,善始善终;脚踏七星,鼎立京城第一楼,神狮出洞,开业大吉。起鼓!”   解语尾音未散,锣鼓声又震天地响起来,两头狮子像睡醒一般瞬间灵活地跳起,互相蹭了两下颈子,颇为默契地向后方犹坐着的红色狮子昂首阔步踏过去。不一会儿工夫,四只狮子或互视辗转或跳跃翻腾地舞在一起。   “四嫂,这狮子你找来的?词听着新鲜,真吉利。”   这么锣鼓喧天的,老十的声音还这么有穿透力啊,我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蔫蔫地回道:“是啊,就像十弟的,怪模怪样没得力道,也只能图个新鲜吉利了。”   胤禩掩了嘴眼中笑意却挡不住,声音不高倒是听得真切,“十弟话向来直率,四嫂可别放在心上,不过这狮子当真不错,估计也是京城第一了。”   我立刻变得精神起来,昂着头骄傲地道:“那是,他们又何止是京城第一狮!”   “四嫂口气好大,等下爷定要看看这扮狮子的是何许人也。”老十梗着脖子大声叫着,随着他的声音,鼓骤然转为有节奏的咚咚声,两只红狮已然腾空跃起,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便靠坐在一起,狮头向着两边人群定住。   随着四周中接连的叫好声,两只狮子犹在场中央玩了一会儿,只见黑狮趴卧在地上抓痒,红狮亦在它身上挠了两下,突然自它身上跃过,快要蹿到胤禟身前时方才停住。黑狮打了个滚翻身跃起,紧跟着蹿到另一边。两只同时人立起来,嘴巴一张接连吐出两张红色绸缎,右写“生意兴隆通四海”,左书“财源茂盛遍五湖”。   胤禟看着那副对联开心地笑着,转头向我问道:“嫂子,横批呢?”   我从袖中抽出一个红色卷轴,扔到老十手中,他随手接过便快速扯开,朗声念道:“九爷吉祥!”   “哈哈,吉祥!来人,赏这两只狮子。”   胤禟才刚招手叫人看赏,红狮已然摘下狮头,露出一张笑脸,“九哥要赏得大方些,不然弟弟可就白辛苦了。”   胤禩笑着走上前,看着胤祯道:“十四弟……那只黑狮不会是十三弟吧。”   “还是八哥看得明白。”胤祯哈哈笑着转头对着黑狮叫道:“十三哥,你不是玩狮子上瘾,不肯摘了吧?”   胤祥这才摘了狮头,无奈地对胤祯道:“我得等九哥拿了赏来,看看值不值得摘,偏让你抢了先,现在拿也不是,不拿更不是。”   胤祥……你年纪大了,倒是学会耍宝,还好你现在是他们的兄弟,不然我真丢不起这个人啊!我低了头在心里宽慰了自己几句,方才笑着走到胤禟面前挡住两只讨赏的狮人,伸出手道:“赏了也得我拿,他们两个不过卖了力气,我可是费了脑子的。这个礼送得确实好,不止讨了九弟喜欢,还给家里挣了银子,当真好事,九弟下次再开分号,记得通知我准备这京城第一狮。”   胤禟竟笑着转过身去,对着胤禛抱拳施了一礼,“弟弟多谢四哥四嫂,只是这赏钱只怕现在给不出,这么大份礼弟弟得好好地算一下,给多少才算合适,改日再行登门拜谢。”   胤禛看了看四周聚集的围观人群,才对着胤禟道:“九弟客气了,既是给你酒楼贺喜,哪能要你的赏银,你四嫂他们玩笑而已。既是开业已成,大家都进去坐吧。”   见胤禛如此,我忙走过去站在他身旁,忽然想起还扮成狮人状的那兄弟二人,才叫了解语眉妩拿着衣服领他们去换。 ☆、51.定俄还款   我明白了!   老康的算盘打得忒精,一举数得啊啊啊!   四爷府管家的空缺填上了,虽然皇四子远离了皇宫,但事无大只要是老康想知道的随时有人报备,估计比四爷本人知道的还详细,而且最重要的是——兰思怀孕了。   我不知道是老康又想抱孙子了,还是胤禛用心领会了其父兼领头上司的意图,总之,好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其实我真看不出来兰思和李福之间有多亲近,平日里李福安生做他的大管家,兰思则是守在自己屋里抑或哄着淑慎在院儿里安静地坐着,根本感受不到有什么我所熟悉的兄妹情谊在两人之间流转。   偏偏……我求而不得的东西,让她占了先机。   我气闷地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怨念地看着正悠闲饮茶的胤祥,同是兄妹上阵,怎么他就那么不给力呢!   “四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胤祥也不理我,只是笑嘻嘻站起身对他四哥道:“要不我先回了。”   “怎么会,你们兄弟坐着,我还有事。”我虚伪地笑着从椅中站起,对胤祥完即走回自己的院子里。   “额娘,看。”   “天啊,弘晖……你是要疯啊!”我几步跑上前,把那只可怜的狮子狗从弘晖手下解救出来,几下扯掉它头上紧紧套着几乎要炸开的一块虎皮。再放回地上时,只见它虚弱地喘了一会,才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额娘……”弘晖在我的注视下,手轻轻扯着我的裙摆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这是额娘给乌咪做的衣服,看不出尺寸吗?这么套上去,你是想憋死四毛啊!还聪明呢,简直笨得要死!”我甩着手中的虎皮,抱起躺椅上懒洋洋睡着的纯白色猫,哦,手感真是好……胤禟这子的回礼当真不赖哇!   一只狮子狗一只长毛临清猫,品种纯正不,就连颜色也是我爱的,一水儿纯白,而且猫咪的眼睛还是左蓝右绿,超级有爱啊!只是……狗狗要是能换成大型萨摩耶就好了,不知这个时代有没有,稍感遗憾。   我坐在躺椅上,故意忽视身边站着的人儿,将那件才刚做好的宠物装慢慢套在猫的身上,尺寸刚刚好。只是……话猫们真是不喜欢这种束缚,原本困得脑袋乱的东西立时较起劲来,对自己身上套着的虎皮撕扯着咬了几口,然后就老实地不再乱动。   我贴着它身上仔细嗅嗅,难道有老虎味么?我是闻不出来的,猫狗的嗅觉很灵敏,但早就死翘翘的老虎,皮上还带味儿?不是兰思的味道吧,把我的猫给吓着了,坏人。   我胡撸着猫头,轻声细语地安抚着,“乌咪你乖啊,凑合穿着,这块破虎皮我早就想扯掉了,现在算是废物利用,所以你得帮我。看,穿在你身上多威武啊,弱猫变猛虎全靠它了,怎一个帅字了得!”   “额娘,老虎。”弘晖抓着我的裙摆努力地想要爬上来,手装作抚摸猫毛实则在轻轻地往我腿下推。   看着他掩饰自己心思的表情,笑得我将猫放在地上,抄起他抱在腿上,轻轻揽着哄道:“你不喜欢老虎么?额娘喜欢。”   “既是喜欢,怎么还给毁了?”   我看着胤禛走过来,语气挺严肃但眼神却是一副了然。   我低下头摸着弘晖的脑袋,声嗫嚅道:“就是喜欢,所以才要扯了来,每天都能看见……多好。”   胤禛站在躺椅边上顺着我的手摸了下弘晖的光脑门,竟笑起来,“你这个样子,跟刚才弘晖推猫的时候很像。”   我想打掉他脸上的笑,明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什么,他居然还好意思笑给我看,平时几乎舍不得笑的人,这个时候居然还有脸笑!   但是……快把这篇儿翻过去吧,既是无法改变,我只想耍个性儿而已,皇上赏的又如何,现在这是四贝勒府,我当家我了算!就把它剪了,谁敢跟我纠结这事儿,当真要急给谁看。只是从此后,我真的再也不想提这件事了。   我把头埋在弘晖身上,用胤禛听不到的声音咕哝道:“生你的娃去吧。”   弘晖竟然兴奋地对我叫道:“好!哥哥。”   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弘晖,转向胤禛问道:“什么哥哥,哪来的?”   “弘皙哥哥。”弘晖犹自兴奋地扯着我衣服叫着。   胤禛蹲在我们面前,看了弘晖一会,才开口对我解释道:“估计是在皇阿玛那见到的。”   “哦,记性不错。”我奖励地拍拍弘晖的头,轻声问道:“哥哥好么?”   “好,弘晖要哥哥。”   无奈啊!一个四贝勒府的大阿哥想要哥哥,除非时光倒流。   我轻轻捏着弘晖的脸对他解释道:“弘晖,哥哥你是要不成了,不过弟弟倒是有希望,过些日子就会有了,你等着当哥哥吧。”才刚完心里竟酸溜溜的,瞥了胤禛一眼,便闭了眼睛抱着弘晖躺在椅背上。   “眉妩,带大阿哥去奶娘那休息。”   我瞪着才刚话的某人,可是怀里抱着的人儿还是被无情的带走了。   “你想给弘晖生个弟弟?”胤禛眼角带笑揶揄地看着我。   “原来四爷还会装傻呢,怎么就能是我?”   胤禛眼里的笑意很快便消失了,将我从椅背上扶起来,看着我认真地道:“我知道你想,只是我们有弘晖,够了。”   这是什么理论?这些皇子以及他们的额娘,甚至老康不都认为多子多福么,怎么到我这儿就够了,凭什么来剥夺我想要孩子的权利,还让我看着他的老婆们以后一个接一个的生,为毛啊!   我盯着他眼睛努力地分辨他刚才所的意思,试探地道:“额娘……你的子嗣太少了。”   “不是有弘晖了么?嫡长子。”胤禛的样子自信满满,很坚定。   他……这句话会让我误会的,难道他觉得有了这个嫡长子,便万事足矣,希望全都寄托在弘晖身上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必须承认我很感动,为了他对我生的儿子的认可,对我的认可。我甚至都有能够忍受他那些老婆们,爱生就生吧,姑奶奶值了。   可是他该不会认为有了这个嫡长子,我就算完成任务了吧,难道他就不怕弘晖出意外吗?我是知道历史的,但他真的一都不担心吗?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怜的我才只有弘晖一个孩子吧。   只是,史上记载弘晖……真有那一天时,他这个做阿玛的会不会后悔现在这种认定?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胤禛坐下,才蹲在他面前有别扭地道:“胤禛,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生儿子的,要是这样,我们要个女儿好不好?很乖很可爱的女儿,我保证把她教得很好。”   胤禛挑了嘴角笑起来,大手一伸托在我脖子后面拉到他面前,嘴贴着我耳朵声音极轻地问道:“若是性子还像你,怎么乖?”   他的呼吸不断喷在我耳朵上,我忍着痒痒的感觉,不好意思地嗫嚅道:“不是都儿子像母亲,女儿像父亲吗?而且……我挺……好的。”   随着胤禛的笑声,我听到一声轻叹,还没回过神时,他已在我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再吧。”话音才落已拽着我站起身,“去换身衣服,带你出府。”   ~~~   “干嘛来这儿?要吃饭可以去老九那儿。”我坐在万祥楼的雅间里,有定不住神。   “你不是喜欢这儿的菜色么?还夸那个堂头儿有多好。”   “哦……这么多年了,估计早就变了,那天胤禟不是还易了主么?”我试探地向胤禛问道。   “试试就知道了,堂头儿,进来菜。”   “来啦……的给四爷和福晋请安,四爷吉祥,福晋吉祥。”堂头儿还是那一个,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成熟嘴巴更甜了,而且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皇子出宫来住就是这样吧,京城的百姓都能知道你,万众瞩目啊。   胤禛头,做派很皇子,靠在椅背上一手撑在桌边向着堂头问道:“堂头儿,你还记得爷?”   堂头儿立时躬了身子,清晰回道:“回四爷话,记性好倒不敢,只是那日君悦轩开业,的们都去看了热闹,几位爷的风采的有幸得见,当时只觉颇为面善,后来才想起有几位爷当年光临过店,今日才敢冒昧称呼,若是叫错了,还请爷和福晋恕罪。”   “还真是好记性,难怪当日爷的福晋夸你。你给安排些菜色吧,精致些即可,再上壶好酒。”   “得嘞,四爷和福晋稍坐片刻,的即刻安排。”堂头儿着躬身行了一礼即闪出门外。   胤禛也不理我,只推了窗子安静地望着楼下的街道。我偷眼看他只觉后背发凉,这是要做什么?吃饭就算了,两个人而已居然还要酒,既如此干嘛不在府里喝还更痛快,偏要跑来这里。   不一会儿工夫,桌上已经摆上几道菜,堂头儿亲手将一支做工精致的八仙酒壶轻放于桌上,对着胤禛低头道:“四爷,先上几道菜,热菜随后即到,只是这酒……四爷您见多识广,的自是不敢在爷面前吹嘘,此乃仁怀产的回沙茅台,至于好坏,爷您一试便知。”   “好,你先下去吧。”胤禛眼也不抬的完,伸手提了酒壶在我面前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见堂头儿退出去关好了门,方才举了杯子对我道:“试试。”   我只得拿了杯子放在嘴边轻抿一口,胤禛饮了杯中酒犹自举着杯子对我道:“酒香幽雅细腻,饮时醇香回甜,倒是不错。你不喜欢?”   “没有,挺好喝的。”我轻应一句,见他仍看着我手中的酒杯,忙置于唇边一口饮入。   “嗯,你店里的酒不错。”胤禛轻声完,又提了酒壶倒向自己杯中。   “咳……”   我被喉咙里的酒卡得咳也咳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抬了手按在咽喉处,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那个人。   这事儿他怎么知道的?颜玉、如意,就连解语我都从没有带过,而且从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过此事,这个家伙怎么就能知道!我以为自己的保密工作很到位,就连胤禟那个为开店到处打探消息的人,也只是知道这万祥楼换了东家,却不知何人所为。   我假账都做好了,抹平得一塌糊涂,连李福都看不出来,而且……他也从来不问这些事。   胤禛站起身走到我身侧,轻轻在我背上抚了几下,才低下头看着我问道:“这是要给我挣银子?”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见他眯了眼忙又了头,推着他道:“你坐回去,我给你。”   胤禛背了双手盯着我道:“没事,你,我站得住。”   见他如此,我忙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卡在桌椅中间,一边是窗户另一边又堵着个紧迫盯人的,无奈地拉着他衣袖声求道:“你坐下,咱慢慢,成不?你要是这样,我只能从窗子跳出去了。”   胤禛捏了我下巴,距离很近,我却觉得他低沉的嗓音在室内绕了一圈才传进耳中,“你的店,怕什么?伙计断不会看着你摔坏了的,而且……你也太不信我。”   我正纠结着他话里的意思,门外传来堂头儿吆喝的声音,“四爷,热菜到……”   房门才被推开,胤禛已转手按在我肩上让我坐回椅中,转身站向门口,看着伙计将热菜摆上桌,没等堂头儿开口已然道:“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堂头儿忙低着头应了声是,便带着伙计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我看着坐回椅中不再言语的胤禛,勉强开口道:“生气了?我不是想要瞒你,也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事儿比较麻烦,我得想好了才能和你。”   “想好了?”   “还没全想好,不过可以和你先。”   胤禛对我头,便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看着我。   我很想指着窗外“看,灰机。”可是见他一脸严肃,只得低了头努力让自己冷静,过了会才又看向他道:“第一,买店的钱是从皇阿玛给你的赏银里出的,所以如果要这店是谁的,我可以告诉你,是你的,契纸上能不能写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是皇子的名字我不敢乱写,就签了四爷,想来谁也不敢和你这皇子较真儿抢家当,所以就那么写了。”   胤禛听了有愣,转而眼中倒是有了些温度,我才继续道:“第二,府里的账我做了假的……”   “你还会做假账!”   “不是的……”见他惊得有些坐不住,我忙摆着手张口否认,想想又觉得不妥,只得垂了双手无力地解释道:“是……只不过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府里放着个李管家,我得妨着,假账是做给他看的,不是为了瞒你。”   胤禛轻微地了下,不置可否地靠到椅背上,双臂抱在胸前,“第三?”   “第三就是我不会害府里平白少了银子,我会补回来的,争取再多补上些。时间嘛,暂定一年,我计算过了,现在府里的银子够用不差这些。如果你觉得时间太久,我可以半年一还或是每个月分期还,定额或是一累计都可以。”   胤禛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向我问道:“你这是和我做生意呢?倒是比老九还像个生意人。”   “不是,只是在钱财上还是清楚比较好,人家都亲兄弟明算账,是有道理的,这样不伤感情。毕竟府里还有兰思她们,我不能自己拿了你的钱乱花销,这样对她们不公平。而且这家店能挣钱,并不是还不上,只不过就算要还,我也会交到你手里,账面上是不能填的,你能理解吧。”   胤禛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看着窗外有嘲讽地自言自语:“还真是明算账,每个人都算到了。”   我不置可否地倒了杯酒,自顾喝下方才困惑地向他问道:“你怎么不问我盈利放到哪里?”   胤禛瞥了我一眼,又将视线转向窗外盯着某处,低声道:“你的第四呢?”   他也太沉得住气了!居然能耐得住性子听我了这么多,一都不急不生气么?只是这个第四才是最让我为难的,之所以会托到今天让他来追着我问,就是因为这一。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轻轻扯了衣袖,直到他转回头看着我,才勉强自己开口道:“这家店确实能挣钱,只是我买来有用,至于有什么用处,到时再告诉你,总之我不会害你,你信我。而且,因为我不想自己耗在这边打理,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了,所以盈利的事,我没有计算在内,当然我自己也不会拿的。你这两天如果有时间的话告诉我,我来安排,不会再瞒着你了。”   “现在就有时间,你可以安排了。”胤禛严肃审视我的样子很认真,带了些压迫我的力量。   原来他不是不急,只是在等我完,然后就开始变得由他掌控?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突然感觉有些陌生,这副面孔是我以前从来不曾见过的,不管是惹毛了他还是怎样,他都不曾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因为我也给他看到了我的另一面? ☆、52.投禌保本   “四哥,这是……什么意思?今儿这是唱哪出儿?”胤禟手指着门边垂首而立的万祥楼堂头儿钱来,原本就有些微挑的桃花儿眼被他挑得更见邪气,虽是疑问却仍是满脸笑意。   我拉开桌边的椅子让胤禛坐下,才刚提了裙摆坐在他身边的位子上,胤禛已开口向钱来吩咐道:“钱头儿,给你新东家打个招呼。”   此言一出不止老九的笑脸定住了,连我都被他吓到。这个四爷也忒厉害了,我们一路过来半个字都不曾交流过,他竟然知道我带钱来同行所为何事。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很会扮猪吃老虎了,敢情他才是精于此道的高手,全藏在心里不露声色。那我这些自以为是的秘密把戏又岂能瞒得过他,还好自己没动过要瞒他的心思,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本来我还怕自己出口让他这个做四哥的在老九面前丢了面子,现在看来,我的里子面子在他跟前通通没了!   “是,四爷。”钱来弯腰向胤禛应了一声,便作势弹了下袖口,向胤禟打了个千儿,“的钱来给九爷请安,九爷吉祥。”   胤禟的神儿回得倒快,看着钱来不太标准的问安扯了丝怪笑,我忙纠正道:“钱头儿,不兴这套,只管拿出你在馆子里的做派来,若是想要这种招呼,这两位爷多的是人请安行礼。”   “得嘞,倒是的不懂规矩在二位爷面前献丑了,给二位爷赔个不是。堂头儿钱来今日到君悦轩拜见新东家,还望东家多多提携,只要九爷不弃,日后君悦轩的堂面,便包在的身上。”   胤禟盯着钱来时脸上虽仍在犹疑,眼中却已现出喜色,还没见他开口胤禛已出声言道:“九弟,还不快支了新堂头儿到柜上去,四哥有话与你。”   胤禟转眼看向我和胤禛,见他四哥了头,才笑着对钱来道:“好,万祥楼的堂头儿京城头一号,多少人请不来的。爷这儿虽已设了堂头儿,也要给你破个例,今日起君悦轩的堂头儿便是你了。你且先到柜上,自会有人安排。”   “多谢九爷提拔,爷只管放心,堂头儿钱来从今往后尽心竭力照顾新老主顾,绝不给您出半儿岔子。”钱来躬了身子对胤禟许了几句,便倒退着步出门外。   房门一关,胤禟已走到胤禛跟前,给他倒了半杯新茶,笑着道:“四哥,该不是弟弟的回礼中了四嫂的意,四哥才特意又给弟弟我送这么大一份礼吧。这个堂头儿可当真是弟弟求而不得的。”   胤禛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今日我是陪你四嫂,且等等,你便知道了。”   见胤禛已低了头喝茶不再言语,胤禟又好奇地向我看过来,我才慢慢开口道:“今儿,是给你补新店开业的礼,当日人太多,这份礼不好送,所以今儿才送来,九弟你别嫌弃。”   “礼?不是耍了狮子么?怎么还有?难道这堂头儿才是真正的贺礼?”   “正是。”我看着胤禟惊愕的样子,反倒变得气定神闲起来,他若是惊讶不敢置信,我这后一步棋才好走,不然可没法向四爷交待了。   胤禟笑得很开心,抖了袍摆坐于椅中,出口的话却很是虚伪,“这礼有大了,做弟弟的……有不敢接。”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您九爷都把人给吩咐到柜上了,再来不敢倒有些没意思,若当真不敢只管给我送回万祥楼去便是。”   “给……嫂子你?万祥楼是……你买的?难怪能把堂头儿给送来!只是当日弟弟也曾想过,还着人找过钱来,但他却只是要那人回我,什么生是万祥楼的人,死是……嫂子居然能把万祥楼给买了,还让他到我君悦轩来做堂头儿。”   “九弟只是着人,自然不够诚意,人家肯回你一句,也是看您九爷的面子,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连这句话都得不着。”我看着胤禟一脸的不快,忙笑着继续道:“只要是买卖,便没有用钱买不到的,只不过价分高低,之所以不卖,一是因为诱惑不够二是压力不够,只要让那店家觉得此店非卖不可,留着是个累赘,自然就能买到。至于堂头儿……我原先只是想找他来送你当贺礼的,只是他死活不肯应,那我只有买了店……”   “原来是嫂子当了他东家,才叫他来弟弟这儿的。”   “非也。”看着胤禟一副自以为了然的神情,我不禁感叹这些皇子看人皆如奴才,以为只要一声招呼便能随意得到。暗叹口气方才解释道:“你们做皇子的自然是了不起,但这五子行也是有自己的规矩和气节的。且不他们都与东家签了卖身契,即使这契纸我还了他,钱来也是自由之身,哪就是我能支使的。只不过我告诉钱来,万祥楼我送他了,让他自己做东家。他不敢收……如此而已。”   “你……”胤禟竟从椅中腾的一下站起来,手才要抬起,见胤禛正眯了眼看他,忙又收回要指向我的手,声调微高的低声叫道:“嫂子要把万祥楼送给一个堂头儿!就不怕……若是他当真收了呢?”   “那就送啊,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只是,要送东西给人之前,还是要先认清对方品性,我敢把这银子往外扔,必是下过功夫的,毕竟这银子是你四哥的,我可不敢闹着玩。”我一语双关的看着胤禟,声音虽轻但也足以让他听清楚。   胤禟听了笑着坐回椅中,“嫂子得是,只是平白让弟弟捡了这个便宜,却害万祥楼没了堂头儿,四哥和四嫂就不心疼吗?”   胤禛在我身旁伸手取了茶杯,既不看他九弟也不管我,估计他也没有确定我要将万祥楼如何打发给胤禟。见他不象要再搭话的样子,我才开口道:“万祥楼的堂头儿不用你操心,已然安排妥当了。只是你今儿收了我们的礼,这万祥楼……就要麻烦你帮着打理些时日。”   “哦?此话怎讲?万祥楼可是挣钱的买卖,嫂子既是买下了,何以出手转让于我?”   我低了头无奈地轻声叹道:“为给你送礼,才搞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自然也要表示一下,难不成要我去管么?我是女人,怎么会懂这种事呢?你四哥也不会同意的。”   我看见胤禛双手置于桌下,左手正在轻轻抚摸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脸上虽无变化,但这个动作估计也是他心里正在讽刺我刚的话。   胤禟也不接我的话,只低垂了眼睑不知在思量什么。我只得继续道:“至于利润……”   还没等我完,胤禟已截住我的话,“弟弟应了,利润自是四哥和四嫂的。”   我看着胤禟认真的样子,摇头笑道:“不用,利润的事你只管自负盈亏就好。既是交给你了,便全权由你打理,我一句都不多问,也不要你一文钱。至于店内明细以及盈利情况,明日大掌柜会来与你详细明。只有一样儿,你必须得应了我,就是这万祥楼只是给你赚钱用的,但东家可不是你九爷。至于契约在哪,名字署了谁,希望九弟不要过问。而且我们还要定个年限,具体的日子我现在不准,少则两年,多则四五年,我还是要把这万祥楼给收回来的。”   胤禟来回看着我和胤禛,见我们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才严肃地回道:“好,应了。”   见他认真的应了,我才当真放下心来,顿时轻松地看着他补充道:“应了便好,只是……虽不分你的盈利,但当日盘下万祥楼时,银子可是花了不少,九弟按月分些花红吧,当是帮四嫂补这个缺。放心,万祥楼的收入可不止分给我的这些数目,包你九爷赚得开心。”   “哈哈,四嫂得是,这缺定是要补的,弟弟一并应了便是。只是……四哥和四嫂就这么放心?不怕日后收不回去?”   胤禛居然随着他笑了一声,“九弟笑了。这万祥楼你四嫂连钱来都敢送,你我乃是兄弟,你若真要,还怕四哥不给么?只怕那时这君悦轩已是京城第一,九弟又怎会看上万祥楼。”   胤禛啊……我的话被你抢着了!不过由你来倒是更显诚意,估计你九弟就真不敢财迷心窍了,牛人就是有分量啊。   胤禟笑着站起身,对着胤禛抱拳道:“那就借四哥吉言了,万祥楼的事且包在弟弟身上,定然不负所托。”   “最后一样,万祥楼的招牌不能换。”我从袖中取出一纸协议,放于桌面推到胤禟面前,“九弟且看看,我得是否清楚明白,与协议中所书是否一致。”   那兄弟二人竟都不认同地看向我,好似我侮辱了他们似的,这群养在深宫的皇子,将来兄弟阖墙的时候,看他们是否还摆得出这副兄友弟恭的纯真样儿。   我敛了笑对胤禟正色道:“你既然要做生意人,便要有个样子,别嫌四嫂我市侩,记住,白纸黑字方才走得长远。若是九弟同意,今儿便当面把它签了,即刻起万祥楼的老板就是你了。” ☆、53.李祹不言   除去某四爷不提,左猫右儿脚踩狮子狗的日子还是非常爽滴!   自万祥楼正式移交到九阿哥手中开始,京城四贝勒便不知搭错了哪根弦,与我划清了界线。   其实同住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想躲也躲不干净,只不过他在态度上摆得还是很明确的,就连兰思和宋氏都能感觉到现在的她们可以和自己老公多多亲近了。   我真不知道自己哪招惹了这位爷的不快,银子没了心里不爽?我答应补回来了。背着他置了产业?名字署了他四爷,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却把自己累得半死,最后还里外不是人。把生意给了与他不算亲厚的九弟?他四爷可是好哥哥当到底,亲口对着九他们是自家兄弟,就是送都是没有问题的。   那怎么解释不理我这件事呢?   若是他心里郁闷,自己的女人背着他干了这么件轰动京城餐饮业的大事,那他应该开心得意才是,谁家女人能有这个本事。往大了能帮他进账多少银子自不必提,往了足以帮他管好四贝勒府。可是怎么就有人不买账呢!他这种行为算不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既然不乐意,干脆别让我管事了把权利收回去,看哪个老婆讨喜,交给哪个就是,包管还能博得红颜一笑,也能让我舒服几天省省心。可四爷聪明啊,活儿还是我的一样都不能少,偏偏就是晒着我不搭理我,生生把我变成了一个没报酬只管食宿的苦劳女人。   哦不,我得实事求是,工作中还是少了一样的,至少……不用陪老爷睡觉了。   我的日子突然就轻闲了很多,高兴的时候问问李福府里的情况,不乐意了便窝在院子里招猫递狗,偶尔调戏下自家儿子。只要不想不看不过问关于四爷的事,也算是安稳和谐就是有些单调,原来有男人和没男人的生活还是很有区别的。   只是偏就有人不开眼。   我站在三进院的门口,看向身前垂首站立的宋氏,这几年间一直安静过活的媳妇,居然找上我,我的狗到处乱跑险些惊了已有身孕的兰思,与她有关系吗?正主都没上半句,倒要她来强出头。   难不成是看我被她家四爷冷了些日子,以为能有机会与怀有身孕的兰思连成一气?她倒是忘了当初自己怎么害没了人家孩子,又被反扑的痛苦了。踏实了几年现在又想活动心思?那也该动到对她更有威胁的人身上去,比如兰思,不算年初夭折的儿子弘昀,已有一女的侧室,再加个争气的肚子,可是比我金贵。   那么会为自己打算的一个女人,就算要找我的麻烦,怎么会拿只狗来开刀,她就不觉得缺了服力?还是她太聪明,所以先拿只狗来事,试探我,抑或试探那个男人的态度?   我挺直了背真诚地看着她,“除了狗呢?还有一只猫,可是也闯了什么滔天大祸?该不会抓了兰思的肚子吧?”   “回福晋话,没有。”   “没有……那我那儿可还有什么会出岔子的活物?哦,对了,还有弘晖,他可是也讨了你们的嫌?要起来儿子倒是好教,只是这猫狗的……不好调.教不,偏又是九爷送的,我还真是不敢管,不是都打狗还得看主人么?”我认真地看着宋氏的眼睛,她能听懂这句话吧。   宋氏立时福身蹲在我面前,委屈地轻声回道:“福晋误会了,奴婢真的只是为李姐姐着想,怕出了岔子,所以奴婢才大了胆子将此事与福晋,真的是……实在无意冒犯福晋。”   我伸了手扶向她的胳膊,低头看着她眼中闪闪的水光,我什么了?怎么才刚还好好的,眼泪来就来了。   “静竹。”胤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只唤了声我面前的女子,没我事儿。   我轻托宋氏的胳膊,带她站直了身子,方才开口道:“你的事儿我知道了,自会心,爷唤你呢,去吧。”完头也不回径自走向自己的院,关了门对身旁的解语道:“听见没,咱院儿的狗碍了前院的事,你且看好了,要是四毛再敢跑出去一步,直接打折它的腿。”   解语边推着我往里走,边笑着道:“知道了知道了,哪就值得气着自己。若是实在不行,现在就帮着福晋先打它一顿。”   “打它做什么?就是只破狗,我还和它较劲么?你既是什么都知道,那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解语坏笑了一下,贴着我耳朵轻声道:“不猜,知道也不,学那宋氏乱猜主子想法,没得招您讨厌。”   看着解语那副笑脸,突然觉得自己被人看穿了心思,掩饰地捏了她脸颊笑道:“就你精!可是为什么有人就是学不乖呢?还用这么笨的方式,她怎么不干脆我指使四毛对兰思行凶,意图吓掉她肚子里的娃娃。”   解语无奈地摇摇头,扶着我坐在躺椅上,“趁着现在还有太阳,您就歇会儿吧,整了一早的账册不累么?给您抱儿子抱猫抱狗去,开心三宝。”   ~~~   “叫你不理我,踩不死你个四毛狗,惹祸精。”我嘟嘟囔囔地对着脚边的白狗轻踩一脚,它立时像磕了药似的围着我的腿狂转起圈来,不停用前爪扒着我的膝盖试图蹿上来,尾巴猛摇快要变成竹蜻蜓了。   “额娘……咬你 。”   弘晖从我腿上跳起两条胳膊挂在我的脖子上,可怜的猫被他踩了尾巴,尖锐的爪子透过裙摆和裤子紧紧勾在我大腿的肉上,半个身子悬挂在空气中,被急疯了的四毛生生扯了两撮毛下来。   “咳……放手……弘晖……”   要死了,我怎么会觉得有他们的日子挺好呢,简直就是诸事不顺啊不顺!   解语呢?丫头呢?这么需要解救的时刻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拽着弘晖的胳膊扯了两下,还没等松口气,连人带椅子外加一儿一猫一狗已翻趴在地上。清静的院子里顿时惨叫声一片,搅得我耳朵嗡嗡乱响。   命啊!   “额娘……”   眼见着猫狗都快速逃开了,我急忙看向怀里的弘晖,还好反应够快,拍向地上时抱住他的脑袋了,听声音没有哭腔脸上也没见痛苦,该是没事。我才闭了眼破罐破摔地把头贴回地面,耳边听见弘晖又轻轻唤了声额娘。   听着他软软的声音,我只觉委屈得不行,哽咽地支吾道:“死了。”   身上的重量骤减,感觉有人扯了我的胳膊在拉怀里的弘晖,睁眼去看竟然是那个对我视而不见的四爷,见我看他便眉头紧锁地与我对视。我松了手上的力气由着他把弘晖抱起,本来就积了水气的眼睛更是湿得难受,忙闭上眼把脸埋进袖子里。   “阿玛,额娘……死了。”我后悔了,怎么能跟孩子这种话呢,不过弘晖那么,不一定懂死是什么意思吧。   “没有。”胤禛着还用手指杵了我脑袋一下,“看,你额娘睡着了。”   “睡地上?”   “对。”   你们俩还玩上瘾了是不是,杵我脑袋很好玩吗?一人一下的还没完没了了!我想睁眼骂那缺心少肺的爹,想摁住臭子的屁股狠狠地打,无奈袖子都湿透了,实在没脸抬起来。   “还睡?也等我把你抱起来?”   你才睡呢,你全家都睡。可是他的全家里也有我和弘晖,嗯,还是保自己吧,就爱新觉罗的全家好了,不能骂出口,心里怨念几句还不许么?   我将脸在袖子上来回蹭了几下,支起身子跪坐在地上,弘晖已没了踪影,院儿又变回之前的清静,就只胤禛一人半蹲在我面前,“四爷吉祥。”   “吉祥……”   “四爷今儿不忙?”   “不忙。”   “四爷有事?”   “……有事。”   我张了嘴看着眼前的人不出话来了,这人是山林女神么?怎么只会学人话,言简意赅也不是这么个方法啊。或者他是有了事不得不来找我,其实根本不想理我?为了静竹……或是兰思?   “你这是诱惑爷呢?”胤禛突然凑近了脸孔在我面前轻声问着。   “爷误会了,没有的事。”我手撑在地上用力站起身,只觉下腹一阵酸疼,随手掸着裙摆掩饰地轻揉几下,发现胤禛竟还蹲在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怎么他了?自己和儿子玩摔了,然后他进来把儿子弄走了,再接着和我话,如此而已。怎么就成了我诱惑他了,谁家女人要诱惑自己男人时会把自己摔得这么惨,还不如直接扑到他床上去来得痛快直接。   胤禛摇摇头从地上站起来,只用眼角余光瞥着我,低声道:“你过得还挺自得其乐的。”   “还行吧,不乐难道哭么?那哪天是个头儿啊。”完才想起自己刚抹了眼泪,这句话很没有服力,而他又正看着自己犹未擦干的脸,忙转了身走进房里。   我看着空空的房间,以及身后跟进来无视没有丫头请安的男人,不禁怀疑地问道:“四爷可知道我的丫头哪儿去了?”   “颜玉和如意在整理书房,解语出门办事,眉妩……才刚兰思有些不大舒服,蝉又不在……”   我已经听明白了,不等他再提到宋氏我已开口道:“好,既是四爷支使,便是没有偷懒,不然可要扣她们工钱。”   我告诉自己一也不生气,丫头是我的,自然就是他四爷的,谁使唤都一样,伺候谁都一样。抓了帕子浸在水盆里打湿,将脸上残余的眼泪擦干净,便走到桌边坐下道:“四爷有事,请吩咐。”   胤禛掀了袍摆坐在我对面的椅中,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便自己倒了杯茶。   “凉了。”我起身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拿起茶壶往外走,却被拉住。   “四爷要是不忙先坐会儿,妾身去换些热茶来。”   “不用,会儿话。”胤禛着竟拉了我坐在他腿上。   见他正凝眸看着我,眼中没有前几日刻意的疏远,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才刚只唤了宋氏的闺名,理也不理我一下,不是不搭理我么?还把我的丫头全都支使个遍,害我身边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现在倒摆出亲热的架式,这算示好?还是讨伐前先给颗甜果子吃。   我不想与他别扭着,只是见了他冷漠的样子,身边再站个某李氏某宋氏,自己便也没了心思亲近,现在这样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挺好。   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没推我也没躲,便伸了手揽住他脖子,“吧。”   耳边竟传来他的轻笑,声音低低的带了些调侃,“不是不理我么?”   这人猪八戒啊,怎么倒打一扒,我压了心里的怨气,声道:“没有啊,就是看爷近几日挺忙的,不便打扰,这叫……善解人意,或是体贴入微。”   “听着倒是有些酸。”   “有儿,爷不理我必是有妾身做得不对的地方,得关了门自己好生反省,只是……妾身愚钝想不出来。今儿要是爷肯赐教,也好让妾身清楚明白,好改。”   “想不清楚就慢慢想,总有明白的时候。”胤禛敛了笑声音和表情都挺认真的,只是贴在我腹上的手动作倒是轻得很,热热的缓解了我一直隐忍的酸痛。   我刻意忽略他的话,只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头开始有些晕沉沉的。   “怎么了?摔坏了?”   “没,就是有些晕,想睡会。”闭上眼睛前,我听到自己虚弱地声音,“胤禛,给儿阳光吧,我能灿烂。” ☆、54.心祥事成   你有张良计,我有跳墙梯。   当我睁开眼听到所谓好消息的时候,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句。   不知道胤禛出于什么心理,不管我怎么求或是撒娇耍赖,对于再生孩子这件事,他的态度极其坚定。我不想胡乱猜测他是因为心疼我,还是因为他真的觉得有弘晖这个嫡长子便是足够,那样对我来没有意义,只会让我陷在他的世界里不能掌握自己。   知道历史又如何,史上记载只弘晖一子又如何,那都是由男人或帝王编撰,又有哪个后人真正了解在历史的长河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出现过什么人,连我都能穿越到这里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就是简单的想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多生两个孩子,难道我就错了?只要我身体健康,在这个避孕不足的年代,姐还就不信生不了娃。   原先我还奇怪为什么自己总是怀不上,有心留意后自然就会发现规律。其实胤禛也没做什么,估计那种古老传中的避孕方式,例如事后药类的东西他是不敢在我身上乱用的,我在屋里翻找过,也没发现什么会对我身体有损害的东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安全期。   也不知是他经验丰富还是从哪听来了这种方法,按日子算下来倒是基本能够确定就是这个原因了。咱好歹也是个现代人,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想用这套糊弄我,门儿也没有,除非你不再碰我。   我看向守在床边的眉妩和解语,两个人的眼睛里有着为我达成心愿而流露出的真诚笑意,也有缺少休息而生出的黑眼圈,还有的便是担心,难道是因为胤禛?他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态度?此时不在屋子里,该不会是不乐意我有了身孕这件事吧。   “什么时辰了?四爷呢?你们……怎么变成这副样子,可真不好看,快去换颜玉她们过来,你们去歇歇。”   眉妩凑在床边为我掩了被角,声音里心疼的意味很浓,“午时才过,四爷一早儿上朝去还没回呢。福晋就别管奴婢了,要喝水么?”   午时?上朝?我探起身子向着窗外看去,太阳倒是挺足,“刚不还未时呢?怎么还越过越回去了?”   “眉妩,你这么福晋听不懂,换我来。”解语贴在床边将我扶起,又拿了个垫子靠在我身后,“现在是午时了,第二天的午时,昨儿未时您晕过去了,睡到现在才醒。四爷一直守着您到天亮才去上朝,现在还没回呢。”   这是什么情况啊,只是怀孕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最多这回被椅子拍着摔了个跤,也至于晕睡一天一夜?才坐了一会儿竟然觉得心慌得厉害,“我……没事吧?”   “太医来看过了,没事儿,就是太累了身子有些虚弱,好好歇歇调养下就是。”   我伸手揪住解语的衣袖,手指上竟使不出力气,“解语,你有话没。”   “怎么就有话没呢?都孕妇多疑,今儿可算是见识了,太医就是这么的,福晋还想要我编什么好听的?奴婢可不是大夫,编不出来。”   我看着含笑的解语,以及她身后的眉妩低着头的样子,心里虽是疑惑,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得头无力地道:“你们什么便是什么,我饿了。”   “福晋,先把药喝了吧,太医特地嘱咐,要膳前服用。”眉妩着便递上一只盛满汤药的碗,居然还冒着些许热气。   “什么药?”   解语接了药碗送到我嘴边,“太医开的方子,是对胎儿好的,喝了药歇一会就给您准备吃食去。”   我就着碗沿儿嗅了嗅,党参、黄芪、白芍、地黄、陈皮、甘草,还有几味闻不出来,“这些明明都是补气养血的,怎么就是为了胎儿呢?我……是不是才有了,又没了?”   “瞧您的,有没有的还能骗您不成,就是补气养血的,调养了您的身子可不就是为了胎儿好。”   解语一脸坚定,眉妩站在旁边连连头,想来若真是孩子没了也确实瞒不住,我方才信了只是安胎药便就着碗沿把药喝了,看着两人皆松了口气的样子,轻声道:“你们可别骗我。”   “福晋就放心吧,这次真是如您所愿,假不了。您且躺下闭眼歇会儿,准备好了吃食再叫您起来。”   我躺在枕上,只觉才喝下去的药空荡荡的搅得五脏六腑都烧起来,恶心得只想吐,胸口却憋闷得喘不上气,还没等翻腾出来,已模糊了意识。   ~~~   少年游?   这个旋律很熟悉,只是竟以古筝弹奏?是解语么?多年前在那个院子门前我曾不正经地唱过一回,解语居然能记得这段旋律。   我缓缓睁开眼睛,屋子里很暗,只一烛光幽然闪动,转头望向窗外,竟看到床边靠坐着一个人影,吓得我抓了被子才要叫出口,那人影已贴过来轻声道:“醒了,好么?”   “胤禛?”   “嗯。”昏暗的烛光自胤禛身后闪出一道阴影,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他了下头。   胤禛扶了我坐起来靠在他身上,看着我话时声音很轻,“身体好么?饿不饿?我去叫她们准备晚膳。”   我适应了光线就着窗外的月光愣愣地看着房中的摆设,简单的床幔,一张圆桌,两个椅凳,窗边没有软榻,只有一张的书桌,上面摆着笔架,“这是哪儿?你的卧房么?我怎么一印象都没有。”   “我们的。”   “……”   胤禛将我从床上抱起走到书桌边,示意我拿起桌面上的信封,拆开看去是两张契纸,上面写着我的名字,竟是他当年送我那个院子的契约。我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手都有些抖起来,“这个……不是烧了么?”   “送你的。”   我看着他认真抿着唇的样子,还能清晰的记起当年他那副生气受伤的表情,“你……骗我来着?”这个男人成熟了很多,只是表达方式还是没怎么变啊,的话总是几个字,意思也很简单,偏能让人猜出不同的含义。   胤禛凑在我耳边轻声道:“当年的生辰礼物,今日再送一回。”   “今儿……我生辰?”我愣愣地看着他,这几日被他晒得竟忘了日子,居然差连自己生日也给睡过去了。我手扶在他肩上向窗外望去,竟不是府里的样子,“这是……那个院儿么?”   胤禛头将我抱紧走到外屋,眉妩和颜玉立时拿了衣服来帮我穿上,又披了件毛绒绒的白狐斗篷。我看着眼前转来转去的丫头和立在身边的胤禛竟有些搞不懂他们要做什么,我现在很虚弱不是吗?竟然把我带出府,往年过生日也没这么复杂,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折腾我呢,1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整生日。   眉妩和颜玉见我穿戴整齐便出了房门,胤禛转到我面前扯了斗篷上的帽子直盖到我眉毛上,才拉了我手往门外走。   院子还是很,没几步便转到另一扇门前,里面倒是灯火通明,房间四周各摆了一个暖炉,中间一张铺了纯黑色桌布的圆桌,边角上绣着零落的大红色花瓣,越到下摆越是密集满是整朵的蔷薇花。桌边架了古筝,解语正坐在后面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抚摸着桌布坐在椅上,抬头望着胤禛笑道:“也就是给我过生辰,你用黑色我很喜欢,要是换了旁人,只怕被你气死了。”   “两句吉利的。”胤禛摇着头坐在我身边,才向屋里站着的眉妩三人吩咐道:“去准备吧。”   我吐了舌头转向解语,“刚才那曲少年游当真是你弹的?我还当是做梦呢。”   “少年游?奴婢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只是当年听福晋唱过一次,今儿是四爷交代要奴婢弹的。”   我惊讶地看向胤禛,他交代的?曲子也是他记的么?记性这么好!   胤禛抬起手在鼻子上蹭了一下,微低了头低声道:“你那副纨绔子的样子想忘也难。”   “哦,我也觉得自己挺潇洒的。我若当真是个男人,便把解语娶回家去。”完便笑嘻嘻的看向解语,解语不在意的笑着拨了几下琴弦,旋律正是佳人少年的副歌部分,古筝的音色使得昆曲的意境更行缠绵婉转,我细细地听着只觉得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   “解语,你弹得真好,等有机会我们一起唱,我唱男声你唱女声,配着古筝一定很好听。”   “这歌词是对唱的?”   “是啊,这歌本就是男人唱的,只有两句昆曲是旦腔。”   才正着,胤禛揽了我腰坐正在桌前,只见眉妩已带着颜玉和如意在桌上摆了一碟的寿桃,一碗寿面,两道菜,一盅鸡汤,虽是简单倒挺符合我现在的胃口,若是大鱼大肉,我定然吃不下。   胤禛将面碗摆在我面前,拿了筷子递过来,“吃一,若是吃不下,便把面吃了。”   我接过筷子端了面碗,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真是饿到不行,胡乱对他了下头,没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个精光。   我捏了寿桃放进嘴里,才发现屋里只剩我和胤禛两个人,“怎么解语也走了?我还想听她弹琴呢。”   胤禛指着桌边的古筝对我道:“你想听?自己去弹好了。”   “我不会!”我瞪大了眼看着他,这人和我生活了八年,难道他不知道吗?   胤禛的眼瞪得比我还要圆,“不会?那你会什么乐器?我给你准备。”   “什么也不会,要是会我早就摆弄了,你要非问我会什么,吹口哨算不算?”   胤禛笑得很没有诚意,“我当你什么都会呢,费扬古的女儿懂历史知典故会功夫竟然不会乐器。”   “这有什么奇怪,我阿玛是带兵打仗的,我会现在这些已经很厉害了,你还想我怎样?若是想找会乐器的女人,多得是,不差我一个。而且,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这样就会不给你另一样,就是要像我这样有缺陷美的才好,否则天妒红颜呀……”   胤禛看着我摇头晃脑的拖长音,轻叹道:“借口,你乖一儿老实在府里呆着,赶明儿我教你。”   “你会么?都没听你过。”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崇拜,因为胤禛脸上的笑突然就变得很有自豪感,把我映衬得很渺,“教你足够了。”   我低了头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被大名鼎鼎的四爷讽刺调侃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突然就有些后悔自己在现代时为什么不多学些东西呢,不然也不会错过可以与未来雍正帝琴瑟和鸣的机会。   “月儿,生辰快乐。”我耳边一热,胤禛已伸了手轻扶在我腰上,声音轻得像吹进我耳中,痒痒的但很真切,“我没想到会再让你有身孕,辛苦你了。” ☆、55.心祥事成Ⅱ   我静静地看着身边仰躺的某人,闭上眼睛的他看起来很年轻,没有盯着人看时那种成熟冷漠的感觉,毕竟只有1岁,若放在现代根本还是个大男孩而已。呼吸很轻浅像是已经睡了,解语不是昨晚他一直守着我么,又在朝中忙了一天该是很累的。   忽然就有心疼,手指顺着他的眉毛轻轻抚过,早前皱着的眉头已然放松下来,貌似睡得挺安稳的样子。眼睛下面有些许青黑浮肿,哦,这个家伙也挂了黑眼圈,看来解语的是真的。只是眉妩她们尚有人能替换着伺候我,你嘛……不对,四爷何止不能找别的男人来替换,反而还得连轴转着去照料老婆来着!   原本心疼得刚刚柔软下来的心立时酸溜溜的。为什么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总要和兰思赶在一起,为什么偏有那么不着调的宋氏来试探刺激我,为什么你明明看见了也不招呼我一声,还要笑话拍在地上的悲催的我。   这些我通通都已经认了,那就让我踏实的过日子吧,我可以接受你三妻四妾的现状,可以接受你儿女成群的未来,可以为你照料府中一切事务,甚至可以费尽心思筹划未来,可是你这家伙还敢忽冷忽热的刺激我,有意思么?当我是讨人嫌又缺不得的路边吧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别今天我想不出来你是为了毛才如此待我,就是想明白了姑奶奶也就这么着了,爱咋咋地!   我悲愤地将轻抚在他脸上的手指攥成了拳头,对着眼前沉睡的脸孔作势挥舞了几下,翻身爬向床边。   “去哪儿?”   手腕被人握住,我转眼看向声源处,某人睡得很警醒啊,我这么轻的动作都能被发现。   身子被捞回到床铺上,胤禛侧了身手掌轻放在我腹上,眼神中有些责备的意味,声音居然很清醒,“这么晚了不睡,做什么?”   “没事……哦,喝水。”   胤禛翻身下了床,也没见蜡几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很快便折回到床边坐下,扶了我靠在他身上。   看着唇边的茶杯,我还真是不知该什么才好,想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享受他的体贴温存,心里才刚升起的怒气又无处发泄,想要和他闹腾一番让自己痛快下,偏又心疼得想让他赶紧睡觉。   “喝吧,早歇着,太医了你现在得多休息。”   太医,你这么个堂堂大清四贝勒就不能自己什么吗?不愿给我解释的话道个歉也行,哦,我忘了,这些皇子是不懂也不会道歉的,那就得把好男人的形象一路贯彻到底!你行吗?我有些恨恨地看着他,虽是夜里但透着月光也能清楚看见,他脸上有强撑的精神还有丝哄我的浅笑。   败了……今儿先暂且放过你,等你睡足了再也不迟。   我抓了茶杯一口喝下,背过身躺在床上却发现杯子还在手里,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无奈地抱在怀里轻轻爱抚,“你乖一,等我渴了要随时变出水来哦。”   胤禛探了头在我脸旁轻声笑道:“这是对我呢?”着手伸向我怀里的茶杯。   我紧紧抱了茶杯闭上眼睛,嗡声嗡气地咕哝着:“对我万能的金刚葫芦娃……”   “什么?”   将假寐进行到底,心里的歌声越唱越响,唱得人都开心起来: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叮当当咚咚当当,老康不怕,叮当当咚咚当当,四爷不怕,啦啦啦啦,斗三,打四,本领大!   ~~~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在院子里踏实住几天?如果要安心养胎,那个院无疑是最合适的地方,可是某四爷偏就不让我顺心遂意。昨晚的生辰虽过得还算温馨,但我还没缓过劲儿来,找机会把怨恨一并发泄掉,就已然回到了这个不让我省心的贝勒府。   不情愿地跨进府门,竟看到兰思和宋氏齐齐福在地上,这是什么状况?四爷在我身后么?竟然这么大礼数。   “兰思、奴婢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起来吧。”   我径直走进正厅,摆出嫡福晋的姿态坐在椅中,看向身前站立的两个女人以及门旁垂首而立的李福。兰思倒是没什么变化,低着头淡淡的若是不看她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是宋氏好像又变回了前些年的安静,完全没了那天兴师问罪的泰然,奇怪啊……四爷不是挺亲热她的么?静竹?静你妹妹!   我在心里劝着自己:安心养胎闲事不问,妖精妇孺通通退散。   收回视线,接过眉妩递上的茶杯浅尝一口,“兰思,天儿也凉了,你自己注意身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叫婵随时告诉李管家,自会给你安排妥当。”   “兰思谢福晋,一切都好,不用再加什么。”兰思顿了一会儿,又福下身子柔柔地对我道:“昨儿个听闻福晋有喜,也没机会……兰思恭喜福晋贺喜福晋。”   我要不要回一句同喜同喜啊!   看着同是孕妇的兰思蹲在地上,我无奈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扶了她站起身也不理旁边肃立的宋氏,轻声道:“虽是喜事亦是责任,我们既是四爷的福晋,自然要想着给府里添喜才是。”   “福晋得是。”   我看着宋氏与兰思齐齐回话的样子,心里觉得很好笑,她是唯一一个没能给胤禛生下健康孩子的人,现在却要违心的对我所的话表示赞同,当真讽刺。   “若是没事儿,回吧。”我走回椅中坐下,不再管那二女只是看向李福,“李管家,昨日府中可有事回禀?”   李福立在门边低了脑袋,待兰思与宋氏出了房门才走到我面前,躬身道:“回福晋话,昨儿个晌午宫里来了人,是德妃娘娘召您进宫,福晋当时仍晕迷未醒,四爷便让传话的公公先回去了,今日尚无事。”   德妃召我入宫?是得了我有孕的消息还是别的什么事?从昨儿下午到现在,必然该知道的都有人报备过了,胤禛怎么也没提呢?让我回府是否和此事有关?   “李福,着人备马车。”我起身向厅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停了脚步,“眉妩,去领了大阿哥来,一起进宫。”   ~~~   “儿媳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快起来,过来额娘这儿坐,弘晖也过来。疏影,给四福晋拿个手炉。”德妃向我伸了手,疏影已快步走过来扶我站起,将一个温热的手炉放进我手中。   示意眉妩将弘晖抱到德妃塌上,我才走过去坐下。   “玛姆,抱。”还没等我开口,弘晖已扑到德妃身上,子撒娇耍赖的功夫日渐纯熟。   德妃开心地笑着将弘晖揽到怀里,“弘晖啊,这才多少日子没见,好像又长高了些,想玛姆没?”   “想!”弘晖着竟缠了德妃的脖子亲上去,嗯,看得我羡慕嫉妒恨啊,这子除了我和胤禛,见谁都亲,真不知道谁才是生他养他的人。   德妃笑着将弘晖抱坐在怀里,神情很有些当年怀抱胤祯的样子,也对,弘晖这个年纪就和当年我初见十四时差不多,长相嘛也差不多,两个人都和胤禛很相似。   “儿媳先给额娘告个罪,昨儿个身子稍有不适,未能及时入宫,还请额娘……”   我的话还没完,德妃已拉了我的手轻拍两下,“这话可外道了,听回话的公公了,你有了喜,这是好事,何来告罪之。本想着让你好生调养着,过些时日再召你进宫,谁成想你倒是来得快,真真让我做这额娘的担心了,现下身子还好么?”   “回额娘话,好,请额娘宽心。就是不知您召儿媳何事,怕给耽搁了,所以今儿才急急地过来。”   德妃了头,像是想了一会方才对我道:“这事儿急也急,不急也能再缓缓,就是胤祥的婚事。上个月皇上将他送到我这里来要我教养,经老四一提也确实该给他娶房福晋了,只是敏妹妹去了不久,孝期总是要守,但也可以先收个合适的入房,皇上的意思也是如此。只是既要守孝现下便是没有名分的,皇上就要我先帮着选看。额娘想着胤祥素来与老四亲厚,又是你们看着长起来的,必然比我这做额娘的更了解他的喜好,所以便想着叫你过来看看。你觉得疏影可好?她的家世也是好的,日后即使抬个侧福晋也没有问题。”   这事儿竟然就要成真了,我那返老还童的哥哥真的要娶妻了!   我看向身旁红了脸的疏影,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没有仔细注意过她,长得倒是很漂亮一副娴静的样子,看她羞涩的表情该是对胤祥有些意思的,只是胤祥记得这姑娘吗?这一细看间我才猛然发觉,她的长相很熟悉,但却怎么也抓不住那种感觉,到底像了谁?   德妃一脸的认真,而她这番话时也没有叫疏影回避,想来在她心中已然认为疏影是合适的人选。那又何必问我?好与不好岂是我一句话能改变的?我若好左不过是在德妃的心里添上把花,若不好,不止德妃心里不乐意,就连疏影都得记恨我。   “额娘认为好的自然合适,十三弟若是知道额娘为他如此费心,定然心里感激,高兴还来不及呢。就只怕疏影姑娘现在没名没份的心里委屈,而且……额娘好不容易调.教的贴心丫头,倒让十三弟白白捡了便宜,到时额娘怕是要舍不得了。”   德妃见我如此,眼中又染上笑意,拍着弘晖的脑袋边笑边:“瞧你的,额娘倒像是舍不得个丫头,坏人姻缘的人了。只是你若好,定然不会有错,那额娘也就放心回了皇上,若是没有问题便可挑个吉日把人送过去。”   看着德妃一脸解决了大事的表情,我心里不禁纠结:哥啊,真不是做妹妹的不帮你,人生头一次娶老婆,连个吹打也没。不过你就踏实娶了吧,反正到了这里做新郎的机会多得是,赶明儿再补回来就是。这个媳妇儿若是觉得不合心意,下次再长大些自己可劲儿挑,总有一个适合你,唉,还是当男人好啊。   门外一道尖细的声音透过门帘传到屋内,“奴才刘进忠给德妃娘娘请安,德妃娘娘吉祥。李公公着的过来传句话儿,是万岁爷已下了早朝,传四福晋到南书房见驾。”   天助我也!看德妃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帮上我的,现在竟然老康传召,一定要抓住机会! ☆、56.心祥事成Ⅲ   “臣媳乌喇那拉·寺月恭请皇阿玛圣安,皇阿玛吉祥。”   “起吧,李德全,赐座。”   我看着面前的凳子着实纠结,坐吧,能进南书房已然是天大的恩典,再不知进退的坐下很有些不知分寸的感觉,若是不坐,我累了一早真的有些站不住了。   “别愣着了,朕要你坐便放心坐着,现下不是有了身孕么?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老四的子嗣想想。”   “臣媳谢皇阿玛赏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完我才倚着凳的边角轻轻坐下。   前方桌案后先是传来茶杯盖轻碰杯子的声音,静待了片刻才听得康熙的声音,“你可知朕今日传你所为何事?”   “臣媳不敢妄断圣意,还请皇阿玛示下。”   耳中只听得康熙啧啧了两声,“李德全,看看,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以前朕若要她猜猜朕想什么,这丫头偶尔还能猜着个一二,现如今可是被老四给调.教得连话儿都不敢和朕了。”   “皇上得是,月格格现在已是四爷福晋,身份地位都与当年不同,自然起话来也是不同的。”李德全在康熙面前的笑声倒是与往常的不同,明显自然得多。   哟,敢情这乌喇那拉氏在康熙面前这么胆大,估计还真像言传的那样是挺受宠的,只是如今换了个我,从未与康熙多做交流,偶尔几次还被他耍得够呛,我要是胡乱猜测,真不知结果如何,还是老实呆着,哪怕被他嘲笑也好过不自量力不要命的强。   “听老九的酒楼开业时,你让朕的阿哥扮狮子了,还号称京城第一狮?”   我立时从凳上一下蹲到地上,“皇阿玛恕罪,臣媳一时头晕,当时想着九弟身为皇子,虽只是开个酒楼,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舞狮怎能图了真吉利,便央了十三弟与十四弟帮忙,实在……不是戏耍皇子。至于京城第一狮嘛,原也不是臣媳所,就是后来一想,皇阿玛贵为真龙天子,那皇子若扮了狮子,虽不敢天下第一,但做个京城第一狮也不算过分,便笑着应了。若是讨了皇阿玛的嫌,臣媳甘愿受罚。”   康熙但笑了两声,出口的话倒是轻快,“你倒有得,且起来坐下吧,若是朕一样样下去,你可就蹲在地上不用起了。”   不是吧,我有多少罪状啊,让老康这一吓,本要谢恩站起来的我顿时改为跪在地上不敢动了,“皇阿玛如此,臣媳定然还有错事,还是跪在这里比较妥当。”   “你也知道自己错了,那就和朕还做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知道些什么呢?这要一样样出来岂不是把自己给卖了?正纠结着该和老康认哪一桩,猛然想起进宫的目的,便开口道:“臣媳不恭,剪了皇阿玛赏给四爷的虎皮,还请皇阿玛责罚。”   “恩,听了,是给猫做了衣裳啊,你这胆子也忒大了。敢跟着阿哥们打虎也便罢了,朕念你对老四有情有义,可你竟敢将朕亲赐之物都给毁了,也未免太不知好歹。”康熙的声音不大对,本还聊得挺开心的,到这事儿已然严厉起来,看来我这块虎皮还真是捋着龙须了。   “回皇阿玛话,臣媳知罪,虽无心有损圣物却也是有意为之,端因嫉妒之心作祟。现下臣媳已然知错,明白身为皇子福晋该当如何为人处事,端庄贤淑隐忍包容自是第一要任,往后再不会如此糊涂。还请皇阿玛念在臣媳怀有四爷骨肉的份上,从轻发落,今日臣媳先向皇阿玛讨个责罚,愿在宫中面壁思过,若是尚不能解皇阿玛心头之恨,待它日产后再领重罚。”   “留在宫里?想要思过可以回府去啊,老四府里没有可面之壁么?朕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建的贝勒府,听你这么一,还真得找个机会过去看看,别是刮风下雨都不能让人安生。”   行便是行,不行就把我轰出去,哪怕暴打一顿,这老康想什么呢?盛怒之下竟然还有心思关心儿子的府邸建筑问题,难道生气只是做给我看的?那他今日唤我做什么?   我将头又低了些,认真应道:“回皇阿玛话,四爷府邸建得极好,刮风下雨……不碍的,臣媳一时失言,错了话让皇阿玛生了误会。只是思过之事在于心诚与心静,若是臣媳留在宫里,虽不能时常得见皇阿玛圣颜,但能守在额娘身边,已能学得一二,它日回府必能顺应各项繁杂事务,也不至……”   康熙的手指轻敲在桌案上,咚咚两声竟让我不知如何再接着下去。   “敢情你是到朕的皇宫里躲清静来了。听你前儿个摔着了,差把朕的皇孙都给摔没了,可是因为府里杂事繁多啊?”   差摔没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老康吓唬我呢,还是我让人给瞒了?难怪眉妩和解语都怪怪的好像有话不,原来摔得这么严重。   康熙见我没有回话,已然自顾道:“你也算是朕亲赐的皇子嫡福晋,怎么就让个格格给欺负成这副样子,真是给朕丢人现眼。既如此,去把弘晖接进宫来,住些日子把你的过错好好想清楚了再回府吧。”   老康啊,你让我得偿所愿留在宫里,我很开心,可是你也不能这么不厚道的我摔倒是被宋氏给欺负的啊,这要让人听见,得怎么背地里笑话我,你真是……我都不知道是崇拜你好还是损你两句来解气了。我压下心里的别扭,微抬了头轻声回道:“回皇阿玛话,今儿个臣媳进宫看望额娘已经带了弘晖,现下正在永和宫,不用再特地回府去接了。”   康熙看了我一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李德全,着人在永寿宫收拾一间屋子给四福晋,你再去趟永和宫,若是老四还没回府就和他,朕的意思,罚他家媳妇儿在宫里闭门思过,弘晖且先留在朕身边住上几日。”   “喳。”   永寿宫?敏妃的寝宫?也好,离永和宫远些,不用每天守在额娘那儿见着某人别扭,估计胤禛有了康熙的交代也不敢找过来,“谢皇阿玛成全,臣媳定当日日反省,以报皇阿玛体恤惩之恩。”   “得了,就你那儿心思留着对付老四去吧,朕也就是念你有孕在身,拉你一把。行了,赶紧面壁去吧。”   “是,谢皇阿玛恩典,臣媳先行告退。”   随着李德全走出南书房,越想越怪异,明明是要问我的罪,怎么就变成拉我一把了?该不是我被老康给反利用了吧,这个不正经的千古一帝也不是头一回耍我了,区别在于这次是我自己想要留下来,那他图什么?   府里有个李福,老康自然事事知晓,如此来……秘密啊秘密,康熙字典中是不是没有这两个字啊!   胤禛,你哪儿得罪你家老子了?   我慢慢跟在李德全身后,只觉得他比我更像这皇宫里的主子,快到永和宫门口时,却见到正走过来的胤禛和胤祥,只见李德全已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四爷、十三爷请安,四爷、十三爷吉祥,万岁爷着奴才给四爷带个话儿。”   胤禛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认真的望着李德全,“李公公请起,不知皇阿玛有何吩咐。”   “万岁爷要四福晋留在宫中闭门思过,且令奴才带了您府上的大阿哥到万岁爷那儿住上几日。”   胤禛只愣了下已低下头沉声道:“如此有劳李公公了,高无庸,去把大阿哥领来,还请李公公稍候片刻。”   “谢四爷,奴才此处等着就是。只是万岁爷还交待,福晋闭门之时定当静思己过,禁止任何人探访……至于福晋的身子,四爷大可放心,万岁爷了,宫里的御医自会好生照料,不会误了福晋养胎。”   老康什么时候了?我怎么没听见!难不成此次召我过去已然做好要将我留在宫里的打算?没想到我自己还巴巴地跳上前去自动请缨。人家都是被人陷害,我是让人挖了坑自己还嫌不够深,生生往自己身上背土啊。   看着弘晖被李德全抱走的样子,我有喜不出来了。这下可好,老公见不着了,儿子也被软禁了,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这老康也忒损了儿。   “皇阿玛因何事罚你?”   我抬头看向身前直视着我的某人,好像心情不大好啊,而胤祥已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背过身将脸转向别处,我想了想才低头轻声回道:“虎皮吧……”   胤禛看着我竟有些急,伸了手却停在半空中,“不确定?”   我忙头,换上坚定的表情,“就是虎皮,皇阿玛我不知好歹,把圣上亲赐之物给毁了,所以要我呆在宫里好生思过。你赶紧出宫回府吧,没得在这儿呆久了也招上责罚。”   “只是思过没有别的?皇阿玛还什么了?”   “没有,就是李公公的那样,我得赶紧回去了,省得皇阿玛派人来查时,发现我还没开始反省,再添了新的责罚可不值当。”不行,这样不够效果,我还是得表现得依依不舍一,不然这家伙太精看出端倪就不好了。而且我得再柔弱些对他再难舍难分些,这样他才会念着我的好,即使分开了也想见我。   才想着眼睛里便有些了湿意,悄悄伸了手扯着他的袖子,没想到刚开口没两句,鼻子还真的酸起来,哦,我太有演戏天赋了。“你快回府歇着吧,都累了两天……回去好好睡一觉,没准过两天,皇阿玛便让我和弘晖回去了,你……想着来接我们。”   快走吧快走吧,叫你晾我叫你晒我,打明儿起你再想见我,可就难了。你那个贝勒府,反正少管几天也不会出乱子,若有本事你就左拥右抱的哄老婆去吧,姐姐今日起眼不见为净了,哼。   胤禛低头看着我扯他袖子的手指,了下头便转向胤祥道:“胤祥,你在宫里照看下你四嫂,现如今她和往日不同,若是身子不适,你及时派人通知四哥。”   从背影看过去胤祥轻微摇了下头,转回身无视我只对着胤禛回道:“四哥放心,弟弟自会帮忙照看,而且此次是皇阿玛留了四嫂,必然不会出了岔子。”   胤禛对着胤祥了下头,方才对我轻声嘱咐道:“你自己心别到处乱走,既是皇阿玛要你思过,便老实呆着,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与额娘去,别委屈了自己。明日我进宫再来看你。”   我想提醒他老康了禁止探访,但看他认真的样子还是算了,明日事明日议,反正明儿也见不着还能省了口舌。我乖乖地着头,稍垫了脚靠近他声地道:“我会想你的,等你接我回家。” ☆、57.当祯就好   “这……老康叫人整的?”我看着焕然一新的永寿宫,有些惊讶得合不上嘴,上次看时还是一副人走茶凉的冷清样子,今天竟然齐整得好像有人常住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胤祥头,走到门口的台阶处坐下,才刚抻平了袍摆立刻站起身走进屋去,不一会儿拖了把椅子出来,又在我手里塞了个手炉。   “谢谢。”我怀抱着温热的手炉坐在椅中,细细地扫视着干净的院落,明显是常有人打扫的。“我当老康一旧情不念,原来对这永寿宫还是挺上心的,真没想到。”   “还行吧,那天守灵时是我把下人都轰走了,后来便冷清了几日。”胤祥靠在墙上伸了双臂枕在脑后,仰望天空的样子有些惆怅。   “过去的事就别想了,往前看。想想,你是皇子多尊贵啊,要是我在府里能把下人全轰走了,那得美死我。”   胤祥听了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连忍耐都没有便笑出声来,“你耍够了就赶紧回去吧,这么大人了。大着肚子还不老实,心身子最重要。我看你就是活得太滋润了,闲的。”   我站起身严肃地盯着胤祥,劝了自己半天不能生气,方才一字一句地道:“这些话我只一遍,今儿就只给你听,我活得不滋润,我心里很郁闷,却无处发泄,你们都当我是闲得没事找他四爷别扭,我偏就觉得是他欠了我的。可是你们谁向着我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府里怎么对我?晾了我几天连理都不理我一句,若是搁在平时,他爱和哪个老婆甜言蜜语,那是他的自由也是那两个女人各凭本事,但他不能这样对我的同时再那样对她们,你明白么?”   见胤祥又靠回到墙上,一副细心聆听的样子,我才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件事还不是生气的根本原因,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我前日晕倒了,让他发现我这个大老婆在他计算之外的又怀了宝宝,那他是不是就准备一直这样对我冷淡下去?哦对,还有生辰,要不是因为昨儿是我生辰,估计他也不会那样对我的。什么辛苦我了,没想到会再让我有身孕……怀孕时辛不辛苦岂是他一句话便能定义的,别他了,就你们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能真的做到感同深受?这不是心理问题,是生理问题,反正谁生都轮不到他四爷来生!根本就是站着话不腰疼!”   我站在原地猛倒气儿,胤祥指了指椅子对我笑道:“坐下歇会儿,顺好了气儿,再接着控诉。”   我白了胤祥一眼,腾地一下坐在椅上,“他白白的晾了我几天,一碗寿面、一曲少年游、一个院子的甜蜜夜晚,外加两张过期的破契纸,就要我忘了所有乖乖贴到他身上去,当真以为我不会记仇么?你,怎么我就看不透也猜不懂这个男人的心呢?要是真那么在意我,干嘛不理我?他看不出来我难受么?他明明看到那个宋氏找我麻烦,偏还……还亲热的叫……怎么就不叫我一声啊!我名字很难听么?”   “据我所知,你还真不是个会记仇的人,所以也别装那有仇不报非君子的范儿了。有时候你真是挺会气人的,好好想想,没准哪儿做错了,自己不知道还美呢。”   “呸!你是他亲哥吧……对了,是弟弟。你亲哥给你的那事儿就要定了,就你娶媳妇那事儿。估计过些日子你就能当新郎了,新媳妇你也见过,就额娘的那个丫头,叫疏影的那个,挺漂亮的。喜欢不喜欢的我估计也就是她了,你先凑合着用吧。据我所知,往后你得有个很合心意的嫡福晋,据……是一房专宠啊。”我坏笑着凑到胤祥跟前,看着他愣愣的样子,“你懂什么叫一房专宠吗?”   胤祥对我嗤之以鼻地别开了脸,“你懂什么叫淑女么?怎么嫁了人话都这么不含蓄呢?”   “我已经在这里含蓄了八年了,今儿好不容易逮这么个机会……你得理解,我这不是淑女的问题,而是赤果果的嫉妒,是嫉妒!你滴明白?”   胤祥自地上站起身,走到离我几步开外方才甩手掸着袍摆,笑着对我道:“有舍必有得,凡事别太较真儿,对自己没好处。抗战不是八年么?胜利了!你就把这八年当成磨炼,别总整天耍性儿,你得学会享受,那么一个别扭的男人能对你这样,知足吧。”   胤祥完便转身出了永寿宫,我傻傻地看着眉妩走进来,也不理她只靠在椅背上想着心事,那么一个别扭的男人……原来不是只有我这样认为啊。   ~~~   “额娘……”   “眉妩,听见声音了么?”我竖了耳朵细细听着,院子里却安静得掉根儿针都能辨出方位。   “福晋听见什么了?奴婢什么也没听到啊。”眉妩打着灯笼顺着漆黑的院墙绕了一圈,眼睛里聚满了恐惧,灯笼里的蜡烛都被她摇得乱晃起来,“福晋你别吓奴婢啊,这……这永寿宫……”   “去去,没出息的样子,这永寿宫是人住的地方,是敏妃娘娘生前住的地方,十三爷对你不好么?你脑袋里胡思乱想什么?就算真有些什么,也是敏妃娘娘保佑咱们,明白么?”轻了眉妩的脑袋,我向院门走过去,真对这些古代女人没有办法,虽我也胆子会怕黑,但明摆着就是听到弘晖叫我了。   “奴婢……明白。”眉妩紧紧跟在我身后,向着院门口的方向探头探脑。   轻轻拉动院门,靠!谁给锁了?我只是想进来躲几天,让那个可恶的男人也尝试下被人晾晒的滋味,可是不想被关起来啊啊啊!   “奴才给十三爷、十四爷、阿哥请安,十三爷、十四爷、阿哥吉祥。”   咦?门外真的有人。我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示意眉妩不要出声,努力地听着门外的动静。胤祥和十四,阿哥是谁?弘晖么?刚才那声额娘估计我真没听错。   “怎么给上了锁?晌午还没有的,你是哪个宫里的?这可是皇阿玛的意思?”   “回十三爷话,奴才张贵喜是李公公派来的,上锁是万岁爷的旨意,奴才是奉命行事。”   “你先把门打开,爷是奉了德妃娘娘的命来给四福晋送些东西,若是耽搁了,只怕皇阿玛那里你也交代不了。”   哟,十四好厉害!霸王本色延续至今犹未改,竟连老康的锁都敢撬……快打开门快打开。   “这个……十四爷,容奴才回禀一声……”   “额娘……十四叔,弘晖要额娘。”   完了……弘晖你别哭啊,我的手指几乎抠进门板里耳朵紧贴其上,本来听着他们在外面话,心里也不是很急,若是能开了门见到弘晖自然是好,真要是打不开也没有办法,毕竟这是老康的意思,十四也不可能违抗。只是现在……   “十四弟,咱先回吧,只是个奴才而已,为难他也没有用,别再给四嫂惹了麻烦才是。”   “十三哥,你先看着弘晖,我找皇阿玛去。”   “十四!”我忙用力地拍着门板,“四嫂谢谢你们了,把弘晖带回去,送到额娘那儿。你不用去找皇阿玛,谁也不用找,我只在这儿安生呆着就是。你们把弘晖带走,好好照看着,不许再带到这儿来了!听见没有!”   “额娘,睡觉,弘晖要睡觉。”弘晖的声音顺着门缝传进来。   听着弘晖近在咫尺的声音,我顺着门板蹲到地上,忍着心疼轻声哄着,“弘晖,听额娘话,跟你叔叔回去,乖,别哭。你不是男子汉么,把眼泪擦干净跟叔叔回去。”   怎么没了动静呢?人都哪儿去了?走了也要和我一声啊!将耳朵紧贴在门缝处,却只听见弘晖声吸气忍着抽噎的声音,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向着门外低声叫道:“胤祥,胤祯,快把他带走吧,我求求你们了……要么送到额娘那儿,要么给皇阿玛送回去,哪儿来的送哪儿去怎么都好,若是你们管得了自己带走也成,别让他哭了。”   胤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很近,“弘晖,跟十三叔走吧,天天腻着你额娘,怎么当男子汉呢?等睡醒了,十三叔和十四叔带你玩儿去。”   “就是!走了,弘晖。赶紧回去睡觉,醒了就有得玩。”十四的声音也自门外传进来,“四嫂,弟弟们先回了,今儿真是额娘让我们兄弟给你带些东西,既是进不得门,弘晖我们就先带走了。你别急,明儿弟弟再来就是。”   “好,弘晖就麻烦你们了,若是这锁不开别再带他过来,若是还哭你们也不用太哄着,别理他一会儿就好……你们也不用再过来,只带个话儿给额娘,就我没事别让她担心。四嫂谢谢你。”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我才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眉妩蹲在一旁将灯笼放在地上,直拉着我胳膊试图将我拽起来。   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老康在搞什么啊!胤祥和十四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过来就算了还拉着我儿子到处乱跑,不知道他该上床睡觉了吗!这一大家子姓爱的怎么就没个着调的主儿。   “福晋,先进屋歇着吧,这地上凉,您还有着身子……”   听了眉妩的话我忙抓了她胳膊站起身走回屋里,不过就是儿子哭两声,心疼下也就是了,谁家孩子时候有事没事的不嚎两嗓子。不过就是门被锁了,心里咒骂两声也就是了,又不是第一次遭老康陷害,不想不想,安心养胎!   ~~~   “福晋,万岁爷派人送了早膳,您起来趁热用些吧。”   “万岁爷?”我勉强睁了眼愣愣地看着床边的眉妩,扫视了屋内的摆设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儿留在宫里了。按了下有些紧的太阳穴,坐起身看向窗外,天才微微亮而已,这么早起的日子真是少见,难道宫里的孕妇都要跟着老康的作息生活吗?太痛苦了吧。   “福晋先起来用一些吧,等会儿再歇着就是,现在这情况若是放凉了,奴婢可没处儿给您热去。”眉妩着已拿了衣服披到我肩上,我乖乖地下了床由着她帮忙穿好衣服。   不是才刚十月初么,怎么冷成这样呢,胤禛每天这么早起床入宫看来很辛苦啊,弘晖也不知道在哪儿,可别冻坏了才是。   我抱过眉妩递上的手炉,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碟子碗,不禁感叹:“门上虽然加了道锁,吃得还是很不错嘛,眉妩你看,比我在府里吃得好多了。”   眉妩一边布着饭菜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我,“瞧福晋的,宫里的膳食自有御厨料理,岂是咱府里可以比的。而且您还怀着龙孙,万岁爷自然不会亏待您的。”   “你倒是会,估计你福晋我也就仗着这个肚子了。眉妩,你猜咱得在这儿住几天?”老康这也是为了孙子吧……真不能怪我不厚道,实在是这个皇帝的心思不好猜,在被关禁闭的日子我只能做如此想法。   “奴婢猜不出,只是才刚门外的公公叫奴婢拿这些吃食时,态度倒是挺和善的,估计万岁爷过些天不生气了,就让您回府了呢。而且……”   “怎么了?”我停了筷子看向停住话头儿的眉妩。   “奴婢才刚在门口看见四爷了。”   我手里的筷子当的一声掉在桌上,“这么早?什么了?”   眉妩对我摇摇头,声叹道:“什么也没,四爷也没站在近前儿,奴婢还没来得及请安,就让看门的公公给催进来了。”   “哦,他……四爷还好么?”   “看着不太好,就是直直的往咱院里看来着,后来见院门又关了,就转身走了。”   不太好……怎么个不太好?精神不好还是什么不好?   貌似他看起来不好是我想要的效果,只是我怎么还心疼了?当真没出息。   这是一早儿进宫来上早朝的,难得他倒是有心先过来看我,只可惜啊,你那抽风的皇阿玛把我锁了,别你四爷了,就是你儿子又哭又闹都见不着他额娘我。突然我就觉得老康这招还真不赖,要不然像他这样一大早便找过来,还有着眉妩所的不太好,我还真不一定能得住。   我低了头拾起筷子继续安心地吃早饭,努力猜想着某人站在被锁的宫门外,恩,还真想象不出来他会什么表情,得找个机会看上一眼,不然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有没有报仇雪恨。   才刚吃了两口,一阵恶心涌上来,我只觉从胃到喉咙都在翻腾,忙放下筷子扶着桌沿猛拍胸口,却只是干呕。又来了,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怎么就忘了怀孕时会受这份罪呢,现在真是想后悔都不行。难受就难受吧,偏赶在这个非常时刻,唉……忍吧!   “福晋好些么?”眉妩一边帮我轻抚后背,一边轻声问着,“要不奴婢先扶您回床上歇会儿吧。”   我无奈地头,才刚站起来却觉得头晕沉沉地,四肢都变得酸痛起来,d,这不是感冒了吧。就是昨晚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这也忒娇气了,现在怀着宝宝,我可不想吃药啊。   “眉妩,我先睡一会儿,你不用管我也别叫我。若是再送午膳,你只管收了就是,先放着。”   “好,您放心歇着,奴婢省得。” ☆、58.当祯就好Ⅱ   全身烫得厉害又冷得不停发抖,我是做梦呢还是烧糊涂了?记得前次睡醒时看到眉妩带了太医来问诊,不多时便走了,怎么才又睡了一觉,好像就听见胤禛的声音了?   伸手想要抱紧被子,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掌给握住,嗯,这个温度很舒服。我顺着手掌的方向靠过去,身子已被箍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醒了?”   胤禛?我将头紧紧地靠在耳边的胸膛上,却不敢睁眼,手指顺着声音向上探过去,碰到了凉凉的皮肤。下巴?好像绷得很紧,心地轻抚,嘴唇、鼻子、眼睛、眉毛,都有真实的触感,“不是烧糊涂了吧,这梦做得可真。”   “真是梦倒好。”   我吓得眼睛登时睁开,顾不得干涩的酸疼,眨着眼便向头上方看过去,竟然真的看到了胤禛的脸,而我的手还贴在他脸上。   不是锁了门么?早上眉妩还他站在门外,现在……他怎么出现在床上的?我收回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一下,虽使不上力却还是疼得我叫了一声,原来是真的,不是做梦。   我困惑地看着他,“回府了?”   胤禛也不应我,只是拉了我的手放回到被子里,“来,把药喝了。”   头被他从颈后托起,已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我皱了眉本能的想要躲开。   “别闹别扭,喝药。”胤禛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哑,听起来很疲倦的样子语气却很坚持,药碗抵在我嘴边。   我闭了眼不想理他,没一会儿唇上一凉已有药汁顺着他紧贴的唇渗入我嘴里。这家伙……手上用力却怎么也推不开他,急得我把药往外吐,直顺着两人的嘴角往下流。   “你……听话,快把药喝了,我好放心回去。”   回去?原来还是在宫里啊,那他怎么进来的?我愣愣地睁开眼盯着他,近在眼前的脸上虽有些急躁却没了往日的淡漠,眼睛里有些许血丝,嘴角抿得很紧还挂着一抹褐色的药汁。看来还真是不大好啊,只是……我恶趣味了,居然觉得他这副不算好的样子挺性感的,手指顺着他唇边抹掉药汁的痕迹,再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干哑得紧,“你……怎么进来的?皇阿玛知道么?快回去吧,别让人发现。”   胤禛坚持地端了药碗过来,“喝了药,再告诉你,不然宫门一落,我可出不去了。”   “我不喝。”看着胤禛脸上冷起来,忙轻声解释道:“我没事,明天也许就好了,现在喝药对孩子不好,我不……”   “先管好你自己!太医既是开了方子,就可以喝。”胤禛的声音比往常大了很多,手掌抓在我肩膀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阵微凉。   “我没事,而且我不会拿我们的孩子胡乱试的。”   “我了,先管好你自己。”胤禛着一把托起我的后背,人已坐到我身后,等我反应过来时身体已被他和被子包裹住。脸颊被他用手捏住,见药碗凑在了嘴边,我才开口想要拒绝,药汁已灌到喉咙里,呛得我直接给咳了出来,脸却躲不开。   “为了孩子?你乖乖的把这药给喝了,不然我换别的药给你。”胤禛低了头贴在我耳边声音极低的了一句,却把我忍了半天的泪给激出来。   我扭过头惊恐地看向他,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没有和我开玩笑,原来他真的从来就没想过再要我的孩子,所以才能轻松的出这种话。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我从他手里抓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你可以走了。”随手将碗推在他身上,也不管他是否接住便转身倒在床上,眼泪却一直流进枕头里。   胤禛在我身后叹了口气,才拍了我脑袋轻声道:“你好好歇着,明儿我再来看你。”   “不用了,妾身在这永寿宫是来思过的,不方便接待四爷。吃饭睡觉喝药,一样儿也不劳您费心。现在身子不适起不来,就不恭送四爷了。”   又是一声叹,可恶,我还没叹你狂叹个什么劲儿!听着他走出去,我才抱了枕头呜呜的痛快哭起来。   ~~~   看着眉妩用浸了白酒的绢布帮我擦拭身体,先是一阵烧热,不一会儿便清凉起来,只觉得身上的烫度都瞬间减了下去。   感觉到身体舒服多了,我笑嘻嘻靠在床头看向仍不停忙碌的眉妩,“这是哪儿找来的酒?你真聪明。”   眉妩将被子细心掖好,才蹲坐在床边换了条新的绢布捧了我手继续擦着,“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这酒是晌午四爷带过来的,吩咐奴婢给您擦身子用。可是好些了?福晋要是哪不舒服就和奴婢。”   四爷……那个可恶的家伙既是有这个办法干嘛非要逼我喝药,存心较劲么?我撇了嘴无焦距地盯着床幔某处,又想起他临走前的话,心里烦得想要发泄都没了力气。   不过,话这个方法还真是好,只擦了两天竟然完全退了烧,在现代时发烧感冒都是吃粒西药便解决了,从没试过这种物理治疗法,没想到来了这个时代倒是感受了一回。当然某人很听话没有再出现过,而我也没有再喝那倒霉的破药,那个男人虽然不在乎不关心,但我一个人也能把肚子里的孩子照顾好,这是我的娃。   身体好了心情也会好,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嗯,太阳也好。   我伸了懒腰跨出房门,竟然看到一扇打开的院门,走过去前后左右地张望也没见着看守的太监,这是什么情况?知道我病好了,刑满释放?老康也太有才了。   “奴婢给九爷、十三爷、十四爷请安,九爷吉祥、十三爷吉祥、十四爷吉祥。”   顺着眉妩的方向看过去竟是胤祥和十四,身边居然还跟着个九,可是只有三个人啊,那个四爷真被我走了不打算再出现了?   “起来吧。”胤禟对着眉妩虚抬下手,便笑着向我问道:“嫂子这是找什么呢?该不是看见我们不高兴吧?听你病了可是好了?”   我低了头掩饰地笑笑,“九弟笑了,怎么会不高兴,只是才刚病好反应有些慢。十四弟,这门几时开的?你们这是听了消息所以过来?”   “听是今早开的,皇阿玛让李公公过来下了锁,撤了守门的太监。我和十三哥散了课便来看看,刚巧碰上九哥就一道来了。”   早上便开了,也没人和我一声,这是准备让我出宫还是不再禁止见人了?我杵在门口看着眼前三人,倒不知该让他们进去,还是要避嫌地打发走。   “眉妩,给爷备茶。”胤祯随口丢下一句已然大步走进院里,看着跑进屋去的眉妩我知道自己不用再纠结了,因为胤禟已然跟在胤祯身后走到院角的石桌旁坐下。   我无奈地看向犹站在门口的胤祥,做了个请的手势,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至于那个才被解禁的院门,就敞着吧,一是让它也感受下自由的滋味,二嘛人言可畏,我一已婚妇女和三个叔子呆在院子里,还是留个门儿比较妥当。   十四才刚坐在石凳上,便回了头对我道:“四嫂,现在你身体好了院门也开了,想来是皇阿玛已经不气了,你去两句好听的赶紧回府吧。”   胤祥居然跟着十四对我头,我却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生病之前想法很简单,只是想气那个男人才一时冲动进了宫,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变得和初衷完全不一样了。回不回府貌似也不是那么急,但也不可能总在宫里这么耗着,好在老康没非要我走不可。   “嫂子一个人呆在宫里,不担心么?”   我奇怪地看向胤禟,“担心什么?在宫里有什么可担心的?又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不是还有弘晖么?既是开了门,麻烦你们把他带过来吧。”   胤祯放了手里的茶才看着我道:“四嫂,弘晖前儿就回府了,皇阿玛让四哥把他给带回去了。”   啊……我张了嘴话却堵在嗓子里,看来还真是一个人了,愣了半天才呐呐地吐出一句,“皇阿玛……让我带着弘晖住在宫里的,金口玉言怎么变就变了。”   胤祥在我面前的石桌上敲了两下,才看着我道:“前儿晌午得知四嫂生病,四哥去求了皇阿玛要带四嫂回府养着,皇阿玛没允只是把弘晖交给四哥,让他们先回去了。”   “四嫂,既是好了便去和皇阿玛再讨个饶,赶紧回府吧。”胤禟眼睛里笑得很坏,语调轻快地调侃道:“四哥和弘晖都在府里,你却呆在宫里,留神家里多了女人你都不知道……儿子还可别再被人给欺负了。”   我还没有消化掉胤祥的话,谁去求了老康,为了谁啊?那意思是在胤禛为了我么?耳朵里又钻进胤禟的坏心提醒,怎么就会多了女人?儿子被欺负?谁欺负弘晖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缠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楚。我看着面前三人表情不一的瞅着我,有严肃的有笑着的就是没有那张熟悉的脸。   我想我需要一个人安静下,扶着石桌缓缓站起,转身迈腿脚下却被绊住,耳中听得几声“四嫂”,随手去抓时后腰和背上已经被稳稳地扶住。我看着脸前贴着的朝服,手里还攥着朝珠,急忙抬眼看上去,不是他……   “嫂子,你没……”   我这一次看着近在眼前的俊美脸孔竟然一想法也没有,打断胤禟的话急急地问道:“你四哥呢?不是一起下早朝么?”   “九哥,放手。”   我看向快步走到身侧的胤祯,他伸了手拉向胤禟的胳膊。耳边又听见胤祥叫了声“四嫂”,转头去看时,却瞥见正站在门口的胤禛,远远的都能感觉到他正死死地盯着我们,院里的阳光都让他给吓跑了。   胤禛一步步慢慢走过来,待近了些我才看清他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我以为的专注犀利,眼睛根本没有看我或胤禟只是瞥在我身后,不慌不忙的样子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当他快走到跟前时我腰背上的力道突然一松,才顺着往前晃了下,胳膊已被胤禛拉住将我拽到他面前扶好。靠在他身上站稳,手上却感觉被勒了一下,瞬间噼哩啪啦的珠子散落一地。眉妩蹲在地上到处捡拾,我歉意地看向胤禟,“对不起,我……忘了。”   胤禟摇摇头转向胤禛笑着叫了声四哥算是打招呼,胤祥和十四也忙跟着他笑过来。   头上听见胤禛低沉的声音,“这几天麻烦两位弟弟了,今儿皇阿玛允了你们四嫂出宫回府,现下四哥便先回了,改日你们过府来坐坐。”才刚完便揽了我往外走,没两步又猛地停下,“也谢谢九弟了。”   我想看看他的表情,这番话时是个什么样子,还没等我仰起头,原先揽在我肩上的手掌已顺着后背滑到腰上。   这人也太狠了,对我这么一个才刚病好的人,怎么能这么使劲儿地掐我呢。   踉跄间他收紧了手臂,也不看我只低声道:“若是没力气就老实歇着,或是和我一声,也行。” ☆、59.当祯就好Ⅲ   从大门口直到最后自己的院,我像巡逻犬一样敏锐地仔细盯着,几乎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什么变化嘛,胤禟得太玄了,害我白白担心了一路。   兰思和宋氏看到我回来没有特别的反应,才恭敬的请了安便让她们四爷一张冷脸吓得闪回了屋里,真怕假怕我不知道,反正这个时候在我看来颇有些耍花枪的意味。   猫狗都健全的活蹦乱跳,围着我蹭来蹭去,弘晖也挺好,穿得很厚像个熊一样扑过来,居然学那两只动物,腻在我身上狂蹭。俯下身将他抱进怀里,子居然亲了我啊,外加一声甜甜糯糯的额娘,心情大好中。   我的待遇终于升级了,从此后只有他那个阿玛没有享受过这种亲热了,我顿时觉得这个儿子没有白养,很能帮我解气啊。   “弘晖,想死你了。”我捧了子的脑袋,耳朵居然冻得红红的,搓热了手掌捂住就势在他脸上轻咬一口。   刚刚埋了脸蹭在子的毛毛领子上,暖暖绒绒的感觉还没维持几秒钟,怀里就只剩下一团空气了。胤禛拉了弘晖推到眉妩面前,回手将我从地上拽起来,几步便跨进房里。   嘭的一声门响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叫,胤禛也不话后背抵在门上仍旧冷着脸,双手伸向我领口用力一扯,扣子倒是结实得很没有掉,可是衣料子居然被他给撕烂了。这也太暴力了,若是生气行凶也用不着脱衣服,若是想要拿我泄火,现在我是孕妇唉……   坎肩破碎的被甩在地上时,我清楚看见他眼里的怒火,那个火苗旺盛的,吓得我转身就往屋里跑,腰腹上却被他手臂用力圈住贴到他身上。感觉到他浑身紧绷着,我抓着他的手和胳膊边扯边低声叫道:“你别压我肚子!”   圈在我身上的手稍微松了些力移到了胸口上,隔着衣服握住时我感到胤禛的唇凑在我耳边,“别惹我,把衣服脱了,给你洗洗晦气。”着另一只手已伸进我衣服的后领,袍褂和里衣居然同时被撕开,冷气一下吹到我□□的后背上,即使贴在他身上也感觉不到温度。   “四爷,热水已经备好了……”   听到内室传出解语的声音,我抓着他的手慌忙松开,紧紧攥住垂挂在他手臂上的衣服直挡到脖子。解语笑盈盈地从屋内走出来突然闭了嘴,低头挪着步子又无奈地站在原处,尴尬地挤出丝笑看向我们堵在门口的脚。   胤禛弯身把我抱起来,经过解语身边时嘴里了句“出去”便径直走进内室,我看着解语跑出去关了房门。   原来屋里有人,这个男人还敢对我这样!自己没皮没脸的也不怕我不好意思吗?   我估计自己攥着衣服红了脸瞪人时很没有威慑力,因为他只瞥了我一眼就把我连人带衣服丢进木桶里了。   “咳……”我努力伸了手抓住木桶沿,甩了脸上的水坐直身子,胤禛已脱了朝服穿着白色的里衣站在旁边,弯了腰随手抓住飘在水面上的破衣服。   我攥着衣服往下滑坐,水溢到嘴边时才稳住身子,“我……自己可以的,不用……”   “你?知道该洗哪儿么?”胤禛打断我的话,脸凑在我面前轻声着,手上已扯走了仍旧飘在水里的衣服。   我愣愣地看着他,这个声音很压抑又有挑衅,不止是愤怒还有一种我没在他身上见过的情绪,想着之前他的话,我声猜测道:“晦气。”   胤禛将手伸进水里,托着我的腰几下便拽掉了湿湿的裤子和我身上仅存的肚兜,推我趴在桶壁上用汗巾向着我后背擦上去。   我抓着手下的木头动也不敢动一下,却突然想起之前在永寿宫他出现时的一幕,这家伙该不会是吃醋了吧。他这种表现方式也太那个了,我分明就是没站稳被九接住,而且边上还站着两个大活人,我们两个能怎么着啊,他也至于气成这样?   如果刚开始还算是正常擦拭的话,现在以他这个力道我后背肯定得红,又不是刮痧至于么?现在的情形明摆着是他有火需要发泄而不是我,刮也该刮他才对!   他和别的女人都那样那样了我什么了?有幸中奖的怀了娃我还得笑嘻嘻的声恭喜,跟前跑后的忍着陪人家生产,现在我只是一个不心和他弟弟抱在一起,不幸被当场抓包而已,凭什么就得让我忍受这种生理折磨啊。   这个只许他四爷放火不许我个破灯的坏蛋,前面的帐还没和他清算,现在还敢对我施以暴力。气愤地推了面前的木板猛地回身抢过他手里的汗巾,使劲拍向水面,直溅了他一身一脸。   本来他衣袖早就已经湿透了,现在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水溅湿,脸上、脖子、锁骨甚至里衣露出的一块胸膛上全都挂着水不断往下滴,配上此时他一脸的怒气再加上意料之外的怔愣,感觉上完全没了高我一等的气势,我扔了汗巾瞪着他叫道:“行了!又不是我自己扑上去的,就是个意外,意外!”   胤禛听了嘴角倒扯出一丝怪笑,抓了我脖子贴在木桶边上,“意外?福晋抱着九弟的时候,就没有想法?你看着他愣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当我不知道么?手攥得那么紧,连朝珠都能给扯断了,好不容易有个意外,还不抓住机会。”   气人啊!人类的爱美之心被他曲解成这样,八年的夫妻就换来这么一通污蔑。我劝着自己不生气,不值得生气,忍了好一会才歪着头斜倪着他笑道:“四爷想让妾身有什么想法呢?光天化日的又是在宫里,身边还站着两个弟弟,难道当他们不存在拉了胤禟进屋去?”   “你!……敢!”胤禛双手用力抓着我肩膀提到与他平视的高度,恶狠狠地冲我叫着。   嗯,真是吃醋了,我很开心啊。伸了手在他胸前轻拍两下,继续笑着应道:“这种事有什么敢不敢的呢,只需要想或不想就够了,四爷是男人,该比我懂。”   眼见胤禛紧抿的嘴角已经要绷不住了,眼睛直直的瞪着我,掌下的胸口处嘭嘭地跳得极快,不能再气他了,真闹急了吃亏的还是自己,我得见好就收。   我撑了桶边猛地扑到他身上,顾不得腿磕得生疼,空着的手已缠在他颈后。原本半蹲的某人身上挂着我退了一步,没来得及稳住身子直接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我双手停在我肩上似乎在犹豫,只推了一下便改了力道将我紧紧抱住。   “冷……”我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双腿冻得直抖紧紧缠在他腰后,按在他胸前的手掌顺着里衣的敞口探进去,直贴在心口上,“你要是还生气就把我扔回水里,反正水还是热的,要是不气了……就去床上。”   居然不动不理我,难道他就不冷么?那件可怜的里衣早就已经湿得不成样子了,他还有心思装酷,明明不用装就已经很冷了。我赖在他身上扯了衣前的系带,边脱边咬在他耳上轻声道:“你气吧气吧,就是存心气你的,让你不理我让你怀疑我让你害我进宫生病,明儿我要是再病了还是你害的。不过这次就算生病也值了,原来……你吃醋时是这个样子,虽然我背上很疼,身上很冷,但是我很开心。胤禛,长这么大我就扑过一个男人就是你,就像现在这样。九长得很好看不是他的错,我多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你们男人看到漂亮女人也会多看几眼的,可是那和爱情是两回事,至少对于我来是不一样的。你懂么?”   别扭人也有藏不住的时候,就算你装得再酷,身体的反应可就诚实多了。胤禛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抱着我越过木桶几步走到床边,放了我躺在床上,压过来时已扯了被子将我们盖住。   我扯开被角用力推开压在我身上的某人,“胤禛,我们……谈谈。”   “现在?”   我坚定地头又指了指腹,被推得很不爽的某爷顿时气得哑着嗓子咒骂了一声,仰躺在床上无言地望着床。   “很好,保持这种愤怒,现在我们谈谈你无缘无故不理我的事,你可以选择心平气和的给我个答案,或是我们就这个事吵出个结果。虽然我们还没为什么事情争吵过,但我已经为此愤恨很多天了,所以不介意试一试。总之,今儿若是不给我个交待……”我想了半天也不知有什么能威胁他的,郁闷的看着他比我还要郁闷的脸,心情霎时好转。   凑上去粘在他身上,手指顺着脖子锁骨轻轻地往下蹭,“胤禛,你就和我,到底我做错什么了,那么讨你的嫌,我改。”   胤禛一把按住我在他身上轻抚的手,盯着我眼睛哑声道:“你要是真为肚子里的孩子好,就乖乖躺在那儿,不要随便试我。”   面对一个敌人,他的强大不在于软硬不吃或是忽视你,而是他会拿你最害怕的事反过来威胁你,因为你比他在乎的事要多得多。   我躺得都要睡着了,身边的人却反过来找我聊天,“你进门时找什么呢?”   “女人。”   “什么女人?”   “你的女人……你的弟弟都要我快回府,不然会有新来的女人,还会欺负弘晖。”   我迷迷糊糊的听见一声笑,然后就被某人抱进怀里,耳边响起的声音也有着笑意,“就你信。”   脑袋里错乱的闪过几个人影,看不清脸孔但是都很年轻,有着不同的姓氏,可是我一也不想知道她们的名字。 ☆、60.继禑番外-胤禛   这个女人在报复我,我知道。   九?这算哪门子称呼?就是他额娘也不会这么叫,她一做嫂子的居然这样叫叔子!长得好看又怎么样,作为皇阿玛的儿子不是只要长得好看就行,光会做生意旁的什么也不管更是不行!   漂亮女人爷见得多了,也没盯着不放过,在她嘴里多看老九几眼竟成了人之常情,难道她就不懂嫁了我要避嫌么?就算不怕别人笑话,也得为我想想,真当我不在意么?   可是她竟然那和爱情是两回事,还问我懂不懂。   爱情是什么?在我从生长的皇宫里有各种人,上至皇阿玛额娘各母妃,下到宫女太监,中间还有我那些兄弟,以及多得数不清的大臣,每个人之间都有一种不同的关系,独独爱情这个词没听过。   只是当我听到她这样讲时,心里的怒气嫉妒烦躁不安通通消失不见了,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就是生下弘晖那一刻,她居然像对待孩子一样把我的头抱在怀里,声音虽而且虚弱,我却清楚的听见她爱我。   那一刻的震撼我到现在还能清楚记得,这个只属于我的女人为我生了一个孩子,我满心期待的孩子,虽是迟了几年,却终于梦想成真。但她看起来却一都不好,虚弱得连伸手触碰我的脸都没有力气,像才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可是脸上的表情居然能那么满足,我终是信了,她是全心全意想要一个我的孩子,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对我不闻不问。   看着怀里紧缠在我身上的女人,嗯,现如今还真是个女人了,不再是才嫁我时那个发育不全的丫头,生了一个孩子的她虽还是很瘦,身材却变得大不一样。   这女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明明知道我在生气,而且冻得抖个不停,却仍是腻在我身上,这要搁往常早就自己跑了。   不对,她知道,她是故意的。   进门时还是由我掌控一切,就从她出我吃醋这事儿开始,才变得不一样了。搞得我都乱了,什么“要是还生气就把我扔回水里,不气了就去床上。”现在让她给缠成这样还选什么?她也知道我是男人!   我都不知道自己咒骂了些什么,这个该死的女人居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推开我,是男人都会疯了!可是我却一办法也没有,她明知道怀着孩子还故意勾引我,就因为我前阵子不理她,所以才这样报复我,还念念不忘的想要问我原因。   这理由要是能我早就了,还用等到现在遭这份罪吗?明眼人哪个不知道为什么,皇阿玛知道,胤祥知道,那个可恶的老九也知道,就连才11岁的胤祯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偏就这个看似精明算计其实糊涂到傻的女人不明白。   爷就是吃醋了,怎么着吧!早在她把万祥楼送给老九的时候就吃上了,我能和她么!   老九是谁,那是和老八老十挂在一起的人,给他送份礼,就是我这做兄弟的尽个义务,也值得她花那么大心思,连我的两个弟弟都得给他耍狮子去。这样也就罢了,居然还为了送他个堂头儿花爷的钱买下个万祥楼,最后连买卖都送他了,分红也不要全便宜了那子,他也配。   爷自己别扭两天也就算了,不理她那是怕跟她生气又出是非,她大可以过来讨好我,只要撒个娇耍个赖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也是她做女人的本分,居然还和我较上劲了。那就看谁坚持得久,反正是她找出来的麻烦,总不能还让我一皇子先低头去讲和吧。   只是偏就有人不开眼。   宋氏这几年倒是安生了不少,我晾了她那么久都没有再动过什么心思,这次居然敢找上她去挑衅。可是当我听到她又提起老九,甚至连只狗因为是老九送的都不能打时,我虽明白她是在提醒宋氏找她麻烦的同时也要看我是否同意, 但心里还是别扭得厉害。   只是我没想到,就因为我叫了宋氏的名字没有理她,回了院儿她竟然能摔成那副样子。我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又有身孕了,而且这一下还差把孩子给摔掉。   我的安排全乱了,虽是和她治气,但这几天也在忙着为她筹划生辰,不理她正好方便准备,不然以她缠人的劲儿,我做什么都得被发现。   我就不明白了,她的秘密我都能忍着不问,怎么到我这儿就非咬着不放,我还就不能有秘密么?   看着老实躺在身旁满是不甘心却不敢再胡乱碰我的女人,我还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好在她现在还有怕的,只要关系到她的孩子,什么都能放弃。而且她不止怕我或是别人伤害她的孩子,还怕我背着她找别的女人,就她一个已经搞得我乱了套,难道我还有心思再给自己添麻烦么?   至于现在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我不是不期待,皇阿玛和额娘也不止一次和我提过皇家子嗣的问题,只是我却真的不敢再想到她身上。   弘晖不是我第一个孩子,之前宋氏生过,兰思也生了淑慎,别的兄弟家里也不断有女人为他们生下不同的孩子。所以我只道女人怀孕生子乃是天经地义,从来不曾想过这其中有多少辛苦,直到我站在她房外一声音都听不到时,才开始担心甚至害怕。   胤祥只和我不会有事,可是他脸上的担心并不比我少,这个与我亲近的弟弟和她的关系一直很好,而且又没成家,想来他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吧。   她之前昏倒的时候,太医都怕她坚持不住的,我真的很怕会有意外发生,虽然我不允许,但这个时候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也改变不了,只能站在门外。   听到啼哭声我们两个在外面站得腿都不会弯的人才反应过来,我顾不得胤祥走了,也顾不得嬷嬷宫女的道喜,只看到瘫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嘴里竟咬着一条帕子,满身满脸的汗。我一直知道她很固执,也了解她受伤便会委屈到哭的女人本性,却不知道为了给我生个孩子她要受这么大的罪,而且居然能忍了几个时辰一声都没叫过。   我真的不想她再受这种罪了,弘晖很好又是我的嫡长子,真的有他便够了,将来不管我有什么,全都会是他的,这样不好么?   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当年被皇阿玛交到养母手中时,我根本无权选择,即使后来有机会再回到额娘身边,也总是感受不到额娘对十四弟那种亲近,虽然她对我也很关照,但却总像隔了层什么。   是不是只要多了兄弟,便会如此?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弘晖可以得到她全心的爱,那样成长起来必然会比我幸福快乐得多。她却执意再要,那弘晖怎么办?是不是以她对孩子的喜爱,她会每个都疼,也许她与额娘是不同的?我只能如此希望。   弘晖?这个性子像足了她的儿子,真是只有外表随我了。遗传学是什么?她当时是这么的吧,到底有多深奥居然不肯给我听。   而我竟然怀疑弘晖不是我的儿子,还想到胤祥身上去。她也不给我个解释就自己跑了!我看到带着弘晖疯玩回来的胤祥和十四,嫌恶得谁也不想再见,只得交待他们把弘晖带进宫去,逃避得躲进房里。   我没喝酒,我是清醒的,看到推门进来的不是那个欠我解释的女人而是兰思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就是不想控制自己。只是我没想到她居然又回来找我,我听见她在房外和高无庸讲话,开始后悔留了兰思在房里,可是当我听到她的嘲讽时,后悔变回了愤怒。这府里的女人都是我娶进门的,爷要哪个女人还得背着她不行?进来了又如何,看见了又如何,今儿还就要让她看看爷是不是只有一个女人。   听到房门轻轻关上,回头看去屋里竟没了她的身影时,我什么**什么想法都没了。身下的兰思倒是懂我,只自己下了床退出去,我一个人却不知道退到哪儿去。   这间房她是不想再进来了,我知道,但我偏就不想遂她的愿。明明是为我准备的寿礼,她竟然送给了老八夫妇,这是存心气我么?即使发脾气也不该这样!   难道我们的执子之手,她就不要了?那我们许在枫树下的一个个八年之约,是不是她也全当没有发生过?连来世她都愿意等我到5岁,这一生才刚过了多少,她便什么都不管了?   我知道她介意那晚兰思在我房里的事,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就是要在这个地方和她亲热,就要让她想起她不愿意想的事,就像弘晖的事折磨我一样。还好,虽然是我强吻她,但她对我有反应,可是她居然敢咬我,装晕倒拒绝我。   她敢的事越来越多,还为了儿子背着我进了宫,许是我的反应太大了,胤祥竟然要找我谈谈,也好,这么多年兄弟彼此也都了解,没什么不能的。   只是这一谈我才发现自己错得多离谱,胤祥只对我了两件事,弘晖快岁了,而他今年快1了,准备应我这四哥的提议要娶妻了。第二件便是弘晖与他的秘密,对于他的答案我没有理由相信,明明是叔叔为什么要叫舅舅?   我想不明白,若是她心疼胤祥没了额娘,我从没拦着她以嫂子的身份关心这个弟弟,可她却要与皇子做兄弟么?那我算什么?胤祥却和我“难道四哥不觉得在这宫里,舅舅要比叔叔亲么?”   我想这件事倒是没人比我感触更深,皇阿玛的兄弟也未见对我有多亲厚,倒是更疼老八,而对于有机会坐上皇位的人来,父子兄弟叔侄,能有多亲呢?倒是养母家的那个舅舅对我更好一些。   只是胤祥又怎么知道我为此事而烦?难道这个我关心多年的弟弟真是长大了,当真这么了解我?若是他对弘晖这声舅舅都肯接受,那这个兄弟倒真是与别人不同。   托了胤祥去找弘晖,自己倒有些不敢去额娘那里见她,误会虽是解开,但她会怎么想我?在宫里转来转去我竟回到曾经住过的院子,哪儿也没去只是站在书房门口,就一直站在那儿。   我想起她从这里第一次主动拉我回房的情景,从那天起她开始对我不一样,会费心的为我准备礼物,守到子时祝我生辰快乐;大过年的愿意离开皇宫去遵化陪我;把那片写满她的希望与我名字的枫叶偷偷藏进送我的荷包里,然后告诉我她认定我了;在我离宫去塞外的日子,她会画一幅卜算子,换回我一片印上我们名字的枫叶;在我不敢奢望时,主动提出想要与我生个孩子;看到我受伤归来会抱着我担心得哭又傻傻地笑……这些快乐幸福的过往竟然都发生在这个的院子里。   我若是在这儿一直等下去,她会不会再来找我?会不会不计前嫌地拉我回去?   我赢了,这个赌终是等到她,她来拉我回家。只是当我们跨出院门时,我却无比怀念当年的那个夜晚——两心相许。   ~~~   没从我这儿得到答案的那个女人很怪异,与进宫受罚之前完全不同,每天都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开心的很。不是守在院子里招猫递狗,便是抓着儿子,就连淑慎有时都被她带着一起玩耍,偏就不再来缠我。   她什么意思? ☆、61.暴禄心事   没有下雪的日子天气还是很好的,只是我渴望的太阳啊太阳,貌似一天中只有正午这个时候才有些可爱的阳光可以供我挥霍。   善用劳动力啊!要让所有人都动起来,才能抵御这睡不醒的冬三月。出宫住就是这儿好,某人天天去上早朝,不能再像上次怀孕一样天天紧迫地盯着我了,我可以自由的活动,想干嘛就干嘛,咱是真正的翻身农奴把歌唱,当家作主了!   画了样子交给眉妩,让她照着裁剪衣服——漂亮的粉嫩的女娃娃穿的可爱,我拒绝再要秃子了。   把秋天酿好的桂花蜜翻出来,让颜玉煮一壶热腾腾的桂花蜜枣茶,见者有份,养胃补血冬之良品,好东西就要大家一起分享。   而我则半蹲在院里摆的桌子前,抓了弘晖和淑慎一边讲故事,一边往白嫩嫩的藕孔里猛塞甜糯米。   听着解语弹奏曲儿,猫狗环绕左儿右女,唔,人生还是很有希望滴。前提是你必须先要学会知足,不去纠结某些不易得到的东西,例如某个男人……憋在心里的某些破烂事儿,不乐意我还不稀得问了,有什么了不起呢?就是哪天你想和我了,姑奶奶还不乐意听了。   美中不足的是虽然这个女非我亲生,但与弘晖拥有同一个爹也不是她的错,我就全当岗前培训好了。在迎接弘晖降生前,我没有刻意想过为人母该做些什么准备,也许因为我知道他是弘晖吧,明知是个男孩我便全给忽略了。   现在我才明白,父母绝对是个专业性很强的职业,虽然大部分父母未经任何培训就上岗了,但这次我要做到更好。   这样安稳的享乐日子,多好。   “福晋,让奴婢来吧,您看……大阿哥……”如意在弘晖身边手忙脚乱的打转,伸着手又一副不敢动的样子。   我看着弘晖攥着一节藕段,抓着满满一把糯米却只能塞进去三五粒,还要不断的掉出来两三粒,挺好,动手能力就要从锻炼,“不要管,随他去,只要别掉在地上就行。”   看向身旁的淑慎,倒是有模有样的用筷子一往里塞,认真得很,配上的脸蛋微挑的杏核儿眼,嗯,还是女孩子好啊。   将手中最后一段藕里的糯米塞满,站起身捶捶有些僵的腰,对着桌上的沙锅向两个娃娃努努嘴,“喏,全部摆进去。”   “一二三四五……额娘,五个,大老虎。”   无奈地拍着弘晖的头,插腰纠正道:“是上山打老虎,你当老虎很多吗?还五个。”   如意边整理被子弄乱的锅子边低头忍着笑,我装做没看到的取了红枣数着往里放。   “额娘,枣也要数数么?”淑慎好奇地盯着锅里的红枣,一颗颗跟着我数数。   “当然,枣要放一对一对的,不然煮出来会是酸的。”   弘晖兴奋地叫着,“吃酸的,酸的。”   “那可不行,糯米藕得是甜的才行,而且酸了是因为有一颗枣子没有找到它的另一半,会在锅子里哭,流了眼泪所以才酸的,你忍心让它哭么?”我把最后一颗红枣丢进锅里,好笑地看着弘晖。   “别哭,额娘别哭。”   无语了,让这子再长大些吧,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听起来实在让我心酸。   淑慎大人似的看着我和弘晖,水汪汪的眼睛里盈上浅浅的笑,拉了我的手看向正在弹琴的解语轻声问道:“额娘,这是什么曲子?”   我看着认真弹琴却一脸无奈的解语,开心地笑道:“算你狠。”   其实这首歌真的真的不适合用古筝来弹奏,我知道,可是真的就是想起这首歌了。现在很开心,我不想再有什么不满的情绪,但总要找个人帮我发泄一下,而且还要偷偷的,所以解语的琴无疑是最好的帮手。嗯,仔细听,也没有太怪异,至少不算太难听。   淑慎睁大眼睛看着我,这个样子很像兰思啊……我不幽怨,一儿也不……   如果我真的生了女儿,会长得像我么?不会像胤禛吧,那样一张男人面孔,要是安在我女儿脸上可怎么办啊?不过,要是真能长成个冷艳型的气质美女,也是很值得期待的啊!   弘晖扑到我面前,抓着我衣服叫道:“额娘,算你狠。”   “嘘,不是额娘,你猜是谁?”我手指轻在弘晖的嘴上,坏笑的盯着他,这子能猜得出来吗?   “阿玛!”   我看着弘晖兴奋的举了双手叫出来,着实吓了自己一跳。不是吧?这也能猜出来?臭子的表情能不能不要这么到位呢?   “做什么呢?干嘛都蹲在地上。”   我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胤禛已走到我们身后,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当阿玛的回来了。   胤禛不解地来回看着半蹲在地上的我和淑慎,轻扫了下鼻子要笑不笑的道:“你们……这是坐着?”   淑慎倒是没有弘晖的兴奋,保持凌空坐姿时都有一副淑女的势态,像兰思一样温柔的笑着看向她爹,“阿玛,您看不到我们都坐在椅子上吗?”   弘晖一副竭力维护他老子的表情,“阿玛聪明,看到了。”   我只是逗孩子玩,随便讲了皇帝的新装这个故事,顺带制造了贝勒的新椅,两个娃居然玩得挺起劲儿,这个非正常成年人智商所能接受的游戏,他四爷能懂么?   胤禛又看了我们一眼,居然笑着挑了袍摆学了我们的样子蹲下来,这个……有惊怵啊。   “阿玛……干嘛?”弘晖蹭地跳起来,扯了胤禛的衣摆瞪大眼睛。   胤禛理所当然的拍了下弘晖的脑袋,“和你们一起坐着啊。”   淑慎认真地摇了摇头,对着胤禛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可是……额娘,这个院子里就三把椅子。”   哈哈……看着胤禛愣愣地僵在那里,我坐在地上埋了头,听到某人轻哼了一声,才忙摆出一脸严肃,“弘晖,别闹,和姐姐洗手去,睡醒觉过来吃东西。”   弘晖一听到有东西吃便欢天喜地的拉着他的姐姐跑了,胤禛看着坐在地上的我摇摇头,走过来拉了我站起来,“也不怕坐在地上受了凉。”   我掸掸身后的裙摆,看着他无奈的样子忍着笑转过身,到处吩咐着,“颜玉,给四爷盛碗枣茶;解语,这歌我听够了,你可以休息会儿了;如意看好火,煮好了进屋叫我。”   拉着胤禛进屋,帮他脱下朝服,才捧了常服正准备换上,见他从桌上捏起页纸来,我忙放了衣服伸手去抢,却被他环了腰扣在身前,手则举着纸看起来。   “这是什么?”胤禛捏着手里的纸在我眼前晃了两下。   “什么什么?”我低了头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圈,让你偷看人家东西,诅咒你……感到他低了头贴在我耳边,不由打了个激灵,听见他笑着问道:“这是我呢?”   才要摇头否认已被他咬住了耳垂,热气湿乎乎的随着声音绕上来,话时舌尖偶尔触碰到耳上搅得我脑袋晕晕的,“挺软,也确实笨。”   你才笨,你个不懂欣赏现代歌曲的笨蛋,我不和你计较。因为我知道永远不要和一个笨蛋争辩,否则别人会搞不清到底咱俩谁笨!   身子一晃被他推到桌旁,听到他“研墨”不由自主的拿了墨块在砚台上转起来。   胤禛将纸重新铺回桌上,提笔润了下便在上面写起字来。   只见他在“二锅头”三字上画了个圈,在旁边写上“此酒虽不浓烈度数却高,呛你眼泪算是轻的,仔细喝醉了”,然后又在“好汉”旁标道“撑死了你也就是个女人,好汉二字甚为不妥,要改”,后面几句竟让他一笔全给划掉了。当他看到“谎话”二字时瞥了我一眼方才注上“我的秘密,不告诉你,故而无谎话之”。   这个家伙也忒闲了吧,我就是想起首歌自我调侃发泄一下,还没来得及藏好就被他发现了,也至于这么认真的给我批注?不禁想起在现代时看他做皇帝后批的那些搞笑奏折,原来这还真是本性,现在这年纪已然如此,看到不妥的言辞便忍不住要修改,绝对不是当了皇帝才变成那样的,这位四爷要是到了现代肯定是一灌水高手啊。   “好笑么?”   “啊?我笑了么?没有!”我一手死攥着墨块一手捏了自己大腿一把,生生疼出了眼泪才把笑给藏起来。   见他将笔随手放下,我忙扔了手里的墨块,想起他还穿着单薄的中衣,抓起桌边的常服凑过去帮他套上。   胤禛只低头看着我系扣子,也不话,直到衣服穿好时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当你天天高兴呢,敢情全都写在纸上,有意思么?”   “有。”我真想把自己的嘴给撕了啊,这种心里话怎么能出来呢。   胤禛居然笑起来,挑起我下巴看了会,才头道:“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今儿额娘皇阿玛已经允了胤祥的婚事,过些日子便把瓜尔佳氏送过去。虽不是大婚,却也是头一回有女人进门,你想想看准备份什么礼。”   瓜尔佳氏?疏影么?估计就是了,对于胤祥的妻妾,我只知道兆佳,别的那些女人姓什么多听到才会有些许印象,绝不像某四的老婆们那样让我记忆深刻,甚至哪个女人在哪年出现都曾认真推算过,哼。   “想什么呢?”   我看着胤禛仍有笑意的眼睛,心里更是气闷,没过脑子便张嘴道:“在想爷当年第一个女人进门时,各位兄弟都送了些什么好东西,妾身也好学习一下,免得失了礼数,丢了爷的面子。”   胤禛挑了眉看着我酸酸的样子,笑得倒越发开心得意起来,把我揽在怀里轻声道:“大红花轿娶进门的就一个。”   呸,那大红花轿里坐的也不是我!我过来时都已经洞房花烛夜了,我亏死了,这一辈子偏就只能嫁这一回,连个轿子都没坐过,神马玩意! ☆、62.这礼那里   绞尽脑汁了,想不出来了,不过就是娶个老婆,怎么就那么难呢?我到底准备什么礼才合适啊!   其实对于这件喜事我很纠结,自己的亲哥人生第一回娶媳妇,喜吧,谈不上,因为我知道在胤祥心里还有一个放不下的身影,即使到了这个时代不可能再相遇,却只会让他记得更深更牢,所以他不一定乐意娶疏影。可是若忧也谈不上,毕竟以后胤祥若是真的放下所有再遇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以他皇子身份还是能娶回家。   问题的关键就卡在现如今要进门的这个女人,我搞不清楚胤祥的态度,纠结啊。   如果是两情相悦我必然欢喜得什么都想送过去,只要他高兴,可是眼前的这场婚姻明摆着是封建统治下的撮合产物。如果胤祥只是没有感觉的顺从接受,我随便送个什么礼都好办,至少不会让他难受。可万一他自己心里就不乐意却不得不从,我还巴巴的帮着胤禛送礼,那不是存心给他添堵么!   唉……   娶就娶吧,虽然他们只有1岁,但胤禛得对,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大婚了,现在过得不是挺好么。在这个早熟的封建社会中,女孩子比男孩子对感情开窍得更是早,看疏影的样子明显是对胤祥有心的,也许有这样一个女孩陪在他身边也是好的,不用再那么孤独了,就只怕以疏影的早熟还够不到胤祥那熟透了的心智。   至于胤祥,曾经的过往若是能轻松放下便藏在心底吧,曾经那段青涩无果的恋情当成记忆尘封起来,那个女孩再美好当年都能狠心放下,到了这个时代就踏实地重新活一次吧。   疏影……天啊,我这丫头像谁,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非得想到某人的前女友,才记起那张熟悉的脸孔。眉眼上真的很像啊,这样的话胤祥是不是会喜欢上疏影?也许以后还真能过得挺好。   “又是叹气又是笑的,想什么呢?”   正靠在榻上翻书的胤禛,居然注意到我,凑过去心问道:“你胤祥喜欢疏影么?”   胤禛拉了我躺在身边,皱着眉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   “你们每天见面,还要一起去额娘那里问安,总会见到疏影吧,他们之间怎么样你就看不出来么?”   “又不是我要娶,老盯着胤祥没过门的女人看,像什么样子。”胤禛拿着手里的书敲在我额头上,“你在担心?”   见他疑惑地看着我,忙摇了头声回道:“就是……怕胤祥不喜欢她,这样两个人多难受啊。”   “就是先进门罢了,连个身份都没有,只当多个伺候的人便是。”胤禛完见我挑眉看他,才又笑着补了一句:“别担心,不准一眼就看上了。”   唉,和他这些半用都没有,还不如我自己胡思乱想呢。只是这个家伙真是越来越精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会让我有想法。怕我想起他那个先进门的女人纠缠不清?可惜现在的我已经把心态调整得很好了,才懒得和他扯这些烦人的事让自己不痛快。我虚伪地笑着抓过他身上搭的辫子,摇晃着发梢在他脸上轻扫一下,“你是想一见钟情么?你对我呢?”   话才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他若应上一句是,我得把自己生生噎死,毕竟他第一眼见到的乌喇那拉氏绝对不是现在的我。如果真是那样,那我算什么?抢了正主的身体外带霸占了她的男人?不劳而获得到一份感情以及一个嫡福晋的好身份?那我对他的付出又成了什么……   唉,我的心态还要再调整啊。   “怎么总叹气?”胤禛握住我抓着他辫子的手,挺严肃的看着我,貌似想了很久才听到他的回应,“不是,早在皇阿玛赐婚之前我们见过,那时没什么印象,后来因为要娶你进门了,也就不可能见到,再见面就是大婚那晚了。”   看样子他的不像假的,这样是不是就能理解为这男人是喜欢我,与原先的那拉氏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就算我自欺欺人吧,答案就是这样,我信!   “我以为这样,你会不高兴呢。”胤禛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怎么还挺美的?”   我杵了下他的心口掩饰着得意,“才没有呢,我只是在考虑你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胤禛瞪了我一眼,才低声哼道:“我只要和你的,自然全是真的,骗你做什么。你……呢?”   “我?我什么?话别大喘气啊,什么呢?”   “没什么,你当初拒绝我那么久,肯定也不是。”   我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是反过来问我这个问题,鼻子眼儿的一脸别扭,不过这个样子倒是挺像个没拿到糖吃的孩。   我松了辫子交握住他的手指,“我从来不信一见钟情,也没体会过你的一眼就看上。感情的事很难讲,不准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就喜欢了,自己也不知道。你要是问我对你,我也不清楚,如果……”我盯着他的眼睛,半开玩笑地轻声道:“如果我在三百年后,你信么?”   胤禛睁大了眼睛转瞬又眯起来,扯了我手放在他身后,手掌按在我背上,低声道:“你怕我谎话,自己倒是编了故事来诳我,不是不信誓约不要承诺么,现在又什么三百年,什么意思?你要我信什么?”   我想告诉他我没有诳他,我是真的早在三百年后就喜欢他了,想告诉他感情与很多事无关,是可以不分时间空间,不分年龄贫富身份地位的,但这些话却不能。看着他认真地审视我,仿佛要从我眼睛里揪出什么答案,我知道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能了。   圈在他身后的胳膊紧了紧,仰着头凑到他唇边轻声叹道:“你只要信一件事,不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我爱上你了,在你身边粘着你赖着你陪着你守着你,只要我在。”   ~~~   疏影如期被送进胤祥的院子,没有吹打没有花轿,甚至连个像样的席面都没有。我以为那些皇子都会送礼过来,原来只有胤禛和十四当回事儿。   想来皇子的房里多个没名分的女人,在他们这些皇室眼中根本不算什么,真的就像胤禛的只是添了个伺候的人。   我虽然还有些担心胤祥对这件事的态度,但事已成定局,再多想也没用,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就是再多几个女人也是正常的,而且他是男人,这种事也没亏吃。所以我反而开始替疏影觉得不值,更多的是为这种身份的女人感到悲哀,同时也庆幸自己的好命,居然就能在那个大婚之夜变成了胤禛的嫡福晋,我上辈子得修了多少福,才能换来这种运气。   我站在胤祥的院门口看了许久,才拉了胤禛的手转身离开,“你咱们那个院儿现在还空着么?”   胤禛随口应道:“本来就不会有人去住,不然你当咱们今晚住哪儿。”   “我以为……你怎么也没和我呢,上次去也没告诉我。”   “你没问。”   他这种理所当然回答要是搁在我最初见到他那会儿,一定觉得真实的四爷言辞简洁有力而且很酷,可是此时此刻我真想敲他的脑袋。   难道什么事都要我问了才行么?这是什么逻辑。那每次我对他到爱这个字眼时,从来没得到过一丝反馈,是否也因为我没有问过?我要问了他敢回我一句吗?   我很想知道答案是什么,非常想,但我却不想试也不敢试。   一路闷闷地走回曾经住过的房间,连话也不想洗漱完便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向床愣神儿。   “累么?”胤禛的手轻轻覆在我腹上,侧身躺在身边看着我,见我摇了头才又开口问道:“你给胤祥送了什么?”   “银子。”   “倒是实在。”   “我实在想不出送什么合适,他们喜欢什么自己添置吧,比送了不合意的礼强。”   我隔屋望天他看着我,寂静的夜晚居然没有别的话可。   “月儿。”   我惊讶地看向身边发出声音的某人,这个称呼只在我生辰时听他叫过一次,当时是因为什么?我过生日还是因为我又怀了宝宝?我不知道也没细想过,此后他也没再叫过。今日又是为何?   平日里与我话时他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反正我也知道他在和我话,八年来已养成习惯。现如今却在数日之内连续叫了两回,这得算是昵称了吧。   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我眼睛上,挡住我的视线,等了半天耳边才传来声音,“没事儿,就是叫一声,知道你在。”   我不禁笑出声来,“在这宫里我能跑到哪儿去?现在怀着孩子,谁能让我跑呢。”   “在哪儿都一样。”   我拉下眼睛上遮着的手,细细地看着他,时间让这个男人变成熟了,更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想什么也更不易让我猜着,以前生气了还会哇啦哇啦讲出一大堆话来控诉我,现在很少听到,更多的是行动。   我的手抚上他更加棱角分明的脸上,当摸到他颈间的喉结时,想起当年那个怪怪的公鸭嗓,如今竟已变成了低低的沉静的声音,冷淡时让人觉得距离很远触摸不到,可是轻言细语的时候居然能觉得特别温暖动听。   时间真是神奇啊,00年都能跨越了,这短短的八年竟让我一一记在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当年我总想从这宫里出去,想有我们自己的房子,可是现在真的搬出去了,我才发现最美好最快乐的回忆都留在这里,你是因为我们长大了,还是变了。”   “你想太多,我没变,你也不许变。”   我笑着靠进他怀里闭上眼睛,“确实没变,霸道一直在。” ☆、63.一祄女流   银票啊!虽然不是粉红色,没有四个大人头,但是一样有爱,我眼睛快要变成星星状了。   开心地举着那张一千两的银票,仰着头看来看去,这个老九真是厉害,我要他在一年间慢慢还,居然第一个月便给了胤禛这么多,若是这样还下去,不用半年时间便能还清了。没想到从便有生意敏感度的老九,真做起生意来居然这么不会算计,就算万祥楼的生意好到翻,他也用不着急着还钱成这样吧。   不过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只要有银子拿,能还上欠四爷的府内公用财产,便是好的。   胤禛的声音酸溜溜的从书桌后传过来,“除了弘晖,只有银子能让你眼睛冒光了。”   心地将银票放在书桌上,推到他面前,“要是全换成白花花的银子,那才有气势。下次告诉老九,要现银。”   “不如换成一吊吊的铜钱,显得更多。”   “好啊好啊,指定能数到明年去。”   胤禛只瞟了我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我对着桌上的银票敲了两下,开心地道:“快收起来吧,欠你的银子今天算是还上第一笔,剩下的慢慢还。”   “不是你管家么?”胤禛连头也没抬,低声回道:“收好。”   这个家伙有失忆症么?不是早就好了?俯身趴在桌子上试图能让他的视线透过书本看到我,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上次过,账我已经做好了不能再改,还的钱都交给你。”   某人目不斜视的继续看书中,“那就帮我收着。”   咦?这算怎么话儿的?居然让我收着,难道他不懂男人要有钱有势,要努力背着老婆攒金库么?就算他是爷也不能如此相信我这个爱财的女人啊。巨额的钱钱啊,我会眼红啊,这也太考验我的意志力了。难道这个男人对钱财没有概念么?完全不像啊,如果真是这样,未来那个极会敛财的雍正怎么?   我捏起银票在他面前虚晃了两下,试探性地轻声道:“进了我的口袋,想再拿出来可就难了哦……”   胤禛将视线移到我贴在桌面的脸上,挑着嘴角笑道:“你?没听过散财童子会变貔貅的。”   切……没文化,我是女的,就算是充其量也就能算个貅,而你则已男人之身貅夫之份荣膺貔之美誉,哼。   站起身将银票塞进荷包里,靠在桌边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只要变成我的,你管我是藏起来还是花掉,总之想再要回去是不可能了。本来还想提醒你再考虑一下,既然这么那我只好收了,谢谢四爷。”   胤禛卷了书在我荷包上轻了两下,盯着我认真地道:“记住,你是我的人,愿意给你银子是我的事,怎么花是你的事,但要再准备随便送人前,先想想清楚。”   这是提醒我么?暗示我之前送万祥楼给老九时没想清楚?可是我真的想了很久,权衡了各种利弊关系,就连老九与他的亲疏都考虑过了,真的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当然,永寿宫的意外以及某人吃醋是绝对想不到的,若能想到便不是意外了。   啊!吃醋?吃醋!   难道我送万祥楼给老九,他也吃醋了?所以才好几天不搭理我?   看向端坐在椅中仍旧盯着我看的别扭脸孔,唔,有意思……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我还当这位爷抽了什么风,敢情就为了这件事,当真心眼儿。   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荷包里掏出那张还没捂热的银票,轻轻塞进某人胸前的衣襟里,嗡声嗡气地道:“今儿才明白爷为什么不理我,原来犯了这么大错,爷还好心给我留了面子,都没斥责过一句半句的,这银票……就是打死我也不敢收了,爷还是自个儿留着吧。赶明儿我便去把万祥楼给要回来,反正名字署了四爷,断不会被九弟赖着不还。”偷偷瞥了一眼,胤禛正没有表情的看着我,忙掩了嘴改口道:“不对,爷心里还记恨着我和九弟呢,可不敢再不知好歹的自己找上门去制造机会。”   胤禛突然将书扔在桌上,猛地站起身抓着我抵在桌边,咬着牙低声挤出一句,“你存心气我。”   我若有所指的杵着他肩膀轻声回道,“不敢,就是突然想通了某件事心里惭愧。”   见他挑了眉瞅我,便瘪着嘴声怨念,“惭愧啊……对不起自己啊……若是早想通你是因为这事儿不理我,就干脆连买楼的钱也不和九弟要了,直接把你气死算了。好过见你左拥右抱□□添香的看我不顺眼,今儿兰思明儿静竹,叫得多亲热啊……”   一个啊字的长音还没哼唧完,我已经坐在了书桌上,房间里充斥着某人的笑声,很有些没心没肺的笑,听起来他很得意。又被我发现他吃醋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什么也不怕了。   我怨念地瞪着他,“有那么好笑么?你被我发现吃醋了应该感到羞愧,用那种拙劣的方式来气我更应该感到羞耻,还好意思笑。”   胤禛收起了笑声,脸上却还挂着明显的笑容,分了我双腿靠在桌边手扶在我腰上,努力严肃地对我控诉,“正你的问题倒转到我身上来。”   “我有什么问题?早都清楚了那是误会,难道还能变成真的?倒是你,,是不是气我?害我差连宝宝都给气没了,若真是那样,看你拿什么赔我。”   “再给你一个,有多难。”着拉了我贴到他身上,轻轻吻住。   唔,吻得很好,就是这个姿势不舒服啊,本来很美好的事偏要坐在这个破烂书桌上,脑袋仰得累死,腿还动弹不得,揪着他衣服扯了两下,那个吻得认真的人居然顺势压过来。   “胤禛……停。”想这破木头桌子硌死我啊,这算搞情调么?也不想想现在我怀着孩子,吻吻算了还敢胡思乱想脱我衣服。   声音从埋在我胸前的脑袋那里断断续续的隐约传出来,“昨儿……太医……可以。”   这家伙问太医这种事,也太……脑子里一团乱,各种形容他这种行为的词语跳出来又被快速埋下去,最后只剩一个念头——真不错。   才刚费劲地解了他几粒盘扣,听到门外传来声响,仰头看过去高无庸的身影旁多了条纤细的人形影子。   “高公公,四爷……在书房么?”   靠!阴魂不散啊……宋氏,算你狠,找个丫头来坏我好事。推着那个不知听没听见动静的某人坐起身还没开口,那张可怜的被推来让去的银票从他敞开的衣襟处飘向地上。   胤禛皱着眉脸色很差,随手一抄将银票接住,从我腰边悬着的衣服里翻出荷包,随手塞进去。   我挑开荷包的边缘瞥了一眼,怪里怪气地开了口,“哟……这个时候给银子,四爷真是……也太客气了。这么大手笔,下回记得再来找我。”声音软软虚虚的掺着好几丝郁闷,根本表达不出我想要的效果啊。推着桌前挡住不动的男人,竟然还不起开,只是眯了眼睛瞪着我。   我们两个大眼瞪眼时,高无庸这个不了解主子的笨蛋竟然叫了门,“四爷?”   胤禛要开口了,这个坏蛋,听到宋氏就……   “从胭脂巷学的?”   啊?还没等我怨念完,坏蛋猛地贴近问了个让我震惊的问题。当真是个坏蛋,连胭脂巷都知道,伸手使劲儿地捶了他前胸一拳才气愤地声道:“你……可恶!”   “原来你真的知道!”胤禛一把圈了我腰,气势惊人的压过来,扯着嘴角低声道:“我还以为是卖胭脂的,前些日子去打听了才知道……竟然是那种地方,你居然要去那种地方!我还可恶了?要不是想你生辰时带你去玩儿,我还真不知道福晋连这个都知道。”   我撑着桌面不让自己倒下去,努力的让自己看着他以证明当年和现在的清白,“哦……我当年……不记得什么时候听人过一次,好奇,所以想去看看。”   “现在呢?还想?”   看着面前危险的眼神,我使劲地摇了摇头,声回道:“一儿也不,再也不想了。”   听着门外那个丫头和高无庸着宋氏病了,我将头埋在胤禛胸前翻了个白眼,病了找大夫饿了找厨子想要银子得找我,找四爷有个屁用。可是这话不能,咱是嫡福晋,当家的人得有个大肚能容的风范,只是我的肚子真的要大起来了,风范却还得努力才行。   抬头看向那个被宋氏心心念念的四爷,没有反应?抬起一只手向房门的方向指去,才要开口竟然被人给堵住,嗯,这个反应我很满意。   抬着的手环住他脖子,另一只手也不再与桌子较劲,悄悄解了剩下的几粒盘扣。手掌贴在他热烫的胸前时,双腿紧紧交缠在他腰后,抵着他唇装腔作势地轻吐一句,“现在不出门去,今儿就别想出去。”   唇上一疼已被他咬住,“谁也别出去。”   我晕乎乎地被压回到桌面上,刚刚还觉得硌得难受的破桌子都变得柔软可爱起来,抓着他领口将衣服往背后褪去,大冷天儿的还是贴在一起比较暖和。   某人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啊,以他咬我嘴的力道还担心会发疯呢,居然也能这么温柔,完全没了往常的强盗架式。   难道太医对这也有叮嘱?   才觉得某人进步了懂得要对女人温存体贴,那暴力的因子就跳出来了,身上也不知哪处被咬了一口,听见一声不满的抗议,“专心。”   汗……他得没错,我果然容易想太多。   高无庸的声音像从天边传过来,绕着屋转了一圈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四爷该是歇了,你去找李管家让他着人请个大夫吧,若是耽误了宋主子的病,你我二人才真是不好交待。”   这个高很有前途,一千两可以分出一儿给他打个赏,我真是一个赏罚分明的好当家啊! ☆、64.一祄女流Ⅱ   宋氏病了,又找过胤禛,于情于理我都该过去看看,只是我纠结啊。   她知不知道下午为什么四爷会歇了没搭理她呢?若是知道原因,我可不愿在这个时候登门,不是被人笑话我大白天不干好事儿,便是被人误会我是去炫耀并且笑话宋氏的。   可是我若不去看上一眼,也会被人以为我这当嫡福晋的四府当家在欺负宋格格,人家都病了也不表示下关心,定然觉得我在怨恨她们这些当老婆的分了我的男人。   难啊!   怪不得大家都做女人难,换到这个时代,我只想做一个当嫡福晋的女人更难,做一个既当嫡福晋又做当家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因为甭管我的姿态怎么摆,这个位置都要被人非议,都会让我觉得尴尬。   都怪那个坏蛋男人!   “快要破了。”胤禛侧躺在我身边,手指戳了戳我气鼓鼓的腮帮子。   身边这个几乎吃到撑的男人精神居然还挺好,拜托你装作萎靡不振,也好衬托一下我的虚弱。还当他被太医教化得转了性,谁知道没多久又变回常态,要不怎么本性难移呢,强盗永远都是强盗,哪怕装模作样都是不肯多坚持一秒的。   抓过那只不老实的手压在被子上,斜倪着他随意问道:“你现在过去表示关心,会不会招人厌烦?”   胤禛了然地移开视线,按了我头压在肩上,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还有劲儿去忙别的?老实呆着。”   “讨厌,就你害我,现在去也不是,不去更不是……你是当爷的什么也不用管,谁也不会怨你,反还得变着方儿地巴结你讨好你。当我也和你一样么?”   某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会怨,还不懂得讨好,你到底是真笨还是假聪明?”   这家伙自己完倒先乐起来,我手指按在他颤出笑声的脖子上,想了想也掐不下去,便就着颈窝咬了一口。感到嘴下的肌肉绷紧却忍着没有闪躲,才放心咬着直到见了红才撒嘴,满意的笑着回道:“聪明不起来,是真的笨,爷不嫌弃就好了,偏要破,不知道温顺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么?”   胤禛抬手在我头上揉了两下,没头没脑的道:“那就等着她们来讨好你。”   无语了,这男人还真是天生皇子命,被人惯坏了的。女人天生是敌人,他不懂么?更何况是同一屋檐下的女人啊。不害我就是对我好了,还来讨好我,当我稀罕么?别没事找事的穷折腾,我就可以念阿弥陀佛了。   “饿么?”胤禛歪着头看向我,轻声问道:“上次生弘晖前,你总是找东西吃,怎么这回都没见你叫过。要是饿了,我叫高无庸去吩咐一声。”   其实不是不饿,只是心里烦得要命,根本吃什么的心情也没有了,“你……算了,我还是过去看一眼吧,赶早不赶晚。”才要翻身胤禛已经先按住我肩膀半坐起来,“算了,你躺这儿歇着,我去看看。”   笨蛋!我去我难受我认了,你去我更难受!这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种话又不能出口,可是我也不想让他去。伸手拉住他胳膊,耍赖地靠过去,“你去,我更得丢人了。”   “谁敢你。”   我无奈地叹口气,他是当真不懂还是装傻,即使没有人会出口,我也不想让别人在心里念叨我,如果怎么都拦不住被人怨念,也要挑最轻的那种才行,这家伙自己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也不照顾别人的感受,又怎么会懂呢。   看他仍一脸坚持的要起来,我笑着用手指轻轻按住他嘴唇,坏心的笑道:“你现在这样过去,心静竹缠你,那时若是没有力气应付,英名尽失。”   “是么?”胤禛挑了眉毛坏坏地笑着压住我,“你先试试。”   “呸,好歹是个贝勒,一正经都没有。我现在要去关心爷那身体不适的老婆了,不念我好也就算了,还戏弄我,没劲儿再陪你这位爷折腾了。”   被我拍了一巴掌的某爷拧了眉头看我,最后在我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才抱着我坐起来,“我陪你。”   这人今天吃拧了?不对,估计是饿晕了头,居然在这种时候要陪我一起去探望宋氏,本来我是担心被人怨念,这下可好,躲都躲不掉了,而且那“念”只怕要变成赤果果的恨了。   既如此,谁爱恨我就由她恨去,我先心里爽了再。毕竟四爷如此体贴的时候少之又少啊,这可是我卖身求荣辛苦劳动换来的,不要就亏大了。   穿戴整齐才要出门时,胤禛从书桌的抽屉里拿了团红色的毛绒绒的东西走过来,轻轻围在我脖子上,很软很舒服,只是……这东西我可从来没见过,谁的?又是谁落在书房的?这家伙曾经有过前科的!   心里别扭出口的话便酸酸的,“这个……可不像是我的东西,你别记错了,一会让主人看到,笑话我事,找你麻烦可有你受的。”   脖子上紧了一下,胤禛拍掉我正不断扯毛儿的手,眼含嘲笑地对我解释道:“前儿额娘赏你的,这两天忙。”   这种解释真不值钱,好听的话也不会多两句,要不是他想着我都差给忘了,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脖子上肯定乱七八糟的,唉,差就真成了去踢场子挑事儿的了。   伸手缕着脖子上的绒毛,声念叨:“今儿才舍得给我,定是怕我这样出去丢了你的脸,要不就是怕被某人看到病得更厉害。”   “爷的东西还轮不着别人看。”   话虽不好听,但这霸道劲儿在我心里还是很受用的,至少他把我当成私有的,不肯与人分享。只是……你才是东西呢,我不是!   哦,我是……呀呀呸,什么东西不东西的,下次得纠正他,那叫爷的女人!   ~~~   跟着某爷进了宋氏的房门,丫头秋儿已迎上来行礼,“奴婢给四爷、福晋请安,四爷吉祥,福晋吉祥。”   胤禛只了下头便走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见他这副样子,我只得叫了秋儿起来,便走到床边。   宋氏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脸上微红,摸了额头有些烫手。想起之前高无庸的回话,才要走开去向秋儿嘱咐几句,宋氏竟睁了眼朝我看过来,眼中明显有丝失望闪过,微一停顿便看向房中的那个男人。   这女人还真是病了,都烧成这样了居然还在想那个无情的男人,也挺可怜的。只可惜我不能可怜你,不然自己就该难受了。   我无所事事地站在床边,告诉自己别急,生病的人不止需要生理治疗,心理治疗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我已经在她最需要这个男人的时候霸占住他了,现在就大方的让她看个够吧,反正看两眼又不会少他块肉。   不知道胤禛有没有和她眉目传情啊,不能盯着他们两个……可是这间屋子也没啥好看的,看得仔细了记到心里更得烦。我自动忽视了眼前一切事物,却瞥到了床边桌上摆着的药碗,居然犟得不喝药!   这是做给谁看?苦着自己多划不来,难道那个男人会因为你对自己不好便对你好了?真是傻!   直等她收回视线我才低了头轻声问道:“可是吃过药了?”   宋氏瞥着药碗勉强撑起一丝苦笑,我伸手端了药碗递向秋儿,“去倒了,再换碗新的,伺候你主子喝了。”   秋儿应了声端着药碗走出房间,我站在原地看着宋氏,虽是不赞同她这种做法,却也不好多什么。来看她是我着这身份不得不做的,但管得宽了只会让人觉得我站着话不腰疼,可是谁又知道我现在真的疼呢,不一样得强忍着站在这里面对我并不想看到的人。   见她抓着被角缩着身子的痛苦样儿,想起自己在宫里那难熬的两天两夜,还不也是一个人,难道我不吃药不管自己死活了?总有一天她得明白,不管想要什么都得先健康的活着才能有希望,哪怕机会渺茫。   无奈地弯了腰对上她的眼睛,“若是实在撑得难受,就让秋儿帮你擦擦身吧,喝了药好好睡上一觉,许是明儿一早就好了。”   “奴婢没事,劳烦爷和福晋这么晚还过来看望,实在……”宋氏了两句便咳起来,脸上憋得通红,我才伸出手想要帮她,秋儿已进了门。   悄悄收回手立在床边,看着秋儿放下药碗,跑过来帮她顺了会儿气,宋氏才又虚弱地看着我继续道:“福晋回吧,您有身子别再过了病气。”   我回?她四爷不回?   可以!   我就着被子在她肩上轻拍一下,笑着安慰道:“哪就那么娇气,过来看你也是应该的,就是有事耽搁了现在才来,你别怨我才好。你一会把药喝了,踏踏实实地好生养着,既是寒症便少话,不然咳得多了只怕伤了肺,才不值得。待明儿有了太阳叫秋儿把窗子打开通通风,屋子里满是病气,没得自己难受不易调养,还让屋里的人跟着染了病去。若是哪不合适或是需要什么,再或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叫秋儿找李管家去,实在不行找我也可以,定然得给你的。”   宋氏咬着自己干干的嘴唇,估计在心里纠结了许久才红了眼睛看着我应了声,“奴婢知道了,谢福晋关心。”   我头便转过身对秋儿嘱咐道:“好生伺候你主子,明儿若是还不好,再去找大夫就是,记得回我一声儿。”   秋儿立刻福在我身前,低着头应道:“是,奴婢省得,福晋放心。”   看着丫头乖巧的样子,也是个忠心为主的,只盼那主子执着,这做丫头的真明白才好。走到桌边对着胤禛恭敬地福了下,“爷陪着静竹话儿吧,妾身先回了。”   打进屋起便端坐在椅上的四爷托着我胳膊站起身,也不看我只对着床上的宋氏道:“你好生歇着,照福晋的有事找李管家,爷回了。”   胤禛扶着我往门口走,听见宋氏虚弱地了声“奴婢”就又不停地咳起来,我叹口气停了脚步想要话又觉得不合适,用手肘了那男人的腰侧,屋里才响起唯一的男声,“歇着吧,不用送了。”   秋儿快步走到前面开了门挑起帘子,“奴婢送四爷、福晋。”   着呼呼的风走出门外,我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强撑的腿上顿时失了力气靠在他身上。胤禛弯了腰将我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后院,下巴抵着我头低声怨道:“自找麻烦。” ☆、65.未禝生辰   宋氏的病终于好了,自那日四爷陪我一起过去探望之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据每天吃饭睡觉喝药极其有规律,而且不出房门一步,生生在屋里呆了七天七夜。   怎么听着就跟张三丰闭关修炼似的?她不是为了出来之后k了我吧,可别走火入魔了才好,这贝勒府里不需要一位堪称宋真人的格格。   对于这件事胤禛倒是一也不在意,只由她去。他倒得轻巧,这府里的下人尚且没有由他去的道理,能干则干不能干请走,哪能养那吃白饭的冒牌主子,更何况他嘴里的这位还是正经娶进门的真主子。不别的,就是偶尔进宫德妃问上一句,我也得有问必有答才是,哪能不闻不问呢。   所以不当家的四爷远比后院那两只不会话的动物还不了解我的苦衷。   为宋氏的病担心了好几天的我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就又发现了一个出宫住的坏处——四爷的生日得隆重的大张旗鼓的吆喝,不能再两个人藏在房里自己过了。   我怀念当年像老鼠一样藏着掖着的日子,只可惜有得必有失,想要出宫么?让你出;想要自己的房子么?让你有;付出便是有了大huse就得可劲儿的显摆,不然体现不出四贝勒今非夕比的身份地位。   唉……往事不可追啊。   听着李福拉拉杂杂地报了一长串儿的物品准备情况,我听着都觉得累了,他还在认真仔细地。不得不皇上调.教出来的人就是好用,凡是我交待过的,只需上一回,甭管多复杂多麻烦,每件事都办得干净利索让我省心。用优秀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我对他的评价,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管家之极品。   见他终于合上手中明细,我捏住眉心悄悄出了口长气,笑着看向座前低着头的李福,“李管家,准备得很好,既然物料都备齐了,只麻烦你再向府内众人嘱咐一回,明儿的寿宴必须各处妥当,不许出半儿岔子。”   “福晋放心,奴才自会叮嘱。福晋若是想起还需要些什么,只需让解语姑娘来传个话儿便是。”   “不必了,已然准备好的不要轻易改变,免得大家乱了手脚,也让做事的人分不清什么是对的,太辛苦了,只照起先安排的做便是。明早等四爷一出门,你便着人准备着,在各位爷和福晋进府的一个时辰前,前院所有的摆设都得布置妥当,至于后厨的事,我会让眉妩去盯着,你只管看好前面就是。”   “是,奴才知道。若是福晋无事,奴才先行告退。”   “好,你去忙吧,这几天也辛苦你了,忙前跑后没少受累,只盼着四爷的寿宴办好了,各位主子都高兴,到时少不了你的赏。”   李福瞬间腰又弯了些许,必恭必敬地认真回道:“这都是奴才份内事,若辛苦福晋处处想得周到,奴才做起事来才会如此顺畅,只盼明日的寿宴办得热闹妥当。至于赏,奴才不敢。”   话做事周全妥当的李福不敢领赏?怕老康没收么?我掩了嘴轻声笑道:“去忙吧。”   李福去忙了,我也得赶紧忙自己的事去,四爷这一年一度的生日party啊,搞得一府的人跟着乱转,我还毫无快乐可言,为了谁啊。   早前备的寿礼让自己一时冲动送了老八夫妇,现在不管上天入地,我得再捣腾出个新玩意儿来,不然好不容易心情大好的四爷估计又得给我脸色看。   仔细地关了院门、房门,并嘱咐了几个丫头不管是谁都要挡住弘晖这个磨人精,才放心的进了屋。   短短一个月时间,也不知那子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嘴巴越来越利落,有事没事地就要找人聊天话,模仿力还超强。每天不把我折腾得头晕脑胀他就不算完,除非那个当阿玛的看烦了或是听腻歪了,才会冷着一张脸提着他领子扔回自己的屋,不然根本没人整治得了他,因为他现在根本就不怕我了。   男人啊,甭管大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到了这大清朝才发现,现代男人那些不入眼的缺都变得可爱起来,什么大男子主义啊,和四爷一比简直就是温柔体贴偶耍花枪,什么懒慢闲散啊,那是对生活的极度热爱,享受人生的代名词,什么缺乏责任感没有担当啊,我了个去,像四爷那样天天累死累活的还遭人埋怨,有意思么!可我当初怎么就一个都没看上呢?   啥也没用,现如今只能不断提醒自己要端正态度,提高积极性,不然还能怎么样?正所谓,发完牢骚继续生活。   对着一桌子厚厚的本子,翻来覆去的努力看,八年啊,我居然写了这么多东西,各种我能记得的歌词诗句或是我认为有意思的有用处的全都写了下来,还有一些便是自己写的类似札记的东西,看来自己还真是闲得厉害。   按照已然想好的思路,将需要的每一页心裁下来修剪整齐,排好顺序加上事先准备好的封面、扉页、封底,再一针一线的穿钉成册。   越看越好……这个礼该是比那屏风强吧,至少这是我自己的劳动成果啊,就是不知那位寿星公看了会不会喜欢,进而忘掉原先那件让人不愉快的前任寿礼。   礼备好了,房间收拾美了,闲得我连吃食都提前做了,天也渐渐黑下来了,怎么院儿还是很安静呢?   难道那个男人今儿没回来?别是不来我这里吧!   无聊地坐在窗前,下巴支在桌上与卧在上面的白猫玩对眼游戏,“乌咪……乌喇那拉·猫咪,谁给你起的这么可爱的名字呢?你长得可真好看,就是有懒,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都快成猪了,你好意思么?我告诉你,有个女孩也叫乌咪,脑袋上插着一根橙色的羽毛,和你一样可爱漂亮,她开心了会胡搞瞎搞胡搞瞎搞,不开心了就会乌咪讨厌你,来嘛,你也一句给我听听。”   懒猫还没冲我喵一下,窗外倒传来笑声,懒洋洋地抬了眼看去,月光下那个疑似要夜不归宿的男人竟然站在窗外对着我笑。收回视线继续盯着面前的猫,哼唧道:“来,跟着我,乌咪讨厌你。”   外间的丫头在齐声问安,我只当没听见,抱了猫走回床上坐着,胤禛靠在门边眯着眼睛看我,眉妩站在后面唤了声四爷,他才让开身子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近看才发现脸上有些红,再凑近些嗅了下我忙捂了鼻子,酒味倒不是很重,但现在的我闻到很多气味都会恶心想吐,无奈地推了他一把,“去,让她们给你准备水,洗干净再来。”   原还笑着的人倒是识趣,敛了笑快步走出房门,只是临走前还拐带了我怀里的可爱猫咪,害我连无聊时打发时光的对象都没有了。   在桌上布好了几道食,看着酒壶我抑郁了,现在对这气味敏感,到底还要不要让他喝呢,而且明显他喝得已经差不多了,居然能笑成那副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为自己终于又长大了一岁而兴奋,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开心事。   腰上被人从身后轻轻圈住,我偏过头仰起仔细地闻了一遍,终于清爽了,“在外面吃过了?”   “额娘那儿,皇阿玛也在,是明儿我生辰留着用了晚膳。”胤禛慢条斯理地着,没有笑声我却能听出他心里很开心。   难怪笑着回来,好事儿。这个男人虽是谁也不在乎,但老康每一言每一行都会对他有影响。只是那个日理万机的皇帝也算有心,知道自己儿子要过生日居然还赏他顿饭吃,很懂得制造父慈子孝的“浪漫”啊。就是苦了我一个人独守空房,这就是男女之别,帝王家儿子和媳妇的待遇啊。   “你还没吃?一直等我回来?”   我指指肚子摇头道:“吃过了,就是我等得了,她也等不了,你当我还饿得起么?”   胤禛听了揽着我腰坐在椅上,挺认真地看着我,“别饿着自己,什么时候想吃了随时就吃,不用等我。”   “好。”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傻等一个男人苦了自己绝对不是我的做法,就算要等也得吃饱了睡足了才有力气,让自己受罪?不值得!   胤禛取过桌上的酒壶就着壶嘴儿嗅了嗅,挑着眉对我道:“你还喝酒?今年可不给你喝了。”   “给你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你喝了才回来,正好现在不用再喝了。”   “该叫人先回来和你一声的。”   我笑着摇摇头,“只要你开心就好。”   胤禛眼中的笑意闪了下,额头抵在我肩上,“真懂我。”   这个男人啊,成长的道路完全具备了康熙儿子的**型性特征,在那个别扭的少年时代一路跌撞,好不容易要花季雨季了,又早熟得直接跨过了青春叛逆期,大步奔向成熟干练的铁人队伍。可是老康对他偶尔好上一下,就立刻像个得了父亲宠爱的大男孩,展露这个年龄该有的笑容。   真可怜!我像对待乌咪和四毛一样在他脑后的辫子上轻抚着,“早休息吧,明儿还要辛苦呢。”   胤禛抬了头看着我的眼神里居然有疼惜的意味,“我倒没事,就是你,别熬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着就好。”   “好。”我拉着他走到床边,坐在里侧等他躺下,才从枕边拿了个的红色布包,“今儿真的累了,现在就要睡,先把礼送你,免得明儿一堆人过来,不知吵到什么时候。”   胤禛躺在床上倒像是傻了似的,看着我捧在他面前的布包居然也不接过去。   “拿着啊。”也不等他伸手,我已将东西直接放在他身上,“今儿先别看,等明儿有时间再打开,好不好的是份心意。”   胤禛头半支起身将布包轻轻放在枕边,才拉了我一起并排躺下盖上被子。安静的房间里有微弱的月光洒进来,两个人的心跳声呼吸声似乎经过时间的洗礼,都调成了一个频率,有些分不出你我来。   我正静静地感受这种奇妙的变化时,胤禛的声音既轻且慢的传过来,“谢谢你每年都记着,我还当你今年……”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不想让这种氛围受到影响,也不愿意他的好心情被破坏掉,接了他的停顿开口道:“提前祝你生辰快乐,反正我得是第一个对你这句话的人,你就当现在已经是子时了吧。”   “好。”胤禛偏了头看向我嘴巴在动却没有出声,我努力地辨认着他的唇型,竟然在问我是否快乐。   心里突然就有酸,这个我努力爱着的男人也太敏感了,我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扬起笑对他回道:“胡搞瞎搞。”   胤禛看着我一连了几遍,才又露出刚进门时那种笑容,拍着我脑袋轻声道:“睡吧。” ☆、66.廿祎生辰   果然不出所料,在四爷二十一岁生辰这个大喜的日子,天降瑞雪。   要不是提前做了安排,这得是多让人悲催的一件事啊!   早早地睡下为了啥,不就是想赶在天还没亮四爷一脚踏出门时,我能顺顺当当地爬起来跟着众人忙活。作为一个有预见性、并且能把一切可能出现的突发**件都提早安排好的人,我还是幸运的,比如今天。因为李管家也没有让我失望,早早便安排府中下人有条不紊地按照原定的第二套计划操办起来,不然包管所有人当场抓瞎。   我站在大门前看着院内的布置效果,开心啊得意啊,这个样子真是比我预想的要好太多了,毕竟想象是一回事,真的做出来效果又是另一个样子,还好,我满意了。   “四嫂,大冷天儿的杵在门口做什么呢?”   听到声音转头看去,竟然是隔壁八爷府的宣情,正巧笑嫣然的看着我。一身大红色的裙褂,那颜色正的……啧啧,映着地上的雪能把府门照得都亮堂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天才是寿星,当真是个啥也不惧的被宠大的性情格格,就喜欢这象征嫡福晋的大红色么?那我这身水红色滚白色毛边的衣服是不是得站到不知什么级别的福晋队伍里去了?   只是,才什么时辰这丫头就跑来我家,不嫌太早了么?   微笑着迎上前去,开口招呼道:“弟妹好早,这就来给四爷贺寿了么?我当你定要守在家里,等八弟接了才肯过来呢。”   “可不是这就来了,隔壁住着谁还要等他来接,早些过来和四嫂聊天不是更好。”宣情着已拉了我手迈步向门内走。   见她如此热情倒不好摆那生疏的样子,回牵住她的手掌,一同迈过门槛,“这话儿的,只怕这下雪天,八弟回府见不着你,得跑到我这里来要人了。”   “四嫂就笑我吧,不就是早前拿你和四哥笑了一番,还记到今日,这可是要与我讨债来了?可惜……胤禩没在,诸位嫂嫂也没见着,你且一个人笑好了。”   这丫头还真大方啊,真不像平日所见的那些古代女人,调笑她一句竟然不急不恼的反过来随我笑,这个性子还真是好。站定脚步看着她故作认真地回道:“怎么就是笑话呢?我一做嫂子的人倒像那些不正经的?我的意思明明是……八弟对你很好,居然就让你曲解了,没趣儿!”   宣情原本冻得有些微红的脸上竟然又红了几分,被阳光一照显得很是娇羞可人,才撅了嘴要回我什么,李福已跑到我们面前打着千儿问安,“奴才给八福晋请安,八福晋吉祥。”   宣情立时摆回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轻启薄唇念了个“起”字,便别开眼睛看向院内。   我对李福摆了下手,好心情地吩咐着,“去忙你的,现在还不会再有贵客到,再去各处检查一回,就让大伙先休息下,待会儿可得打起精神来。”   李福应着转身走了,宣情才又看向我,只是羞涩不见添了满眼惊喜,“四嫂,这院子真是漂亮,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坐在外面赏雪了,你怎么知道今儿会下雪的?”   看向院子四周随意摆放的几套桌椅,配了红色的桌巾,桌面正中央一个雪白的瓷碟上摆了支碗口粗的红蜡,被我高温融了在边上加了两三朵大不同的黄.菊。每套桌椅旁分别立了个一人多高的黑色铁炉,炉壁上以绿色颜料画了几枝青翠的竹子。炉上架的黑色铁盘里盛满了清水,散了几朵干菊花。每个铁炉端串连着红色的宽条缎带,其上星星绣了几株白梅,挡住了天上犹自飘飞的雪花,被阳光照得地面的积雪上闪着片片微红色。   还不错,元素用得有多,好在没放在一个线面上,这些皇子和福晋估计也不会计较,全当看个热闹好了。估计等晚上生了炉子了蜡烛,再配上院里原先挂的红灯笼,效果还能再好些。   转回头对宣情无奈地解释:“哪儿就能知道下雪的事,只是要招待你们这些金贵主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准备儿总是没错的,总不能临时抱佛脚乱了套吧。”   “四哥的生辰,四嫂当真用心得紧,赶明儿我家胤禩生辰时,我也要好好弄上一番。”   “那我就等着吃你家的寿宴了。”笑着拉上她穿过前厅,经过三合院时赶巧碰上正推门而出的宋氏,还没等她行完礼,宣情瞥了一眼便扯着我快步走开。   无奈地回手向宋氏摆了下,宣情用力一拽我已踏进自己的院。   宣情坐在塌上,一边接了颜玉递的茶,一边向我道:“你理她做什么?不过就是个格格。”   这丫头……对老八管管也就算了,连四爷府的事也要搀和?看她这副架式,估计她对老婆的嫉恨由来已久,恐怕还没出嫁时,已然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如此一比对,倒显得我这个曾经的现代人很懦弱没有气势啊,不知四爷知不知道他过得多幸福,我要是也像宣情这样姿态,他得愁死。   喝了口茶压下心里生出的对宋氏的不快,虚伪地笑着看向那个犹自为我烦恼的妒妇,“弟妹今儿可得开心着,不然我家四爷的寿宴非得让你搅了去。为这事儿,我累了有些日子啦,可不想自己白折腾一番。”   宣情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细细的声音从那两片微撇的薄唇中逸出,“你可真大度,若是换了我,压根儿就不许她们进门。”   不许?我拦得住么?   不对,我压根儿就不会拦着,宋氏不会,往后的某氏某氏更不会!   因为历史?也许吧,这种问题我不愿意去想,也没有意义,毕竟胤禛是这个朝代的人,有着三妻四妾的权力,而且他作为皇子以至今后成为皇帝,都不可能只娶一个女人。即使他现在对我很好,也不代表这份感情就会有多长久,我能抓住现在,与自己一直心向往之的古人生活在一起,已然算是意料之外的幸福了,何必费心去想往后,让自己徒生不快。而且我真的没有宣情的底气,也不认为胤禛会为了我而去拒绝老康送给他的一个又一个女人。   “我错话了?四嫂?”   见宣情扯了我袖子有担心的样子,忙开口回道:“没,在想晚上寿宴的事,走神儿了。”   换个话题吧,这种日子还是多聊开心的事,我心里的哀求许是被天上的诸神听到,宣情只是怔了下便又笑起来,“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劳碌命,且由着下人准备去,有什么好想的。好好歇会儿,陪我聊天就是。”   身上的衣服、头的发饰、皮草的颜色、面上的脂粉,从女人聊到孩子、从日常无聊到府里琐事,什么花花草草宠物习性,就没有这丫头不关心的。她怎么就那么能呢?我还当自己堪称话痨,和这热情的八福晋一比,我觉得自己简直就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看着眼前嘴不停歇的郭,我不禁神游起来,想象着若是四爷有幸娶了这位身家雄厚的郭络罗氏,是不是当上皇帝的可能性更大,是不是日子过得更有趣。会不会有时被她气得咬牙切齿,如同每次对我发狠时那样,胆敢欺压这位傲气直性的金贵格格,还是互补得水乳.交融,生活乐无边?   曹操曹操到,看来要改一下啦,因为我才只是认真地想了他一会儿,居然也能出现。   我看到胤禛站在面前时,着实被吓了一跳,转眼又看了看已然停了口,从软榻跳到地上乖乖站着的宣情,忍不住笑出来。   这个画面虽然不太和谐,但还是很有喜感的,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年轻男人有郁闷,一个低着头四处乱看的未成年少女也有郁闷,没有视线的交集,没有沟通的**,倒象是互相嫌恶彼此的存在。   我放弃继续想象他们两个凑在一起的样子,决定还是由自己站在他身边最好。   下了榻走到胤禛面前,用帕子轻扫着他身上的雪花,“今儿回来真早,去让她们帮你换身衣服,歇一会儿吧。”   胤禛皱了眉还没动,宣情已走到房门口,看着我笑道:“四嫂先忙吧,我去外面转转,没准一会儿胤禩便过来了。”   我有什么好忙的,对着像兔子一样跑跳出去的宣情吐着舌头,胤禛已抓了我手放在身前的衣领盘扣上。这个懒人,我强烈怀疑他打就没自己穿脱过衣服,若是可以的话,估计除了动动脑子,什么事儿都得找人帮他完成,当爷真是个**的职业啊。   我低了头认真地伺候着寿星爷更衣,不知是否被他发现了我嘴巴动来动去的无声碎碎念,竟突然歪了脑袋看向我,“扰了你们妯娌聊天?”   我被吓得退后一步猛拍着胸口,瞟向认真提问的某人,“干嘛突然低头问话,没见我正……忙么?”   胤禛嘴角一挑,拉了我站回到他跟前,低声道:“嗯,忙着想心事。”   被发现了,还好只是我想心事,要是问我什么才叫尴尬。讪讪地笑着伸手继续跟扣子奋战,“哪儿有,这不忙着伺候爷呢么。”   “除了动脑子,爷还有很多事用不着别人帮。”   这家伙,早就看出我在什么了,干嘛非要挑明啊。攥着手里的扣子心里郁闷,真想让他用不着我帮一回,来证明他作为一名优秀的爷确实是可以自食其力的。   我的渴望明显被上天会错了意,或是对他传达有误,我的希望,破灭。   那位自称很多事不用人帮的四爷抬了我的脑袋,在我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坏笑着解释道:“比如这个。”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脸孔,长了一岁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不正经都学会了。   胤禛扶了我走到床边,让我坐下才开口道:“你先歇会儿,忙了一早该是累了。”完竟然自己取了床边放着的衣服换上。   我站起身看着他还真有些适应不了,呐呐地解释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歇着,什么也甭管,有管家有下人呢。趁着那丫头出去了,你也清静会儿。”   这句话倒是真的,一早起来忙活都没觉得有多辛苦,就是被宣情缠着聊天,才真让我头疼,好在这人回来了。接过他手里的扣子一一系好,无奈笑道:“你倒看出来了,只可惜那丫头得开心,根本顾不上我的反应。”   胤禛摇着头扶我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才低声回道:“再有下回,你直接躺下就睡。” ☆、67.廿祎生辰Ⅱ   “奴婢疏影给四爷请安,给四福晋请安,四爷吉祥,四福晋吉祥。”   看着眼前向我行礼问安的疏影,我竟不知该如何答话,在名义上我是胤禛的福晋,而她只是胤祥房里的一个女人,所以她要自称奴婢。可是在心理上她也算是我的嫂子了吧,虽然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胤祥叫我四嫂,但听着她的话,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毕竟这个女孩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嫂子。   走到近前弯腰将她扶起,笑着道:“既是十三爷带你出宫,便没这么多规矩,往后也不用这么了,只叫……”   要她叫我四嫂么?不知胤禛是什么意思,毕竟以她的身份,是不能这样称呼我的,若是真那样叫了等于四爷也由主子变成了她四哥。称呼这种事我是不在意的,但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心事就乱了胤禛的规矩。   正想着该如何继续下去,站在一旁的胤禛已接口道:“叫四嫂吧。”   胤禛的?我确认的看向发出声音的主人,竟然真是他。   这是给胤祥面子?我只道胤祥对他好,原来在他心里,胤祥也很重要啊。一个在他眼中连没身份地位都没有的女人,都能因着那亲爱的十三弟破了他四爷的规矩。   疏影似乎和我一样被这句话给震住了,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胤祥,直到那男人了头,才又福了身对我轻轻地唤了声“四嫂” ,这一声叫得我还真是百味杂陈啊。   胤祥居然也应了这个提议,他是要告诉我疏影身份已定么?我纠结啊抓狂啊哀叹啊,胤祥你当真老牛吃嫩草啊!难怪这么好心带她出宫来参加今日的寿宴。   听到李福报客到的声音从府门处传进来,忙敛了心神从地上轻拉起疏影,“你先随胤祥进去转转,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不用拘着自己。”   过了初见面时的客套,疏影倒是伶俐得很,向门口望了一眼即对我回道:“疏影明白,四嫂先去忙吧,若是需要人手只需唤上疏影一声便是。”   听了她的话,才收回的手不禁掩唇而笑,“哪儿就用着你了,今儿你十三爷可不是带你来我这里做白工的,快跟着胤祥进去吧,没得在这儿受冻。”   胤祥与胤禛对视笑了下,叫了疏影一声就向厅内走去,见有下人近前招呼他们,我才提了裙摆跟着胤禛转向府门。   老八带着宣情,身后还跟着老九、老十,怪异的是十四也和他们一起进来。转眼看向胤禛,倒是没什么反应,忙跟着他走上前去招呼。   兄弟五人寒喧了番,胤禛正领了他们向前厅走,宣情凑在我耳边笑嘻嘻地声道:“四嫂,我又回来了。”   侧过脸看着那张美滋滋的脸孔有摸不着头脑,这丫头又要耍什么花样?见她仍笑嘻嘻地看我,只得笑着应道:“回来好啊,早前不是就在我家吗?怎么就偷偷跑了?怕是担心八弟回府找不着人,才巴巴地跑回去了吧。”   宣情立时拉住我胳膊,一脸委屈地望着我撅嘴嗔道:“哪有……四嫂怎么能这样冤枉人家,明明是四哥回来了,四嫂你心不在焉不爱搭理我这个碍眼的。我好心躲回自家府里,给你们腾个清静,倒要来数落我的不是。”   我想堵她的嘴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才好,真想直接把她丢回到隔壁算了。   装可爱在她这个年纪是被允许的,装委屈虽我不是让她撒娇的好对象,但我也能凑合忍了,可是怎么能这样大咧咧地站在院里叫出这样一番话来。最最气人的是她还能那么理直气壮,得跟真事儿似的,让人听了得怎么想我……和她嘴里那个让我心不在焉的四哥啊。   我的英名啊……   感到前面几人转了身望向我的视线,我扯了宣情的袖子脸上笑着贴向她耳边,“自己跑回家去倒成了我的不是?当真是个坏丫头。你就可劲儿闹,千万别管着自己,反正今儿是胤禩他四哥的生日,甭管哪个丢了面子,你家那位也跑不了,看谁能得了好处去。”   宣情直着眼睛瞅了老八一眼,手指掩在嘴前呵呵笑着,走到胤禛面前福了下,恭敬讨喜地道:“四哥,宣情祝你生辰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才刚我是和四嫂玩笑来着,与我家八爷无关,四哥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只当弟妹年纪不懂事。成不?”   胤禩接着宣情的话向胤禛抱了抱拳,淡淡笑着道:“四哥,宣情话向来如此,你我兄弟都是知道的,只是今日害得四嫂难堪,倒真是做弟弟的教妻不严。还望四哥和四嫂给弟弟个薄面,别与她计较,弟弟这厢有礼了,愿四哥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胤禛对着老八真诚的笑意外加宣情那副古灵精怪耍赖皮的样子估计是发不出脾气的,或许他根本就没把那番引人误会的话放在心上,只冲着二人头便向着老八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宣情扯着手帕站在原地,直等我走过去才腻过来声讨好地唤了我一声,我无奈地笑着拉了她的手,“看你家八爷回去怎么调.教你。”   “四嫂大可放心,八哥不会的。”   顺着声音抬眼望去,老九老十居然没跟着进去,倒是翘了二郎腿坐在厅前散落的桌旁。只是这话得也太让我意外了,自家媳妇嘴巴这么坏,老八不管?这是爱妻还是害妻啊!   在这么个时代里,一个女人这样不分场合的胡乱笑别人家的闺中事,可得多惊世骇俗,老八竟然不会管她,他也忒前卫了。难道他是惧怕宣情的身份背景?看那样子也不像是个妻管严,表情做派完全就是一副沉浸在幸福里的傻样子呢。   我只能这是一物降一物了,皇子怎么样,人nb的格格就是有办法让你这尊贵的皇子都不敢出言责备,还得高高兴兴地哄着供着。   宣情,你真是我偶像啊!   “九哥的是,只是四嫂这反应……想来以四哥爱管教的性子,四嫂怕是体会不到的。”老十手里捧着茶杯靠在椅背上,没心没肺地笑着。   我还没来得及白老十一眼,宣情已撇着嘴对我哼唧道:“做生日也见不着笑,白费你一番心意。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也就你能受得了,偏还当宝似的。”   嘁,这话的,各花入各眼都不懂么,只是这种事根本用不着与外人道也。胤禛对他们冷着与我何干,只要进了我屋能笑就成了,自己的快乐自己知道,那才是真爽。   攥了下宣情的手掌,见她吃痛睁大眼我才开心地回道:“他若不冷,见天儿地笑得跟八弟似的,怕是弟妹就要为难了。”   “讨厌,人家为你好,偏还要来我,看我还理你。”宣情啐了一声便向厅内走去,留了我站在院子里,倒像是真的招惹了她一般。   老九从椅中站起走过来,对着院中摆设细看了一圈才笑着看向我,“四嫂,你这院子倒是不错,梅竹菊可都齐全了,这是表四哥君子之态呢?只差兰花,摆在哪儿了?”   我笑着指了下老十手中的茶杯,“喏,被十弟给藏在手心里了。”   老十见我与胤禟看他,忙以手指捏了杯口转着茶杯,露出了上面画的一株兰花。   “还真是有,不错。”胤禟头走到炉边,向着铁盘嗅了一阵,回身向我问道:“这味儿……不是菊花,倒像是桂花的味道,这季节哪儿弄来的?竟然泡在水里也能发出香味,我原当是熏在幔布上的。”   “九弟鼻子真灵,这满院子人都闻着,偏你仔细。”见他又好奇地盯着那盘清水,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见到新奇物件儿时的惊喜,仿佛嗅到了银子的气味,我上前几步挑开铁盘内飘着的菊花,露出中间数滴油脂状悬浮物,“就是这个了,香精,是秋天时采了桂花提炼出来的,高温加热便能挥发出香味儿来。直接撒在幔布上也是可以的,只是太浪费了,这样用比较好效果。”   “嫂子做的?”   将菊花拨回原先的位置,用帕子擦了手指上的水滴,笑着回道:“九弟这兴趣好像挺浓,改日写了方子给你,若是能赚银子,记得给我好处便是。”   胤禟眼中闪着笑意,双手一握微弯了身对我道:“那是自然,弟弟先行谢过。”   “这也拿来赚银子?九哥倒是什么生意都要做。”老十从椅中腾的站起来,走到炉边闻了一会,不以为然的看着我们。   与胤禟摇头笑着却听见门口传来李福的声音,“奴才恭迎太子爷、太子妃,给太子爷、太子妃请安,太子爷吉祥、太子妃吉祥。”   不是吧,太子真来?我的请柬只是因为众兄弟那儿都派过了,不好落了太子的礼数,才大着胆子给送了一张,没想到啊……他真的来了。胤禛这生日做得也忒大、忒有面子了,我可万没想到太子这等身份当真会光临贝勒府啊。   时间也掐得准,偏等大家都到了才过来,真是有做领导的范儿。   见胤禛等人已快步走过来,向着门口迎上去,我忙跟在后面一道行礼问安。   “四弟快起来,诸位兄弟也都起吧,今儿我也是来凑个热闹,没得让规矩坏了兴致,若是因此扰了四弟生辰那可不成。”太子的声音还是很温润,伴着明显的笑意听起来总觉得没什么架子,让人心安。   跟着大家站起身,示意李福准备开席,胤禛已走至太子身前,虽是恭敬出口的话倒是多了几分亲近,“今日虽是弟弟生辰也只是借此机会与诸位兄弟聚一番,二哥肯来当真是弟弟的福气。现下诸位兄弟既已到齐,便请二哥移驾饭厅吧。”   太子含笑应了声好,便牵了胤禛的手臂向前走去,站在院里的那些皇子颇有秩序的跟在其后,只留了各家女人守在院里。居然没一个人牵老婆同行的,就连那疑似宠爱宣情的老八,都混在人堆里闪掉了。   这就是大清朝了,心里暗叹口气走到太子妃石氏跟前行上一礼,见她正微笑地看着我,略一沉吟开口笑道:“二嫂,外面儿寒凉不好久站,您一路从宫里过来,还是先到厅里缓缓热气,再去饭厅用膳?”   石氏倒是毫不在意,笑着拉了我手,声音轻柔地道:“弟妹客气了,没有那么娇气,今日虽下了雪,天儿倒是还好。而且四弟生辰,还是大伙儿一块热闹着好,没得让诸位爷久等,咱们妯娌这便过去。”   未想这石氏倒还真不是个娇气的主儿,既如此我才好放心领她们过去,麻烦着多问一句总比让她觉得我不懂嘘寒问暖的强。   坐在饭厅便见满眼的红,那些带着老婆一同出席的嫡福晋们,一水儿满载不甘不快的大红色。   男人只是坐满了一桌而已,女人却要两桌相陪,除了太子和老八还有年纪尚不足以拥有女人的十四,个个带着老婆,想不热闹都不行了。   早知如此我真不该把这吃饭的地方弄成红色装饰,生生搞得跟结婚喜宴似的,还坐了一桌子的新娘。   我在心里邪恶地叫着:“同娶同娶,只可惜没得新郎,哈哈。” ☆、68.廿祎生辰Ⅲ   酒菜上桌时,古筝声恰恰从远处响起,李福和解语的搭档还挺默契的,距离感也不错。坐在厅内的众人若是想听的话能听清曲调,若是只想聊天吃饭喝酒热闹,也能自然忽视。   酒至半旬也不知哪个男人吵了声要送礼,这叫一个热闹啊,各式字画玉器看得我眼花缭乱,这些皇家子弟出手还真是阔绰,只是我好想大叫一声,全部……通通折现。   咦,有份礼好有新意,至少在我这里是第一次见到,居然是个俏生生的女人……   谁这么有心?也看出今儿这阵势,特地给这喜宴凑了个新娘来?   “明月,还不快给四爷见礼。”   原来是大阿哥这个不着调的直郡王!还明月呢,你看过还珠格格吧,我个呀呀呸的你个死人头。在这府里有一弯月亮就够了,哪还用得着你再来添上一枚,讨厌!让你将来被圈禁,活该!让你不得善终,活该!   丫头年纪不大,身态倒是玲珑有致的要哪有哪,人如其名的生了一双弯弯月亮眼,配上樱桃嘴,我摸着良心实话实真的挺美,只一个微笑就很有感染力,看了都会让人觉得喜兴。   只见她款款生姿摆到胤禛座前微福下身,臻首低垂话已出口,媚得很,“奴婢明月给爷请安,愿爷吉祥如意、富贵安康。”   哦,已然把自己当成这府里的一份子了,还爷呢……谁认你了?你当自己是格格还是侍妾啊?大庭广众的,不要脸。   那个被唤作爷的胤禛,你大哥真是体恤你啊,搞了这么个很赞的妖女送你,都没舍得自己留下,当真是兄弟情深,你还不麻利儿地快快收了。我站在礼品堆里碎碎念地等着某爷的反应,怎么还不话呢?这么尴尬的场面,难道要我这个做大老婆的豁出脸去替你收礼不成?   看看各桌的反应吧,那表情丰富的啊,身为嫡福晋的都瞥着那个叫做明月的妖女,不知是否与我此时的感受相同,反正先要肯定这份礼确实很美,可是心里一定扎得厉害,但她们一定在庆幸这礼不是送给自家男人的。   侧室嘛……基本安分守己,有人偶尔看上一眼,有人低首做沉默状,但就宋氏一人已够我回味半宿,那表情变得,有喜有忧还有些隐藏的怨,更多的则是开心吧,估计她把自己当成看热闹的了。   偏就没有一个窃窃私语的,全在等着四爷的反应呢。胤禛啊,快瞧瞧吧,你大哥那张瘦长脸唬得都要变成大圆脸了,你若是再不应上一声,我手里的玉佛像都要替你大哥不高兴了。   倒是有个好心人,出乎我意料之外,太子哥哥居然有意开口解难,不知胤禛是否也发现了,竟端坐在椅中微了下头,才看向那个送上厚礼的大爷,“弟弟多谢大哥美意,只是怕要委屈明月姑娘了……”   “跟着四弟怎会委屈,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那个不惧惹了嫡福晋众怒的直郡王还真是直得厉害,看着我笑嘻嘻地道:“弟妹可别埋怨大哥啊。”   知道会挨埋怨还敢送过来真是可恶,可是我能什么呢,当着这么多人能啥!就算心里再不乐意,不还得笑给你们看。   将手中玉佛交到颜玉手上,走近胤禛身侧将仍福在地上的明月拉起来,笑着回道:“大哥笑了,今儿是四爷生辰,诸位兄弟费了心思送礼来,哪有落埋怨的理儿。只要四爷高兴,各位爷高兴,便是好的。就是今儿天也晚了,先让管家给明月姑娘安置了,至于四爷有何安排还等明日再,大哥觉得可好?”   “哈哈,弟妹得是,四弟,大哥原还担心这份礼会给你惹了麻烦,没想到弟妹如此通情达理,倒真是你的福气。”   大爷才笑起来,坐在同桌的那些兄弟也跟着嘿嘿地笑着,也不知他们开心个什么劲儿,又不是送他们女人。   无奈地低了头装作被人夸到羞,心里狠狠地咒了遍直郡王的祖宗八代,嗯,连着这整桌的皇子一起,全给骂进去了,让你们笑,让你们有福气,让你们贪多不厌。把女人当礼送来送去很有意思吗?太不把我们女人当回事了,只是……这个明月倒像是自觉自愿的,估计能跟着皇子也是她自己巴不得的,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明显不是被迫。   余光扫见胤禛抬眼看我,努力对他笑出来,却见他已转了视线开口回道:“大哥哪儿的话,既是礼弟弟收下便是,福晋向来体恤,断不会为此着恼。李福,去给明月姑娘安置下,别怠慢了。”   “四弟,不急,明月姑娘可是备着礼来的。”   大爷话音未落,我身旁站着的明月已然又向胤禛靠了几分,微福着身子轻声道:“爷,方才奴婢听得有人在抚琴,不知可否换明月奏上一曲,算是明月送爷的寿礼。”   被送礼的愣了,我来接话?才自犹豫着,胤禛身边主位上的太子已笑着出了声,“明月姑娘倒是大方得很,只是这奏琴送礼,不妨有空私下弹给四弟一人听,岂不更好。”   太子既有此也该是帮为他卖命的四弟解局,此间他最大,有了这个类似旨意,那我也不用再客气了。见那被太子削了面子的直郡王爷脸上有些不自在,明月又微红了脸孔,便拉了她胳膊使其站起,笑道:“太子哥哥得极是。明月姑娘如此姿色,再加上抚琴献技,不知得让多少兄弟后悔今儿个没为自己办场寿宴。若是因此都去向大哥讨要寿礼,可不是让大哥做难么,哪里再变出个你来分给兄弟们。好姑娘,知道你定然琴艺了得,也为我家后院那位辛苦抚琴的姑娘留几分面子,若是各位主子听了你的琴音绕梁,哪里还肯再听她那俗世浊音,这顿饭可当真是要吃不下了。且当为了你家王爷,为了四爷的丫头,快行行好吧,赶明儿让你在这府里弹个够,若是四爷不听,我还不依呢。”   席间笑声一片,原本被太子得不大自在的直郡王也跟着朗声笑起来,与太子碰了杯子在喝酒,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完了?   “李福,带明月姑娘下去。”胤禛着离座站起身,扶了我原本拉着明月的手臂转向我那一桌的座位,我回头看着李福带着明月出了屋,才放下心却听见他低头在我耳边嘱道:“好好吃东西,别喝酒,若是累了便叫颜玉扶你回去歇着。”   “哪有这个道理?客人还在主人倒去歇着。”   胤禛也不回我,扶我坐在椅上已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又与那些男人凑在一起,一堆兄弟举着酒杯敬来敬去,也不觉得无聊。   听他一提倒是想起兰思,坐了这么久也不知她累不是累,我是想走而不得,她可别跟着死抗才是,没得为了一顿寿宴再把两个孕妇累趴下。   见李福已返回屋内,叫了他低声嘱咐几句,不一会儿工夫便见婵扶了兰思起身,经过我身旁时步伐微停福了下,见我头才离席出了屋子。   “四弟妹。”听得有人轻声叫我,寻声望去竟然是王爷福晋,手里举着酒杯只是表情有些尴尬。   我笑着端起茶杯才要回话,宣情的声音倒是大大方方的响起,“大嫂何时变得这么不干脆了?只是喝酒而已哪用这么别扭。只是四嫂现在有孕在身,不能与你喝酒,没见大哥才刚送了……”   “宣情。”低唤一声截了她的话,知她为我出气也不能挑在这个时候,哪里是在帮我分明把我才刚做的一切都给抹杀了。而且她家老八该是从养在惠妃那里,与大阿哥的感情该是比别的兄弟亲厚,即使现在比不得老九老十,她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折了大福晋的面子。   笑着走向仍举着杯子的伊尔根罗觉罗氏,近了身前手掌轻搭她肩膀才轻快笑道:“大嫂,这阵子还真是不能喝酒了,且再等上几个月,待我生了一定陪你们好好喝上一番,现下……以茶待酒行不?”   “倒是我这做嫂子的给疏忽了,弟妹喝什么都成,只要大家高兴。”伊尔根罗觉罗氏脸上露出笑意,完举了杯子向我伸过来。   伸手轻压在她持杯的手腕处,摇头笑道:“只是……二嫂在呢,大嫂可别我这做弟妹的怠慢您,且先敬二嫂一杯才是正格。”   见她了头,我便回身转向她身旁坐着的石氏,福了身子半蹲在地上,微微笑着开口谢道:“二嫂,今儿二哥进门时虽不用讲规矩,但寺月知道二哥二嫂能出宫到我们这府上来出席寿宴,已是给了四爷天大的面子。寺月不知怎么谢才好,只拿这杯不伦不类的茶水敬您,还望您别嫌弃才是。”   石氏笑着轻托我手臂,等我站起身方才看着桌上众人笑道:“弟妹得哪儿的话呢,本就是自家兄弟,既是四弟生辰,太子爷这做哥哥的自是要来与兄弟们热闹一番。什么茶啊酒的,无非也就是我们这些做福晋的胡乱凑个热闹,不如大家一起饮一杯吧。”着持了酒杯叮的一声碰在了伊尔根觉罗氏手中的杯沿上。   太子妃倒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话喝酒也要兼顾着旁人,顺带还给了王爷福晋一个面子,要学啊。   跟着一群皇子福晋喝了杯茶,等颜玉取了晾好的茶添满杯子,我忙伸向才刚被晾的王爷福晋,“大嫂,弟妹可是回来敬您了,别我欺负您才刚饮了一杯,知道大嫂是海量,给弟妹个面子吧。”不等她回话做出如喝酒般豪爽的样子饮了杯中茶水,直露杯底笑着看向她。   见她笑着也将杯中酒饮了,才要转身离开,三福晋竟然扯了她衣袖笑着看向我,“大嫂,看到没,我们这四弟妹啊还真像是个通情达理的主儿。自己身子都没顾着,留在这里陪我们,却去关心那做的,要不是今日得见,我们妯娌还真不晓得四弟的福晋竟是如此细心豁达之人。”   “哟……三嫂这可是笑话我呢,这还不是几位嫂嫂做得表率,我才能有样学样,要不,今儿可要给四爷丢面子了。”着眼睛一转笑着走到她身边,“明白了,这是因为还没敬三嫂,可是在挑我的理儿呢。”   董鄂氏指了指我腹佯怒嗔道:“嘁,你这般敬法,哪个敢与你喝,分明就是拿着茶杯与我们混事儿,知道的是你有了身子,不知道的还当你存心欺负我们呢。”   宣情嘿嘿笑着离开座位几步凑过来,揽了董鄂氏的肩膀斜倪着我,“三嫂,我看四嫂不是欺负人,是自己想喝酒偏又喝不着,急得只能拿茶出气了。”   “是了是了,还是八弟妹明白,既如此,我们且喝我们的,都不理她,看她急是不急。”   “得,弟妹我可是巴巴地要来敬酒的,三嫂既是不给面子,那我可回了。”见宣情仍腻在董鄂氏身旁一个劲儿地笑,我歪了头挑眼笑道:“宣情,你就在这儿笑吧,我们可去玩了。”   宣情立时跳到我身边,开心地问道:“玩什么?”   “你急么?”看着她好奇地样子,我笑着挽了老五和老七的福晋开心地向着门口走去,“三嫂,酒可以不喝,这个可是缺不得你,还不快些扔下那个起急的丫头,咱偏不告诉她。”   “倒是忘了这个,宣情,你得罪你四嫂了,在这儿好好反省着,我们可是要去玩了,等你笑够了记得来找我们。” ☆、69.廿祎生辰Ⅳ   经过主桌时胤禩起身立于面前,拉过跟在我们身后的宣情,笑着对我微弯下身,“四嫂,宣情气着您了,弟弟替她给您赔个不是,带她一道儿去吧。”   停了脚步看向那个护妻心切的老八以及撅着嘴的媳妇儿,我掩着嘴笑起来,“八弟真是客气,和你媳妇开个玩笑,哪儿就要你这个做爷的来赔不是,我们还真是……再也不敢逗她了。不过就是打打麻将,我们这些做嫂子的也是怕她年纪输了银子,八弟心疼不?”   老八眼中仍是浅浅的笑,低头看着身侧的宣情摇摇头,“若是输了银子给几位嫂子,自是不会心疼,只是四位嫂子人都齐了,也只有让她看着的份儿了。”   “看着才好,就跟我坐在一处,包管让她给八弟数了银子回府去。”   老十听了丢下手里的酒杯几大步便挤过来,满脸不信地叫道:“四嫂好大口气,不是准备大杀三方吧,弟弟倒要跟去看看。”   董鄂氏掩面直笑,“十弟,嫂子们玩闹而已,你跟过来让我们怎么玩儿,谁若是赢了要不要给你打赏啊?”   老九晃到老十身边嘿嘿笑了两声,“三嫂,没听四嫂么?她是要赢你们的银子,还拉了八嫂坐镇。弟弟们也帮你们看着儿,输人不输阵嘛,先在气势上赢了再。”   结果的结果,四个女人打牌,身边倒是围了个密不透风,老八、老九、老十、十四各占一角,胤祥竟然也拉了疏影来与宣情一起坐在我旁边看着。   “你们不能自己另开一桌么?这样围着让我们怎么玩啊?”我气闷地扣住面前的牌,看向一直不停念牌的宣情,“宣情,自古有云观棋不语真君子,虽你只是个女人,可也不能总是这样,到底是不是和我一头儿的?别是拿了三嫂她们的好处,特地来反间我的。”   宣情委屈地撅着嘴向我娇嗔,“反正四嫂也没有输,怕什么?”   面对没有牌品的人我真是无语了,念牌也就罢了还一口一个输字,无奈叹气,“那是我牌技好,若是换了旁人,早被你念得银子全无,还想帮八弟往家运银子吗?做梦!”   “弟妹,该你了,别只顾着念叨宣情,快儿出牌才是正经。你就让她念念,我们也好知道你都留了些什么宝贝在手里。”   董鄂氏眯了眼晴灿笑的样子让我真是拿这些古代的女人没了辙,一个个地坐在牌桌上还想要撒娇耍赖,只是这美人计似乎使错了对象,我才不吃那一套呢。随手摸了张牌□□牌中,又捏了一张打出去,不再搭理她们。   “哟……”老九见我如此玩法拖着长音怪叫:“嫂子这是不准备再看牌了?别是为了防着八嫂,再记错了张儿,倒让三嫂她们给赢了去。”   “我喜欢我乐意要你管,你们这么多人围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屋都要掀了。怎么打是我的事,只有这样方才能堵了你们的嘴。”   身边仍旧叽叽喳喳,不过好运倒是被我扣下了不少,才正喜滋滋地准备胡一把大的,肩上却突然被人摁住,气得我叫着转回头,“谁这么不懂规矩,打牌时不能从背后拍的道理都不懂么?输了银子算谁的!”   我愣愣地看着身后站的胤禛,他也错愕地看着我,那些像三姑六婆一样吵着的家伙倒是全都安静下来。   “算我的。”胤禛摇着头对我道:“玩一会儿就歇了吧……兄弟们都要回了。”   “哦,知道了。”这下真是……吼谁不行,偏赶上做了把好牌玩得正在兴头儿上,惹了我的财神爷,输银子还能算谁的呢?不是他的便是我的,跑不出第三个人去。   眼前的人站着不走,我正想着要不要再两句什么讨好一下,听得老五福晋叫了张万字,忙喊声停转回身的瞬间随手将面前的牌码齐,还未亮起,老十叫道:“四嫂,你是要胡牌么?五嫂打的什么可是听清了?”   我边笑边掀牌地开心道:“打的是几万?可真没有听清,就知道是张万字,反正我是要胡了,等了几圈,终于有人肯打万字。”   “嫂子,心些,可是边张儿,一万,你别炸胡才好。四哥一来,你别开心得反倒输了银子。”   “切,我胡什么你们哪儿懂。”轻啐一声,将牌亮于桌面,对着老五福晋嘻嘻笑道:“弟妹,谢谢你了,她们都不肯打万字送我,偏你对我好。”   胤祯凑过来盯着我面前的牌,边分堆码着边困惑地道:“嫂子,你这牌……”   我捏了牌海里的那张孤单万字置于面前,站起身指着牌只差没将脚踩在椅上,臭显摆地笑:“这就叫华丽丽的——九莲宝灯!只要是万字,通杀!按规矩这可是整整的88番喔。当然你们也可以理解成庄家门清清一色一条龙,反正今儿先放过你们,只按四番来收就是,五弟妹也只算五番,开心不?”   “这要多少银子?”老九着竟从袖里拿出了一个的金算盘。   真是有钱人啊,可惜现在可没空理你是金还是银,我忙着开口:“这也要打算盘,亏你还是个做生意的,起手十两,四番是一百六十两,五番是三百二十两,反正我收在手里要见到六百四十两就对了。”   “每张万字都能胡么?有这个道理?我都没看到你怎么做的牌呢。”宣情脸都要贴到牌面上去,迷茫地看着那一排齐整的万字长城。   “丫头,若是让你看到,我还能做得成?早被你念给他们听了,谁还肯打来喂我。”我宣情的脑袋,用对待孩的口气对她:“今儿先到此为止,现在还不快找你嫂子们收银子去,你和疏影一人一半。”   “四嫂,你连牌都不看,只是摸一摸就知道要打什么要留什么,太厉害了。”   看向另一侧坐的疏影,仰着头圆睁着眼睛比宣情还像个孩似的望着我,她身后的胤祥却是毫不在意的站在那里。我随口对她回道:“这有什么,找你家十三爷学去,简单得很。”   输了银子的三位福晋心不甘情不愿的瞪着我,老五福晋更是推了宣情的爪子,“表妹,当真要拿嫂子的银子去讨好你四嫂?找你五哥要。”   另两位一听也都要耍起赖来,推了牌站起身就要去找自家男人,真是丢皇家子弟的脸啊。   我拉回宣情站在身侧,对着带头耍赖的老五福晋摇摇手指,“弟妹,这样不好不好,俗话欠吃欠喝不欠赌,这种账不好赖的,就是找到五弟那里,银子还是要给。大不了改明儿再请你们过来玩,让你们赢回去便是。”   董鄂氏一听摆着手晃到我面前,笑着拍向我的肩膀,“你快算了吧,不看牌都能赢了我们,还想骗我们再输几回?今儿的银子就是要欠着你的,改日叫你三哥直接给了四弟,免得你拿着到处显摆是赢了我们去,偏不给你拿在手里。”   “三嫂得是,这样最好。既是要散了,我们便先回了,多谢四哥四嫂款待,改日再随五爷来登门拜访。”   我还以为是我有威慑力,吓跑了那群赖账的坏女人,回过头看到身后的胤禛,才明白过来还有这样一尊门神杵在那里。   处于赢钱的兴奋状态中,竟然忘了他的存在,太不应该了。   在脑子的一片混乱中我开始觉得辛苦,原来自己真是玩得太high了,都忘了累,唉。突然又想起那个妖女来,我这样算不算是借着玩来逃避现实,还是真的太没心没肺了?居然都没想着去看管一下自己的男人。   我郁闷的伪装出笑容跟在胤禛身后,送走了一拨拨拖家带口的皇子,直到府里终于清静下来,才看到坐在前院饮茶的胤祥、胤祯和疏影三人。   本来他们是可以跟着太子回宫的,偏偏这三个可怜的孩跟着我一起疯,错过了回宫的时辰,也只好暂时先收留他们一晚了,“李福,快去给两位爷准备房间,安排两个下人伺候着早歇下。”   我坐在椅中看着满地的积雪,犹自燃烧的炉火滋滋地响着,院子里仍飘散着轻淡的桂花香气,忽然就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只是一场寿宴而已,怎么就非得招待那么多人,以后是不是年年如此?我争着抢着要当这个家图什么呢?做了嫡福晋有了权力却要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遇到不开心的事还得强压在心里,对那些惹我的人还要不停的笑。   “赢了银子却收不到,高兴得哭了?”   低头看向蹲在我面前的胤禛,眼睛里的笑像身后的黑皮铁炉一样,很温暖但又有些距离,不知是否离得再近些会更有感觉。   四下看去不知何时院子里竟然只剩我们两个人,而他就那样蹲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哭了么?高兴的?不想去研究这个问题!   躲开他的注视,转过头看向桌上已经快烧到底的红蜡,因为加了朵花的关系,变成了不同以往的凹心状。食指轻触烛泪,热烫的感觉立时包裹住指甲下的皮肉,形成一个淡红色的硬壳,原来我真的变成扑火的蛾子了。   手被握住远离了正做垂死挣扎的蜡烛,顺着指尖我看见胤禛低垂的头,浓黑的眼睫轻微闪动,嘴角又习惯性的抿成一条直线。   抬起头,满目的红色幔帐,居然这雪下了一天还不见停,细的雪花自红色缝隙中轻轻飘散下来,见不着月亮。   指尖上的蜡油壳被他剥了下来,却没有放手的迹象,我仰着头,等着,也许他会再话吧。   无名指上被丝线滑过,不知是他的手还是套在我指上的东西,当丝线固定时一阵温热随着手指涌到心里。   我低了头想要看清楚,却瞥到通向后院的门边一道婀娜的身影,终于有月亮出现了……照得我眼明心亮。   指上一尾红色丝线打成的戒圈,上面系了一颗白色的圆形珍珠,不大,很秀气的样子,却像我原先做的那个屏风中绣的一样。   我试探地开口要求,“再戴一回,换左手。”   胤禛也不话,从右手摘了那枚的珍珠戒指轻轻换到了我左手无名指上,摊开掌心让我看到另一枚。拾起,拉过他左手,顺着无名指缓缓套上。   双手交握,两粒的珍珠映出两团微微的白色光晕。   于指间落下一吻,轻声念道——   不计前生,不问来世   许夫妻一世   爱,我自给你   情,换你给我   低下头轻柔地贴在他的唇上,我不管那个月亮还在不在,与她无关与任何人无关,就只是为了吻他。对望的那双眼睛似乎转了一下,微皱了眉头,他看到什么了?   我闭了眼睛不看不想,只认真地感受这一刻的寂静与感动。   脑后被一只手掌扶住,我从椅子上滑下来,却投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70.无禧无悲-静竹番外   李氏的孩子没了!   我辛苦了一个月的药粥,够久了。   只有除去这个孩子,日后我腹中的孩子才有可能成为四阿哥的长子。即使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格格,但母凭子贵——何况还是长子,还怕今后没有身份地位么?   我没想到的是,随着这个孩子的离去,还揭出这样一个秘密。乌喇那拉氏,好狠!   我们这些女人哪个不是心心念念地盼着能早日为皇子生下一男半女,她居然借了李氏之手,将自己的孩子生生给摔掉,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这个嫡福晋……我看不懂。   可是谁又给过我机会去了解过她?   往日我还在永和宫做个的宫女时,倒是偶尔能见到她来给德妃请安,那时的她眼里除了娘娘,就连四阿哥都不会多看一眼,我又怎么有机会接近她。我想她若不是碍着规矩,恐怕连这永和宫大门都不会踏进一步。可偏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女人,却能好命的被皇上赐婚,做了他的嫡福晋。   如此女人,对我也有好处,至少在我嫁过去后,她该是不会为难于我。格格又如何?只要用心一样可以受宠。当日李氏不也只是个格格,只半年时间便成了侧福晋,我自然也可以。   我等着盼着,想要嫁给那个自第一眼见到便放进心里的四阿哥,可是德妃的提议却被他一语推迟无限延期。   为什么?就为了那个受宠的李氏?   人人都知道大婚才过,他便留在了李氏的屋里,这个女人当真受宠如厮?   回来了,在我苦等了两个月后,他们从塞外回来了。可是那两个女人的肚子里,居然全都有了他的骨肉,恨……只是,我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机会来了。德妃必然要送个女人过去伺候着,宫里向来如此,而那个女人一定是我。   我一向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人,即使在永和宫时地位低下出身不好,却凭着乖巧懂事得了德妃的青眼有加,才被指给四阿哥。   但我却没想到,这次的打算反而害了自己。更不知道,我根本就指错了打击的对象。   李氏?未进门前我曾坚信着她受宠的事实,原来,不过是场误会。那个不争不抢不闻不问的那拉氏,才是爷真正疼在心里的,进门三日我便明白了。   就因为她有孕在身,我这个新进门的格格竟连见她一面请安敬茶的资格都没有!保护得什么似的,不过就是怀孕而已,也至于爷紧张成那副样子。   可那女人居然……连爷的孩子都不肯要。也好,省得我再下手。毕竟,被爷时刻关照的女人,比起李氏,我成功的机会太。她自己不要,天助我也。   躲在门后看着地上坐着的那拉氏、屋里床上的李氏,哭吧,你们哭了我才会笑。现在,我有你们都没有的孩子,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宣之于口。   我跟着爷一路到了书房,里面漆黑一片,只听到不断有东西砸在地上。轻推门走进去,险些被地上坐着的人绊倒,却因此被揽进我一直渴望的怀抱里。黑暗中我看不清爷的表情,只听到重重的喘息声,“告诉我,再一遍,不是你做的,我信你……啊!”   身子被紧紧圈住,耳畔紧贴的唇轻微颤抖,那样焦急却热切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爷把我当成那个女人了?   压下心里的嫉妒与愤恨,环住这个需要安慰的尊贵皇子,想着如何开口告诉他,没了她那拉氏的孩子我还有,门外却传来高无庸的声音伴着女人的哭声,“四爷,眉妩姑娘……福晋不见了,您……”   我的话还没出口,已被猛地推开,“滚出去!”   是了,爷等的人不是我,可是那个女人哭傻了不见了,哪儿还会来找他呢。心里虽疼却也暗自庆幸,还好我没有,不然,只怕也是相同的结果,何必。   我站在院子的角落,冷眼看太监宫女提着灯笼到处乱找。只是一个伤他心的女人,却让他费心成这样,看来可笑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皇子又如何?也有可怜卑微的时候,只是他却不要我给的关心。   那就去找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把这院子翻个遍,能挖出一颗怎样的心来。   在宫里,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很容易,但对于一个皇子想要找到的女人来,似乎也很容易。那女人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只是病了,但这次,爷却没再守着她。   日子还是那样过,我的身子却再瞒不住,我也不想瞒了,既是要抖出各自的秘密,那便一起来。   我以为虽然在身份上我最低微,但就孩子而言,我现在却一人独大。可是爷却当着我的面吩咐所有人不许在院里提起这件事!难道我的孩子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原来他都知道,却只是让我老实地呆着,好好养胎,不要再动任何心思,不管是对李氏还是对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对我不好么?那为什么要对她好?我害李氏的孩子总好过那拉氏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啊!   虽是如此,爷对我却不再像往常一样,偶尔到书房走动也不会轰我,让我有机会塞了块帕子留在枕下。也许他会看到……   套上鹅黄色简单旗装,其实我也没有更复杂好看的,毕竟一个格格能有多漂亮的衣服呢,还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自嘲地在发间斜插一根素簪,除此之外再无多余打扮,也好,艳丽不足却清秀有余,在这院子里也算是有自己的风格。   才至书房门口却被人撞倒在地,连忙用手护住腹,还好没事,我可不会像那两个傻女人一般,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我紧张万分。   抬眼却看到从未正式相见的那拉氏,手里抱着个包袱正盯着我看。臂上一紧,爷居然快步走出来将我扶起,这可是关心我么?见那拉氏仍在看我,忙敛了心神请安,她却只是个头,连话也不对我上一句。   听见爷唤我起来,忙向她再福下身,“刚才奴婢不心撞到福晋,还望福晋不要怪罪。且奴婢进门已有月余,却还未曾向福晋请安行礼,实是……”我能什么呢?爷不让我去见她?暗自叹气继续道:“奴婢宋氏给福晋给安,福晋吉祥。”   我静静地等着,也许她就此转身走了?不一会儿,胳膊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扶住,头上方传来一道矛盾的声音,明明还很孩子气且甜软柔腻,却能感觉到声音主人的别扭与刻意保持的距离,“妹妹快起来吧,既已进了门哪还用得着那么客套。倒是你有了身子该心着才是……”   原来她知道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该如何回答,她已看向我身后捧着补汤的秋儿,“快别院子里站着了,仔细着汤别凉了,我还有事先回了,你也忙吧。”   这算什么?怎么我觉得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式,她也会有情绪?不是什么都不在意么?   这一次爷竟然连书房门都没有让我进,便带着十三爷便去了她的屋子,三个人出宫去了!他们和好了?不再别扭了?当日她做的错事把爷气成那样,没事便没事了?   为此我烦闷了一整天,快用晚膳时听他们回来了,而她竟在帮爷做吃食。未及细想便装作病痛嘱了秋儿去请爷来,但爷却只是在我房里坐了一会儿,满心的焦急竟连掩饰都懒得对我装一下。   原来是为了给她庆生辰!   只是……怎么又闹起来了?不是挺开心的么?   我抓住机会做了几样爷爱吃的心来到书房,却看到他一脸失望地立于院内,动也不动。   “给爷请安,爷吉祥。今日静竹身体不适劳爷费心探望,才刚听丫头爷还未用晚膳,特地做了些吃食,还望爷不嫌弃。”罢我捧了托盘向书房走去,未料竟看到隐在爷身后的那拉氏。   这两个人……秋儿不是吵架了吗?怎么还在一处?   无奈地福身请安,那拉氏连话也没一句便离开了,看向身侧的爷,也没有回应。   既如此别怪我坏了你们的气氛,现在这情况,就是要看谁能忍得住更愿意用心。步入房内将心一一摆于桌面,步出房门走向仍挺立于院内的那个孤独身影,“爷……”   他却仍旧盯着那拉氏离去的那个方向,顺着看过去,竟见那拉氏急急地跑回来拉住了他的手,“妹妹有孕在身又有太医嘱咐,该好生静养才是,天已晚了妹妹莫要染了风寒,早些回屋歇着才是正经。我与四爷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算什么理由?只是我却拦不住,因为他心里乐意,我知道。我就这样看着他被那拉氏拉着快步地离了我身边,两个人一起。   女人就是如此,也许以前她什么也不在意,不管那个男人与别的女人如何,不管那个没了的孩子多伤那个男人的心,可是一旦动了情,便再容不下其它女人。那拉氏即如此,我懂。只是这个懂字让我如此悲凉,怀着他的孩子孤单单地站在这里,任冷风吹着,却再也看不到希望。   从此后,我就只专注于腹中的骨肉,我一定要他健康的出生,好好地养大他,我的后半生也许就只有他了。   可是我造的因终于……终于结了李氏的果,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愿意破。我的女儿只七个月便出生了,若不是因为那拉氏相救,也许活不过一个时辰,但又怎样?十天,我的女儿只活了短短十天。   她跟着爷来了,一定是来笑话我的,却偏要装出一副好心的样子,我受够了!   既然我女儿的阿玛都没有一句温言软语的劝慰,我又何必接受她那假情假意的怜悯与关心,对着她毫无顾忌的哭叫过后,她却只是云淡风清的回我:“你听过欠债还钱么?或者你若信佛,该明白因果报应,正所谓人之一生富贵穷通、寿夭生死,以至一举一动、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而不可以逃遁。当日是你害了别人在先,所以你的孩子才有此劫难,我且不出生之日救她之事,总归一句话该你还的总是要还。不管你信或是不信,就是这样。今日你失了孩子正在伤心,向我撒撒脾气也便罢了,但你记住绝对没有下一次。”   原来——她也知道!   现在终于到了她出手的时候,便抓住这个最好的时机,将我与李氏齐齐制住。这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呵呵。   我不求了也不再奢望了,就在这里踏实地过活,你们幸福去你们快活去,与我无关。对于一个怎么仰望也触不到的男人,身边还有那样一个看似有傻实则比我们都明白的女人,我放手还不成么。   ~~~   我的青春有多长?应该都随着那一段安静的生活留在了那个院子里吧。   八年的时间让我变得安静,也懂得不再随意奢望的道理,只是为什么还要再给我希望呢?   我并不笨,我只是想试探一下这种希望成真的可能性有多大,不成想,却偏挑了个最最不合适的时机。   原本就是那两个别扭的人在暗流涌动,我为什么不安份的守住自己的心,偏要再一脚踏进去,难道当初痛得还不够彻底么?   因着我的挑衅,她又摔了,可是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推的!而且……那个胎儿明明还好好的、安稳地睡在她肚子里,我的女儿却已经离开我七年了,我可曾怨过报复过。   可是为什么?你却因为她那个差滑掉的胎儿来报复我?   爱新觉罗·胤禛,我恨你……可是我爱你。 ☆、71.相祜穿越-无聊抽风之想象篇   穿越?怎一个悲催了得!   ——之一   ~~~   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木床上,四周皆是陌生的古色古香。   待意识回归脑中,才想起睡前之事,靠,这一跤可真是摔惨了。穿越也就罢了,还悲催的成了个男儿身;男儿身也便罢了,还是个身量不足的幼.齿男;幼.齿男也能忍了,还是那个虽有后世万人追爱却英年早逝兼瘸腿的怡贤亲王,我就恨哪!   猛地坐起身想要指天骂地,却突然反应过来,这样不好、不好,已然体验了真实穿越这等惨祸,谁世间无神灵!还是收紧嘴巴当个乖乖女吧,也许会有好报也不定的,毕竟这事儿我很擅长。   可是……谁t还给我机会玩儿这套啊,打今儿起,咱得活得像个爷!   我要狠狠地狠狠地记住我的前后世,哪个知道那1世纪对现在的我来,是前世今生的哪一,反正我得记清楚了。毕竟当了5年的纯女人,我不能忘了曾经的自己。   这就叫——本,咱不能忘就是不能忘,死也不能忘。要问我为什么?我要纪念我那不曾开始,不会开始,现如今想开始都不知道从哪儿下爪的初恋。   我叫展笑意,家住北京,生于红旗下,长在二环边,要问具体地址?——雍和宫后百米之内。   关于我那悲惨的初恋,到底就两个字——四爷。   对!就是那个康熙朝九龙夺嫡的皇四子——爱新觉罗·胤禛。那个被后世无知之辈骂到体无完肤的大笨蛋,自己辛苦卖命给不孝子挥霍仔乾隆留了大量国财的雍正爷。   为什么喜欢他?靠!这还用问吗?   当然,我不是因为清穿才喜欢他的,我必须清楚,关于这件事。因为咱喜欢的是这个人,就是这人!这是一个真男人,就如他自己的:朕就是这样汉子!多nb啊,别那些他做的为国利民的改革反贪多多好事,只这一句,外加一个什么什么: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足矣!   不过,清穿咱也爱,谁让那是人类yy的本能呢。三百年的差距,哪就那么容易拉近,只能靠这些精神食粮来安慰自己可怜卑微的仰慕之情了。   我非青涩少女,却有一颗纯纯的赤女之心,上学时不早恋,上班后不早退,完全一大好女青年之代表人物。我还就不明白了,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你们这帮神经病非让我来穿越!也行,我乐意,求之不得嘛,谁让咱来了梦寐以求的大清康熙朝呢。我美极了乐极了,可是却落得个悲催的下场,真真是没有最悲,只有更催。   我那谁谁,你们负责管这事儿的那谁,也得弄清楚我的心思啊,不能这么不着调啊。你就是那啥啥榜上有名的管理穿越界的最不靠谱神仙吧?怎么能对我这么不负责呢?   其实我不是一个气性很大的人,真不是!如果命中注定要我来当四爷的亲亲十三弟,我也认了,只要能和他的关系亲近到异于常人,咱还有啥可反抗的,从咱就从。可是你们也忒不地道,太不负责了,为嘛就让我哥穿成了四爷的嫡福晋啊啊啊!   有t这么办事儿的吗?收黑钱了吧!   你们晚上睡觉就不怕做噩梦?要是让老四知道了,见天儿的做人狂扎你们丫!哪正常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大老婆是个男人芯的?啊?况且况且况且……这男人还是四爷,我心中,那如神祗一般存在的四爷啊!别他会气,我都替他气,气死我了!   求你们了,让我和我哥换换成不成?成不成!   我从坐姿换成了趴卧,赖在床上真想死回去算了,耳边却传来一道极尖细的声音,轻轻的心翼翼地,“十三爷,该起了,今儿的早课别给误了。”   “行了,爷早起了。”我从床上一翻身跳到地上,抓了太监手里的衣服抖开穿上身,好在是男人啊,不然这要是女装还真有复杂咧。   拍掉太监欲帮忙的鬼爪子,我边往门外走边系着扣子,这大热天的,穿这么多,也不怕捂出白毛汗,太不人道了。   “十三弟,昨儿还好吧?”   抬眼看上去,竟然是四爷啊!我的星星眼会不会很明显?不会被他发现吧?细看一眼忙低了头,轻着回道:“没事……四嫂也没事儿吧?”   “还好。”   果然很简约啊,不都这人话痨吗?语速极快卷毛,怎么看不出来呢?   “十三弟?怎么了?”   听得问话住了脚,才发现自己竟然围着他打起转来,唉,失态了师太。打今儿起你可是个男人,不能再做那师太之事。“没,就是看看,婚了的四哥有啥不一样的。”   四爷微愣倒笑起来,也不知他想起什么了,居然……这是一个会笑的四爷唉!   靠……恍然大悟啊!他……该不会是把我哥给吃了吧,才笑得这么春风得意?   我审视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功力不足,毕竟咱只是个看过猪跑自己却没吃过的主儿,品不出其中的奥妙来。还是得找个机会见下我那女人哥,证实一下才成,毕竟他初为女人,做妹妹的有保护他贞洁的责任与义务。   ~~~   只是半天时间,我的机会居然来了,原来还真有大婚第二日给兄弟敬茶的糟心规矩啊,还好我不是女人,还好我不是。   坐在靠近门口的座位,向四周看去,一群光头脑后长辫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几岁光景,完全的学课堂啊,还是支边那种不分年龄的大教室,混搭课室。   听得门外太监通传四爷来了,大家全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恩,这下更能确定谁是谁了,不就那么十来个知名的皇子么,咱分得清。只是我身边这不儿,大将军王?原来他也有这么幼.齿的时候啊,难怪人人都曾年少无知过,大将军王也一样,也是从奶娃长起来的。   那拉那拉……这就是那拉了,雍正的大老婆,未来的皇后啊啊啊!   昨晚那么多人围着,我连想看都被压抑着,现在可算是看清楚了,尚算漂亮吧,毕竟现在那是咱亲哥,就是不太漂亮咱也得疯狂地如fans般他。可是……这瘦不拉叽的女娃,有待发育啊。   哥你悲催了,好不容易当回女人,身材可真不咋地,你有得努力了。不然老四怎么能看得上你啊,今后的生活得多困苦啊,一个没身材没女人心没男人疼的嫡福晋,啧啧,前景不妙。   还好,这妞儿的声音还算不错,今儿姑奶奶……不,是爷,今儿爷神清气爽了,认真听起来你也是有优的,至少声音很赞,娇不媚柔不腻软不弱,值得表扬。   配上哥的男人语气,生生把这屋里的男人都给比下去了,那叫一个气定神闲,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之势,怪道人人都四嫡端庄,你这男人表情配上那张女儿脸还真有那么儿意思。   到我了到我了!   “请十三弟用茶。”   回过神只听到用茶二字,差回上一句“哥你也太客气了”,忍着捂嘴的冲动,我尴尬地笑笑,抬了手接过茶杯,正喝着却想起一事,我现在虽是男孩子了,可是哥会不会习惯性的拿我当妹妹看呢?若是来上一句请十三妹用茶,那可怎么是好?可是我想啊期待啊,十三妹耶,洪兴十三妹啊!超帅的咧,瓦稀饭。   ~~~   终于有机会与哥见面了,是那种可以正式的好好的私自聊聊的会面,这一天等得我头发都要白了。   大咧咧地歪坐椅中,支了胳膊搭在扶手上,我有些恶作剧的向她问道:“现在,可是知道女人不好当了吧?”   伪四嫡瞥了我一眼,严肃地低声道:“一样。”   哟,这反应确实很展笑言,就不知道这闷葫芦和老四那伪话痨怎么生活,有情趣咩?想着心中之事,急不可待地问出口,却是结结巴巴,“你和四爷……有没有……那……那个……”   这下可好,我成了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白痴,人家四嫡不止不理我,连看都不稀得再看我一眼了。   端坐了身子微咳两声,正色道:“我明白,你现在很苦闷,做为一个男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如果真的米已成炊,也就认了吧,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人算不如天算,既来之则安之,入乡随俗……”   眼见四嫡又将视线转于我,熟悉的鄙视扫射而至,我心虚地低了头,呐呐地胡八道继续劝慰,“俗话随遇而安,安之若素,素昧平生,生儿育女,女子无才便是德,德智体美劳,如此类推等等等等,你自己多安慰着自己,千万别想不开。”   “你不喜欢他吗?”   “啊?你……什么意思?我……爷是男人!”   “男人?有这么贫的爷吗?”   我缩了身子叹气,“我在习惯中,请不要逼我,我也是有宇宙会爆发的。”   四嫡白了我一眼转头喝茶,又不理我!   走上前停于两步外,认真道:“你……有没有可能再换次身份?咱俩换换?互相解脱了也就完美了,四爷也就安心了。”   噗的一声,茶水喷得我满身都是,我随手掸了两下,郁闷地道:“真是……你想当他老婆就当呗,我也没拦着你。就那么随口一,也至于激动成这样。早就和你过了这男人很赞,你偏不信,现在又舍不得,还真是个女人了。”   四嫡放下茶杯,低着头道:“没正经事我回了,你也赶紧走吧,别让人瞅见。”   “别呀,把话完,见一回不容易。你们那啥心,据我所知你就一儿子,得六年后才出生呢,没得坏了自己身子,这古代啊……可得心爱护自己。”着我还摇了摇头做叹息状,女人不易做啊。   “你要真是这么哈他,就自己去,不是看什么**么?自己试试。”   晕啊,我那伟大神圣的哥啊,这种话你都能出来了,平时也不见你有这么多话,别是让四爷给逼出来的吧。“还是算了,想起来怪恶心的,我就是想借借你这身子这身份,多好啊……夫妻啊,星星眼啊。”   四嫡站起身准备走了,临行前安慰着我,“好好拜佛,乞求下一轮。”   “下一轮?鬼知道哪年哪月啊,那时候你娃都生了也不定,我还求个毛啊。我要的是现在,就现在!还我幸福!”   “我帮你?哪天趁他不备,拍晕了他,让他变个女人去。”   哥你太有想象力了,妹佩服,只是……谁知道他晕到哪去,就算晕成我身边的女人,以我现在这五岁童子之身,且还没做过那男人之事,别男人了,我连女人的幸福还没享过呢,我知道怎么搞啊!再了我哈的是四爷,不是四娘!   ~~~   大局已定!   展笑言成为了皇四子嫡福晋,深受老康喜爱,据那就是端庄贤淑的妇女代表啊。在康熙5年某日成功怀上了我心神向往的四爷——之子,于康熙6年月6日子时顺产。之后再无一儿半女,为毛?那是男人啊,曾正经做了年男人的展笑言啊,肯给四爷生个嫡长子,已经很给未来雍正爷面子了,还想让人家展笑言怎么样!   至于我,史上最悲催的怡贤亲王,努力学习、努力长大、努力得到老康喜爱,得以顺利陪伴在四爷身边,成功地当上他最最亲近的十三弟。我只为在他的人生路上一一陪伴,不管他要做什么,诗情画意、人生豪迈、除恶惩奸、为国为民、出世入相、登基为帝,尽心辅助四十年,就算那圈禁的十年我都甘心忍下。   相处越久,越是喜欢,这可怎么办啊?   愁死我了。 ☆、72.相祜穿越-无聊抽风之想象篇Ⅱ   穿越?怎一个悲催了得!   ——之二   ~~~   龙凤胎在前世是夫妻?   n……n……   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大概、也许、可能、差不离、不定……绝对是!却也……不完全是!   关于龙凤胎,就是我悲催穿越人生的新篇章!   ~~~   在老康带着一众老婆儿子正赶往塞外准备欢歌笑语迎秋弥时,我顺利给胤禛生下了属于我的第二胎。   不就是生个娃咩?哪个皇子少生了,可偏偏四爷的这个娃就让皇家内苑的人们都惊喜了,为毛?就因为那是一对他们少见的双胞胎,偏还一样一只,俗称龙凤胎。   当然,在皇室中,没人敢把这样的孩子称为龙凤,因为大家都要脑袋,知道紫禁城里还住着位真龙天子,只是人类那恶俗的八卦之心仍未稍减一二。   老康特地着人传话,是待他玩爽了回来会亲自取名字滴,只让我踏实等着。我很想不踏实呆着还能怎么着,可是对当朝的皇上还是要敬仰的。但老康的担心无疑是多余的,我一个坐月子的女人还能跑去哪儿?就算我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力气,就算有力气也没那份劲头儿,咱是一个要好好活的女人,得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话这套龙凤胎的质量还是不错的,居然长得很像我,欣慰啊。   只是那个女儿……想起那个我心心念念盼来的女儿啊,我真是欲哭无泪。竟然很有些冷面四爷的样子,那个气场强大的,冷得能把我这当额娘的给冻死。   这是为啥啊!不都女儿是娘的贴心棉袄吗?为啥我的棉袄偏是个冰心牌的!不能因为是未来冷面王胤禛的种,就这样啊。   在折腾了我一个多月后,他们的阿玛终于随着老康回来了,那个只要被我抱起便不停哭闹的丫头,居然一见到胤禛立马就收了气势,伸着胳膊一副要抱的谄媚样子,若是能飞估计当时就扑到她阿玛的怀里了。   我就纳了闷了,一个冷冰冰的阿玛,会比我这热血额娘更值钱?哼!   在老康的旨意下,名字定了下来,我儿名唤弘晚,女儿叫红袖,这个没创意的糟心爷爷,难道要我天天在家给他俩挽袖子咩?   不过倒是奇特,都是男孩应着弘字辈,怎么我家姑娘也要与族谱贴上边,偏还要用这个恶俗的红字。哦……皇上的意思……我忍。   孩子总是长得很快,那种不祥的感觉,越大就越强烈。起初还只是女儿不亲我,日子长了,竟然连弘晚这子都跟着妹妹一起变了质。   神马意思?!   欺负我这当娘的?反了他们俩!   越是如此,我与弘晖便越亲近,子一天天长大,可爱未变却更懂事。总是像个兄长一样领着那对长相近似的弟弟妹妹到处玩耍,只要我不出现,他们都会玩得很开心。   红袖很喜欢弘晖,眼睛里没有冷漠,反而生出一种女孩子天生的母性望着他,在我看来有些早熟的纠结,却不失热情。   如果不心看到我站在角落望着他们,红袖就开始变得别扭,僵着的身子谁也不理,除非胤禛出现,温和地劝哄才会甜甜的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对峙中,我们母女的关系始终未能改变,的贝勒府里总能见到我追着红袖到处跑的身影,直至最后几乎行同陌路。我也总能见到红袖追着她阿玛到处跑的身影,胤禛从最初的开心抱哄变成了耐心教导,最后,莫可奈何。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那个最温暖的调和,终是留不住,康熙4年六月初六,弘晖没有改变历史的进程,如后世所知道的那样,安静地睡了,再没醒过来。   我抱着他的身子靠在床边地上,弘晚一直坐在我身边,手抚在弘晖闭着的眼睛上,一下下轻扫他仍旧浓密卷翘的长长眼睫。   日光拉长渐短换上新月,最后变回初升的红色曙光,一道人影挡在门口,打破室内的静谧,“不属于你的,自然守不住。”   看着红袖红肿的眼睛,脸上有伤痛,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隐忍情绪,这么的孩子怎么会出如此冷漠的话?   “额娘……”弘晚的手托在弘晖脑后,虽是叫我眼睛却看着门前站的红袖,“别伤心,还有我和妹妹呢。”   红袖冷漠地嗤笑一声转身走出房门,却撞在胤禛身上,她努力仰头望着,我却看到阳光下她粉嫩脸上流下的晶莹泪滴。   胤禛拇指抚过她脸颊,迈步走进来,拉起坐在我身旁的弘晚向外推。弘晚很乖地走出去拉着红袖离开,我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心里竟半感觉也没有。   我仍是紧紧地抱着弘晖,脸贴在他冰冷的脸上,却再流不出泪来。   眼前的黑色靴子始终定在那里,直到落上一滴水珠,很快的洇开,成为一圈更深的黑色,才挪到我身旁。胤禛坐下来抱住我,脸埋在我脖颈间,湿润,这个炽热的夏天,我心凉如冰。   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在没有弘晖的日子,过得竟也出奇的快。   弘晚在十四岁那年娶了福晋,他他并不喜欢那个女孩子,可是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胤禛不置可否。事实证明,最后的最后,那个不被弘晚喜欢的女孩一直被他疼宠着,两个人过得很幸福。   红袖跪在胤禛面前,扯着他的袍摆抵死不嫁,却也在十五岁那年,坐上大红花轿。   鲜红的盖头遮住眼睛时,她在我面前失声痛哭,只一句,“我恨你。”   我明白了老家儿们常的儿女都是讨债鬼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们生来就是要我还债的。虽是失望却别无它法,自己辛苦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即使她不喜欢我,甚至恨我,也由不得我重新选择。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红袖被喜娘搀出去,上轿前她竟跑回我面前,微掀了红色的盖头边角,凑在我耳边悄声道:“我嫁了,再也不回这个家,你自由了。”   我抱住转身欲走的她,堵在喉咙里的话终是出口,“红袖,你会幸福的。”   “也许,你该叫我展笑意,如果你是……乌喇那拉·寺月。”   尚嫌稚嫩的娇俏声冷漠地缓缓吹进我耳中,红袖的泪第一次沾在我脸上,僵住我环在她背后的双手。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天理轮回,如果女儿是原先的那拉氏,那弘晚呢?可是真正的胤祥?   他们是来报复我的吧……   虽然我穿越到这里,强占了属于她的身体,并非我主观意愿,可是,我却爱上那个原属于他们的男人和兄长。 ☆、73.唯祈当年-兰思番外   口齿间、脖颈、胸前、腰际仍处处留有他的余温和气息,之前在那张骇人的虎皮上,他同样骇人的表情我还清楚记得。   我知道他在发泄,不止因为他用力地撕扯我的衣裳,更因为从来不吻我的他竟然疯狂地咬着我的唇。两唇胶着时,我听到他毫无怜惜地啃咬下类似呜咽的不断叫着一个名字,不是兰思不是静竹也不是寺月,而是那个让他愤怒难堪需要疯狂发泄的月儿。   我应该推开他躲回自己房间的,可是我却不想闪避,哪怕被他当作另一个女人,能够如此的契合我也愿意。   可是那个女人来了,我听见她在门外,身上死死压住我的他也听见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变化,以为这场替代的欢爱该是结束了,可他明明听见她推门进来,眼睛里闪过不容错辩的懊恼后悔,偏固执地将头埋在我胸前不断吮吻。   我听见自己的□□声,却悲哀得想哭。他在折磨自己还是想让那个女人难堪?我清楚知道,此时他的心里绝没想我也不会想得到我,不然也不会任我尴尬地躺在他身下,等那个女人进来看得一清二楚。   想躲,能去哪儿?他抓住我不放强压在身下,她又紧盯着我不动分毫。   只瞬间的错愕,她就冷静地看着他的后背,留下一句“请继续”转身出了房门。   再没有紧贴的温存,也没有强力的按压,我从他身下钻出来,带着满身他残留的温热气息仓皇逃走。   轻掩了房门,紧攥着残破的衣襟,我低头走进没有月光的暗黑夜幕中,身后的高无庸仍是那副不惊的样子,垂首立于门外。身后渐远的房中,烛光伴随着当的一声瞬间转暗,我却没有心思再去看上一眼。   为什么来找他?就因为忘不了的回忆?就因为我又无意间看见他落寞的神情?   他气他怨他喜他悲,与我何干,不是早就该清楚明白了么?怎么还学不会心如止水?   曾经的曾经,那得倒数回去多少年,才能找得回来?即使找到,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才记得起了。至于他,那个被我或被宋氏一声声唤作爷的男人,只怕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晌午的时候他们了什么我听到了,我不是一个惯于偷听的人,只是爷愤怒的声音由不得我选择听或不听。而且我太熟悉他的每一个音调,那些在我脑海里反复过无数次的各种对话,哪怕只有一个字都深深印在心底,无需反应便能自动接收。   弘晖么?   那个很乖巧很聪明甚至很像他的孩子,我想要讨厌都不知道如何去厌恶,心里只留嫉妒,爷怎么还会疑心呢?   那个抢占了爷心里所有位子的女人为什么会这么笨,偏要那种让爷误会的话,她到底怎么想的。可是我知道,她不笨,她只是太得爷的宠爱,所以才敢如此。若是换了我,或是宋氏,只怕再怎样也是不出口的,因为爷就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当年……即使过了数年,我也忘不掉的当年,也曾如此美好。没有嫡福晋没有宋格格,他的身边只有一个我。   即使只有短短半年的时间,我却为了这半年痴痴看了他两年之久,看着他从一个少不更事的男孩子变成我的天地。   宫里的人总是心地守着各种规矩,却在越是有规矩的地方越有更多的闲言碎语。   不止那些如我一般低微的宫女太监会偷偷地起,还有那些拥有高贵身份地位的皇子,也会明里暗里的对他冷嘲热讽。可是我最常听到他的名字,还是在德妃娘娘的永和宫,偶尔会听到她轻叹一声,后来这两个字唤得少了,从胤禛变成了祯儿。   每每听到这个亲切的称呼,我的心都会针扎一样的疼,脑子里都会清晰的印出那个孤零零站在永和宫外的瘦长身影。我不知道他的心里会不会痛,只知道自己第一次为个外人还是个我仰望不能及的皇子心痛到无法呼吸。   直到被送进他的院子,我在一夜之间从宫女变成了他的女人,哪怕此时的我还是没有身份的住在角落的屋,心痛的感觉却变了味道。   我喜欢他,超越喜欢这世间任何一个人,看见他冷漠表情外偶尔对我笑笑,会紧紧地抱着我享受男女间独有的温存,我就会心满意足。   偶尔他会带我去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我不能跟着他一起叫额娘,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可是我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每日这样与他守在一处,只有我们两个人,便是好的。   听到皇上赐婚的消息,我也只是难过了半日,因为很快我从一个被人指笑的通房丫头变成了格格,接着又成为了他的侧福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当我第一次在德妃面前与他一同唤出“额娘”这两个字时,心里全是满足幸福。   这个男人的内心不象他的外表般冰冷,冷漠的眼神包裹住他的热情似火,他会体贴地关心身边的人,以最细微的行动让人明白他的用心关照。   我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哪怕我只是个身份低到让人难以相信的侧福晋。   还是变了,他变了,我也变了,没有一个人逃得掉改变的命运,包括我的妹妹。   我早就知道兰芯与我一样对他动了心,可是爷并不喜欢她,即使她时常来看我,也如我一般痴痴地看他,却从未得到过他丝毫的回应。   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坏姐姐,因为看到妹妹的失落我却难以言喻的开心。爷却我很好,到底好在哪儿却从不肯给我听。   可是,终是有个让他觉得更好的女人进了门,一个我原先根本不曾在意的女人。因她的到来我失去了在这宫里相依相伴的妹妹,失去了我仰望倾慕的男人,甚至,更多。   一个狠到让我妹妹去跳井都不肯让她进门的女人,真的什么也不要?   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看不懂猜不透,对我关照分外疏离,嘴上着一家人却连爷都靠近她不得。   再找不回当年的美好,再找不回当年的幸福感觉,有的,只是生活,日复一日的生活。   我们都活在心翼翼里,每一个人,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只除了新进门的宋氏。   她借我的手摔掉了孩子却保护我,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肯亲口承认。我从来不是个狠心的女人,只是那种被压抑到无处宣泄的恐惧,让我在爷的面前第一次纵情哭闹。   我在报复,报复那个不再体贴关照我的男人,因为我知道他听到真相,心会疼。报复害我失去那男人却不心疼他的女人,因为我看得到她的改变,明白她也会疼。同时,我也在报复自己,因为我无法像他轻易放下我一样去放开他。   在那个飘着细雨的重阳夜里,满院灯火,却照不亮每个人的心,只除了新进门的宋氏。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不知道蝉从哪儿听来了事情的真相,只知道自己不能再任宋氏恣意妄为坐享渔翁之利。   害我没了孩子的你,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连那个深爱的男人我都狠心的让他疼,你这看不清形势的格格,我要让你永远记住失去孩子是个什么滋味儿。   一个女人发起狠来真的很可怕,我居然可以忍耐那么长的时间每天做同一件事,只为了让她能生下孩子再眼看着失去。   看着那碗再熟悉不过的“安胎粥”,我笑得苦涩,却也变得决绝。我就是要给自己无缘相见的孩子报仇,既然成功了便不怕被任何人知道。反正没了那个男人的心,没了能陪我安静度日的孩子,还有什么不能失去。   那拉氏来了,带着和我一样苦涩的笑和了然。   随着粥碗落地,她对我“冤有头债有主”,她全都知道却不追究,这也算是对我的关照么?没有责怪没有惩罚,只是让我收收心做好自己本份的事,可是,我的本份又是什么?爷还需要我么?   爷也来了,想来是跟着她过来的,从来不是为我而来,就像在她走后,又跟着她走了一样。   在重新回归安静的生活后,我更加明白了一件事,往后的日子里,这个女人的话就是四爷的规矩,因为爷给了她这个权力。   淑慎……我的女儿,我与爷生的女儿。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我读的书并不算多,只是这两句却也知道。   在那样的过往后,爷给她起了这样的名字,我还能什么做什么?守着她长大吧,有个让那拉氏无比嫉妒的女儿,也挺好的。   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之间的孽债都彼此还过了,怨恨也磨得浅了。我没有再多的**,不奢求不计较、不喜不悲,不管那拉氏如何得宠,不管宋氏怎样地不断争取,我就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也许,这样安静的生活更适合我。   只是,唯祈当年。   那一年,他1岁,我1岁。那一年,很美好,也很短暂…… ☆、74.甜祕贺礼-生辰番外   【封首】   右上侧竖书寺·是故·人·踏月来   左下侧竖书康熙三十八年十月三十日   爱新觉罗·胤禛 廿一生辰   图一片红色枫叶,上书:“禛”字(某月自制玉章里的那个)   【扉页】   这贰仟肆佰玖拾贰个日夜   贰万玖仟玖佰零肆个时辰   你快乐么?愿你生辰快乐   图四格漫画——q版胤禛与寺月   图1:四怔愣,想着月的那句“在一起不分开”,月笑着抓了他辫尾,月言配字“也好”。   图:四生气地扑住惊恐的月,四言配字“你只有我”。   图:月狠呆呆地扑住茫然的四,月言配字“你是我的”。   图4:并排三人,四轻挑嘴角而笑,月开心得笑,中间一个缩版的四——弘晖,笑得像月。   【1】依·君侧   我问我问长夜漫漫会否有尽头   陪你守住沧海桑田任尘世变幻   我愿我愿长路迢迢可否牵着手   陪你亮人间灯火看春夏秋冬   【】尔·初见   康熙三十年胤禛离京的日子   七月初一,第一次同行去塞外,收获了一个朋友两匹白马三分快乐似有忧伤,犹无怨尔。   腊月初八,孝庄文皇后忌辰,你随皇阿玛去了遵化,被骗!居然你留在那里不回来了。   【】散·屋   康熙三十年,九九重阳夜,万祥楼归来,细雨   一壶菊花酒,醉身不醉心,满盒菊花糕,归尘   半夜睡不着把心情哼成歌   只好到屋找另一个梦境   睡梦中被敲醒我还不确定   怎曾有动人弦律在那屋   悄悄关上门带着希望上去   原来是我梦里常出现那人   不就是我梦里那模糊的人   让星星缀最忧伤的夜晚   拥抱这时刻一分一秒静止   将泛黄的夜给最孤独的月   拥抱这时刻一分一秒静止   爱开始纠结,梦有你而美   我一个人在屋饮酒唱歌   孤单坐在屋和我爱的人   后注   我那晚一个人坐在屋,喝光了你给的菊花酒,可惜你不在,我醉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清当时是怎样一种感觉,一定要找个词来代替的话——痛。   对于已然发生的事我不能再倒回,不管你认为那时的我是对还是错,你可否体会?   有一种感情,来时总是猝不及防,我没有一见钟情的想象,不接受天作之合的恩赐,只是把日子当做一种消磨。你却每每相伴,快乐忧伤。我惹你了你生气,我惹皇阿玛了你生气,我惹你兄弟了你生气,却总是会帮我。   太久远了,现在想起更是不清道不明,也许,当心痛到极致的时候,才会懂得失去的滋味。还好,当我想再挽回,你仍站在那里,不曾离去。   【4】似·爱情   康熙三十年,十月廿一晚,生辰,月明星稀   一间我不知道的书房,一条绣着翠竹的帕子   一个怀有身孕的宋氏,一种类似嫉妒的情绪   一份意料之外的寿礼,一顿没有食客的晚膳   一场莫名其妙的争吵,一夜永不后悔的缠绵   我站在屋黄昏的光影   我听见爱情光临的声音   微妙的反应忽然想起你   这默契感觉像是一个谜   心里有急也有生气   你不要·放弃·行不行   我在跟着你你要去哪里   这条路希望跟你走下去   最近你我有一样的心情   那是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在这一天发现爱在接近   那是·爱·并不是也许   不要忘记要相信你自己   给我些类似爱情的回应   这个世界很无情谢谢你   一声爱你·我很想听   我们两个人陌生又熟悉   爱似乎来的很心翼翼   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相信   爱来了这种滋味很美丽   心里有急也有生气   你不要·放弃·行不行   我在跟着你你要去哪里   这条路应该如何走下去   后注   关于爱,不解释。   有些人有些事,命中注定,不管我该在哪,你又在哪,时间怎么延续,空间如何变幻。   就是这样,你相信么?我原是不信的,现在,终是信了。   提笔再落,反复,有些话在我嘴边,亦在你心里,也好,就这样吧。   【5】悟·相思   康熙三十一年胤禛离京的日子   七月初三,塞外   这是第二个塞外之行,你带了两个老婆去了,留给我不用看管的空院子。   让我当家?骗鬼去吧!我宁可相信这个世上有鬼,也不愿相信你那张坏嘴。   可是你还给我一片完整的红色叶子,上面印有我们的名字,心里暖暖的。   【6】路·深处   康熙三十一年,三月十七日,晚春,细雨   宋氏的女儿殇了,两个女人的战争,结束   那片定情的枫叶,我私藏荷包,碾碎   悄然间我心已许,那个人就是你了,胤禛   唯愿与你度今生,共享浮华人世间,悲喜   ~~~~~~~~~~~~~~~~愿~~爱   ~~~~~~~~~~~~~~简单~~只要   ~~~~~~~~~~~~过日子~~有开始   ~~~~~~~~~~我能有你~~就没结束   ~~~~~~~~心里就满足~~千颗心爱你   ~~~~~~再不必藏心事~~编成美好音符   ~~~~更无所谓要坚持~~万个日子串连成   ~~一举一动全都是爱~~能照亮夜幕的幸福   就像影子和你分不开~~直到我飞过天涯海角   ~~快不快乐我更明白~~一路上有泪又有笑   ~~~~我的心情更自在~~能够有你在乎我   ~~~~~~谁也不必承诺~~心中就会满足   ~~~~~~~~相知与相伴~~紧随你脚步   ~~~~~~~~~~有你和我~~起起伏伏   ~~~~~~~~~~~~已足够~~再回首   ~~~~~~~~~~~~~~爱到~~百年   ~~~~~~~~~~~~~~~~醉~~过   【7】祈·相随   康熙三十二年胤禛离京的日子   二月初三,巡视京畿   八月初六,塞外   十月十四,重修的曲阜孔庙落成,你受皇阿玛命前往祭拜   为什么总要出门去呢?还好,在这个八月的第三个塞外之行,有我!   【8】罢·嫉妒   康熙三十三年胤禛离京的日子   七月初二,边塞   冬月廿九,祭安奉殿、孝陵   在这个十一月,无知无术的太医兰思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你居然就甩手跟着皇阿玛跑了,太过分了!你回来!回来!   【9】纠·淑慎   康熙三十四年胤禛离京的日子   八月初五,塞外   又见塞外!你就带着宋氏去吧去吧,留我在家辛劳地照顾你那娇弱的妻女。   这一年你基本在家呆着,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纠结啊。   在七月某日,皇四子的女儿爱新觉罗·淑慎出生了,请原谅我没有为你记录这个日子。   有一种心情叫做羡慕嫉妒恨,你懂么?不解释!   可是,她真的很可爱很漂亮,我完了,在表达这个感觉时,还是那种心情!   【10】使·喜忧   康熙三十五年胤禛离京的日子   二月初二,征噶尔丹   腊月初九,祭安奉殿   在今年这个龙抬头的喜庆日子,你与众兄弟一起随皇阿玛出征去了,负责统领正红旗大营,那个样子很帅。这是你离家最久的一次,我数着手指过日子。你却带伤归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害我担心害我难过,讨厌!我心疼了。   我有我快乐!八月廿八,喜庆吉祥的绝好日子,那个笨笨的太医变高明了,因为他宣布我有身孕了!我开心得被胤祥嘲笑了,但我就是开心,我知道,你也开心!   【11】适意·弘晖   康熙三十六年胤禛离京的日子   七月,塞外   三月二十六日子时,我们的儿子弘晖出生了,我知道你一直守在门外,陪我。我爱你!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皇阿玛还要带你去塞外呢?而你居然带了两个老婆同去。   我抱着儿子,一个很像很像你的儿子,一个人孤单地抱着。我不乐意,我想,你若有本事就不要回来,可是我却非常非常希望你能快些回来。难道生了孩子,我就变成一个矛盾的女人了?哦,不,我不想这样,我想快乐,所以你快回来吧。   【1】是尔·矛盾   康熙三十七年胤禛离京的日子   无   看着一片空白,我很开心,在这一年,你居然没有离开过,多难得的一年啊。   我却偷偷的写下了两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三月廿六日,弘晖抓周居然是个金算盘,你的脸色啊……   三月廿八日,皇阿玛封了你为多罗贝勒,你的脸色啊……   【1】胤祥·兄弟   康熙三十八年胤禛离京的日子   闰七月初一,塞外   这是我数到现在的最后一个塞外之行,还好有我同去,不然根本不值得记上这一笔。   最开心的是,我又见到了塔娜,最不开心的是,她除了儿子还有一个名叫吉雅的可爱女儿,这个名字意为命运与因缘。可是,我的吉雅在哪儿呢?   你带我偷跑去了那片枫林,在那棵很高的枫树下,靠在你身上一起仰望的感觉,真好。我们将一直珍藏的那片碎成沫的叶子,埋在了那里,可是我却把你留在心里了。   我和你们一起打死了那只老虎,在那一刻能够陪在你身边,真好。可是你却生气了,你的脸色啊……但你心里会不会有一的开心与幸福呢,因为有我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我想告诉你,无论喜悦悲伤或是危险苦难,我都会在,只要我在。   胤禛,八年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八年呢?   每个,我都想与你共同度过,你也是吧。   后注   原谅我想不出合适的字眼来形容这第十三篇,既如此就以“胤祥”为题吧,反正他是你的十三弟,哈哈。   那就关于十三的事吧   七月廿五日,敏妃去了,你作为兄长与十四一起陪伴着他守在灵前,有兄弟真好。   闰七月十七日,老虎,我不能独自走,因你不能,因你兄弟亦不能,有兄弟真好。   九月十一日,因句玩笑,你误会了胤祥,怎么能这么笨呢?还好弘晖像我,还好。   【14】是似·缠绵   康熙三十八年,七月十五日,塞外枫林   在那片曾经的枫林,你我相互依偎仰望   这种感觉很难描绘,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时间没有消磨爱情,只会让我倍加珍惜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世间缘劫我自承担   半冷半暖秋天   熨贴在你身边   静静看着流光飞舞   那风中一片片红叶   惹心中一片绵绵   半醉半醒之间   再忍笑眼千千   就让我像云中飘雪   用冰清轻轻吻你脸   带出一波一浪缠绵   留人间多少爱   迎浮生千重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15】释我·心绪   康熙三十八年,九月十一日,惊见兰思与四爷好事   我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我看见了。   讨厌自己。   飘雪的冬季何时过去   天空微露·淡蓝的晴   我在早晨清新阳光里   看着当时·写的日记   原来爱给我美丽心情   像一面·深遂的风景   那深爱你却受伤的心   丰富了·人生的记忆   只有曾天真给过的心   才了解等待中的甜蜜   只有长夜流过泪的心   才明白这也是种运气   让你永远记得有个我   给过完完整整的爱情   那曾经爱着你的心情   有一股·傻傻的勇气   那深爱你却受伤的心   丰富了·人生的记忆   后注   讨厌你!   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用再做这个当寿礼了,不用这么辛苦麻烦费时费力费脑子。   你们两个快乐了,又要有孩子了,可恶!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有几个月的时间,你都不用再去她那儿了。哼!   好在,现在我也有了,算了,不想在这里写这事,你自己好好想想。   【16】誓流·不住   康熙三十八年,十月十八日,晴   已经五天了,你还不理我,无语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心灰又意冷   我以为永远可以这样相对   好几回这样想起舍不得睡   如果你能给我真诚的绝对   无所谓·我什么都无所谓   前面的路也许并不太清楚   放心地走了以后   也许会觉得辛苦   也许会想停也停不住   天越黑心越累   我看见你的脸   听著你不出口的誓言   那一刻我发现   我有天经过你的身边   找不到你的视线   把我的心交给你来安慰   能不能从此就不再收回   别以为   执著的心就不会被碰碎   别以为·我真的无所谓   后注   虽然我们没有誓言,那片枫叶既是两个人各自写下,那么也是做不得数的,毕竟我曾过我不要。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即使现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你也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报复你是应该的!必须的!   【17】逝去·无力   康熙三十八年,十月十九日,晴   六天了!我已经无力再想这件事   只是,你是否也该给我一个明   爱好无力心无处投递   你断了消息 我想是故意   我好爱你却乱了头绪   夜思念决堤枯坐在房间   却再等不到你   我不是·非法入境·你的心   为何你铁了心肠要保持距离   往日的甜蜜·一一梗住呼吸   谁来澄清·爱里·受的委屈   我不是·非法入境·你的心   为什么要我苦苦去要你疼惜   过的承诺·就算心口不一   你也该明·爱·好来好去   后注   不解释!只控诉!   你自己慢慢体会!   【18】失败·累了   康熙三十八年,十月廿日,晴   七天了!到底为什么不理我啊   你敢和我为什么不理我吗   你敢吗敢吗敢吗,到底敢不敢   你的世界如此辽阔,有太多人   而我会在那个角落,看太多人   我累了,随你吧,但心还会痛   我一直以为能够这样看你到一百岁   所谓的完美都比不上在你怀里安睡   我好累好累只好用眼泪撑住了不睡   好怕连梦中·和你拥抱·再没机会   就这样擦身而过如果是注定的结果   何苦非要遇到你·遇到又为何爱我   就这样擦身而过难道我爱你不够多   喉咙都快喊破有些话来不及对你   后注   再看起才发现,为什么一连三个大晴天?为什么?   在这种情绪下总该下雪来配合我苦闷的心情啊!   难道老天爷睡了?我连生气都不知道该怨谁好了。   【封底】   胤在天边·寺是而非   禛心相对·月在眼前   舞动的风是云在大口呼吸   悸动的心是爱在有氧呼吸   微笑的眼是快乐·在呼吸   感觉好充实   飞扬的眉是脸的惊叹句子   我的衣服是我的随身戏剧   轻轻吻你是我爱你的语气   没一犹豫   我信我会做的好听起来有骄傲   但不想刻意渺我信我会做得到   不需要谁来叫好   爱是单行道不准往后掉只能往前   出乎意料·都猜不到·也停不了   有太多何必不必未必太多心翼翼   有太多的定律·奇怪逻辑   有太多先例条例下不为例   却忘了也有·即兴的权利   用我的方式·演我的故事   有太多周期限期预期太多伟大主义   有太多的挑剔·固有逻辑   有太多规例事例不成比例   却忘了爱有·即兴的权利   用我的放肆·爱特别的你   最自由方式靠近你用我的自由式   游向明天的心·像飞在大海的鱼   我想我再回不去·没有你的日子   生命要有你才会有我专属的表情   我曾过,只要你要,只要我有,现今依然。 ☆、75.捡壹妹妹   街上热闹依然,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   在这个更见寒冷的冬日,在那个充满各式女人的府里,我需要投身到喧闹中去释放自己。   “福晋,您心身子,慢一。”眉妩跟在身后一路跑,大声的叫着,气喘嘘嘘。   我向解语摆了手继续前行,听着她对眉妩的笑和调侃,“眉妩,别叫了,生怕人家听不到么?你再快,怎么总是那么步子,都不知道你的脚是怎么长的。”   这两个宝啊,一个性子永远温柔如水,虽是细心体贴却慢得出奇,另一个性格泼辣快人快语,活像个急行风,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偏还处得比谁都好,怪啊。这是不是也算性格互补呢?通常能够接受互补的人多是在潜在意识中欣赏另一种自己身上所没有的特质,可是看解语也不像是那样的人,眉妩?更不像。   才正想着跟在身后的两个丫头,目光却被街边的人群吸引住,不由自主地凑上前。   这么冷的天,蹲在墙边的那个孩子竟然只着件单衣,虽然很旧还有些脏可是上面打的补丁却精细得很,看得出该是认真缝补过的,此时正缩在那里埋头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   在他身前站了两个衣着光鲜的男人,其中一个蓄须的成年男人将手中的包子丢到他身上,“爷了给你吃,就得吃,吃饱了快些跟爷回去。”   孩抬起脸将落在腿上的包子甩手丢向一旁,别过头紧闭着双唇。竟然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难怪这两个大男人如此,原是恶霸啊。只是那女孩的手指尖上竟满是污泥,还混着血迹,怎么搞的?被打了么?   见她如此,另个稍显年轻的男子上前一步气急地指着她叫道:“大哥,这妞儿脾气硬得很,跟了几日都是如此,还是直接拉走算了,何必与她较劲。”   “爷就是喜欢她这股犟劲儿,若非如此还不跟呢。”自称为爷的那只摇摆着身体走近前,稍弯了身捡起地上的脏包子凑在那女孩嘴边,见她转开头竟伸了只爪子捏住那张脸,将包子塞向她嘴里。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在京城繁华地有这等事发生,老康也不管管!   提步上前胳膊却被人拉住,“福晋……”眉妩拉着我胳膊紧着摇头,这丫头,怎么一同情心都没有。   “啊!”恶霸的手被咬住了,这一口咬得可真磁实,血直顺着虎口滴滴哒哒地流下来。   女孩猛地松了口从他抓过去的另一只爪下钻出来抬腿要跑,却被赶上前的年轻男子抓住了肩头,回身又是一口。这姑娘属狗的?怎么全是用咬的?不过很有效果,肩上的手倒是松开了,立刻不择路的冲向人群,身边那些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尽,已冲至我面前。   伸手扶住她胳膊,以防被咬我忙将她拽到身后,抬眼看向追过来的两名恶霸。   “这位夫人,麻烦您让一下。”恶霸爷还挺有礼貌啊,难得。   见解语已扶稳了那个倔强丫头,我扯了丝笑歉意地道:“这位爷,实在不好意思,本夫人身子重,让不开。”   “你……”恶霸爷愣了下又摆上副笑脸,“这位夫人,还是请让让吧,这原是我家跑了的丫头,现在爷要将她带回去。”   “哦?”我诧异地抬眼望着面前谎不脸红的人,“怎么我家丫头才跑了几日倒成了你家的?”   不就是演一出自家丫头跑了的戏码吗?我也会。   “什么夫人这么不讲理,大哥,别理她,把那丫头抓回去就是。”恶霸二号几步上前,越过我伸手向后抓去。   眉妩啊眉妩,教了你几年的功夫还真不是盖的,从来没见你动过手,这次动作还真不是一般快,不是才刚跑猛追的时候了。   我开心地看向手掌被眉妩反压向手腕的痛苦恶少,此时他那只行凶的贼爪子已经被眉妩抓住生生从肩上拽到背后,正嗷嗷地叫着。我还当他们有多厉害,原来一个眉妩就能轻易把他制住,凭这本事也敢当街抢女人?   恶霸爷倒是沉得住气,见弟弟被个女人制住也不着急,反倒看向我沉声问道:“敢问夫人府上何处?”   “这位爷抬举了,不过一般商贾之家。”   “既如此……”他话还未讲完,那被压着手的子已连声叫道:“大哥,别跟她客气,就一做生意的还敢跟咱们用强,反了她了。”   我着头笑道:“听这口气,二位爷该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倒不知何等人家能养出如此不济的公子来,只是我家一个丫头,都能制得住。”   站于身前的某爷听了脸上微红,转瞬变了张脸孔抓向眉妩的手,见她已放了其弟回到我身后,才又看向我硬着声音道:“还劝夫人莫要惹上是非,只要把那丫头交出来,爷也不会为难于你。”   “其实,我还真是一个怕惹麻烦的人,只是……这丫头真是我家的,喏,”我指指身后的眉妩笑着解释,“就是她妹妹,前几日姐妹两个绊嘴,丫头一生气就硬着脾气跑了,幸而今日找到,多谢二位爷了。”   “你胡!我们一路从河南过来,都见着她的,怎么倒成了你家吵嘴跑了的丫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被松了钳制的子又生龙活虎地跳出来,直指着我叫道:“就一商妇也敢跟爷抢人,若非我大哥不想在京城惹上麻烦,哪由得你在此胡搅蛮缠。还不赶紧把人留下,滚回家去,没得在这碍了爷的眼,别以为你是女人,爷便不敢打你。”   就凭他那连眉妩都打不过的两下子,还敢撂狠话,我真不知夸他是条汉子,还是他脑子不好使了。向前微凑一步,敛了笑认真道:“就为了一个还没长开的丫头,确实不值得惹麻烦,只是……今日姑奶奶正闲得没事做,虽你们两个确实长得有些碍了我的眼,倒也不失为一个乐子。今儿,我也奉劝这位爷一句,若是识趣的便快些滚回老家去,没得当真在京城惹上麻烦才是。”话毕微停,换上一副讨打的拽样子低声续道:“至于打我……可以,但记住一样,有种的今日便打死我,否则……只要留我一口气在,你们两个就别想再立着离开京城。”   被我一番话气得脸通红的子才要冲过来突然向后摔出去,看热闹的人原还凑在近前,见此情景呼啦一下鸟兽散得街道瞬间宽敞起来。   只见胤祥突然出现,半蹲着看向躺在地上的爷,低声问道:“还能滚吗?”   这句话问得我很想笑,可是看到胤祥了,就明他四哥必然也在附近,这可不好玩,我才偷跑出来,就被当街抓住,而且还在“惹事生非”,只怕四爷会不爽我。   正盘算着四爷出现后我该如何应对,却看到站在我身边的老八老九,还有正走向恶霸爷的老十和十四,二人像是在鉴赏古玩似的来回打量着他。十四看了会方才看向老十问道:“十哥,你这两人什么来头,就这副德性也敢称爷,居然还敢在京城和咱四嫂叫板。”   老十听了围着胡子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身后摸着下巴直摇头,“看不出来,估计是身上痒痒了,特地来讨打的。”   胡子听了退了半步,见老十和十四一前一后挡住去路,其弟犹躺在地上作装死状,嘴巴张了几下也没听见了什么,傻在当场直向我身边的老八老九看过来,最后视线越过我停在身后某处。   “四哥,这里就交给十弟他们,咱兄弟还是先去九弟那里坐坐好了。”   老八侧过身向我身后完,老九接口续道:“八哥的是,没得让这俩东西坏了兴致,嫂子也一道儿吧。”   我站在原地一下没了刚才的气势,身后那股力量一直伫在那儿,听不见回话害得我连回头去看都变得无力起来。   肩上被人用手揽住,人已跟着往前走,我想起那个倔强的丫头犹豫着微侧头向后看,才听到胤禛的声音,“解语,带着那丫头。”   ~~~   来到君悦轩门口,丫头却怎么也不肯进去,沾满泥血的手紧紧抠在门框上,几乎又要渗出血来。   堂堂君悦轩倒像是个虎穴狼窝?让路人看见影响多不好,无奈地叹口气,我转向胤禛问道:“你们先进去坐坐,叫人送两馒头出来,成不?”   几位当爷的居然没一个肯动,只有胤禟对着门前躬身站着的跑堂摆了摆手,不一会功夫便端出一碟热腾腾的白馒头,看来看去,倒不知交给谁才好。   我随手抓了两个,上前轻拉开解语的手,扶住那丫头的胳膊,在她强烈反应前轻声道:“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到那边儿坐好不好?”罢指向酒楼边角的墙根儿,率先走过去坐在地上,拿了一个馒头凑在嘴边口咬着。   丫头抓着门框看了我会儿,才松开手一步步蹭过来坐下,却与我保持着一个身子的距离。   耳边传来细微的懊恼的声音,“好吃么?”   眼角余光看到她渴望的眼神,我装作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咽下嘴里的食物方才轻声回道:“不算好吃,可是在饿得厉害时,可以救命。”完继续低头口地嚼着,只是将手中另一个馒头向她递了些许。   丫头犹豫半晌才伸了手心翼翼地接过,像我一样埋着头慢慢地吃着,看样子倒像是个有教养的,吃起东西来也没什么怪癖,安静得很。   待她吃完我抓紧胸前的斗篷轻声问道:“你冷么?”   见她轻微头,脸上冻得红通通的,身上的单衣被风吹得嗽嗽直响,可是以她这种个性,就算我给她衣服怕是也会拒绝。想了想继续看着前方声道:“我也冷,所以不能把斗篷借给你穿,我要进去了。”完不再理她站起身抬脚就走。   “我……给你当丫头。”一双手抓在我斗篷的边角上,很快又松开,人却已经站在我面前,仰着脸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忍不住笑出来,微凑近看着她道:“你没看到么?我已经有两个丫头了,家里还有两个,而且你从哪里来的是做什么的我通通都不晓得,为什么要你呢?你又可知道我家里是做什么的?不准转手把你卖了,赚些银子。”   女孩轻咬下唇头回道:“那就当我还你馒头钱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欠你的情。”   倒是有意思,卖了她都不怕的丫头,还想着要还我请她吃馒头的钱。想着留她的可能性不禁看向门前站着的胤禛,没表情,只是看我一眼便转身进了酒楼。老八对我们微微笑了下也跟着走进去,只留了胤禟一人还守在门前,饶有兴致地看着。   “那就跟我进来吧。”完也不管她反应径自走到胤禟身前,“找个地方给她清理下,再让人准备身干净衣服和伤药。” ☆、76.捡壹妹妹Ⅱ   领着男装打扮的丫头来到二楼的雅间,看到已回来的胤祥和老十、十四,兄弟几人正坐在桌边饮酒聊天,真会享受。   “不是吧!”老十大嗓门的冲到我们面前,不敢置信的指着我身边的男孩子叫道:“那哥儿俩也忒不开眼了,大老远跑京城来找上一顿揍,就为了这么一子?十三十四,你们快过来看看。”   胤祥仍端坐在位子上,胤祯倒被老十一嗓子给叫到跟前,细细看着,忽而向我诧异地问道:“四嫂,才刚看着明明是个姑娘,怎么这会儿……”   “谁是姑娘?哪个看见了?”不理会那好奇的兄弟二人,我走到胤禛左边的空位坐下,喝了口茶才向他解释道:“才刚问过了,这孩子今年十三岁,姓张,是从河南过来的。父亲早年亡故母亲又患了重病,到处找大夫都没得治了,所以她没有办法便一路从河南带着母亲来京城求医。谁知到了这里却没有足够的诊金,前些日子她娘也去了……今儿一早便是去城郊下葬的。”着我指指她已然洗净上了伤药的手指,上面有许多刮蹭破裂的伤口,“那些伤,是她一捧捧土挖出来的。偏在路上遇着那对兄弟,才纠缠着到了街上,就是这么回事。”   胤禛头也没什么只是看着我,其余兄弟几人有看我的也有看那个苦命丫头的,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没有细查过,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如她的,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再派人查查看。只是府里有规矩,我不敢作主让她跟着回去。现在……先要给她安排个住处,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街上,没得又被人欺负。”我着转向胤禟,“九弟,就先让她在你的酒楼里当个学徒可好?这孩子看起来机灵得很。”   胤禟挑了眼角为难地看着我,“嫂子,你……她明明是个女……怎么能放在我这儿,不合适。”   “是什么?不就是个男孩么?有什么不合适的?难不成你这店里还欺生不成?况且……”我挨个看向座上的几位爷,最后视线仍是落回到胤禟身上,略有些不解地道:“你们兄弟几人,都见着她被那兄弟俩欺负了,又是在你们眼皮底下这地界儿,难不成还不管么?而且,哪个府里也收不得这样一个孩子,就你这店里还能留个人了,难道……九爷还见死不救?”   “哪有见死不救这么严重……好,那就依嫂子的,留下当个学徒吧。”胤禟又纠结了一会,方才头应了,站起身对着门口的瘦身影道:“今儿起,你就是这君悦轩的学徒,所有的规矩,都要一一学起,和所有进店初学的没有差别。若是哪儿做错了,可别爷不讲情面。名字?”   听了胤禟的话她着头微弯下身子,一字一句应道:“多谢夫人和各位爷收留,给……人一条生路,从今往后,一定认真跟着学,不会给爷惹麻烦的。名字……”女孩半敛的眼睫扑闪了几下,咬了下唇仿佛下定决定般复开口道:“既是一切重头开始,前尘往事便过去了,还请爷给个名字吧。”   胤禟听了倒看向我,众人都是默不作声。   见她一副委屈却坚定的样子,我忍不住心疼起来,才只1岁的女孩却没有父母可以依靠,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陌生的京城。当年我也只有1岁,虽然经历与她略有相似却有个疼我宠我的哥哥,当真幸福多了。   她若不是遇着我们,往后会走到哪儿去?可会一直倔强着独自一人,那要受多少苦?或是另有命运的安排让她也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看向那个虽弯着腰却挺直背脊的女孩,我勉强笑着道:“你既如此,便给你取个新名字,只希望你今后过得开心快乐吧,就叫……笑容。”   “笑容?张笑容?”老十听了直笑,又看了那女孩一眼,才走回座位,“这名字给个男孩儿……呵呵。”   我不理会老十的反应,走到女孩跟前看着她,坚定地:“不,不是张,是展,展笑容。”   回过身不出所料地看到胤祥攥了手中的酒杯,怔愣着重复念道:“展笑容。”   “对,展笑容。既是要忘记前尘往事重新生活,便要活得不一样,所有一切都要开心面对,重展笑容。”   “四嫂这名字确实起得好。”十四听了笑着看向那女孩,低头嘱道:“展笑容,你还不快谢谢我四嫂。”   女孩听了直直地看着我,也不知她想了什么微扯出一丝笑意,轻启双唇清晰道:“展笑容谢过夫人,今日起,人便是展笑容了。”   向她头,转向胤禟道:“那就麻烦九弟了。”   “嫂子客气,弟弟先把她带下去安排一下。”胤禟回我一句又转向众人道:“几位兄弟先喝着,等下我回来咱们再继续。”   见胤禟带了笑容离开房间,十四走回到桌边坐下,笑着对我问道:“四嫂,看你这样子,对那孩子还挺上心的,这是要拿他当弟弟看呢?”   “十四弟,这话……可不能乱啊,在座的除了你们四哥,哪位不是弟弟,还都是皇子,他一个孤儿,怎么能和你们相提并论、一个称谓,我这做嫂子的还没那么糊涂。”十四这子还真是没长大,这种话也能不经脑子便当众出来,好在身边全是他哥哥,不然可要害死我了。   “十四弟,四嫂是心疼那孩子。不过那……展笑容,”老八嘴里着我新取的名字稍一停顿向我看过来,见我笑着头,方才接着道:“也确实是个硬脾气的。”   我叹口气才继续道:“是啊。我也是看他被人当街欺负,没人肯伸手帮一把,才管了这档子事,不然……真当我很闲么?”我得颇有些无奈,只盼着身边那个正襟危坐的四爷能够听到,不要计较我惹麻烦才好。   老八见我如此,笑着应道:“是,是,四嫂得是,就是我们兄弟见到,也是要管的。”   “呵呵,八弟得是,你们才是有能力管的人,亏了遇着你们。”我摆上笑努力地拍着马屁,接着他才刚的话继续道:“他的脾气确实有硬,只是那种情况仍能不卑不亢,也是难得。想来就是因为他有这般性子才能一个人将母亲从河南带到京城,又一个人挖了坟为母亲下葬。”   喝口茶润了嗓子,我才想起十四的话,又对着他认真道:“初见时原是觉得他可怜,后来见了他行事话,又知晓身世,更多的便是心疼,所以,才让九弟收留了他。至于什么当弟弟看这样的话,可不要再提了,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不准给我安个什么罪名,四嫂可担待不起。”   坐在我左侧的胤祥喝了杯酒,只听叮的一声已将酒杯置于桌上,看着桌上某处低声道:“四嫂若是真怕惹麻烦,就不要再随便出门了,又不是那个孩子,自己有身子都不顾了。要不是碰上我们来九哥这儿刚巧经过,那厮要是真打了你……也不怕四哥担心么?”   听了胤祥的话我低下头,余光扫着右边椅中端坐的胤禛,此时正右手捏着一只酒杯,左手成掌平贴在腿上。打进屋儿起除了听到那孩子身世时了下头,就没再开过口,只是偶尔自己喝上一杯。   其余几人象是突然开了窍,不再与我话,各自闲聊饮酒,直当我和胤禛不存在似的。   悄悄伸手轻扯了下他腿边的袍摆,没反应……拿了酒壶将他手中的酒杯斟满,鼓起勇气将右手轻轻覆上他平放于腿上的手掌。   胤禛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才将酒杯举到唇边仰头饮下,瞥见我松口气的垂下双肩,抽出了被我握着的左手。   我很没意思地转过脸,想要若无其事的去拿茶杯掩饰尴尬,谁知手才稍离了他腿边,已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重新按回到他腿上。抬眼看去见他正要开口,对象却是除我之外的那些兄弟,“今儿多谢几位弟弟,四哥敬你们一杯。”   老十居然哈哈笑着回了句,“四哥客气了,做弟弟的既是见着,哪有不管的道理。”着转向我,敛了笑意颇为认真地道:“四嫂,那哥儿俩可是按您的要横着出城了,这样成不?”   这老十真是太没眼力了,平时没个正经也就算了,此时难道看不出他四哥正在不爽么?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怕害我的继续挑事儿。估计我要真的只剩一口气了,谁也不敢把他四贝勒给打躺下,就连胤祥都已经完全偏向那个男人了……   我随口应了声“成”忙低下头,乖乖地坐着任某人用力抓疼了我的手,暗暗咬牙也不敢再吱一声。   ~~~   跟在胤禛身后进了府门,正纠结着该怎么才能躲开这顿教训,却听到一阵琴声。回头看向身后的解语……我明白了,是那团被浮云挡住的破月亮!   我是浮云?就让我随风去了吧!   虽是这样想,却还是气得脚趾恨不得挠住地面。她闲的吧!没事找事地抱琴玩,存心要来气我的。只是……   心下一喜,便轻快地跟在那个气得头上生烟的四爷身后往前走。   正厅后的院中支了架古筝,明月不怕寒凉的穿着一袭湖绿色的裙装坐于其后,看样子不像正经旗装,倒有几分汉服的意思,很能显出女人的韵味很漂亮,显得越发风情了。   她低着头认真弹着,估计听见我们走进院子,微抬了眼看过来,霎时眼中如绕了云烟一般。手下的琴弦随她的轻拨慢挑,一抹一滑间响出一段柔软婉转的旋律,如诉衷肠啊衷肠。如果不是嫌弃她那副娇媚的作派,我一定会夸声好听,可是,我就是讨厌她。   忍着心中的不快,我停在胤禛身边,待她停了琴音方才开口夸道:“明月姑娘果然好琴艺,绕梁三日该就是这样了。当日四爷生辰,曾应过姑娘要让你给四爷抚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完转过身向着胤禛微福了下,体贴地轻声道:“爷,妾身先行告退。”   不等他回话,我站起身向着后院走去,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胤禛快步走到我身边,拉了我胳膊边走边低声道:“让你当家,不是要你做我的主,你这儿心思还是留着对付弘晖吧。” ☆、77.晖儿阿玛   屋里的颜玉和如意很没有眼力界儿嘛,没看到四爷不开心么?头的青烟都快蔓延到隔壁八爷府了,不麻利儿的闪张儿躲太平去,居然还要福身请安,真真是四爷调.教出来的好丫头,临危不乱了规矩啊。   还好解语眼急手快,一手一个将二人迅速扯离了即将形成的案发现场,留我一人孤军奋战,真是……悲催!   “消气消气,冬天了,冷得很,再这样生气消耗热量,没得着了凉。”我体贴地拍着四爷的前胸一个劲儿地帮忙顺气,脑子里狂转这股怨气得怎么帮他消化一下,否则,我恐怕很难再一个人跑出府去到处闲晃了。   胤禛很认真地瞪着我,嘴角轻微地扯了下,我忙踮着脚尖贴上去堵住,感觉他暂时没了要话的意思,方才心虚地退回到原先的姿态。   将他身上的斗篷解了,抱在手里低着头声道:“我错了,首先不该只带了两个丫头就跑出府去到处闲晃,虽然真的很闷,但也不能原谅,你是对的。其次不该走到那条街上去,这样就看不到那对倒霉兄弟欺负笑容了,虽然我想要救美,但我不是英雄你们才是,而且,京城的治安嘛,自有该管事的人操心去,轮不到我多管闲事,你是对的。第三不该私自作主收留她,虽然她很可怜,但也不该归我管,更不应该放到九弟那里给他添麻烦,你是对的。”   胤禛听了也没有动静,我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低得折断了,才听见他低声问道:“还有么?”   哦……我都自觉地认了三条罪状了,还有?   歪着脑袋悄悄看向身前某人,微挑的眉眼,抿成一线的唇,像是真的在等待我的再次招供。   嗯,四爷有就一定有,我要努力地找出来被遗忘的错误,坦白从宽嘛。   努力地回想着从出门到救美,从偶遇几位爷再到刚才回府,可还有什么没的错事?灵光一闪仿佛看到了一轮明月挂心间,晃得我头晕眼花。   将头又低了几分,喃喃回道:“第四……不该妄图替四爷作主,虽然四爷让我管家,但家是四爷的,四爷才是一家之主。四爷是天四爷是地,妾身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就该俯地仰天地守好本份,不该逾越主子,更不能向主子指手画脚。以后再也不会了,四爷是对的。”   “非得让人打了才觉得痛快?”胤禛低叫了一声,抓着我胳膊扯到近前,吓得我手里的斗篷掉落在地上。“我哪天拦过不让你出门了?府里那些侍卫竟全是摆设!看来,还真是给你的自由太多了。”   轻轻抓住他身前的衣襟,声嗫嚅道:“不是的,你别……我都知道错了,我改。”   胤禛的声音从头上方传过来,轻缓得很有些虚无的感觉,“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知道?错愕地抬起头看上去,对上一双压抑着怒气的眼睛。才刚不是还很生气么?现在怎么倒收敛上了?   “口口声声都是你错了,我对,可哪一句不是在你有多对,还……京城的治安……”   啊!完了,我只顾着给自己开脱“罪名”,谁想到竟把刺给扎到精忠为国的四贝勒心尖上去了,当真该死。   轻抚着气愤的贝勒爷胸口,我语气坚定地道:“我那是胡乱的,你别往心里去,这么大的京城,总有管事的人看不到的地方嘛。而且要不是我多管闲事,不准,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人来管了,包准比我处理得更妥善。”   见他仍然紧抿着薄唇不肯理我,无奈地继续劝道,“我错了还不成么?我就不该为了减轻自己的错误胡乱找借口,下次我保证直接认错,再也没有那些多余的话了,好么?不!以后我绝对绝对不再犯了!”   “你就没想想自己。”胤禛着叹了口气,解开我斗篷的系带随手抓住丢在身旁的椅上,伸手扶在我腰上微一用力,已圈着我背靠在他身上。手掌平贴在我腹上,下巴抵住我头轻声道:“找麻烦也就算了,还不知道害怕,难道孩子也不顾了么?什么爷是天爷是地的,亏你得出来,爷一直以为你腹中的孩子才是你的天地呢。”   这人……才刚还气得什么似的,这么会儿工夫倒笑起来了,真是个怪人啊。   只是,笑了就好,该是没那么生气了,危险已过。我老实地侧仰起头看向无奈笑着的胤禛,其实这个男人也挺可怜的,要不是他的大老婆变成了我,估计他该像其它兄弟一样过得很安生,原主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总是给他惹麻烦,那得是多悠然自得的日子啊。   只是,既然命中注定如此,到手的幸福就绝对不能再交给除我以外的某某女人了,别管是正主还是谁或谁,爱情这种事还是得自私一,否则得换我闹心了。   见他低下头挨在我脸边正看着我,快速地亲了一下,娇里娇气地笑道:“才不是呢,就是你,对我而言,你就是天就是地,天地间唯你一人。就算我再怎么心弘晖或是腹中这个孩子,也是因为你,因为……他们是你和我的孩子。”   胤禛看着我的眼睛亮闪闪的发着幽幽的光芒,愤怒无奈甚至那些短暂的笑意瞬间都被掩盖下去,深邃得仿佛一汪潭,害得我几乎都忘了他之前还在与我纠缠早前犯的错事,只顾陷在那双眼眸里。   “月儿。”胤禛抵着我的唇轻喃了一声,直像唤到我的心里,脑子瞬间空白,回叫了声“胤禛”,却听见他的轻笑。   被实实在在地吻住,腰腹处的手臂渐渐收紧,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看着他傻乎乎地笑起来。   不过……傻就傻吧,被他诱.惑得傻掉总比被自己男人凶得傻掉要强多了,这两种可是天壤之别啊。   熟悉的咒骂声在耳边嗡嗡响起。   我头晕脑胀地靠在胤禛怀里,仍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好的气氛,我也没有推开他拒绝他,骂的哪门子街?扶着他肩膀看向四周,嗯,被抱进里屋了,已经站在床边了,只是……床上那个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啊!   一只睡傻了的白猫仍然呼呼大睡着,边上那个侧躺着睁大双眼的,是谁家孩子啊?怎么在我床上啊?谁放进来的啊?那几个丫头跑出去时就没想着要彻底清场么?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也太不负责任了……   我清醒了,看到弘晖正睁大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不停地看着我和他那衣衫不整的阿玛时,我悲催的清醒到家了。   一家三口就这样傻傻的定格,谁也没有再动一下,我很想大叫一声:“你们这两个家伙,甭管是谁,站出来,像个男人!”   可是我的心声啊,没有人听到,一大一两个男人大眼瞪眼地相互对看着,一姓爱新罗觉的自觉性都没有。   把脸埋在胤禛肩上,想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却感觉到某人正在不断地运气,千万别爆发啊,别吓着你儿子啊……我无奈地转回头,可耻地对着弘晖轻声哄骗道:“乖,闭上眼睛,额娘和阿玛来陪你一起睡觉。”   弘晖倒是很听话,真的闭了眼睛,紧紧地闭着,又体贴地向着床的里侧挪了挪,轻轻地掀了被角像在等着我们躺进去,我看了却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僵得像石头一样的四爷终于开了窍,抱着我轻放在床上,接过弘晖手里的被角盖在我身上,转过身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我保持着平躺地姿势看着那个挺直的后背,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扯了床被子躺下来,悄悄伸了手到我和弘晖的被中摸索着拉好我的衣襟系好衿带。   看着他脸上难得的尴尬表情,我忍不住笑起来,胤禛探头看了里面的弘晖一眼,凑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笑,现在……还想再生么?”   “阿玛,睡觉不要话。”还没等我答话,弘晖已伸了手缠在我身上紧贴过来,紧闭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对他那异常郁闷的阿玛进行着睡前教育。   我好笑着对耳边愣住的胤禛轻声安抚道:“乖,儿子了,睡觉别话。”完转向里侧抱住弘晖,看着那副可爱的样子想起他阿玛刚才的问题,转回头用嘴型回了个“生”字,胤禛竟然胆大包天地贴过来堵了我的嘴,这个家伙……也太没溜儿了。   ~~~   用过晚膳,有人□□午觉的弘晖开心地像只兔子一样蹦回了自己的房间,而我却纠结地靠在榻上。有个问题让我苦恼,可是,到底该不该与当事人探讨一下呢?   桌子被人敲了两下,我顺着手指瞅过去,胤禛歪在榻桌的另一边,闲闲地支着脑袋看着我,似乎正在等我话。   “要发月饷了……明月的……”   我还在纠结着该如何才更婉转些,胤禛已不在意地回道:“随你。”   这算什么回答?我若知道还用和他么?其实给她多少钱在我看来都不差这数目,问题的关键在于对她身份的认定,谁知道四爷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之主啊。   以明月现在的情况来看,闲人一枚,既不做下人的事,也不用伺候爷,根本就是在这府里混吃混喝的主儿。可是既然是大爷送来的人,面子总要给,但这面子需要给成什么样儿,我可吃不准,愁啊。   有大爷撑腰,下人的身份自然是不合适她的,可是没有老康的旨意,格格也是做不上的,侍妾嘛……我若真是按这个身份给银子,本来没有问题的,毕竟也用不了多少钱,可是,若如此给了饷银,便是于无形中为她在府里立了个四爷女人的身份,那胤禛是不是就要对她负责呢?   我哀怨地看向那个事不关己的四爷,给个准话儿吧,我很需要,不用向我表恣态,只告诉我给多少合适便成。   胤禛居然摆了副好笑的面孔对着我,欠揍地问道:“你想怎么给?”   气人!欺人太甚!   压着火气看向他半开玩笑地回道:“我想上王爷府里领去,行么?”某人听了居然笑得更见得意,我干脆坐起身无赖地:“当日就该把话放在那儿,往后甭管哪位爷,想送姑娘来的尽管送,四爷府收着就是,只记住一样,连带饷银一起,没得到时害我招人怨恨,我亏待了她们。”   胤禛听了摇头低笑,“还真是财迷。”   真想拧掉他的脑袋,这是财迷吗?是吗!和钱财有半毛钱关系啊!!! ☆、78.闲散福晋   康熙9年 二月廿一日   那个充满了喜怒哀乐的康熙8年……终于远去了。   就让它走吧,大步流星走,不要再回头,我早就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年了!因为在这一年中,我就会有第二个宝宝了,哦耶!   谁历史不能改变的?叫他站出来和我对话,我就挺着圆肚子给他看。哼,当我不懂历史么?咱不止懂,还懂得见缝插针的扭转了原属于乌喇那拉氏只有独子的悲哀,多伟大啊!   可是,我还是悲催了……   当我准备好一切,开心地迎接康熙9年时,春天就那么急匆匆地赶来了,一来便忙得我爪不沾地。我向着天空微张手臂,好想做出一副大彻大悟、从此人生豪迈的震臂高呼状,却只在心底声地了句:“大地……终于回春了!”   这是为什么呢?   话春节才过,本来我终于可以安静地休养生息了,偏偏又要为四爷准备三份生辰贺礼,还得挺着肚子跟他到处乱跑,往好听了是去凑喜,难听了就是天天**没正经。二月初十老八生辰,二月十四是大爷,二月十九还有三爷,这还当真应了那句: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冬雪消融,冰河解冻,彩蝶纷飞,狗熊撒欢,从此时开始,世间生灵正式迎来了一个全新的、美好得适合交.配的季节。   我自认是一个很有数字天分的人,寻常的数学问题只需心算便能迎刃而解,但对着生孩子的月份牌,我真的是掰着手指狂算了几天,才弄明白一件事,原来男人也是有固定生理发.情期的,与猫狗无异。   而且……胤禛的娃也是如此,我能记住的几个不是三月便是七八月出生,哦,这算老康的遗传还是惊人的巧合,或者我关于男人某某期的论证是对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接下来的数个月,不知这院里的宋氏或是那个仍在痴心等待的明月,哪个要开心的惨遭四爷毒手了。   一想起明月,不由又想起那个欠捶的大爷,还好意思过生辰,还好意思请我去!   对于给大爷回礼也送个女人这样的糟心事,我是不屑为之的,毕竟身为女人,我并不想他家福晋做难,但心中的怨气仍然熊熊无法扑灭。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只要抓住便可报了明月之仇,但我就这样给放过了。   可是当看见大爷接过胤禛所赠之礼盒,暗自松了口气时,我才发现自己并非良善之辈,原来能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变化,远比真的扔个女人过去恶心他让人开心多了,至少我知道丫是心虚的。   就是有件事想不通,大爷送明月过来做什么呢?若是为了留个眼线,以明月对胤禛的心思,明显不可能再对原主子尽忠。若是只为送礼,难道他就不怕四爷后院起火,胤禛因而与他交恶?我只能一个最后惨遭圈禁的笨人之行为,当真不是我等聪明人所能理解的啊,我只能猜想送个女人要比金银财宝便宜得多,所以大爷此举就是为了省银子,气鬼!   无聊地靠坐在床边胡思乱想,双手抚在圆鼓鼓的肚子上慢慢的移动,已经有五个月了,可是怀弘晖的时候并没有胖成这样啊,难道一整个冬天把我养成了个球?   解语打了门帘,看到我这副哀怨的表情掩嘴直笑,走近前细心地拉好被角,才开口道:“福晋,高公公才刚过来传话,是四爷回府了,因今日早朝散过,与几位爷一起去了九爷的店里吃了些酒,四爷就不来扰福晋休息了,等晚些再过来,嘱着要您好好歇着。”   去老九的店,做什么?   这个二月就没见那帮皇子消停过,整天这府那府的到处乱蹿,生怕旁人不知道天家喜事多,如今好不容易能踏实地歇歇了,居然还要凑到一处去饮酒作乐,真不知道夸他们什么才好,简直就是一群**到家的纨绔皇家子弟。   只是这些皇子们已经到了这个岁数,还没看明白皇位重要么?就算没有明显的争夺,至少也该互相防范着做些动作打压对手,怎么还会有事没事的亲近着。难道历史骗我?   我想着心事随意地头应了声“好”,看向窗外安静的院子。这个男人自从去年生辰被老康留了顿饭,误了回府的时辰,倒是有心记着每次都要找个人来回话给我,挺好。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觉得很窝心,当回得次数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反而会很郁闷,怎么总是有杂七杂八的事情绊着,明明就是去玩去消遣的,偏还搞得自己总是一副忙前忙后的辛劳样。   既然让高无庸来传了这个话,必然是喝得多了,可是……以他的酒量还有那种常人难见的自制力,会喝多?心里想着便掀被下床,随口道:“咱去前面看看,再叫眉妩去准备些解酒汤来。”   解语忙拿了衣服过来帮我罩上,嘴里不停的发出笑声,直对着外间叫道:“眉妩,快去给你家主子准备解酒汤,直接到前院等着便是。”   “有这么好笑?”我看着身边忙碌的解语挑起嘴角笑眯眯地问着。   “没,哪有什么好笑。”解语不停的系着我衣上的纽扣,稍敛了笑声却仍是盈了满眼的笑意连声对我解释道:“奴婢就是想到四爷原是体恤福晋,不愿过来扰了您的休息,偏偏害福晋担心。这下您休息不成,反倒要跑出门去照顾四爷,既如此,四爷还不如干脆来您这儿歇着,岂不更好。”   住解语娇艳欲滴的红唇,我坏笑着摆出一副调戏的嘴脸,“你个坏丫头,笑笑我也便罢了,居然还敢调侃起你家四爷,仔细让人听了去,这张能会道的嘴哦……怕是要吃苦头了。”   “瞧您的,奴婢这是看着您与四爷恩爱,开心呢,全是为了主子着想,哪有半调侃之意。”解语着已将最外面的坎肩扣好,收回手站到一旁,来回又看了会才继续笑道,“好了,福晋现在可以去照顾四爷了。”   我歪头看着解语那副讨打的坏样子,撇了嘴轻声啐道:“当真让人给宠坏了,怪道孔夫子唯女子与人难养也,你就是那个典型,看我今后还疼你不。”完大步流星地向着门口走过去,解语忙跑过来扶着我胳膊,打开门帘讨好地凑着脸孔,“慢,这样走过去,四爷若是见了,定要不开心的,没得还要折腾。慢慢走,等您到了前院,眉妩的解酒汤也就该送到了。”   这丫头,虽然嘴巴里还有些不饶人的戏弄,心思却是仔细。由她扶着一路晃到院门,眉妩却已从外面推了门走进来,手上却空空如也。   未等我问起时解语已先声夺人,“解酒汤呢?不是去准备着,怎么倒空着手回来?”   眉妩走到跟前轻扯了下解语的袖子,对着我低声回道:“本来要去准备的,可巧碰见高公公,是已经伺候四爷喝过了,现下……四爷歇了。福晋还是先回屋吧,晚些时候……四爷会过来的。”   怪异……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怪异,可是却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只是,眉妩的话都成这样了,还能怎样?我头转身就往回走,手触上门帘时,背对二人轻声嘱咐,“我再去睡一会儿,别吵我了。”   孕妇的嗜睡在这个春困的季节再次体现,才沾了枕头还没等我想清楚那话到底有何不妥,就已经晕晕沉沉地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日的太阳升起,竟然真的没有人来吵过我。   可是……那个据晚些过来的四爷,似乎也没有出现过啊。   该不会是醉得厉害,像我一样睡了个长觉吧。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他酩酊大醉过,这么失态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微熏或是装醉倒是偶有为之。这回得是喝了多少才会如此,别是让那帮兄弟有心给灌的吧,他就不躲躲,有什么好喝的。   心里虽然仍有些放不下,可是他若不出现,我不会去找,就是这样。   作为一名有身份有地位的贝勒爷,总有自己要忙的事,不管这男人多疼你宠你,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女人不停的看管着他,更何况,我也不想找出让自己不快的事来。至于开心的事,还有很多,我大可以自己找乐子。   叫了眉妩和解语穿衣打扮,再像模像样的带上两个侍卫,出门去。   上街带侍卫,还真是一般的别扭,我又不是政府官员微服私访,至于摆这捧场?可是既然那个男人觉得这样比较靠谱,那我也没必要非和他拧着来,只要还有自由,又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只需要明白他是好意就行了。   看着身后不远处两个便衣打扮的侍卫,我真想让他们换上女装,可是那种高大的身形,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表情都随了主子四爷酷得常人勿近,搁现代完全就是雪豹特警队的派头,若是套上粉嫩的女儿装束,太不和谐了。虽不至于变成如花姑娘,我也得为街上的行人负责,不能吓着无辜百姓。   可是心里还是不由地想象这两个男人穿上女装的倒霉样子,恩,对于一个没什么消遣的我来,开心还是很容易的。 ☆、79.闲散福晋Ⅱ   康熙9年 二月廿二日   前脚才刚踏进君悦轩的大门,已听到热络的招呼,“哟,福晋来了,的钱来给福晋请安。怪不得一早儿便听见喜鹊叫呢,原是有贵客上门。福晋心脚下,楼上雅间儿请。”   我好笑地看着边甩手巾板儿边连声招呼备茶的钱来,着头对身后的两名便衣吩咐着,“你们两个就在楼下坐着,眉妩和解语跟我上楼去。”完便跟在钱来身后,心地提着裙摆拾阶而上。见堂内没有笑容的身影,随口问道:“笑容呢?今儿没跟着你学堂面儿的规矩么?不会是已经出师了吧,那我可真要好好看看名师调.教出的高徒,得是个什么样儿的。”   钱来轻推开雅间的门,半低下头却挡不住满脸的笑,“瞧福晋的,就的这儿上不得台面儿的东西,哪里当得名师,福晋抬举了。不过笑容确是已经出了师啦,那孩子聪明得很,学什么都快,堂上的事早就不用再学了,近几日他是跟着账房先生的。”   我只道丫头聪明,没想到学起东西来这么快,不错。头迈进房内,随意坐于椅中,才要开口已有二端了茶进来,钱来接过掩了门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稳稳地置于我面前,“福晋先请用些茶吧。”   看着茶杯中的银白色嫩芽渐渐舒展,隐现出一抹翠绿,举杯凑近已有浓郁的清香之气扑鼻而来。心下一惊,去年春天老康南巡时才刚得了此茶,因嫌原名“吓煞人香”不够雅致,亲赐名为“碧螺春”,这老九竟已能在店里以此待客,还真是反应迅速。   虽是已成往年陈茶,但对于皇家以外的人来,能饮得此茶也算是与众不同了,哪里还顾得新旧之分。轻抿一口将杯子置于桌上,看向钱来笑道:“你家九爷当真是个能人,此等碧螺春都能放到店里,怪不得生意好呢。”   “福晋慧眼,一看便知,的也是听九爷提起,方才知晓此茶来历,竟是当今万岁爷御赐的名儿呢,来店里的主顾们听了更是都当宝似的品着。只是此茶却是去年剩的,福晋别嫌弃才是。虽今年的新茶还未采摘下来,但这也已算是茶之极品,九爷特地吩咐堂下留着,待各位爷们来时才拿出来的。如今福晋身子金贵,九爷了,别的茶怕是不好,这绿茶该是可以放心用的。”   我只道老九做生意脑子灵光,没想到心还挺仔细,向着茶杯又细看两眼,方才对着钱来笑道:“是了,麻烦钱头儿多费心了。既是店里生意正好,你且去忙吧,今儿也没什么事,就是出来转转,走到这里累了,上来歇歇,你嘱着随意准备几样食就是。”   钱来应着退出屋去轻掩房门,我对着两个丫头指了座位,“二位姑娘都坐下吧,今儿就陪我做那饮茶的闲人。”   二人倒是早已习惯,随我话音已然坐在身旁,解语自动提了茶壶倒了两杯,边递向眉妩边笑着与我打趣,“福晋出来偷闲而已,我们做丫头的又岂能只顾饮茶。现在啊,也就是依着福晋的意思当个坐陪,可是不敢乱了规矩的。”   “是啊,规矩不能乱,你且一边站着侍候我和眉妩姑娘好了。赶明儿再给你家四爷去,就,爷的福晋偷跑出府乱没规矩,还惹事生非来着,保管有赏。”   “那怎么成,解语是那种人么?别解语一心服侍福晋,就是真有那个背后告状的心思,这种话也是不敢给四爷听的。还赏呢,若真是如此,保管哪一个也逃不出那顿打去。”解语着幽幽地端了茶杯喝着,倒还真有些表忠心的意思。   这个丫头就是这好,无论我做了什么事,都不会巴巴地给原主子四爷去,不像颜玉和如意,都不知胤禛从哪儿淘换了这么个宝贝来,居然还敢放到我身边,难得啊。   眉妩端坐在桌边佯怒地对着解语轻啐一声,“你就油嘴滑舌吧,福晋还能不知道你么?无非就是拿你上两句开心一下,没得倒让你回出十句话来。”   “是了是了,我就是那个油嘴滑舌的,不若眉妩姑娘乖巧体贴……”   解语的话还没完,房门吱的一声从外面轻轻推开,转头看去竟是老九,身边二人忙站起身行礼请安,待他唤了二人站起,我才笑着招呼道:“九爷还真是顾着生意,这才下了早朝就换了行头来做老板了。”   “嫂子笑了,胤禟既是开了这君悦轩,自然是要上心的。只是未想到嫂子今日有闲到了我这儿,怕那些没规矩的怠慢了您。”   “哪儿的话,你这里的伙计个个都是能会道有眼力的,没见底下那些客人么,照顾得多好,怪不得短短半年间,君悦轩已然成了京城第一呢。”   胤禟嘿嘿笑了两声,拉了张离我稍远的椅子随意坐下,喝了口眉妩给倒的茶,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置于桌面推到我面前,“这是给嫂子填补买万祥楼缺空的银票,既是今日碰巧遇到,便……”   我轻推回银票摇摇头截断他的话,“还是交给你四哥吧,想来这也该是最后一笔,就当有始有终了。”   胤禟听了微怔一下,笑着将银票收回袖中,“本来今日是要交给四哥的,无奈才下了朝没等我开口,四哥已急忙回了府,没想到嫂子倒是来了弟弟这儿。”   急忙回府?有什么好急的?他们兄弟昨日才聚在一起,怎么今日才想起要还钱这事?就算人多眼杂,难道连递张银票的机会也没有?昨儿个他们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只是对于男人之间的事我是不好多问的,至少不能向胤禛以外的男人去问,没得自己丢人还让四爷也在他兄弟那儿失了面子。   见胤禟正看着我,只得装作毫不在意地举杯喝茶,放了茶杯方才开口赞道:“你如今做生意倒是越发精明,这碧螺春竟都能搞了来,将来定然是要越做越好的。”   “做生意贵于快人一步,且嫂子当年过,一求商品二求价格,加上这是皇阿玛御赐之名的茶叶,自然是好宣传的。弟弟也只是边做边学,现下还是摸索着来,若是嫂子觉得哪里不好,可还要给胤禟提一二。”   这子不是皇子么?这么谦逊?何时见他与人如此虚心好学过,平素那做爷的范儿竟全都给敛了去。只是如今他已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又何需我再多加言语,只怕会讨人嫌才是真的,讪笑着无奈应道:“你学得很快做得更好,确实是个适合做生意的人,只管放手去做便是。当年我也只是随口,现在,只怕我懂得可没你多,毕竟经验都是从实践中学来的,我一个成日守在府里的女人,哪儿还懂得这些。”   “嫂子这可是不愿再与我了,既如此胤禟也不便再强求。只是您给我那精油方子已经着人照着做了,效果很好,待得天再暖些,便可采集更多种花草制出不同的香型。过些日子还会开家店专营此事,望嫂子到时来捧个场。”胤禟着站起身,像是变戏法儿似的又取了张银票走到我跟前,直递过来道:“嫂子过若是能赚银子便要分些好处,弟弟可记着呢,这个怕是不方便交给四哥的,您就收了吧。”   只是一个精油方子能换一千两?我看着胤禟手中的银票感觉眼睛都在晃,那我岂不是只要做个子达人就可以赚钱了,哪里还需要辛苦的去操持家务拼命算计银子该怎样花销。只是这个算盘好大方啊,一个生意人不知道钱财不易得么?花钱如流水的习性还真像是皇子所为。   纠结着是否合适收下,转念一想伸手将银票推了回去,笑着看向胤禟试探道:“好处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拿银子,而且……我不明不白的带了一千两回去,若是让你四哥知道,恐怕少不得一番解释,倒不如……”   胤禟听了我的话,倒是没有再坚持着要给我银票,反而捏在手上虚晃一下,挑起眼角笑道:“不如什么?嫂子旦无妨。”   “不如,就当入股你的新店好了。知道九弟出手阔绰,做生意更是一掷千金毫不心疼成本,这新店必然是下了重资的。区区一千两对你而言,九牛一毛,四嫂也不强求,入股多少随九弟了算,可好?”   “那……”胤禟眼角的笑意还在,已微皱了眉疑惑地问着,“这股算是四哥的,还是嫂子的?”   我抬手指了下他手中捏着的银票直笑,“这银票你是给谁来着?”   胤禟的笑直延伸到唇边,随手将银票揣回袖中,摇着头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看着我道:“嫂子这次可真是与胤禟做生意来了,一千两确是不多,只是这店本就是因着嫂子的方子才能做成,所以这股……自然是要算上嫂子的一份。至于分红……”   见他居然肯同意,意外之下不由开心起来,笑着截了他的话尾,轻松回道:“分红由你,我只做那分红的闲人就是。多少我也都不管,更不用按月结算,你只管记着便是,等我需要时自会提前与你的,到时可别舍不得给我。”   胤禟仰起头哈哈直笑,手撑在桌面上看着我摇了头又头,颇为痛快地朗声道:“好,就这么定了。”   我端了茶杯笑着举到他面前,胤禟见了也取过手边的茶杯,与我的轻碰一下,才正喝着,钱来推门进来,跟在他身后端盘的竟是笑容,嘴角泛着些笑意微抬着头看我。   “摆在桌上便是,钱头儿先去忙吧,笑容留下。”想是我一直盯着笑容看,胤禟竟如此吩咐,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忙接口道:“不用,让他去忙吧,不是在跟帐房先生么?别给耽误了,先生也是有脾气的。”   胤禟略显不解地看着我,抬手虚指向笑容与我解释,“知道嫂子过来看他,才特意叫他上来的。”   “别,我只是随便出来走走,经过而已。让他好好地学着,别因我来倒给耽误了,也乱了九弟这儿的规矩。”   胤禟听我如此也没再坚持,摆了手让笑容退出门去。其实我是想和丫头上几句,哪怕问问近况也是好的,但老九在这儿杵着也没什么好,当着主子又能什么呢。   见他仍端坐在我身边,正向我碟中布着心,微低着头的侧脸,眼角的笑意隐在认真的表情里。这个男孩子长大了,虽然还只有16岁,但在这个时代却已然是成家立业的最好时间。可是老康怎么还不让他大婚呢,不止是他,与他同岁的老十也没有要娶嫡福晋的信息,那为毛要让胤禛在那个别扭年幼的少年时期早早成婚,当真怪老头一个。   “嫂子,尝……”胤禟突然开了口向我看过来,见我正愣愣地盯着他,自己也瞬间怔住。我忙转开视线,无意瞥见眉妩和解语都低着头在与自己的鞋子较劲,无奈地瞅向面前的碟子,咳了一声假笑着自言自语,“现在这身子……倒真是吃什么都不舒服,也不知怎么,就那么不好伺候,好在九弟这里有个好厨子。”   “嫂子若是喜欢,一声便是,弟弟嘱他们给您送到府里去。”胤禟着手指抚着茶杯的边缘,看着一桌的菜心,眼神竟有些虚幻起来,慢悠悠地道:“其实……嫂子的手艺才叫好,时隔多年,还能记得当日嫂子给十三弟做的那桌寿席。只可惜,现在怕是再吃不到了,只有四哥一人才有福气享用。”   胤禛?人都不知道疯去哪里了,年纪越大就越忙,享用个头。   有时心情好了我倒是会自己动手做上几样,可是那个男人能吃到的机会实在不多了。再加上有孕在身我也习惯了每天按时吃饭睡觉,无非就是在桌上雷打不动的摆着几样他爱吃的饭菜,若是他回来了愿意吃便自己吃去,如此而已。   本来已调整好的心情因想起昨夜未曾现身的某人,看着那些本来很吸引人的精致心都突然觉得没了胃口,轻推碟子扶着桌沿站起身,“累了,回去了,九弟忙吧。”   完转身走向房门,解语已识趣儿地快步走近将门拉开,我便一脚迈出去,不再理会桌边跟我站起身的老九。 ☆、80.闲散福晋Ⅲ   经过三合院时听到细碎的哭声,不是兰思也不是宋氏,倒像是从明月房里传出,只是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四爷不理她而已,居然哭起来?   烦得没有心情理会,想要继续往后院走,却听到碟碗落地的清脆响声,哭声也越渐清晰。住了脚步细听,隐约传来熟悉的男声,胤禛?在明月房里!   才正想着房门嘭的一声被用力打开,胤禛大步走出来,高无庸低头跟在侧后方。见我站在院子里他倒像是很意外,稍顿了脚步已被身后踉跄追出来的明月拉扯住袍摆,那女人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屋子里快速跟出两个下人,一左一右向着她胳膊抓过去。   “福晋救我,救救奴婢。”明月挣扎几下踉跄地站起身跑到我面前,才刚揪住我的衣袖,跟在她身后的胤禛已快速抓住她肩头往后拽去,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害得我险些跟着她摔过去,随手抓住胤禛伸过来扶我的手臂才勉强半挂在他身上。   我靠着胤禛站直身子看向明月,她已哭着爬起来却仍是跪在地上,胸前淡绿色的前襟上满是褐色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颈边嘴角。这是什么情况?   诧异地看向胤禛轻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没事,我扶你回去歇着。”胤禛打断我的话,一手扶在我腰侧另一只手握着我的左手转身就要走,却见李管家提了个食盒站在院门口,“四爷,才刚九爷谴了君悦轩的人来,送了个食盒,是福晋走得急给落下了。”   握着我左手的温热手掌紧了一下转瞬放松,胤禛只向高无庸使了个眼色,便不再言语扶着我慢步走回后院。   我很好奇他和明月之间发生了什么,平日不都是妖媚地巴不得贴到他身上么?今日竟会哭成那副样子。那些褐色的汁液该是汤药,无缘无故给她喝药?就算是生病也用不着四爷亲自送药吧,太阳竟打西边出来了。   脑子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愣在床上看向跟前站着的人,“你……”   其实我也不知要些什么,只一个你字便再不出别的,想问却又不敢听,想听却又开不了口,纠结中胤禛倒是开了口,微低了头看着我低声问道:“出门去了?”   “嗯,出去逛逛。”   又是没有情绪的一问,“累了?”   “嗯。”我知道这男人看到那个食盒又听了李福的话,心里肯定在别扭着,只是他若不肯明我也不会上赶着去解释,毕竟比起明月,我可要清白得多了。   “那就歇着。”胤禛着居然转身快步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才回了头盯着我眼睛问道:“饿么?叫高无庸把食盒提进来?”   我还以为他不会提起这事儿了呢,只是此时没有心情与他争辩,无奈地摇摇头躺在床上,转向里侧之前才他一句,“不用了,没有胃口,你去忙吧。”   将被角抓至颈边习惯性的看向左手,却没见着那颗从未摘过的白色珍珠。   心里顿时慌乱起来,想起在前院时胤禛曾握着我手的,他发现没?虽然他在生辰第二日便将那枚属于他的取下收在荷包里,可是我这枚却是一直戴着的,未曾离身片刻,现在没了可怎么是好。   ~~~   完了……真的丢了!   我居然把胤禛送的戒指给弄丢了。   只不过是手脚发胀,把红线调松了些,怎么就会掉了呢?出门沿路去找的几个下人全回来了,都没有找见,这回可惨了。   我轻悄悄地出了房门,一个人提着灯笼半弯着腰仔细地盯着每个角落,恨不得把白天经过的府内各处全扫个遍,却偏偏一珍珠的光影都看不到。   找不动了,这个弯身的姿势对于挺着肚子的我来,实在太高难度了。不愿放弃却还是无奈地扶了院中步道旁的槐树缓缓坐在地上,随手将灯笼放在身边。坐姿不够优雅,可是对于一个孕妇还能要求什么呢?我总不能在这个深夜满院子的叫人来将我安置回去吧,那也太丢人了。   先休息,休息一会。   仰头靠在树干上闭了眼睛,感受着春夜的凉风,只是微凉,不至于冷,还是很惬意的。我有多久这么晚还没睡了?要不是为了找寻那枚丢失的戒指,恐怕都快要忘了深夜未眠的感觉了。   一道开门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我睁了眼寻声望去,竟是胤禛从书房出来。就着高无庸手里忽明忽暗的灯笼,看到他正背着手站在书房门口,表情却是看不清楚的。   这么晚了不回房歇着去,站那想什么呢,挣扎着要去哪个女人房里?还是不要了,夜深了,别再去叨扰那几个女人了,她们需要睡眠更甚过你这位四爷的温柔抚慰。   胤禛就跟听见我心里对他的话似的,竟微转了头向我靠坐的槐树看过来,吓得我忙伏低身子吹熄了灯笼里的烛蜡,抓了白色的裙摆贴在腿边,希望树干能够将我遮挡住。接着便掩耳盗铃地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现在这样一副女鬼的形象没得把你吓坏。   “怎么坐在这里?丫头呢?”   熟悉的声音还是萦绕在我周身,而且近得很。只是为何他走路都没有声音呢?那有影子没有?我微眯着眼睛在地上找寻着,脚边有一双黑色的皂靴。浅浅的月光洒在庭院中,半盏灯笼的光影也没见着,胤禛的影子就那么不太明显的在他靴子旁虚成了一团同样的黑色。   黑暗中胤禛不容我忽视的轻咳了一声,随着声响抬头望去,他正低头认真地盯着我看,浅黄色的微缺圆月悬在他头上方,感觉就在不远处似的,显得他也特别高大起来,不知就着月色他能看清我的表情么?   我想要撑着地面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真是不适合坐在这里,只一会功夫,身上还没见冷,腿却已然失了知觉。无奈地将手伸向身前之人,只盼他能明白,却被牢牢地捏住了冰凉的指尖。胤禛弯下身来看着我悬在半空中的左手,空空如也素净得很,没有一多余的缀。   就着月色看到他眉头微皱,很快便回复了面无表情,抬头平视着我低声问道:“丢了?”   我承认怀孕的女人智商下降,被冻僵的女人更是如此,已经无力后悔自己胡乱伸手求援的行为,想要低头闪躲又不得其法,只好回视着他眼睛几不可见的着头。   “一个人半夜跑到院子里找?”见我又在头,胤禛嘴角微微挑起继续问着,“可是找着了?”   我郁闷的垂下脑袋无力地摇晃着。   胤禛松了力道将我的左手放回到腿上,蹲于近前将原本就很低沉的声音又压了几分,“以前我什么,你总是有一堆的话回我,现在……倒是安静了很多。”   “累。”找得累了心也累了。其实我真的不怕辛苦,哪怕每天做再多事为他应酬再多人都不怕,只怕这种不冷不热的对待,我不想费心思去猜,更不想让他觉得我纠缠不清,惹人厌烦。   “走不了了?”胤禛着抬手伸向我肩上披散的头发。   听他如此一问,腿上倒像生出了力气,我向另一侧歪过头闪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指,双手撑在地上用尽力气蜷了双腿勉强站起身,抓起被我放置一边的灯笼,往着后院的方向虚晃着迈了几步。想起仍蹲在那里的人,既然他没有要送我回去的意思,我又何必扰他,攥紧手里的木质提杆声了句“你也早些歇着吧”,加快脚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   康熙9年 二月廿三日   早上醒来,竟然看到左手上又戴回了丢失的那枚戒指,难道我昨夜是梦游不成?明明累得半死,现在腿脚还不太舒服,怎么可能才睡了一觉,珍珠就自己认路跑回来了?   才正举着左手发愣,颜玉已端了水盆进来,“福晋可是睡得好?奴婢伺候您洗漱。”   “好。”我应着下了床,只看到如意跟在她身后捧着衣物迈进内室,却没见着眉妩和解语的身影,不禁好奇地探着头问道:“那两个丫头呢,别是偷懒起得比我还晚吧。”   “福晋还呢,昨夜也不顾着身子,竟一个人悄悄出了屋,两个值夜的姐姐这会子还在院里跪着呢。往后您可不能再这样了,我们做奴婢的受罚倒是没什么,没得伤了福晋的身子才最紧要。”   颜玉着已打湿了汗巾递到我手边,可是我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去接,只看着她开口道:“现在我睡醒了,身子也没事,去叫她们两个进来吧。”   如意将衣物放置在床边,轻声劝着,“福晋先洗漱了吧,奴婢伺候您把衣服穿好,早上凉呢。再两个姐姐是四爷罚的跪,没有四爷的命令,哪个又敢起来。”   这就是四贝勒府了,是交给我当家,可是四爷的命令永远是最高指示,我这当家不作主的福晋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无力地接了汗巾在脸上胡乱抹着,快速地漱口更衣梳头,出了房门已看到院中央跪着的眉妩和解语。   走到二人身后倒有些不出话来,看着她们僵直的后背顺着头发轻抚着,勉强发出声音,“是我不好,连累你们两个了。”   “不关福晋的事,本就是奴婢失职,昨夜竟没听见福晋出门去,该罚的。”   “眉妩得是,奴婢们没事,福晋回屋吧,没得在外面受了凉。”   本还想着既是胤禛的吩咐就让她们先委屈下,待他回来讨个饶便是,可是看到二人脸上的疲惫,明显未睡的眼中已泛了血丝,眼下更是青肿一片,忍不住伸手拉向二人的胳膊,院门声却吱的响起,把我和四个丫头吓了一跳。 ☆、81.类似闺怨   明月探了脑袋进来,见院里只有我们主仆五人,快速地闪身进来掩了门,几步跑已来到我跟前,一下子院里又多跪了一个。   这妖女跪上瘾了?来了几个月都没对我行过这么大礼,只两天功夫倒是跪了两回,胤禛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药,还有专治下跪的?   颜玉上前扯了明月的袖子,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压抑,“明月姑娘,四爷交代让福晋好好休息,别是你,就是李侧福晋和宋格格都不能进这个院子,还请姑娘快回吧。”   明月也不理她,硬挺挺地趴跪在地上任由颜玉怎么拉扯就是不动,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直到如意凑过去拉住另一边衣袖,她才冲着我哭喊起来,“福晋,明月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帮明……帮奴婢和四爷求个情吧。”   颜玉使劲地拽着明月几乎将她拉倒在地上,语气霎时严厉起来,“叫你声姑娘已是给你面子,现在拉你出去,也是为了你好,居然还在这院里闹起来,若是一会儿四爷回来撞见,只怕姑娘不好交代。再劝姑娘一句,知趣的赶紧出去,别让我们在这里拉扯着,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我都不知原来颜玉也会有如此的语气和神情,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关键时刻还挺强悍。只是那明月更像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侧趴在地上手指用力扒着地面,一也没有听人劝吃饱饭的自觉性。   “福晋,回屋吧,没得在这儿见这些没脸子的撒泼耍赖。”解语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却丢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有个声音叫我快快躲开,却忍不住想要听个清楚明白。   明月用力地甩开颜玉和如意的拉扯,从地上爬起直扑过来,跪在我身后的眉妩反应倒是快得很,站起身已挡在我面前推住明月,只是跪得久了,才晃了两下便拽着明月一起摔在地上。   趁着三个丫头手忙脚乱的拉着她们二人时,明月长伸了胳膊拽住我裙摆又开始哭叫着,“福晋,奴婢真的知道错了,不该趁着爷醉酒……就……可是,可是前日温存之时,爷还唤着奴婢的名字……怎么……”   明月的话还未完,颜玉已啪的一掌打在她脸上,厉声斥道:“叫你出去,你偏要,给脸都不要了,当真不怕死么!”   明月偏着头慢慢跪坐起来,脸颊上已然现出一片红色掌印,还有被颜玉指甲刮出来的两道细微的血红。她就那么半垂着脑袋收了哭声,发出一声冷笑,撇了嘴角硬声道:“奴婢是王爷送给爷的,自然就是爷的女人,要死要活自然都得听爷的。你也不过是个做人丫头的,凭什么敢打我。”   看来哭闹讨饶是假,上门来通知我才是真的。不过就是成功爬上了胤禛的床,也值得向我炫耀?那兰思和宋氏早就不知要来多少回了。只是既已得偿所愿,又何必再来求我,我有什么能帮她的。   看着她腮边犹挂着的泪痕,身上仍是绿色衣裙,还真是个有着执拗偏好的女人,但昨日见时似乎身上洒有汤药……   耳边好像又听见眉妩前日的怪异回话,胤禛的醉酒独憩、昨日院的纠缠哭求、他看到食盒却又隐而不发……全都浮现出来,瞬间就串连出一个答案。心里苦笑着男人都是受不得美色.诱惑的,胤禛也一样,就算醉酒也不过是个借口,若真是醉得人事不醒,又怎么可能与她有那温存之事。   看着明月仍然固执地跪在那里,微侧着头望向我,压下心底的别扭略微上前一步,低声道:“我该恭喜你一声的,几个月的等待毕竟没有白熬。只是既以如此,何必又来求我?可是因为四爷要你喝那汤药?”   她的神色霎时凝住,隐约有一丝不甘闪现眼底,我低笑一声侧转过身不再看她,慢慢抚着凸起的肚子轻声道:“以四爷的个性若是要你喝,必是非喝不可,怎么可能容你拖到今日……所以,既成之事,你也不用再当个委屈过来求我,我帮不了你的忙。若是只为了来通知我一声,你大可以安心回了,此事,借你的口我知道了。既然大家都是四爷的女人,就该知道在这府里要听谁的话,看到那两个丫头了么?”我随手指向已然又跪在地上的眉妩和解语,“四爷要罚她们跪着,就是要跪,没有他的吩咐,谁的话也不好使。”   既是明白了,也不用再留在这里与她耗着,只是想起她对颜玉那副看不上眼的冷言冷语,又强压着脾气沉声劝道:“明月,你确是王爷所送不假,但打从你进了这贝勒府那日起,便再与王爷没有一干系,希望你能记清楚。此后,你的主子只能是四爷,王爷二字……不提也罢。再者,自你进门那天起,我从没有亏待过你,所给的份例吃住都是照着侍妾的规制,不曾苛扣过分文,自是她们这些做丫头的比不上的。但你记住,颜玉她们四个是我的丫头,不管怎么样,这府里还是我在当家,下次再对她们话的时候,你要客气一。若是实在不明白该怎么做,就去跟侧福晋和宋格格好好学学,否则……没得失了自己的身份,还要让她们看不起。”   完不再管明月如何反应,慢步走到门前,推开门板迈进去,回手轻轻关上。   任何事在这个府里都瞒不住,以前我只当这话是对胤禛那位当爷的才好用,原来对我也是如此。发生的事总是会有知道的时候,而且恐怕除了我,所有人早就都知道了。   背靠着房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各种情绪一齐涌上来,伤心难过自怜还有些愤怒,压抑得我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可是却无处宣泄,居然连哭都哭不出来,眼睛干涩得没有丁儿的泪。   从明月进府那天起一直到今天,种种与她有关的瞬间都变得清晰慢慢放大在眼前。胤禛的态度、胤禛的话、胤禛的不以为意甚至冷漠相对,都还热诚得天地可表,怎么只这么两三天的工夫就已经把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就算他不想让明月因此有了孩子,强灌了汤药又如何,这身份已经是清楚明白的定下来了。   我努力地用各种理由劝着自己,从《女诫》想到《内训》,从《女论语》想到《女范捷录》,无一不在教导女人要识体贤良,可是八年的耳濡目染、妻妾同行,不管如何明白此中道理,心里却还是堵得厉害。这个坏男人,想要哪个女人谁又管得了,谁又稀罕去管他,何必偷偷摸摸的,难道这样会更有情趣么?难道我还不够宽容大度,还怕我会找他麻烦拉他后腿不成。   不过就是个女人,将来还怕少么?我心里就是再不乐意也得接受,而且也一直在努力做一个有容乃大的嫡福晋,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你想要哪个女人明就是,就算你不愿意也可以,有本事瞒着就不要让我知道,偏让我从那个得逞的女人嘴里听见,当真要窝囊死了。充其量明月也就是个侍妾,连宋氏的格格身份都比不上,居然也敢又哭又闹的找上我来耍心眼斗智慧,可恶!   身后的房门被人轻推了一下,接着便啪啪地响,却听不见话的声音。   拍门声渐渐急躁起来,随着敲动的节奏,门板不断向里晃着一下下撞在我背上,外面竟还淅淅沥沥的混着下雨的声音,我居然坐了半天都没注意到。   想起眉妩和解语还在院里跪着,忙用手扶向地面,后背才稍离了房门还没有完全站起身,门已从外面推开,撞得我直接向着前方跌扑出去。   努力地护着肚子侧过身,竟然意外地没有躺在地上,恼怒地转头看向接住我的鲁莽原凶,竟然是胤禛。这家伙就知道一个劲儿地乱拍,不能句话么,这么急着推门也不怕把我摔个好歹。   胤禛转了手将我抱离地面,却站在原处不动,我就着敞开的房门看向外面,院里已没了跪着的那两道身影,四处打量着心翼翼地问向那个能掌握赏罚的四爷,“眉妩和解语呢?”   “让她们回房了。”   “哦,那就好。”我放下心便轻推着胤禛的胳膊想要下地,此人偏像不明白似的定在那里。我却怎么也摆不出平日撒娇耍赖的姿态,无奈地暗叹口气,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放我下来。”   感觉到他直盯向我的视线,便侧了头无焦距地瞅着地砖某处,好一会胤禛才弯了身将我轻放在地上。双脚一踩到地面,下意识地挪了一步离开紧贴在身边的某人,随即走向柜橱拿了把油纸伞出来。   走到门边才要撑起伞,胤禛已站到我身后轻握住我手腕,微低着头却停在距我耳边一肩宽的位置不再靠近,“下着雨……”   我看着外面细密的春雨,竟将空气中染起了一层烟雾,地上覆着浅浅的积水,不断有水花滴溅起形成一滩滩的水圈层层向外推开,倒有像我现在的心情。明明情绪不断的涌着却不得发泄,隐忍着又不甘心,身边站着最亲近的人偏又无法让自己安心地靠过去。   身旁的人缓缓凑了脸孔贴靠过来,我闪躲地往外挪了些许,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过刻意,忙快速道:“我去看看眉妩她们。”   “颜玉她们跟着去了。”   颜玉跟去是帮忙给那两个丫头治伤,而我去看她们,到底无非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毕竟她们二人是因我而受了他的罚,我又怎么可以不闻不问呢?只是胤禛能明白么,想来他当皇子早就习惯了下人受罚,不会理解我这种感受。   “昨夜……”想要和他解释却又觉得多余,毕竟罚都罚了多无益,便收了声摇摇头,“你先歇着,我过去看看,顺便叫颜玉她们回来伺候你把湿衣服换了。”   抬手撑起伞向着门外迈了一步,胤禛的手却没松开,我尴尬地两脚分站在门内外,只得安静地等着他的反应。握在我腕上的手掌顺着手背移到指节上,戴着玉扳指的拇指轻抚我无名指上的珍珠,的摩擦声直激得我耳后的汗毛倒竖起来。耳边听见他低声了句“我当你没看见”才将手放开。   我没看见?关于他的人和事哪一件我不曾上心的?只是同样不需要解释,扯了嘴角苦笑,撑伞走向对面眉妩和解语住的房间。 ☆、82.类似闺怨Ⅱ   我赖坐在眉妩的床上久久不肯挪动半步,想着她和解语膝盖下的青紫,心里疼得厉害。   如果不是自己不心丢了戒指便不会半夜偷跑出去找,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被胤禛发现,如果不被他发现,这两个丫头自然也不会受罚。可是歉疚的话了又有什么用,她们也听不得这种话,无谓因此纠缠,反而让人更难受。   眉妩靠在床边伸着脖子向窗外扫视着,声地劝着我,“福晋,您快回屋歇着吧,在这儿坐着也不舒服,回去好好歇歇。”   “就是的,下着雨呢,这屋里寒凉得很,快回去好好歇着。四爷还没见出门,肯定等着您回去呢。”解语一贯的笑脸此时却皱起来,颇有些没规矩地对着我指手画脚三道四。   见我仍是坐着一动不动,解语居然有些夸张地叫起来,“福晋该不是在等着四爷来接吧?”   “哪有……”我郁闷地长叹一口气,看来这里也呆不下去了,总不能让她们两个一轰再轰,以为我存心赖在这里不肯回去面对四爷。   从床边站起身,扯了丝笑看着二人仔细地叮嘱,“你们两个好好歇着,别乱动了,我等下叫如意过来陪着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和她就是,这两天也不用再过来伺候我。”   眉妩了头没有话,解语倒回复了往日我所熟悉的那张笑脸,开心地应着,“那敢情好,看来四爷这罚竟还是心疼我们两个呢,只是随便跪跪,便免了两日的辛苦。”   无奈地跟着解语笑出来,我知道她这话是在逗我开心,可是罪却是她们受着,我帮不到也替不了。走过去拍拍她肩膀,调整着心情尽量愉快地声道:“呆会儿我就和你四爷去,下回只捡着你罚便是,就只心疼你一个人。”   完伴着眉妩的浅笑声持伞走出去,踩在雨里才觉得要回去面对胤禛还是挺难的。我并不是气他怨他,就是自己心里别扭。可总不能再像刚才似的总躲着他,但又找不回亲近的感觉,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直盯着房门,裙角和鞋子都被溅湿了才反应过来。   攥紧伞柄转了身走至东厢房,才伸了手房门已被拉开,丫头采依稚嫩的脸上满是可爱的笑,福了身子向我问安,“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起吧。”微笑着了头,迈进门将伞转递到她手上,抖着裙摆上沾的雨水,轻声询问,“大阿哥睡了?”   采依收了伞扯出帕子帮我擦拭着裙摆和鞋子上的水迹,笑着回道:“才刚起,这会儿正在习字呢。”   还不到三岁就开始习字?不嫌早么?随手拍着采依的肩示意不用再擦,待她起身便走进内室,却愣在门口。弘晖的身子坐在桌边的椅中,手里提着毛笔,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宣纸,一笔一划的写着。只是他身后……竟然站着胤禛,左手撑在桌边,半弯着身子握着弘晖的手。   两人半低着的头颅角度很统一,侧脸的轮廓更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平时弘晖总是笑着,会让人忽略他极似胤禛的外貌,但此时,二人交叠在同一副画面中的认真,任谁看了都会明白什么叫父子。   弘晖似乎听见了动静,脑袋微动,很快又转回去看向桌面,随着胤禛的手写起来,我就站在门边看着他们。   原本是来这里躲尴尬的,此时撞着那躲不开的男人偏又移不开脚步。眼前的情景变得有些虚幻,貌似随着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胤禛执着我的手靠在桌边写字时,是否也是这副神情?我们又有多久没有像这样一起写过字了?   待我站得腿有了些酸意,双脚被湿凉的鞋子浸得开始麻痒时,忍不住轻轻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歪着头继续看向仍在认真习字的父子二人。   胤禛却松开了握着弘晖的右手,在他光亮的脑门上轻拍一下,直起身子看向窗外。弘晖放下手中的毛笔,从椅中跳下来,抓了桌边的布包抱在怀里走到我面前。我离了墙壁站好低头看向蹲在我腿侧的身子,正掀开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双普通的水红色绣鞋,左脚鞋面上绣着一朵盛放的白色蔷薇花,右脚上竟然只有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盈盈欲绽,谁这么有创意搞了个不对称美啊,貌似古人都是喜欢左右相同的图案嘛。   弘晖将鞋子放在我脚边,站起后伸了手拉住我,才仰头笑着咧开嘴,“额娘,换一双。”   这子……有这么机灵?   看着那双崭新的绣鞋明显不是我的,胤禛拿过来的?想着抬眼看过去,刚好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半侧着头很认真的直直看着我。脸上竟无端地热起来,忙低下头又盯着那双鲜亮的鞋子。其实我很想换上,可是袜子还是湿的,就算换上还不是一样难受,可是弘晖却拉着我的手不停摇晃着,嘴微撅地向着地上给我传递换鞋的信息。   无奈地扶着他瘦的肩膀,脱了湿透的花盆底换上,胤禛已走过来握住我摁着弘晖的手腕。温热的感觉透过袖口的衣料渗进皮肤,被他握住的地方仍是不自觉地僵住,瞥见弘晖正仰起头来回看着我们,顺势抬手抚在他的脑门上。   胤禛很固执手仍粘在我腕上,弘晖却被我带着凉意的手激得缩了脖子。他松开我垂在身侧的手掌,改抓了我正在他头上“行凶”的爪子,放在嘴边呵着气,一手还搭在他阿玛的腕上,看起来就跟我时玩的坐轿子游戏似的。   我就安静地站在那儿,看他就着我的手呵了几口热气,很贴心。弘晖的脸贴在我手边,像是想起什么,似模似样地对着外间的采依用着类似吩咐的语气,“采依,暖炉。”   采依应着快速捧了个的暖炉走进来,见我们三人站在一处微愣住,弘晖才要去接,胤禛已长臂一伸将暖炉拿在手里,了声叫她下去丫头才低着脑袋退出门外,随手带走了我丢在墙边的湿鞋。   胤禛拉过我的手握在掌心里,却将暖炉塞给了弘晖,看着他认真地交待道:“每日午后照着那篇练一遍,晚膳时带到你额娘那儿。”   弘晖的眼睛里霎时没了我这个额娘的存在,用着和他阿玛一样认真的语气回了声是,胤禛貌似很满意的着头,再开口时已温和了许多,“去吃心。”   弘晖咧嘴笑着像兔子似的蹦了出去,胤禛也不管管?不是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路挺直端正么?见他看着弘晖的背影微皱了眉头,我心里直笑,看来他只是忍着没出来而已,又或者对于这个未满三岁的儿子,他觉得尚能容忍吧。   “去吃心。”胤禛把对弘晖的那句又重复一回,只不过对象换成了我,完拉着我走到外间。   弘晖很规矩的坐在桌边,直等我们坐好胤禛动了筷子,他才抓着筷子搛了块绿豆黄放在碟中,叫了声“额娘”推到我面前。   看着眼前两个碟子上分别放着块巧的绿豆黄,心里一下暖起来,他们都知道我的喜好。   弘晖虽然还可是很会关照人,不管吃饭还是玩耍都很懂得谦让,从来不会争抢,别是对我,即使是大他三岁的姐姐淑慎,他都会像个绅士一样的给予照顾。在这上算是无师自通还是遗传呢?难道……像他阿玛?   我偷偷斜了眼看向身旁坐着的胤禛,郁闷地发现今天不适合做这种行为,因为总是会被逮到。不过,不可否认,在皇子的成长教育中,虽然他们都有着难掩的傲气,各有各的脾气禀性,可是在待人接物方面还是很有礼的,即使会不自知的与人保持着距离感,但老康的教育无疑是成功的。   见弘晖正一副等着我品尝他孝敬的爱心糕样儿,忙敛了胡思乱想的心思,为他搛了一块酥皮心,等他开心地吃起来,我才低下头口咬着。   “额娘,你做心吧,这个不好吃。”我才吃了两口而已,弘晖已经吃得一干二净只剩空碟了,居然还敢这种话。   只是,最近确实很懒散,已经有很久没有去过厨房了,那股子油烟味闻着真的受不了,可是被人追捧的感觉还是很爽的。儿子胡乱一句无关夸赞的话,就让我像被下了药似的开心应允,“好,过几天做给你吃。”   埋头又咬了几口,感觉到空气中有些不太和谐的气息在流动,哪里似乎不大对劲。抬眼便看到胤禛安静地坐在那儿,看着我们两个吃得不亦乐乎自己面前却空空如也,我忙后知后觉的又搛了块栗子酥放在他的碟子上,扯着嘴角对他尴尬地笑。   胤禛理所当然的吃了,我却含着嘴里的心咽不下去,难道我养了两个儿子?为毛我要哄了一个又一个?看来女人的母性并不全是天生的,像我,就是被他给训练出来的。   我来这屋干嘛的?不就是为了躲他么?怎么才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变了。刚才,我是不是对着他笑来的?而他居然敢不回应我一下,还好意思吃!   不对,他怎么会在这里,平时都不见他主动来找弘晖的,今儿是……父爱大发?想儿子了?   该不会是知道我在躲他,算准了我没处可去,特地来这儿堵我的吧……   想着这个可能性,我知道自己是躲不掉了。就着门窗看向外面,雨已然停了,颜玉和如意正在院子里扫着积下的雨水。夕阳斜斜地照进来,红色的光晕打在胤禛身后,照得屋子和他都变得柔软温暖起来。 ☆、83.类似闺怨Ⅲ   用了晚膳胤禛居然走了,留我一个人在房里。   是不是总对着我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终是觉得没意思了?也是,这府里每个女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讨好他,即使他再冷漠,她们还是始终如一,偏我随着性子高兴便欢天喜地的粘着他,不开心了就闷闷不乐的一个人憋着。可能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他觉得新奇才会一直由着我,现在怕是终于醒悟了,不愿意再和我较劲了。   我能感觉到从午后回来一直到刚才离开房间前,他都有些心翼翼地,只是还没等我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就已经先退开了。   怎么办?虽然看着他会觉得别扭,但我更不想让他走。走了会去哪儿?找宋氏?找明月?或许不找她们任何一个,会去关照兰思的身子?抑或是独自一人?   多出来一个女人当真要好好适应啊。只是有了明月的存在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现在我与兰思都在孕中,胤禛也不可能做和尚去,若是只有宋氏一人,岂不是有机会让他们日久生情?多个明月掺在中间,平衡调和着也是好的。   仿佛突然就开了窍似的,我烦了整日的情绪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承认自己很阿q,不过,只要能让自己不在死胡同里堵死,怎么想都是好的,毕竟日子还得往下过,让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想开了,就没必要再等着,毕竟刚才是我的坏情绪把他给折磨走了,就得把人给找回来,我可不想一个人有机会再去胡思乱想别的。   站起身往门口走,看见颜玉好奇的目光,才想起来不能这样去,笑着看向颜玉吩咐着,“去看下四爷在哪屋呢?不用叫只看下,回来告诉我就是。”   颜玉微愣转身时脸上已露出笑,待她出了门,我才转身回到柜前翻来捡去。郁闷啊,现在这个身形,合身的衣服都觉得不够挑,怎么都觉得不好看。低头叹气间看到脚上穿的新绣鞋,水红色、白色,转向外间叫道:“如意,前阵子做的那件衣服呢?你知道放在哪儿了么?”   如意探了头进来看着我,见我的手仍在柜里翻着,忙走过来拉着我坐在椅子上,“那件白色的?”见我头,又折回到我方才战斗过的地方,只翻了几下便取出一件白色的衣服,抖开看去,整件素白的改良绸缎长裙褂上有白丝线绣的蔷薇花若隐若现,只在袖口处绣有几朵艳红色的蔷薇,抬手间才能看得到,还真是我要找的那件。   我是怎么找的?   我自欺欺人地劝慰自己:一个女人藏的东西,十个男人也找不出来,何况我还不是男人,更不可能找得到。   又抓着如意找了件水红色的里衣换上,将裙褂套在外面,低头来回看着,还真是改良得和平日的裙褂不同,领口开得很低,刚好可以露出里衣的衣襟边缘,只是肚兜倒成了现代的一字抹胸微露出一截儿。忙又找了件白色的抹胸重新穿好,哇哇好怪异,狠下心除掉抹胸,全当现代的深v领晚礼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又不是没穿过。只是,如果没有凸起的肚子就好了,而且还有冷,毕竟这衣服是准备要再暖和些才穿的。   披了件坎肩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沉吟一会,动手摘了耳环方才对着身后的如意招手指向头发,“帮我把头发散开吧,什么发型也不要,只松松的挽一下就好了。”   如意的手动得很快,颜玉端着茶盘进门时,已然按我的将头发松松的垂在耳边,在靠近衣领处将发尾挽了个髻。我从镜中看向门口的颜玉,状似不经意地问着,“可是找着了,在哪儿呢?”   颜玉将茶放在门边的桌上,含着笑走到跟前,探头看向镜子里的我,轻声道:“四爷哪儿也没去,一个人在书房呢。”   我站起身随手扯掉披着的坎肩,忽视她眼中暧昧的笑意,大方地道:“好,麻烦你了,帮我找个合衬的斗篷吧。”   颜玉居然挑了件大红色的缎面斗篷披在我肩上,这个,我怎么感觉有……才正想着,如意居然在我唇上了些胭脂。哦,我开始觉得自己在这些丫头面前抬不起头了,我只不过是要去看看自己的男人,想要打扮一下而已,并不是要化身女鬼去勾引书生啊。   还没等我反抗,颜玉已端着茶盘扶着我走出门去,直送到书房门口才交到我手上笑着走开。   高无庸肯定就是被我这身女鬼行头给吓到了,明显声音有些怪异,“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尴尬地虚下头,还没招呼他起来,高童鞋已自动转身快而轻地推开书房的门,也没和他四爷回禀一声,便向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书桌后的胤禛手里提着笔,正怔愣地抬头望着我,见他如此反应,我也不知道自己此来该还是不该。“福晋。”听得身后的低唤,忙深吸口气端着托盘迈进去,高已麻利的轻轻掩上我身后的房门。   这下就是想跑也晚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安慰着自己挑了嘴角带起一抹笑,走到书桌前将托盘放在桌子的角落,瞥见斗篷露开一条缝隙吓了自己一跳,刚才不会让高无庸给看见了吧……慌忙抓紧前胸的斗篷看向胤禛,开口话时却变成了细碎的支支吾吾,“不知道你是不是忙着,颜玉……颜玉才刚沏了茶……”   胤禛也不话只是挑了眉在我脸上和胸前攥着的斗篷处来回看着,急得我心一横咬牙问道:“忙完了么?”   稳坐椅中的某人虚脑袋,“还好。”   还好是个什么意思?见他手中仍提着笔悬在那里,桌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要不要瞥一眼呢,毕竟……如果是奏折之类的话,我贸然去看不大合适。   终是忍不住微倾了身子偷瞄一眼,竟然……竟然是他生辰时我送的那本册子。左边角上赫然写着“似?爱情”,每一行字旁边几乎都有他写的字,只一句“心里有急也有生气,你不要放弃行不行”边上被竖着标了一条线,看墨迹犹是新的,才加上去的?   他居然一个人呆在书房,就为了看这个东西……那干嘛不在我房里呆着算了。虽然我心里挺高兴的,但是,仍是忍不住怨念,难道真人还比不过一本没有生命的破烂纸张?即使这破纸出自我手,还是要这样。   难道,这就是传中的闺怨?我完了,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想着,我觉得自己眼中都染了些哀怨的味道,扶着书桌边缘愣愣地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渐渐就有些看不清楚了。耳朵仿佛都跟着眼睛湿润了似的,隐约听见对面胤禛轻微的叹息声。   我努力地眨眨眼,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可不是来哭天抹泪的,端起茶壶倒了半杯茶,延着桌子边缘缓缓走过去,站定在他坐着的椅子左侧。抽出他手里的毛笔支在砚台边,将茶杯塞过去,轻声道:“才刚沏好的,喝吧。”   胤禛将茶杯举到面前,偏过头看向我嘴角微动,“送茶?”   我头又快速地摇着,“不是,茶是颜玉准备的,不是我。”胤禛听了将茶杯放到桌上,安静地像在等待我的后话。想了想伸出一只手轻压在他胸前,眼睛盯着自己的指尖轻声道:“我过来找你,看看你做什么呢。以前……用了晚膳你都不会走的,所以我来看看。”   听见他嘴也没动的用鼻子嗯了一声,难道我来错了?貌似不理他不行,上赶着也不行,这位爷也忒难伺候了,就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明月是怎么搞定他进而跳上他的床,就因为醉酒?那颜玉为啥要给我备茶呢,直接弄个酒坛好了,先弄倒他再。   别扭的想要收回手,想着得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爷倒是动了,眼见着他右手压在我掌上按回自己胸前,左手竟然伸到我嘴上来,拇指轻在我唇上。   惊愕地愣在原地,看着他收回手瞅着拇指上的一红嘴角微挑,哦,这回我的脸可真是丢大了。平日里除非进宫请安就不愿意化妆的人,大晚上的胭脂,太恶俗了。   我垂着脑袋懊恼的不再看他,却见着自己因抬了手臂而敞开的斗篷,这个……话还是很春光的啊,难道他没瞅见?怎么也没反应一下,四爷该不是和贾宝玉一样偏爱胭脂吧,不像啊。   既然没人欣赏还是藏起来吧,不能浪费,抬起未被控制的右手轻敛了胸前的衣襟,腰后却多了只手,随着手掌微微用力,人已转了半圈稳稳地坐在他腿上。   很安静,无比的安静。   是不是该什么?什么才好?在这个时候……我低垂着脑袋怨念啊,平时随心所欲的那么多话,怎么现在就不出来,急死,可是以前也没这么尴尬过。脑子里胡乱想着竟开了口,“是不是,吓着你了。”   “怎么?”胤禛的声音里还真有些不解,难道他没觉得今晚的我很像某种志异里的样子?   “颜玉和如意肯定是嫌我折腾她们,所以不把我扮成女鬼不甘心,刚才进门前高无庸就像是被吓到了,都没……”   一声闷笑害我不下去了,“不会,只是,”胤禛低声着停顿半晌,按住我掌上的右手顺着胳膊伸进斗篷里揽在我腰后,左手拉下我紧攥住胸前衣襟的手覆在肚子上,脑门抵在我的耳边极认真地道:“下回,别再穿成这样到处乱跑。”   难道我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时代,还到处招摇?对于端庄贤淑的我他怎么可以这样污蔑!   “我没有,”着猛地转头,唇却贴着他脸颊划过,留了一道浅浅的红色胭脂印,后半句话生生给噎住不出来了,头向后移开些许直盯着他脸上看。   晒伤妆?哇咧,好有感觉啊!   近在咫尺的眼眸半眯起来,烛光晃得我错乱的以为四爷瞬间化身猫科动物,唇微动极轻的溢出一句,“没有?”   摇摇头快速解释着,“没有,不是还披了件斗篷么。”着用手去抓,颈上一松斗篷已顺着滑软的衣料坠下去,行凶的手指改为轻在我微微露出的锁骨上。   低头看着自己因呼吸而轻微起伏的前胸,挺好的啊,曾经不断努力的改变身材,虽只是稍有成效,但因着两次怀孕,现在已经让我很满意了,为毛这男人不关注一下呢,难道是被我吓傻了?可是看起来还是很正常的,我只能他可真没情趣。   才正恨恨地咬牙想着,粘在锁骨上的那根手指已出现在视线中,延着水红色的衣襟边缘,缓缓滑过胸口,最后落在领口的最底部轻轻勾住。   我圆满了,将头枕在他肩上贴着耳朵轻喃,“斗篷不见了,你看见没?”   领口瞬间被用力勾起,我忙将那只手按回原位,坐直身子看向凶手的主人,“别扯,千万别扯,粮食不能浪费,衣服也是一样,今儿才穿上的。”   胤禛单挑了一边的嘴角,还没等我看清楚那抹笑,唇已经被他覆上,抓在衣料上的手终于放了可怜的领口,熨贴半露的胸口直接溜进衣襟里轻轻握住。   我脑袋里晕晕沉沉地想着,也许,不该脱了那件肚兜的,至少让他没这么方便容易。 ☆、84.拨雾见云   胤禛爽了,我又郁闷了,怎么就那么笨呢。   明明是他沾染明月,害我心情不好,不来哄我开心也就算了,居然还摆出一副让我误会的姿态。本以为他是因为不耐烦我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跑到书房去远远的避着我,可是为什么他对我的打扰一都不拒绝呢,就连装装样子的欲迎还拒都没有,反而还很乐意的享受着。   难道……我被他给耍了?   那我只能,这家伙太坏了,在家里居然还要耍心眼,他就不嫌累么?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这是在以退为进呢?可恶!白白害我牺牲色相,连颜玉和如意都看了我的笑话,顺带做了他的帮凶。不对,这两个丫头本来就是他的,我居然都给忘了,当真笨死了。   看着手里的一千两银票,更加郁闷,胤禟也是坏人,每次还钱都不是时候,每次都搞得我像是在卖身似的。把银票恨恨的塞进箱子里,再念一回:全是坏人!   “福晋怎么了?一早起来就念叨着坏人,哪个呢?奴婢帮您出气去。”颜玉经过昨日明月的上门哭闹,外加昨晚充当红娘帮我夜会情郎,俨然变成了第二个解语,竟与我起这种玩笑话来。   难道这丫头本性如此?那过去的几年算是怎么回事,一直都压抑着就等这个释放的时机?胤禛知道她这性子么?我想该是不知道的,很好,也有你四爷不知道的事,哼。   我撇着嘴角将金库放进柜子,站起身走到颜玉面前,佯装委屈地道:“可不就你呢,还有如意,都是坏人。没事把我扮成女鬼样,大晚上的险些吓坏了高无庸,心四爷找你们麻烦。”   颜玉毫不害怕地掩着嘴直笑,一愧疚感都没有,气得我抓了她的手低声威胁道:“昨儿没看见眉妩和解语怎么受罚么?”   颜玉倒是全然不怕的,只敛了笑看着我,“若是受了罚,福晋也能像对两个姐姐那样来关心奴婢和如意几句,倒也值得。”   这丫头……我才想着她有些像了解语,还来了劲,越发的像起来。不过她话里的意思我倒是听明白了,她们两个心里也明白我在亲谁疏谁。   其实这两个丫头也是很好的,伺候我的仔细并不比眉妩她们差,只是我总念着她们是胤禛的人,不自觉的便疏远些。看来我还真是有些偏心,冲着昨日她们那样护着我,又费着心思帮我讨好胤禛,也该对她们好些。   想着便摇着她手晃了两下,颇有些讨好的意思,“和你玩笑呢,你们这么尽心的伺候我,哪个受罚我心里都舍不得。”   颜玉扑哧一笑,“知道了,福晋对奴婢们最好了,只要您别再和四爷闹别扭,哪里就那么容易受罚。”   “闹别扭?我没有啊。”我不解地看着她,难道我使个性儿,和胤禛偶尔别扭一下,还会连累她们几个受罚?想着便开口问道:“不是因为我夜里偷偷溜出去,眉妩她们没察觉所以才被罚了跪么?”   颜玉听了竟叹起气来,直看着我一副化的模样,“您若是夜里偷溜出去找四爷,两个姐姐还会被罚么?”   原来……眉妩和解语竟真是被我连累的,虽然偷溜被罚也是因我,但颜玉的意思明显就是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是我夜里撞见了胤禛却没好好表现,这个概念可是完全不同的。只是,这男人也太心眼了,对我不满意大可以来找我的麻烦,用不着拿我的丫头撒气啊。   这种不明不白的惩罚,若非有人指,我又怎么能明白呢。看来,我的智力和他的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那么……这回被耍也就可以坦然接受了,毕竟人家比我道行高,输了是正常的。   想通了。   既是想明白了,心情也就好了,我开心地拍着颜玉的胳膊大方地道:“颜玉,我现在心情很好,等会儿跟我出门,我请你和如意吃好的去。”   颜玉的表情像是有话要,可我等了半天她竟只是头,一个字也没吐。既如此,出门晃晃。   ~~~   君悦轩的大门我是不能进了。   其一,我与胤禛的关系才刚缓和些,纠缠在心里的那些别扭虽是被自己给劝得压了下去,但他还欠我一个哄。我可以不要解释,因为我自己还有能力劝好自己,更也不想从他口中听到那些女人,但他的好态度总是要给我的。所以我更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又因此而不快,害我又得受他的冷眼冷气。   其二嘛,看看颜玉的表情吧,如意还算含蓄,但颜玉的眼神明显就是不赞同,我又何苦让个丫头指一次再第二回,那也忒不成器了。   可是当我不主动去找麻烦时,麻烦却偏要惹上我,老天怎么就那么不怜人呢。   当我带着颜玉、如意还有两名侍卫穿街过巷一路无事后,才刚碰巧经过了君悦轩的大门,就被人给叫住了。听见某九熟悉的笑声,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算盘不那么可爱了。   我想装作没听见,目不斜视地一直往前走,肩上却被什么东西轻敲了一下,斜眼瞥去竟是把折扇头,这才二月底而已,九爷你至于早早就拿出这道具来增添自己的妩媚度么?无奈地叹口气只道天要亡我,才慢悠悠地转回身去。   竟然不止胤禟,老十也在,可是他们那个亲爱的八哥呢?居然没凑在一处。   桃花眼还在笑却有些嘲讽地意思,也不知他是在自嘲还是在笑我,声音轻飘飘慢悠悠地传到我耳中,“嫂子怎么还走,没听见弟弟叫么?”   “叫我了?没有啊,才刚就是在路上走着,什么也没听到呢。颜玉你听见了么?如意?”我装得很逼真,无辜地问向身旁那两个丫头,她们很配合一个劲地摇头,表情竟比我还要诚恳无辜几分。   我满意地着头,待她们当街缩了规矩地给二位爷请过安后,方才微笑地看向与我做着相反动作轻微摇头的胤禟和站在一旁捂着嘴直乐的老十,“九弟十弟,真不好意思,才刚确实没听见,就连这两个傻丫头竟然也没听见,真是对不住了,看我回去罚她们的。”   老十才张了嘴巴,胤禟已用扇子住他的肩头,微歪了脑袋瞅着我故作诚恳的笑脸,无所谓地挑着嘴角轻笑一声,摇着扇子轻声道:“没事儿,这街上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想来也是弟弟声音了些,倒是冤枉了嫂子,胤禟给嫂子赔不是了。”   才着皇家九爷竟双手握了扇柄作势要弯身,我忙抬手虚抬着扇头,匆忙回道:“没有没有,哪儿就得上冤枉二字,不过就是个误会罢了。今儿我是答应带这两个丫头出来玩的,若是两位弟弟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胤禟来回看着我和两个丫头,又瞥了眼我们身后不远处的便衣,了然的在手心上敲着扇子, “也没旁的事儿,只是前日嫂子走得匆忙,心都忘了带回府去,弟弟特地叫人给送过去了,本想问嫂子可是收着了,今日一见……”着他的视线在我交握于身前的手上瞥了一眼,才着头继续开口,“该是收了,弟弟也就放心了。既是嫂子忙着,便不打扰了。”   胤礻我的话想来要把自己给憋死了,打从我看到他们起,生生一句话也没招呼出来,看来胤禟对他还是很拿得住的,要是换了旁人,早在几条街外便能听到他的叫声了。我看着胤禟扯着老十潇洒地转了身走回君悦轩,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食盒?就前天他叫人追着我送过来的那个?差害我又被胤禛絮叨一顿,他还好意思提。   我能收得着么?早就被他四哥给扣下了,味儿都没闻见。这九,怎么也是个年满16岁的男人了,怎么这么多年一儿眼力界儿都不见长,难道不知道他那四哥心眼么?可见,这生意人的买卖做得再好,并不代表他就聪明!简直笨得无可救药。只是……就几碟子心,也值得叫人特地跑一趟?   还真是有钱烧的。   “福晋,往回走吧,看这时辰四爷该是回府了,咱也早回去才好。”   是啊,老九老十这兄弟俩都出现在街面上了,胤禛估计也已经回府了,既然注定要比他晚进门,又何必再去赶时间呢,不如多玩一会儿。“还没请你们吃饭呢,咱在外边儿吃了午饭再回。”   颜玉轻拉了我的衣袖止住我继续往前逛的脚步,“下回吧,等哪天您再带了眉妩和解语两位姐姐,一起吃多好。”   “干嘛非要等到一起呢,那时自有别的吃食,现在就是要请你们两个。”   颜玉竟然委屈地瘪了嘴,依然拉着我衣袖声地念叨,“福晋可真是偏心呢,都九爷的君悦轩好,京城第一,两个姐姐可是没少跟着您去。今儿个才要请奴婢吃顿好的,又偏偏过门不入,还要去找别家……”   哟,这丫头倒打一靶的功力好强,才刚是谁直用眼神劝我不要进去,这会儿倒摆出一副委屈状来,怪我不请她们进去。就算她想让我早些回府去,也不用演得这么逼真吧,看她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住我,气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丫头真是不识时务,才刚九爷站在这儿你不,偏等人家走了才来夸赞,这不是浪费感情么。要是那时你肯上这么一句,九爷必得赏你,不好还得请你们两个去搓一顿,什么好给你们上什么,保准能给你四爷和我省了银子。”   “既是错过了下回再来,今儿就先不吃了,下回福晋再带上眉妩和解语,一起来吃九爷顿大的。”颜玉笑眯眯地接着我的话,颇有些没心没肺的劲头儿,借势拉着我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背后不能人啊……才迈开步子就又看见了君悦轩的大门,也不知什么时候胤禟和胤礻我居然又晃了出来,此时正斜靠在门边一副无所事事的闲混样子,两个人的眼角眉梢满是笑,他们听见了?   这回想装没看见都不行了,我走近前站在台阶下指指身边的颜玉,笑着看向胤禟,“才刚是和丫头笑,九弟别往心里去,不过,夸你的店却是真的。”   胤禟站直身子走下台阶,看了眼颜玉对我笑道:“不碍,嫂子带她们进来就是,弟弟一定什么好给上什么,不收四哥和嫂子的银子,胤禟请。”   汗啊,还真是一句没落听真切了。只是,这么让人尴尬的话,他就不能当作没听见不讲出来么?连几个丫头的客都要请,还真是有钱烧的,我可一儿都没冤枉他。   腹诽几句才要开口却听见老十乐呵呵的声音,“四嫂,九哥这话绝对是真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弟弟正好也吃九哥一顿。”老十是不是让他九哥给憋傻了,大半天了就出这么一句话?   看着老十我真是有些无语,什么择日撞日的,他也忒看不清形势了,难道看不出来我是躲不开么,还要现在就吃,也太没有爷的样子了,为了顿免费的午餐竟要与丫头同席而坐。虽是无奈却也不好什么,脑子里一转便开口调侃道:“十弟没听过关于请客的讲究么?三天为请两天为叫当天的那叫提溜,虽然她们只是丫头,但九弟正式了要请,便得守规矩,岂可如此。”   老十圆睁着双眼有些茫然,胤禟反倒不在意自己弟弟被我当着丫头的面给调侃了,挑着嘴角直乐,我忙重新摆了笑容招呼着两个丫头,“颜玉、如意,还不快谢谢九爷,十爷也是要谢的。”   如意快步走到跟前与颜玉并立,齐齐福下身恭敬地道:“奴婢多谢九爷、十爷。”末了颜玉还浅笑着加了句“祝九爷的生意日进斗金,稳坐京城第一”。   二人听了仰头哈哈直笑,胤禟用扇子指向蹲在地上的颜玉,也不知是真开心还是做假的一味笑着,“嫂子的丫头就是会话,原以为解语就是个能会道的,敢情四哥府里还藏着这么一个灵俐人儿,该不是嫂子特意调.教的吧。若真如此,嫂子也来我这店里教教那些笨嘴拙舌的,君悦轩的生意必得好上加好。”   打趣丫头也就算了,居然还笑起我来?我倒是想找些事做,四爷能同意么,要真是那样,我还至于把万祥楼拱手送他?开玩笑也不分个时候,当着丫头居然也这么随性,还真是做生意久了都忘了皇家的规矩。   我无奈地收了笑低下头,讪讪回道:“不过就是让九弟请个客而已,怎么倒笑话起我这做嫂子的来了,若是你心里不乐意舍不得银子,只管便是,谁还能强迫你九爷。”   “嫂子得是,确是胤禟唐突了,只是个玩笑,嫂子别放在心上。”胤禟收了笑半弯着腰背,声音倒是很认真。   “罢了,也是我的丫头先没了规矩,怨不得你。两位弟弟去忙吧,我们要回去了,改日再带她们来讨你的好招待,只是……记住,不求最好,但求最贵,难得不用花销四爷的银子便能请这几个刁钻的丫头,还真得让九弟好好的破费一回。”   完我转过身迈出几步,听得身后的丫头与那兄弟二人告了辞,才加快脚步逃也似的回到府里。 ☆、85.拨雾见云Ⅱ   “福晋,您可回来了,四爷正在前厅等您呢。”   才刚踏进府门,李福已候在门边,看似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的样子,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头加快脚步往里走,李福跟在我身后低着头声道:“侧福晋、宋格格还有明月姑娘都在呢,不过……十三爷也在。”   这是什么意思?李福是在提醒我么?   我只是出去逛逛又没干嘛,身边还跟着颜玉和如意呢,全是四爷的心腹丫头,会有什么问题?怎么倒像是我在外面做了坏事,人还没进门就已经让她们得了消息,这是准备给我三堂会审?   李福最后的那句“十三爷也在”倒是挺有深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三个女人一台戏,已经强架了四爷上去,就等着引我入瓮,还好十三爷也在,有人能帮衬着我?   若真如此,李福看得倒是明白,只是他作为老康的人而且还是兰思的远房哥哥,就算不去偏帮那几个女人,也该把自己当成个看客,怎么还摆出一副对我挺关心的样子。   我站在前厅门口看着里面的形势,胤禛端坐在正北向南的主人位上表情没有异样,只安静地看着我。边上那个属于我的位子还空着,没被哪个女人占了去,既如此,明下面西边坐的那三个女人还是得听我的,有什么好怕。再看眼东首位坐的胤祥,一副毫不关心老神在在的样子,只顾着自己饮茶,连头都没抬一下,那我就更无所畏惧了。   “颜玉跟我进来,如意先回后院。”我低声嘱咐着便迈进厅门,直向着胤禛走过去,微福了身子才要问安,已听见他的声音,“坐。”   “谢四爷。”胤禛的态度还不错,连问安也给免了,那三个女人看不看得明白?不管她们想搞什么名堂,看来今日都得给我乖乖地回屋歇着。待颜玉扶着我站起,便转向胤祥,见他已放了茶杯抬眼看过来,我微笑着开口招呼,“十三弟好,多日不见了,可好?”   胤祥也没站起来,只坐在椅子上笑着了下头,“四嫂好,确是多日未见,没想到今儿才跟着四哥过来,便见着阖家欢了。”   我轻笑一声扯了嘴角,对着胤祥猛吐舌头,白着眼睛狂瞥身后那三个女人。还好,我是背对着四爷,不然这表情要是给他瞅见,估计得气个好歹。   转身坐入椅中接了颜玉递的茶水,不急不忙地用杯盖轻扫着水面上的青翠茶叶,浅酌了一口方才放在桌上看向胤禛,“四爷和十三弟可是用过午膳了?才刚下朝回来,若是因妾身回来晚了而耽搁了用膳,倒真是妾身的不是了。”着我站起身看向门外站着的李福,“李管家,吩咐着准备午膳,既是今日难得凑在一处,便让厨下多准备些,一桌子坐着倒也热闹。”   李福应了跑着去了,胤禛才抬头看着我低声道:“坐。”   这人,除了叫我坐着还会不会儿别的,他那三个女人坐在一边,可不像是要来看他关照我的。想着便坐回椅中恭敬问道:“才刚进门时听李管家四爷正等着妾身,不知所谓何事,可是有事吩咐?”   正在饮茶的四爷倒像是不急,慢条斯理地端着茶杯看向坐在下首的宋氏,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只见宋氏微皱了眉头,沉吟了一会方才站起身走到我们跟前,盈盈地福身蹲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开了口,“奴婢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我真的想不出,这三个女人中谁会想出什么样的招数来挑战我。   即使宋氏现在站出来,我还是想不出来,我到底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可以让她们指摘,居然还能找上胤禛。即使有,相信以她们的身份,都该聪明地装作看不见以求自保,不该与我为难,至少在胤禛眼里也许还能搏个与众不同。但我真没想到在我眼中一直属于精明人行列的宋氏,还真是有着贼心不死的执拗,那兰思此来为何?她不是修身养性么?怎么也变得不淡定了。   我只端坐着看向蹲在身前的宋氏,既不叫她起来也不话,她倒也不觉得尴尬,明白了我的意思便大方的对我道:“奴婢只是四爷府里的一名格格,本不该多事,只是有些事心中不解,虽碍着规矩本不该,但奴婢也是额娘嘱着跟了四爷的,即使身份低微,也要事事为爷着想,所以即使再不得,也要向福晋请教一二。”   我双手交叠置于腿上,微倾了身子向前探了几分,看着宋氏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心里虽觉好笑却还是摆出一副认可的表情,“有道理,你得对,这府里若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份心,才是好的。只是,”我转向胤禛低声问道:“四爷,看宋格格的意思似是家事,您看,十三弟……”   胤禛打断我的话摆了下手,随口回道:“不碍。”   这四爷还真是不把胤祥当外人,他就不怕家丑外扬么?即使胤祥不会出门乱讲,也不怕自己在弟弟面前丢人啊!   他不怕我更不怕,我转回头看向宋氏坦然道:“既是你心中有事,但无妨,只要是为了四爷好,为了这贝勒府好,没什么话是不能的。”   “奴婢谢福晋体谅,既有福晋这句话,奴婢便了。”宋氏微抬了头看着我的表情,也不知她能看出什么,只见她直视着我认真道:“奴婢不敢问福晋月银几何,此事也不是奴婢该过问的,只是奴婢不懂,福晋时常带着丫头出去,又时常送她们些首饰吃食,这些即使都不算在内,去君悦轩又怎么?像奴婢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也都曾耳闻过九爷的君悦轩现如今是京城第一酒楼,开销不菲,奴婢今日大着胆子向福晋问一句,您的月银可是够用,是否因着当家而有了便利。”   这丫头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若只是问我月银开销之事,还可以忍着不搭理她,竟然当着胤禛的面挑拨我常去老九那里,还真是不能不让她长长记性了。   就着宋氏的头素簪,我的余光瞥向厅内众人,兰思只是垂着头事不关己的安然样子,明月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直盯着我的反应,胤禛……好像没有变化,端茶杯的手稳得很,和胤祥一样正低头喝着茶。   我抬手叫了颜玉耳语几句,待她出了厅门方才对着宋氏道:“没什么该不该问的,既是话已出口,再想那些规矩也是多余。至于你的问题,挺多,我得一一认真回了你才是,免得你们都得疑心我这当家的人占了你们的便宜。只是我要先问你一句,进门前你在额娘那儿是伺候什么的?”   宋氏眼中浮上一丝不解,很快变成了然,微避了我的凝视轻声回道:“奴婢在额娘那儿……原是负责膳食的。”   “是了,这就方便多了。”死丫头以为自己很聪明么?我还就不信压不住你了,多年前的老账我都不用翻,只提一句你就应该明白,还有脸提起曾在德妃那里呆过,是德妃把你送进四爷家大门的,要是德妃知道你曾害死她没出生的孙子,看咱俩哪个倒霉。   我向后靠上椅背舒服的坐好,看着跟前已快速调整好的宋氏,慢慢地开了口,“现在回答你的疑问,第一嫡福晋月银几何,就像你所的,这事儿确实轮不着你来过问,等你有天当上了嫡福晋自然可以知晓。”   宋氏本已整理了情绪重新看着我等着回答,听了这句脸上却有些挂不住,转了视线看向我腿上的双手,如此心理素质还敢来责问我?心里暗笑着继续道:“第二,我对我的丫头怎么样,爱赏爱罚都是我那院子里的事,何需格格你操心劳力,有这份闲情逸致,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伺候四爷才是正经事。莫不是嫌我偏了丫头却没有送礼给你们?即便眼热想要讨赏,也该是向着四爷去讨,你没事乱找我那些丫头的醋吃,没得给四爷丢人现眼。”   一声轻咳从左侧方逸出,我无奈地斜眼看向胤祥,就不能忍着儿么?本来我这话也没什么,你这样乱咳一气,就不怕那位四爷当真恼羞成怒么!   “至于君悦轩……四爷和十三弟也是常去的,以他们的月俸是不是也要让格格你疑心一下?”着看见李福和颜玉已经捧着一撂账册走回到门前,我向着二人打了手势从椅中站起,向着宋氏走了两步,低头看着她亲热地笑道:“其实,还真是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觉得有问题,但我不敢问啊。要不这样好了,改日进宫请安时,你随我同去,若是有幸见了皇阿玛,你可以向他老人家好好地请教一下这个问题,相信皇阿玛的回复定是比我的更有服力,你也好心安。”   宋氏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快速地解释着,“不是,福晋误会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学着她的样子圆睁了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她挑高了声音,“不是?那是什么意思?你是从没有怀疑过四爷的作为,就只疑心我这四爷福晋?那你岂不是针对我么?”   “不是的,奴婢不敢,福晋……”   “啪”的一声,我从已走到我身边的颜玉手中抓了几本账册丢在宋氏面前,吓得她猛地停了口,看了眼我愤怒的表情便转向我身后坐着的胤禛,我只站在原处看着她头沉声道:“自去年搬到这府里,所有的账册都在这里,一笔笔记得是清清楚楚。今日便给你好好看一遍,连带兰思和明月也是一样,别我没给你们机会。若是查出一儿我从中谋取私利,这个家交给你们来当。”   宋氏听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兰思和明月也从椅中站起来,我走到兰思身旁扶了她胳膊,看着明月跪在椅前。   “福晋,叫李管家给收了吧,宋妹妹想来也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您的身子要紧。”兰思的脸上满是为难,看着厅内跪着的坐着的,最后竟是要哭出来。   我拍拍兰思的胳膊走到明月跟前看着她,既是给宋氏也给这个不懂规矩的侍妾,“今儿的话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干脆给清楚了,免得你心里还是不明白,就这一次便让你记住了。”   不管二人是否听得明白,我走到宋氏身后微蹲了身子轻声道:“我再问你一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从哪儿听来的那些新鲜事,什么人这么不知规矩的在你身边胡乱嚼舌。这样的人贝勒府里容不下,你只告诉我是谁给你听的。”   宋氏低垂着头声的应道:“没有人,没人给奴婢听。”   “没有?刚才是谁的曾耳闻过九爷的君悦轩?这么会儿工夫难道我便记错了?这屋里竟没一个人听见么?”本想问着胤祥听见没,话要出口又觉着不该把他搅进来,毕竟这是胤禛的家事,让他在这里看着听着已然很为难了,何苦要他再跟着我找麻烦。   一直端坐在上位的胤禛竟咳了一声,走到我面前将我拉起,我看见胤祥也跟着站起身,往前挪了一步。   这个人看够了?只是现在的我不需要他话,因为我的威还没有立好。从嫁给他到现在,我只是自顾自地过着日子,即使管了这个家也从未真正的对他哪个老婆发过脾气动过怒,才让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以为自己可以随便的找我折腾。现如今正好,趁着三个女人都在,就像我的要一次清楚让她们记住了。   我一把攥住胤禛的手止住他即将出口的话,看向宋氏一字一句地道:“今儿,你的话得够清楚明白了,所以我也要回你一个清楚明白,方才不枉了你大着胆子找我来问。账册就在这里,你看是我让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不看我也当你看过,若是过了今晚你都没有指出我这账册里的错漏,此后便老实本分地呆着,不要来找我的麻烦,我没时间哄着你们。若是哪些你还想知道的,比如我的银子够不够花、怎么花、从哪儿来,可以直接找四爷去问,四爷最是清楚不过。我最后一句你记在心里,千万别给忘了,若是有本事讲义气,你就照顾好那个给你传话的人,别让我发现她是谁,要不然……这贝勒府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86.大路朝天   “李管家,分一些给侧福晋送过去吧。”   看着满桌的菜色,桌边却只有我和胤禛、胤祥,还真是……显得挺冷清的。既然兰思不像是与她们一起讨伐我的,便给她些好处吧,毕竟她还怀着胤禛的孩子。我虽然有时心眼,但对于某些既定的事实还是很看得开的,总不能不给人家一条活路。   偶尔的表现一下我这个嫡福晋的关心,还是很有必要的。对兰思来我对她好,她就算不回报,也不能再害我。对于胤禛嘛,他不一定会夸我贤淑,但至少也该心疼一下我强忍不快为他着想的委屈。一举数得,何乐不为。   只是这剩下的菜……在我对宋氏那样发过脾气之后,也不可能再和她同桌而食了,况且我压根儿就没想要和她们一起吃饭,所以,也只能由我们三个人来解决了。再大度的女人在被人那样挑衅之后,也绝不可能再微笑着与“敌人”坐于一处吧,至少我不行,我不想装模作样地伪善再委屈着自己,她们必然也不会接受。   还好……胤禛没有叫她们同来。   之所以叫李福吩咐厨房准备所有人的午膳,也无非就是先支开他,以免真有什么不适合让老康知道的事给他听去,提前避讳一下而已。   现在终于折腾完了,我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反正我饿了早就饿了,现在需要补充物质食粮。   人都拨开云雾见青天,为毛我好不容易把心里的残雾给驱散了,这个神经宋氏和那轮妖月还要联袂化身云彩挡着我头上的那片青天呢。   她们也忒不知好歹了!真当我这个嫡福晋温顺乖巧好欺负么?白痴!一对白痴!   当我真不知道这事儿是谁挑拨的?我傻了才会不知道。之所以不明着出来,那是因为时机不对,而且我还得顾着胤禛的面子,当然还有那个缺德大爷的面子,毕竟人家是直郡王。若不是有更合适的机会,方便我直接稳准狠的拿住她,我是不会贸然有所动作的,即使她把我的男人给吃了,也得装猫忍着,多心酸啊。   “四嫂,用膳吧。”   我听见坐在胤禛另一侧的胤祥这样了一句,很想去回他一个反应,可是现在的心情有复杂,还是埋头吃饭好了。   从我进入前厅,胤祥的眼角始终挂着明显的笑意,现在的声音也是带着笑的,他不是在嘲讽那些来挑战我权威的女人,也不是因为看到我对她们的镇压,我猜想打从他进门看到三个女人齐齐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了,所以才没有过任何担心或是气愤的表情。   挺好,至少在这里还有人是了解我的,他清楚我的性格明白我待人处事的习惯和作风,自然知道我会如何对待,所以没有必要去担心,只需陪在一旁便是。   只是,胤禛也了解么?他从始至终没怎么过话,只是将自己置于一旁冷眼看着,这算相信我的能力还是别的什么?如果我当他是给我个机会立这威名,行么?   我当他是好了,不然还能怎样,这样我会开心。   看来,我到了这个时代,别的本事没学会,倒是更阿q了。也好,只要我能开心。   “出去了?”   我正埋头努力地扒着白饭,碗里多了块白晃晃油腻腻的鸡肉,才强忍着恶心夹上去,却听到胤禛的问话,想要开口回他一句,舌尖被牙齿硌得生疼,手上一抖肉便掉在桌上。   手忙脚乱的抹掉疼出来的眼泪,从桌上夹起肉放回碗里,感觉到不对劲想要再挑出去,又想起刚才的问话,咽下嘴里的白饭隐约尝到腥味……心里像几只猫在抓挠一样,烦得我将筷子置在桌上,扯了身后的颜玉指指胤禛,郁闷得推了碗筷随手抓出帕子埋首趴于桌面。   “奴婢和如意还有两名侍卫陪着福晋在街上随处走了走,算着时间四爷要回府了,便回来了。”   颜玉的回话很有意思,我看着手里的帕子上染了血色,才在郁闷怎么吃口白饭也能咬破了舌头,这会儿倒是想笑。不是有事必回么,这丫头今儿怎么敢和她四爷扯谎?虽然带着两个丫头两个侍卫不假,但后面的话可就值得推敲了。   巧遇老九老十的事儿没,九爷要请她们这些丫头大吃大喝更是只字未提,颜玉什么意思呢?这是要叛变还是怕我又和四爷闹别扭连累她们受罚?再或者……她是觉得当着我甚至是胤祥的面儿不好?   总之这句回话听下来,便是我这福晋闲得无所事事,必须出门去溜溜,虽然带着四个下人招摇过市,但依然心念四爷,就连逛街都要算着时辰,生怕错过四爷回府,难道我是在担心自己不能第一时间见着他?哈哈,真好玩。我要是胤禛听着肯定特高兴,可惜我不是,不知在他耳中听起来是个什么感觉,我猜,他压根儿不信。   趴在桌上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再有人句话,我藏了帕子坐起身,重新拿起碗筷装作没事发生,可是……碗里的那块鸡肉呢?   虽然我当时有存心手抖,想要把它顺势丢出碗去,但也不至于就给丢没了吧。我承认厨子做的鸡很补,但是真的真的很难吃,那种没有滋味的食物简直吃到我想吐,对我来吃它堪比人间惨剧。可我也只是有个不愿吃的想法而已,难道这样也能凭空消失?意念这事,真是太神奇了!要真是这样,我一天想十回不愿见到某人的老婆们,哇哈哈哈……   我收敛了自己胡思乱想的虚假快乐,看见胤禛在认真的吃饭,呃,原来被他拿去了,正在吃,我对不起他。转眼间瞅见胤祥貌似鄙视的瞥了我一眼,很了然的样子。为毛鄙视我?只不过就是我男人把我不喜欢吃的东西给解决了,难道这也用得着被人看不起?大不了再加一条,曾经掉在桌子上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家男人勤俭不浪费,咋地!   我有些恼羞成怒地努力瞪着胤祥,可是人家根本就不理我,和他四哥一样闷头吃饭中。   好,就把食不言寝不语贯彻到底,谁也别再话了,反正这两个男人都是这条准则的忠实信奉者,看谁敢再话,我就把那剩余的鸡肉全扒拉到他碗里。   本来可以吃得很开心的一顿饭,有日子没过来的胤祥、满桌的好饭菜竟全成了摆设,真是没意思。一切都怪那个倒霉的宋氏,还有那谁家的那个妖月,对啊,她谁家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凭什么敢到我家来作威作福!居然还敢挑事儿!不过就是个没名没份的娇媚女人,怎么一转眼儿就成了胤禛的侍妾了,谁同意的?   我走在回屋的路上,原本随着饭菜一起咽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又冒回来,唉,孕妇就是脾气不好,应该会被理解吧。   拉着胤禛加快脚步,进了房门就向他胳膊上用力掐过去,“讨厌!”还没等他反应我又把头扎到他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   虽然胤祥走之前特意在胤禛身后悄悄了句“别折腾”,虽然他还加了一句让我挺开心的话,让我知道胤禛之所以没在我回来之前挡了那三个女人的驾,是因为想让我自己来解决。按照胤祥的想法是因为这男人相信我,但我还是觉得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想象,就跟我劝自己是一个意思,所以我还是抑制不住想要暴打胤禛一顿的冲动。   只不过我不能这样做,即使气疯了也不能,这理智我还是有的。不他是皇子,单他是我丈夫这一个身份,已然决定了我在这个时代永远都不能对他大打出手。何况人家本来就是皇子,现在还是个贝勒,有私家府邸的贝勒爷,所以这种事假设不来。   就算我可以使性子,关起门来把自家男人全然不放在眼里,我也得好好地考虑一下,这男人乐不乐意由着我任意地捶打,即使他会由着我做很多事。   无奈的我只能压着所有的暴力想法化为悲痛,还是表演女人本色吧,这样也许更能让他心里有愧疚感。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过程神马的全是浮云,我只是想要他的好态度,如此而已,所以,快哄哄我吧。   我压着性子忍着不顺畅的呼吸等了许久,这男人哑了?为毛只抱着我不话啊,牙让人给掰了?可恶!   默数三下,如果你再不吱一声,我就把你给踢出去,甭想再进来了。   三……   二……   一五……我给你机会了,快吱一声。   靠……我就一了!爱谁谁!   退出被圈着的怀抱,不等胤禛反应不看他的脸色低着头攥住他腰上的衣带,才要开推猛地收住势头。冷静……咱得智取!   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若是他自己不想出去,我肯定是推不动的,别我是孕妇,就是平日活蹦乱跳时也不可能比他力气大。况且,一个不衡量实力便先向男人动手的女人绝对是蠢笨的,我不能做这种傻事。   松了腰带转而笑着拉过他的手往外走,待他双脚稳稳地接触到院里的地面,快速抽出手掌跑回屋里,咣的一声关上门落了栓。   脑子里清楚地回放着他刚才的表情,疑惑、惊讶、不敢置信、愤怒……你怒去吧,反正门被我锁了,别想再进来,想上哪屋上哪屋去,姑奶奶还不操这心了。   我贴近门板就着缝隙向外张望,胤禛站在外面脸上已没了表情,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他身后不远处是端着茶盘的如意,傻了似的杵在那里盯着紧闭的房门。   颜玉呢?刚才还看见的,怎么一会儿工夫消失了?   门上被人轻叩了两声,吓了我一跳,看着刚才那两条定住未动的身影,原来颜玉站在我对面啊。可惜……敲了我也不开,除非四爷走出院子去。   他真的转身走了,我快步跑到里屋爬上软榻推开窗户,看见他背对着房间站在院门口,看不见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颜玉,过来。”   颜玉听见我的声音走到窗下,微皱了眉头直看我,“福晋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累了睡一会儿,你们都别扰我。过去和你四爷,让他也好生歇歇去。”颜玉着头要走,我忙开口叫住,忍了半天还是咬牙道:“再加一句,就这几天我身子乏,不方便伺候四爷了,让他自己注意休息,别太操劳。若是想去哪位的屋里,心我把前院一把火了。”   颜玉原本有些为难的神色瞬间变得开心起来,着头就要过去传话,我伸手扯了下她的肩头,怀疑地问道:“你不会……不照实吧?”   “福晋放心,奴婢一字不漏的转给四爷。”   “好,你去吧。”我放下窗户坐在软榻上,对着榻桌用力踢上去,不敢踢人还不能踢踢死木头么?这股邪火总得发泄出来才好,没得把自己憋出病来。若真是因为那几个老婆把自己气坏了,才真是不值得。   窗户被人从外面拉开,我转头看去,院里只剩如意还有眼前的颜玉,那男人居然就真的走了。   颜玉的笑脸很热情,晃在我眼前让我连郁闷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见她嘴角一动,开口笑道:“福晋,奴婢可是按您的全转给四爷了,四爷知道了,让您好好睡一觉,嘱着让我们好好地伺候,还,若是乏得不见好,明儿个会请太医过来看您。”   切,太医来了也不开门,不开就不开。只是,我要了那三个女人的院子,他就没反应?“还有么?”   “还有?”颜玉微歪了头貌似在努力地回想。   “没有就算了。”我转回头看着地上倒着的榻桌,刚才真不该乱踢,应该等到现在才动脚的。   “奴婢差忘了,”颜玉兴奋的声音从我脑后传过来,“才刚四爷还了一句,是……要福晋好好在家歇着,既是累了就不要再出门去,要不然便一把火把九爷的君悦轩给了。”   我……呸!这两件事有关系么?有么?   一个是他九弟,一个是他的老婆们,全是他的,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啊,爱哪个哪个去,我才不在乎呢。   真有本事,去,把皇宫给了去!那才算你四爷nb呢。 ☆、87.大路朝天Ⅱ   康熙9年二月廿八日   三天啊,我居然过了整整三天足吃闷睡的清静日子,太难得了。   每天想睡到几时睡到几时,想几时睡便几时睡,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何时吃就能何时吃到,想做嘛做嘛,想不做嘛也不用去做嘛,既不用伺候四爷,也不用伺候儿子,更不用伺候前院的那帮姑奶奶,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照我看,这完全属于一头生活自主思想独立的名猪般的优渥生活。   转眼就要三月了啊,日子过得还是挺快的。   我只盼着再快些,再快一些,至少先过到七月,赶紧把娃给生下来。天天这样挺着肚子可真受不了,累不吧还难看,我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想再生一个呢?后悔啊……莫及!   以后,谁爱生谁生去,我可不玩这个了,再生就是那个,想着笔下的纸面上多了只乌龟,哦,画得还挺像的,我太有才了。   算算日子已经快六个月了,不能再这样瞎胡闹了,不都打怀孕六个月起胎儿会有感觉么,开始能够感知这个世界了,所以咱得再进行一回胎教,争取把这最后的娃打从娘胎里就给教育好了。   把纸上的乌龟快速用墨抹刷掉,认真地画上猫狗、蓝天白云、鱼儿戏水,那块黑墨怎么办呢?改成大石头好了,不都画不好时美女变张飞么,咱就把乌龟变成石头吧,上书三个大字“石头记”。最好流转到曹寅家,往后当传家宝交到雪芹童鞋手上,给他个灵感好写出惊世巨著来。   不行了,这样越想越偏可不成,看来我还真是闲得厉害,得找事来做。   “解语,前儿个让你去办的事成了没?怎么没有消息呢?”   解语放下手里的墨块快步走到屋外,转了一圈才回到我身边心地道:“我该做的可都做了,至于成不成的,这事儿我可管不了,难不成我还天天溜出去看着?福晋只能等。”   “也对,那就等着吧,辛苦你了。”着我从椅中站起,慢吞吞地走出房门。   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真好,为了躲着某人见天儿的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我容易么。不过那位爷也有不对劲啊,明明了若是我第二天不见好,便要叫太医过来的,居然谁也没出现。这是成心吓唬我呢?还是真忙到把我给忘了。   不过这样挺好,现在这轻松的日子过惯了,还真是不太想见他,最好别出现在我眼前。   俗话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不求那种至高至远的境界,但天天见面还真是挺腻歪人的,夫妻俩还得有自由的空间。以前不知道我图什么,整天要是见不着人还想着念着,现在想想那纯粹是在和自己较劲。一个人的日子多好啊,我怎么就甘心放弃曾经无限向往的自由快乐呢,太不像我了,还是现在这种生活比较适合我。   “福晋这是准备出关了?”   “出关?”想想自己三天前的豪言壮语,我什么来着?好像要闭关一个月吧,这才哪到哪啊,“不是,就是把范围调整下,现在天气好了得出来溜溜,不能总在屋子里憋着,晒晒太阳不长虫。”   解语掩着嘴直笑,“瞧您的,跟真的似的,这院里有一个算一个,谁信您能一个月不出门呢。”   “你们还别不信,不出这回还就不出了,倒要让你们这些坏丫头看看,什么叫作言而有信的人。”坐在眉妩搬出的椅子上,指向对面的房门,“去,把颜玉和如意叫出来,连带采依一起,你们五个都到这院子里。你抚琴眉妩练剑,颜玉研墨如意烫酒,采依去前面采些花来,搬张桌子让弘晖在这儿练字。”   一时间院里猫跑狗跳热闹非凡,几个丫头跑来跑去的折腾着,我喝一盏茶的功夫已然准备就绪。   我与弘晖分享一张桌子,桌面的瓶里插了两枝纯白的梨花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听着琴音伴随着剑风带起的嗽嗽声,虽然不能喝却能嗅到酒香,不禁感叹,“这才叫生活啊……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如今七事依然在,去他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福晋,如今这院子里琴书画酒花都是有的,诗嘛,您刚才那两句尚算,唯独没有棋,要不……等四爷回来陪您下?”   我停了手中的画笔,好笑地看向研着墨还动脑子要帮四爷的颜玉,“谁没有棋了?我手下画的不就是?等我画好了再教你们,好玩得紧,到时你就知道了。”   “这是棋么?您不是在画画儿?”颜玉一脸惊讶地看向我已然画好的几张纸,“这是什么棋?奴婢没见过。”   “东汉末年分三国,此棋名为三国杀。”其实……我更想搞个九龙夺嫡杀,可惜啊,时机不对,还是算了。只盼这几个丫头学得会,这样我这一个月就有得玩了,包管不用再出院半步,标准的闭关修炼啊修炼三国杀。   “额娘,阿玛每日午后习字。”弘晖提着毛笔有些困惑地看着我,表情颇为别扭,貌似对我这个上午练字的安排有些不满意。   难道他的话还是圣旨不成?好吧,虽然在n多年后他的话是可以变成圣旨的,但绝对不是眼巴前儿!   “上午练和午后练有区别么?阿玛的话额娘不能改么?”我气愤啊,躲了大的躲不了的,干嘛非生出这么一个盲目听从父亲任何指令却要违抗我的意思的儿子呢?   弘晖还是很会看眼色的,抓着毛笔不言不语地低下头继续练字,我伸了手过去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秃脑门,“乖,这样才是好孩子。”   也不知画了多久,弘晖乖乖地练了一篇又一篇,最后看我不理他已然放了笔拿着我画的卡片一张张地翻看。当脖子开始酸疼得让颜玉帮我按摩时,院门嘭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这也……太暴力了,难道不会敲门么?虽然我叫丫头给锁了,但如果他很生气的话,我还是会识相地让她们打开的,用不着这么给力吧,难道脚不会痛么?   什么琴音剑声全都静止了,弘晖手里抓着卡片吓得当场愣住,直盯着门口站着的他那凶神恶煞的阿玛,颜玉的手犹按在我脖子后面,我不自觉地随着破门声瑟缩着,就像被她掐住一般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我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现在的表情最为恰当,横眉冷对?难道我是千夫所指?不成!可是那眉头已经都快纠结到一起去了,嘴巴抿得死紧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哦,横唇冷对。胤禛迈步进来站在院门内,眼睛半眯着扫视全场,几个丫头哪受得了啊。   我抽出弘晖手里的卡片放在桌上,轻抚着他的脸,努力笑着轻声道:“你写了一早也该累了,带着采依回屋去歇会儿吧,待会儿叫你吃饭。”着转向院里的几个丫头,解语已然收了琴,颜玉拉着如意避到了自己屋里,叹口气对收了剑站在我身边的眉妩道:“你陪大阿哥回去。”   和一早的情景很像,只是那时是一派祥和欢天喜地,现在却只能用一片狼藉四处逃蹿来形容,四爷的战斗指数真高,绝对的兵不血刃。   胤禛冷眼看着,待院里清静下来几步迈到我身边,低头看着仍安然坐在桌边的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跟我进来”,完便率先走进了我的房门。   无奈地站起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子,看来今天是躲不开了,人家已然先占领了我的战壕,还能再轰?就是我想,此时也不敢再去拈虎须了,明显他正在气头儿上,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跟进去好了。   站在门边看向背对着我的身影,什么事让他这么生气呢?应该与我有关,可是我已经三天没出门了,难道……不是吧,事成了?可是,他的反应也太大了些,与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轻轻走到他身后,手还没触到衣角胤禛已猛地转过来,手才抬起却攥成了拳头,松开又攥紧,重复了两次最后垂在腿边。   我仰着脑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你呢?”胤禛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怎么知道,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虽如此想却还是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你很生气,因为……我?”   胤禛的手终于又抬起来了,只是在自己眉心捏了几下,待看向我时眼中的怒气倒是少了些,再开口声音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仍然很轻缓,“你把老九的厨院给了。”   若我没听错他这该算是陈述句,连问我都不必就能确信是我干的,四爷还真不是一般人,只是他怎么知道的?不过现在要想的还不是这个问题,我的情绪啊高涨啊开心得意啊,解语这话传得好,笑容这妹妹也没白救,真是大快人心,倒要看看四爷如何应对。只是委屈了胤禟,不过他那么有钱,这灾不算什么,反正我也给了他补偿,扯平。   我忍不住笑出来,转身走向椅子却被胤禛拉住了胳膊,“还笑,这是逼我呢?”   “怎么敢?我是听了四爷的话,怕您气得极了却又碍着身份不好撒了这股邪火,没得伤了身,才特意帮您的火,难道我做错了?可是……明明是你自己的……我也是为了帮你。”   “那是让你气的。”   怎么天下人都会倒打一扒的本事,还是就这皇家人全会?全让我给摊上了?被人气的还没话,那冷眼旁观的倒成了有理的一方。   脸上的笑霎时变成尴尬,我慢慢转回身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脾气一凝聚起来,“胤禛,你肯定记错了,是你,是你的格格宋静竹和侍妾明月合起伙儿来欺负我,我还没生气呢,你生的哪门子气?我逼你?这么多年了,我逼过你什么了?我是心眼我是爱吃醋,可是哪一次你进了她们的房我把你给拽出来过?你只要能出一次来,就算我不懂规矩,不知道怎么做你这皇四子的嫡福晋,我今天就给你一句对不起。”   刚开始控诉时还是满腔愤怒,到最后竟委屈得声音都变得哽咽,我咬着嘴唇不许眼泪流下来仰头看着他,见他嘴角微动便抢先又开了口,“你觉得我气了你,是,我的脾气是不好,可它就是个土堆的人也尚有三分泥性,何况我是女人。就算再不如你这个皇子高贵,我也是改不了这个性子的,但我已经很努力地劝着自己,凡事多为你想,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我是让人了你九弟的厨院,帮你了,怎么样?我也不过是觉得好玩,想看看你若知道了是个什么反应。”   胤禛双手抓住我胳膊,截了我的话急急道:“你不知道纵火危险?若是烧到人怎么办?我只不过随口一,难道我还真去烧他的店不成,你竟然就敢去做,若是我要杀人,是不是你也敢提刀?”   “实话告诉你,是!”玩笑放火烧店我都敢了,若真是你必须要杀某人,即使我没有做过,即使我会害怕,试试又有什么关系?谁怕谁!   “你……”   胤禛的反应很直接,他的表情明白写着他不相信,确切地他是不敢置信,也许没有女人敢这样吧,或者是他不认为哪个女人会为他这样去做,但我知道我会。只是现在不用讨论这个问题,我的话还没完呢,既然了便一口气都吐出来,也免得我憋在心里为难自己。   “我当然知道你那一句是随口吓我的,我也知道分寸,才选了那个灭火最近便的地方。我知道你我逼你是什么意思,可是我现在就明白的告诉你,我从没想过要你帮我烧掉前院,从来没有。平日里我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也会自己忍着,充其量就是和你耍些性儿,但哪次不是我讨好你,难道我还要去讨好她们?原来,皇阿玛赐的嫡福晋就是要这样的?抱歉,在嫁你之前我没做过什么人的妻子,也没有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若真是这样我改就是了,反正,哄一个也是哄,哄两个还不是一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若实在受不了……你就把我休了,下次我再当别人的妻子时,兴许就会做得好了。”   “不是。”胤禛没头没脑的了两个字就把我揽进怀里,我的耳朵贴在他心口上听着他强烈的心跳,再听到声音时都有些模糊,“你只要讨好我,只能是我的福晋,有不懂的我来教你。我知道你的性子,也知道你心里难受,所以前几日她们找我时,我才没有打发了她们,只留给你来处理,那样很好。你不想见我,我就躲几日,只是今儿……”   “今儿怎么了?”我好奇的抬起头,一个念头闪过及时抓住问出口,“难道你九弟还学会告状了?这都多大的人了还来这套。”   胤禛听了倒笑出来,摇着头给我解释,“没有,是他有新店要开业了,先请我们兄弟过去热闹一下,谁成想就赶上了。”   “哦……你就确定是我干的?万一不是呢?谁能保证他的厨院不会走水?抬脚就踹门,不怕把我吓坏了?”   胤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盯着我眼睛认真问道:“本来不确定,现在确定了,为什么九弟会找我告状?他为什么会知道是你干的?”   “我先问的!”   “好,你先问的,因为我要进来可是你锁着,所以就踹了,不行么?这是我的贝勒府吧。”   胤禛,你的爷样儿太足了,而且很有一股浑不吝的范儿,我从来不知道这种老十才会有的表情,原来你这当哥哥的也会,我还能什么呢?   坚定地头给予四爷一个肯定,开口却是另个意思,“我怎么觉得你的火气还是很大呢?你先出去吧,门已经坏了,我也就不锁了,你再出去清静几天,我把你问的写在纸上,让颜玉给你送过去,不,我让解语和她一起去送,她们两个会给你解释清楚的,行不?”   “为什么还要我出去?”   “因为你刚才踹门吓坏我了,我看见你……害怕!”   “害怕?”胤禛来回审视着我,忽然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想咬我呢?”   何止想咬你,我还想挠你呢,我边推着他往外退边咬着牙开了口,“你……你别逼我,现在你就出去,回去好好想想自己哪没做好,等我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或者等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你若是接受不了我这句话,就劝劝自己也体会一下我的感受。”   话完了胤禛也已经被我推得退到了门外,看着他茫然无奈的样子我露出一丝真诚的微笑,嘴角越翘越高,“谢谢你的配合,所以我不上锁了,你也别再踹门,此时起你爱找谁找谁,爱上哪屋上哪屋,我绝对不管,只是不要再来逼我。要不然,谁也不用帮忙,我自己就能把这院子全烧了,而且,绝不提前通知。”   微微颌首缓缓将门合上。 ☆、88.大路朝天Ⅲ   康熙9年三月初五   胤禛还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虽然话都是我一个人的,但他全都无言的接受了,而且照我的我不主动找他,他就不来烦我,这个态度还是令我很满意的。   只是,他一都不着急么?如果不着急,那天踹门做什么,就只因为我放火烧了他九弟的厨院?我不信,又不是了胤祥的院子,他才犯不上那么生气。至于他我逼他这一倒是有些可能性,只是照我的推断,借机破门而入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不然怎么可能不生气就不生气了,还让我成功的给推出门去,四爷又不是气球做的,气还能没立刻就没了。   可是已经好几天了,难道他还想不清楚自己哪儿出了问题?   难道我得指他?难道我高估他的智商和情商了?   “额娘,冷。”   弘晖的手轻轻抓在我手上,烫得厉害居然冷,我吓得忙探身抵住他的额头,子竟然发烧了。匆忙坐起身抓了条被子覆在他身上的锦被上,轻声哄道:“弘晖,乖,别怕,额娘在呢,你先躺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弘晖的眼中看不见白天的神采奕奕,却仍体贴懂事的着脑袋,声的回了我声“好”。   快三年了,这个孩子一直让我省心,虽然偶尔顽皮也会气得我跳脚,但身体一向好得很,生病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难受的样子仍然乖得听话,我才体会到什么叫担心,在他热烫的额头上轻吻一下,忙转身下床什么也不顾的跑到外间。   了桌上的蜡烛,看到眉妩已半支在床上睡眼惺忪的看我,忙走过去扯着解语的被子,“眉妩,去打凉水再拿几条帕子,解语,你去找些酒再准备几个暖炉。”   两人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解语的眼睛还没全睁开已经披了外衣跟着眉妩往门口走,我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忙跟上去轻声嘱咐,“心些,轻一儿,别吵着大家,快去快回。”   “知道了。”二人应了声便跑着消失在夜色里。   我端了烛台走回里间,靠坐在床头用被子将弘晖裹得严严实实地抱在身边,“弘晖,你白天是不是玩得着凉了,现在有些发热,不是很严重,额娘等下帮你擦擦,你再忍忍。”   弘晖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攥住我的衣襟,“额娘,弘晖没事,就是冷。”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塞回被子里,又抓住被角仔细的掖好,抵着他额头轻声叹气,“额娘知道,知道。”   “额娘,阿玛呢?”   “……”抱着儿子的手慢慢收紧,想了会儿才开口回道:“你阿玛这几天忙,等你明儿好了,就会来看你的。”   弘晖听了只是头,没有再追问,可是,胤禛在哪儿?   书房?卧室?还是这府里的哪个房间里?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也没有心情去想,只是不想在这夜里折腾其它人,可是弘晖问到了,我又能什么?难道现在去把他阿玛给找来么?原来人在生病脆弱的时候都想有个依靠,弘晖是我也是,此时此刻,我倒巴不得他再来踹门,可能么?   房门被人推开,我听着急促的脚步声才想要催着再快些,却愣愣地看着来人已快速走到床边。嘴半张着却不出话来,直到一只手掌探到弘晖的额头上,我才哑声叫着,“胤禛……弘晖……”只叫了两个名字再不出别的,眼睛才觉得湿热,泪已经顺着脸颊啪嗒啪嗒的掉下去,他居然真的来了。   “没事儿,别担心。”胤禛的声音明显不具备劝慰我的坚定,双手却毫不迟疑的就着被子把弘晖抱在怀里,转身走向房门。   “阿玛。”我听见弘晖虚弱却开心的叫着他,才反应过来随手抹着眼泪下了床,踩着鞋子追上去抓住胤禛的衣袖,“他在发热,你带他去哪儿?我已经叫眉妩她们准备凉水和酒了,擦擦身子就会好的。”   “高无庸去请太医了,你回床上歇着。”胤禛简单的完抬步便往外走。   我跟着他直走到门口,扯了被子盖在弘晖头上连声劝着,“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呆着,弘晖病成这样,我怎么歇得下,既是请了太医,就请到这里来。”   “你也知道弘晖病了,把他带走是怕过了病气给你,你现在还病得起么?我不会让他有事。”   我明白他得对,可是他不是母亲又怎会懂我,见他执意要走忙开口阻止,“我知道,可是今天你不能带走他。我会心自己的身子,肚子里的是孩子,弘晖也是,我必须看着他,看着太医来,看着他好起来。”   胤禛似乎在犹豫,我便拉着他胳膊往回扯,正好眉妩端着水盆回来,我忙叫道:“眉妩,打了帕子给弘晖擦身。”   胤禛叹了口气将弘晖抱回到床上,我坐在床边解着弘晖的衣服,边脱边:“弘晖,你阿玛来了,还叫了太医来帮你诊治。额娘先帮你擦擦,会舒服一,你闭上眼睛,要是困了就睡。”   弘晖的脸上红通通的,眼神有些发直,在我和胤禛的脸上来回看了两眼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眉妩,你帮他擦擦胳膊还有腋下。”接过眉妩递的帕子覆在弘晖的额头上,又拿了一块在他身上一遍遍的擦着。   站在床边的胤禛倒是没有再管我,只是拿了件外衣披在我肩上,又顺着我头发轻抚了两下,便安静地看着。   “四爷,高公公回来了,奴婢把太医给请过来了,这会儿正在门外候着。”解语着已捧了暖炉走进来,放在弘晖身边。   胤禛接过我手里的帕子丢在水盆里,将我从床边扶起又看着我穿好了衣服,方才走到椅边坐下,“请太医进来。”   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跟在解语身后走进来,向着胤禛打了个千,“苏长庆给贝勒爷、福晋请安,贝勒爷吉祥,福晋吉祥。”   “不必多礼,苏太医请起。”胤禛虚抬了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待太医站起身方才指向床上的弘晖,“深夜相请,有劳了,还请帮大阿哥诊治。”   太医应了声便径自走到床边,挥手退了眉妩和解语,一手搭在弘晖的脉搏上一手掀着他的眼皮,又捏了脸颊看了看他的舌头,最后才探手试了体温。   不一会儿工夫已然回到胤禛面前,微躬着身回道:“贝勒爷,大阿哥只是略染风寒,并无大碍。身上虽是发热,倒算不得厉害,擦身的方法很好,只叫服侍的人多擦几遍即可降温。另外再让大阿哥多喝些温水,也能帮助排除体内毒素。”   其实我知道弘晖该是白天玩得出了汗,没有及时穿脱衣服,所以晚上便有些发热,但当母亲的总是会因为担心乱了阵脚。听了他的话我倒是真放心了,只是……这个太医挺有意思的,我本来还怕那些老头子过来,少不得又要折腾弘晖,没想到胤禛居然请了这么位年轻有见识不拘泥的来,他的方法倒是与现代那些学医的人很像。   “苏太医的意思……”胤禛皱着眉看向苏太医,颇有些怀疑的问道:“不用开方子?”   太医倒是不慌不忙,微低了头清晰回道:“回贝勒爷的话,若是开方子,苏某便给开几味温补的药材调理下。毕竟是药三分毒,大阿哥如此年幼,吃多了药材并非好事,病症之毒虽是强压下去,可是药毒却留在体内,得不偿失。同样都是一夜的工夫将病养好,倒不如辛苦下丫头,多给大阿哥擦身,比吃药强。”   这子穿来的吧?怎么思维方式和我这现代人一样呢?年纪就能进太医院,得是什么来路,居然敢这么和胤禛话,不止对治病的看法新奇,连对当爷的态度都不一样。我很想对胤禛听他的吧他是对的,可是对这个头回见面的外人摸不清来路,还是让四爷自己做主好。   “好,既如此,有劳了,解语,送苏太医。”   “苏某告辞。”太医随着解语走了几步居然又折回来,“贝勒爷,苏某再嘱一句。”   “讲。”   “大阿哥这病虽是易好,但福晋现在身怀六甲,还是不适宜同住一室。”完了也不等胤禛吩咐,起身便走出门外。   这人也忒有个性了,我看着窗外挺着背脊昂首走出院门的人影,不禁向胤禛问道:“这个苏太医……你叫高无庸去请的?”   “我请的?我怎么知道苏太医会变成苏太医,这时辰了难道再请别人去,不让他治么?”胤禛着慢悠悠的从椅中站起,皱着眉头走到了床边。   看来是四爷请了老子,不知何故变成了子,难道老子不给四爷面子?不过,我倒觉得子来得挺好。   想着便走到近前揪着胤禛的衣袖道:“我觉得这个苏太医挺不错,他的见解很独到,不止懂医理,而且有医德医心。孔老夫子是因材施教,他却是因材施救,很好,做大夫的就该如此。若是他也像那些迂腐的老太医一样,给弘晖开上一大堆的药材,我才真要担心了。只不过,以他的性子,在太医院很难有出头之日。”   胤禛也不应我只是摇摇头,弯身用被子将弘晖裹好抱起来,吩咐了眉妩去弘晖房里照顾,才对我道:“你既如此信这位苏太医,便听他的话,我将弘晖送回去,你快歇着吧。”   这人,竟用这话来堵我,除了看着弘晖被他抱走,我还能什么呢。无奈地看着解语将房内收拾好,无奈地躺上床,可是折腾了这么久,居然还很精神不觉得困,看来白天睡太多了也不好。   床边一陷吓得我快速转回身坐起来,就着微弱的月光努力看着坐在手边的身影。怎么进来也没听见开门声,连蜡也不,摸黑么?我居然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坐下了却不话,他回来做什么?   我承认自己刚才想过他送了弘晖之后会不会回来,可是……真的只是想了一下,只一下就立刻打消了继续想下去的念头,居然也能成真。 ☆、89.出奇制胜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胤禛的脸孔变得清晰起来,我和他就这么对望着谁也没一句话。虽然寂静得有些诡异,但感觉还是不错的,毕竟我们很久没有这么平静的对视过了。而且我似乎又有好几天没有看见他,我以为自己过得很自在很快乐,甚至有些自以为是的逍遥感,原来,我还是想他。   如果,如果他的表情不那么凝重,眼神再温柔一的话,就更完美了。   我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既没有要轰他出去的想法,也没考虑是否让他留下,就只是傻呆呆地坐着,看着坐在腿旁的他。   也许身体的反应永远都比思想快,当我平放在床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轻悄悄地往前蹭过去即将触碰到他的手指时,胤禛却撑着床铺站起身,手掌贴上我脸颊低头在我额头轻吻了一下,“睡吧。”完竟然转身要走。   “胤禛……”我随手抓住他的手腕,见他停了脚步却仍是背对着我站定在床边,倒不知道该什么好,停顿半晌才轻声道:“谢谢。”   寂静的夜晚就是这好,无论发出什么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比如从他鼻子里哼出的一声嗤笑,我分不清这是在嘲笑我还是他自己,却不由得松了手。   “弘晖也是我儿子,你不需要谢我。”   “不是,我谢谢不是因为你找了太医来,而是,”我低着头揪着腿上的被子有些不出口,感觉到他微转了身子侧头看过来,才像鼓足了勇气抬头解释,“弘晖病了想你来看他,我却无法和他解释为什么他阿玛不在,也不可能这么晚了还去找你,可是你却来了,我知道弘晖很开心,我……也是。”   胤禛的眉毛微挑眼睛睁大,转过身面向我立在床边,再看我时眼睛倒眯了起来,手掌抚在我脸上拇指顺着眼角轻扫至眼尾,我忙闭了眼睛,却听见他轻声问道:“你也是?所以开心得哭了?”   “哦,不是,那是因为着急还有害怕,我没有照顾好弘晖,害他生病了。他一直冷,还问我要阿玛,我却给不了他。然后我就变得和他一样,特别希望你能出现,哪怕你再踹门进来对我发脾气,我也希望你能来。”我睁开眼睛仰起头,手扶在他腰上揪住衣服,再开口时有些伤感的情绪消失无踪,“你就真的来了。”   胤禛的嘴角染了些笑意,声音虽轻倒像是好心情,“我该来的,你和弘晖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在。好了,你该睡了。”   这是要走?几天不见,他也变得未免太善体人意了,只是现在,我并没想让他走啊,为什么总是急着离开,难道……   “是不是……有人在等你?”我忙松开揪着他衣服的手,不好意思地推着他,“那你快走吧,我睡了。”   “你胡思乱想什么?”胤禛着竟旋身坐在床边脱了靴子,解着衣服上的盘扣有些无赖的道:“你要这么,对,确实有人在等,才刚你不是希望我来么?我来了,还不走了。”   “真的?”   胤禛听到我有些开心的问话,惊讶的停了手上的动作,半侧过身盯着我直看,脸上渐渐露出笑容,调侃地着,“什么真的假的?我都脱衣服了还能去哪儿?”   “不是问你这个,我是真的没有人……除了我没有别人在等你么?”   “你……”胤禛回手抄住我的后脖梗子拉到面前,我几乎撞到他挺直的鼻梁上,甚至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没有!不许再想别人,从现在开始想我,只想我。”   “好。”我除了答应还能什么呢?这个家伙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个人?   从出现在这房间那一刻起,一直都表现良好,除了面对苏太医时像个爷的样子,其余时候都优秀得像个正在检讨错误中的好青年,怎么才这么会儿工夫,就变成这样了?   胤禛自顾脱了衣服,见我仍愣愣地坐在床边便伸了手过来,我忙向里侧挪开,见他躺好看着我,才侧躺下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收回手时却被抓住搭在他腰上。   “你不困么?折腾了半天还不累?”   “白天太闲睡得多,夜里倒是精神。你睡吧,一早儿还要进宫呢,不用管我。”   胤禛侧转过身面向我,眼睛里倒是一派温柔,搭配着低沉的声音让我感觉很舒服,“那我们会儿话。”   “现在?很晚了,你该休息。”   “就现在,我有话和你。”   “好,你。”我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大半夜有兴致聊天,但是如果他执意要,我并不介意,毕竟我有的是时间补眠,而且我已经被他得很有兴趣,想听听到底有什么话非现在不可。   “今晚我在你门外站了很久,可是一直不敢进来,我知道你还不想见我,因为你没来找过我,可是我有话想和你。后来眉妩和解语跑出来,我才知道弘晖病了。”   胤禛的表情很真诚,的话也让我有些心动甚至心疼,可是我却不知道要怎么接口,毕竟是我要他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来找我的,所以我只好沉默。   “你若是不知道怎么回我,可以不用,只管听我就好。”   我无语了,原来我想什么他都看得懂,微扯了嘴角给他一个笑,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   胤禛伸了手将我的头拉近按在自己胸口处,声音轻轻地传过来,“这样听好了,我的都是心里话,现在全都给你听。”   我耳朵紧贴住他的心口,双手揪着他的衣襟,都能感觉到手心里沁出汗来。完了,我太没出息了,他的话还没,我竟然已经有些晕陶陶的,这可怎么好。   “我知道你在家里觉得无聊,喜欢到外面去,我并不是非要关着你不可,只是你现在怀着孩子,我怕街上太乱,会出事。就像上回撞见你救那个笑容,你不会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如果那两个人真的动手打了你,那他们绝对不是像老十和十四的那样躺着出城。”   胤禛着握住我的左手,拇指轻抚着上面的珍珠,“我不让你出去,还要烧九弟的店,虽是玩笑是气话,却也是因为我心里别扭。那天你前脚才进门,他后脚便派人送了食盒,难道我这府里还能亏了你的吃食?何须他这做弟弟的来关照你的饮食起居。而你又丢了戒指,你这么迷糊肯定不知道丢在哪里,我原是不想和你,现在倒不如告诉你,我是在九弟送的食盒里看到的。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么?”   “胤禛。”我回手握住他的手,喉咙里像是卡了东西,原来是老九捡到了所以才急急的派人送了个食盒,可是却被胤禛发现了又帮我给戴回去,他若不我都不知道戒指竟是这样跑回来的。   “其实这戒指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只不过是照你那个屏风的样子找人做的,你既喜欢就戴着好了,我看着心里也踏实。那天夜里见你在院子里找得辛苦,本想交给你的,只是你不愿意理我,我就不出口,毕竟……”   “别了。”我攥紧他的手摁在胸前,原本想要他来哄我,只几句好听的话就是,没想到他自己一个人呆了几天,竟然给我出这么多话,估计往常一个月加起来我也听不到他这么多。我知道他的毕竟是指什么,现在的气氛刚刚好,我不想听那些解释,真的不想。   某人倒像是上了瘾,也不理我的劝阻,自顾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因为我,有些事我也不想,只是,既然发生了我就得认,不管因为什么发生。明月的事,怨我,我会处理好。”   我不知道他的处理好是个什么意思,只记住一句不管因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既然他都到这步了,是不是我也可以?纠结着已然问出口,“他们……都你……喝醉了。”   “醉了?算是吧,我不解释,毕竟事情已然发生了,解释再多也不可能改变,你只要知道我并不想,我以为是你。”   “以为?”这事儿能以为么?那我若是与别的男人抱在一起,一句我以为是他,是不是就能当作没事发生?难道除了醉酒还有别的原因?我突发奇想地抬起头看向胤禛,惊恐地低声叫道:“你不是被人下药了吧?在自己府里?不会是明月吧?她给你一男人下药?”   胤禛听了居然笑起来,虽然有苦涩,揉着我脑后的头发声问道:“你还知道下药?”   这种表情这种语气外加不否认的态度,算是默认了?登时气得我七窍生烟踹着被子哇哇乱叫,“混蛋,死妖女,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当我是死的啊。偷摸地吃了你也就算了,还敢上门装可怜让我帮她求情,还敢看不起我的丫头,还敢背后撺掇宋氏挑衅我,太可恶了!可恶!”   胤禛抓了被子盖在头上,不停地轻拍着我的后背低声劝道:“嘘……别叫,你再叫下去弘晖都要被你吵醒了。”   我气得猛喘着气努力盯着他的脸,却发现视线被黑暗遮挡住,极力控制地压低了声音仍在愤愤不平,“我要气死了,要气死了,这个女人太坏了,跑到我家里来,在我的地盘上睡我的男人还想欺负我,太过分了。”   “睡……你的……男人?”胤禛的声音断断续续,得很迟疑。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我仍是坚定地头,摸索着双手围在他脖颈上肯定地道:“对,就是你,我的男人。若是不给她些教训,今后她还不得打我的娃踢我的猫踹我的狗?现在,我是没空搭理她,等我生了孩子,看我怎么整治她的,谁也别以为我好欺负!”   “我不会让人欺负你和弘晖的。”胤禛的气息吹到我脸上,声音在黑暗里盘旋着,隐约含着笑声,“你狠着呢,我只怕你哪天急了,真把我这贝勒府一把火给烧没了。”   “我?放心,我才没那么傻呢,那是为了气你才这么的。这是我家,凭什么为了她们烧自己的房子,那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真要是逼急了我,不就是那明什么月的么?直接的,手打断腿打折拆分尸体扔大河,你大哥就是想找,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人去,我让他悔死。”   黑暗中,我竖着耳朵屏住呼吸听着胤禛的声音,气息很浅很轻,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吓到他了?我抽回握在胤禛脖颈上的手想要掀开被子,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却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头被按回到他的胸口上,随着心跳的节奏我听见从他胸腔里发出的声音:   “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安心养好身子,其它的事,有我。” ☆、90.出奇制胜Ⅱ   终于甩了那三个女人,再不用管那一府的正事闲事了。   以安胎为名,我带着五个丫头一个娃外加一猫一狗住进了自己的家,当然,还有两个侍卫。除去非带不可不带不让走的侍卫不提,相当于把家从贝勒府的后院整体搬到了胤禛当年送我的那个私家院,这种生活,真是让人向往了n久,终于,终于如愿以偿了。   在这个日渐温暖的春天啊,阳光总是那么的明媚,花儿总是努力地绽放,鸟们总是叽叽喳喳欢快的叫着唱着,就像我的生活,快乐,无忧无虑的快乐。   随心所欲的日子啊,睡觉睡到自然醒,玩牌玩到日落西,招猫递狗有时尽,调戏儿子无绝期,每天吃喝玩乐安胎度日,换着花样享受美食,除了数钱数到手抽筋暂时未能达到,一切都和完美有关。如果没有不速之客,我还可以将完美进行得更加彻底,可偏偏,就是有天不从人愿的时候。   当我辛辛苦苦做了一桌的美食,招呼所有人围坐在院子里准备开撮的时候,胤禛来了。   当然,不能他是不速之客,我笑脸相迎了,可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谁能告诉我,跟在他身后的除了胤祥之外的那一群人是从哪条地缝里冒出来的啊啊啊……   这不是京城四贝勒府,这是真正的私人住所,这是我一个女人的私家院子,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男人不顾我的意愿推门就进啊?怎么我的清静就那么难?莫非我得在门外挂个牌子,上书:非四贝勒一切男人不得入内?   丫头、侍卫、随从满院子互相行礼请安,一时间热闹得犹如街市大集,那连串的称呼啊,什么贝勒、阿哥、福晋的,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无趣地摸摸耳朵站在角落,怨念着今天是别想安生了。   弘晖倒是热情得很,直接扑到胤禛腿上,抱着他膝盖扭来扭去,谄媚得比四毛还像只狗,如果他有尾巴此时一定甩到天上去了。胤禛随手把弘晖抄起来抱在胸前,走到我身边低声解释,“去领笑容,凑巧碰上了。”   “怨我,就不该让你去。”   在我低着头仍在悔不当初时,温文尔雅笑脸常开的八贝勒率先开了言,“四嫂,弟弟们打扰了。”   我努力地摆上笑容,虚伪的客套话还没出口,他身边的女人已经热情的“扑”上来,挽着我的胳膊看着胤禛咯咯直笑,“四嫂,前几天我还到你们府上去找你,李管家只你不在,又不告诉我你去了哪儿。要不是今儿跟着过来,我还以为你被四哥给藏起来了。”   我无语地拍拍宣情的手,虽然不乐意还是对着那群爷招呼起来,“都快进来吧,别在门口堵着,让人瞅见还以为我这儿怎么了。”   兄弟几人毫不客气的向着桌子走过去,老十哇啦啦地叫着,“四嫂,你这是准备用午膳么?”   我努力地掩饰着想要望天的冲动,“十弟,这个……比较明显,是的。”   “那正好,我们兄弟可都没吃呢。才刚到了九哥那儿,居然就见着四哥和十三弟,是要带笑容来见你,我们就跟着过来了。现在可以吃了么?”老十着已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的饭菜眼睛都不肯再挪开了。   “可以,你们都快坐吧。”我无奈地招呼着,待众人都落了座方才看向院门内站的笑容,对身边的眉妩道:“你们去吧,自己准备些吃的,不用在这儿守着,把笑容也带去,顺便让她认认自己的屋子,晚些时候我再找她。”   眉妩应着领了笑容和解语等人退下去,我才走到胤禛身旁的空位坐下,发现弘晖竟然坐在对面胤祯的腿上,忙又站起来走过去,“弘晖,别扰你十四叔吃饭,下来。”   “没事儿,四嫂,就让弘晖坐我这儿好了,挺乖的。”胤祯一副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样子笑得很灿烂,视线转向弘晖时居然凑了脸孔笑着调戏,“弘晖,亲亲十四叔,给你八叔九叔十叔看看。”   这事儿有什么好显摆的?这个十四还真是个孩子。可是……我的眼睛瞬间直了,我想不只是我,除了弘晖仍在笑嘻嘻,满桌的人都像我一样傻住了,包括那个抱着侄子试图臭显摆的十四阿哥。   我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应对这个情况,只听见老十嗷嗷地叫着“这个……还真是没见过”,然后就大咧咧的哈哈笑起来,在那片错落有致的笑声里,胤祯的脸上除了尴尬别扭还有微微的红,我想我的脸一定也红了,因为脸上很热。   “怎么就不知道背着孩子。”我听见身边坐的胤祥在低声咒怨,忍不住捶了胤祯一拳。就那么一回而已,我怎么知道弘晖还真就看见了,居然还敢有样学样的亲到胤祯嘴上去,他这个爱现的十四叔活该丢脸也就算了,他自找的,干嘛还要拖我下水呢,真是……   当我犹豫着是自己躲走还是带着那个流氓一起时,胤禛走过来一把抱起弘晖,很酷地了句“吃饭”,然后他那些弟弟全老实了,虽然某些人拿筷子的手还在颤,却没有人敢再笑出声来。   我低着头跟在胤禛身后走回到座位,郁闷地扒着饭,为毛我的命要这么苦。   好不容易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就遇到来抢食的爷,抢就抢吧我不拦着,为毛还要搞这么一出娱乐大众的戏码,害我什么胃口也没有了。幸亏我先清了场,不然,再当着下人的面,就真的不用活下去了,十四也可以直接去撞墙了,被自家侄子夺了初吻,看他以后还怎么混。   不过……这是十四的初吻么?看样子该是,毕竟才1岁还没有娶老婆,而且脸红成那副样子,哈哈,我儿子太天才了。   人总是这么恶趣味的,不管自己有多衰,当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倒霉更悲催时,还是很容易开心的,比如现在的我。而且除了十四,在座在每一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经历过男欢女爱的,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就是笑两声,我又不会少块肉,今天你们笑话我,指不定哪天就轮到我来笑你们,哼。   所以千秋万世q爷最牛,只要我沿着q爷的思想往前大步走,那便是怎么活都快乐。   “四嫂,弟弟的新店过些天可就开业了,您可别忘了和四哥过来捧场。”   “不是早就开了么?早前还听你们兄弟去君悦轩庆祝,怎么还没开?”我疑惑地看向胤禛,他有些不自然的低了头看向腿上坐的弘晖,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我去?我本来也没准备去!未等胤禟接口,我已看向他不好意思地道:“那我先提前恭喜你了,只是现在,我要好好地调养身体,怕是不方便过去,九弟别怪我这做嫂子的才是。”   胤禟笑着摇摇头,看着面前的碗筷倒像是在和它们话,“不碍,嫂子身体要紧,该是好好调养着的。本来上个月底要开,后来有些事情给耽搁了,现在刚刚解决好,所以准备过些天就开业。”   这个胤禟他什么才好,要不是那天去庆祝他开新店,胤禛怎么可能醉酒回来被明月缠上,自己的店没开成还害了我。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便笑着向他问道:“新店叫什么名字?可得取个响亮些的,讨个好彩头。”   “还叫君悦轩,既是我开的店,往后不管做什么,都叫这名字。”   “那怎么成呢?不一样的生意针对不同的顾客,名字是第一印象,非常重要。虽君悦轩在京城已经有了好口碑,可那毕竟是馆子,多是男人去的地方,如今你做的却是香薰生意,再叫这名儿,只怕那些大姑娘媳妇的,不认呢。”   胤禟听了轻敲着桌沿像在思考,坐在胤禛旁边的老八倒是问了句有用的话,“四嫂的意思呢?九弟这生意过几天便要开了,现在改名字怕是来不及,即使别的不,牌匾总是要准备的。”   “八弟得是,现在改店名确实有些麻烦,只是……还是建议能改则改,若真的开了业,再改才难。”着转向胤禟,见他仍在苦思冥想,便笑着道:“我人虽是去不了,礼却已经备下了,还好也是块匾,当时只是想着送给九弟自己挂着玩的,若是九弟不嫌弃就先挂在店门上吧。”   胤禟不相信的看着我,一对桃花眼挑得很别致,“匾?能当店名用么?”   “能不能当店名,得看你这老板怎么想,我又怎么能知道呢,反正不是轩啊楼啊什么的,只是我觉得合适你的店,随便做的,等会儿你就给带回去吧。”   “四嫂送的肯定是好东西,弟弟先谢过了。”胤禟着站起身,笑弯了嘴角看着我,这架势倒像是等着我现在就把礼送给他似的。   我无奈地叹着这些当爷的都有一副急脾气,才想要回屋里去取,胤禛已经叫了声“眉妩”,待她应着走过来他又开口吩咐道:“去把福晋给九爷准备的匾拿出来。”完便夹了些菜放在我碗里。   不再理会站在旁边的老九,反正一会儿眉妩会把匾交给他,我只管低下头老实地吃着饭。毕竟我身边坐着的这位,抱着我儿子的才是我要时刻关照的爷,他若是不开心我也会有麻烦,唉。   “帼色添香……”   我听见胤禟念出来,抬眼瞧过去,貌似还不错。   “这是什么体?怎么写得像花一样?四嫂做的?”胤祯似乎终于从被抢初吻的尴尬中缓解出来,直盯着胤禟手里的匾研究。   “什么体也不是,是我画出来找师傅照着雕的。九弟做香薰用得都是花草,我觉得用这种花型的字比较适合,反正这生意是要赚女人的银子,只要那些女人看着喜欢就行了。当然,如果你们这些做爷的也肯花银子买来送给自家女人,更好。”   “哈哈,嫂子得是。这名字很好,到时开业就挂它了,胤禟谢过四哥四嫂。”   胤禛安静地坐着,只了头没话,我忙笑着开口回道:“客气,九弟觉得好就行。”   谁知,那不久前才害我出过糗的死子,坐在他阿玛身上又做了件不着调的事,学着我的语气抬头对胤禟奶声奶气地道:“客气,九弟觉得好就行。”   这回连胤禛都扯着嘴角乐了,被侄子叫了九弟的胤禟也不生气,将匾递到眉妩手上走到胤禛身旁,抬手就向着弘晖的光脑门胡撸上去,嘴里着,“去,亲亲你十四叔去。”   胤禛嘴角的笑还没收回去,已然听到满院的笑声,胤祥都掩了嘴在笑。气得我暗骂:这帮缺德玩意儿,没一个好东西。   “什么事儿笑得这么开心?大老远的就听见了。”一道男声从院门外传进来,院里顿时鸦雀无声。   靠……这才是真正的不速之客啊!!!   让我死了吧…… ☆、91.出奇制胜Ⅲ   为什么他会来,谁请来的?当皇上的人不是该在紫禁城里遛弯儿么,跑到我这破院子里做啥啊,不怕我这庙装不下他这条大真龙么?   问苍天苍天不语,连闷雷都没舍得响一声,难道苍天也怕人间天子?好歹您劈一下,只管把我给劈晕了就行,那些真龙啊龙子龙孙的不用管他们,可是,这都求不来。问大地大地无声,唉,我狠狠地跺着地面,让你土地公公不帮忙,踩你脑袋。   见胤禛已将弘晖放在地上,便随着他站起身,示意眉妩收了牌匾去备茶,跟着众人走向院门。   我低着头都能感受到门口那人的威严气势,即使穿着便服。大家呼啦一声跪了满地,才要开口请安,头上方传来康熙的笑声,“都起来吧,也不是在宫里。李德全,关门。”   我怎么听着,这关门二字的后面还得有放狗没呢?悄悄掐了大腿以疼痛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康熙完便走到胤禛身旁,随手拉了弘晖走进院里,我跪在众人中间跟着了句“谢皇阿玛”才站起身。   不站起来还好,才一站稳已瞥到跟在康熙身后的大爷直郡王,这人来作死的?我本来还怀疑是李福告的密,这下可好,甭管是谁我都当是他干的好事了。混账王八蛋,送个女人来四爷府我就当你偶尔抽风好了,现在还敢领着老康来搅我的清静,这仇……想解都难了。   康熙站在院子中央四下环顾一圈,才看着满桌的杯盘狼藉对弘晖笑道:“弘晖,你额娘这儿挺热闹啊。”   “嗯,挺热闹啊。”弘晖似懂非懂地着脑袋,用手抓着老康的袍摆身子不停往上蹭。   这爷孙俩,一问一答也不知谁能理解得了谁,反正听得我脑子都快抽筋了。满院立着的人表情都很痛苦,想笑吧没有一个敢吱声的,也没人敢接话,谁也猜不准他们的皇阿玛今儿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胤禛往前挪了几步,见康熙转回身来便站定在原地,低头道:“儿臣未知皇阿玛圣驾……”   康熙摆着手截了胤禛的话,垂手抓向袍摆却发现还被攥在弘晖手里,便弯腰抱起弘晖坐在身旁的凳子上,对着膝头上坐的弘晖挑眉问道:“弘晖,你怎么也不叫朕呢?可是有日子没见,把朕给忘了?”   完了,这老康不是要跟一孩子较劲吧,这副表情若是把我儿子吓着了可怎么好。弘晖这子平时嘴巴甜得很,见谁都热乎,怎么见着这该上赶着巴结的人,倒不话了?   我焦急地看着,见李德全走过去站于康熙侧后方,对我使了个眼色,忙走到近前福下身蹲在地上,低眉顺眼做媳妇状,“臣媳乌喇那拉氏恭请皇阿玛圣安,皇阿玛吉祥。弘晖年纪尚,未曾给皇阿玛请安,是臣媳教导……”   我话还没完,便听见弘晖糯糯的撒娇声,“皇玛法,弘晖想你。”   这臭子,早干嘛去了,非得看你娘折腾一番才肯开牙,不过还好他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求这个情才好。   “起来吧。”康熙虚抬了手,待我站起身扫了眼我的肚子,便转向弘晖一脸的认真,“真的?”   我心地看着弘晖的反应,家伙扁着嘴靠到康熙肩窝上,手圈了龙脖子大眼睛里满是真诚,“真的,弘晖想皇玛法,想玛嬷,想弘晳哥哥。”   康熙严肃的面孔霎时生动起来,眼角微挑唇角上扬,看起来胤禛他们兄弟几个长得还真是有些像他的,至少神情很像。只见他歪着头捏了弘晖的脸颊声音里含着笑意,“你记性还挺好,想的人可真不少,那就跟朕回宫住几天吧。”着转向我沉声道:“老四家的,朕把你儿子带回宫了。”   这话的,叫我怎么接?您老人家都开了口,别是我,就是你家四儿子也不敢半个不字,我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反抗啊。无奈地福了下身,轻声应道:“是。只是弘晖年纪还,顽皮得很,若是惹了皇阿玛的烦,臣媳先在这里给您告个罪,到时再到皇阿玛驾前领罚。”   “很顽皮么?”康熙喃喃着看了看怀里仍然赖着的弘晖,好半晌才朗声笑起来,“看这样子,还真不像老四啊,倒有几分老十四时候的样子,李德全,你来看看,是不是挺像的。”   靠……这不明摆着挑事儿么!我要是不想在这大清朝混了,直接就回一句:“这满院儿的儿子,哪个又像了你!”可是,现在的我还是挺稀罕这条命的,还得给胤禛再生个娃娃,所以,得忍。   李德全躬着身子凑前两步,眯着笑眼恭敬地对着康熙回道:“万岁爷得是,四爷和十四爷本就是亲兄弟,大阿哥与十四爷相像,也是人之常情,叔侄之间自是比旁人更亲厚些的。”   老康这一句弘晖像十四,那些皇子们还能忍着,李德全这一番话下来,可真是要了亲命,几个不成器的爷们全都不再为难自己了,笑声已然从身后传到我耳朵里。为了防止老康追问,我忙从等了许久的眉妩手上接过茶盘,却又怕宫外的东西老康不放心,只得递向李德全,“李公公……茶。”   李德全犹豫地看着我手里的茶盘,我却是递也不是收也不是,两厢尴尬下,康熙已将弘晖放到地上扫视了全场,视线定格在笑得最欢的老十身上咳了一声,待院里清静下来方才敲着桌沿随口道:“不碍,放在这儿吧。”   “是。”我应着将茶盘置于桌上,倒了一杯递向康熙,“请皇阿玛用茶。”   康熙接过茶杯浅酌了一口看着杯子低声吩咐,“既是在这儿热闹过了,都回吧,忙自己的去,老十三老十四,你们两个把弘晖带回宫,先送到你们额娘那儿。”   众人听了立时跪在地上应着,我就眼看着弘晖跟着他们出了院门。   胤禛走到我身旁对康熙恭敬地施了一礼,低声道:“皇阿玛,此时阳光正炽,还请皇阿玛移驾到厅里坐吧。”   “不用了,先看看你媳妇这院儿。”康熙着竟站起身,将茶杯随手放在桌上便围着的院子转起来,胤禛看了我一眼紧随其后,与李德全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侧。   我看着犹站在院里的大爷,假笑着头跟上前去。   康熙站在两个并开的房门前仰头望着,手指着门梁上的牌子向我问道:“老四家的,这是?”   我忙走近前解释,“回皇阿玛的话,这是丫头的房间。”   “嗬,丫头的,还起名儿呢?颜语,眉意,名字倒是不错。你有几个丫头?”   “回皇阿玛话,四个,是四爷赏的,名字也不是臣媳起的。”   康熙看着我斜挑嘴角笑了下抬脚继续走,也不知他觉得我有什么好笑,没几步便站在主卧门口,指着门上的牌子看向我和胤禛,“朕还想着,丫头的房间都有名字,你们这间得叫什么……老四家的,你去过西湖么?”   “回皇阿玛话,臣媳没去过。”这算不算欺君?我的灵魂倒是跟着现代的那个我去过,曾经流连忘返,可是作为康熙朝的皇四子福晋,我可真是没有去过,北京城都难得出一回。   “那你这印月之名倒是没有典故了?”   “回皇阿玛话,只是分取了四爷和臣媳名字中的一字。若典故,一是应着三潭印月的美景,臣媳虽未去过,却曾从书中诗句里得知那是中秋赏月的好去处,心向往之。其二便是感叹夫妻一世,无非盼着白头偕老相互扶持,故取了佛语我心相印的意思。若是皇阿玛觉得臣媳逾矩,冒犯了四爷名讳,摘下来便是。”   康熙很认真地看着我,沉吟良久方叹息道:“罢了,挂着吧。你可知道朕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臣媳不敢妄断圣意,还请皇阿玛明示。”我低着头暗自咬牙,就是明白也不能啊,出来便是明知故犯,还是装傻更好一些,大不了被批几句。   等了许久耳畔才传来康熙的声音,隐约听着倒是没有生气,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我心惊,“从来都是金屋藏娇,朕还是头回听朕的皇子居然要用个院子藏嫡福晋。朕给老四的贝勒府不好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胤禛已跪在康熙面前,我忙跟着跪在他身边,听他清晰回道:“回皇阿玛话,贝勒府很好,儿臣也从未想过金屋藏娇,让寺月在此住两日,是儿臣的意思,只因府内事务繁多,想让她能静心安胎。”   康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清着嗓子对胤禛道:“老四,你好清静,你这福晋倒是也跟着你喜欢清静了。府里无非就是两三个女人,一儿一女,若是这样都要躲出来,那将来的女人、子嗣多了,还不得把她累死。”   完了,胤禛只是帮我了两句而已,就惹得老康不快活,难不成他还嫉妒儿子偏帮媳妇儿?这回真是不话都不行了,难道我管不了这贝勒府就要换人?那也得先问问我是不是真管不住了才行。 ☆、92.出奇制胜Ⅳ   心里盘算着从老康进门到刚才那声冷哼之前,也没觉得他怎么特别针对我,而且还带了大爷来,必是知道此中详情。如果非要出这里面哪个人对哪个人错,我怎么都觉得自己该是个被牵连的人。既然都堵到我家来了,再憋着自己就是缩头乌龟。   我攥了拳头垂在腿边,强忍着不快咬唇做出委屈状,仰头看着康熙轻声道:“回皇阿玛的话,臣媳……不是出来躲清静的。试问开衙建府的皇子中,哪个没有别苑?大爷有、三爷有、就连五爷都有,可四爷没有,您也看到了,就只是这么个院子而已。臣媳就算不来此住,偶尔过来看看也是应当应份,院子再也算是贝勒府的一份产业,难道臣媳不该管么?只是现在身子不便,既是来看了难免劳累,为了皇阿玛未出世的孙儿着想,臣媳只是暂住一两天,待休息好了即刻就会回府去,府内的事务万不会耽搁。此事幸得四爷体恤未予责怪,在皇阿玛眼里……应该也算不得是错吧。”   康熙见我如此,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笑,还没等我捕捉到,已然垂目看向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右手拇指与食指轻抚着左手拇指的翠玉扳指,左边嘴角微微下撇轻哼出几个字,“老四起来,你继续。”   还让我继续?没有触怒龙威?既然没让我站起来,那我也只好遵旨继续了。见胤禛犹豫着站起身却仍是杵在我身旁未挪分毫,便轻叹口气微低下头,放缓语速继续道:“臣媳知道四爷乃是皇子,将来要进门的女人或是子嗣绝对不止于此,皇阿玛且放宽心,臣媳虽是女子,没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本事,只是管好贝勒府,还是绰绰有余的。皇阿玛亲赐的嫡福晋,累不死,乌喇那拉氏保证不会给皇阿玛丢脸的。”   “朕就嘛,朕亲赐的皇子嫡福晋,还能让那些女人给气得跑出来?可见传话的人意会错了,你这样讲才是对的。既是来看老四的产业,累了就住两天,歇好了赶紧回去。”康熙着居然笑起来,指着院里站着的大爷微弯了些许身子,像个孩子似的悄声道:“胤禔确是有别苑的,而且不止一座,你若有本事便和他讨去,免得你心里酸着人家都有,只你家老四没有。弟弟过生日就只送个女人,也忒气了,不像话。”   这……我愣愣地仰头看向身旁站着的胤禛,他脸上虽是没什么表情,可是明显也不知道他老爹在唱哪一出,无奈中我再转向康熙看去,迟疑道:“皇阿玛……这样……不好吧,四爷若是想要别苑,我们自己会置办的,哪有向兄弟们伸手讨要的道理,没得让兄弟们笑话。”   “朕让你去讨,你就去,怕什么?莫不是你怕讨不来,在朕这里失了面子?”   早就想出这口恶气了,只是碍着胤禛的面子不好发作,现在有老康撑腰,我若再不抓住机会打击报复,我就是个瓜。   “那……臣媳就遵旨了,谢皇阿玛指。”我开心地站起身走到大爷面前,微福了身浅笑道:“大哥,进门许久,弟媳怠慢您了。只是,一直忙于孝敬皇阿玛,大哥一定能理解的,莫要怪罪才是。”   直郡王轻微着头笑着对我道:“不碍,四弟妹客气了。”   我眨着眼睛摆出一副请教的嘴脸,诚恳而虚心地看着他,“大哥,才刚皇阿玛看了四爷这个院子,直不好,是失了四爷的皇子身份,可是弟媳不懂,这皇子别苑该是何等捧场才算得上体面。皇阿玛大哥是有别苑的,所以弟媳便厚颜来向大哥请教,还望大哥指一二,不吝赐教才是。”   “这……”大爷脸上略显尴尬,眉头微皱地偏头看了下不远处站的康熙,摇头对我解释着,“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多看个人喜好。”   “哦,大哥的品味定是比我家四爷要好,只看明月姑娘便知道了。既如此,大哥家的别苑也定是好的,可否有机会带弟媳去开开眼界,改日我也好帮四爷比照着置办一座,免得下回还要再招皇阿玛的嫌。”   看着他越渐尴尬的脸色,我犹豫片刻继续道:“只是……现在弟媳身子不便,只怕若是操办此事,没得受了累伤了身。既如此,弟媳倒有个不情之请,若大哥的别苑当真是好,那我这女子也就不顾那君子之了,大哥便让给四爷吧。至于价钱嘛,大哥放心,定然要比您购置时多付一些,不能让您吃了亏去,就只是怕……您舍不得割爱呢。不过,那么好的明月姑娘,大哥都舍得送给四爷了,只是座别苑,就是再好也断然比不过活色生香的美人,大哥肯定不会有异议的,您是么?”   大爷眼角眉梢仍摆着笑容,脸上的肌肉却已然有僵住的趋势,“弟妹客气了,若是四弟与弟妹喜欢,自家兄弟,何必谈那钱财身外物,做大哥的送你们一座便是。”   这大爷是被老康化过才来的,还是惧着老康在此观看,怎么行为言语完全没了当日送女人时的神采飞扬?看来我还真是在割他的心头肉了。只可惜我这也是被老康逼着来讨的,完不成任务可不好交代。   听他了要送,虽是满心欢喜却也要假装不允一下,不然丢的可就是胤禛的脸面了。我摇着双手,坚定地推脱道:“这怎么行呢?无功不受禄,弟媳可不敢收,四爷若是知道了,肯定要怪。毕竟,我家四爷是君子,大哥亦是,古人有云,君子之交淡如水,更有俗语道,亲兄弟明算账,弟媳虽是女子,却也明白个中道理,断不会做此等有损大哥与四爷兄弟情谊之事。”   “这……只是一座别苑,怎会有损我与四弟的兄弟情谊,弟妹真是笑了。”   “不会么?”我睁大双眼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凑近些许手指挡在胸前指向身后的康熙,挑着眉眼悄声问道:“大爷,今儿这别苑是不是非送不可?若我不收你会怎样?”   大爷顿时怔住,面无表情地直盯着我愣了一会儿,方才尴尬地头,“不会的,弟妹就收了吧。”   我咧嘴笑起来,开心地微福下身提高声调朗声谢道:“既如此,弟媳代明月姑娘多谢大哥,改日定随四爷登门拜谢。”   罢不再理睬强颜欢笑的大爷,转回身走向康熙,稍敛了笑意轻声回禀,“皇阿玛,臣媳幸不辱命,得大哥相赠四爷一座别苑,可是不敢私藏,既是皇阿玛要臣媳讨的,待大哥送出之日,便交由皇阿玛安置。”   康熙挑眉看向院中独立的大爷,再看我时微侧着头眼中精光闪现,“你刚才悄悄和老大了句什么?朕可是没听着。”   “悄悄?”   “对,你多谢之前那句。”   “哦,臣媳只是问大哥是不是非送不可,确定一下是大哥自愿送的,免得到时府里无端再多个女人。若只是按月发饷,臣媳倒是不怕,四爷府里也养得起,只是担心大哥到时又要再多送出一座别苑,那可不值当。”   康熙一甩袍袖,抬脚向外走去,声音随着他的身形散落一地,“美得你,只这一座你就高兴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忙随着胤禛跟在他身后,声应道:“是,皇阿玛教训得是。”   康熙快走到院门时,突然停了脚步,看着院门上梁开口道:“朕刚才倒忘了看,弘晖那屋儿叫什么?”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好意思地轻声笑道:“回皇阿玛话,金不换。”   康熙慢慢回过头视线从胤禛扫到我,若有所思地露出丝浅笑,“好个金不换,朕记得过些天是他三岁生辰了,过两日你进宫来,把你家的金不换给接回府吧。”   老康心怀天下事日理万机,此等黄口儿的生日居然也能记住,难怪他当皇帝。我忙福下身恭敬回道:“谢皇阿玛,今日院招待不周,改日若是皇阿玛赏脸,请您到四爷的贝勒府去坐坐。”   康熙笑着头,没有抬脚反而低头看向我,“若是朕住在这里,你会在房门上挂什么牌子?”   “啊?”这可把我给问住了,我哪有胆子想这种事,哪个皇帝会住到这样的破院子里?无奈康熙就不是一般人,他问了,我便得给个答案,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不知怎么吐出一句,“那就只有……千古一帝、天下无双了。”   “千古一帝?天下无双?”康熙微仰了头眯着双眼望向天空,我才看到他嘴角呈弧型挑起,心里暗叹着帝王也虚荣,他已然笑着低了头对我豪气道:“好,冲你这句话,若是今年你再给朕抱个皇孙,下回南巡朕便让老四带着你同去,也让你见见什么叫三潭印月。”   耳边听见一串哈哈的笑声,康熙就这么笑着来笑着走了,我仍然想不清楚,他来做什么?难道就为了让大爷给胤禛送个别苑?为毛要对他这么好?   南巡?带我?   虽然很开心,可是,为毛要生孙子才能带,我想要女儿啊…… ☆、93.满把辛酸   康熙9年三月廿六日   老康明显就是个君有戏言的昏君,在院子里得好好的,多豪气干云啊,什么“过些天就是弘晖的生日了,你过两天把他接回府去吧”,我呸!掰着手指头数了两天进宫去接,为毛不放人?害我陪着德妃闲话家长了大半天,最后也没见着儿子一面,理由居然还是国事繁重没时间宣我。弘晖才三岁,他又不懂国事,这是什么恶俗的理由啊,真是太可恶了!   巴巴地在府里又等了数日,才在生辰当天近正午时分,见到了跟在胤禛身后送弘晖进门的胤祥和十四,我真是想摆张思念儿子的笑脸,都掺了些被人耍的郁闷。   “额娘,我回来了。”弘晖倒是精神得很,松了被十四牵着的手直扑到我身前,扯着我的裙摆一通狂蹭,亲昵的劲头倒是让我顿感欣慰。   “乖。”拍拍像狗似的儿子,牵了他的手看 向走过来的兄弟三人,客套的感谢还没出口十四已抢先笑道:“四嫂,我和十三哥把弘晖给你送回来了。”   “多谢十四弟了,只是个孩子,哪值得劳动你们两位皇子,没得折煞了他。”   “哈哈,这有什么,今儿不是弘晖生辰么,皇阿玛就不留他在宫里用午膳了,特地嘱我和十三哥带些吃食过来,给你们添菜。”   十四着对身后摆了摆手,我就看见两个双手分提食盒的太监出现眼前,竟然是老康赏的,好吧,原谅你这个坏老头了。   松了牵着弘晖的手上前两步对着食盒微蹲,垂首恭敬念道“谢皇阿玛赏赐”,才示意眉妩上前接过。   我就好奇了,弘晖这子怎么就顺了千古一帝的眼缘,他可爱吧还可以,但这皇家养出来的孩子哪个也不比他差,个个都眉清目秀巧嘴灿舌,弘晖和他们一比并不算是突出。如果我厚着脸皮是因为胤禛的缘故吧,却看不出老康对他四儿子有什么特别关照的地方,拿他当大骡子大马使唤倒是不遗余力的可劲儿折腾,难道……这算补偿?   可是,一个三岁奶娃的生日有未必要这么隆重其事么?我在这里过了八个生日了,都没这么大张旗鼓过,凭毛一个娃娃捧场比我还大?虽然是自己的儿子,心理也会产生不平衡啊。女人啊女人,心眼儿真是要多有多,泛起醋来要多酸有多酸。   别是我,就是胤禛的生日……算了,不提了,一提全是眼泪。若是往前倒上几年,还是可以他和我在一个水平线上,但自去年入驻贝勒府,那场热闹的生日宴不提也罢。   招呼着他们直接坐进饭厅里,下人才刚奉了茶,又听到李福的声音,“四爷,九爷让君悦轩的人送了些酒菜。”   胤禛眉头微皱,很快回复了正常对李福吩咐道:“收下,给来人打赏。”   “是。”李福应着去了,不一会儿提着两个食盒回来,从里面端了几道菜摆在饭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个包裹,走到胤禛跟前双手递上,“四爷,来人这是九爷给大阿哥的生辰礼。”   胤禛看着那个捧在李福手里的包裹,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待李福退出门去才缓慢地打开,我探头一看,居然是个纯金的算盘。这个老九搞什么名堂,该不是还记着弘晖抓周时的事吧。   胤禛抬眼向我和弘晖瞅过来,手里捧着个金算盘配上那张严肃的面孔,真是……太不合他的气质了。   感受到他隐在眼底的不快,我心里想笑也只好强自忍住,想着怎么化解一下这个有些尴尬的气氛,胤祯已离席站起走到弘晖身边,从袖里掏出一支翡翠杆的毛笔,通体墨绿没有一丝杂质煞是好看,递到弘晖面前开口笑道:“喏,十四叔送你的。”   弘晖像是征询意见似的看向胤禛,见他阿玛了头才伸手接过,仰着脑袋对着胤祯嘻嘻直笑露出两排白牙,“谢谢十四叔。”   胤祯居然露出一副和弘晖近似的孩童笑容,看得我眼睛都有些花,不得不老康还真是眼毒,这叔侄俩的神情真的很像,如此近距离的一比较,弘晖还真是不太像胤禛。   那胤禛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也像现在这么冷漠?我努力回想初见他时十三岁的模样,貌似还是挺有生气的,至少在不同心情时还会有不同的神情出现,再年幼一些的样子……我还真是猜想不出来,也会笑得这么可爱么?我后悔啊,为毛不早穿过来,多看几年也好。   在一顿饭快要吃完时,胤祥才拿了个红色缎布包递向弘晖,“十三叔送的,拿着。”   弘晖放下筷子,才习惯性地转头去看,胤禛已开口道:“拿着。”   我看着弘晖接过来心地掀着红布,不知胤祥今年会送什么东西给他,我很好奇啊。   一团纸?红红黄黄的是什么东西?   胤祥从纸下抽出一根木棍,将那团纸上的丝线系在上面,随手提起来居然是个红牛形状的纸灯笼,造型很q,身上散布着黄色的花形图案很是喜庆,就跟年画儿似的。   “好看。”弘晖笑着从胤祥手里接过,上下左右的看着,眼睛紧盯着头也没转就对眉妩道:“眉妩,蜡烛。”   眉妩赶忙找了蜡烛来,心地插在内里的底座上燃,弘晖抓着胤祥的手站到地上,举着灯笼献宝似的走到胤禛跟前,“阿玛,看,牛灯笼,像弘晖。”   我一看可不是么,弘晖被老康接走时,身上还是一身浅蓝色的衣褂,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德妃给换的衣裳,居然一身大红,腰上系着条黄色的皇孙腰带,真跟这灯笼挺像的。   胤祥这舅舅还真是有心了,难道是他自己做的?我只知道他会扎风筝,没想到连灯笼也会做了,还做成了弘晖的属相牛的形状,太有才了。只是,胤祥这是在逗弘晖开心,还是在哄自己高兴啊?我知道有句俗语的是外甥打灯笼照舅,胤祥也这么想的?   胤禛看着弘晖手里的灯笼也跟着笑起来,脸上刻画分明的线条都变得柔和不少,嘴角微弯对弘晖道:“还不去谢谢你十三叔。”   弘晖着头就挑着灯笼蹦跳到胤祥腿边,手抓着他袍摆轻扯了两下,已被胤祥抱到腿上。弘晖一手高挑着灯笼一手扶在胤祥胸前,哼唧了半天居然问了声,“你做的?”   胤祥挑着眉毛很神气地头,揽着弘晖肩膀的手轻拍两下,笑着道:“我做的。你要是喜欢,以后每年给你做一个。”   “好,一年一个,可别忘了。”   我不知道这舅甥两个又了些什么,只听着一年一个便心神恍忽起来,一年一个……还能再做几个?有那么多年么?   “额娘,额娘……”   我猛地回神看到弘晖高举着手在我面前摇晃,饭厅里竟然只剩我们两个还有眉妩站在旁边,弘晖已抓着我的手皱眉道:“额娘,叔叔走了。”   “呃……你阿玛呢?”   “送叔叔啊。”弘晖理所当然地回着我的话,踮起脚伸手捏到我脸上,“额娘笑笑。”   这子真跟个鬼灵精似的,毛儿都没长全,居然还会叫我笑笑,抬手顺着他墨黑的眉头轻抚,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既是还有几年就不要想,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有儿今日福,咱也不能枉称q姐啊,再难受也不能让儿子跟着皱眉。   在心里叹口气站起身牵着他往外走,开口逗弄地问道:“你,你是什么星下凡转世的,怎么就那么招人疼。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着给你个东西庆生?哪儿来那么大面子?”   “文曲星。”弘晖扬起头一脸骄傲地看着我,咧着嘴直笑一都不懂得羞耻。   我随口一呸,停下脚步杵了下他的脑袋双手叉腰嗔道:“就凭你?还文曲星呢……你懂什么叫文曲星么?打哪儿学来的?你当我是白娘子么?就算我不是凡人女子好了,有你阿玛那样的许仙么!”   “皇玛法的,皇玛法夸我诗背得好,字也好,像阿玛,还我是文曲星。”弘晖的表情满是被人夸赞后的兴奋,居然滔滔不绝地了一大串,停了会儿才好奇地扯着我裙摆问道:“白娘子?许仙?额娘,那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老康莫不是疯了,在他那些皇子里文采好的有老三,字写得好的也多得是,虽然在我眼里胤禛的字最赞无人能敌,但经过这几年的练习,胤祥和十四的字也都是很漂亮的,他居然还敢这么唬弄一个三岁的孩。难道他看着弘晖臭美的样子很开心?那也不能这么忽悠我儿子啊。   “弘晖。”   听到胤禛的声音,我和弘晖同时转头看过去,这是不高兴么?刚才还挺开心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又这么严肃?想起他刚才不是叫我,忙在弘晖身后轻轻一推,俯身道:“去,你阿玛叫你,过去问问可是要送你礼物。”   “礼物?”弘晖眼睛圆睁,隐隐闪现出一撮兴奋的光芒,待看了他阿玛一眼后转瞬归于平淡。我有埋怨地瞥了胤禛一眼,才想开口安抚儿子貌似受伤的幼心灵,弘晖已低着头喃喃地着,“皇玛法、玛嬷给过了,叔叔也送了,弘晖不要了。”   “你……皇玛法送你东西了?”这个惊喜可真是不,胤禛生日时也只是留他在德妃那儿吃了顿晚饭而已,居然对孙子这么慷慨。   “是啊。”弘晖才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还没等我问是什么宝贝,胤禛已走过来将他抱起,拉着我手走向后院。 ☆、94.满把辛酸Ⅱ   我看着手里的纯白色玉佩,脑袋只觉沉淀淀的嗡嗡直响,顺手抓过胤禛腰带上系的玉佩两相比对,外形很相似,区别在于一个刻的是个“禛”字,另一个刻着“晖”,胤禛的那枚稍大些,弘晖的要上一圈。   老康搞什么飞机?皇子们都挂在腰间,我曾见过的人人都有,可是皇孙也有么?如果也是人人有份为毛赐名之后不给,三岁生辰才送?如果不是……   “胤禛?”我盯着玉佩的眼睛都有些花了仍旧想不明白,抬眼向胤禛看去,他却认真地看着弘晖薄唇稍抿轻声问道:“皇玛法和你什么了?”   弘晖歪着脑袋似乎在很认真地想,眼珠儿转了两圈才对他阿玛心翼翼地回道:“皇玛法让弘晖带回来,交给额娘。”   胤禛眉头有些皱,声音更轻了几分,“没让你系上?”   弘晖只是摇摇头,抓着我袖口声唤着,“额娘……”   我松开胤禛的玉佩坐直身子,揽过弘晖安抚着,“没事儿,皇玛法喜欢你,玛嬷送了什么?”   弘晖立时又开心起来,笑弯了眼睛从床上爬起跪坐在我和胤禛中间,神神秘秘地在胸前衣襟里掏了半天,才捏出一个浅黄色布包。我好笑地探头看着他心地放在床上,将身子向胤禛蹭过去最后直靠到他身上,胳膊支在胤禛的腿上指着布包笑嘻嘻地道:“阿玛打开。”   胤禛的表情变化很细微,我仔细地看着才分辨出有错愕、有不解、有好奇,还有眼角染上的一丝浅浅的欣喜与忧伤相互纠结着,当手伸向那块浅黄色时还有些难掩的心翼翼。   这个男人啊,这么多年了,他自己都做了父亲至少六年,怎么就这么执着呢?难道他还不能理解为人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法替代的么?原来,于他,还是不解。   这一瞬间我在检讨,也许在那段错失的母子亲情中,我这个儿媳是可以帮着多出份力拉近他们的关系的,可是同样执着的母子二人,哪个又肯先放下身段,容许别人插手?明明都心有渴望,却全摆着一张冷面孔,相同的血脉里包裹着相同的傲气,完全的别扭百分百,相似度百分之二百。   “阿玛,快,快打开。”   弘晖催促的声音拉回我的注意力,我也很想知道德妃到底送了什么东西,让这子如此神秘的偏要他一向严肃的阿玛来拆礼物。看着胤禛缓缓打开浅黄色的缎布,正红色团花图案的荷包出现眼前,嗬,只是个荷包罢了,孩子真是少见多怪。   胤禛和我的表情有些像,只是他除了松口气还有些我所没有的失望。弘晖一把抓过荷包从里面居然又拿出一个号的同样款式同样图案的荷包来,举在胤禛面前开心地摇晃着,晃一下大的一声“阿玛的”,晃一下的一声“弘晖的”。   胤禛的眼睛没有习惯性的眯起来,反而睁得很大,紧紧盯着眼前红得晃眼的荷包,声音倒像是从别人嘴里发出来的,“玛嬷送的?”   “对!”弘晖用力地着头,紧靠在胤禛身上仰头道:“里面有字。”着弘晖将荷包的开口边缘向外翻起,赫然看到一个浅黄色丝线绣的“禛”字,,却清晰。   胤禛简单的哦了一声,只盯着那个字看着,半晌才转向弘晖问道:“你的呢?”   “也有啊,玛嬷一人一个,阿玛一个弘晖一个。”   我从两张相似的认真对望的面孔转到弘晖手里的两个红色荷包,突然就觉得有想哭,以前只觉得胤禛心里苦,直到自己做了三年的母亲,此刻才更能体会德妃的心情,难怪世人皆可怜天下父母心。荷包虽轻,但那一丝一线,包含她的心意,胤禛会懂吧?   我伸手接过弘晖手里的大荷包往前凑着坐了些许,抬手伸到胤禛腰带上解着我这几年不断更换的崭新荷包。   胤禛一把摁住我的手,微哑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来,“做什么?”   “该换换了。”我低着头轻声地回了一句,就着他的手将丝扣解下来,胤禛的手力道未变却由着我换了德妃的荷包系上去。   我将弘晖抱到身前,也把属于他的那个礼物轻轻系好,又心的将康熙送他的玉佩用那块浅黄色缎布包好塞进去,认真地嘱咐道:“弘晖,这块玉佩你收好,不管去哪儿都不能丢,也不能给别人看,明白么?除非是你皇玛法问你要。”   弘晖似懂非懂的头,粘腻地在我胸前蹭着,眼睛有些强撑困意的半眯起来,“额娘,困了。”   “睡吧,睡醒了练你的字去,别以为生辰就可以偷懒,文曲星。”我解着弘晖的纽扣笑着逗他,家伙居然眼睛一下睁圆,望着我忽闪着浓密的长睫毛认真问道:“文曲星是什么?”   “你皇玛法没告诉你?”   “没有,皇玛法只是夸我的,让我问额娘。”   我无奈地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看我们母子聊天的胤禛,他居然仰身靠在床头挑了眉看着我,难道他也不懂?我才不信。   脱了弘晖的衣服,拉着他躺在床上,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笑道:“你都不知道文曲星是什么,还这么高兴,真没出息。快睡吧,等醒了再告诉你。”   “额娘现在,弘晖想知道。”弘晖声哼唧着,居然半支起身子拍着身后的床褥看向胤禛,“阿玛过来睡,听额娘讲故事。”   晕倒啊……这子,把我当成孙敬修老爷爷了?还叫阿玛一起听,亏他想得出来。可怕的是不怕有人教唆“犯罪”,就怕有人无知跟风,而那个一向睿智有主见的贝勒爷居然站起身脱了衣服,真的躺在弘晖身旁摆出一副要睡觉的姿态。   我无奈地与床梁对视了一会儿,认命地拉着被子躺到弘晖的另一侧,继续拍着他轻声道:“睡前故事开始了,闭眼。”   弘晖很听话闭了眼睛,胤禛却认真地看着我,无奈地扯着嘴角慢条斯理地开始书工作,“文曲星是一个星宿的名字。”   弘晖微睁开眼睛伸着手拽我的衣襟,好奇地问着,“星宿是什么?”   “就是星座,也就是指天上的星星。人们为了分辨它们,把天空分成了三垣,分别叫作紫微、太微和天市。”   “额娘,什么叫……”   被他手一拽,我就知道我错了,为毛要讲这么细致?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只知道皮毛,要讲细的我不会啊!打断他的话急急道:“弘晖,现在我们做一个选择,你是想听文曲星呢?还是文曲星呢?还是文曲星呢?”   “没得选……”弘晖的脸快要皱成一团了,语气颇为不满。   我儿子真聪明,没得选都能听懂,开心地摸摸他的脑门轻声哄着,“乖,闭嘴,闭眼,打开耳朵。”   余光瞥到胤禛的笑,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阿玛还好意思笑,心里暗叹口气对着儿子继续讲述文曲星的故事,“星座共有二十八宿,文曲星是其中之一,相传他是负责掌管文运的,所以通常文章写得好被朝廷委以重任的人,人们会他是文曲星下凡。比如商相伊尹、国神比干、北宋丞相范仲淹、开封府尹包青天,还有宁死不降的南宋名相文天祥。”   “还有呢?”   子的问题真多啊,我看着弘晖安静的闭着眼,才发现这话竟然是他阿玛问的,真是……我以为只有孩子才会缠人提问。气得我瞪着他低声道:“还有神话故事里的许仕林,也就是白娘子和许仙的儿子。”   “对。”胤禛居然满意地头,神马意思。   “额娘,阿玛是许仙么?”弘晖突然又睁开眼睛,直直地对我问着,一句话得我满头黑线,弘晖见了我别扭的脸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脸埋到胤禛胸前闷闷地换了个问题,“怎么有这么多文曲星?”   看那父子两人抱着躺在一起,心里真是温暖与别扭交相辉映啊,我看着弘晖黑亮亮的后脑勺还有胤禛同样黑亮亮的眼睛,虽是无语却仍旧心甘情愿地继续装孙……爷爷,“因为他要一世一世转世投胎啊,只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范仲淹和包拯,两个人居然只差十岁,而且活了一样的年纪,怎么可能文曲星一分为二变成两个人呢?所以一定有一个是杜撰的,是人们的美好愿望罢了。”   胤禛轻抚着弘晖的后背,声音轻轻地很温柔,“你哪个是真的?”   “我?不知道,也许是范仲淹吧,毕竟他的文学成就更高些,包拯只是断案,如果用为官清廉、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来评判的话,范相也有同样的表现,所以就比包大人更厉害些。只是他人太执犟不懂转圜,所以屡被人害,试问一个总是被贬的官员,能真正为百姓做到的好事又有多少?有人他做知州也是好的,但是如果此人拥有拯救天下万民苍生的本事,为什么要屈居在地方只为一方水土谋福祉呢?所以范相还是舍不得自己那身所谓的文人气节,外表刚强内心脆弱迂腐得很,若真是为了天下黎民就该把自己全抛出去,大丈夫能伸能屈,那样就是真正的北宋第一相了。也不至于最后病死徐州,徒留下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他被贬之后没了官权保障时,也真的只能有忧无乐了。所以,为官者当有认清时事的慧眼,一身正气浩然存在,同时也要具备周旋惩治奸佞人的胆识、谋略和隐忍,不惧与恶同行,不惧身染恶名,游刃有余混迹其中,待适当时机一举成擒,方显英雄本色,如此才叫聪明人、大丈夫。”   胤禛很认真的听着,听到最后竟然挑起眉尾,也不知他是认同还是反对我的辞,看了我半晌才轻声问道:“文天祥呢?”   “文天祥?好丞相!国破家亡气节可佳,他该是最懂社稷为重君为轻的人,在他的思想里因为爱国所以忠君,这样的人很难得。所以在宋恭帝降元之后,他才宁死坚持君降臣不降,即使他同情皇帝失了国家,但他却不因为盲目忠君而丢弃自己爱国的信念,此乃大爱。只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得倒是豪迈,可惜……人在选择时总有两难,他成就了自己在史册中名垂青史的大丈夫声名,便抛弃了万民苍生。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时代总是在不断推进,历朝历代的君王若要稳固自己的皇位,就得先治理好国家。即使国号改为元,难道臣民便不是宋时百姓?若是文天祥肯坚持忍辱负重地活下来,必受元世祖重用,即使遗臭万年又如何?保护黎民百姓不是他最初的信念么?”   一声轻笑在安静的午后室内响起,胤禛眼里的笑还没散开,看着我轻启薄唇,“在你眼里,这些被后世追捧的倒全成了不才之人。那何人于你才称得上是大丈夫?”   我轻悄悄地凑近些许,看着已然熟睡在他怀里的弘晖,在他乌黑的发上印下一吻,抬眼看向胤禛极声的回了一个字,“你。” ☆、95.满把辛酸Ⅲ   也不知胤禛中了什么邪,居然变得和弘晖一样缠人,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已经累得瘫在床上晕晕欲睡不想再话了么?还不肯放过我……   在早前那个令我百般纠结的午后,面对吃饱睡足习完字的磨人精弘晖,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他讲述了一个未来版白娘子的故事,之所以叫未来版,自然是从经典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py过来的。   开始时弘晖还表现得兴味十足,忽闪着大眼睛不断地追问这个好奇那个,听到最后许仕林时隔二十年终于中了状元救母出塔时,居然哇的一声哭起来,瘪着嘴抱着我大叫,“额娘,弘晖不当文曲星了,你也不许当白娘子。”   我靠!哪个我要当白娘子了?这子的想象力也忒丰富了。   我能感觉到在这个不算热的晚春午后,顺着我额头滴下的一串汗珠,真是……是谁让我讲故事的?难道这不是一个故事么?   无奈地揽住弘晖,抽了帕子擦拭着他哭得通红的脸,劝慰的话还没出口,坐在房中软榻上专心看书视线始终粘在纸页上的某人,很酷的了一句,“你额娘属马,不是蛇。”   弘晖霎时止了哭声顺便解放了我,抹着脸上残余的泪滴,扑到软榻边攥住胤禛的裤角,脸几乎贴在他脚上,眨着眼睛问道:“真的么?额娘不是?阿玛,白娘子属蛇么?”   原来不是只有我对付不了弘晖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胤禛的嘴角也隐约地抽了一下,我很不厚道地终于心理平衡了。   我侧躺向里侧假装睡着,可是想到胤禛当时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于是,寂静夜色中那偶尔响起的微声音,再一次钻进我的耳朵里,“弘晖是文曲星?”   我真想大叫一声,“你是复读机啊!”   无奈地再一次叹气,转过身面对着放大版弘晖,我皱了眉头不乐意地回道:“弘晖就是弘晖,什么星也不是。若是实在不行,你明儿便向皇阿玛请个旨,给他改名叫弘星好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了尔克二字,老康有这么一号皇孙么?我不知道,只是星字……日字旁,可以有。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皇子的儿子在用这名字?我恶俗的想着,看谁土鳖n.1。   “这么大脾气?”   这家伙显然忘了是谁招惹得我在这个本该睡觉的夜里发了不该发的脾气,他轻缓地缕着我散在枕上的头发,倒是一脾气也没有的样子,只是对于我给儿子改名的事却一字不提。   “能怪我么?”我用手指杵着他的胸口,不快地抱怨着,“皇阿玛干嘛和弘晖这个?什么意思?这是夸人还是讽刺人?”   着我心里猛地一凉,老康……该不是……发现我不是他当初赐婚的那个儿媳妇了吧,所以才跟弘晖了文曲星,又让他回来找我问。   难道是在试探我?利用自己的孙子?太阴险太狡诈了!   胤禛终于皱了眉头,不赞同的用低沉的声音对我发出一声轻叹,“你想太多了。”   我想多了?为毛你总觉得我想太多?如果老康会怀疑我并不奇怪,可是,他如此聪明的四儿子对我就一疑心都没有么?才想着,一直被我仰望成聪明人的胤禛便了句让我更觉怪异的话,“你怎么看许仙?”   “你……什么意思?”难道他也和弘晖一样受了老康的引导?   胤禛沉默了,看了我好一会儿才低声重复道:“你怎么看许仙?”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问我,给你一个答案好了。暂时放下对老康怪异行为的疑惑,我认真作答,“许仙——枉为男人,辜负了白娘子数十年的爱意与奉献。一个修道上千年的蛇精居然就栽在这么一男人手里,亏!”   “怎么讲?”   “这还用讲么?不管白娘子是人是蛇是妖是精,她对于许仙来只是一个女人,她也只想做他的女人。不止陪他帮他一心一意,甚至抛弃了千年道行,险些命丧法海手下。而许仙居然还怀疑她,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嗯。”胤禛居然了头,出一句完全不符合他气质与思维方式的话来,“难怪男人都想娶个白素贞。”   “都想?那也得有那个命!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受难精,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善心去救她,更不是每个被救的倒霉鬼都会爱上恩人一心想要报恩,要不然也不会有东郭先生了。更何况……可惜啊,不是每个女人都想做白素贞。”   “哦?”胤禛挑着眉声音里有隐现的好奇,“若是你,会做哪个?”   “我?我就是我,干嘛要做别人?”   “如果。”   “如果……一定要选的话,若是在九年前我一定会做胡媚娘。”见胤禛的眉眼挑得更见明显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开口解释道:“因为她爱得自由心无挂碍,世间万物皆不入她眼,世人眼光她更是全然不在乎,虽然只有五百年修行,但为了一个许仕林全部放弃,全身心的享受虽然结果苦涩但过程甜美的爱情,而且许仕林也比许仙更值得爱。虽然最后她死了,许仕林另娶佳人,但这样的曾经已经够了,他们两个至少很勇敢的爱过。只是现在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所以……如果你是许仙的话,那我也只好当白娘子了。”   “我不是,我是爱新觉罗·胤禛。”胤禛着抚在我发上的手滑到我背后,头贴在我发轻声道:“而你,是我的福晋,乌喇那拉·寺月,我不负你。”   “胤禛……”我伸长了手臂抱在他背后,却不敢将脸贴在他胸口,眼泪顺着腮边脖颈直滑进领口。他这一句话得我什么担心、纠结通通消失无踪,如果有人怀疑我,就让他们尽管去怀疑吧,不管是康熙还是别的什么人,这一世有他这句话,我是谁都可以,都值得。   ~~~   康熙9年四月初一   真是到夏天了,往常摸黑起床上朝,现如今已经可以见到依稀的太阳。   我整理着胤禛的朝服,手顺着领口胸前抚平到他腰间金黄色朝带时,看着他那块玉佩不禁想起前几日弘晖拿的康熙赏赐。在纠结了几天仍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我决定还是问问比我聪明的那个人,毕竟有些事他该明白。   “胤禛,弘晖的玉佩……”   胤禛安静地直立在我面前,低下头让我将朝珠挂在他脖颈上,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没听见就算了,也许是不想呢,没得追问到没有答案我心里更郁闷。   绕到他身后将黑亮的辫子心地从朝珠内整理出来,自颜玉手上接过朝冠时,胤禛才轻嗽了下嗓子转过身面对我,从我手里取过朝冠自己戴上,转身出门前低声道:“没事儿,让他收好就是。昨儿大哥今日会让大嫂过来接你,她陪你一起去看看别苑,你让颜玉她们跟着,再带两个侍卫,自己心些,待散了朝我去接你。”   “好。”原来他听见了,如此简单的回复,也算是个答案,看来我那天的做法是对的,若是没心没肺的给弘晖系在腰上,倒不知要有什么麻烦。只是,大爷倒是守信,居然真要送座别苑,虽然没有指望着,可是闲得无聊,去看看也好。   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前,才想迈出去胤禛已回了头嘱咐着,“别出来了,早上凉,你回去再睡会儿,今日要出门免不得累着。”   “好。”我伸着手想拍拍他却停在半空中,就像我想嘱咐他路上心,又觉得多余一样。   胤禛温热的手指轻触了下我的指尖,留下一声“走了”便迈开步子走向院门。   ~~~   坐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晃得我都有些晕晕欲睡,随着颜玉的声音身上覆了条轻薄的锦被,“福晋,看样子这别苑离咱府里好远,马车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到呢。”   “可不是么,没想到大爷置个别苑居然选在这种地方。”   听了如意的话我靠坐起来,见她正掀了车窗上挂的软帘,便扶了她胳膊就着半掀的帘子向外看去。长满青草的道路两旁满是不断退到后面的树木,枝繁叶茂浓密成林,阳光透过缝隙隐隐地洒下来,太阳和青草的味道很好闻。   我长吸了两口气感受着城内少有的清新气息,对着如意笑道:“还不错,许是大爷喜欢这里的景色也不定,毕竟内城的好地段不好置办大型的别苑,所以选在郊外。”   颜玉挑了门帘对着驾车的侍卫询问,“可是能见着别苑的影儿了?若是不行便问问前面的马车,还要多久才到。”   “姑娘别急,您和福晋再等一会儿,林子里不容易赶上去。”   颜玉皱了眉扶着车门就要探身去看,这直脾气一展现出来还真是不肯再伪装回去了,我忙出声唤道:“颜玉,别为难他们,你坐过来,咱们再等等就是。”   颜玉甩了帘子转身看向我,原本瘦削的瓜子脸居然被她鼓成了鹅蛋脸,双手攥着自己的衣摆气闷地低喃:“奴婢还不是怕您累着,就是想知道这路还要走多久,真不知大爷怎么想的,别苑这么远也不怕把他家福晋给折腾个好歹。亏了您那院儿是在城里,要,还是咱四爷会心疼人。”   我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要挤兑大爷反正他也听不见,随她就是,只当是帮我出气了,可是也用不着最后还夸回自己家主子吧,毕竟四爷也听不见啊。这个颜玉,和她混得熟了倒是挺可爱的。   颜玉见我和如意都掩了嘴在笑,靠坐过来理着我耳边靠得有些散乱的头发笑着道:“一提四爷您就乐,还是先歇歇吧,这么远的路,等四爷散了朝来接您,还不知几时能到。”   “听你话儿也挺好玩,倒是不觉得累……”我无奈地笑着,话还没完听见车外嗽嗽几声,马车竟突然停住,惯性冲得我只来得及抓住如意的胳膊,险险地摔在她身上,颜玉紧攥着车窗的边框,帘子都被她拽了下来。   颜玉快速地扶我坐起来,就着车窗看出去,林子里居然冲出很多身穿黑色衣服的人,蒙面,个个手持长剑,还挺统一标准的。这是什么意思?打劫?又不是夜里穿什么夜行衣啊。   如意也爬起来坐在我身边,一个劲地安抚着,“福晋别怕……”   可是现在,真不是怕的问题,而是这么多人该怎么办!   正纠结着马车又跑起来,只是没一会儿工夫,已有几个黑衣人快速冲到马车旁,抓着车身蹿到驾驶位上。   才听见侍卫喊了一声,“姑娘,保护福晋。”车身一晃又停下来,外面已叮叮当当地响起刀剑碰撞的声音。几个黑衣人围着两名侍卫打斗,还不断有人冲过来,其中一名侍卫上臂插了半截断箭,血一直在流。   我扒着车窗凑过去,被颜玉一把拉住,无奈下指指门帘,“颜玉,去看看,前面的马车怎么样了。”   颜玉倒是无所畏惧的样子,着头挪到车门处掀了帘子,很快便钻出去,听见她娇叱一声“驾”,马车居然又跑起来。这丫头也忒野了,外面的两个侍卫还在与人拼杀,她一个女孩子居然敢驾马车。   “如意,你扶好福晋,前面的马车居然先跑了。顾不得侍卫,咱们先走。”   如意干脆地应了一声好,紧紧地抓着我胳膊扶我贴靠在车壁上,脸有些紧绷眼神倒是挺坚定的。不得不,胤禛挑的丫头忠心得很,也很勇敢。   只是……先走到哪儿去?这种林子想回头都难,前面的路是哪儿,我保证颜玉也不知道。 ☆、96.经久不见   马车跑得并不快,即使颜玉不停地用鞭子抽打在那两匹马的身上,“驾驾”地娇叱声不断,仍能看到有人紧紧地追着我们。   毕竟当作套车的马儿,想必也不是什么上等良驹,折腾了一个时辰也该累了。颜玉虽是个丫头比不得那些金贵的官家姐,但平日跟在我身边并不算辛苦,比起府里的其它婢女也算得上是娇生惯养,又怎么会驾车这种颇为专业的技术活儿。   车身后逐渐变得模糊的侍卫仍然奋力地纠缠着数不清的黑衣人,为了绊着他们以防再有人来追赶我们,已然摆出了拼命的架势,在他们的剑下不断有人躺倒在地上,可是也不断有剑刺在他们身上,原本清新的草木气息瞬间染上了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   我掩着口鼻靠在车窗边忍不住干呕,如意跪坐在我身前努力地扶着我摇晃不停的身体。嗽的一声随着道疾风两支箭同时飞过窗外,齐齐射在马车旁的茵茵绿道上,我紧攥着如意的手霎时挺直了腰背。   车上方猛地一沉,未等我抬头车窗外已伸了只大手一把抓在窗框上,露出两只狠厉的眼睛,这就是传中的杀气吧。只是,这些人图什么?若是劫财,哪至于如此凶狠,若是灭口,杀我一个女人有什么用?他们又真的知道这马车上是何人么?   如此情势,我们三个女人能逃到哪里去?两个侍卫已然看不到影子生死未知,难道还要让颜玉和如意也为了保护我受伤么?   我脑子像是突然清明了一般,猛地推开如意从头上拔了根发簪向着车窗上的黝黑大手扎过去,随着鲜血喷出我攥紧车窗大叫一声,“颜玉,停车!”   马儿嘶声长鸣,车身顿时停住向后仰起,车上一声怪叫随之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车窗外那双眼睛的主人也跟着惯性摔到路旁。   “福晋?”颜玉掀了帘子脸上覆着一层薄汗,见我摇头随手扯着如意站起来,便转身跳下马车,手里的马鞭又快又准地狠狠甩在路旁刚刚站稳的黑衣人脸上。   我扶着如意心地跳下马车,看着颜玉以一条马鞭左右逢源的对抗两个大个子男人,原来……这丫头的功夫如此厉害。若非今日遇险我一直都以为她弱质纤纤,现在看来显然能个侍卫了,怪不得胤禛嘱咐要我带着她出门。   颜玉如此,如意呢?   看向身前护着我的如意,她手里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软剑,持剑的姿势很有几分侠女的味道,我不禁开口试探,“如意,你去帮颜玉。”   如意连头也没回,全神贯注地盯着四周,声音柔细却坚定,“不,奴婢在此保护福晋。”   也要能保护得了啊!   眼看着对方人数多起来,两个会武功的丫头加我一个孕妇,别我是孕妇了,即使现在身轻如燕,我们三个女人也打不过这么多身强体健的大男人。   被团团围住的颜玉已经坚持不住了,马鞭被人以剑卷住,霎时落在下风,持鞭的手背上被剑锋扫过,衣袖都被挑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艳红色的鲜血直滴在绿色的草地上,红绿交错的浓烈对比让人心惊。   马车旁的如意凭着一柄软剑左摆右荡,熟练的剑法挽出一个个剑花,可惜面对的敌人太多,功夫又不在她之下,如此纠缠下去护了我便保不住她自己。   仰头望着树荫深处的刺眼阳光,我微闭了双眼攥着拳头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将手里的发簪用力甩在如意身侧一人的脸上,用尽全力喊道:“住手!”   那些挥舞着长剑的黑衣人偶有几个愣住,不一会儿居然真的停了手,凑在一起形成个大圈把我们三人围在马车的一侧。如意扶着受伤的颜玉站到我身边,仍是手持软剑呈防御状态。   轻脱起颜玉受伤的右臂,被剑锋划了道直至臂的口子,除此之外肩膀处的浅黄色衣褂上居然也染了血色。将她扶靠在马车边,向前走了两步扫看一圈,黑衣、蒙面、长剑、肃杀,个个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样子没什么分别,无力分辨时瞥见一魁梧身材鬓边带疤的人眼角斜挑露出一丝笑意,心里略微整理思路努力做到冷静地看着他双眼,“未知诸位从何而来,今日相遇林中因何故纠缠,现如今无谓多,只问一句,求财……还是要命?”   被我问话的人也不含糊,手握长剑往前走了几步,剑尖指向我面前声音沙哑的道:“夫人倒是镇定得很,你既是问了,我也就不妨与你直,我们兄弟只为求财。无奈夫人的家丁侍女倒是个个身怀绝技,逼得我这帮兄弟不得不狠下杀手了。”   听此人话倒不像是印象中那些打家劫舍的无知草寇,如此整齐划一有组织的样子,即使抢劫应该也是有规矩讲的。只是京城里也有路匪么?或是此地已然远离京郊?侍卫已然不见踪影,只有两个丫头……得想办法放个人回去报信儿才是。   无力想太多,这个时候对方也不会给你时间让你考虑清楚,大着胆子再上前一步,剑尖倒是立刻往回缩了半分,将将抵在我鼻尖外。以手指夹住轻拨开些许,强自镇定地直视对方眼眸,“敢问一声,可是当家的?既是求财,您兄弟十数人,我这里却只是三个女人,不管是江湖道义,还是所谓的盗亦有道,都不必伤害我等性命。在京城里,我家虽不上大富大贵,倒也有些家财,只是今日出门未有准备,当家的还请定个日子仍是此地,定然派人给您送来,如此可好?”   “夫人倒是明白事理,只是您也该听过贼不走空这句老话,若是此趟出来白白与人交手,害兄弟们受了伤见了红,却未见收获,我这做大哥的也不好和他们交待。既然夫人家住京城,今日便随我回去,报个地址就是,我自会派兄弟们上你家去取。”贼老大完抬起左手向着身后一摆,已有三四个人走上前伸手欲抓颜玉和如意。   两个丫头见势提着剑和马鞭快速站到我身旁,如意的剑尖已然指到那老大的面门上,颜玉甩开马鞭娇喝一声,“放了我家……夫人,若要带人回去,我随你们去。”   贼老大冷哼一声,无视如意的剑尖对着颜玉冷眼笑道:“要你个臭丫头做什么,没得害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两头儿见不着好。”   “得对,就算要带也得带我这个身怀六甲跑不掉的。只盼当家的言而有信,收了银两便放我回去,否则,一尸两命,人财两空。”完我转向颜玉认真的看着她叮嘱,“你和如意先回去,顺路看看那两名侍卫,见到四爷……只我没事,准备银两等着消息,至于其它的事,别提。”   “奴婢跟您……”   颜玉的话还没完,贼老大抖了下剑柄,剑尖随着颤动在我指间晃着,听见他不满地厉声喝道:“现在这儿是我了算,夫人打算得也未免太过仔细了,谁要放她们回去?”   “不让她们回去?看来您那里衣食无忧啊,准备要养三个人么?”我笑着完转而将轻夹剑尖的手指改为攥住剑身,抵在喉咙下方盯着那贼头儿沉声道:“依我看,这个丫头性子犟得很,功夫也好,留她跟着我少不得给你们惹麻烦。不如让她们回去,也好先和家里一声,给您提前备下银两,待您兄弟去取时,也不至于耽搁了。”   贼头听着我的话眉头越渐拧紧,手里的剑欲往后收却被我紧紧攥住,手心一凉已感觉到温热握在掌内,颜玉和如意焦急地抓着我胳膊嘴巴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无奈对峙中见他面带犹豫,我忙对颜玉使着眼色,“还不快走,回去找四爷。”   颜玉死死咬住下唇,用力着头扯了如意往来路的方向跑去。   待二人跑得远了完全看不见影子,我心下一松放开剑身,垂手贴在腿边走到马车旁,抓着裙摆靠坐进去,倚在窗边对那贼头叫道:“去你家吧。”   ~~~   这不是一般的贼窝!   虽是隐在山林里僻静难觅,但寨子里俨然井井有条,人数众多还有不少马匹牛羊,看起来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还真是让我给蒙对了,衣食无忧啊。   可是,过得这么滋润的一群人,还需要出来打劫?这不是成心和自己过不去么。难道——这些人早已从良却贼性难改,路遇马车就忍不住想要劫一票以逞当年英豪?以我的智力和经验,真的难以理解啊。   让我更加无法理解的是,既然成功的劫了我来,就该问个地址谴人去收钱,可他们居然把我丢在一旁理也不理,若非每日按时送饭,我真的要以为自己被人给遗忘在角落了。   每天从屋的窗口看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月亮从上弦月变成了下弦月,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真的很无厘头。只得安慰自己这些改邪归正的闲人闷得发慌,在长期不接触打劫这项很有前途的职业后,已然失去了应有的职业素养,完全不在工作状态。   可是,就算他们不愁吃穿,也不应该放任我这种一人吃两人饭的大肚子女人在此白吃白住一个月吧。四爷府倒是省了银子,他们岂不是亏大了?   在这种一日复一日的无聊猜想中,我深深的深深的觉得自己ut了,第一次感觉自己与这个时代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被绑票的我不像人质,更像是来这山清水秀的寨子里静休疗养的,除却不能自由行动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生活无比安逸。   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将手掌轻覆在圆滚滚的肚子上,偶有动静。每到此时,我便想象着她在翻身,或是踢踢脚或是伸展拳头。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太医,这里也不会有人体贴地为我请来大夫,还好,现在看来,她很健康。   靠坐在窗边望着微弱的晕黄月光,可以听见宁静夏夜中清脆绵长的虫鸣声,独独少了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夜深人静时,我心里总会有个声音清晰地叫着:胤禛。   你听见我叫你了么? ☆、97.经久不见Ⅱ   黑暗中看不清路,所以就要不停的往前跑,身后有很多隐在暗夜中着黑色衣服的人在追,身旁的树木粗壮枝叶凌厉,不断刮在我的衣服上脸上。恍忽中追赶的人变成了一头黄白相间条纹的巨型老虎,龇牙咧嘴地伏趴在我面前,吓得我猛地跌坐在地上。对面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眼中皆是关心急切,可是我伸了手怎么也触不到。   腹传来剧烈的疼痛,伸手轻轻抚按腿间却滑落一股湿热,无力地撑住地面绝望便涌上来。   不见光影的夜色中,黑衣人老虎还有那两个我渴望的身影全部消失无踪,嘭的一声响动划破寂静长空,压抑在我心里的恐惧终于随之喊叫出来。   我愣愣地看着身旁陌生又熟悉的桌椅碗筷,从窗口斜照进来的阳光铺洒在上面,笼了一层浅浅的暖色,把我拉回现实却更觉孤单凄凉。   原来是场梦。   抬手抚向额头,居然摸到一片冰凉满是冷汗,忙拉了腿上的裙摆看过去,还好,真的只是个梦。手轻轻的覆在肚子上,孩子还在动,并没有像梦里那样想要离开我,这个时候,也只有她陪着我了。   “夫人,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么?”   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抬眼看去,还是那个鬓边带疤的头领,只是今日没有蒙面,浓黑的眉毛飞斜上扬,鼻梁挺直嘴唇稍厚,五官硬朗长得极为端正。此时的他双手背在身后立于门前,身后的门板犹在摇晃,原来是他推门而入的声音唤醒了我的噩梦。   扶着床铺心的下了地,站在离他约两米远的地方,看见门外左右各站了一人像是两座门神,唉,对待一个像我这样安生做人质的孕妇,至于么?无奈地摇头苦笑,“还好,能吃能睡。”   “夫人倒是挺随遇而安的,这一个月来居然也不吵闹,倒是少见。”男人着走进屋里坐在桌边椅上,敲着桌面低头看着地板低声道:“也是时候了,夫人报个地址,我派兄弟们取银子去,好送您回家。”   “送我回去?”我走到桌旁另一边的椅中坐下,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终于可以回家了?无端关我一个月现在才句是时候了,什么意思?莫非他们也怕惹上麻烦,所以要让时间来保护自己?做事倒是谨慎得很,只可惜……若真的给他们地址找上门去,以胤禛那种压抑的性子,积攒了一个月的时间,要是爆发出来得是什么样?这事儿能善了?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惹的是什么人?   当日以自己的性命相胁要颜玉她们回去,并非不怕死,只是不想多牵连无辜,而且我信胤禛一定会找到我。只是时间久了自己的心漫漫沉静下来,才发现就算其它都能放下,我也会担心腹中的孩子。毕竟此处比不得府里,距离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肚子已经大得不像样子,我只怕要生的那天还见不到他,或是出现意外。   “夫人,报个地址,再给件信物。”男人打断了我的冥想起身走到我面前站定,宽厚的肩膀挡住了窗外的阳光,将我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下。   “好。”头我从左手取下那枚珍珠戒指,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递到他面前,“京城四贝勒府,你的兄弟若是不知在哪里,只需在街上随便拉个人一问,便可找到。”   男人听了脸上表情未变,只是伸手接过戒指,转身出门时才立在门口留下一句,“福晋再委屈几日吧。”   他的背影还没走远,房门已然关上,听见落锁的声音我靠进椅背里闭上眼睛。   这个男人怎么会是贼呢?气质言谈举止表情,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哪怕强大的山贼所有,我开始不相信他们只是恰巧路过林中,恰巧抢劫。两世为人都没遇上过贼,但我相信听到贝勒府三个字仍能不动声色的还要让人去取赎金的贼,在这世上绝不多见。   如果不是这样单纯,又是为什么?   有人特意安排的?大爷?不是没有怀疑过此人,毕竟被劫之前,他老婆的马车独自跑了。可是胤禛知道他老婆要带我去看别苑的事,就算此人再傻也不可能蠢到如此地步,而且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白养我一个月还要再送回去,这不是吃了吐么?无辜遭人怀疑,害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太不值当了。只是……也许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明知大家都会猜疑他,故意反其道而行,更能免了自己的最大嫌疑,大爷有这么精明?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信物给了府名报了,可是还是继续被关。我又在这个屋子里数了近一个月的太阳月亮,甚至星星的方位都快记清楚了,仍没有任何要放我回去的消息,也没有人再来与我话。   每天送饭的女孩长得很秀气,只可惜没有表情像是哑巴,从来不和我话,只会安静的把饭菜送进来,隔一段时间再进来取走,我觉得自己都快跟着她变成哑巴了。   当我下巴抵在窗口遥望远方的时候,一副极不和谐的画面出现眼前,那……那三个……是女人么?   首先注意到的便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只一个侧脸就足以明白,什么叫美就一个字啊一个字。个子高挑身形虽然有些略宽但也算是匀称窈窕,即使被个男人拽住衣袖拖着前行皱紧了眉头,仍然走得四平八稳,丝毫无损美貌,倒让人有些西子捧心的颦蹙错觉。   如果这个算是花容月貌的话,她身后那两个就明显被比下来了,一个身材高大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脸孔嘛可以暂时忽略不用评论,浓眉大眼尚不足以概括,根本就是贴上胡子便成了张飞纯爷们儿的完美代言人。另一个倒是挺有些看头,标准身材秾纤合度,剑眉英挺眼光清澈灵气逼人,年纪虽幼却已然有了巾帼之慨。   这帮贼子从哪儿搞了这么三个极品来?当真各聚特色,风华绝代呀。我只道这帮家伙是从了良的,看来还真不是,只可惜这三个姑娘不像我这样怀有身孕,估计没我这样好命。只看那抓着美女一号的男人眼色,就知道什么叫作未来堪忧,身陷在这个贼窝里,别最后像我一样大了肚子才好。   视线锁定在美女的侧脸上,居然越走越近越看越真切,白皙的皮肤闪在阳光下像是镀了层金泊吹弹可破,脸部线条柔和婉转五官却很深,眼尾无需表情修饰已然自带桃花,配上挺翘的秀气鼻尖和淡粉色唇瓣,哇咧,美啊,我活了这么大第一次真切的体验到什么叫美得不可方物。   在我星星眼的全身心凝望时,经过窗前的美女竟然转过脸来看我,那个美字还没从心底赞完,我的天……雷滚滚啊!让雷劈死我吧,不想再活了。我强忍住想要挠墙的冲动,努力地告诉自己镇定。   美人挑起唇角妩媚地笑了,我却想要哭。   在被掳两个月之际,能够重见亲人的感觉真的是喜极而泣,但我的眼泪却是因为自卑。为毛一个男人扮成女人会如此美艳?就算我曾暗自肖想过你九爷穿上女装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可也用不着真的来这么一出气我吧,让我以后还怎么把自己当成女人苟延残喘下去。难怪那个抓着你不放的臭男人要色迷迷的,难怪他一都不怀疑你的男儿身,搁我……也不怀疑。   房门开了,色狼拽着美九进来了,身后那两个伪娘我不用再看也明白是谁了,要是让老康知道他的皇十子和宠爱的十四变身女人,会不会气背过去?   “你们就先呆在这里,别想逃哦……”色狼着还满脸□□地用爪子在胤禟脸上抹了一把,转身出门时居然还嗅了下自己罪恶的手指。   老十很愤怒,在色狼转身之际便提了拳头欲冲上去,被胤禟攥住腕子瞥了一眼,方才强忍着站住,气哼哼的样子很是郁闷,看来直肠子老十很想保护他亲亲九哥的美貌啊。   门外咔嚓一声,又被锁了。   我无力地趴在窗口偏头看向三人,这个状况是我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而且绝对不在情理之中。为什么这三兄弟会来此处还做女装打扮?若是来救我也该想办法把我带走,现在可倒好,我没离开反而又关了三个进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胤禟嫌恶地在自己被辱的脸上抹了一把,凑在门边贴着缝隙听了会儿,才走过来在我硕大的肚子和脸上来回看着,压低声音问着,“还好么?”   长时间不话还真是危险,我张开嘴动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有些暗哑,“挺好的,有吃有睡有太阳晒。”   胤禟眼中闪过丝诧异,微愣后才弯了唇角勾出一抹笑,摇着头凑到我靠着的窗口看向外面。我歪了脑袋看着他,怎么都觉得自己面前站了个姑娘,揉揉眼睛再看,还是。   老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桌子,嘴巴才张开就被十四用手捂住,支吾了半天我也没听出来他在什么。   “十哥你别嚷,心给人听见。”十四悄声完才放开老十的嘴,走到胤禟身旁看着我声地着,“四嫂,你别急,就这两天肯定能出去。”   “好,两个月我都等了,不差这两天。”我离开窗边让出位置给胤禟,不知他要看些什么。在屋子里晃了几步才犯了愁,“要是两天的话,你们三个睡哪儿?干嘛和我关在一起?”   其实我还想问某人,却开不了口,毕竟他的弟弟们来了,他却没有出现,这让我怎么好意思问呢。倒不是怕他不管我死活,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只是,此时此地没有必要与他们谈论这个话题。   “我们是你的婢女,自然被关在这里。”胤禟轻声完便坐在我方才靠着的位置,转眼扫量着屋里的摆设。   我惊讶的张了嘴,压着声音有些泄气地道:“我的婢女?你若是婢女一定很惨,估计没有几个主子不想划花你的脸。”   十四噗的一声笑了,凑到胤禟身旁看了又看,直到他美艳的九哥怒瞪了一眼才笑着走开,坐到老十对面的椅中开口道:“还真是九哥这张脸惹的祸。本来我们是照着他们的装作婢女到林子里送银子的,偏巧碰上个好色的主儿,二话不拽了九哥就走,所以我们就被关进来了。好在八哥和十三哥还在外面,不出两日必定赶到,所以四嫂不用担心。”   老八和胤祥?这五个人怎么凑到一起,没有胤禛?   我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能回家虽是好事,可是被谁救出去还是很有分别的,毕竟这两个月里我心心念念的人不是他们。就算我会想胤祥,可是在我心里他也是该和胤禛一起出现的,绝不是现在这个状况。   感受到兄弟三人都好奇的看我,就连大大咧咧的老十都一副打量的模样,我扯着嘴角笑笑走到床边坐下,挑了个话题打破沉默,“你们是怎么知道在哪里碰头送银子的?我值多少?”   胤禟怪异地瞅着我,似乎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是你叫他们送了戒指到八哥府上么?正巧那天我们三个都在,才知道你被劫了,四哥这口风锁得还真紧。要不然,我还闹不明白呢,这老十三怎么见天儿的往四哥府上跑,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勤快。”   送到八爷府?我疯了才会,明明是……   晕倒啊,我就知道会有这种乌龙事发生,当初还笑着打趣胤禛,老康给贝勒府命的名字会招来误会,没想到偏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没事叫什么禛贝勒府假贝勒府的,害得我和人家四贝勒府,戒指就送到了老八的禩贝勒府。   现在倒好,连胤禟他们都误会我在危难之时向八爷求救,这让四爷的脸面往哪儿摆啊。   真不知该怨这群贼笨还是谁笨了。   “四嫂不知道他们要多少银子么?弟弟还以为你知道所以才故意让他们找到八哥府上。”十四着走到胤禟身边背靠着墙壁,手肘支在胤禟肩上挑唇而笑,“这么一大笔钱,量是四哥也出不起,还好九哥有。”   “很多么?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时代的绑匪会要多少,我真的没有概念,胤禛都出不起的数目胤禟却有,看来还是做生意养人啊。唉……靠老康的俸禄,可能我真要被撕票了。   胤禟侧头看了眼将身体重量都倚在他身上的十四,不甚在意的微动嘴唇轻缓吐出两个字,“还好。” ☆、98.经久不见Ⅲ   作为一名孕妇,我没有不睡在床上的自虐癖好,即使纠结三名皇子要因此坐在椅子上休息一晚,非常时期也是别无他法。   即使我在这些古人的环境影响下,也开始习惯了所谓的男女避讳,但在这种时候苦着自己不睡觉,明显是不理智的行为,除非我的脑壳被门掩了,所以还是放下一切心魔,睡吧。   躺在床上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屋子里多了三个男人的关系?也许吧。更多的还是来自心里的疑惑,整件事从发生那天起一直到今天三兄弟的出现,桩桩怪异,任我想破脑袋也缕不清楚,即使依着自己对这些皇子们的了解进行分析,也只能猜出个大概,却还很可能是错的。   “睡不着?”   胤禟的声音很轻,但在夜里响起时还是听得分明。   我看着他坐在床尾处的椅中仰头靠着窗台,暗叹这张脸还真是宜男宜女,就算他那以娇美著称艳冠后宫的母亲,也没有他这张面容来得妖娆,却偏生是个男子,不知是上天特别的厚爱还是怎的。   胤禟转了头看向我,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脸上,衬着眼角的风情显得格外明亮,他却皱着眉轻声道:“你这样盯着我看,也变不成你心里那个人。”   “胤禛?”我扶着床铺坐起来靠到墙边,双手平放在肚子上轻轻抚摸,不自觉地就笑起来,“他就是他,我何苦要用旁人来变。”   一室静默。   老十和十四趴在桌子两边睡得很安稳,看着十四那张与胤禛相似的面孔,我再次确认无需他人替代。这男人只此一个绝无分号,再相像的人也不是他。   许久都没听到话声,我以为胤禟也睡着了,可是转头去看却见他脸上毫无表情,正安静地看着我肚子上缓缓移动的双手。轻笑一声向他问道:“做什么,没见过孕妇么?你那些女人……等你大婚了,自然就能见着,她们都会这样的。”   胤禟头重新靠回窗台上,眼睛望着外面的月色动着唇角,“可能吧。当年你生弘晖的时候,肚子可没见这么大。”   “不知道,可能因为弘晖早产了?还没来得及变大?”我无奈地摇头笑着,好在弘晖的身体还算健康,虎头虎脑养得不错。   “你……”胤禟才了一个字竟然停下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手搭在伸长的腿上往腰间摸了两下,不知想做什么。   我和他同时看向他身上穿的女装,忍不住一起笑出来。   “想不到有一天居然要扮成女人。”胤禟随手指指桌上趴的两个脑袋,笑得无奈却带着些孩子气,“若是让皇阿玛知道,三个皇子这副样子,非得打我们一顿不可。”   “胤禟,谢谢你们。”这句话的时候,我很真诚,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突然就变得酸酸涩涩的,仰起头着墙壁努力不让眼泪泛出来。   “害我们这副样子,你这句谢我就不客气地应了。”   “千万别客气,接了我的谢,银子不管多少可就不还你了,反正你比胤禛有钱。”   “呵呵。”胤禟低沉地笑,因为压着嗓子声音显得醇厚了许多。   我才觉得这个九变得更成熟了,便看见他抬手在自己太阳穴上摁了几下,接着便郁闷地胡撸起女式的假发刘海,那副表情很像个烦躁的孩,恨不得把它抓下来摔在地上狂踩几脚。我忍不住笑着开口逗他,“我和你开玩笑的,既是为我出的银子,不管多少你四哥一定会还,快别烦了。知道你做生意不容易,钱财不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   “嘁。”胤禟不屑地撇了嘴角放弃与头发的争斗,坐直身子转向我表情有些凶恶,“用四哥的俸禄还么?你们那一府的女人孩子跟着不吃不喝?准备坚持几年?”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不吃不喝几年?这得多少钱啊。以胤禛每月五百两的俸禄不算少了,一年便是六千两,若是照胤禟的法,以五年为期就得三万两。我顿时气冲头抓着床褥咬牙切齿地低声怒吼,“这帮王八蛋还真敢开牙,你到底给了他们多少?”   胤禟瞪大了双眼死盯着我,像是不敢置信我的口出污言秽语,轻声回答:“两万两。”   “哦……”我无奈地将头撞在墙上,叹息着觉得自己终于圆满了,从这一刻起我成了欠债两万两的杨白劳。强忍心痛苦笑着劝慰自己,“我虽然心疼银子,可是也觉得很开心,能值这个价钱,真真是痛并快乐着啊。”   “你这心态还真是好,若是换了八嫂早就急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哭么?不过……”我坐直身子看着胤禟浅笑的眼睛,开心地提议,“等八弟和胤祥来了,咱把银子给抢回来吧,他们是坏人,我们为民除害。”   “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想为民除害?”胤禟摇晃着脑袋又放松了身体,像滩美丽的烂泥靠回窗边,闭着眼睛轻叹,“有些事交给男人,不管什么时候,先把你自己护好。”   这种调调我只听胤祥的前世过,眼前的九才多大?竟然也这副老成的大男人做派,真是……古代人早熟啊。脑子里转着他方才过的话,心里却被自己吓住,见他此时安静地闭着双眼,还是忍不住低声试探,“九弟。”   胤禟的眼皮轻微眨动,仍是闭着保持原有姿态,懒懒地回道:“怎么?”   怎么?我怎么知道怎么了,你唤自家表妹八嫂,对我却一口一个你,我害怕啊。我努力地劝着自己,在这个特殊时期大家都会变得不一样,很正常,等回复了往常的平静生活,自然就会好,没必要在此时出来彼此尴尬,若是被他嘲笑倒更显丢人了。   我摸索着躺回枕上,对着空气轻叹,“没事儿,累了,睡吧。”   没有人话,窗外的虫鸣便更清晰起来,我努力分辨着哪些是蛐蛐的叫声,哪些不是,却听见胤禟又了句话,“银子不用四哥四嫂还,万祥楼这半年也赚了不少,本就是你们的。”   一家老字号,再nb也赚不了这么多吧……我有些不相信,更有些心疼被我像水一样泼出去的万祥楼。   ~~~   六月的午后闷热异常,我靠坐在床边甩着帕子,看着屋里走来走去的老十,不时听见他低咒一声,“八哥怎么还不来?”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可是被关住的人还是静心比较好,若是我也如他一般烦躁地走动,这两个月早就把地面走穿了,哪儿轮得到他来踩踏。   十四终于忍无可忍地挡在老十面前,着他的肩膀轻声劝阻,“十哥,你快别晃了,我头都要晕了,八哥没来自然有他的道理。难道我们三个不上早朝,八哥也不用去么?皇阿玛那里总要有个交代。”   像是长在窗口的胤禟突然嘘了一声,仍带着妆面的俏脸几乎要探出去,声音颇为喜悦,“成了,八哥来了。”   老十听了快速凑过去,一把将胤禟拉离椅子伸了脑袋去看,狂喜地叫着,“太好了,终于不用再扮这娘们儿了。”   我很感动他们为了救我委屈自己扮成女人,可在听到这两个很有贬低意味的字眼儿时,还是忍不住咕哝一句,“十弟,做人要厚道,以后,你十爷若是再到了四爷府上,本娘们儿可不会再给你准备吃食了。”   老十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抬手在脑袋上抓了两下,憨笑着道:“别,四嫂,我这不是开心么,一时失言一时失言,可真不是你呢。”   还没等我回上一句,老十已扯了假发甩在地上,走过去抬脚便踩了两下,看着他的阴阳头配上胭脂水粉大花脸还有那一身娇艳欲滴的粉嫩嫩.女装,笑得我几乎侧趴在床上,我肯定他那三个宛若亲生的兄弟一定是故意整他才挑了这么个俏生生的颜色。   胤禟和胤祯站在他身旁,一左一右拉着他胳膊呵呵地笑,待看向彼此的打扮时,才又忍不住摇头苦笑。   门外咔嚓一响,传来金属碰撞的刺耳声,我扶着床沿下地走到那兄弟三人身旁,一起向门口看过去。老八推了门率先走进来,后面真的跟着胤祥,终于……终于见着亲人了。   “快把衣服换了,现在就走。”老八着向胤禟丢了个包袱,又对他们指指门外才走到我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浅笑着道:“四嫂,让你受委屈了,我们兄弟先来接你,四哥随后就到。”   随后到?来不及细想这是什么意思,见胤禟三人分了衣服正准备出门,忙对他头笑笑,“八弟客气,此次真是麻烦你们兄弟了。若是可以走了,我出去等就是,让九弟他们在这房里换衣,皇子女装已然……没得再多委屈他们。”   完径自走到门口,胤祥转身先出了房门,我才跟着迈出去将门带上。   重见天日啊!   虽在此不愁吃穿,就连偶尔无礼地申请洗澡都能被满足,可是能够真实完全地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赞。寨子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静悄悄的,没有活人也不见尸体,集体消失了?老八和胤祥怎么做到的?   胤祥认真地打量着我,好半天才闷出一句,“还好么?”   “还好。”我看着他关心的眼神强忍着扑过去的冲动,死攥手里的帕子努力地想笑给他看,眼泪却不争气的瞬间流下来。   “等他们出来,去换件衣服。”胤祥着将手里的包袱递到我面前,另一只手在我肩膀旁晃了下便贴回自己腿边攥成拳头。   我接过包袱抱在胸前将脸埋进去,才蹭了几下抹掉眼泪,身后的门就打开了。换回男装净过脸的皇子立时变回了原有的样子,气质中再找不回先前的不和谐。只能有些人天生就注定了贵气,本该高人一等。   我对领头站的老八头了句“麻烦八弟稍等片刻”,便抱着包袱走回房里,换过衣裳略微整理了头发,才彻底离开了这间“牢房”。 ☆、99.此时重逢   康熙9年六月初六   马车不停地颠簸着就像两个月前一样,我靠着车窗找寻当日经过的树林,却遍寻不着,难道那不是通往山寨的必经之路?   此时眼前呈现的明显是条山路,路旁虽有树木,却要隔上好远才见一两棵,烈日下无遮无挡,即使坐在马车里也闷得要死。   如此高温闷热的天气如此山路,我开始恐惧,那种特有的雨啊,我的地理老师啊,您当年怎么教我们来着?是对流雨还是地形雨哦,时隔多年我真的记不太清楚了,就是山中午后特有的那种,你可千万别来。   才这样想着,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蓝如碧洗的天上惊现明亮夺目的白光,伴着雷声大得震耳欲聋,在空气中轰鸣良久盘旋不散,豆大的雨如泼如洒的浇在车。我怨念着,无比痛恨自己恶灵的第六感,扶着窗口忍受马车更加厉害的晃动。   我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添乱,可是有些事不是我停止便能如愿,比如现在有规律的阵痛,比如腹中那个迫不及待想要提早出来看世界的孩子。   咬紧下唇强忍着,待第一拨疼痛逐渐消失后,我攥住车窗的手指已经酸得使不上力气,指关节都有些麻木泛白。   在越渐频繁的痛感下,我终于忍不住叫出来。   车门上早被雨水打湿的帘子被快速掀开,胤祥探着头急切地问,“怎么了?”   我滑躺在车厢里手指抖得厉害,指着肚子挤出声音,“要……要生了。”   “现在?”胤祥瞪大双眼紧盯着我的肚子还有已经湿透的衣摆裤腿,紧抿着嘴角沉声劝道:“先忍着疼,要生也没这么快。”   我以为自己疼得眼花,眨了眨眼再看才发现胤祯也探了头来看,我不敢告诉他们已经疼了很久,不敢我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只能死咬着嘴唇头。了又能怎样,这几个男人谁能帮我?就算胤祥肯,此时他的身份也绝对不允许。   “八哥,再快,四嫂可能要生了。”哗哗的雨声中混着胤祯的声音,和我初见他四哥时一样正处于别扭的变声期,可是那份关切却很真实,让我在湿冷的空气中找回一丝温暖。   “老十,你先走,直接去四哥府上和李管家一声,让他们有个准备。”   我觉得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少,只有雨水滴在车的劈里啪啦还有耳朵里自发的嗡嗡声。   “醒过来,快醒过来!”   “睁眼啊!你不是想见他吗?不是要给他生孩子么?现在还没看见他,不许你闭眼!”   下腹、人中、虎口处处都在疼,我听见有声音不断在耳边响着。   “胤禛。”这两个月我很少把这个名字叫出口,即使胤禟他们三兄弟出现在我面前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们也极少提起。可是现在,我真的想见他……挖心剜肺地想。   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只手从我鼻子下移开,手腕正被一只手掌托住,血顺着虎口一滴滴流到不属于我的修长手指上。   马车似乎停了,没有熟悉的晃动感,只有雨水还在规律的急声作响。我看着身边跪坐的浑身湿透的胤祥和胤禟,原本宽敞的车厢霎时变得狭。吞咽口水深呼吸,我张了嘴却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没事。”   胤祥的脸色惨白,不知是雨水还是汗不断地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他低着头凑到我面前,声音变得暗哑,几乎失了平日惯有的沉静,心地安抚着我,“没事就好,现在怎么样,还能忍得住么?”   我有分不清他问了什么,无力地摇头又头,估计他们也分辨不出来我的反应是什么,两个光脑门下是同样拧紧的眉头和担忧的眼睛。   “四嫂,四嫂。”胤祯抓着帘子兴奋地唤我,年轻未染世事的眼睛里带着笑,冲我大声叫道:“四哥来了。”   我脑子有懵反应开始变慢,努力回想着他刚才的话,被掐出血的手掌却蓦地一疼,接着就被松开轻放在我高高挺起的肚子上。胤禟噌地一下站起来半弯着身子钻出去,就着乱摆的帘子我看到高扬的黑色马头,随着夜时痛苦的嘶鸣,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却瞬间被胤禟挡住大半,只看得到同样黑色的衣摆,雨还在下。   我像是突然就有了力气,睁大双眼紧盯着,用手抓住胤祥的衣襟靠坐在他身上,帘子却停止了晃动挡住我的视线,只听见胤禟愤怒的质问咆哮,“为什么你现在才来?为什么?你不知道她在等你么?”   车身一晃,胤祯的声音传进来,“九哥,你……你先让四哥进去,四嫂怕是撑不住了。”   “十四!”   终于听见他的声音了,熟悉。虽然不是叫我,可是我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胤禛的声音有颤抖,低沉依旧,“放开我。”   “放开?”胤禟的怒吼里夹杂着刺耳的笑声,“你现在才知道急么?有什么用!我们去救她的时候你在哪儿?我们陪她苦熬在那个屋子里时你又在哪儿?她不是你的女人么?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出现?为什么你这样对她……她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你!你凭什么!”   “胤禟!”我第一次听见温润如玉低言浅笑的八贝勒如此大声话,而且是对他最亲的九弟。他们在做什么?除了雨声和话声,我听不出来还有别的动静,动手了么?   我出不去,我在等他,可是他来了却被自己的弟弟拦在外面。胤禟的愤怒我懂,很多话我们没有过,但他却如此的懂我护着我,我不是不感动,可是我真的不怨,一儿也不。在被关住的两个月里,所有的疑惑担心早就变成了蚀骨的思念,现在的我只想见他,而且真的快要撑不住了。仰头看向胤祥,他却皱了眉扶着我躺靠回去,起身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帘子不要停,再晃,让我看看清楚,多看两眼也好。   我看见胤祥走近他们,可是同样高大的身影却让我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听见胤祥的声音,“九哥,你抬个手,让四哥……”   胤禟很快打断了胤祥的话,声音里有着不同于愤怒的嘲讽,“老十三,我知道你从就和他亲,那是你们兄弟的事,我管不着。可是四嫂刚才什么样子,你也看见的,现在,你还觉得你这个四哥做得好做得对?”   我不知道他们兄弟要争论到何时,可是我等不动了,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生出来,我还见不到她父亲的面。忍着疼痛我抬手敲着车厢的木板,用尽全力喊出来,“九爷,我求你,让他进来。我不怨他也不恨他,只想见他,求求你了,让他进来吧。”   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我咬着嘴唇死盯着帘子,血腥味充满了我的全部嗅觉和味觉。直到那双熟悉的墨黑瞳眸与我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两个月的不安、恐惧、想念、等待全都化为两个字,“胤禛。”   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此时更是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在青黑色里,原来,衣服不是黑色的。他靠过来俯身半跪在我旁边时,我才看出来是藏蓝色只是被雨水打湿深得发黑。即使此时皱巴巴的粘在身上,都能看出衣服有些松垮,我当了两个月的肉票长胖了,他却瘦成这样。   胤禛的脸埋在我散乱的头发里,柔软的薄唇抵在我耳边,沙哑的声音近乎低喃幽幽地像是从天边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来迟了。”   “刚好。”我抬手抚在他颈后,声音虽轻却已然有了笑意,“你来了,我就敢放心地生了。”   胤禛猛地抬起头,惊诧地睁大眼睛扫向我的肚子,几乎没有迟疑抓住我的手坚定地头,“我在,放心。”   放心么?是的,我可以放心了。   虽然我不相信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会懂接生的事,只是此时此刻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即使身处荒郊野外,即使只有一辆马车聊以遮挡,也只能赌着试试了。   胤禛快速解了自己衣服的盘扣,脱下来垫在我身下,手指颤抖地抓在我同样湿透的裤子上,咝的一声扯开。看着他尴尬到怪异的神情,我不禁苦笑,从没想过有一天当他撕开我衣服时会是这样的表情,更没想过自己最可怕最狰狞的样子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眼前。   胤禛探了手掌过来抚开我脸颊上粘着的头发,却被我一把抓到嘴边用力咬住,看着他忍痛的样子,比雨水还急的汗和泪随着我没有意义的呜咽声劈啪掉下来。   也许因为生过弘晖,再生的时候就像是有了经验,也许是腹中的孩子明白她的父母此时都在等着她降临人世,所以没有再狠心地折磨我。我没坚持多久,当雨声渐逝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啼哭带回了满车的细碎阳光。   我无力地松了嘴仰望车,瞥见胤禛低头在做什么,不一会儿就用双手托起一个满身褶皱血红色的婴儿,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对车外叫了一声,“胤祥,衣服。”   车帘被挑开一条缝隙,胤禛挡在那里接了一团衣物,随手抖开包在婴儿身上,凑到我脸旁时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敬畏还混合着一丝隐现的恐惧。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亲眼看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还是其它原因,只听到他声对我:“如你所愿,是个女儿。”   是啊,如我所愿。   可是看着他从未有过的害怕,我心里就撕裂一般的难受,强忍着疲惫挤出笑容,半开玩笑的道:“可惜……南巡时,皇阿玛不会让我跟你去了。”   胤禛直直地盯着我,嘴角才动起来,我吓得攥紧拳头轻喊一声,“胤禛,不行了,好像……还有一个。”   在他傻愣的瞬间,根本没等我们有所准备,累得几乎无法再抬起的两腿间,已然又挤出一颗脑袋。胤禛将手里的婴儿放在我身旁,随着她的哭声我又听到了不属于她的另一道啼哭。   车外传来胤祥的声音,间或响起胤祯的同声询问,“四哥?” ☆、100.此时重逢Ⅱ   康熙9年六月初九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回到府里,直到醒过来时看见熟悉的房间,看见守在床边满脸担心的眉妩,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两天三夜。   即使此刻我还躺在最后面的院子,都能听到前院的喧闹。皱眉看向眉妩,她很努力地笑着蹲在床边,轻声解释,“今儿个给二阿哥和二格格洗三儿,前面正热闹着呢,您先再躺一会儿,奴婢叫她们给您端粥来。”   二阿哥二格格——我生的那两只?当时才听到第二个在哭我就已经无力支撑的睡过去了,现在听眉妩一,还真是,悲催的二成一对儿了。   其实我真的没有很贪心,只想要个女儿,老天居然给了我一样一个,而且,这两个孩子还是由胤禛亲手迎接到这个世上来的,真是……出乎预料的幸福啊。   只是,这是叫龙凤胎吧,我突然觉得脑子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眼前交错闪现数个金光大字:信四爷,保生娃,诚心拜,龙凤胎。   当年还在现代的时候,一个相识多年的姐姐年逾三十有五,结婚多年未孕,愁苦之际大家纷纷集思广议倾囊相授。大姐不知哪个细胞搭错了弦,听了我的话在大年初一早上跑到雍和宫和成千上万的人挤着去上香。不出两个月居然告诉我成功怀上了,照了b超医生是双胞胎,我当时那个懵啊汗啊,无与伦比的惊恐。   我只知道雍和宫保平安、保健康、保事业、保学业,从没听过还能保生娃啊,随口胡诌也能中标?   最后的最后,大姐顺利生产,正儿八经的龙凤胎,还直着要带我去雍和宫一起还愿,要好好地谢我。原来……这事儿还真不是随便吹出来的,四爷早在三百年前的今天就让我明辨了真伪,阿弥陀佛。   只是,西藏喇嘛貌似不念这句吧……   眉妩见我一脸茫然,叹了口气便站起来离开床边,还没走到门口,颜玉已经端着托盘迈进来。   见我傻愣愣地看她,颜玉明显愣了下,眼圈一红便快速走到床边,将托盘放置在旁边的桌上侧着身子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待转头看向我时嘴微张露出别扭的笑脸,“福晋,您醒了,奴婢……奴婢拿了些粥来,先伺候您吃一些吧。”   眉妩站在颜玉身后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着对我道:“这傻丫头从回来就天天哭,四爷又没罚她,倒像是亏了她似的。福晋不用理她,我先扶您坐起来,让她好好伺候伺候您。”   眉妩着将我扶坐起来,颜玉已拿了靠垫放在我身后,心翼翼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几下竟扑通跪在床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福晋,奴婢对不起您,当日就该守在您身边儿,就是死,也不该让您一个人去受苦的。”   听着她的话,我想起当日让她带如意回来报信儿的事,抓起她的右手将衣袖撩高,一道浅浅的粉色自手背几乎延伸到手肘,心里咯噔一声。虽然她只是个丫头,可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这么长的疤怕是得跟她一辈子了。   见她仍在无声抽泣,我将衣袖慢慢拉好,抬眼看着眉妩笑道:“还真是傻了,凭平无故竟要去死,难道活着伺候我就那么痛苦?要起来,颜玉的命还真是挺金贵的,若是死了,四爷得上哪儿再给我找个这么好的丫头啊。”   眉妩跟着我笑起来,轻轻拍着颜玉的额头调侃,“快别哭了,好丫头,福晋可是离不了你啦,都没见这么夸过我一句,你还不赶紧起来麻利儿地伺候着。”   颜玉抹着脸上的泪破啼而笑,从桌上取过粥碗坐在床边的脚凳上,一边用匙子舀着粥,一边低着头自嘲地笑,“是了,没得让福晋一睁眼就看着奴婢在这哭哭啼啼的,若是让四爷见了,倒真是要罚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即使还没见着胤禛,即使还没听见弘晖软软地唤我额娘,即使还没看到那两个正在洗三儿的孩子,能听见她们这样笑笑,也是好的,很真实很踏实。   胤禛进门的时候,我正靠在床头左顾右盼,看哪里都觉得顺眼,就连从前不曾注意过的边边角角,都睁着眼睛仔细地观察,仿佛这屋里的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   眉妩走到门边对着他福身请安,又到桌边倒了杯茶,才安静地退出去。直到关门声响起,胤禛始终保持进门时的姿势,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直立地看着我,全身上下没一处动过。   我也像他一样定定地盯着他看,真的是太久没见过,记忆中再清晰的画面也不及亲眼得见让人心安。直到我看得眼睛开始干涩一滴眼泪没有预告的跳出眼眶,才不好意思地抿了嘴笑时,胤禛迈步走过来,走得慢而稳,肩膀不甚明显的低了些许。   我仰头看着立在床边的瘦削脸孔,心里不上来的疼,在他眼下的青黑色虽是淡了很多,可是眼窝仍旧深陷着,此时黑得不见底的眼眸正认真的凝在我脸上。   细长的食指出现眼前,指腹轻轻抹在我脸上,带走了那滴原就不属于伤感的泪。我轻轻抓住拉他靠坐在身边,将头抵在他宽却变得有些薄的肩膀上,只停留了一秒便忍不住把脸埋进泛着热气的胸前,一手缠在他腰后,一手仍紧攥着他的手指。   胤禛的手轻轻覆在我脑后,却让我贴在他胸口上没有一丝缝隙,我就这么抱着他,直到后背都变得酸痛,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句,“想你。”   抵在我头的下巴缓缓移动,顺着我耳侧的头发停在我里衣露出的肩颈处,脸几乎贴在上面。隐约感觉到他“嗯”了一声,我屏住呼吸努力地竖起耳朵,却什么也没听见。   抓着他腰带往后退开寸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来,才抬眼看着他笑,胤禛却皱了眉。   以拇指在他眉头上轻抚,居然越拧越紧,我叹着气重新靠回到他身上,把玩一直攥着他未放的左手食指,却不经意地看见旁边那根无名指上戴的戒指。   我没敢抬头看他,也不敢移开视线,只是不相信地紧盯着它看,生怕一眨眼就会消失掉让我以为是个幻觉。因为这种看起来很廉价很没有皇家气的东西,他一个贝勒爷是不可能戴在手上的,即使戴上也不像是他的饰物,就应该像以前一样私藏在荷包里才对,而且我并不介意他这么做。   胤禛反手将我的手掌包裹住,右臂圈在我仍鼓鼓的腰上,低了头将下巴抵在我肩窝里,看着那枚泛出白色光泽的珍珠。我不知道这个时候什么好,因为我的那颗已经被笨贼阴差阳错地送到了八贝勒府,现在身在何方犹未可知。   胤禛又叹了一声,我感受着他呼出的气息微转了脸,见他正专注地盯着某处,寻着视线去看,我左手无名指上已经被套上一圈温热。我惊讶地看着,心里想着珍珠应该都长得差不多,只要颜色大相近很难分辨,可是我就是知道,这是我送走的那一颗。   我们就这样安静复安静地呆了很久,太阳西斜到屋里不再洒有红到发橘的金色光芒时,耳边传来胤禛的如诉低语,“我们都戴着,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101.此时重逢Ⅲ-胤禛番外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很多天了,除了每日按时的上朝下朝,尽心尽力地完成皇阿玛交给我的朝务,回到府里便直接走向最后面的那个院落。   没有下人没有侍女就连高无庸都被关在外面,我就一个人坐在她经常靠着的软榻上,从窗口找寻她常看的那个角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常靠在这里浪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过的我,现在倒有些明白了。因为从这里看出去,没有灰墙灰瓦深宅大院,也没有前院的厅堂楼阁书房卧室,更没有属于这座府里的主子奴才男人女人,除了那片湛蓝的天空,偶尔飘浮的层层白云,什么也没有。   看清楚了却想不清楚,或许是我自己不想去面对,可是现在,她已经离开我这个贝勒府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是否看够了外面的天空?从那个更狭的屋窗里看出去,有区别么?   我知道这一次并不是她想离开,以她的性子即使要走也不会丢下弘晖,至于我……她是否丢得下,我不愿意去想也不敢想。   为什么要答应让大嫂带她去别苑?明知道她怀着我的孩子此时并不适合出门,明知道大哥是在皇阿玛的暗示下才违心同意送这别苑,怎么我还会犯下这种错误。   当日我出门前和她什么了?“走了”?好像是……可是为什么结果却是她走了,没再回来。   颜玉和如意是我特意挑来跟着她的,两个人的功夫我知道,也特地找人再调.教过,我以为有她们跟着再加上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断然不会有事。可是当我与胤祥一起跟着大哥去别苑接她经过那片树林时,还是慌了神。   我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侍卫,看到衣衫染血的颜玉,看到跪在我面前嘤嘤哭泣的如意,就是没看到我最想见的那个人。   大嫂倒是没事,驾着马车先离开了,为什么她就这么傻,自己要被劫走了还想着放丫头回来。我要两个本该伺候她的丫头在身边,有什么用!   第一次,我冷眼看向那个被我自称为大哥的人。从记事时起,不管他再怎么欺负我看不起我,闲言闲语的处处对我冷嘲热讽,我都能压抑着自己不去与他正面交锋。近些年我们都长大了,各自有了家室,有了爵位、府邸,看起来像是走得近了,可是事实如何,我们心里都明白,皇阿玛也清楚。即使他在我生辰时送个女人来,不管是为了监视我还是别的什么,我都能忍。   这一次……   我强忍着濒临爆裂的怒意和恐慌,手心几乎被指甲剜出血来,仍是婉言谢绝了他帮忙找人的提议,只希望他当作不知道。我的女人不见了,不管是他做的还是另有其人,我要先把她找回来,至于其它的事,都可以放,我能忍,因为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顺着林子找了一夜,没有头绪。我明知道这样找下去不行,可就是没办法叫自己放弃,我想,我也是第一次这样乱了头绪,明知是错还死不悔改。   最后,胤祥居然把我拽下马来摁在地上,我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愤怒的黑色眸子里倒映出来的是我近乎绝望的眼睛。   我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暗黑的林子里月光竟然出奇的亮,可是,我的月儿哪去了,她可知道我在找她?如果我在这林子里用尽全力的呼唤,她能应我一声么?   胤祥单膝跪在我身旁,双手紧攥着我胸前的衣襟,看他咬牙的样子我想这个一向笑得温和的弟弟终于要爆发了,不出所料听到他低吼的声音,“你给我振作一儿!这样找没有用,你知不知道!跟着你在这儿转来转去,是让你发泄一下,现在,够了没有?要是够了赶紧回家,再想别的办法。”   看着眼前这个亲近了十年的弟弟,我觉得有些陌生,胤祥这样对我话?也是第一次吧。   不过也对,从他就没少受月儿的关照,如今嫂子不见了,是要急的。他得对,我是在发泄,现在也该清醒了。   推开他胳膊坐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夜时和白龙马,翻身站起走过去一跃而上,却忍不住问出一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胤祥……你怕么?”   “不怕,你也一样。”胤祥的眼中倒是没了刚才的愤怒,直望着前方一夹马腹飞奔出去,声音随着夜风传过来,都没有吹散那份坚定,“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   没错,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这一个月里,陆续派出去的人总有回复,我的猜测也没有错,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我是皇子,大清朝康熙皇帝之子,不管当年我额娘的身份有多低微,现如今我已然是受皇阿玛重用的四贝勒。在我眼里,女人就该依附于她的男人,除此之外无非便是像我额娘与其它母妃一般为了争宠而勾心斗角,只是这个女人……未免做得太多了。   明月,我原本不知道大哥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女人,论相貌,以我男人的眼光来看算是出众,那副烟视媚行的样子很有些勾引男人的资本。论品行,更是“出众”,出众到让我难以置信。只是一个没身份没地位闲置在我府里的女人,居然敢在我的醒酒汤里下药,借此成为我的女人。   大哥送来的女人,不管我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让她消失不见,兄弟面子上的事总要过得去,无非防范着就是。可是查了许久竟然一线索也没有,如此倒让我明白一件事,原来大哥也不算蠢笨,至少这个女人的来历被他藏得很好。   可她竟敢趁我不在找月儿挑衅生事,这女人也太不明白自己是谁了。我从来没有动手打女人的习惯,对于女人我可以宠可以冷,可以给她们我能给的一切,如果不是气急了我不会与她们过意不去,但这个明月真的让我破了例。   不过是甩了她一巴掌而已,难道我还打不得?可她居然就敢和大哥一起联合马贼把月儿掳走,我不知道是谁给了她这天大的胆子。   因着此事倒是查出她更多底细,原来这女人本就是长在那群马贼中,凭着一副出众的相貌搭上大哥。原本是要对他下手,偏又机缘巧合的被送到我这里,却害了月儿。   那些马贼倒是精明得很,掳走了人也不上门求财,以为这样我便查不到他们?下手之前也不探查一下自己招惹的是什么人,我——爱新觉罗·胤禛想要知道的事必然有本事查出来。现在静着不动,无非是要一网成擒,趁此机会一次做个干净免除后患,除了大哥暂时动不得,哪一个也跑不掉。   明月,想要甩了青梅竹马的马贼头子跟我?她也太不了解男人了,别我不肯,饶是那个精明的马贼也不会善罢甘休。若非如此,月儿又怎么会一直被他扣在手里不敢妄动,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惜我不受人要挟,我的女人,我要,你的女人,自然也有办法成全你们。   所有的一切我都部署好了,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去接月儿回家,可是皇阿玛竟然不断地派我到处跑,难道李福没向他回禀此事?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朝堂上的事毕竟是家国大事,儿女情长……我也只能让月儿再多等些时日,只盼,她不怨我。   我能等,就算我相信月儿也能等,有人却等不了。   我以为自己瞒得足够好,可还是被老八他们知道了。站在隔壁府门前望着那块牌匾,唯有苦笑,早前月儿一句玩笑竟然也能一语成谶?我只能再精明的贼人还是有糊涂愚笨的手下。   老八并不乐意管这闲事,我知道,老九在筹银子准备赎人,我也知道。兄弟们都长大了,与谁亲近早已注定,可是这胜似亲生的八弟九弟竟然也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我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生气。   胤祥得对,现在的我根本分不开身,既然拦不住八弟他们硬要掺和进来,不如两条腿同时走路,只要能把人救回来,过程不重要。所以我即使再不愿意让我以外的男人去救她,现在也只能让步妥协,好在胤祥与他们同去。   在我被皇阿玛指东打西到处奔波时,终于收到了胤祥的信,意外的是不出半个时辰也收到了老八的信。我知道他们要行动了,早已将手下全部派给胤祥调遣,就算他们去接人,寨子里那帮马贼,我还用不着他人动手收拾,只是不明白这个八弟什么意思。   胤祥是装作不知情的刻意安排才能与他们一起行动,可是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除了胤祥就连十四都不曾与我提过半句他们要救月儿的事,现在却主动写信给我,告知时间地的要我去与他们会合。   示好?讨人情?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能帮我把月儿救回来,是要谢谢他们。   可是当我冒雨驾着夜时飞奔赶去的时候,竟然看到老九从马车上跳下来。我顾不得老八不算好看的脸色,也不想理睬纠缠我的老九,只记得路上老十极速驾马要赶去我府里报信,因为月儿竟然要生了。   此时的老九与平日不同,即使他与我不算亲近,可是因着月儿的关系尚算交往颇多,从不曾在我面前有失皇子身份的大呼叫。这一刻竟然双手沾着鲜血抓住我的衣领,雨水冲了许久都没有洗涮干净,残留的红色仍是刺眼。是月儿的还是他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胤祥呢?   十四劝了,最能管住他的老八劝了,就连胤祥也从马车里跳出来相劝,他的怒吼始终没停,一句句扎在我心里。他得对,我凭什么。我自己都分不清,在这两个月里我为皇阿玛做的事,为这大清朝做的事,与咫尺相隔马车里那个属于我的女人比起来,哪件是好的是对的。   可她不怨我不恨我,只想见我,为了能见到我哭喊地求着这个拦住我的男人。   是,此时立在我面前对我怒目而视的九弟已然像个男人,居然像在保护自己的女人一样斥责我,我相信如果再多给他一时间,抓在我领上的手绝对会打到我脸上或身上。他不听所有人的劝告,却因为她的一声九爷瞬间失了力气。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钻进马车里的,也不太记得我是怎么看着那两个孩子降生在我手上,我只记得她像往常一样叫我胤禛,被她咬在嘴里的手钻心地疼,还有,就是满眼的红。   原来,为我生个孩子,真的这么痛苦。   回到府里的日子与之前没有区别,上朝下朝后院,只是此时那间屋子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一个才刚为我生了龙凤胎的女人。除了必须离开的时间,我都躺在她身边抱着她,不敢睡觉不敢闭眼,因为从第二个儿子生下来,她就没再醒过。我就这么守着她看着她,怕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一个眨眼就会消失。   她曾经过千里姻缘红线牵,所以要牢牢地戴着那枚我送的红线戒指,可我只当自己是个身份高贵的皇子,想要的女人永远都是我的。当她真的不见了,我才知道害怕,可是现在我已经戴了两个月,她手上的那枚……是她不要了?   洗三儿的时候兄弟们都来贺喜,好像一切都变回了从前,所有人都笑意盈盈,只除了后院那个还在沉睡的女人,以及亲手把贺礼放在我手上的老九。   太子带来了皇阿玛的赏赐,还有给两个孩子赐的名字:红挽、弘晚。   看着那两个被写在黄绢上的名字,我却无力分辨皇阿玛的意思,除了谢恩,满脑子都是老九的话,“没有第三次。”   我将的香薰盒子放在书桌上,看了许久,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忍不住转回去心拿起来。   随着盒盖打开,只有一枚静静地躺在红色缎布上的红线珍珠戒指。 ☆、102.此时重逢Ⅳ-胤禟番外   “把信和这戒指一起送到隔壁四爷府里。”八哥将信叠得仔细,连同那枚我曾装在食盒中给四嫂送回去的戒指,交到管家手里。   我不敢置信地紧盯着他,我了,难道八哥没听到么?这银子我出,只要先把四嫂救回来。可是八哥理也不理,视线始终落在低头站于他身旁的管家手上,那时常挂着的笑悄然隐去,声音比往日低了不止一,继续交代着,“记住,亲手交给四爷。”   我觉得自己被无视得彻底,在这个如同自己家的府里,第一次感到无法适应,憋在我心里的那团火几乎快要把自己燃了。   看到管家应着往门外走,我快步冲上去一把抢过信,连同那枚戒指。   “胤禟。”八哥站在原地未动,只是终于看向我,眼睛里的陌生我分辨不出是什么,只能站在门边死攥着信纸。   八哥的声音有着比往日还要强烈的坚定,可是出的话却让我不能认同,“我了,给四哥送去,若是你想替管家去送,也可以。记住,亲手交给四哥。”   “为什么非要送过去不可?这不是贼人专门送来八哥府上的么?”我举着信纸走近八哥身旁,希望他能理解我的坚持是有道理的。   现在能救四嫂的人,是我,是他,甚至是这厅里坐着的十弟和十四弟,但肯定不会是那个日日忙着为皇阿玛打理朝政却不管四嫂死活的男人。如此想着出来的话便有了些讥讽的意味,“与四哥有什么关系?既是要赎金,我去准备便是,不需八哥费心。更何况,这么大一笔银子,即便我把信送过去了,四哥能凑得出来?我不信。”   安静。   常能在这厅里出现的笑语,像是被门外强烈的日光打得无影无踪,如同我听到八哥无心插手此事前,心里的惊讶狂喜。   八哥无言的与我对视,我能感受到老十和老十四也在看我,此时此刻,我不指着谁能站出来支持我,只要没人反对。   “八哥。”   终是有人站出来了,是与四哥一母同胞的老十四。我不管他与四哥八哥哪一个更为亲近,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四嫂对他始终如一的好,这子总不能置她生死于不顾吧。   胤祯几步走到我与八哥身旁,一贯的笑脸里倒是有着些许担忧,只朝我笑笑便转向八哥,“既然信物是四嫂的,信也送来了您这里,想来该是四嫂的意思。弟弟不敢求八哥一定要出手相救,只是九哥得也有道理。就当是老十四不敬,上一句,若是您不同意,只当没见过这封信,让我和九哥处理便是。”   八哥的眉皱得更紧,盯着我与老十四来回看,没等他话,老十的声音如戏场开锣一般热烈的迎上来,“那就再算我一份,银子的事我帮不上,交给九哥就是,力气咱倒是有一把子,包管打得那班贼人再也不敢为非作歹。”   “哈哈。”我和老十四同声笑起来,左右开攻地拍着老十的臂膀,他稳稳地站着由我们从拍打改为推搡,仍旧立在原地,还真是挺有力气的样子。   原本愁得解不开眉的八哥都跟着摇头在笑,“既如此,就我们兄弟四人一起好了,把四嫂救回来再送到四哥府上就是。”   我不敢置信八哥竟然同意了,而且要与我们一起,开心得未及表示又听到他的话,“我本不是无情之人,四嫂有事做弟弟的自然应该帮忙,只是,你们三人未娶福晋不会明白。将心比心,句不吉利的话儿,若是宣情有事,我又岂会接受他人施手相救。九弟,你明白么?”   我明白么?   我不明白!   从一开始我就不明白!   一个事事好奇喜欢热闹奇思妙想一大堆不愿意被规矩束缚的女人,偏让皇阿玛配了个冷到骨子里处处讲规矩不苟言笑的四哥,这算哪门子天作之合。   更让我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女人竟然能和四哥安然的过了那么多年,她都不会厌烦么?每次看到四哥那张冷漠到毫无生气的脸,我连话都懒得和他多一句,她居然还拿他当宝贝似的跟着护着。   我不明白,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有乐趣么?是什么东西让她那么心甘情愿的守着他,心甘情愿到为他生儿育女乐此不疲。   女人,我见得多了,在我的世界里从来不缺女人。自便被皇阿玛的女人挂在嘴边夸赞,我比其它兄弟生得俊俏好看,外加脑子灵会算计。再大些便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宫女,有大胆直接盯着我的,也有偷偷藏在角落里追着我看的,几乎让我开始厌烦自己这张与生俱来的脸。   可是她们都有着天下女人该有的样子。不管如何聪明蠢笨,都会为着自己的男人甚至想要取悦的男人使尽各种手段,可结果无非要使自己获得利益或是更多的宠爱,如我额娘,如那些母妃,也如宫里数不清的女人。   但像她这样既自我又全然以四哥为先的女人,我还真不曾见过。   我知道她喜欢生意,从当年重阳节偶遇上万祥楼吃饭那天便清楚的知道。所以京城第一楼被她纳入手里,我一儿都不稀奇,甚至有些佩服我做不到的事她竟能做成。可是四哥这种男人怎么可能让她出门做生意?   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明白,而当我在那间狭的只有一扇窗的屋子里见到她时,更加不明白。   远离了贝勒府的喧嚣热闹,远离了锦衣玉食的无忧生活,她竟然还是一样的言笑晏晏,脸上丝毫见不到痛苦焦虑。   她毫不避讳的笑着我们的女装打扮,强忍感动的谢谢我们前来救她,可是我能看到的更多,便是她对四哥的执着想念。即使我们三兄弟默契的不在她面前提及四哥一句,即使她把那份思念埋在心里,从不主动与我们提起,我还是知道。因为她那双手总是不自觉的轻抚在怀有四哥骨肉的腹上,脸上的笑自然真实。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自己想要做什么,就像出发之前,八哥曾私下里认真地问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   看着她如此,我心里疼得厉害,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就像当年在敏妃的永寿宫一样,可是我却不敢。此时此刻,我甚至连不顾一切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我怕,因为我知道她并不需要我,她清楚明白的了,四哥——谁也替代不了。   我把自己陷在一种矛盾的情绪里,往前迈不过去,后退苦苦纠缠,任我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怎样才能把这口死死憋在喉咙里的怨气一吐为快。   直到回程的路上,被大雨浇到彻骨的寒冷,直到我看见她痛苦的晕倒在我眼前,生生掐破了她纤细的手掌,刺眼的血滴在我泛白的手上,我才忍不住大声喊出来,只为了让她别放弃,至少要等到她心心念念的四哥赶来。   两个月的辛苦等待,我虽然只陪了一天,可是我都能明白,这也是我唯一能清楚明白的事。   他来了,在这条大雨倾盆的蜿蜒山路上。除了我,每个人都开心,我能感受到因他出现而改变的紧张气氛。   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管不顾地将心里的愤怒恐惧通通发泄出来。   这个被我叫了十几年四哥的人,头一回我对他了这么多话,每一字每一句全是指控,因为这是他欠她的。她的心里真的一怨恨都没有么?如果她不出口,我来帮她,她可以不心疼自己,可是我的心会疼。我只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到底会不会疼。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真的是变就变。   之前的艳阳高照转瞬间变成冰冷的雨水并不稀奇,可是此时,与我最为亲近的八哥、十四弟全都偏向了他那一边,就连此前与我畅快饮酒要一起把四嫂救回来的十三弟都在劝我。在他们眼中,仿佛我成了阻碍他见她的唯一屏障。   难道……他都对,我全错?   如果不是担心马车里那个痛苦的傻女人坚持不下去,如果不是念着他在这个时候终是赶来了,我保证,绝不只是几声简单的怒吼,绝不!   “九爷……”   我不知道这个外人的称呼怎么从她嘴里叫出来,曾经的曾经,在我慢慢长大的将近十年时间里,不管是九弟、老九还是九,就连胤禟这个名字她都用各种语气唤过我,唯独没有九爷这两个字。   我能听到那声哭叫里的绝望,于是,我也绝望。   雨一直下,不断冲在我的脸上手上,还有我手下紧攥的衣领上。我看不清楚眼前这个满脸焦急的四哥是否心痛,他脸上的雨水里有没有泪,可是我知道,我有。   一个天生注定高贵骄傲的皇子,从来没试过心痛到流泪是什么感受,好在没人会在这大雨里关心我的不同。随着泪掉下来的,还有我无力的双手。   既是这么想见他,就给你见好了,反正我无能为力,我拦不住他,什么也拦不住。   我不知道这次算不算是亲手把她交在他的手里,反正她顺利的为他又生了一儿一女,平安回到了他的贝勒府,继续当她的四贝勒嫡福晋。虽然暂时还没有醒过来,可是我知道,她不会有事,一定会醒。   只是那枚信物,却被我留下了。   在她回府后的第二天,十三弟第二回主动找我喝酒,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他与我谈天地,不再只是豪爽的只喝不。   我们喝了很多,桌上地上被他整齐的码放了数不清的酒坛,就像他的话一样条理清晰。   我不知道他的感情是什么东西,亲情、友情、爱情,在他口中是三种不一样的感情,有时各自为战有时混淆不清,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总要明白自己要什么。   我有醉了,努力地盯着他的眼睛问着,“你有什么情?从四嫂就对你好,你对她……也有感情么?”   “有!”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笑了。我想他比我醉得还要厉害,这话儿要是让四哥听见,还能哥儿俩好?   胤祥倒是毫不在意,手里提着酒坛轻微摇晃,眼睛却是始终直视着我,“是亲情,也是友情,这两种感情也是爱的表现,却与爱情不同。”   “有什么不同?”在我的世界没听过这么多的感情,更没想过这些问题,此时我倒是很有兴趣想听听在他心里如何分辨。   “不同的地方并不多,因为都要包容理解,都会念念不忘,都会心疼难过感同深受,唯一的区别在于……亲情和友情可以放开手,只要她幸福快乐,可是爱情的手,放不开。就像四哥和四嫂,他们两个彼此放不开,可是我能放开,你也能。”   胤祥走了,从头到尾天南海北的闲聊,最后竟然只是为了留下这么一段话。我脑子有片刻的清醒,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热闹街道上隐在人群中那个还没长大的背影,滑坐在地上。   我爱她么?也许。   再也许,就像胤祥的,能放开手的都不是爱情。   从袖袋中取出那枚红线戒指,想着我曾在八哥府里见过的那块绣屏。表妹过是她送的,我自然知道其中的含义,你心已许终不变……   我明白了。   只盼,四哥明白。 ☆、103.明白于心   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可是,真的很好么?   老康的赐名无疑很给力,神马红挽弘晚全是浮云,在他心里明摆着的,那对宝贝儿子老四和十四才是让人纠结的根本,真当我不懂?哼!   上一代就搞这套伎俩,到了我的娃,居然还来这套,这老康也不换新鲜的。就这两名字嘛——我懂,可是你那个执拗的儿子懂不懂,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我娇滴滴的女儿啊,求求你别哭了,看看你弟弟,多乖,除了出生时嗷嗷了一阵,我就没听他哭过一嗓子,多an啊,你也多学学。明明是一胎生出来的两个娃,差别怎么会这么大捏?难道这也和困在贼窝的恶劣胎教有关?   被姐姐保护在里面的弘晚只接受了我在府里的良性教育,保存了他阿玛的优良传统,安静不多声,偏偏像女金刚一样挡在外面的红挽姑娘就随了那般贼人的血雨腥风?实在哭得让我头痛欲裂啊欲裂……   让我奇怪的是,府里无端少了个女人,却多了个男人,明月消失了,苏太医长驻贝勒府,这是……什么情况?   我好像只是在被老太医们摧残着天天喝汤药时,郁闷地想念了一下那个可爱会疼人的苏而已,胤禛就把他给找来了?人家可是太医耶,居然能天天守在这贝勒府里,四爷怎么做到的?   每每,苏太医……哦不,现在的苏童鞋已然不是宫里的太医了,是贝勒府独门专属的大夫。每每,站在我床边望闻问切一下,便跟着胤禛几乎肩并肩地迈出房门,好诡异啊。   可是,这两个同样年轻、同样高挑、同样长得很好看的男人,站在一起……看上去让我纠结到想死。   难道……胤禛转性了?假借给我调养身体的名义,在府里养个男人?   天啊!   我想得有多,可是我以红挽那几乎震翻屋的哭声起誓,这画面——半张冷到三九半张笑到三伏的对视面孔,真的真的很和谐很有爱!   我无限yy的**情节啊,难道正要蠢蠢欲动地全面上演?   可是,能不能换个男主哩?比如那个美艳动人宜男宜女的美九,也很配苏童鞋。只要不是我家胤禛,换谁都成,毕竟我真的真的不能接受自己的男人是个双性恋啊啊啊。   而且……一个如此攻的男人,如果真的开始断袖,会由攻转受么?他受得了么?   “在想什么?”   “受。”   “……”   我猛地反应过来,刚才那声害我道出心里话的提问出自谁的口中,无限悲催地将脸埋在红挽伸手乱抓的身子上,半晌才抬起头看向声音主人微挑的眉眼,喃喃回道:“我的意思是……享(想)受。”   “哭成这样,你还享受。”胤禛皱着眉将红挽从我手中接过抱在怀里,那副样子倒是比以前抱弘晖时熟练得多。   最最神奇的是,红挽自被她阿玛稳稳地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了,咧开嘴咯咯地笑。   弘晖从床边急急地爬下去,扯着他阿玛的袍摆眨着亮亮的眼睛,娇娇地叫着,“阿玛,抱弘晖。”   胤禛很有成就感,腾出一只手在弘晖的脑门上轻拍一下,看着我无声的弯起嘴角,气得我声嘟囔,“看来,能把别人的福晋抱在怀里,确实很享受。”   浅笑的眼睛转为疑惑,薄唇轻抿重复着,“别人的……福晋?”   “对啊。”我指着他怀里抱的婴儿头解释,“红挽,长大了,肯定是别人的福晋。”   胤禛的表情很无语,看着怀里笑弯的眼睛像在暗自叹息。弘晖不依不饶地扯着手里的衣料,改了目标叫起来,“阿玛,给弘晖抱抱妹妹,弘晖也要抱福晋。”   这错乱的称呼啊……   站在一边的丫头都低着头心忍笑,胤禛面无表情地将红挽交到眉妩手上,又示意解语将躺在我身边熟睡的弘晚抱走,才握着弘晖的手解放了自己的衣服,蹲在他身旁低声道:“练字去吧,等你娶了福晋再抱不迟,别人的福晋……还是不抱的好。”着居然转眼看向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意思。   换我无语啊,这种话居然出自一向谨言慎行的四贝勒口中,还是对自己儿子的,他就不怕弘晖被他给教坏了?   胤禛站起身,推着茫然的弘晖走出房门,才回到我床边默默坐下。   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有了这种变化,他变得不动不,只不眨眼的看着,即使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安静地抱着我,什么也不做。   被劫之前不是这样,久别重逢后马车中相见也不是,甚至从这张床上醒过来时,也不算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别是真的改了性向吧,我本来担心双性恋的,现在看起来,更危险……   没等我胡思乱想努力地寻找答案,听见他低声叹息,“我要跟皇阿玛去塞外了,一个月,我一个月一定回来,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完他就走了,连让我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走的时候胤禛留了一把钥匙,我照他的去开了书房旁边一直锁着的门,竟是个独立的花园。随着木门打开,飘浮于府内的淡淡花香真实的萦绕鼻端,眼前满是盛放的蔷薇,□□交错乱人眼帘。   靠近院墙的地方支了花架,这种生命力顽强的花已然随着枝叶攀爬上去,茂密的绿色浓郁花香,给炎热的夏季添了一抹肆意的清凉。   当真应了那句:满架蔷薇一院香。   偶尔心血来潮,我会煮上一锅蔷薇花粥或是添些绿豆,喂给弘晖吃,子便开心的笑给我看,可惜,笑得一也不像他阿玛。   红挽也会笑,哭得更嚣张,弘晚不哭也不笑,颇有乃父之风,可惜,这两个孩子长得都不是很像胤禛,眉眼间更多的是像我。   我站得累了便靠坐在院中摆放的躺椅上,闭了双眼感受久立蔷薇香惹衣的情调,想想那个偷偷种了满院蔷薇花的男人,日子过得很舒适。   可是在这个夏天快要安静的过去时,没等好一个月便回的胤禛出现眼前,我先帮他迎接了他人生中的第四个儿子,李氏的儿子。   康熙9年八月初七,一个同样安静的午后,趁着蔷薇未谢,躺在花园里才刚睡着的我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李氏要生了。   我不知道老康是怎么想的,这么关键的日子口儿竟然还把胤禛带走,害我一个才生过孩子的妇道人家守着一个没有男人的贝勒府,守着一个正在为生孩子而受苦的老婆。   而那个害我每天掰手指数日子想着念着的男人,让他去食言而肥吧。一个月都多了,算算日子赶也能赶回来了,当真不想做阿玛了吗?   我站在兰思的房门口气得咬牙切齿,要知道我也很累,任谁站在这里一个下午,心里着急就算了,还得忍受着屋子里不时传出的哀叫声,还要熬多久啊。   兰思你别哭了,使劲儿吧,又不是第一回生娃,怎么就那么矫情呢,就算你喊破喉咙叫破天,你家四爷也听不见。   房门开了道缝隙,蝉快速闪出来哭着跪在我面前,“福晋,救救我家主子吧,嬷嬷……嬷嬷……她要不行了。”   不行?什么叫不行!我缓了神忙叫着身旁陪我等在门外的男人,“苏长庆,跟我进去看看。”   熟悉的血腥味占满了房中每一个角落,兰思惨白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我,双手被两条白布拴在床头,看上去无限凄凉。   “福晋,李侧福晋的胎没有问题,该是身子过于虚弱,劝劝她吧,坚持一下能生下来。”苏长庆检查一番只是从药箱里拿了块参塞在兰思嘴里,便站到一旁看着窗外。   就只是虚弱?   我呼出一口长气无奈地看着兰思,很想告诉她现在真不是矫情的时候,何况她撒娇耍赖的对象也不在。却只能忍住凑到她耳边,“兰思,你委屈下,把孩子生下来。”   兰思含着参块口齿不清地着,眼泪唰唰地滑下腮边,“福晋,我……不想生了,真的……太痛苦了。”   看着她眼里的失望甚至绝望,我无言以对。   我懂她话里的意思,可是我能什么?她想要的东西我也要,现在不是给不给她的问题,而是她自己都不信。   我叹口气爬到床上,解开拴在她手上的布条,紧攥住她的手狠狠地冲她叫道:“现在这个时候,什么都晚了,由不得你不生!谁允许你不生的?谁给你这个权力!只要你还是这个贝勒府的人,只要你还是胤禛的侧福晋,就得为他把孩子生下来。要不然,你和孩子都会死。”   兰思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任我攥着,固执地缓缓摇头,泪不停地流。   这女人……气得我直咬牙,贴近她毫无生气的脸孔,无奈地盯着她,“兰思,你不能这样对他,辛辛苦苦十个月,你忍心么?你是他额娘,既是怀了他就得对他负责,若是你不爱他不想生下他,我们谁也帮不了你。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委屈,可是你想想淑慎吧,那么可爱的女儿,你也不要她了?还有胤禛,他就快回来了,很快就会回来,你都不想见他么?你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不到这世上看看他阿玛。”   “你不要再了!”兰思猛地反手捏住我的手,很用力,只是声音有些含混。   接生嬷嬷急声叫着,“好了好了,侧福晋,继续用力,你再用些力,再多用些力就能生下来。”   我和兰思都有些愣,见她眼中已有了些生气,忙伸手到她嘴边,掏出那块参扔到一边,“兰思,你怨我么?气我么?我知道这么些年,你都忍着憋在心里,我也知道你过得不开心。可是如果你现在放弃,你就真的输了,要是你死了,我不会对淑慎好的,她以后在这府里,都是个没有额娘疼的孩子,所有人都会欺负她,你希望这样吗?把孩子生下来,只要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会生气会嫉妒会发疯的。”   兰思死死攥着我的手,指甲都嵌到我的手掌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几乎要冒出火来。认识她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出现这么愤怒的表情。   我强忍着疼痛看着她,不一会儿工夫听到她惨烈的叫声,久久回荡在屋子里,很快便掺入一声嘹亮的啼哭。   我无力地跪坐在床头,背靠床柱闭上眼,胤禛,你还不回来么? ☆、104.明白于心Ⅱ   兰思的儿子顺利生下来了,嗷嗷的痛哭在我耳中响了将近半夜的时间,哭得我心烦意乱,哭得满府皆闻,哭得更胜我那宛如哭神降生的红挽姑娘,甚至哭败了我一院苟延残喘的蔷薇花。   昏黄月色下花残叶败,原来真的只是一夜之间的事,谁只有昙花如此?顽强的蔷薇也能做到。   这算新旧交替?一个孩子降生了,我美丽可爱的花儿就败了?那我是不是得对那娃另眼相看?貌似此子也活不长久,不知他自己是否知道,所以才不停哭泣未来那短暂的人生。   我那三个孩子倒是心安理得睡得香甜,没有俗世烦恼的人就是幸福啊,可怜我坐在这清冷的院子里,睡意全无。   “花虽败犹有暗香浮动,夜虽长幸有清茶为伴,如此花香如此夜,虽少良人相陪,也不算什么大缺失,独自享受吧。”   举着茶杯望月发癫时,院门却咝啦一响微微开了条缝隙。   我与颜玉俩俩相望,皆不知何故,静夜无风,门自己开了?   “福晋还真是爱花之人,夜半观花很有情趣。看来,四爷这园子倒是没有白下功夫。”   未见人影已闻其声,带笑的男声明显出自那个男人之口。   随手将茶杯放在椅边的几上,对着院门轻声回道:“我非爱花之人,只是这花褪残红映在月色下倒也有份别样美感,所以摆个赏花的姿态罢了。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想不到苏先生也是,既如此,就请进来同赏残花吧。”   苏长庆长长的嗯了一声,在我听来颇有些装腔作势欲迎还拒的意味,半晌才推了院门迈步走进来。一袭白衣在夜色之中颇为显眼,走到院中稳稳站住,右手抓个酒坛左手握着杯子斜眼看向满地的干枯,笑得很真实,“福晋不爱花,倒是个懂得护花之人,护到自己生气嫉妒乃至发疯,如今又守着这一院的残花败叶,何苦。”   貌似我没有一不开心的表现吧,怎么能被误解成这样?而且此人还真是毫无顾忌,听见不当听不见,还敢当着我的面出来。   我不由嗤笑一声仰靠回椅上,目中无人的缓缓道:“花开花败徒留一叶枯枝,很正常,就如世人生老病死。只不过花命由天人命由人,苏先生为人医者,该知道两者关系并不大。我也不过是听你要劝劝她才好生下孩子,就谨遵医嘱随口罢了,这也算是你们大夫的对症下药吧。”   苏长庆歪着脑袋嘿嘿干笑了两声,走到距我两三步远的地方甩了袍摆席地而坐,丝毫不怕脏了他那身胜雪白衣,也不知这府里可有专人负责为他洗衣,真是可怜啊。   坐在地上的潇洒公子抓着酒坛的右臂支撑在半弯的膝盖上,很有一副不羁浪子的德性样儿,见我瞥他便将酒坛向我举起,开口笑道:“如此花香如此夜,只一杯清茶未免可惜,福晋也喝?”   我立时变得很没出息几乎笑出来,颜玉却凑到我跟前声劝道:“福晋,这酒……”   我忙握住颜玉的手腕截了她的话,“不怕,苏先生是大夫,若是他可以自然可以。”   见颜玉勉强着头又退回到我身后,我才看向苏长庆认真请教,“苏先生是大夫,现在……能喝么?”   苏长庆眼角微挑瞥了眼我身后站的颜玉,低下头的嘴角扯了丝笑,才摆出一副类似诗仙的姿态高举起酒坛指向夜空弯月,豪迈得让我错以为他要唱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哈哈……不得不这位苏童鞋还真是挺给力的,我看着他维持望月的半仰侧脸,笑着调侃,“将进酒么?别,你拿着贝勒府的美酒邀我同饮,这副样子我真的体会到了你的人生得意,但我却很难欢得起来,因为我听到了你没有出口的那句: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可惜啊,我家儿子都睡下了,没人再给你出门换酒去,将就着这坛慢慢喝吧。”   完我坐起身将杯中茶水随手倒掉递向苏,却见他仍举着酒坛有些微愣,便补了一句,“不过话回来,李太白豪言讨酒的无耻样儿,你学得可真像。”   苏长庆不以为意的放下手,将我的杯子倒满酒才头,再开口时已然多了几分认真,“福晋不喜欢李白么?就算要讽刺苏某,也不至于捎上诗仙与我作伴,苏某担当不起啊。”   我将杯子凑到嘴边,闭着眼睛好闻了一下,真是太久没有沾过这种味道,感觉真好。   仰头一饮而尽方才转向苏长庆,摇着手指否认道:“错,不止喜欢,还喜欢得紧。至于讽刺嘛……李白自己在诗里都常发酒疯自己是个傻子,我还有什么不能?讽刺不代表不好或是不认同。”   “哦?福晋这个法倒是很有意思,看来您不止对花草有兴趣,诗词歌赋也是懂的。”苏长庆着在我杯中又斟了些酒,只是没有再倒满。   我看着手里半满的茶杯摇摇头,轻声回道:“我不懂,只是闲得没事做,胡诌几句好玩而已。起来苏先生医术高明不输于那些迂腐的太医前辈,何以放着宫里的太医不做,屈就在这的贝勒府,当真非我这等凡人女子所能理解。”   “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宫里人多规矩多,像苏某这般性情之人,还是尽早离开方能活得长久恣意。”   正在咽酒的我听了这话差没把自己呛着,听他一贝勒府倒像个没规矩的地方?出去谁信!顺了口气我才看着他心求证,“依苏先生的意思,这贝勒府……四爷能让你活得长久恣意?”   “四爷……还好吧,不是福晋现在正需要苏某帮忙调养身体么?想来只要苏某不是太过恣意妄为,尚能勉强活下去。偶尔还能喝上口贝勒府的美酒,若是再能吟诗作对抚琴赏花,就更完美了。”   “哈哈,你这种活法真让人羡慕,若我是个男人,也像你这样活。既然苏先生了,诗词歌赋该是懂的,就借着美酒吟上两句吧,就以……”我看向身边景物无非花草,早就被前人作得烂了没什么好,想起他大夫身份便笑着继续道:“以你最擅长的药材为题好了。”   “福晋倒是随性,想到哪儿哪儿,若是真为男儿身,想来该比苏某活得更加潇洒自在。”苏长庆自斟自饮地看着眼前暗成一团的黑色蔷薇,扯着嘴角笑道:“以药材为题,福晋还真是会给苏某出难题,虽我随父学医十余载,偏偏不喜将药材挂在嘴边。只是福晋出了题,就念个前人做的好了,   伏波饮薏苡,御瘴传神良。能除五溪毒,不救谗言伤。   谗言风雨过,瘴疠久已亡。两俱不足道,但爱草木长。   草木各有宜,珍产骄南荒。采中悬荔枝,雪粉剖槟榔。   不谓蓬荻姿,中有药与粮。春为茨实园,蒸作菰米香。   子美拾橡栗,黄精班空肠。今吾独何者,玉粒照夜光。”   我冥思苦想半天,才记起曾经查阅药材资料时见过此诗,试探问道:“我要是没记错,好像是苏轼的吧,叫什么薏苡仁诗?”   苏长庆双眼晶亮的笑着,将头倚在膝上看着我回道:“对,是咏罗浮山薏苡仁诗,里面有多味药材名。福晋喜欢李白,可也喜欢苏轼?”   “还好吧。苏轼的词很好,我很喜欢。只是他成天在词里大喊‘我好旷达,无论怎样人生起落都还是那么乐观,所有一切皆是浮云’,让我有些受不了。”   见苏长庆正一脸好笑又好奇地看着我,便开口轻声解释道:“对他来真的都是浮云,那首写给亡妻的《江城子》,多感人啊,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可转眼间,还不是娶了亡妻的表妹,这凄凉之情自也不必诉了,他的人生依然旷达美好。写下如此感人诗句的痴情男子都变得只闻新人笑不念旧人哭,多悲哀啊,好在王氏已死,不用再去理会苏轼虚伪少见的泪千行了。”   苏长庆摇头低笑,在我杯中续满了酒笑着劝道:“福晋何必为他们苦苦纠缠,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前人愁来后人笑。”   “有道理,与其感叹前人无情,不如惜取眼前快乐。”我举了茶杯与他手中的轻碰,仰头饮尽。   “福晋既是知道薏苡仁诗,该是也对药材有些研究,苏某洗耳恭听福晋大作。”   “我?”这个家伙还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自己了便要人家也,根本不管两人身份有别。头笑笑沉吟回道:“让我想想,药材名倒是记得些,只是这诗嘛……有了,是首蝶恋花:花.径深沉香未杳, 独上重楼,只盼槟郎到!压鬓玉簪华发少,乌眉难锁心烦恼。眺望江南春正好!轻粉朱唇,直使君颠倒。欲取常山西去道,微躯愿化车前草!”   完我便看着他开心的:“这首词里面有八味药材哦。”   “呵呵。”苏长庆抓着酒坛的手掩在嘴上不停地笑,好半天才抬起头看着我摇头道:“几味药材苏某倒是真没注意,只是听出一股相思的味道。”   好在夜半三更谁也看不出我脸上是红还是白,我装作无事仰回椅中望着月亮轻叹口气,“你一个男人又怎么会懂相思的味道,天下的男人懂得这个滋味的人……少之又少。”   “是了,福晋的是。苏某至今独身一人,未尝相思未解相思,自是不懂个中滋味的。也如福晋所,这天底下的男人,也多是如苏轼那般喜新厌旧的……”   我腾地坐直身子看向犹在话的苏,愣愣地喃喃问道:“你……姓苏啊?苏轼也是姓苏的吧,你们不会有什么关系吧?我才刚那样他,不也是在讽刺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苏长庆未完的话便被我一句给堵在嘴里,微张着嘴半天才苦笑地回了句,“福晋想得真多,这天下之大,凑巧姓苏的何止我一人,难道还全是他苏轼的后人不成?”   “哦。”我尴尬地看着他,勉强笑笑,“是哈,凑巧而已,只是凑巧。”   “福晋还是早些歇息吧,调养身子虽是不误少许饮酒,只是这觉还是要足的。否则,就是四爷再找来十个苏长庆,也帮不了您。”苏长庆完便从地上站起来,如来时一般抓着酒坛杯子迈步走向院门。   我愣愣地看着院门在夜色中晃了几下,却听见门外又传来他的声音,“四爷……” ☆、105.明白于心Ⅲ   我几乎立刻从椅上弹起来,这个苏长庆别是喝得醉了,大半夜作弄我。虽然可能性很大,因为胤禛不可能深更半夜赶回来,可是……   裙摆被枝叶刮住,没等颜玉蹲下身去解我已用力拽开,顾不得裙角被刮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随手抓住便往院门跑。   哪里还有苏长庆的影子……我站在两扇微敞的木门里,透过缝隙只看到一条长长的黑色影子。全身上下只有脸白得吓人,墨黑色的瞳眸被月光衬得很亮,像是另一片黑色夜幕里缀了几星。   与门里的我一样,胤禛安静地站在那儿,谁也没动。   直到他背在身后的右手缓缓伸出来平举在空气里,我才扶着木门侧身闪出去,走到他面前将手放在他掌上。   站得近了闻到一股土味儿,这味道还真是熟悉,每次他从塞外那么美的地方回来,都免不了沾上一身的尘土。让我心疼又觉得很开心——他也算是赶着回家吧。   只是这回不同,竟然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嗯,感动。   由他牵着走回后院,高无庸和眉妩几人都规矩地站在房门前,行礼齐声唤,“四爷。”   胤禛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拉我进屋,随手将门关上。   一室烛光明亮,我才看清原本玄色的袍褂已经变成了污灰色,脸色还真是很白,乌黑的发辫上都沾了土,怕是前半夜全耗在路上了。   拉住他衣袖忍着心疼轻声道:“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叫他们给你备热水去,泡一会儿睡着人也舒服些,或是……先休息?”   胤禛放开我的手逐一吹熄了屋里的大半蜡烛,默不作声地边走边自己动手解着盘扣。我跟在他身后走到最里面的洗浴间,才看到热气腾腾的浴桶。   转到他跟前接过未解完的盘扣,不禁感叹这个高还真是贴心,难怪站在我的房门口,不过,估计也是他家四爷吩咐的。   胤禛闭着眼将头仰靠在浴桶边的木枕上,我坐在后面的凳上解开那条灰尘遍布的发辫,就着木盆轻轻地揉洗。看他半天都没动静,探了头过去在他耳边声问着,“会不会睡着?我快一儿。”   “不会。”   无奈地撇下嘴角,继续洗头妹的工作。   不知苏长庆是怎么闪的,也不知他何时回来在门外听了多久,反正我们也没聊什么让人听不得的话。这个样子估计是累,反正他平时也不怎么多话,我就当他心情无恙好了。   “喝酒了?”   我正在努力擦干头发的手停住,见他仍保持原有的姿势,与先前的面无表情一样,便头轻声应着,“一儿。”   “嗯。”胤禛嘴角微动声音很低,“睡不着?”   站起身将他头发用干巾垫好垂放在凳上,我斜探着身子双肘支在他耳边撑住自己的脑袋,看着他闭目养神的脸孔,不知该怎么回这个问题,难道你的儿子大哭贝勒府,害我不得清静闹失眠?   静静地看着他想了许久,才有些微酸地低声道:“恭喜四爷,再得一子,母子平安。”   胤禛睁开眼睛,没等我看清眼中是何情绪,已抬起滴水的胳膊按在我脑后,吓得我忙将手撑到他半露在水面的肩上。   水顺着他手指滑进我随意挽起的发髻,才觉得有些湿凉额头上倒是一热。我的睫毛轻扫过他微动的鼻翼,看着眼前的挺直鼻梁,闭了眼心里却突地狂跳起来。   温热顺着额头滑过鼻尖最后落在唇上,柔软的舌尖扫过唇角时,感觉到他的额头抵住我喉咙轻轻蹭了下,不觉逸出一声叹息似的低吟。   秋天的夜里极尽凉爽,我却周身湿热,脑子里嗡嗡的叫着睁开眼,黑色的瞳孔近在眼前,不断放大渐而收缩。我居然背靠着浴桶坐在他腿上,被水溅湿的肩上两条光.裸的胳膊压住我身后的桶缘。   难怪一阵晕眩,谁能告诉我是怎么掉进来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不算他嗯的那两声,这个见面话不超三句,每句不多过三个字,加起来没满十个字的男人,还有这力气和兴致?   我还以为这男人变得不再对男女之间的亲热有兴趣,似乎……不是。   一声叹息从我唇边的嘴角溢出,肩上一紧已被他揽住,大半身子贴住他靠回原先仰躺的位置。   还是那个姿势,他的头仍仰在那块木枕上,只除了喉结在上下滚动。   隔着衣服我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变化,抵在我腿上的火热比桶内的水温更灼人,可是这男人居然就这么抱着我不动了,胳膊仍紧紧地圈在我腰后,让我的身体与他贴得更紧,却再没有任何要继续的意思。   胳膊揽在他颈后,看到好不容易擦干的头发又湿了,无奈地把脸贴在他耳边,“你……一个月回来的。”   “正好一个月。”   “晚了一天。”   胤禛微侧过头看着我,声音干哑,“天还没亮。”   这个满脸湿哒哒的年轻男人,此时认真的表情还真与正襟危坐时不同,比每日按时习字的弘晖更像个急于兑现诺言的孩。不自觉地拿出哄儿子时的语气,拍着他脸颊笑着道:“下次若是再出门了,别急着赶回来,晚个一两天也不怕,我能等。”   胤禛抓住我在他脸上放肆的手贴在胸前,看着我很声地了句,“答应你的我会做到,不会让你等。”   “我知道……可是你这样子赶回来,我会心疼,宁愿多等两天。”   似乎他很满意,抿了许久的嘴角终于开始放松,缓缓弯起时锁住我的。   随着扑通一声轻响,我微湿的头发散落下来,浸到水里,也粘在我和他的脸上肩上。   水中慢慢游走的修长手指带走了阻在我们之间的衣物,紧紧相贴在一起的热烫感觉,让我明白想念的不只是心,还有身体。   狭的空间里,四肢别扭却任性的缠绕在一起,因着许久不见的亲近,因着他的消瘦变得有些陌生,却更热烈。   红烛泪尽,水渐凉,身心节节升温。   所有动作止于一声长长的低叹。   躺在床上我还在喘息,不贪欢不纵欲的我第一次因为房中之事几乎恼羞成怒,濒临暴走的边缘,甚至觉得他在故意整我。   哪有人将情调营造得这么好,在我晕得可以任他为所欲为时,临时刹车的!那干脆不要把我抱到床上,直接扔回那桶冷掉的水里好了。   或许他太累了?黑暗中我紧盯他看着我的晶亮双眸,转瞬间掩上一层暗淡。   听见他轻声询问,“身体好些么?”   明明他也想的,那个眼神我看了多少年,怎么可能有错。可是偏就有这样的问题被他干哑地问出口,我该感动于他的体恤还是直接敲死他,再或者告诉他“试试就知道”?   “还好。”声音很,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清,羞恼地转过身不再看他,扯了被子埋住脸。   胤禛掀了被角钻进来贴在我同样光.裸的背后,胳膊圈在我腰上手却伸到我嘴边以拇指轻抚着。   抓住他的手却扯不开,无奈地声道:“你一路赶回来,辛苦了,早些睡吧,明儿还……”   “明儿哪儿也不去。”胤禛打断我的话贴在我耳边轻声着,“皇阿玛还要两三日才能抵京。”   “哦,那很好,你在府里也好好歇歇。”我缩了脖子,声嗫嚅。   黑暗中能听清彼此呼吸的声音,却再没有对话。胤禛安静地躺在我身后,温热的掌心贴在我的腹上,那个还有些圆尚没有完全恢复的肚子。   我怨念着,这算不算是传中的某生活不调?四个月了……这男人平时去哪儿我都不管,他总该是有去的地方。晚上与我睡在一起,不代表白天没处折腾,院子里的女人虽不多,但也不至于让他全打不起精神。   从来没试过产后抑郁的我,觉得自己有即将抑郁的趋势,大步流星地正往那个黑洞里迈。   ~~~   苏长庆的例行问诊改在了书房,胤禛端坐在榻边听着苏与我的问答,再如往常一般跟着他离开。我看着窗外对站的二人心里憋屈难受,很想和苏多聊几句,问问他该如何解开我心里的郁闷,可是他是古代男人而且不是现代的专业心理医生,再加上让我抑郁的根源守在旁边,怎么也问不出口。   胤禛倒是真的在府里踏实呆了三天,每天看书写字念念经文,被弘晖缠着教几首浅显的诗,很有规律。   直到老康带着老婆儿子回来了,才进宫去开始正常的朝堂生涯,我也不可避免的跟着他去给婆婆请安,努力摆个孝顺儿媳的姿态。   德妃一如既往,询问府内情况众人近况,孩子们好不好,女人们乖不乖,只是有个问题倒是让我红了脸不知如何回复。   “此次去塞外他那些兄弟都是带了福晋婢女的,你们府上的宋氏怎么没跟着过去?老四不喜欢她么?现如今他已是贝勒不同往日,你们府里也确实该再添个侍候他的人了。”   我的脸不是羞红的,是憋气憋的。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自暴自弃地想着,也许真该添个女人好好的侍候侍候他了,也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当妈的心疼儿子,天地可表,可是我这做儿媳的怎么办?打落牙齿和血吞,还得做出特别到位的善解人意状,“额娘的是,此事但凭额娘做主,儿媳先替四爷谢过额娘。至于宋格格,倒也不是不得四爷喜爱,只是前阵子儿媳与兰思身子都不方便,所以四爷特地留她在府里,好帮着儿媳打理府内事务。没有安排人跟着四爷去塞外伺候着,实在是……”   德妃挑了眼眉看我,着头拍拍我的手,笑着道:“你们府里安生就好,听前几日兰思也生了个阿哥,倒是喜上加喜,不如就趁着这个喜庆劲儿,本宫和皇上,给老四再添一房。记住,多子多孙多福寿。”   “是,儿媳明白。”   我才福在德妃榻前回了一句,听到帘外宫女唱道:“四爷、十三爷、十四爷到。”   德妃摆摆手示意我起来,一张笑脸已转向门帘处。   十四帅气地挑了帘大步迈进来,带着笑径直走到德妃身旁掀袍坐下,唤了我声四嫂便笑着道:“额娘这是跟四嫂聊天呢?”   “可不是,有日子不见怪想的,无非些家长里短的。”德妃抚着十四的手掌慈爱地笑,转向我继续道:“下回再进宫来记着带上晖儿,本宫可真是想他呢。”   待我应了,胤禛和胤祥才规矩地给德妃请了安,分别坐下接过宫女递的茶杯,闲聊起来。   德妃也不避讳,直接把刚才的事和她四儿子又了一回,我低头坐在她榻边的椅子上努力温和地笑。   “额娘。”   我不知道胤禛想什么,只听见他叫了一声便离座走到榻前,必恭必敬地行了个礼才看着德妃继续道:“儿子和您会儿话。”   一个主动要和他额娘聊天的四爷……不止我不明白,我想他额娘也不明白。不过德妃的反应倒是很迅速,只是微愣了下便重新摆上笑,很客气的把我和胤祥、十四一起请了出去。   十四毫不介意乐呵呵地跑了,我低着头站在院子里,用花盆底怨念地蹭着地面。   “心情不好?”   “还好。”我咬着嘴唇勉强回了句,猛地抬起头看看安静的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便扯着帕子对胤祥悄声问道:“你们男人……能多久不找女人?”   胤祥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像看怪物,眼睛转着瞟向德妃的房间,好像能穿过墙壁似的。好半晌才要笑不笑地扯了嘴角回道:“多久都行,只要他不想。”   我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快滴出血来,却仍是忍着继续厚颜无耻地追问,“可是,如果……如果明明是想的,偏却不要……”   “你男人?”胤祥笑得一脸了然,手半弯成拳掩在嘴边挡住让我气闷的笑,忽而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他的自制力比一般男人好,所以你的,我信。”   “我也信。”无奈地头,有些话还真是不出口啊,可是如果我不,胤祥肯定不明白我到底想问什么,偏偏在这个时代我也只能找他。纠结中未想到自己已经喃喃出口,“会不会……是有什么问题?”   “如果是对你的话,可能有一个原因……”   他听懂了?我就是想问这个,快!   胤祥无视我赤果果的凝视,半转了身看着院墙声道:“你听过吧,十个男人进产房有九个会晕倒,另一个还可能直接导致ed。他没晕也没……剩下的你自己想,我先回了。”   眼看着胤祥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永和宫,默然。   看来我真的错了,大错特错!怎么能让一个古代男人给我接生呢……   他不会是比我先抑郁了吧? ☆、106.情牵意惹   回到府里我没有问胤禛和德妃了什么母子私房话,他也没跟我提纳娶之事,只是给兰思的儿子取了名字唤作弘昀,排行三阿哥。然后便是每天正常的上朝下朝出府回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   我不知道胤禛怎么想的,如果宋氏那个只活了十天的女儿不算数,让淑慎成了正牌大格格尚情有可原,难道兰思那个活了两年的儿子弘昐,连个阿哥排序都占不上位子?   坐在弘晖的书桌旁,看他认真习字的样子,真的越来越像他阿玛,时而展眉时而抚额,虽然也会偶尔抬头冲我嘻嘻地笑,神情却早熟得厉害。   孩子的变化真的是日新月异,红挽姐弟两个也是一样,三个月的时间眉眼已然又长开了些许,再找不着我初见他们时那张皱皱的红色脸。   再想想曾经的那两个孩童,这皇家的子女真的不存在就不存在了,连在嘴上提一声都懒。哪怕通过对他们弟弟妹妹的称呼感受一下他们曾经存在的气息,都没有机会,难怪穷苦百姓都会命比纸薄,看来要在史册记上一笔,得是多大的福分或担着多沉的担子。   我的弘晖,史书有记,虽然现在才只三岁,未来是否如同记载我不知道,毕竟我所见的现实已经与历史有着明显的出入,可见那些记载也是被人有心改过。   也许,这么可爱乖巧的孩子不会那么早离开我的生命?根本不必杞人忧天的自寻烦恼,可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该怎么办?   “额娘,弘晖脸上沾了墨?”弘晖提着毛笔好奇地看着我,左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伸在自己面前看,困惑地追问,“干嘛盯着弘晖?”   “额娘喜欢你,所以盯着你看啊。”我走到他身后扶上他瘦的肩头,偷偷叹掉心中的烦闷伏下身子轻轻揽住他,看着纸上一个个寿字笑着问道:“怎么改写寿字?你阿玛教的?”   弘晖在我怀里着脑袋,指着那些的寿字认真回道:“对啊,阿玛的,要写一百个寿字,叫弘晖练。”   一百个寿字?百寿图?这是……猛地想起这安然的日子过得淡如水,差忘了皇太后的万寿节就要到了,今年还是她花甲之年的六十整寿。胤禛居然也没提醒我一声,倒是自己在准备起礼物。   看着那满纸的楷体寿字,家伙还真是练得认真,可是要写百寿图哪里够用呢,估计胤禛也只是要弘晖写一个字,来讨康熙和皇太后的欢心罢了。不由笑问,“你阿玛只教你练这一种字体?”   弘晖仰头望向我,眼睫扑闪着,“是啊,还有别的?”   “当然,有很多,只是你练好这一种就是,到时帮你阿玛写上一个字,也算是你尽尽为人子孙的孝心了。”   “额娘会么?写给弘晖看。”弘晖着竟抓了我手把笔塞过来。   我手里握着笔一阵愣,平日都是胤禛教他,练得很好,别让我一写给带坏了,从习字的人最怕有个坏榜样,我不喜欢误人子弟,更不能误了自己的儿子啊。   正犹豫着身后倒是传来熟悉的声音,“有日子没见你写字,写来看看。”   回头看时胤禛已走到近前,站在我和弘晖旁边带进一身的凉气,见我看他便抬手在纸上敲了两下,又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我。   我努力回想着曾经在哥三十岁生日时自己奋力绣了一个星期的百寿图十字绣,记忆真的很久远,居然还是清晰无比,只是那红布金字模糊了眼睛。   侧过头避开胤禛的视线,提笔在弘晖的字下一笔笔地认真写起来,楷书、隶书、行书、草书倒是还不难,只是篆颇费了我一番心神,总觉得怎么写都是缺笔的,纠结着放下笔,站在弘晖身后默不作声。   弘晖指着那个怪怪的虫子似的字,一脸诧异地看着我,“额娘,这个也是寿字?”   “不知道,也许……可能……不是吧。”我觉得很不好意思,瞥了一眼不作声的某人,拾笔就想要毁尸灭迹。胤禛掩着嘴咳了一声,接过我手里的笔在那个别扭的字上加了两笔,才看向弘晖,引导儿子走上正途,“这样才是。”   弘晖似懂非懂,没有头确认,只是盯着那几个字看着,手抓住胤禛的腰带讨好地笑,“阿玛教教弘晖。”   胤禛将笔递到弘晖手里,微俯下身看着他认真地:“先把今儿的字写好,以后自然会教你。”   我觉得他这种管教方式很□□,没有解释对于孩子的成长教育不够热血,可是弘晖对他的崇拜与日俱增,貌似比我想象的心理要强大很多。一大一很默契,这算不算是父子天性,无需刻意融合浑然天成?在我看来,有些神奇,或者生命血脉的力量很神圣。   以前常听人男孩该跟着父亲成长,因为由男人教出来的男孩子长大了会成为一个男人,而被女人教出来的则多是男孩心性。可是大部分的父亲们都习惯于女人管家管孩子,他们宁愿自己打拼在外,也不肯多花些时间教育儿子。于是有人建议幼儿园该有男老师,可是每每看到那些娘腔范儿的男阿姨,我就会很恐慌,深感还不如就让真正的阿姨多教出一些健康正常的男孩子更加有益社会河蟹。   胤禛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肯花心思教弘晖,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太冷漠,对很多事都表现得不够上心,而且他也不像那种会守在家里哄孩子的男人。   “阿玛,也教教额娘吧。”我手上一紧,回神听到弘晖的提议,发现自己正盯着胤禛看,他也挑了眉瞅着我,忙转眼看向弘晖,他正笑着摇我的手,“弘晖和额娘一块学,还有弟弟和妹妹。”   我不禁笑出来,蹲在弘晖椅边道:“那你可有得等了,你那弟弟妹妹现在连话都不会,等他们能拿着笔和你写字时,你肯定都写得很好很好了。”   弘晖眉毛一挑,和他身后站的胤禛竟然同一个表情看着我,“能比阿玛写得还好么?”   在这子心里,是不是他阿玛已经被神化了?难道这也随我?我忍着笑轻拍他脑袋劝着,“好好练吧,也许……能。”   “额娘看弟弟妹妹去吧,弘晖要练字。”弘晖从椅子上跳下来拉着我就往外走,胤禛跟在后面看着我们两个竟然扯了嘴角在笑。   快到门口时,弘晖停了脚步仰头看着我,手轻抚在我已经恢复平坦的肚子上,人精似的声道:“有了弟弟妹妹,额娘的肚子没了,李姨娘也是。弘晖也是从这里变出来的?”   这子的思维跳跃得飞快啊,我终于能理解父母在面对孩子这种问题时的尴尬,好在他没问我怎么有的他。就算我不会骗他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云云,敢告诉他真正的答案,也怕在这个时代被人听到,会要拍死我而后快。   还没等我回他一句,子扯着我衣袖满脸期待地:“什么时候再鼓鼓的?”   这个问题……真是让我连尴尬都顾不上了,貌似两个还没有解决问题的非饮食男女,不太可能再怀上孩子吧。   胤禛踱着步子走过来,我不知道他表情怎样,只看得到那双黑色的皂靴走得很慢,几步而已让我觉得尴尬了许久。到了弘晖身后拉下他扯着我的手牵回到桌边,双手在他腋下一提稳稳地放在椅子上,低声道:“先把今儿的字练完。”   我转身闪出门,虽已快到冬天,午后的太阳却晃得人眼睛直花。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忙提了裙摆快步往对门儿红挽的房间走。胤禛倒是比我还快,身影才在我余光外晃了下,已拉着我回到自己房里。   坐在椅上绣着花样儿的颜玉和如意蹭地站起来,见他不理睬径直往里间走,便匆匆放下绣花绷子带了门出去。   我们两个就站在屋子里,阳光透过窗纸洒在他靛青色袍褂上,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貌似这段时间他都在穿这种很深颜色的衣服,好在现在看起来不再像夏天时瘦得厉害,脸色和精神也好了些。我瘦下来了他倒长回了儿肉,挺好。   握在我腕上的手掌冰凉,隔着袖子仍泛着冷气传递到我四肢百骸。我低头看着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却看不见袖子下方的红线戒指。   胤祥的事我认真想过,胤禛的问题我想帮他解开,可是这个问题的核心是什么?总要对症下药。以我看来是恐惧,可是他在恐惧的是什么?他不我只能猜,猜就会有偏差,若是猜错了乱治,只怕弄巧成拙。   我不知道除了我,他对兰思和宋氏如何,虽然好奇却抗拒答案。我们就这样胶着没有进展,像有条鸿沟一样阻在两人中间,绕又绕不过去。   “我去看看红挽他们,这会儿怕是要醒了,该找人了。”着我想往外走,腕上的手却握得更紧。   “有奶娘看着。”   我无奈地站稳,不再试图从他手下闪走。在这个时代生娃倒是有个好处,就是不用自己辛苦看着,可是真的有奶就是娘?   我总觉得奶娘和额娘的差距还是很大的,虽然孩子还,但他们和猫狗一样,有最敏锐的感觉,即使不出来,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谁也糊弄不了。比如弘晚,见不到我时虽然不哭不闹,脸色却会很不好,的一张脸在不开心时别扭的表情和他阿玛有得拼。倒是红挽很不拘节,该哭就哇哇乱叫,眼泪跟水龙头似的开关自如,性情颇为直爽,哭笑间毫不遮掩扭捏作态。   胤禛拉着我站到他身前,双臂圈过我腰间手掌交叠在腹上,下巴抵着我肩膀声问道:“还想再要孩子么?”   我不知道是否因为当初曾经想过再不生了这个问题,很直接地摇了摇头,垂着脑袋看他的手掌,双手轻轻覆于其上,两颗珍珠互映着浅浅的光泽,看得真切。   胤禛支在我肩上的下巴凉凉的贴到我脖子上,轻声嗯出一个好字,听起来竟像是松了口气。   他在恐惧这个?那问题就简单多了,很好解决,因为本姑娘再也不想玩生孩子的游戏,可以直接宣布gae ver了。   我转过头想要和他确认一次真的不再要了让他放心,他却抬头凑到我耳边不知要什么,微启的唇角刚好蹭在我脸上。   看他意外微愣的表情,我笑着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胤禛抽出一只手贴在我脸上,顺势抵住我唇角轻声道:“明儿你在家等我,下朝回来带你出门。”   明儿?带我出门去玩么?除了上次进宫请安,我真的很久没有出过这座贝勒府了。   现在的我乖啊,没有这个男人带着,我已经要变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宅女了。   明天,好像是……九月初九。 ☆、107.情牵意惹Ⅱ   重阳节的街市总是很热闹,人潮汹涌人头攒动,即使这样,一行n人走在街上,还是显得太过壮观。   我以为只有我和胤禛两个人而已,所以当弘晖发现我要出门死死纠缠时,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想拒绝儿子,又不想让胤禛觉得带个孩子上街麻烦,明显的我自私了,因为那个男人什么也没,拉着弘晖的手就往外走。   原来,还有胤祥和疏影,难怪……永远没有二人世界。   热闹依旧,如同九年前,只是我们都长大了,此时的胤祥都比当年的我和胤禛还大上一岁,身边有个女孩子陪着他。而我和当年那个别扭的男孩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中间还拉着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掉,好在,有一种叫做回忆的东西存在,让我能够忆当年。   胤祥看向疏影的眼睛里没有爱情的温度,可是男人的保护给得毫不吝啬,热闹的街上疏影的身子不会被人挤碰到。不知在她满眼的恋慕下,内心是个什么感觉,她懂胤祥么?   弘晖牵着我的手用力摇晃,仰着脑袋直勾勾地望着街边叫卖的糖葫芦,“额娘。”   也许这个看着糖葫芦流口水的画面,不管过去多少年都很容易重叠起来,因为胤禛和胤祥都在看着我笑。高无庸看了胤禛一眼便挤过去买了三支,分别递到兄弟二人手里。   胤禛弯腰抱起弘晖,将两支一并交给他,见他伸长了手想要递给我,浅笑着叮嘱,“都是你的,别给你额娘。”   弘晖双手分举着两支糖葫芦,咯咯笑着,一手送到嘴边舔糖,另一手勾住了胤禛的脖子。阳光下闪着金光的糖块晃啊晃,几乎黏到他阿玛脸上。   我接过那只造孽的糖葫芦,拿了帕子擦着胤禛的脸,真的很黏,活该。弘晖还在没心没肺的笑,见胤禛脸上仍有一块未擦掉的糖迹,竟凑过去伸着舌头舔了下。   胤禛嘴角绷紧有丝尴尬地别扭,抓着我拿帕子的手,在脸上擦干净,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胤祥掩着嘴转开视线在笑,疏影却偷偷看向抱着弘晖的胤禛和身边的胤祥,满眼期待。   看来这个丫头要失望很多年了,胤祥不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他和我一样觉得少年生娃不健康,所以不可能在此时给他老婆一个期待许久的娃娃。只是这里的女人不会懂得,他这种体贴有多难能可贵,即使不爱也会用心保护。   我偷偷咬着糖,嗯,有些这个男人的味道。正笑得开心时手上一紧,心咚的跳起来,像被当场抓住干坏事一样擦着嘴,抬头却看见胤禛根本没看我,只是嘴角弯弯的,居然在笑。   胤祥转到我们面前,边倒退着边双手伸向弘晖,“弘晖,十三叔带你买好玩意儿去。”   家伙眼睛倏地圆睁,毫不掩饰渴求地看向他阿玛无声询问,胤禛才了头,他便伸着双臂扑到胤祥怀里。   胤祥一手牵着疏影一手抱着弘晖,冲胤禛留了句“一会儿万祥楼见”,已闪到人群里,只看得到弘晖高举的手,还有阳光下依然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红色山楂,无比兴奋。   胤禛接过我手里的糖葫芦丢给高无庸,贴在我耳边轻吐气息,“走吧,今儿陪你过重阳节……就咱俩。”   这个男人,竟然挤在人群里这样的悄悄话,胤祥是他带来的,难道他早就算到我会带弘晖了么?耳朵还痒痒的浑身不自在,胤禛已拉着我往前走。   我们挤在摊位前买茱萸分别塞在彼此的荷包里,看那些贩与顾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价还价,坐在街边的食摊前吃廉价的应景菊花糕,站在卖花的摊子边看各色或盛放或含苞的美丽菊花,慢慢地晃过长长的街市。   夕阳落下去的时候,街上亮起了两排红色的灯笼,暖暖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笑意盈盈,京城的人们好像过得更满足快乐。   我扯着仍不急不慌慢慢走着的胤禛,虽有不舍却不得不问:“我们……好像浪费太多时间,胤祥他们要等得急了。”   胤禛也不看我边走边:“都了就咱两个人。”   “胤祥不是在万祥楼等咱们么?”   “了你就信。”胤禛随意地了一句,便不再言语攥着我的手走进街边一家店铺。   才刚迈进门槛,已有人快步迎上来躬身招呼,“四爷,您来了,这位就是四爷的福晋吧,的给您二位请安了。您二位里边请,老板已恭候多时。”   胤禛微下头,扶着我穿过堂面走到内室,一个中年男人满脸笑容地站在我们面前,估计就是刚才那伙计口中提的老板,作势打了个千儿,引着我们坐到椅中。待人奉了茶来,才恭敬地站在胤禛身边,弯着腰心道:“四爷,您要的东西人都备好了,可是现在取来?”   胤禛冲他摆了摆手,老板便亲自跑下去取,不大会儿功夫捧着个包袱转回来放在桌上,“四爷,容的先行告退。”老板着便躬身退出去,将门细细掩好。   “颜玉,伺候你主子。”胤禛完站起身走到门前,双手背后地立在那儿。   竟然是衣服,里外全新的一整套。白色的外褂、裤子,水红色镶白色皮毛边的对襟坎肩,衣摆和袖口处分别绣着几朵或白色或水红色的蔷薇,只是颜色刚好相反,连同大红色的肚兜、里衣、里裤,就连鞋子都一应俱全,还有个纯白色狐狸毛的手笼。进店门时我都没来得及看下这家店是做什么生意的,此时倒是明白了。   换了衣服走到胤禛身后,还未开口他已转过身来,在我身上看了个来回,从袖袋里取了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换下我髻上插的包金翡翠簪子。我抬手去摸,好像是雕了花型的,胤禛已头转身打开房门,揽着我走出去。   跟着他在街上走来转去,原先的兴奋劲儿渐渐隐去,我饿了。几个月都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消耗,竟然荒废了逛街这么好的体能训练,吃神马的虽然很有爱,但还是需要正餐来补充体力,不然真的提不起兴致啊。   好不容易走到街尾,却没见到贝勒府的马车,失望之余偷偷捶下有些僵的双腿。胤禛眼里闪过丝笑,扶着我靠在他身上,摇摇头吹了声口哨,夜时竟然从旁边的巷口嗒嗒地遛出来,混在黑暗里很难分辨。   靠在他胸前随着夜时的奔跑我无力地晃着双脚,头上方传来胤禛的轻言细语,“累了就闭眼歇会儿。”   我依言闭上眼睛,想着这一天他都很温柔体贴,一直牵着我的手,声音也总是轻缓柔和的,这样的二人世界感觉真好。   睁开眼睛眨眨,盯着眼前的白色衣料,在没有路灯的大清朝傍晚,还是很显眼的。我今天的反应很迟钝啊,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穿了白色,他的深色.情结变了?难道也是刚才换的?手抚上他腰间,骚包啊……配了红色的腰带,还有德妃给他做的那个红色荷包,隐隐嗅到两个人身上茱萸的辛香味道。   无数现代姐妹喜爱的四爷,你不是闷骚么?怎么可以这样明目张胆!   这副样子想要勾引谁?   如果是我,好吧,你成功了,看着我们两个颇为情侣装的打扮,很开心而且甜蜜。   夜时停下奔跑的脚步喷着气原地踏步时,我还紧紧圈着他不肯放手,胤禛闷笑了一声,抱着我别扭地跳下马。   只是,这是哪里?府门前不该有灯笼么?竟然都没有人上来牵马问安。   胤禛抱着我走到一扇门前,抬脚将门踢开,迈进去又回脚勾上。我看着月色下那些熟悉的摆设,竟是我那个院子。   空旷的感觉很有些瘆人,我揪着他衣襟声问着,“人都哪儿去了?”   胤禛扯着嘴角笑笑走到院子后面的饭厅,听我又追问了一句,抱在我腰上的手用力收紧,黑漆漆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吓得我勾住他脖项紧紧贴着。   “了几次还记不住,今儿,就咱俩,明白了?”胤禛着将我放在地上,了蜡,才一室明亮。   桌上摆了几道菜还有一坛酒一个黑漆雕花食盒,我凑过去依次看着,竟然是万祥楼出品,都是我曾吃过的,我隐约猜得出那个食盒里装了什么。   撕了坛上的酒封,立时飘出菊花酒的清香。   他都忘了么?曾经的万祥楼重阳宴,我们可是不欢而散,今时今日,他都不记得了,还是不在意了?   “不是饿了么,快吃吧。”胤禛拉我坐在桌边,拾起筷子搛了块细花糕到我的碟子里,像当年一样。   跟着他慢慢地吃着,偶尔对望一眼,他搛菜给我,我就安静地吃掉,谁都没话。   没有人去动那坛酒,也没人碰那盒我曾经见过却没尝到的菊花糕。 ☆、108.情牵意惹Ⅲ   坐在屋上,再看不到紫禁城里成排的房子,没有屋的仙人走兽,也没有下人提着明晃晃的灯笼走来走去,有的只是安静的夜色凉如水,依稀半轮月。   关于那个夜晚我能记住的并不多,也许因为我醉了,刻意的麻痹自己遗忘。这么多年过去,很多快乐不快乐的事已经被更多的生活琐事掩盖在记忆深处。   我和胤禛并排坐在屋上,他递酒坛给我,我喝,他从我手中取回去,自己也喝。心情这种东西真的很怪,很容易就会影响你清醒或是瞬间沉醉,今夜的我就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晕。   心里一片清明,眼睛却有些看不清楚,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胤禛捏了块几近透明的糕伸到我嘴边,不容推拒地:“尝尝。”   月色下,透明的浅黄色里嵌着些许白色菊花瓣,咬下去竟然异常甜软,入口即化齿颊生香,传中的菊花糕啊,隔了九年我才吃到。   我笑得掉出一滴泪,仰起头用手指抹掉,尽量发出愉悦的称赞,“好吃。”   “不请我吃么?”   转头看向捧着食盒的胤禛,他的表情很平淡,像在今夜的天气很好。我笑笑接过食盒,轻轻捏起一块送到他嘴边,心地道:“四爷,请你吃一块儿,赏个脸吧。”   胤禛嘴角微动不知是笑还是什么表情,握住我手腕在手背上咬了一口,见我咬唇忍着没叫疼,揽着我靠在他肩上,手掌在我头轻揉两下贴在发上。   我举着那块不被赏脸的菊花糕等了许久,他才轻叹口气咬着吃了。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我惊恐地抬眼看他,身子都有些僵住,胤禛只是抓过酒坛看着远处,声音清晰无比,“当年的你,现在可还是这般么?”   我沉默无语,这种情形该怎样应对,我不知道,当年……那个人是他么?真有那样一个人出现过么?   胤禛的声音变得有些虚无,自顾喝着酒边饮边:“想来不是,我给你解语,给你留着眉妩,连苏长庆都给你找来,他们都能得你的心意,现如今,颜玉和如意也是。今日的菊花酒和菊花糕就都留给我吧,你当年欠我的,总是要还。”   “胤禛……”我心里一阵刺痛,轻轻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却不知什么才好。   他竟然停下喝酒的动作,很认真地应了我一声。   不解地看着他,他却依然盯着很遥远的地方。   这样有叫有答的日子多久没有过了?貌似从我被救回府,我们之间就开始变得陌生,我再没叫过他的名字,而他也从未如此认真的应过我。   胤禛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随手丢了酒坛,我看着它叮咚地顺着屋滚下去,摔裂声划破寂静时,唇被他温热贴住。微辣清香的汁液顺着唇舌滑过喉咙,混合着他的气息,温暖又冷冽,矛盾却精妙得让我深陷其中。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努力盯着眼前的黑色瞳眸,浓密卷翘的睫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像要烧出火来却让我觉得里面泛着盈盈的柔情。我舔舔唇,舌尖却触碰到他的,圈在我腰后的手立时收紧,压着我仰躺在屋冰冷的砖瓦上。   胤禛的手理过我鬓角的发丝,抵着我唇角轻声追问:“我是谁?”   我脑子里嗡嗡乱响,心里像有无数只猫胡乱抓挠,哑着声音心回答,“胤禛,爱新觉罗·胤禛。”   “你呢?你又是谁?”   “我……我是寺月,乌……”   “不,你不是。”胤禛摇头截了我的话,我心里猛地一惊,没来得及反应他什么意思,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他的脸孔贴在我耳边,暗哑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你是月儿,是我爱新觉罗·胤禛的女人。记得么?当年,你摔掉我们的孩子……也是重阳节,你坐在那个院子的屋上喝醉了,哭得忘了自己也认不出我。现在,我要让你记住,把我牢牢记清楚。你过,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们之间也是如此。欠你的我会还你,可是你欠我的,不管是当年的菊花酒还是那盒摔掉的菊花糕,包括那个孩子,也通通都要还给我。月儿,谢谢你,红挽他们姐弟两个一起来到这世上,就是上天注定,让你还我当年那个孩子。”   我一直知道他当年的耿耿于怀,却不知道他竟会记到今时今日才解开心结,看来我这个醉到忘了一切的人当真活得比他轻松快乐。紧紧抱住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心疼的低语,“胤禛,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和你过,对于那个孩子我也后悔也难过,真的。你不需要原谅我,只要你能真的放下,我不想让你一直记着过去的不开心,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嗯。”埋在我颈项的头贴得更紧,温热湿润的唇舌印在上面,细碎的声音隐约溢出,“月儿,月儿……”   我胡乱头应着,轻抚过他脑后发辫,手指轻轻刮着他后背的衣服,呓语般唤了声‘胤禛’,便听见他含糊地应了句什么,揽着我的手收得更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瞬间抬起头猛地吻住我,不留丝毫余地。   我那等得几乎要绝望放弃的男欢女爱,竟要发生在这屋上?试图清醒地心中暗念:要不要这么刺激啊……   就算夜半无人窥见,我也怕摔个好歹或是冻出病来。只是,天地为证星月为鉴,也好。   我晕沉沉地仰望着黑幕般的夜空,弯月竟然被风晕遮掩住,只有一圈暗淡的光芒,星星散落在各处不甚清晰,凉风带来潮湿的气息。   今日种种都似当年,这天气……也很配合当年景,真给力。   如丝夜雨轻飘飘的滴在我身旁的砖瓦上,溅起更为细碎如雾般的水花,也滴在他身上我的手上。我身上那个不停吮吻的男人没有感觉?那就随他忘我好了,身心早都交给他了,其它的通通都是浮云,随它们掠过。   待身上冷得打了个寒颤时,我听到耳边响起一声低咒,睁开眼才发现原本的毛毛细雨竟突然变成豆大的雨哗哗地砸下来。眼前的胤禛眸中浓情未散,喘着气死死盯住我,不时以手抚去我脸上的雨水,却不断有新的顺着他下巴向我脸上滴下来。   想起刚才热情地回应他的吻,忙低下头避开他的凝视,却看到身上的衣服竟然已被全部解开湿哒哒的贴在身边的砖瓦上,只剩肚兜紧粘在身上,还有一只手紧紧地箍在里面。登时傻住,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进了脑袋里,脸颊上热得能烧烫雨水一般,双手维持原先的姿势紧抓在他也已湿透的腰带上,不敢再动。   胤禛蹭地跳起来,双手拉好我的衣襟,将我从瓦片上拽起来抱在胸前,几下跑到檐边旋身一跳稳稳地落在院子里。   我紧紧地圈着他脖子仰头看着不算矮的房檐,雨啪啪地打在脸上仍忍不住开口赞道:“你……真厉害!”   “还看,进屋。”胤禛收紧手臂快步走到卧室门前,踹开房门迈进去把我放在地上,掩门时顺势将我在门板上,额头抵着我。   咔的一声巨响,白色电光闪亮了屋里的黑暗,让我看清他的墨黑瞳孔。   身后的雨下得越渐急切,劈里啪啦的敲打在门上混着秋风呼呼乱响,眼前的人倒是没有我早已习惯的攻城掠地似的强取豪夺,双手轻抚在我湿透的衣服上,缓慢地移动停在我腰侧。   衣服湿哒哒地粘在身上让我觉得很不爽,更不爽的是才刚燃起的激情似火貌似就要消失了。我暗暗咬牙,后悔着不该无知地诅咒风雨雷电皆如浮云,害得自己尝到苦果。   胤禛竟然扯着嘴角轻笑一声,眉眼间全是明显的笑意,骇得我忙抬手摸他额头脸颊,以为他被雨水浇得晕了头。胤禛抓下我贴在他脸上的手,低头咬住我耳垂,呵着热气低语,“别咬牙,今儿没打算放过你。”   我彻底蒙掉了,原来,我所有的纠结矛盾愤怒苦恼他全知道,只除了这句不像他出口的不正经言语,看起来半毛病都没有,就是有,他也能自己治好。   真是欠捶。   我攥成拳的双手被他抓住按在门上,愤怒地瞪着他却被无视,吻连串地印在额头眼睑脸颊鼻尖下颌乃至脖子锁骨,一路向下隔着湿湿的肚兜咬在胸前。   我从扭动身体抗议,变成无力地下滑,却被他压得更紧。   衣服一件件掉下去,背后一片冰凉身前却火热发烫,他的双手贴着肚兜分别挤到我背后和脖颈处,原本丝滑的绸缎带子发出怪异的咝啦声,却粘在我俩之间不肯掉下去。   抓住撑在我腰后的双手,头在门板上别扭地弓起身子,不让他再肆意乱咬。我努力叫出一声,“胤禛。”却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如蚊蚋,更像呻吟。   “我在。”胤禛低声应着抬起头稳准地堵在我唇上,身子稍退开些许抽出一只手解着自己的盘扣。   被他压倒在床上时,我仍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到不可置信。屋外那急风骤雨才是他该有的表现,可是他手上的动作虽是急切,力道却轻得像是爱抚,嘴上仍是到处啃咬,却几乎感觉不到牙齿的厮磨,只有唇舌的湿润。   难道这几个月,他竟转了性子不成?若真是压抑得久了,也该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怎么可能变得温柔缠绵。   “月儿。”胤禛贴着我唇角声唤着,双眼直直锁着我的眨也不眨。   轻微头嗯了声,身下立时传来一阵疼痛,未呼出口的尖叫已被他含住,我猛地抓着他臂膀死死抠住,指甲都疼起来。支在我上方的身体不再动作,一只手顺着我的腰轻抚到夹在他腰上的大腿,眼睛里的**和忍耐交错闪过,汗从他额头冒出来顺着眉角滴在我脸上。   明明冰凉我却像被火烫到一样,不适感瞬间消退。用食指沿着汗在他脸上轻轻描画,腰侧被掐住听见他恨恨低叫,“别动。”   指尖定在他眉峰处不敢再动,我竟然走神的想起胤祥他自制力比一般男人好,能好成什么样?可以试试。   他额上重新密布了一层薄汗,拉下他脖子凑过去以舌尖轻舔,咸咸的。   身子瞬间被拉下去,他没动却撞得我生疼,鼻尖抵在他喉结处,在我眼前不停上下滑动。胤禛的脸出现眼前,太阳穴隐隐地跳,盯着我直咬牙。我坏心地笑,指尖滑到他背后轻到腰停住,学着他的话,“别咬牙,今儿没打算放过你。”   他居然回了“好”字,便压在我身上,精瘦的胸膛来回摩擦着我,只是仍然轻缓。   我曾经无限怨念的强盗啊,我曾经无限期待的温存啊,原来我错了。这样的温柔体贴更可怕,有更加让人疯狂的力量,无处下手不知怎么才能释放掉,只觉得自己要被他给害死了。   紧缠着他想要回应,却被摁在床上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忍不住到处用力乱咬无意义地呜咽。   他竟然停住,双手贴在我耳边将我的头固定在床上,不解地眯着眼睛回望,他俯身在我耳边,湿滑的舌轻舔耳廓,“再叫一遍。”   叫什么?我神智不清地看着床纱缦努力回想,才发现我刚才不停乱叫的竟然是“胤禛”两个字。闭上眼像被催眠一样开了口,竟然像要哭出来,“胤禛。”   才叫了声他已抱紧我狠狠地冲撞下,“再叫一遍。”   “胤禛。”   他的头埋在我耳边的乱发里,低哑地叫着,“别停,只要你叫,我就会在你身边。”   无力地将脸贴在他耳侧,我不知道以后当我需要他陪伴时,是否这个名字能成为实现愿望的魔咒,只是此时,我像是着了魔一样感受着他的真实存在,不停地唤着已经刻在我心底的两个字,“胤禛、胤禛……”   叫一个名字而已,原来叫得久了,记得牢了,会变成眼泪。   屋外的雨声渐,室内却盘旋着彼此纠缠难分的喘息声,除了身体的强烈回应,我听到不属于我的男性声音,低沉暗哑,却充盈在我耳中久久不散。   “月儿。” ☆、109.你完蛋了   十月初三,仁宪皇太后六旬万寿节,宫里热闹非凡,一轿子抬到宫门口,虽排成长龙仍是井然有序。   文武百官朝贺庆祝,纷纷送上寿礼以表臣子忠心,花样百出价值□□。被他们一比,胤禛分文未出与弘晖一起写的那副百寿图便显得过于寒酸,只是谁也没料到今年的康熙特制了《万寿无疆赋》,亲书围屏进献。   在他这皇帝孝子的表率作用下,胤禛的贤孙礼立时成了锦上添花的凑趣之作,惹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直夸老四最是像他皇阿玛,有心字好,连带无辜的弘晖都一起成了被人眼热的对象。   皇太后一时兴起,当下便赏了爷儿俩一人一串手珠,那个被是参佛的四爷竟然得了串紫檀木的,让我惊叹不已。整个大清朝都稀缺的好玩意,年年朝廷到处搜刮,差不多全拾掇到老康手里了,竟然就这样弄了串手珠赏给四爷,不得不,老太太确实是高兴了。   当然,我是没那个福份亲眼得见,都是后来弘晖不清不楚大人似的书,还得靠他阿玛从旁翻译。父子二人配合得非常河蟹,一个兴奋地叽叽喳喳,另一个沉默是金偶开金口,我才理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男人的世界在这座紫禁城里与女人分得一清二楚,谁也不能胡乱走错一步。即使的弘晖仍喜欢赖着我这额娘,此时此地也得像个男人似的跟在他阿玛身后,去尽为人子孙的孝道。   皇家内苑又是另番景象,数十名贵妇老中青少四代人凑在各处,与街市上的普通女人没什么区别。聊天笑的声音甚至更大几分,因为她们活得底气十足,可是话题也绕不出那些亘古不变的女人八卦。我混在人堆里,捏着帕子侧耳倾听,时而笑笑,摆着副好听众的样子,倒也不觉无聊。   冬日的雪花轻吻在梅花瓣上,暗香浮动,整片的白色覆盖住紫禁城的金色琉璃瓦,掩不掉绵延的红色砖墙。   就像康熙9年的年尾,喜事频发,一片喜庆祥和,挡都挡不住。   我就在这座皇宫里晃过了几乎整个冬天,躲也躲不掉。   接近岁尾的腊月,老康金口玉言御笔一挥,庶妃佟佳氏晋为贵妃,瓜尔佳氏晋为和嫔,最难得的是八贝勒的额娘苦熬出头被册封良嫔,紧跟着再晋良妃,喜上加喜。   宣情表现得比她家男人还要兴奋,脸冻得红红的仍是拉着我到处乱跑。不知道的人见了,怕要误会四爷与八爷关系亲厚,可是宫里的人又有谁不知道皇子兄弟间是怎么回事。宣情不管,由着性子的笑,胤禩见了也不,只是看着她笑。   就着这股子未消散尽的喜庆劲儿,除夕的爆竹声响彻天地间,我和胤禛站在宫墙一角仰望闪亮夜空的绚烂烟花,等待着自己在这大清朝的第十个年头,跟着时间一起迈入康熙四十年。   金色琉璃瓦闪现在阳光下,晃花了成排初入宫门俏丽少女的眼睛,兴奋、羞涩、胆怯,更多的是双眸中难掩的憧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靠在落尽繁花的梅树下,分不清自己用什么心态在看。又是一年选秀时,有多少女人因此留在这座深宫之中,从满心期盼的如黛青丝变成度日如年白发苍苍,又有多少失望离去再学会享受嫁作他人妇的简单快乐。   “四嫂这是在看秀女?”   我寻声转头,胤祯竟拉着老九老十一起走过来,年轻的脸上笑得就像早春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恰到好处。老十咧着嘴在笑,仍是那副浑不吝的样子,简单直接。倒是胤禟一脸别扭,半仰着脸孔看我头上方的枯树枝。   对着胤祯头笑笑再靠回树干,眯眼看着远处成群结队的身影,粉嫩翠绿鲜灵得很,正是待人采摘的花季雨季。   胤祯站在我身旁咧嘴笑着,“站这么远哪儿看得清,到里面看去。”   我忍不住低头笑起来,收了帕子往回走,长声叹道:“还真是春天到了。”   “四嫂,不看就不看,也用不着这样笑话我们兄弟。”老十率先走到我旁边,大嗓门吓得我停住脚步。   我的话得有这么明显么?连老十都能听懂?   “就是,我们自是比不上四哥有四嫂陪着,可是来看个热闹总没有错吧。”胤祯扯着胤禟追上来,竟然撅了嘴,跟他四哥还真是不一样。   认真地扫过眼前三兄弟,貌似思春的只有两个,竟然还有志一同的拉着胤禟来垫背,少年啊,鬼得很。   冲着三人微一福身,开口道:“三位爷快去看看吧,我个妇道人家看了也没用,她们再美好,于我就是聋子的耳朵——纯摆设。所以,就不扰三位爷的雅兴,先回了。”   我才转了身想走,胤禟的声音稳稳地传过来,“四哥去永和宫了。”   “多谢九弟提。”想了想对三人认真道:“四嫂没有半儿取笑你们的意思,青春年少大好时光,送三位爷一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身后传来老十的问话,“九哥,四嫂什么意思?”   十四如是答,“四嫂是要告诉十哥你,有秀女看就不要在这杵着愣着,赶紧的去给弟弟我挑个十嫂才是正经。”   “哪儿轮得到咱们来挑,不过就是看个热闹,皇阿玛指的那个才是你十嫂呢。”   这老十的心思还真是干净明白,我摇头笑笑快步走向永和宫。   ~~~   我转着手上的紫檀手珠,坐在桌边抄写《地藏经》,弘晖的脑袋趴在桌上认真看着,竟然不觉无趣。   老九和老十的嫡福晋很快便被康熙定了下来,不知何故胤禟竟然拖延了大婚时间,宜妃到底不比寻常妃嫔,老康不气不恼的就给应了,由着那对母子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德妃的永和宫新添了两名宫女,都是未来的皇子嫡福晋,不出所料的兆佳氏和完颜氏。   写完最后一笔,我揉着微酸的脖子,弘晖伸长手抓到我肩上,似模似样地轻轻敲捶。   眉妩打了门帘走到近前,笑着扶正弘晖歪着的身子,才冲我道:“福晋,四爷回来了,十三爷和十四爷也一起来了,此时正在凉亭饮茶,四爷是叫您过去。”   弘晖快速跳下椅子拉了我手就往外跑,四岁的男孩子已经有些管不住了。   兄弟三人很会享受,吹着池边的微风悠闲地打着折扇,是在饮茶此时倒换了酒,不知有何喜事竟有如此心情。   弘晖停在凉亭外眨着黑亮的眼珠不停转,家伙长了一岁心眼儿倒像多生了好几个,我拍拍他头,笑道:“按顺序请安。”   弘晖露出一颗虎牙嘿嘿笑着对亭内三人行了礼,抓着袍子似模似样地迈进凉亭,站到胤禛旁边很乖地唤着阿玛。   胤禛看着我走过去坐在石凳上,才转向弘晖问道:“早起做什么了?”   “看额娘抄经,地藏经。”   胤禛挑了眉毛看着弘晖微笑的脸,“你懂么?”   弘晖仰起脑袋看着胤禛,竟然敛了笑一脸认真,“额娘孝敬父母,以后弘晖也抄。”   胤祯哈哈笑着走到弘晖身后,双手一托就把他扔到半空,吓得我噌地站起来举手护着。胤祯稳稳地接住弘晖,叔侄俩对视着傻笑,居然一起看向我出同样的话“没事儿”。   胤祯抱着弘晖坐回石凳,从桌上的食盒里取了碟心,子就捧着碟子数着人头儿挨个儿分,最后才靠在胤祥身上吃起来,难怪招人疼。   不知这兄弟三人一起回府有什么事,没人话我也不问,只安静地喝茶。   午后的阳光晒得烈了,下人递了几回帕子,胤祯才笑着看向我,“四嫂,弟弟今儿来有事求您。”   也不等我问,胤祯便走到我身旁微弯了腰低声道:“弟弟想娶孝颜。”   笑言?这大清朝有笑言?从哪儿蹦出来的?我看向对面坐的胤祥,竟然眉头紧皱盯着胤祯在看,捏酒杯的手渐渐泛了白。再看胤禛,比胤祥稍好一些,只是唇角抿得很直。这是什么情况?   胤祯也不理会我们的反应,继续笑着,“我和额娘了,可是额娘不应,平日里您多进宫给额娘请请安,帮弟弟几句好话吧。”   “是谁?”我看着胤祯的笑有些头晕,永和宫的?德妃那么疼他怎么可能不应。   “兆佳·孝颜。”   脑子里嗡的响起来,我按着太阳穴靠在桌上,拿了茶杯却发现手有些抖。兆佳……竟然叫这个名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姻缘?刚才胤祥的反应,像是很在意这个女孩,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光这名字就很给力。只是,能让他上心的女人从来不多,此女必有不同。   自从上次在宫门处看了秀女,我一直有意的躲着不再进宫,并非不关心,只是越关心越怕见到,如今可好,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胤祯给在这儿。可是胤祯的嫡福晋不该是完颜氏么?为毛他偏要兆佳不可!   胤禛接过我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起身站在胤祯身旁沉声道:“十四弟,你四嫂近来身体不好,此事……改日再吧。”   胤祯却不理他四哥,低头看着我咧了嘴角居然还在笑,“四嫂,帮帮忙吧,弟弟可是从来不求您的。”   我斜眼看向他,轻声问着,“完颜氏呢?叫什么名字?”   胤祯一愣,很快回了神却转身走到栏边看向亭外池塘,右手看似不经意地缕着腰间玉佩的绦子,□□相间相当淡雅,轻吐二字,“沛菡。”   有意思!我站起身拉着胤禛坐回去,走到胤祯身旁一起看向池里半开的淡粉色荷花,忍着笑,“这忙儿,可以帮!可是我的话额娘也不会听的,帮你两句好话倒是行。只不过……”   “不过什么?”   “若真是帮成了,我只怕有人不痛快。”   胤祯侧脸看我,声问道:“谁?”   我笑着走出亭子,轻快回道:“我哪儿知道呢,是谁,谁心里明白。”   “四嫂。”胤祯追到我身边并排走着,坏笑着悄声道:“您可别吓弟弟,要您帮忙是逗十三哥玩儿的。”   慢步走着回头看向凉亭里站的兄弟二人,胤禛看的是我,胤祥却紧盯着胤祯。   “你就坏吧,心没把你十三哥气着,自己的姻缘倒跑得没了影儿。”   胤祯嘿的笑了一声,眼里闪过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信心十足,“不会!只是,四嫂是怎么知道……”   看着胤祯欲语还休的样子,我甩着帕子加快脚步,留下一句,“你问那株莲花儿去吧。” ☆、110.你完蛋了Ⅱ   康熙40年五月初十,在我和胤禛结婚十周年纪念日这天,老康提早了往年的塞外之行,带着成群的老婆儿子,在这个少年皇子们情窦初开的夏天。   我为了那个难得动情的胤祥,狠心扔下家中儿女跟着胤禛一起上路了,当然,还有那个被德妃认作不讨她四儿子喜爱的宋氏静竹。   在德妃的马车上,我震惊了!   我见到了似水温柔的完颜氏,在我纳闷为毛好动贪玩又坏心的胤祯竟然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时,不经意看到她掩唇坏笑的戏弄孝颜,不禁感叹,还真是天生一对地配的一双啊!   让我震惊的根本在于孝颜,如果,疏影只是眉眼间与胤祥在现代的无缘前女友稍有相似的话,那么这个兆佳氏……可以形神兼备,完全就是华丽丽的转世化身。   孝颜见到我竟然也愣了下,只是没有我的惊讶来得明显,很快便低下头。她也会笑,笑得很灵动,眼睛像会话似的,偏却很少话。多数时候都安静的坐着,可是每每德妃未动,只一个眼神时,她就已经先送上该有的服侍,端得是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这样的女孩子配给胤祥,很好,就只怕两个人平时真的连话都不用了,全在心里,都是为人民服务那种稀缺的奉献型,搁现代那就是一对戴着大红花的模范标兵。   一路的颠簸有这两个姑娘,倒也有趣,只是为毛宜妃也叫我过去呢?婆婆也不拦着,还开心的嘱咐我好好陪她那宜妃妹妹聊聊。德妃的贤淑倒是声名在外了,可怜我变成古代三陪女,陪聊陪笑陪行,苦啊。   美人笑起来就是不一样,使人如沐春风心情舒畅,即使年近四十风韵依然,可我还得不厚道的一句,九青出于蓝,那是不争的事实。   宜妃浅笑嫣然间轻启红唇,调侃之语缓缓道来,纵是表现得有多么的羡慕嫉妒恨,都让人觉得像是呢喃爱语,半体会不到她的自嘲之意,“德姐姐就是比我这做妹妹的强,身边儿三个儿媳个个的讨人喜欢,哪像我啊,这马车上只一个墨语,孤单得很呢。”   我顺着宜妃的视线看向侧坐在她身旁低头打扇的董鄂氏,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透过帘子的丝丝阳光,像个瓷娃娃似的。美啊,老康太会挑人了,生怕找个不漂亮的被儿子比下去自惭形秽,竟千挑万选出这么一个来,九的女装……有人可比了。   我低下头扭着帕子,摆出十足的委屈状,“宜母妃这话儿,可叫寺月怎么接呢,这么美的姑娘坐在这里,真让人家羞得没处躲没处藏,怕是只能从这车上跳下去了。墨语姑娘是九弟未来的嫡福晋,母妃定然喜欢得紧,才带在身边,哪儿是那些普通宫女可比的。要……皇阿玛就是偏心,把墨语姑娘许给九弟,不知要羡煞多少兄弟,若非他是母妃的儿子,上哪儿讨这种媳妇去。”   宜妃拉起我的手,桃花笑眼轮番扫在我和墨语身上,半晌竟嗔出一句,“皇上的心思哪儿是我们这种女人家能猜得出的,就是胤禟在想什么,我这做额娘的都想不通透。”   我双手合握住宜妃的纤细手掌,轻声叹道:“母妃得是呢,莫九弟,就是弘晖,今年才只四岁,寺月都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些什么。”   宜妃轻挑嘴角不置可否,接过墨语递的茶杯浅啜一口,窗上的帘子自外掀起,阳光霎时洒满车厢,露出胤禟半张背光的阴暗侧脸,眼神微愣。   “胤禟,外面热得厉害,你进来歇会儿。”宜妃就近将手搭在车窗上,话才完便扯了帘子放下,不容拒绝。   马车稍停胤禟提着袍摆上来,我想让出宜妃身边的位子,他已抖袍坐在墨语对面,宽敞的车厢内立时显得有些挤。我拉着裙摆收紧双腿坐稳,墨语添了杯新茶递过去便继续低下头,脸色却现红润,手中的纨扇打得左右摇摆。   胤禟才抽了腰间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宜妃已掩着嘴轻快地笑,靠进软垫里指着胤禟道:“墨语,快给你九爷扇扇,看这汗出的,也不拿帕子帮着擦擦。”   墨语抬眼瞅了眼对面坐的胤禟,声应着脸孔绯红,扯了帕子才伸过去,胤禟竟合了扇子抬手挡住,恰巧敲在她手背上,顿时红出一条印子。   宜妃看着胤禟微皱的眉头,转手拉着我仍是笑,“这孩子,手上没轻没重的,过会儿记得送药过来给墨语。都十八了,还不知道疼人呢,没得让你四嫂看了笑话。”   墨语用帕子挡在手背上,眼中水气凝聚低着头咬唇强忍,胤禟紧攥扇柄唇线抿起,盯着门帘不接话。   我忙笑着打圆场,“不会,都是自家兄弟,哪儿会有什么笑话。母妃放心,九弟想是热得累了,一时没注意才失了手。当年四爷像九弟这般年岁时,也是一样的,他们做爷的被人伺候惯了,自己哪儿知道个轻重,慢慢的就好了。墨语姑娘手上虽是疼了,也许九弟心里更疼,不然怎么平日里能言善道的,这会儿倒不话了。所以啊,这一扇子挨得值了。”   宜妃看起来似乎很满意我的辞,头笑笑才要开口,胤禟挑起门帘一扇子敲在驾车厮的背上,马车猛地停住。   “额娘和四嫂聊着,儿子给墨语取药去。”胤禟快速完弯身迈出去跳下马车。   车厢里只余宜妃的笑声,有些闷,我努力摆着笑容,却听她长叹一声,“都要做阿玛的人了,嫡福晋却娶不进门,再这么耗下去,皇上那里哪儿是好交待的。也不知谁能劝他早些大婚,让我也了了这桩心事。”   ~~~   塞外的天空总是很蓝,白云依旧。   徜徉在天地间的绿色草原上,马儿可以恣意奔跑,偶尔传来欢声笑语。   当年的光头们仿佛在我没有留意的瞬间全部长大,每人身边都有一个姑娘相伴,看起来满眼的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唯有自己心里清楚。   胤祯有事没事便逗着孝颜话,沛菡温柔地看着,帮衬着。胤祥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无声看向低头吃草的白龙马。   老十拉着新娶进门的嫡福晋丝毫未改往日豪情,大声叫嚷着要赛马。宣情热烈响应,率先站起身拉着胤禩就跑,一白一红一对璧人双双跃上马背,执手相视而笑。   胤祯牵着马缰笑看孝颜,伸手摆出邀请的姿态,“你没有马,爷载你一程。”   胤祥若无其事走过来,两指夹住沛菡的袖子就走向白龙马,胤祯瞪圆了双眼扔掉缰绳,推着孝颜挨到胤祥身边,稍显急切地亲热叫着,“十三哥!”   胤祥侧头斜眼看着他,低声回问:“十四弟有事?”   看着兄弟二人同样抿着双唇对视的样子,我靠在胤禛胸前忍着笑,这个胤祥真是……也只有这样才治得了坏到讨打的胤祯了。   胤祯的理由很简单:多少年了,就没见十三哥跟谁发过脾气,总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儿,难得可以捉到他有情绪的波动,所以要看个过瘾。   对于这一,我举双手赞成,只是这种事我不能做,所以只能袖手旁观,反正胤祯没有其它的恶意,不准倒是促成一桩两心相许的皇家喜事。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他对孝颜到底是怎么回事,更要知道这女孩是否对胤祥动了真心。   “四爷,奴婢在这里候着各位爷和福晋。”   我回身看向福在面前臻首低垂的孝颜,这是什么情况?   胤祯身前揽着沛菡,连胤禟都带着墨语同坐在马背上,可是胤祥却自己上了马,看起来没有要载孝颜的意思。   胤禛揽着我往夜时走去,经过孝颜身旁时低声嘱咐,“你骑福晋那匹。”   不知是这片绿色让人有疯狂奔跑的**,还是这些满族皇子们天性如此,列成一排的骏马如离弦之箭快速跑出去,一时尘烟四起。   老八老十夫妇四人分骑,狂驾着冲在最前面,胤祥不紧不慢地始终保持在孝颜的不远处,胤祯和胤禟却不慌不忙落在最后。   风从身旁徐徐吹过,夜时踏着四蹄逍遥地跑着。我仰头看向认真盯视前方的胤禛,“孝颜不喜欢胤祥么?”   我以为声音被风吹散,稳稳地靠着他不再话,胤禛却低头在我耳边清晰道:“两个人都不表示,有意避着。”   哦……曾经我问起疏影,他没注意不知道,如今关于左右了胤祥情绪的孝颜,他倒像是关心了,看来,还真的不一样。   “宜母妃找你做什么?”   我正盘算着怎么试一下这两个有意回避对方的男女,听见胤禛的低声询问,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做什么?”   拉缰绳的手猛地收紧勒在我腰上,耳垂一疼,听见他闷闷的声音,“没事。”   这个反应还真是别扭,想知道就问呗,扮酷又不会心情舒畅,搞得好像我做了什么怕他知道的坏事。手伸到他腰后紧紧圈着,仰头轻蹭那紧绷的下巴,“你宜母妃么?没什么,就是聊聊天儿,你都不来接我回去,陪着额娘多好。”   胤禛抿直的唇角稍稍挑起,盯着前方貌似随意的开了口,“老九怎么了?从马车上跳下来疯了似的驾马。”   胤禟到底怎么了,我也不清楚,就是清楚也不能和这个别扭的男人讲。放松全身的力气软软地靠在他胸前,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听着那不满的轻叹声,仰望整片蓝天白云,心情大好。   直到夜时越跑越慢,被胤祯和胤禟赶超过去,我才抬手拉下胤禛的脖子,凑在他耳边笑着道:“我哪儿知道,估计是他看到董鄂氏了,自卑……那女孩太好看,九弟扮上女装都没她漂亮。他肯定在过去的18年里,觉得可着皇宫找,就自己最好看,所以一时受不了,想不开,狂奔发泄。”   胤禛低声笑起来,缓缓飘出一句,“你最好看。”   十年了!   这个男人头回夸我,就害得我头晕眼花手抽筋,所有不良症状通通爆发。我想开口反驳,觉得他这种不负责任的夸赞太过虚伪,却忍不住嘿嘿地跟着他傻笑。 ☆、111.你完蛋了Ⅲ   草原的夜色很黑,却有繁星似锦的缀,夜幕低垂,与暗暗的绿色连成一片。   无数的火把彩旗圈出一个圆型场地,中间一簇高高燃起的篝火,映衬着男人女人欢快的笑脸。我耳中充斥着老康的笑声,除了蓄须他和十年前看起来没什么分别,只是没了战事,国泰民安,心情更好。   歌声未散,跳舞的人们才刚退下,一彪形大汉立于场中,相当壮硕。   康熙下首位的图什业图亲王沙律离座起身,转向康熙屈膝行礼,“皇上,场中之人名唤阿古拉,自幼力大无穷,可同时举起两名壮硕的成年男子,在这科尔沁的草原之上,却无人可将他移动分毫。此次皇上驾临,臣知京城有不少勇士,故,臣有个不情之请。”   康熙微扬着头,豪爽的平伸手掌,“讲。”   “臣斗胆,恳请皇上派出勇士,将这阿古拉摔翻在地,也让这草原上的臣民们看看,什么叫天外有天。”   “好,朕便派出勇士,来摔翻这无人可撼的草原之山阿古拉。”康熙着抬臂一挥,已有数名男子跃入场中。   几个回合下来,康熙的勇士纷纷退到场外,阿古拉不动如山。老康仍是笑着,满场却寂静得只能听到他的笑声。我看到他的双手按在椅子两侧的把手上,声调略低了几分,“这阿古拉还真是厉害,未动分毫啊……”   康熙的余声渐散,场内仍无人响应,我扯着胤禛衣袖,声道:“你去帮皇阿玛。”   胤禛挑眉望着我,连话都没一句,眉心微皱。   我坚定地头,继续道:“你只去问上一句,是否只要双脚离地便成。若是那样,我自有法子,但你得信我才行,而且可别是我,除非……你想让皇阿玛在这草原上失了面子。”   完我叫了眉妩和如意,走到胤祥和胤祯的座位,借来孝颜和沛菡。   正对四人交待时,胤禛已走到康熙驾前的空地上,行礼道:“皇阿玛,儿臣愿意一试,只是,要向王爷问上一句,是否只需让这阿古拉双脚离地便可。”   康熙又哈哈笑起来,沙律亲王立时站起来,走到胤禛面前行了一礼,开口笑道:“回四贝勒话,只要能让这阿古拉挪动一步,便可。”   胤禛微微头,“多谢王爷。”   我向场中微扬下巴,四个女孩便依次走进去立于胤禛身后,对着康熙福下身。沛菡的声音温柔如水,“万岁爷,奴婢四人斗胆一试,望万岁爷赏句话儿。”   “哦?”康熙身子微探,挑着眉毛浅笑问道:“就凭你们四个?老四?”   胤禛反应很快,回头看那四个丫头时视线扫向我,见我努力头,便对着康熙恭敬回道:“回皇阿玛话,确是她们四人。”   康熙沉吟片刻,了头,“好,若是你们四个真能将这阿古拉推动一步,朕,重重有赏。吧,要朕一句什么话儿?”   沛菡低着头声音仍是轻缓,“奴婢们只要万岁爷一句:借尔天子之力。”   康熙来回看着胤禛几人,低声道:“朕的天子之力……可不是随便借的,只是,这阿古拉当真厉害,数名勇士都不能撼其分毫,你们四个女孩子却敢应战。你们可知,若是做不到……”   未及沛菡再开口,胤禛居然跪在场中坚定回道:“儿臣知罪,但儿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不负皇阿玛圣恩。”   我脑袋立时嗡的一声,只是让他信我,也用不着压上性命吧,我可不可以表示受宠若惊,鸭梨很大。   康熙仰头朗声笑了许久,才伸手指向场中的阿古拉,又转向胤禛和他身后的四个女孩,豪迈道:“好,朕便借你们天子之力,去将那科尔沁之山推倒吧。”   沛菡四人齐齐跪在草地上,额头地柔声回道:“奴婢谢万岁爷,今日得借天子之力,必不负天子之命。”   言罢,四人起身走到阿古拉身旁,俩俩分站于他身侧。沛菡仰头望着高壮男子,天生的温声软语,“这位勇士,准备好了么?女子不才,幸蒙皇恩不弃,今日,便让您这如山之躯体验一回什么叫天子之力。”   阿古拉原本上扬的下巴随着脑袋微低,扫视身旁四个身量不及他肩膀的瘦女孩。声音大得比老十还要夸张,震耳欲聋,“来吧。”   孝颜掩唇而笑,“当今天子金口玉言,借力于奴婢四人,勇士却只回一句来吧,未免不妥。”   阿古拉面上一肃,怔忪望向康熙之时,四个女孩各伸两指快速架在他腋下及双膝下面,齐声道:“起。”   转瞬间,阿古拉双脚离地悬在半空,只有四只粉绿衣袖在他仰着的硕大身躯旁,随着夜风轻微晃动。   停了约三秒,只听嘭的一声,阿古拉仰面摔在地上,康熙扬手叫了声“好”,场上便从一片寂静变成呼声如雷。   胤禛看着从地上站起一脸愕然的阿古拉,远远地转头向我看过来。   胤祯悄声问着,“四嫂,怎么做到的?只沛菡她们四个,竟然能将那厮抬起来?”   我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望向康熙声回道:“都了,是天子之力。”   胤祯看向旁边毫无反应的胤祥,摇头笑笑不再纠缠。   沙律随声附和叫着好,跪在康熙面前恭敬道:“皇上这天子之力当真让臣等开了眼界,此四名弱质女子每人只用两根手指,便将这草原上无人可动的阿古拉,轻松提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随着众人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四个女孩起身走回到胤禛身后,福下身齐声道:“奴婢四人幸不辱命,不敢再借天子之力,请万岁爷收回。”   康熙头笑着,“朕便收回天子之力。老四,做得好!朕要赏你,还有这四个丫头。”   胤禛屈膝回道:“儿臣谢皇阿玛,只是此次将阿古拉摔翻在地,全凭皇阿玛护佑,儿臣不敢居功。”   “好,你先带着你府里那两个丫头回吧,兆佳氏和完颜氏留下。”康熙捻须而笑,转看向胤祥和胤祯坐的位置,吓得我忙低了脑袋,听他朗声唤道:“老十三和老十四过来。”   恶俗啊,赐婚吧……我心里声嘀咕着,弯身快速走回座位。胤禛在桌下握住我的手紧攥一下,默然饮酒,我觉得他今晚受的惊吓可能有些大,忙讨好地添了酒,转手回握。   老康果不其然的给两个儿子赐了婚,待明年胤祥孝期一满,兄弟二人连同那个不肯大婚的皇九子一起,即将跨入对他们来不那么神圣的婚姻殿堂。   胤祥的脸色不大好,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像胤禟,以我对他的了解,抗婚这种事他不会做,至少不会在这草原上做,不能不给康熙面子,只是通往大婚的道路,尚不平坦。   三兄弟当中,只有胤祯开心地笑,沛菡也是,笑得很浅很温柔,映衬着孝颜的不如意。   ~~~   皇子们跟着老康去狩猎了,我坐在德妃身旁陪着,沛菡和孝颜虽是定了身份,却仍要左右伺候。   孝颜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即使她再怎么心观望,还是会被注意她的我发现,我们两个便相视笑笑,把彼此的尴尬隐藏起来。   德妃很高兴,自己心爱的儿子要娶老婆了,而且还是她很喜欢的女孩,总是一副笑容挂在脸上,看起来整个人显得益发年轻漂亮又温和。   宜妃坐在她旁边,也在笑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互捧,不厌其烦。听得我耳朵几乎生出茧子,后宫的女人,真累啊,往后的日子,在胤禛那个后宫里,又会如何?   低头揉着自己有些疼的胸口,眉妩蹲在我身边无声询问,我摇了摇头努力笑着,望向远处的草原,不知胤禛猎到什么。   德妃的手覆在我手背上,看着我微皱了眉头,“叫眉妩送你回去歇歇,若是身上不舒服,等下叫御医过去看看。”   我忙打起精神,笑着回道:“谢额娘关心,只是太阳晒得有些闷,没事。”   “万岁爷回来还早呢,先去歇歇吧,身子要紧。”德妃笑着低声叮嘱,“等下老四回来,叫静竹过去伺候着就是。”   我不知道她这是在教我要让男人雨露均沾,还是在教身旁那两名今后的准皇子嫡福晋,只觉胸口憋得更要喘不过气来,头应了声“是”,便闪回自己的帐子里。   你们的春天全都来了,凭毛我的就要接受他娘的横加阻挡,凭毛啊!   我趴在榻上无声怨念,眉妩和如意坐在毯子上又是扇风又是递帕子,搞得我觉得自己很像个无聊怨妇,耻辱啊耻辱。   不过就是一个狩猎回来喝了鹿血的男人,等于嗑了药,是女人都可以了,我才不稀罕!就让那个静竹去伺候好了,最好直接把她累死……对,累死她!   直赖到月亮露出弯弯笑脸,胤禛也没回来,还真是……我无力地走出帐篷,踩着柔软可爱的草,越走越远,践踏了无数绿色生命,却只听到自己的心在酸酸的哭。   走得累了便随地坐下,眉妩守在我身后,很安静。抱着双腿轻叹出声,竟听到另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着星月的光芒寻声看去,支着一条长腿的人影仰躺在不远处,我居然都没看到,还好有段距离,不然,要是踩到可就丢人了。待那人转过脸来也看向我,眯着眼睛分辨,竟是胤禟。   这家伙躺在这儿做什么?难道他狩猎回来没有“活动”么?老康的鹿血不好使?就算没带妾,又不能找未过门的墨语,难道他这堂堂皇九子还能缺了女人?   胤禟转回脸继续仰望星空,声音竟然有些低哑,配着夜色很有些撩人的意味,“四嫂好兴致,德母妃你身子不适,竟然这个时辰还不在帐内歇着,出来赏月么?”   我也学他的样子转回头,只是仍坐在地上,抬头看向满天闪亮的星星,不置可否地轻声回道:“九弟的兴致也很好,出来赏月么?”   “也许吧。”   这答案真是……我摇头失笑,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明显他也不想。   安静了许久,我才开口竟听到他了个“你”字,对望一眼,胤禟坐起来手臂支在腿上,笑得很魅惑,没有丝毫桃花该有的自觉性,“你先。”   “还没恭喜你呢,明年大婚当真是抱得美人归,宜母妃也可了了心事。”   笑声里包着一句简单的话,听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不真诚,“谢了。”   我无趣地揪着身旁的草,转移话题,“你刚才要什么?”   “没什么。”胤禟看向我时脸上的表情竟严肃起来,好半晌才开口道:“你,爱情是什么?”   “爱情?”这子打哪儿学来的?竟然此情此景和我探讨这么深奥的人生话题,我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都想不出来该怎么回他。   胤禟又继续追问,“你爱四哥么?”   这个好回答,我很快头,“是,我爱你四哥。”   “那你告诉我,爱是什么?”   如此纠结的胤禟,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往常那个善解人意的他哪儿去了?和一个并非我爱的男人谈论爱,真是怪异。   无奈地叹口气,边想边:“爱是一种感觉,是感情,是包容是理解,他的所有优缺,全部接受。不管这世上有多少人,时时刻刻心里想的,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很复杂,也很简单。我这样你能懂么?”   胤禟摇着头不再看我,眼神有些虚无不知在看什么,低声回道:“我不知道,老十三亲情和友情也是爱的表现,却与爱情不同。”   难怪九变成这样,原来是我家哥哥招惹出来的,我头笑笑,轻声问道:“有什么不同?”   “你居然和我问的话一样。”胤禟着竟然像孩子似的笑起来,只是很快笑便隐下去,似是认真回想,缓缓道:“有一句你们两个得一样,他都需要包容和理解,都会让人念念不忘,心疼难过感同深受,唯一的区别在于,亲情和友情可以放开手,可是爱情的手,放不开。”   我心里猛地一疼,亲情的手真的能放开么?这是胤祥想得透彻,还是为了劝胤禟才这么的?   “四嫂?”   我装作无事笑着看过去,调侃道:“胤祥的话,你记得倒是很清楚。”   “是,因为我想了很久。”胤禟又仰回到草地上,双臂枕在脑后,语气中满是质疑,“可是他爱情就像你和四哥,我却看不出来。你爱是时时刻刻想着他,我信,因为你就是这样,可是四哥……如果他狩猎回来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怎么可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来这里。他人在哪儿?”   这算是为我抱屈么?有人为我不值,我却开心不起来。   “这样的爱,你不觉得累么?”胤禟的声音又传过来,打在我心上。   累么?也许下午还在纠结痛苦,现在却连想都没想,我已经摇头笑起来,“若是你爱上一个人,就会明白,爱本来就是付出。至于累嘛……我是女人,只要管好家就行,连照顾孩子都有下人,可是你们男人,要想要做的事太多,如果真到累,也该是你们才对。”   “你可真想得开。”胤禟完竟一跃而起,抖着袍摆上沾的草屑,转身往回走。   这是不是他第二次这样我?我竟想不起来上一回是什么时候。无语地继续凝望远方的无边黑暗,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我明年便大婚了,也许我还不懂你们的爱是什么,可是我心里也有个会时刻想起的人,不过……四哥放心,另有佳人。”   我快速转回头,看到胤禟笑着从胤禛身旁擦肩走过。   这个双拳紧握的男人来找我么?可是,怎么总喜欢偷听呢,这个习惯真不好。 ☆、112.你完蛋了Ⅳ   当我恶毒地诅咒要累死宋氏的时候,万万想不到,自食恶果的人竟成了自己。   那个偷听的男人没有交待自己之前去了哪里,也不再像上次一样问我他的九弟怎么了,居然一声不吭拼了命似的往死里整我。我敢肯定的是,他绝对没和宋氏怎样,心里想着便激动狂喜外加兴奋,心里呼喊着春天回来了。后来,变成了泪眼婆娑,以至最后的欲哭无泪,只差咬着被单苦苦哀求再也不要了。   太可恶了!   他是鹿血喝多了,还是九的无名干醋吃多了?也不怕消化不良,人家都清楚明白的了另有佳人,还想怎样!   无从分辨他哪根筋搭错了,也没有力气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破事儿,我只觉自己像个全身僵掉的尸首瘫在塌上,默默地等待下地的日子,祈求身上乱七八糟的青紫印子快消失。   没人找我没人关心我,连不去请安都没有个责罚,问了眉妩才知道,胤禛居然对外我病了,却不让守在帐外的御医踏进半步。   直到大部队出发要离开这片蓝天绿地时,我才忍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爬上马车,感觉自己能死里逃生是个奇迹。   德妃不想我了,宜妃也不念着我了,全有自己的贴心人儿陪伴,把我忘到九霄云外。   我孤零零地抱着软垫子,靠在眉妩身上,傻傻地看着如意手中不停摇动的纨扇。胤禛掀了门帘坐进来时,我正嘘唏一年难得一见的草原行,就这样草草结束了。我几乎流出眼泪,他却享受着如意的扇风,掩着嘴不停低笑,声音醇厚动听却让我恨得牙根痒痒的。   我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仍觉那是一场梦,与春天有关,却错放在酷暑。至于是美梦还是噩梦,得细细分开才能计较清。   总之,简单一句话:痛并快乐着,日长夜更长。   “额娘,额娘。”   我又听到弘晖欢快的叫声,不知他又因为什么事这么开心,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手里提着个笼子。   “看!”弘晖高举着笼子晃在我眼前,兴奋得眼睛眨啊眨的,“兔子,十三叔给的,特意给弘晖捉的。”   笼子里一只纯白的红眼兔子,旁边放着半根削了皮的胡萝卜,很明显,是胤祥干的,除了他,我就没见别人给兔子削过萝卜皮。   习惯性的拍拍弘晖光溜溜的脑门,笑着问道:“你十三叔呢?”   “在外面,还带来一个姐姐,很漂亮喔。”弘晖人鬼大的拖着长音,向着前院努努嘴,手里的笼子被他摇得乱晃,可怜的兔子在里面翻来滚去。   胤祥会带谁来?我猜是孝颜,可是她会跟着胤祥出宫么?我疑惑地牵着弘晖的手往前院走,边走边交代,“心你的兔子,让你十三叔看见,下回可不给你了。还有,不能叫姐姐。”   弘晖认真地了头,收回被我握住的手,将笼子心地捧在胸前,步子迈得慢条斯理四平八稳,不知道的要以为是李德全正捧着老康的圣旨。   进了前厅,一眼便看到站在胤祥座位侧后方的孝颜,已抽了帕子正要对我行礼,我忙抬手道:“快别客套了,又不是在宫里,胤祥在这府里,很随意的,你也不用拘着自己。”   孝颜仍是微弯了膝头唤了声“四福晋”,才站直身子又低头站在那里。   弘晖捧着兔子笼凑到胤祥腿边靠着,鼻子眼儿的嘻嘻笑,伸着指头触摸里面的白色绒毛。胤祥双手一提把他抱坐在自己腿上,接过笼子将兔子取出来平放在掌心上,递到弘晖面前,一大一两个人相视笑着开始□□可怜的生命。   孝颜站在后面微歪着头看着胤祥,竟然笑起来,只是那眼神却像是穿透了胤祥,在看另个人。   胤禛离座走到我身边,拉着我出了门,才低声道:“胤祥是带孝颜过来吃饭。”   “哦?要我去做么?”   胤禛嘴角微动,了头。   我跟着他头,笑着问道:“了要吃什么没有?”   “没有。”胤禛拉着我往后走,快到厨房时停了脚步,唇角微动,“今儿……胤祥和皇阿玛请了旨,拖延大婚日期。”   我圆睁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胤祥竟然真敢抗旨,可是,疏影他都肯接受了,为什么孝颜不行?前面老九才反抗过一回,有宜妃撑腰都被老康又定了日子无声接受,如今胤祥再往枪口上撞,无疑是自己找死。攥住胤禛的衣袖,出的话有些不顺,“真……真的?那……皇阿玛,怎么?”   “皇阿玛什么也没,只让他好好想想。”   见胤禛并没有很大反应,只是知会我的样子,才觉得放下心来,“既是让他想,应该没有生气吧……可是,他要不想和孝颜大婚,做什么还带她来咱这儿吃饭?”   胤禛眼中浮了一抹浅笑,拉下我仍攥着他衣袖的手握在掌中,低头道:“许是他自己还没想清楚,正别扭着,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不怕。当年,你可比他麻烦多了,还不是几个月就好了。”   我歪头看着大言不惭的某人,貌似他才是最会别扭的那只吧。   被我直直盯着的胤禛轻咳一声,“辛苦你了。”   我无奈地推着他往回走,“快去陪你那别扭的十三弟吧,你们两个,天生的兄弟。”   偌大的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切菜的声音,正哼着曲忙得不亦乐乎,似乎听见声轻唤,“笑意。”   我错愕地停住动作,侧耳细听,竟然又响起一声,吓得我握刀的手紧紧攥住举起回过身。   门口的孝颜明显被我吓住,愣了下便笑着走到我旁边,围着桌案转了一圈,停在我对面直直望着我。   眼前的面孔很熟悉,表情不再是塞外马车上那副低眉顺眼的温顺乖巧,嘴角上扬眼中满是熟悉的笑。   我放下刀走到门口四下张望,确定无人才转回身背靠着门,悄无声息地以唇型试探,“若黎?”   孝颜头转到我刚才站的位置,拿起砧板上的菜刀继续我刚才切菜的动作。看着她那让我熟悉的动作,太惊讶了,这个……眼前这个被老康赐婚给胤祥的丫头,居然……   我以为自己和哥能同时穿越到这大清朝已经很意外了,没想到上天竟然还有这样的安排,该幸运么?   若黎原先是我的同学,很幼稚的那种初中同窗,本来没什么交集,只是在我快毕业时由于母亲去世,随老师同学来我家慰问时,见到了我那风华正茂的哥哥。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拿出全部的热情苦苦倒追了七年,直到大学毕业,才终于把那块冷硬铁板融成了高温钢水。   忘了,由于母亲曾经是学校的老师,所以我在五岁那年,便早早迈入了磨人的学生时代,而若黎也是一样。当然,是在她为了某人而主动接近我之后,我才慢了好几拍知道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两个成为了无话不的所谓闺蜜。   我从来不看好这两个相差七岁的人真会走到一走,因为对于展笑言来,一个我已经很让他头疼,他根本不想再找个妹妹来悉心教导。可惜,若黎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无比粘人温柔讨喜之外,更会那些若即若离的手段,比我狠上数倍,根本由不得展童鞋逃出生天。   让我疑惑的是,为什么两个人只甜蜜了三年便形同陌路,始终不得其解。哥不我不敢问,若黎虽然偶尔与我见面,却对曾经的爱人只字不提,我也无从问起。   我站在孝颜身旁努力从她身上找寻曾经的记忆,她却笑着边切菜边声道:“你这个丫头太好认了,我都不用费劲。”   我看着门外的动静同样声回着,“还是变了很多的,你也是,不过你真聪明。”   “来到这里,总会变的。”孝颜叹了口气,才又看着我轻笑道:“不是我聪明,只是对你太熟悉了,一开始只觉得你长得很像,后来在草原上,提起那个大个子,我就更觉得是你,曾经我们玩过啊。”   是啊,曾经……多遥远的曾经,那时她和笑言还正成双成对。   孝颜结束手上的动作,洗了手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站到灶旁看着我翻炒,轻快地笑起来,“我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原先只怀疑你是,就叫那个十三爷带我来你家,一看到你做菜的样子,我就知道,不是你还能有谁。永远厨房里不许进人,永远把所有配料分得齐整,永远不嫌麻烦的做甜品,永远要做笑言最喜欢的罗宋汤,根本不怕他吃到吐。拜托你二姐,这里是清朝,不用这么麻烦。”   孝颜话没完,声音却越来越,最后竟低下头,脸颊上挂了一行清泪,哑着声音问道:“你……哥呢?”   我不知道她因何来到这里,何时来的,也不知她忍受了多久的孤单寂寞,只这一句询问,我能肯定她心里还在意我家哥哥。而且她的名字,实在太有爱了,不知胤祥叫她的时候,可会觉得神经错乱。   见她已拭了泪,扯了丝笑重新挂回脸上,我手上不停的盯着锅子避重就轻坏笑着:“你的名字真是太给力了,我都有些叫不出口,谁给你取的?不是你自己改的吧,那还真是深情难了啊……”   “呸,我都不明白为毛要叫这名字,难道我在那个时代伤的心还不够么?到了这里还要被他牵绊着,甩都甩不掉。”孝颜装作不开心的杵着我腰眼儿,害得我边笑边躲,却看到她其实很享受重生后的新名字,脸上满是笑,“问你呢?你哥呢?”   “你是问他好不好,还是问他在哪儿?”我盛好菜置于桌案上,正视着她认真道:“如果是第一个问题,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貌似不太好。如果是第二个问题,你猜。”   孝颜瞠大了双眼,紧盯着我,又看向锅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红色汤品,许久才呐呐着,“不会……是那个十三爷吧。”   “bing!就知道你最聪明了,所以,你们两个的缘……妙不可言啊,不认命都不行。”我伸手拍拍她粉嫩的脸,转回身去继续摆弄锅铲。   “让我死了吧。”孝颜低叫一声蹲在我身旁,将头埋在腿上双肩乱抖。   我抬脚踢踢她屁股,忍不住笑,“你要是开心呢,就把脸抬起来让我看看你花枝乱颤的德性样儿,要是哭就回宫哭去,别在我家号丧,晦气。”   孝颜猛地站起身,下巴抵在我肩上,嘿嘿的笑声便蹿进我耳朵里。偏头看着她没有半滴眼泪的笑眼,我郁闷啊,为毛她永远这么高,气人。   “你,他干嘛不和我结婚呢?”孝颜的声音从压抑郁闷,转为我们都曾有过的流氓气,“只是这回,他想跑也跑不掉了,注定要还,我要让他……情债肉偿。”   哈哈,我被她的话逗得大声笑起来,忍着笑试图为那个可怜的男人解释,“我想,他对你念念不忘,所以见到你这个像了十成十的死丫头,就纠结了。即使老康指婚,哪怕抗旨可能会被咔嚓了,也不敢要。可是,他又忍不住要注意你,不然你以为自己的话那么好使?你让他带你来我家,他就带你来咩?美得你肝儿疼,现在的他可是个爷,康熙大帝的皇子唉。如果你想听好听的,那我告诉你,他心里还有你,不想娶一个你的替代品。”   孝颜的表情很受用,自信到人神共愤,看着前厅的方向,咬牙道:“那就让他纠结着好了,反正本姑娘年轻,等得起。”   “对,要相信,早晚……他得肉偿给你。”我拍拍那个笑得很不矜持的丫头,端着碟子转身走出厨房。 ☆、113.爱是弯路   不知是康熙授意,还是德妃有意让孝颜和胤祥培养感情,四贝勒府时常能看到孝颜跟着胤祥而来的身影。鬼丫头总是一脸温顺地跟在他后面,不不笑,装得跟真事儿一样。   弘晖从粘着胤祥变成粘着孝颜,看来他对未来的准舅母颇有好感,我却怕他被这个坏坏的女人给带成虚伪的恶魔。   因为去塞外的关系,错过抓周的红挽姐弟被老康接进宫去,补行了抓周仪式,那满桌子的稀罕物儿,让我大开眼界。弘晚啊,不管你多酷多像你阿玛板着个脸,还是我儿,居然一把将那几乎闪瞎我双眼的康熙特制地球仪抱在怀里。   可惜,康熙虽然笑得很开心,却没把那宝贝送给我儿,当真气。不然,我可以对照下自己画的地图到底对不对,毕竟过了多年,我的记忆力不那么可靠。唉……失望啊!   更让我失望的是,红挽居然抓了串朝珠,笑嘻嘻地趴在桌上死死攥着,谁要也不松手。吓得我差跪在地上,那玩意儿哪是她能碰的?好在老康只是笑笑,没有把丫头的倔强放在眼里。谢了康熙的恩,我便抱着孩子快速离了皇宫,只盼这事儿没人再提起。   两个娃长得很快,一岁多的孩子满地乱跑,连弘晚那个酷酷的男娃都变得好动起来,害我跟在身后顾得了这个顾不到那个。无奈下便撒手不管,由着他们可劲儿地折腾,反正孩子摔了也不需要去哄着,只要不伤筋动骨就成。反正,不能养成他们娇纵的习性,苦了自己和身旁那些伺候的人。   胤禛对此很不以为然,时常会皱眉看着放任红挽哭闹的我,再自己弯身抱起来轻言细语,我听着浑身不自在。那种调调,太像爱人间的亲昵,既不适合出现在他身上,更不适合对个女娃娃展现。   我不知道这样的耐性他能坚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甚至更长远,因为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验证,到了年底的时候,他跟着老爹去了太庙,回来变得沉默很多。红挽趴在他身上娇娇地唤着阿玛时,他都会因为走神而听不到。   据康熙在太庙行礼时微觉头眩,我不清楚这个微觉在胤禛口中是个什么概念,但从他的反应看来,应该不大好。可是现在才刚要康熙41年而已,以我所知道的历史,他皇阿玛的日子还长得很。   在宫里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一各宫请安跪拜后,我便独自带着几个娃娃回到府里。因为那个害他们阿玛愁思了大半个月的爷爷神速恢复了健康,又带着儿子们去五台山逍遥快活了。   不带我去没关系,咱去过,没兴趣大冬天的找冻。就是要去也得夏天的时候,避暑才好。   我和孝颜悠闲的坐在院子里,晒着难得的冬日暖阳,胡侃聊大天儿,想着曾经的笑言从五台山回来,给我们带的紫砂手串和那两只可爱的松鼠。他会苦恼一模一样的手串如何分配,尴尬的放在桌上任我们两个自己挑选,然后就看着我们腼腆的笑。   我们猜不出这次作为皇子的他,会带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胤禛会不会学胤祥的样子,带些礼物送给孩子们。毕竟,弘晖看到十三叔从塞外带的兔子都那么开心,如果自己阿玛特地带东西给他,一定会更高兴吧。   冰河解冻春暖花开的时候,胤禛和胤祥一起进了门,孝颜还是那样跟在他身后,眼睛却对我眨啊眨的瞥着高无庸手里的圆型笼子。   真是没有新意啊,三百年不动摇的松鼠,难道五台山就不能产别的?还是五台山的人民群众自古以来就以捉松鼠贩卖为生?或是,胤祥也同我们一样,想起了曾经?   只是……貌似拿在高手上的,该是胤禛的心意。   弘晖不出我所料的超级开心,谢他阿玛的时候,以我的恶趣味来形容,他是幸福的顺着嘴角淌蜜了。   “阿玛,额娘,十三叔,婶儿,你们快来看啊,它的眼睛……眼睛是蓝色的,就像皇玛法身边那个洋人。”弘晖惊喜地叫着,心谨慎地将笼子递到弟弟妹妹面前,三双眼睛便紧紧盯着。   每次弘晖这样唤着孝颜时,我们都会嘴角微抽,以胤祥最为显著。我不知道这个称呼是怎么叫起来的,当我不经意看到孝颜掩着嘴角得意的笑,霎时全明白了,这女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花痴。   胤禛可能想不到,自己随便带个廉价的玩意儿,就换得儿子这么欢天喜地。唇角弯弯地蹲在旁边,看着三个孩子专注的表情,仰头望着我温柔地笑。   每个午后,我和胤禛就在院子里坐一会儿,脚边卧着猫狗,看着弘晖捏着松子努力喂食那只松鼠。兄妹三人看着它的腮帮子塞得圆鼓鼓的,一硬壳从爪缝、笼子缝里掉出来,然后努力奔跑,将笼子转得飞快。   日复一日,不厌其烦,院子里数不尽的笑声,让我觉得真实又幸福。   蔷薇花开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浇得满府雾气蒙蒙,天阴地暗,也浇湿了弘晖和红挽的眼睛。挂在院子里的松鼠趴在不再晃动的笼子里,圆睁着深蓝色的美丽眼睛,不再灵动。   胤禛下朝回来,停在高无庸的伞下,看着院里撑满了伞,孩子蹲成三个团儿,在满是雨水的地上,围着那只湿漉漉的僵硬松鼠。他嘴角抿直地走过来,弯下腰双手分别抚在弘晖和红挽的头,轻轻叹着气。   我揽着和他一样紧抿嘴的弘晚,叹息地看着三个伤心的孩子,他们第一次接受死别的教育,竟然是在这样应景的天气。我想,他们通过自己的眼泪,明白了一件事,快乐很短暂,生命很无常。   雨渐渐停了,胤禛提着笼子走到花园,拿着一把铲子在蔷薇花下挖了个坑,将松鼠取出来放进去。又依次握着三个孩子的手,一人一铲的把土洒上去。   我蹲在他们旁边,听他轻声念着往生咒,弘晖似懂非懂地跟着声学,胤禛念得更慢,看着弘晖念一句停一会儿。弘晖轻轻挪动的身子,贴到他阿玛身上,两个人大手拉手,皆神情肃穆。   没有人再提起那只给我们带来过欢笑,神圣地入土为安的松鼠,胤禛也没有给孩子们许诺再送他们什么生灵,生活似乎又回到往常的平静。   六月,红挽姐弟的两周岁生日后,胤禛又随着康熙去了塞外。回来时,竟然带了只灰色的兔子送给弘晖,它的眼睛很黑很黑,黑到泛着幽幽的像是深蓝色的海底光芒。   弘晖仍是开心地笑,一如既往地感谢他阿玛,却在独自面对灰兔时,耳语似地呢喃问着,“你是那只松鼠么?你听到我为你念的往生咒了么?”   我站在门后不敢走进去,眼泪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五岁的孩子心却这么重,疼得我抓着裙摆躲回自己房里,不敢出门。   我们的午后休闲时光从院子转到了花园,弘晖坐在桌边练字,红挽满园子地追着两只兔子乱跑。弘晚偶尔来了兴致,会守株待兔的摆酷站在花丛边,等着某只被姐姐追傻的兔子撞在自己腿上,然后就抿着嘴角偷偷地乐。   胤禛变得很忙,即使和我们一起坐在花园里,手上也离不开奏折之类的朝堂政事,总是两眼紧盯着,皱着眉头。偶尔,他会揉着眉心抬起头,看看那几个各自玩耍的孩子,看着我摇头笑笑,再低下头继续忙碌。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简单,安静,舒服,只除了心疼胤禛的辛苦劳累,却是我阻挡不了的,只能一并接受。   七月底,康熙定了南巡的日子,要胤禛转告我,是托了弘晚的福,可以带我同行,只是要以四贝勒厮的身份。我毫不在意欢天喜地的着手准备,却先迎来了胤禟和胤祯的大婚。胤祥如愿地拖延了未知的婚期,我不知道,当他有一天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可会后悔曾经错过的这些年。   我由衷地盼着他的幸福与爱情早日来临,却也扭不过孝颜的意思。毕竟,曾经的分开确实是他的原因,包括后知后觉的我,我们兄妹欠她的总是要还。所以,我陪着那个为他而来到这大清朝的女人一起瞒着他,达到她稍加报复以解心头之爱恨情仇的目的。   因着大婚的关系,年轻的皇子们也得到了自己在宫外的府邸,我和胤禛赶场似的参加每个人的新居宴、婚宴,甚至是胤祺和胤禟兄弟的生日宴,累得团团转。   胤祯得偿所愿娶了沛菡,两个人的快乐隔着那块遮住新娘脸孔的红色盖头,都能让我感受得一清二楚。兄弟们也没有太过折腾他们,是去闹洞房,却都早早退回到席上。看着胤禛和胤禩一起陪着新郎倌回到宴席,我更觉得自家男人这亲哥哥做得真是很累。   我没有把当年那本《女诫》送去当作老九的大婚贺礼,因为他口中的佳人并非董鄂氏,所以仍是将那本收了十年的册子仔细收着,等待合适的时机让它回到主人手里。饶是如此,大婚夜仍是热闹非凡,所有成年未成年的皇子们通通列席,你一言我一语的敬着酒。胤祺和胤禩陪在他身旁,劝得了其它兄弟,却挡不住新郎自己一杯杯的狂饮。   喝得眼睛都红了的胤禟,努力走成一条直线去往洞房,迈出厅门时,两个哥哥体贴地扶着,他只挣了一下便低头靠在胤祺肩上。八爷党的其余三人大声笑着送他,胤禛和胤祥跟在兄弟们身后,两人的背影却同时僵了下,齐齐回头看我。   原来,喝得醉了不止胡言乱语,也会不管不顾地酒后吐真言。   我变得和胤禟一样,无法分辨那是否叫爱,因为当胤禛念出那个名字给我听时,我和他们的反应一样——僵住。 ☆、114.爱是弯路Ⅱ   头瓜皮帽身穿厮服的不止我一个,哦耶!   当我看到胤祥身边站的除了顺子,还有个和我一样的假厮时,当下笑出来。只是,孝颜的个子比我高,穿起男装比我好看,笑不出来了。   其实厮并不准确,只是胤禛给我和他自己留了面子,才没有将太监的标签贴在自己女人身上。于是,我便开心的穿上了藏蓝色的超号男装,跟在他身后登上了南巡的大船。   出了宫的老康显得更是平易近人,时常在船上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时而带着太子、胤禛和胤祥坐在甲板上吹风饮茶,父子四人赏山观水,有有笑。   我和孝颜站在船尾,距离他们远远的,趴在木栏上看着水面的波光粼粼,两个人着悄悄话。只觉天地很宽,古今皆同,只要有亲人爱人在身旁,哪个地方都是家。   孝颜不知道胤祥还要耗多久才肯娶她过门,颇有些撑不住的意思,再不是当日厨房里撂狠话的样子,笑眼中染了些哀怨。   我握着她的手,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因为历史上的十三阿哥何时娶了嫡福晋,我真的不知道,没有资料可查。我只能笑着劝她,今后的日子长得很,他会回报她所有的爱,现在这样时常见到也是好的,就当是温习恋爱了。   在我们的话题中从来没有疏影,我不知道孝颜对于一夫多妻制怎么看待,是否也会如我一般选择视而不见,只盼着他们两个人能够珍惜难得的两世情缘,好好地执子之手。   凉风吹过的时候,孝颜抓住扶栏努力地伸直双臂,似乎要把胸中的闷气全部呼出去,我笑着学她一样深呼吸,却对着船外吐着口水。   孝颜嫌恶地瞥着我,声怨念,“好电影也会教坏人啊,好好的淑女,偏做这等恶心事,仔细你哥瞅见,又是番一不打你二不骂你的苦口婆心。”   我嘿嘿干笑两声,不以为意,反正现在正是闺蜜闲聊时。那些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们也在闲话家常,当然,国事对于他们来等同于家事,甚至更为重要。   “对了,现在可是不归你哥管了,有个更厉害的男人……你这不解风情的木丫头,都被调.教成知晓风月的女人了,啧啧,这位四爷,还真不是一般人儿。”孝颜完对着我摇头晃脑,双眼盈满赤果果的调侃。   我斜靠着栏杆以手支住脑袋,不认同地摇着头,“我怎么觉得你在羡慕嫉妒恨呢?”   孝颜呸了一声,杵着我脑门轻啐,“鬼才羡慕你鬼才恨你,我这叫嫉妒,赤果果的嫉妒。你滴,明白?”   我理解地着头,拖着长音接口低叹,“哦……思春哪,哪个少女不怀春,不再少女的少女情怀……总是闺怨成灾,明白。只可惜,某人被你蒙在鼓里,难喽。要不,我帮你给他漏漏口风?”   孝颜郁闷地一掌拍在栏杆上,跺着脚,我假装没见到转身看向岸边风景,成排树木上只余少许树叶犹在随风摆动,隐隐现出不远处的一座庙宇,老旧的黄色非常显眼。脑子里快速转着,便摆出一副轻佻样,回身以食指抬住她的巧下巴,望着那庙笑道:“姐,去拜神呀,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孝颜扑哧一声笑得毫不淑女,拨开我手指拉着我转向庙,合了双掌斜睨着我不正经地唱起来,“求神,求神,诚心礼佛来求灵神。”唱完还色眯眯地凑在我耳边加了一句,“求神?你等着看,当日怎样拿下展笑言,今日便怎样拿下爱胤祥。”   靠……不怕装流氓,就怕遇到真流氓,在这一上,我永远比不过花痴兼女流氓的完美结合体林若黎。   我才想着甘拜下风快速逃走,却听到康熙的咳嗽声,寻声抬眼望向上层,便看见正探头往下看的便衣皇帝。   康熙面色红润,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身强体健,嗽着嗓子冲我们叫道:“月子,给朕上来。”   我低着脑袋嫌恶地撇着嘴角应了声是,拉着孝颜跑上去走到甲板中间,学着太监的样子打了个千儿,“奴才月子、颜子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看不见表情却听到几声低笑,我低眉顺眼地找着四双靴子里最熟悉的尺寸,定睛望着,默默感叹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劝慰自己性别的歧视在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不用太往心里去。   康熙的声音随着笑一起飘过头,“起来吧,刚才谁在唱曲儿呢?”   我垂着脑袋紧攥着袍摆,咬牙,暗恨自己太过大意。孝颜往前走了一步,跪在地上,我忙跟过去跪在她身旁,开口时竟是两个女声,得话都惊人的一致,真是奴性到家了,“回万岁爷话,是奴……才,扰了万岁爷圣驾,还请万岁爷责罚。”   “哟,的和唱的一起认啊。既是甘愿领罚……”老康着竟站起身,踱到我们身旁转向岸边站稳,低声笑道:“山明水秀啊,这是到了山东境了。你们两个既是喜欢唱曲儿,先起来吧,再唱个应景儿的,便饶了你们。”   我和孝颜对视着,几个眼神交换下来,千言万语已过。只是……这一段儿若是唱出来,孝颜的秘密就守不住了,却暗合她意,偏要吓死胤祥而后快。我忍不住揉揉心口,只怕胤祥若是知道了,我的日子会不好过。   “开始吧。”康熙坐回椅中,看着我们开口吩咐。   我们应着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太晚了,除了康熙,太子也在笑,胤禛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是嘴角微抿。可是胤祥的脸色已经变了,看向孝颜的眼中闪过不相信,却碍于当着康熙,腿侧的拳头攥了几攥,隐忍着。   刚才的那一句求神怕是他早听到了,只是还不能确定,那就唱吧,让他恍然大悟。   我和孝颜拉开架式认真唱起了《十八相送》,这段戏我们曾经唱过很多次,在学校、在家、在北京的大ktv,是我们两个每次的保留曲目。展笑意的祝英台加林若黎的梁山伯,此次更是像模像样,因为我们两个回到了大清朝,穿着“真正”的男装。   当孝颜认真地唱到“愚兄明明是男子汉,你为何将我比女人”时,我听到老康不厚道的笑声,扫兴地揭穿我们凤戏假龙的真相,“俩丫头倒真是扮起男人来了,只可惜,这梁山伯也是个女红妆。”   胤祥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敲着膝盖闭眼听,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强大心理承受力,非常人可比。只是他嘴角的笑越渐明显,让我和孝颜都跟着放心又开心起来。   康熙见我和孝颜停下愣住,才摆着手催促,“继续,继续。”   我借着转身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才拉着孝颜继续唱起来。   见孝颜双手抱拳向我躬身唱着“贤弟替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我笑着看向仍闭着眼睛的胤祥,瞥见康熙也一脸兴味地瞅着他,便凑上两步指着胤祥接道:“就是我家九妹,未知你梁兄可喜爱。”   孝颜这花痴见康熙、太子和胤禛都来回看着胤祥和她,竟然红了脸盯住胤祥,真似询问般地喃喃开口,“九妹与你可相像?”   我忙笑着站到胤祥身旁,以手比划着唱回去,“那品貌胜似我英台。”   在康熙哈哈的笑声里,胤祥睁眼疑惑地看着我和孝颜,看着她羞答答一揖到地,“如此多谢贤弟来玉成。”   我便笑着踩着碎步转到胤祥身后,指着弯身未起的孝颜,哼哼唧唧地收了尾,“十三弟你花轿早去抬。”   老康捻须看着微愣的胤祥,又看了看站直身子红着脸的孝颜,笑着问道:“老十三,你四嫂可是催着你娶媳妇儿呢,这大婚,你还拖么?”   胤祥掀了袍摆起身向着康熙双膝跪地,低声应道:“儿臣但凭皇阿玛作主。”   康熙满意地头,抬眼扫过孝颜,她便立刻跪在胤祥身旁,装作乖巧地低下脑袋。我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汗湿了手心时,才听见康熙开口道:“就明年吧,你们两个举行大婚,哪个再来和朕要推迟的,直接提着脑袋来见朕。”   看着胤祥和孝颜一起磕头谢恩,胤禛挑眉露出一丝笑意,我才呼出一口长气。   ~~~   路经德州,康熙一声令下,船靠岸边,一行人随着兴致勃勃的便衣皇帝进了城。   好奇地看向胤禛,他却摇头表示不知,我便默然跟在他身后,随着众人到了一处民宅。门上悬着一匾“山姜书屋”,原来这里竟住着康熙的启蒙师傅姓田名雯,皇上念着旧情专程来登门看望。   府中看起来颇为简单,很有苦心做学问的清贫气。老先生拄了拐扶着书僮跟在康熙身后,年近七十脸色倒还不错,即使皱纹爬了满脸,看起来仍是斯文有礼,就是有些拘谨。   食宿自是留在老先生家里,老康头一回在这里尝到了赫赫有名的德州扒鸡,举着酒杯与老先生浅酌,指着碟中美其名曰的卧凤,开心夸赞,“真乃神州一奇也。”   我站在胤禛身后心地忍着笑,学着李德全的样子,仔细地伺候,分辨着此时的扒鸡与我在现代吃的有何不同。貌似更加货真价实,真真的鲜味四溢,满室飘香,难怪老康要夸,可惜我是没有口福尝到了。   龙颜大悦的康熙皇帝净了双手,便唤着李德全备下文房四宝,乘着兴头御笔亲书,写了幅匾额“寒绿堂”赐给曾经的老师。田老先生颤巍巍地双手接过,面上已是老泪纵横。   这就是赤果果的阶级啊,若是放在现代社会,哪至如此。   散了席,我跟着胤禛回到房里,已经累得什么也吃不下,待高无庸打了水来,帮他净了脸和手脚,便倒在床上。见到周公的时候,我还直向他抱怨奴才真不是人干的活,周公摇头笑笑,劝我回家。   被周公笑醒的时候,竟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胤禛递过一只完整的德州扒鸡,笑着催我尝尝。我躺在他胸前边咬边问,“大半夜的,上哪儿找的?别是高无庸去打劫店家吧。”   胤禛也不话,只是靠在床头看着我吃,门外又传来高的连声轻唤,他才皱眉披着外衣闪出门去。隔了近半个时辰才返回来,带着一个让人郁闷的消息——太子病了。   他这一病,吓退了我敏锐的嗅觉和味觉神经,惊醒了我沉睡的记忆。该来的事总是会来,而我竟然知道得如此及时,闪躲不开。 ☆、115.爱是弯路Ⅲ   由于太子生病,康熙急召了留京的索额图前来帮忙照料,我以为关爱太子的他一定会留守着,居然隔了两日便带着一众人等继续前行,可见太子真是要失势了。   行至济南,老康的所做所为更是让人费解,居然命胤祥独自一人前往泰山祭拜,他却带着胤禛去看趵突泉。我和孝颜跟着他们,猜不透此中含义,唯有心翼翼。   对于胤祥祭泰山一事,胤禛似乎毫不在意,临行前,还笑着嘱咐弟弟心谨慎早些回来。我疑惑的看着他,只觉他也并非人们认为的那样心眼,至少对胤祥,不是。   水面上水气袅袅,像笼着一层薄薄的烟雾,配着旁边的楼阁彩绘雕梁画栋,云蒸雾润下,很有些人间仙境的感觉。清风吹过,更见泉水清澈见底,此情此景,真比在现代所看到的美上几十倍不止。   这天的趵突泉很给力,竟然一涌冲天,目测下至少有四五层楼高,吓得我这一直以为0余米是神话,一层平房了不地的人,彻底改观曾经对天下第一泉的不屑一顾乃至大不敬。   康熙站在西侧的观澜亭中凭栏而望,好半晌才指着东南方对我和孝颜道:“两个丫头去转转吧,难得跟着朕出来南巡,别再朕只会使唤你们,都不叫你们游山玩水。”   我和孝颜忙低声应着倒退出亭子,康熙已回身坐在围栏椅上,胤禛站在身侧。直到我们穿过长廊走到东边的来鹤桥上,才看到他指指旁边,让胤禛坐下。   不知道他要和胤禛什么,我看着高冲的泉水仍在发愣,孝颜竟贴在我耳边低声坏笑,“趵突腾空啊……难怪男人喜欢来看趵突泉,真不是一般的nb,太给力了。”   我惊恐地看向四周,好在并无旁人,只除了泉水喷涌的声音和她思想不健康的邪笑。忍不住将她脸推开,嫌恶地走到桥下弯身触碰泉水,如常,数百年来不变的温热。   孝颜蹲在我腿边,依然在笑,“还不尝尝?”   我撩起几滴泉水凑在嘴边,头回道:“甘美异常,非后世可比,就是不知,是否被你污言秽语一番,害得后人再尝不到如此的可口清泉。”   “我呸……”孝颜随手拨起泉水,咬牙低语,“你娃娃都生了三个,还敢跟我装纯洁,别你和你家男人每天只是盖被聊天。草原上,你怎么病了,当我不知道么,你这做的不知羞,我这的倒成了污言秽语。”   我脸上瞬间湿哒哒的,水面雾气随风吹过来,什么温热也体会不到了。打了个哆嗦,孝颜的帕子已擦到我脸上,收了笑嘴里连声着,“真不是故意的,你可别跟太子似的弱不禁风,若是也受了凉,胤祥回来非砍死我不可。”   扯过她手里的帕子站起身擦干水迹,望向亭中仍在话的父子二人,无奈地回身反击,“少给我装可怜扮贤淑了,现在的他可是舍不得动你一下,吃豆腐除外,那还是你巴不得的。当我没见着么,临走前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差把你拴在身上带去泰山,好做一对儿人猿逍遥自在。只可惜,他看不到这趵突腾空,体会不到你的百爪挠心,只能一个人守在泰山上,孤枕难眠了。”   孝颜的抗击打能力永远比我强大,脸不红气不喘半是开心半失望地喃喃嗔道:“我也想啊,可是那个缠着你家男人不停话的皇帝老子,不让。你,这古代可是比现代开放多了,多少丫头都能与男主子行苟且之事,为毛就不早儿成全我呢?”   被人怨念的老康适时站起身冲我们招了下手,孝颜像被惊住一样大眼睛圆睁地盯着我,仿佛在“没这么邪吧”。   我拍拍她肩膀,温言劝着,走向亭子,“你的身份是嫡福晋,是未来的女主子,还是继续装温顺比较适合你,我家哥哥也能放心。”   ~~~   胤禛回来便安静地在房里看书写字,偶尔抄经手里转着那串紫檀手珠,偶尔去陪着康熙聊天喝茶。父子二人没再因家国大事而忙,看起来悠哉得很,有时两人坐在行宫的亭子里下下棋,有时会聊起佛家道家,两人互有言论,一派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由于太子生病,即使停留在济南的时间比较长,我和孝颜仍是乖乖的呆在房里,不敢到街上乱晃。   等胤祥从泰山赶回来,已是十月廿一,随他一起到的,还有太子和索额图的奏折,是病症已好了很多,康熙便回信要他们先行回京。   我和孝颜竟然被康熙允许同坐一桌,吃了顿所谓的家饭。席上没有人开口话,倒是康熙叫李德全备了些酒,要辈儿的陪着他同饮。   康熙与胤祥聊着泰山之行,又和胤禛一起给他讲起趵突泉的奇景,我错以为太子生病是个美丽的误会,与眼前的千古一帝同桌而食更像是幻觉。   耳边传来康熙叫我的声音,我忙放下筷子抬眼望过去,康熙放下酒杯摇了摇头,才缓缓对我道:“老四家的,当日朕曾应你,若是生了儿子,便带你去看西湖的三潭印月,你倒好,一儿一女给朕个喜上加喜。可是如今,朕要食言了。”   我忙起身跪在地上,心回着,“皇阿玛,臣媳惶恐。为四爷生儿育女是臣媳本分,更是天经地义之事,不敢以此讨赏。是皇阿玛厚爱,才能让臣媳有幸随着您到了山东,得见天下第一泉之人间美景,已是受宠若惊,万不敢奢望更多。”   “起来吧,这又不是在宫里,都了是家宴。”康熙的声音听起来虽是温和,却透着些许无奈,待我站起身坐回凳子上,才听他继续道:“朕若是没记错,今儿是你生辰。当年你进宫的时候才十岁,又瘦又,想家了也忍着不。还是你生辰那天,红着眼睛给朕奉茶……转眼间,你嫁给老四都十年了。挺好。”   我听康熙轻声着,虽然他嘴里那个十岁进宫想家的丫头不是我,却忍不住湿了眼睛,只觉得这个皇帝真是老了。即将迈入知天命的年岁,却见一直宠爱的太子染病,好不容易把儿子们都教成了人中龙凤,却染白了自己的鬓角,又清楚明白地看着他们暗自争斗。此时,竟然开始柔软地忆当年。   没有人敢插嘴,全都默默地听着,康熙仍在缓缓道来,“这几日,你们在这行宫里也呆得够久了,一会儿,让老四带你在济南府好好转转,老十三也带着你未来媳妇儿出去玩玩儿。明日一早,都随朕回京。”   我看向胤禛,他又和胤祥对视,孝颜坐在我旁边低着头。胤禛才要开口,却被康熙抬手止住。   康熙站起身出了厅门,站在廊下遥望北方,李德全守在身后,垂首而立。   我和胤禛耳语一句,待他头便跟出去跪在康熙脚边,“皇阿玛,起风了,臣媳还请皇阿玛移步书房。虽是十数年已过,臣媳斗胆,再给皇阿玛研墨奉茶。恰巧前些日子,取了些趵突泉的泉水,用来沏茶,想来味道更香。”   康熙微侧过头看我一眼,又转回去望着有些灰蓝色的北方天空,我等了一会,才见他唇角微挑,轻吐一字,“好。”   我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康熙突然停住,转身冲着饭厅扬声唤道:“老四和老十三呢?写字的事怎么少得了他们两个。”   胤禛和胤祥快速迈出门槛,向着我们走过来,康熙便回身示意我继续往前走,边走边:“你家老四的字写得最像朕,也写得最好,老十三近些年练得也不错,还有一个就是老十四。可惜他没来,要不然,他们三个要一起写给朕看。”   还真是老了,像个孩子。   我低下头轻声笑着,故作轻快地挑战皇威,“皇阿玛得是,老十四这会儿,想是正在阿哥府教新媳妇练字呢,您回去得罚他,让他写上一百篇送到您跟前儿。”   “哈哈。”康熙捻着仍是壮年的胡须,脚步轻快,手指向我笑着交代,“得对,等回了京,你这做嫂子的亲自去告诉他,让他写好了给朕送来。”   如此安静的下午,有父有子,未见君臣,只闻茗香墨香。   这样的情景,会让人忘记很多事,却也把有些东西记得更深更牢。比如那座远在京城的巍峨皇宫,仍是红砖金瓦的真实存在,屹立在每个人心里,抽不掉挥不去。   十月廿二日一早,天才微亮,借着初升的朝阳,起航回京。   每个人都染了满身的橘红色,我和胤禛站在船尾,看着渐行渐远的泰山之巅,眺望更遥远不可能看到的杭州西湖。   风吹掉我头的瓜皮帽,攥在胤禛手里,他看着我,总有一日会亲自带我去看,我却只是低头笑笑。手心里熨贴着他的温度,很暖,知道他有心就可以了。   归心总是似箭,短短五日,便抵达京城。   我人生的第一次随帝南巡夭折了,没有三潭印月的水云间,却得到了一个不会兑现的浪漫承诺,心里仍是欢喜。当然,还有胤祥的那份快乐,他和孝颜追随三百年不曾错失的心心相印。 ☆、116.明白晚矣   回了京的我变得比往常忙碌,从济南出发前,还心心念念着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准备胤禛的生日礼物,却忘得一干二净。   拖着有提前老化趋势的腰腿,继续准备着他那群弟弟们即将出生子女的贺礼,“啊”的一声大喊,我才猛的反应过来,胤禛昨夜的愤怒不满又热情,是为何意。   苍天啊,我错了,怎么可以忘记他的生日呢,怎么可以!   可是,这个男人也忒别扭了些,就不能善意的提醒我一下么?为什么总要用这么暴力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呢?   我家男人终于下朝回来了,带着孩子们坐在我的院子里念诗写字,却始终不肯理我。三个娃娃还不会分辨天色,却已然看得懂阿玛的脸色,一样的对我视而不见。于是,我从贝勒府嫡福晋变成了后院大丫鬟,围着他们转来转去,端茶递水送心,忙得头晕眼花。   弘晖变了!他在院子和自己房间跑了个来回,便拿出一份抄好的《地藏经》,笑嘻嘻地捧到胤禛面前,呲着自己一口未换的白牙恭祝他阿玛生辰快乐,却不知道提醒我。   红挽挂在胤禛身上,甜腻腻地唤着阿玛,让我滴血的心更是雪上加霜。还是我儿弘晚最贴心了,步子晃到我面前,温暖地拉着我的手,却淡淡地出一句,“阿玛,额娘忘了不怕,有我们。”我抽着嘴角低头看腿边的帅哥,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坏笑。   这就是我的孩子们,我辛辛苦苦拼了性命生的娃,全都热乎乎的倒向了那个只负责提供y染色体的男人。把我置于冰冷的地窖,还玩儿了命地踩,就为了博蓝颜一笑,我呸。   直到用过晚膳,我死皮赖脸的粘着,又送了块赶制的帕子,鉴于某人4岁了,我特意在帕子边缘上绣了4个的寿字,累到我手指抽筋眼发花,他才面色稍霁,却依然表示不解。我只能据实以告,因为他的兄弟们都长大了,和他一样不停的当新郎做阿玛,所以,我这管家的嫂子就要不停的备礼,表示关心并且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胤禛头表示认可,并且大度的原谅了我的无心之过,我便留在府里继续扮演好嫂子,他在外面当个好儿臣。   直忙到11月下旬,恭喜老十得了第二个儿子的我,终于得了闲进宫去给德妃请安,从永和宫出来,孝颜便苦着脸抓着我的手晃来晃去。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孝颜如是。   我掀了帘子看向旁边骑马的兄弟二人,胤祥的脸色不太好,吓得我缩回头看着孝颜,抖着声音问着,“坏的?”   孝颜几乎流出泪来,声念叨,“好人,求你了,先听好消息吧。”   我揽着她靠在自己肩上,轻声哄着,“吧,我在听。”   “胤祥……要当爹了。”   我松了口气,拿帕子擦着孝颜脸上的泪,头接过她未出口的话,“明白了,坏消息就是,你不是孩儿他娘。”   孝颜一拳打在我胸口,疼得我跟着她哭出来,才靠回车壁上饶过我。我们两个人便安静地坐着,大眼瞪眼,谁也不话,此起彼落的长嘘短叹。   回到府里我捶了胤祥一拳,并不用力做给孝颜看,胤禛摇摇头拉着皱眉的胤祥进了书房,我便扯着孝颜回到房里。轰走了丫头掩上门,便听见她连珠炮似的血泪控诉。   什么胤祥在南巡前还和疏影亲热,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什么自己白白来到这大清朝,以为能和他再续前缘,没想到竟是个三心二意的负心汉。听得我头晕脑胀,恨不得用被子蒙住她涕泪纵横的脸。   揉揉自己可怜的耳朵,我努力温柔地劝,“孝颜,胤祥多不对,有一件事咱们得在前头。如果你早些告诉他实情,也许不会这样,你觉得呢?”   孝颜愣愣地看着我,居然又哭起来,从胤祥数落到我头上,“用你,谁用你,人家就是心里不痛快,找你,难道还不行么,干嘛非跟我装聪明,就数你明白。都到了这儿,你还和以前一样,什么帮我,其实骨子里都是为了你哥好,就他对,我全是错的。”   我忙帮她擦着眼泪,连声解释,“孝颜,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这件事,你们两个都没有错,是这个时代的问题。如果你接受到了这里可以和他再续前缘,就要接受妻妾同堂,这种事,由不得你挑肥拣瘦,更由不得你要这个不要那个。我知道你都明白,只是遇到了心里不痛快,我都懂……”   孝颜见我着竟然自己哭起来,才软了声音反过来劝我,“你别哭啊,是我错了还不成么?你这府里的女人也没见少,孩子更是,我不该来招惹你的。”   “孝颜,你一直那么善解人意,又一直对我哥那么好,他会好好珍惜你的,错过你一次,他绝不会让自己再错过你第二次,你相信他。往后,他真的会对你好,也许还会有别的女人进门,但你对他,是不一样的。”   孝颜着头,拉着我的手轻轻晃着,努力把委屈藏在眼底,摸着我头发轻声叹息,“笑意,你变了,以前那么霸道的厉害丫头,竟然在这里哄着所有人高兴,还要照顾自己男人的老婆。”   “若黎。”我趴在她肩上,把脸埋起来,想着自己和她的委屈,“在这里,是人都会变,我,你,笑言,每一个。为了生存,也为了自己爱的人。幸好,我们还在一起。”   由着我发泄了会儿,孝颜才拉着我站起身,脸上换回往常的笑容,完全是吐糟过后的重见天日,没心没肺地扯着我往门外跑,“别伤感了,那玩意儿不适合你,要哭留给那个男人看去,现在,陪我去找我家外甥玩儿,我可想他了。”   靠,这女人,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害我伤心,全都是假的,她就是急着想要扶正身份,嫁进十三阿哥府的大门。   红挽跟着弘晖笑着叫她婶子,她就开心的笑,从荷包里取了两锭银元宝便往两个孩子手里塞。见弘晚安静地坐着不搭理她,便上下其手的非礼我家儿子,害得从来没什么表情的弘晚抓着我裤腿,躲在我身后死不松手。   我拿过那两块银子跑到书房,看着和胤禛淡定聊天的胤祥,将银子拍在桌上,要他把那妖女带走,胤祥反而指指被我打过的后背,赖在椅子里继续喝茶。   “十三爷,我错了,刚才打疼了么?要不要我找个丫头给你揉揉,就孝颜好了,她现在闲得很,把她带回府去,让她好好的伺候你,她很乐意的,我就不留你们吃晚饭了。”   胤祥靠在椅背上,看着胤禛笑,“四嫂,我和四哥还有事儿没完呢,饭可以不吃,走,还得有会儿。”   胤禛坐在书桌后,端着茶杯看着却不话,笑得和胤祥很像。   我从桌上抓回银子收进荷包,头道:“好,你们兄弟慢聊,这两锭银子就当是刚才帮孝颜开心的酬劳。我有本事让她笑,就能再叫她哭,到时再来找你十三爷另收银子。”   噗的一声,我看着自己被茶水喷湿的衣摆,快速抓住放下茶杯准备闪走的胤祥,伸手到他面前,凶巴巴地叫道:“拿银子来,赔我衣裳。”   “带人走吧,改日再来。”胤禛的声音才传过来,我已被他揽住贴在身前,听见胤祥的话和关门声同时响起,“多谢四哥,先走了。”   靠在胤禛身上,我不敢相信展笑言会变成这副样子,因为自从他和若黎分手后,很少再见到如此快意的表现。如今的胤祥……还真像是活回了十六岁,爱情的力量啊……真神奇。   胤禛低头在我耳边唤了声,我才反应过来轻轻推他,身后的手倒圈得紧了,“衣裳脏了换一身儿就是,怎么还和胤祥讨起来了,他不敢给你,给了也不许穿。”   “嗯,知道。”我声应着紧贴在他胸前,这个男人还是很心眼。只是他不懂,胤祥不是不敢,而是因为太了解他,况且这个时代这个身份,哪儿还用得着送件衣裳。   “谢谢你。”   我惊讶了,貌似我没做什么需要他谢我的事吧,如果帮胤祥劝老婆想开些,也能算的话。   胤禛的手抚在我脑后,轻轻揉着,许久才低声道:“我知道,帮我管这个家也很累,还要为我生儿育女,帮我照顾皇阿玛、额娘和兄弟间的事,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我把笑藏在他怀里,不出口的累,变成甜蜜。   不管我曾经多么心甘情愿,做他的这些事,如今,亲耳听到他出来,仍是心动。只觉如果他是火焰,我立时变身飞蛾,宁死不悔,百折不挠。 ☆、117.明白晚矣Ⅱ   长大了的少年皇子们,不止迎来了令人沉醉的春夏,娶妻纳妾,更在秋冬这个丰收之季,陆续结果儿,感受着为人父再为人父的人生新体验。   继老十之后,只隔了几天老九再做阿玛,他的二女儿于康熙41年十二月初四降临人世。   在胤禛的首肯下,我带着解语和礼物来到久违的君悦轩,坐在曾经那个或热闹或冷清的雅间里,等着老板的出现。   笑容跟着胤禟一起进门,我并不意外,只是两人之间的感觉并非我以为的那样亲密默契。她会不经意的偷眼看他,却在两道目光交汇的瞬间,快速转开。只怕,这个难得动心的皇九子,想要得到佳人回应,前路尚为艰辛。   最初听胤禛起,老九在大婚宴的酒醉后叫了笑容的名字,我很费解,后来想想,真应了那句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   老九平日在君悦轩的时间最多,时常能见到笑容,而且此时的她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样子。那个时候穿上男装还能骗骗人,此时嘛……就是给钱人家都不信。   16岁正是女孩子最灿烂的如花之季,虽及不上墨语的美貌,与外表出众的老九站在一起也显得逊色很多,却自有一种不同于一般少女的英气展现在眼角眉间,全身更是散发着不卑不亢的自强自爱,可圈可的动人。高挑的身段秾纤合度,穿着男装更是引人遐思。   爱情也许细水长流,也许一眼便上天注定,谁也不知何时到访,却从来不是外人可以定论,更不需要任何不相干的人来指手画脚。即使高贵如皇子,在爱情面前,也是凡人一枚。   也就因为如此,想到君悦轩便心里不痛快的四爷,开了恩了头,允许我登门送礼。我无限感激胤禟的酒后失言,让那根扎在他四哥心里的刺,终是要拔掉了。   胤禟看到我的贺礼,眉头虽皱仍是收了,准备了一桌的酒菜,让笑容坐下与我们一起,笑容却低下头,站在我身后不动。   我装作没有看到,自顾吃着,直到胤禟闷头不停喝酒,才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举向他笑着开口,“九弟,四嫂敬你一杯,只是喝了这杯酒,有事和你。”   胤禟凑在唇边的杯子顿住,缓缓放下,戒备地看着我,“那四嫂还是先吧,完了咱再好好喝。”   “九弟这是妨着我呢?”我不在意的自己喝了一杯,指指身后站的佳人,“笑容在这君悦轩呆了三年,该学的早就学会了,如今,我要带她走,四嫂多谢你这三年来对她的关照。”   “带她走……去哪儿?”胤禟问着站起身,往我坐的位置靠过来。   “自是有去处的。”   “不行!”   我好笑地抬头看向身旁僵住的男人,“不行?九弟这生意做得久了,人也变得霸道起来。当初可是好了的,我把人放在这儿,只是学东西。如今来接人,可是有错?若我没记错,当日,笑容可没卖给这君悦轩,更没卖给九弟你。”   胤禟的口气霎时硬起来,眼尾斜挑薄唇紧抿,腿侧紧贴的手掌竟握成拳,冷着声音看向我身后站的人影,“那也不行。”   站起身面对他,才发现自己头将到他肩膀,不够气势,便指着他身旁的椅子低声道:“你坐下,别站这么高,不怕累着我。”   胤禟怔愣了下,摇摇头撩着袍摆腾地仰面坐进椅子里,看着我叹气,“这样行了?”   “很行。”我咬牙,头俯身凑在他耳边声低语,“胤禟,你想娶她么?能娶她么?让她和你那些妾一样整日守在阿哥府,每天等着你去宠幸她,再偶尔的为你生个孩子,这是你想要的?”   “你……”胤禟微张了嘴盯着我看,近在咫尺,我能听到他乱了拍的呼吸,目光隔过我肩膀瞥向后面。   “现在,笑容不会跟你的,继续留在你这儿,你更得不到她。放她走,也许还有机会,只要你是真心,我会帮你。”   “真的?”   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难道我的人品这么差么?恨不得踹他一脚!   我无声叹息,坐回椅中自斟自饮,酒壶被他抓过不再让我碰到,才无奈地看向他,“胤禟,我对你们兄弟可曾不好?不敢对每一个都好,但是对你,我问心无愧。我也知道,不管你跟你四哥亲不亲近,却是一直对我好,这些我都记在心里的,所以,绝不会害你。”   “四嫂……”胤禟只轻唤了一声,便停住口,像是有话憋在心里又不出的样子。   我从他手中接过酒壶,取了他的杯子斟满递到他手里,“笑容姓展,是当年我给的姓,虽不是乌喇那拉,却是被我当妹妹看的。今日,我怎样把她带走,他日,怎样给你送回来,只会更好。”   胤禟来回看着我和笑容,最后举着杯子碰在我桌上的酒杯上,一饮而尽,灿笑如桃花,“如此,弟弟先行谢过四嫂。”   我跟着他笑,捏过杯子浅酌一口放回桌上,摇摇头:“谢早了,我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哦?四嫂来听听。”胤禟闲适地斜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搭于扶手,右手拇指指腹轻抚着左手戴的绿玉扳指。   起身走到窗口,我指着对街正在装修的店铺,见胤禟已走过来站在我身旁向下看,开口解释,“看到了么?君悦轩对面那家店,我的。”   胤禟凤眼微挑,很快笑意便染到唇边,“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我仰头靠在窗边看着笑容,话却是给身边的男人,“知道归知道,两码事儿,这回也得照样闲着。嫁给皇子的女人,能出来做生意么?别你四哥许不许,就光你自己,你觉得能么?”   胤禟和我一样看向立在桌旁的笑容,又转向窗外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这店,我不管,老板是笑容,女孩子难免被人欺负,你既是对门儿,帮忙照看些。”   胤禟头,又看着解语疑惑地问:“四哥知道?”   “你呢?”我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走回桌边坐下,继续吃着碟中美食,却再尝不出好滋味。撂了筷子,趴在桌上,斜睨着他低声叹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就是笑容解语知,若是让第五个人知道,有你们三个好看。”   胤禟摸摸高挺的鼻子嘿嘿地笑,我无视地坐直拉过笑容,嘱咐着,“笑容,以后再不穿男装了,你就是对面那家店的女老板,把这三年学的本事,全都使出来,可别让人我看走了眼。亏银子是,丢了九爷的面子是大,记住,这店是九爷给你开的,不管谁问都这样讲。以后挣了银子,咱俩一人一半。”   笑容眼圈泛红,屈膝便跪,我忙伸手托住,摇头阻止,“不许跪,你三年前是什么性子,我知道,现在的你还要那个样子,不许变。从你叫了展笑容那天起,就是我妹妹,我能给你的,都会给你,不能给的,你自己凭本事去拿去要。要相信,天下之大,总有人给得起你,你也受得起。”   笑容头应着,眼里的泪始终没流下来,走到胤禟身前福身道:“多谢九爷三年来的照顾,今日展笑容要走了,祝九爷……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完,不等胤禟回上一句,笑容低着头转到门口,解语开了门跟她一起走出去。   胤禟盯着掩上的房门,听我咳了一声才转回视线,一都没觉得不好意思,浅笑依然,“四嫂不急着回府?四哥可是早回去了。”   “还有一事未,完再回。”我敲着桌面想了想又开口道:“万祥楼,你准备还我吧,转了年我随时来取。”   胤禟挑眉看我,过了会儿竟了然地笑起来,“四嫂可是偏心了,让弟弟看了这么些年,竟要……”   见他摇头收了话音,我却知他已经明白,回以一笑站起身走到门口,才正色回道:“人的心本来就长得偏,所以一碗水端平的事,根本不可能。只是,四爷的兄弟都可以这样我,偏你不能。还了我万祥楼,你家笑容可是得了意言堂,我不认为九弟吃了亏。”   胤禟忙起身走到门前,微弯了身平视着我,拉开房门低笑地:“四嫂得是,弟弟知道错了,不敢再让您受累,这就着人送四嫂回府。”   ~~~   意言堂如期开业,换回女装的笑容一袭白衣简单雅致,粉腮红唇俏丽如冬日腊梅,迎风立于店门前,仰头望向对面君悦轩的牌匾,眼中笑意渐浓。   我和沛菡带着丫头,连同孝颜一起,抱着红挽坐在二楼的窗边座位。宣情原是不肯来,后来想通了又不是胤禩掏钱给女人开店,便拉着老十家的一起来凑热闹。   隔窗看向对面二楼的那个雅间,几位皇子均面色凝重地瞪着胤禟。九爷更是如春风轻拂过的桃花一般,烂笑着给兄弟们赔不是,好酒好菜地伺候,仍是被兄弟们疯狂鄙视。   为毛?   意言堂只招待女性顾客,男宾止步。   冲着胤禟的面子,皇子们都应邀带着福晋来了,送上贺礼却坐在君悦轩。隔街而已,却看不到店内是个什么情况,更见不着自家女人,唯有大眼瞪眼地看着满屋同类。   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做精致可口的吃食、滋补养颜的汤水,外加设计些衣裳样子。女人们可以上门挑选自己喜欢的量体裁衣,还可以在家等着登门服务,再有些香熏精油、胭脂水粉、diy面膜之类可供选购。   多女性、多简单的事,男人们有什么可放不下心的呢。   被这些男人如此一闹,也许,我该好好地想想,关于牛郎的可行性。   我不厚道的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九就是活色生香的最好的广告啊! ☆、118.明白晚矣Ⅲ   意言堂的生意——用白云老大妈的话来,那是相当不错。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君悦轩有多少男宾,意言堂的女客便有多少,甚至更多。原本还担心在这个时代做女人生意是否太过冒险的我,更加深刻怀疑咖啡大蒜论的周某人所的话:古代的街上没有女人,就是有,不是潘金莲,便是白素贞。   很明显,在不算远古的大清朝至少在康熙年间,民风还是比较开化的。   兄弟们收敛了之前对胤禟的取笑,纷纷感叹老九眼光独到,女人的生意果然好做。我也开始相信,古今女人皆同,但凡手里有闲钱的,没有装不进我口袋的。   胤禟好银票交到我手里,我没有看便转交给解语,只心里叹着笑容女生外向,人还没有交出去,却已经开始不拿钱了。   手里攥着大把的银票,挥霍起来就更加有动力。笑容和解语笑着,没见过我这样的店老板,在自家店里还要花钱,我却开心的告诉她们,这叫成就感,而且肥水不流外人田。真是可怕的、另类的、恶俗的、变态的快感。   抱着给娃娃们做的新衣服,开心地回到府里,连同兰思的淑慎和弘昀,几个孩子焕然一新,并排立在雪地上,犹如大年三十夜里腾空前的爆竹,红得满院皆喜。胤禛和胤祥踏进院里,都是一愣,微缩的瞳孔也像是映了层浅淡的红色。   带着孩子们揉着汤圆,每人的红衣服上都沾了大不一的白面子,阳光一晒如同洒了金泊的对联纸,我递给兄弟二人两根毛笔,要他们在上面提字,效果出奇的好。   五个孩子看着自己的新衣裳还没穿热乎就变成染了墨的红奖状,有泫然欲泣如弘昀,受宠若惊如淑慎,面无表情如弘晚,灿笑轻抚如弘晖,更有像红挽一般的欢天喜地。胤禛看着他们各异的表情,微笑看向自家兄弟,二人摇着头并肩走回书房。   沸腾的锅子里五彩缤纷,红丝绿果核桃仁儿,随机破裂得相当频繁,盛到碗里能完整现形的没几粒。我们围坐在饭桌旁,热闹地吃着,参与劳动的孩子不会挑剔自己的“杰作”,没有付出辛劳的两位爷乐得享受辈儿的孝敬,所有人都开心。   就像这四季交替进行一样,老康的出游开始有规律可循,周而复始的按时造访。元宵节次日天还未亮,胤禛便迈出了府门,蹬上康熙再次南巡的大船。当然,还有大病早愈的皇太子,以及逢康熙离京必每次不落越渐受宠的皇十三子胤祥。   月底,收到了胤禛的信,是二十四日抵达济南,随着皇阿玛又去了趵突泉,还有我上次没有去过的珍珠泉,景色依然。叠好信纸收在枕头下面,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越摞越厚。每至一处新景,他便修书一封着人递回来,有时还会画上几笔当时风景,颇为写意,让我看得倒像是跟着同去了似的。   守着最后一封署着三月初四驻于关圣庙的信,等了多日,竟再未得一信。我才要放弃继续苦等,三月十四日月挂中天的子时,高无庸竟快马奔回府里,是康熙一行已经随船到了杨村靠岸,休整一夜,明日便可抵京。   没了高伺候的胤禛,哦……我在房间和院子里来回转着,最后跑到花园里嗅着花香仰望渐圆的明月高挂夜空之中,了无睡意。   好不容易天大亮了,又变成晌午的烈日,我终于熬不住地贴上枕头准备会周公去,胤禛推门而入。   我又兴奋起来,跳下床跟着他转来转去,沐浴更衣端茶聊天,听他讲沿途见闻。最后,竟然坐在榻上靠着他睡死过去。   醒来时已是子夜,见他靠坐在床头就着一烛光在看书,隔上好一会儿才极轻地翻动一页。   正应了那句老话儿,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窗外月光洒了满院,照进房里,在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色,映着他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时常认真凝视的双眼此时轻微眯着,敛了白天的淡漠冷静,反添了一丝如月的温柔,看起来虚幻如梦境。   我伸手轻轻触碰,胤禛捏紧了手里的书转头看我,开口时嗓子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又沙又哑,“醒了。”   我头,起身从他脚边爬下床,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   胤禛放下杯子,将书合好置于枕旁,拉我靠在身前,再开口时声音倒是正常了很多,“还以为你病了,原来竟是困得,早知如此,就不让高无庸回来报信儿了。”   我头认可,声应道:“让他好好地跟着你,身边儿总要有人伺候,我不急。”   胤禛不置可否,挪到床里拉我躺下,手里捏着一撂信递到我眼前。   蜡烛噼啪轻响,耗尽最后一滴红泪时,我将信接过心地放在枕边的书下,回身抱住他,心里叹着下回再有什么东西也不能藏在枕头下面了。   ~~~   康熙4年的夏天从四月初便日头猛烈,夜晚仍是闷得人燥热难安。直到五月康熙再次离京去了塞外,乌云渐聚,却数日未下一滴雨水,京城的天已从去年的灰蓝色变成了十足的灰黑。   每次塞外之行必然随驾的胤禛第一次被留守京中,没见轻闲反倒忙得难以想象。   我在府里见到了他带回的一个年轻男人,眉毛浓密眼角微挑,个子瘦高却像是长了满身的心眼儿。   随他们一起进府的还有个姑娘,看起来竟比淑慎还要漂亮几分,七八岁的年纪已然风韵天成。同样斜挑的丹凤眼黑白分明,细弯的眉毛在看人时会不自觉的微微蹙起,让我很容易想起那个被宝玉唤作颦颦的林妹妹。   当弘晖凑到她身边想要近距离观察时,她又像西子捧心似的霎时变成了一只被惊吓到的白兔。年轻男人哈哈笑着,胤禛摇头微弯唇角,让弘晖带着那姑娘去了院子里玩,才开口向我介绍。   年羹尧!   4岁的皇四子已经可以按照规矩,得到一个佐领作为自己的仆从,眼前这个带着妹妹初次迈进四贝勒府大门的年轻男人,便是胤禛该得到的那一位。   而那个跟着弘晖迈出前厅,一步三回头的姑娘就是日后的年贵妃——年绣纹。   我头应着,礼貌的和丈夫那不属于我家的未来二舅子打招呼,退出前厅把空间留给他们。   站在院子的房檐下,我看着弘晖与未来的姨娘逗弄两只长大了的兔子,两个人竟然年岁相同。   绣纹,年绣纹。   这个名字,真有意思。在古代,于丝帛上刺绣,称为“文绣”,在现代,于人体皮肤上刺青,称为“纹绣”。这位美丽的姑娘还没有长大,已然漂亮如厮,她可会知道,将来的日子里,这座府邸便是她的家,刚才那个陌生的男人,便是她以后的所有依靠。   而她,又会在谁的身上、心上,刻下深深的纹绣。   年氏兄妹在府里住了几日,便告辞离开,我没有问他们去了哪儿,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们都会回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几日,被拘禁的索额图死了,再几日,裕亲王福全病了,憋闷了近半个月的天空终于雷声大作,下起倾盆的暴雨,不停冲刷着灰暗的皇城。   胤禛和隔壁府的胤禩一样,常常不在府中,有时两人会在府门前巧遇,便同行同往。胤禩常年不变的温润笑容变得像他四哥,有些勉强有些冷。宣情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跟在胤禩身后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欢快的笑给我看,安静又温顺。   雨后的夜晚更加寂静,我在最后那座院里,仿佛都能听到两个府门相继开启又关合的声音。   我和弘晖守在他那间屋子里,看书写字吃饭睡觉。胤禛和胤祥送给他的那两只兔子发育成熟,竟然一男一女当了爸妈,兔子们在弘晖的细心关照下,拥有了柔软的绒毛,或白或灰或是两色相间,健康活泼地满地乱蹦,采依到处收拾它们作恶的痕迹。   我们数着雨帘观察他弟弟妹妹成长的变化,我握着弘晖的手共同记录,做成一本册子,取名“挽心晚情”。弘晖每每心打开,仔细收好,从不假他人之手。   我教他李商隐的《晚晴》,他就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再教给兄妹二人,常能听到三个孩子同声念着“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那几道高低不同的声音,童稚又早熟,饱含情意,像是真解其中意。   在康熙紧赶慢赶回到紫禁城时,雨势渐歇阳光微露,却仍是留不住天子那少有的亲情,只得忍痛命胤禩以上的几名儿子均为兄弟穿孝,以表心意。   哀恸未过,七月初十那天,胤祥迎来了他两世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疏影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我和胤禛送了贺礼,脑子里挥之不去她满足的笑容,和当日孝颜的泪水交错闪过。   回到府里,却听到苏长庆的回禀,兰思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胤禛头表示知道了,让苏帮着好生调理,我和他一样着头,让眉妩和颜玉分别去准备补品交给蝉,告诉厨房单开一灶。   三个月了,这个女人,怎么自己不呢。   安排妥当转回身,看见胤禛脸上闪过如同当日马车外胤祥一般的神情,我歪头笑笑,没有孝颜当时的表情,甚至心情都很淡了。他总要有孩子的,我早就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然我不想生了,总不能拦着别人,更不可能拦他。   和他一起走到兰思房门外,转身独自走回自己的院,走进弘晖房里。看着他练字,是件很享受的事。   宋氏始终没有好消息,暗夜里,我能听到前院隐隐传来的声响,很细微,不易分辨,但在我耳中听来,似是哭声。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这皇家该改为人,每一个府就是一个家。人太多,女人尤其是,所以快乐和忧愁随着命运交替上演在每个人身上,甚至是同一个人,同一时刻。   就像入秋后,胤祯的长子出生,沛菡如孝颜一般,明明痛得想要哭,却隐藏了所有的苦楚,温柔浅笑立在府中,迎接兄弟们的祝贺。还像老十家那位可爱直率的蒙古郡主,也是一样,只可惜,她的笑恰在寒风四起的冬天,北风呼呼地吹过她红红的脸颊,吹在即将迈入康熙4年的春节前夕。   这些女人心里的哀怨,康熙是不理会的,只要有皇孙出生,他便开心的赐名大方行赏。   带着接连抱孙的喜悦,他像是忘记了夏天的哀伤,早在十月份初见冬日暖阳时,便重整精神第三次离京,带着儿子西巡去了。   胤祥同往,出发前再一次与失望的孝颜依依惜别。   任谁都知道,此次康熙西巡回京,就要过年了。   我们等了整整一年的婚事,在新一轮爆竹响彻夜空之时,宣告无果。   康熙啊,帝王啊,他曾在那艘船上霸气地笑着,谁再来拖延胤祥的大婚,便要那人的脑袋。只是,在这个多事的康熙4年,他就像是要遗忘一切那样,将此事也给忘了。   男人和女人的心,真的不同。 ☆、119.情亲晚乎   又是一年元宵节,几个孩子又长大一岁,照例围坐一桌揉汤圆下热锅。   弘昀凑到灶台边伸出手,被弘晖一把扯进怀里,斜斜摔倒。我惊恐的扔下长勺准备扑救,颜玉已挡在灶前,挽救了那个无知的主子还有我的弘晖,自己的手却粘到锅沿上,顿时红起一片水泡。   眉妩几人像赶鸭子似的将孩子们带离厨房,我拉着颜玉求救苏长庆。苏童鞋脸色不霁,提着药箱置在桌上,毫不怜香惜玉地抓过颜玉的手涂抹药膏,平日的嘻嘻哈哈变成了闷头不语。   我轻轻掀着颜玉的衣袖,还好只有手被烫伤,只是……曾经的浅色疤痕了无踪迹。   两个人偶尔眼神对视,颜玉咬唇忍痛,苏皱眉轻抚,只差贴上去吹气了。哦,原来是有了专业人士帮忙“磨皮美容”,难怪。   不再担心颜玉,我放心地转回饭厅,弘晖正笑着轻抚弘昀到他胸前的光脑门,呲着虎牙看向他阿玛,“弟弟没事儿。”   胤禛抿唇不语,兰思挺着大肚子站在桌边,旁边是依旧纤瘦的宋氏,皆心地低着头偷偷看向他不善的表情。   推着孩子们坐好,走到自己的座位,见坐着不动的某人仍在盯着弘昀,吓得家伙瘪着嘴脸快贴在自己胸前,我忙笑着端过盛汤圆的碗递到他面前,“四爷,用膳了,您句话儿吧,让妾身们坐下,兰思可是快生了,不好总这么站着。”   胤禛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汤圆,比去年好了很多,裂开的没几个。唇角微动溢出三个字,“都坐下。”   兰思就着椅边缓缓坐下,低着头双手扶在肚子上,几乎贴到桌子。没有人动筷,孩子们也很乖的做出低眉顺眼状,只有红挽瞅着我身旁端坐的男人,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抿着嘴在乐。   胤禛拿了弘晖面前的筷子递到他手里,低声下令“用膳”,一家人才动起来。   悲催的元宵节,这就是新的一年新开始?   桌上热腾腾的饭菜,配着微冷的气氛,院子里开始飘散细的雪花。   这算瑞雪兆丰年,还是正月十五雪打灯?应景的节日,灯又在哪儿?   越下越大的雪积了满院,胤禛靠在软榻上看书,隔着窗子偶尔抬眼,看我和弘晖带着弟弟妹妹打着伞堆雪人。已经会写自己名字的姑娘在其中一个雪人的肚子上,用手指抠出红挽二字,咯咯地笑。   弘晖走回我房里,竟然捏了张胭脂纸出来,在红挽的雪人上涂了的腮红。   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胤禛,站在我身旁看着院里五个大大的雪人,板了许久的脸终于放松下来。   胤禛第一次看到弘晖珍藏的册子,看着他在上面画雪人,每个身上都有自己的称谓,一字排开的从阿玛到额娘,从弘晖到妹妹再到弟弟。与院子里的不同,他画的雪人手拉着手。   胤禛抱起弘晖坐进椅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从头翻看,时而眯着眼睛审视自己怀里的男孩子,弘晖也眯着眼睛学他的样子看回去,真的很像。   放下册子重掀一页,胤禛取了毛笔递给弘晖,右掌包住他的手在上面画起来,竟是此时情景。我站在一旁看着,外面的白雪晃得人眼花,闭上双眼再睁开,父子二人已分别在边角署了自己的名字,对视而笑,两张面孔仍是很像。   到了晚上雪竟然停了,胤禛抱着三个裹得像是红色棉花糖的孩子上了马车。红挽靠在他怀里心地掀着帘角,圆圆的眼睛盯着外面黑漆漆的街道,紧闭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胤禛心的用手挡着窗口灌进来的风,看着红挽认真安静的样子,眼中满是笑意。   弘晖扶着弘晚坐在我身边,声的和弟弟话,给他讲重阳节的街市,讲他吃过的糖葫芦、菊花糕,讲他曾经装在荷包里的茱萸,那个味道被他形容得让人很想再闻一遍,当然还有高举着他一路前行的十三叔,却鬼灵精似的不提疏影。   弘晚皱着眉,仰头认真听着,偶尔看向胤禛,偶尔看我,黑墨似的眼珠盯着弘晖,脸上渐渐聚起向往的笑,仿佛想象出了那个场景。   高挂各色灯笼的街市映入眼帘,在热闹的讨价还价和吆喝声里,我听到红挽呀的一声细微童音,混着胤禛低沉的笑声。   街边挂满了花灯,年青男女团团围住猜着谜,红挽被胤禛抱在怀里指向一个五彩孔雀灯,高无庸便挤过去摘了谜纸。   纸上数个字:孔雀东南飞,打一字。   弘晖捏着谜纸低头想着,接过高带回来的笔,在上面写了个“孙”。不一会儿工夫高无庸就提着那个孔雀花灯回来,交在红挽手里,丫头高举着笑得比孔雀还得意。   弘晖和弘晚竟然看中同一盏仕女花灯,浅淡的粉蓝色衣裙,云鬓高挽。胤禛挑眉看着两个儿子,又看了我一眼,示意高无庸去取。   眉妩抱着弘晚蹲在弘晖身边,兄弟二人盯着谜纸: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悲悲切切,打一词牌名。   我好笑的看着认真的弘晚,不相信他看得懂,弘晖的脸上很是纠结,仰头看他阿玛。   胤禛俯身看过来弯了唇角,看他抱着红挽拿笔的别扭,我接过毛笔,在纸上写下“字字双”。高无庸心地看着主子,见四爷头才笑着捧过纸条又挤回去。   待他举着仕女灯重新站定在兄弟二人面前时,额上已见薄汗,却不知递给哪个才好,可怜啊。   弘晖抬手接过看看我,塞到弘晚手里,弘晚却举着递到我面前,酷酷的脸上嘴角紧抿,别扭地声着,“送给额娘。”   弘晖抚过弘晚头上的红色虎头帽子,眼睛亮晶晶的冲我连连头,惹得我心情大好,捧着两个子的脸各亲一口,牵着弘晖的手接过花灯。   胤禛随手捏在弘晖笑嘻嘻的脸上,又了弘晚不好意思的红脸,抱着红挽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店铺,嘴里着,“带你们吃元宵去。”   店里坐无虚席,门外仍有人在等着进来,胤禛已带着我们走到二楼。围坐在桌旁,听着堂头儿热情的招呼,不一会儿已端了五碗热腾腾的元宵,除此之外还有金黄的炸元宵。   原来这男人早就让高无庸来订了位子。   三个孩子开心地吃着坊间最有名的滴粉元宵,核桃仁馅儿玫瑰馅儿,桂花山楂芝麻花生无一不有,好吃得堪比宫里老康赏的八宝元宵。   胤禛走到窗口冲楼下指指,高无庸便跑出去,没等我们吃完,已攥着几张谜纸回来。胤禛接过纸笔一一翻看,填了字交给高才重新坐回桌边,见红挽边嚼边笑的着好吃,拇指指腹抹掉她嘴边的白色汤汁。   高无庸挑着一把红红绿绿的花灯进门时,三个孩子正趴在窗口往外看,回头看见他齐齐愣住。眉妩和解语忙接过花灯,递给他一条帕子,高才转过身擦着额头噼啪往下掉的汗,大冷天的还真是辛苦他了。   胤禛站在中间,边上围着三双渴望的眼睛,连弘晚都露出少见的期盼表情。   弘晖接过花灯时,又露出那颗虎牙,看着我笑,“额娘,今年弘晖有两个牛灯笼了。”他那每年一个的灯笼,还真是念念不忘,不知今年生日时胤祥给他做个什么颜色的。   弘晚的是个走马灯,上面画着水墨的花鸟鱼虫,十分素净,家伙轻轻提着,看着它不停转动,眼睛里亮闪闪的。   红挽噘着嘴揪着胤禛的袍摆,一会看哥哥一会看弟弟,故意忽视掉自己先前爱不释手的孔雀灯,死死盯着她阿玛还有他手里的粉色荷花灯。   胤禛蹲下身,将扬蹄红马的递向红挽,丫头闪躲着摇头,噘着的嘴已经向下微撇紧紧抿着,大眼睛水汪汪的,我看见她阿玛眼中闪过的坏笑。   “你的。”胤禛收起笑将荷花灯递过去,红挽才粘在他身上笑着接过,手轻轻的抚摸大大的粉色花瓣。   我从地上拾起被遗弃的红马,认真看着,虽然不是黑夜时也不是白开心,但这个男人还是很有心的,竟然学会了胤祥哄弘晖的那一套。   “喜欢么?”   偏头看向身边站的男人,我们竟然同时扫了眼两个儿子送的仕女花灯。我忍住笑低声问:“送我的?”   胤禛竟然摇头,略低下头悄声轻语,“咱俩的。”   唇边的笑来不及收,三个孩子已经直直地看过来,懵懂的眼神看得我一阵心虚,挑起红马遮在脸前,怨念着别是自己的脸也红了。   胤禛用手背掩住嘴轻咳一声,“回家。”   远离了热闹的街市,我们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走,还有身后不远处马车的嗒嗒声。提着花灯的孩子走在我和胤禛中间,暗黑的夜色下,几明亮。   那年还是弘晖一个,现如今竟然变成三个,同样的街市同样的热闹。喧嚣已过,我的感觉也变了,不再期待二人世界,只觉这样很好。   ~~~   颜玉嫁了,那个号称未尝相思二十余年的苏长庆把她娶过门。   我不知道,他家那个太医院老子是否不满意,曾经的宫中太医竟然娶了个丫头。可是我知道,那个为她去掉疤痕脸上常常挂着笑的男人会对她好。   之前的那些年,我心地妨着她,之后的几年里,她变得和眉妩一样重要。出嫁前还哭着不想离开贝勒府,仍要留下来伺候我。我还是忍着不舍把她推出了门,准备了各式嫁妆送走了这个胤禛给的好丫头。   院子里新添了一个丫头,绿玉,也是胤禛给的,十四五岁的样子很爱笑,起话来有颜玉的影子。我却觉得经历过同生共死的人,是替换不了的,却不可避免,因为她们都长大了,即使在现代,也都到了适婚的年龄。   苏偶尔会带颜玉同来,我们仍像以前一样围坐在院子里,看着几个孩子玩耍。颜玉还像以前那样给胤禛请安,为我泡茶,和眉妩三人笑,追着红挽到处跑……脸上的笑容却变得不同。   我和胤禛商量该给眉妩她们也安排婚事,他只是摇头,表示看看再。   二月十三日子时,兰思没有再像上次那样闹别扭,顺利生了个儿子,老康很高兴,御笔一挥赐了名字:弘时。   我才知道,原来胤禛时隔四年再得一子,会让他皇阿玛这么开心。只是,我更知道这个孩子,就像知道弘晖一样,知道他,唯一一个被自己阿玛削宗籍处死的儿子。   苏作为贝勒府的大夫仍是陪我站在那个院子里,虽是没有用到他,却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颜玉有孕了,是我在这一天之中听到的最动听的话。   为颜玉准备补品的时候,我才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苏这厮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提前吃掉了我的丫头。面对他们的木已成舟幸福快乐,外加不扭捏作态的坦诚,我也不好再什么,只威胁苏这是他的把柄,被我抓住了。   苏长庆毫无廉耻地笑着,用那种不算求人的态度认真对我:“有事找我,放过孕妇和无辜的孩子。”   有他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人都福无双至,我却在这个渐暖的二月,听到第二个好消息:三月初一,胤祥大婚。   只剩半个月的时间,这老康也太会折腾人了,我立刻像是装了劲量的粉色兔子,紧张忙碌地准备起来。 ☆、120.情亲晚乎Ⅱ   胤祥的大婚宴持续到月上柳梢头,夕阳黄昏早就躲得没了影子,院子里的热闹仍未散场。   只见老十笑着扔了酒杯,叫着换碗,拉住胤祥一通狂饮,胤祯也在一旁凑着热闹,直自己赶在哥哥前面娶了妻,要好好赔酒。老八老九在一边坐着,偶尔笑着搭个腔,毫无拦着的意思。   胤禛坐在桌边抿着唇角,见胤祥笑得开心,便安静地不去招惹那个将要喝疯的十弟。   我坐在福晋桌急得几乎跳脚,难道他们不想闹洞房了?这帮有喜便是酒的皇子,真是群没谱儿青年。   太子见收不了场,带着太子妃先行打道回宫,老十更是喝得欢了。我笑着离了女人桌,让解语去唤胤禛过来,才刚隐在角落,便听到老十的大嗓门,“四嫂,有事便过来,干嘛还把四哥叫走?新郎倌可还在这儿呢。”   靠,喝那么多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i服了yu!老十,你永远是我在这时代最服的人,从就是!   走到胤禛身后,他正回头看我,院里的红灯笼晃得我以为他在笑。   见桌上大爷低头不语,三爷又是副温和笑容,便对胤俄笑着道:“十弟大婚时,十三弟可是做得不好,今儿个教训他也是应该。怎么能不拉着你喝酒呢,大喜的日子,居然那么容易就放你回去洞房花烛,弟妹都得埋怨呢。十弟做得对,就得让他好好的喝一回,谁让他当日不懂事呢。今儿晚上,一定要把他制服。”   胤祥端着酒碗呵呵笑,“不用制,已经服了。”   “哈哈。”胤俄举着酒碗仰头笑着,毫不在意地大力拍着胤祥的肩膀,“四嫂真是……弟弟还没喝多呢,这话儿可是听明白了,十三弟妹是否埋怨,我不知道,倒听出了四嫂的埋怨,做弟弟的可没拉着四哥喝啊。”   桌边兄弟几人掩着嘴角低头笑,胤禛坐定我身前不动,微弯唇角开了口,“十弟,饶了老十三吧,再喝下去,他可真要入不了洞房。”   男人们或高或高的笑声中,穿插着一串女子的轻笑,宣情揽着沛菡走到胤祯身边,指着老十扬声便笑,“十弟,听见没,四哥了,怕十三弟入不了洞房。你们再这样折腾他,真不想去闹那新房里苦等的新娘子了?”   胤祯胳膊搭在老十肩上看着胤祥,头接口,“十哥,改日再喝吧,十三哥为这大婚可是等了一年,别真让咱兄弟给搅了。他若拿出打虎那劲头儿来,再加上喝了酒,咱兄弟还真怕扛不住。”   噗……我很不厚道的笑了,胤祥又不是武松,还喝酒打虎呢,胤祯这嘴也够损的。   胤祥摇头笑着,将碗放在桌上,声音比往常高了几分,“多谢兄弟们体谅,今儿的酒,老十三先欠着,改日再请各位到府里来喝个痛快。”   我跟着胤禛走到胤祥身旁,却见胤禩也站起身,一袭白色衣袍配着他稳稳的步子,走在月色下很是飘逸,站在宣情身后微笑轻言,“十弟,新郎倌可是发了话,今儿的酒到此为止。”   胤俄嘿嘿乐着,胤禟的声音传过来,寻声看去,竟斜靠在椅中望着我们,“老十,别折腾老十三了,你若是还没喝够,待会儿跟我回府,包你喝躺下为止,现在,该干嘛干嘛。”   我睁大双眼盯着面前几人,“干嘛?闹洞房么?”   胤祯放开老十,凑到他四哥旁边,歪头看着我,“四嫂,你没见过吧。”   胤禛一愣眉头微皱看他,我忙笑着接口,“还真是没见过,只是,我和你四哥大婚的时候,你才三岁,还只知道要绢花儿呢,那时闹洞房的人里,可没有你,你也没见过。”   “是了是了,四嫂得是。”胤祯竟然丝毫不恼,摇头笑着拉过沛菡,“当着沛菡的面儿,给做弟弟的留几分面子吧。若是当年,弟弟虽是未见,也听几位哥哥提过,四哥四嫂的洞房,可是闹得不一样。”   呸,不一样,若是一样能把我召唤到这儿来么?能有今儿么!   胤俄长臂一伸拍着胤祥肩膀,声音震翻全场,“走了,老十三前边儿带路,兄弟们给你添喜气去。”   “十弟。”我挡在喝了无数酒的胤俄面前,忍着他那浓郁的酒气,努力提高自己的音量,“今儿的闹洞房咱换个花样儿,省得十四弟笑话我们做这些嫂子的没见过。”   宣情笑着挨到我身边,头应和,“好啊,我也想见见。和胤禩大婚的时候,可是被他们给整惨了,连仇都报不了,今儿一定要看。”   站着坐着的爷们都愣了,分别看着被宣情得全都眨着眼的自家媳妇。   沛菡站在胤祯身边看着我,声音虽眼睛却闪得亮晶晶,“四嫂,怎么闹?”   胤祥笑得一副没有异议的样子,胤禛便立在他身边不话,我才放心道:“自然是让这些做爷的也没见过一回,而且,保证让他们兄弟满意。”   胤俄缓过神,不等几个年长的哥哥发话已经大咧咧地笑起来,“那就让我们兄弟看看呗,若是不满意,可还得接着闹。”   “十弟放心,若真是不满意,四嫂给你赔礼,还帮你拦着这帮妯娌,由着你们闹去。”我扬手叫过解语,指着门口的方向,“既然大家都同意,便麻烦诸位换个地方吧,都了换花样儿,自然给你们找个好地方。我家丫头前边带路,委屈兄弟们的马车跟着,保证不诓你们,老十三夫妇随后便到。”   院内立时清净,胤禛挑眉看着胤祥,二人又一起看我。   我假咳一声,揪着胤禛袖口走到一旁,声着,“给你十三弟准备个不一样的大婚,省得被老十他们瞎折腾。我还要帮他们再准备一下,你先过去吧,我怕解语应付不了那帮爷。我们很快就到。”   胤禛看了我一会又看看胤祥,着头走向门口,高无庸很快便出现在他身后。   和胤祥一起迈进新房时,孝颜已经在眉妩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转到我们面前连声问着,“好看么?”   屋内的烛光照得胤祥脸色微红,眯眼看着孝颜身上的类似婚纱头,“好看。”   “我觉得白色更好看,好不容易穿一回,还是红的,而且不是一字抹胸,包得好严实。”   我抚额走过去,拉着孝颜站好,轻叹:“十三福晋,您就凑合儿吧,有得穿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我到今儿了还没穿过呢,光给你做这身累到死,你,我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合着全为了今天的你。”   “知道了,人家就两句,又不是真的抱怨,谢谢,我很开心。”孝颜立刻笑得像朵花似的灿烂,拉着我讨好,“你这大眼睛,真是……还跟尺子似的,做得真好。”   “别美了,夸我的话留着以后一天十遍,现在,赶紧伺候你们家爷,一帮人等着呢。”完,我拉着眉妩走出房门。   坐在马车上,看着一袭黑色西式礼服的胤祥,和那个穿着红色婚纱的孝颜,两人脸上相同的幸福笑容,我跟着他们笑却忍不住流出泪来。   胤祥伸手揉着我头,孝颜拉过我的手握在掌心里,异口同声地默契,“傻丫头,别哭。”   我抹掉眼泪,从身边的箱子里拿出一束白色和粉色蔷薇扎的花球递到孝颜手里,又凑到她身边打散头发,重新挽成一个现代复古式的新娘髻,别上粉红的朵蔷薇,吸着鼻子努力地笑,“今儿的婚礼,特地为你们两个准备的,是我欠你们的。当年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负了你,你别怨他。打今儿起,你们两个就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我祝你们两个……白头到老。”   “知道,你的心意,我们都懂。”孝颜转回身拉着我的手,指尖擦过我眼角,自己竟也哭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们都要开开心心的,快别哭了,一会儿让你家四爷瞅见,还当我们欺负你呢。”   “敢!”   孝颜正拭着自己脸上的泪,扑哧一笑,连声应着,“是了,真不敢,你是谁啊,我们都得叫四嫂呢,你家四爷,我可招惹不起。”   我被她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努力调整情绪随口回问,“招他干嘛?”   胤祥摇头直笑,“不招他也不惹他,放心吧。就你这样儿,一会儿能行?别把我们的婚事搞砸了。”   “砸个毛!你们两个别忘了自己该干的就成。”我才回了一句,马车便稳稳停住,我掀起门帘,看到车下等候的眉妩,起身迈出去,冲着身后开心地甩出二般的吆喝,“瞧好吧您呐!”   站在教堂的门口,解语已拉着弘晖走过来,我仰头望着满天繁星,深吸口气,“弘晖,准备好了么?”   弘晖拍拍自己身上笔挺的西装,冲着门两旁站的胤祥和孝颜眨眨眼睛,“放心。”   我拉着弘晖用力推开面前的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最前面角落的钢琴上燃着一根蜡烛,映着琴前坐的一名神父。感觉很多道视线望向门口,我紧了紧弘晖的手,和他一起接过眉妩解语递的蜡烛,听到琴声响起。   随着古钢琴那纤细的琴音,我和弘晖迈步走进去,清亮的男声童音从我身边传来,像是夜空自由飞翔的鸟,“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满意义,我就在此刻突然见到你。”   随着弘晖的歌声,慢慢往前移动,燃两旁的粉色蜡烛,烛台下是一簇簇与手花相同的□□相间的蔷薇花,缠着粉色的缎带垂到地面红色的毯子上。   我没有看两旁坐的都是谁,虔诚地燃烛光,“春暖的花香带走冬天的饥寒,微风吹来意外的爱情,鸟儿的高歌拉近我们距离,我就在此刻突然爱上你。”   胤禛的面孔出现在烛台后,眼睛黑亮地看着我,像被我们全部起的光亮,充满整间教堂,印在我心底。   弘晖手一紧,我笑着低下头跟他继续往前走,将手里的蜡烛插在最前面空着的烛台上,转向大门。   胤祥和孝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听到有人发出的低声惊讶,没有心思分辨,胤祥已牵着孝颜慢步走进来,低沉的嗓音一如我记忆中的那样,歌声依旧满目深情,“夏日的热情打动春天的懒散,阳光照耀美满的家庭,每一首情歌都会勾起回忆,想当年我是怎么认识你。”   我知道让他唱歌很不容易,但我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居然唱完还停下脚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孝颜,结婚的男人真是不一样啊。   孝颜一改往日人前兔似的垂首不语,望着胤祥唱得轻快,“冬天的忧伤结束秋天的孤单,微风吹来苦辣的思念,鸟儿的高歌唱着不要别离,此刻我多么想要拥抱你。”   这回我知道是谁在叫了,老十坐在不远的地方打断美好的瞬间,像要抢婚一般高声喝道:“老十三,抱啊。”   胤祥微挑嘴角,转向老十以唱代,低沉如耳语,“听我……”   许是那份少有的暧昧吓到了老十,只见他哦了一声,便做出认真聆听状。   胤祥拉着孝颜继续往我的方向走,二人同声合唱的深情默契更胜当年,“手牵手跟我一起走,过着安定的生活,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你/我要嫁给我/你……听我,手牵手一路到尽头,把你一生交给我,昨天不要回头,明天要到白首,今天你/我要嫁给我/你。”   这就是我的家人了,站在我面前这对年轻男女,一个曾经是我最亲的哥哥,一个是我未来的嫂子,不管在这个时代,我们相互叫彼此什么,都是一家人。   胤祥和孝颜看着我和弘晖,笑得温情,我头转向神父,让出位置拉着弘晖移到旁边。   神父起身走过来,站在二人面前,用着仍有些生硬的中文缓慢道:“我们在上帝和亲友面前见证,这对男女现在就要结为夫妻,不要忘了这一切是多么神圣,你愿意生死苦乐永远和她在一起,爱惜她尊重她安慰她保护她,两人同心建立起美满的家庭,你们愿意这样做吗?”   我曾经觉得歌里的这一段很有意思,以前听到总会失笑,很难感觉到神圣的意味,现在听着神父认真的念出来,竟然有些失神。听见胤祥和孝颜认真地回答“我愿意”时,更是觉得结婚是一件人生大事,不管在哪个时代,不管那个时代的男人要娶多少女人,只要此时的两人心中有爱,便是幸福快乐。   我轻推弘晖后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缎包双手捧着走过去。神父头微笑,“新郎新娘交换结婚戒指。”   胤祥看着那对红宝石戒指没有动,我才要开口,弘晖已仰起头笑着解释,“额娘这是红宝石,象征爱情的美好,永恒和坚贞,是阿玛和额娘送给十三叔和十三婶的。”   子的记性真好,我头笑笑,看着他们两个执起对方的左手,分别戴在无名指。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神父一本正经地。   等下面坐的人明白了意思,霎时热闹起来,那些平日里摆谱儿的爷像是没成过亲的热血伙,站起身嘘着胤祥,就连女人都跟着笑起来。   我以为像胤祥这样闷的人肯定不从,就像胤禛,打死他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与女人叽叽歪歪,可是胤祥不是胤禛。   不管平日的孝颜表现得多像个花痴,此时都红了脸像她身上的红色婚纱,低头盯着胤祥的扣子。胤祥出乎我意料地揽住了孝颜的后腰,旋身一带,那帮兄弟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孝颜微露的眼睛头发,当然,可能还有她挂在胤祥脖子后面的手以及那束的蔷薇花球。   吓到我了,这么热情的……胤祥,我家弘晖捂着嘴,直直地看着,下面一片叫好声。   我冲着门口的眉妩和解语打着手势,嘭的一声,花瓣从教堂门口的上方洒下来,墙壁上多了两条红色长旗,一左一右轻微晃动:   笑若即·佳偶天成·情意绵绵不绝不变心想事成双成对·两心相印   言若离·再世情缘·天地茫茫人海枯石烂漫桃源起缘定·比翼翱翔   门上悬着一块红底金字的牌匾:百年好合。   趁着大家都在看,我推着结束长吻气喘吁吁的胤祥和孝颜,声催促,“快走,白龙马在外面,直接去万祥楼,现在是你们的了。晚了,这帮家伙饶不了你们。”   胤祥将孝颜一把抱在胸前,了声“谢啦”就往外跑。快到门口的时候停了脚步,一片混乱中,我听见老十的叫声,听见乱七八糟的男声女声,更听见孝颜叫了声四嫂,一团黑影便划出一道弧线,向我砸过来。   一只手掌出现眼前,稳稳接住,是那束我扎的新娘手花,代表美丽的邂逅和纯洁爱情的□□色蔷薇花球。   胤祥已经跑得没了影子,只能听见门外白龙马的嘶鸣声,嗒嗒远去。   胤禛,站在我身旁。 ☆、121.情亲晚乎Ⅲ   胤祥大婚才过,我带着那股喜庆劲儿开心了没几日,又陷入新一轮的忙碌,只是这次,所为悲伤。   胤禛和胤祥整日在外忙碌,只山东、河南一带频发灾情,城里已是随处可见伏地而卧的灾民,五城施粥尚不能遍及。皇阿玛命八旗大臣按各旗分别在城外三处煮粥赈济,汉大臣及内务府也各分三处施粥。   每日天一亮,我带着李福和眉妩几人,在府前的巷口摆上施粥摊。隔了两日,宣情也参与进来。我很奇怪为什么老八自己不设一个,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此等大事不是邀功的时候。两个同为贝勒的皇子,若是同在一条街上分设施粥反倒乱了套,不如表现得齐心协力,若是传到老康耳中,更像是那么回事。   府里的银两并不算少,可是还要养着一大家子,不能因为赈灾先把自己家人饿死。而且赈灾施粥的事,根本就是个无底深渊,谁也不知还要坚持多久,无论我怎么计算,那不算少的银两此时都显得不够给力。   我拿着意言堂挣的银子偷偷往里补,好在胤禛一心扑在外面,根本没心思理会。李福是个有心的,负责记录银钱出入、粮米库存,却只是每天将账目核对好交回我手里,并不多言。   现在我也想得开了,他若是想告密,随他去好了,反正这天底下就没有康熙不知道的事,瞒得了一天一月甚至一年,瞒不了一辈子。在这个坎节儿上,我这些银子若真是能帮了胤禛或是那些灾民,就随他爹怎么想吧。   胤禛每日回府时都已是入夜时分,疲惫不堪,见我仍守在厨院看着李福清粮米,拉着我走回后院。   看到桌上的粥碗,胤禛一愣,我忙接过如意递的衣服帮他换上,解释着,“每天施粥都留一碗,自己吃,你尝尝?”   “好。”胤禛应着坐在桌边,拾碗舀了一匙,还未入口已抬眼看着我头,“不错。”   我放心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把粥吃得干净,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个男人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竟像是没吃过饭的。亏我记得传中雍正那句关于赈灾施粥的“浮筷落人头”,在他眼皮子底下,我还敢熬米汤糊弄人?别逗了。   从那天起,每天施粥都会留下两碗,待他回了府我们两个一起吃。我笑着也算是体验民情了,胤禛摇头否认,眉头皱得死紧,“差得远,灾民很苦。”   这样的赈灾,断断续续的坚持了近两个月,康熙几次下令送灾民返回原籍,却又遇到新的灾情。反复数次,终于在五月初七宣告结束,胤禛和胤祥已经瘦了整整一圈儿,两个人却终于不再愁眉深锁,是皇阿玛谕示免了山东前一年的水灾额赋,还缓征本年丁粮漕粮,事情终于算有个了结。   只是,灾情已了,府里却多了变故,弘晖病了。连续三日高烧不退,吃不进东西却不停呕吐腹泄,昏昏沉沉没有意识的唤着阿玛额娘,偶尔还会叫着红挽,我不知他在找弟弟还是妹妹,也许两个都想,子年纪越大变得越是牵挂身边每个人。   任我怎么给他擦身喂药也不见好,总是虚弱地念叨肚子疼。苏长庆每天为他诊治,是从金贵惯了,怕是跟着施粥,被灾民染了痢疾。   胤禛每日下朝回来便守在弘晖房里,看着苏长庆开方子下药,看我给他喂药擦身,手里总是捏着那本被弘晖写满了字的《挽心晚情》。常常看他将册子平铺在桌上,提了笔又放下,皱眉走到床边,俯身用额头抵着弘晖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我惊醒似的跑回房里,缩在大床的一角用被子裹住自己,正是炎热的夏日午后,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抖个不停。   这是康熙4年了,已经五月份了,我曾经无限恐惧的那一年,终是来了。   我看到胤禛站在床前,听他着“弘晖不会有事”,却没能给我相信的力量。我将头埋进被子里,用力咬着手臂,怎么也挥不去脑子里那个清晰的日子。从来到这大清朝知道自己身份时,便开始恐惧的日子。   头上被手掌轻轻按住,我靠进胤禛怀里,嘴里有了血腥味,却感觉不到疼痛。被角被他掀开,看着手臂上的一圈血印子,我的眼泪才噼啪掉下来,砸在上面碎出几滴微的浅红色。   胤禛的手掌托握住我的手臂,以拇指指腹轻抚,白玉扳指的细腻温润刚一触碰,血便顺着纹理绽出一片妖娆的红色,犹如血玉。我愣愣地看着,听他轻声劝慰,“信我,弘晖没事,一定会好。”   我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是否可以改变弘晖的命运,却像是生出力气,绝不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而去。   我仍是跟着苏长庆衣不解带的照看弘晖,又过了五日,病情终于有了好转,弘晖的烧退了,每日可以吃些米粥类的流食。脸上渐渐有了生气,可以虚弱却清晰的叫我额娘。   我开始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是也坚定了一个信念,不管我愿不愿意,历史的改变绝不是我力所能及,既如此,便应天而行。   京城逐渐回复了往昔的平静热闹,我的意言堂在这两个月中生意并不好,满街灾民哪有女人敢再出门乱逛,好在我挪用的都是自己装进口袋里的,店里虽是挣得少了,却没有受到大影响。   我让笑容去富庶的江浙开分店,她便选了苏杭天堂,是知道我没去成西湖,先帮我去踩踩儿,丫头大了鬼得很,可是现在的我不是那个心思。笑容将店交给胤禟打理,自己收拾行装很快上了路,胤禟千叮万嘱恨不得跟着一起去,无奈,皇子无命不得出京。   五月底我便收到笑容的信,是颜玉借口来看我和弘晖,送进府的。有些事既然她出嫁了,便不瞒她,反正这丫头早就亲我远超四爷,我很放心。只是颜玉那已经显怀的肚子,让我有些担忧。   看到一切都按安排的顺利进行,我便数着日子病倒了。   六月初三,胤禛再一次跟着康熙出发去了塞外,临走前坐在弘晖床前仔细叮咛,要他按时吃药注意休息,诸如此类竟然了一长串,听得我和弘晖都很意外。   因为生病未愈,我让他带着兰思和宋氏一起走了,留在府里清静地养身子。留在宫中的德妃是怕我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也怕过了病气给其它孩子,便着人接了红挽姐弟进宫。   弘晖的病基本痊愈,我每天抱着他和他话,给他讲很多事,有些是故事有些是真实的,他似懂非懂的听着。到好玩的地方,我们就开心地笑,到有些伤感的话题,他会跟着我一起掉眼泪。   虚岁已经八岁的弘晖就像那些古代的孩子一样早熟,也许有些事情还不能完全明白,却异常体贴,很会替人着想。   一切都像我计划的那样,有条不紊的进行,包括胤禛从去往塞外的路上赶回府中。   此时的贝勒府挂满白色的灯笼,不分昼夜的着白蜡,空荡荡的府里听不见往日的欢笑声,只能嗅到闷热空气中飘浮的香火、蜡烛和烧纸味。   我一身白衣站在弘晖的房门外,看到胤禛快步迈进后院,眼窝深陷脚步不稳地走到我面前,手掌扶在我肩上,攥得死紧。他的悲伤我能感受,却无法言,甚至连劝慰的话也不出口。   随着他的视线看那间曾经照满阳光的屋子,采依正跪在的棺材前不停地烧纸钱,我们曾经围坐着吃心的桌子换成了条案,端正摆放着我写的灵位牌。   红挽姐弟被高无庸带进来,唤着阿玛额娘的声音细到几乎听不清,两人头上已戴了白巾。胤禛向他们指指弘晖的房门,低下头一把将我抱住,脸埋在我脖子里,湿凉的感觉霎时渗入心肺。   我看见红挽那双红肿的眼睛又掉下泪来,弘晚拉着她进了门跪在棺前,接过采依手里的纸钱。   才刚过了四岁生日的孩子……   我被自己想到的事吓住,红挽他们出生那天也是六月初六!   我后悔了,真的悔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转世轮回?他们两个取代了弘晖?是否就因为我坚持要再生个孩子,所以才害弘晖必须离开父母?若非如此,也许弘晖可以在我的身边健康长大娶妻生子,也许就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才有了今日的不得已,才有了我所知道并且正在进行的既成历史。   夜晚,对着不见星月的暗黑天空,我和胤禛靠坐在弘晖门外,他手里攥着生辰时弘晖为他写的《地藏经》,被汗还是泪湿了几处,字迹随之洇染。还有德妃亲手做的一模一样的红色荷包,早就有些旧了不再随身戴着,此时也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却遍寻不着属于弘晖的那一个,以及康熙赏的“晖”字玉佩,还有那册《挽心晚情》。   我告诉他,弘晖的东西都放到棺木里了,要陪着他,永远陪着。   胤禛将头抵在墙壁上,碰撞的声音响在夜里很是清晰,咚咚的打在我心上。   我靠在他胸前声的着“对不起”,他紧紧的按住我的头贴在他胸前,心跳急促一下下猛烈地撞击着我的神经。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让他们父子分离,真的不是。   弘晖离府的那天夜里,忍着所有的委屈不舍,只跪在我面前要阿玛额娘保重身体,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他一滴眼泪也没流,笑得仍是那么清澈,正在换牙的那颗虎牙仍是坚定的闪在唇边。我当时的心,也像现在这么疼。   我们守着弘晖只放了笔墨纸砚的棺材,直到昏暗的天边出现了极浅的桔色朝阳,仍未带来一丝暖意,天上开始飘起如丝的细雨。我们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缩在房檐下,谁也没有挪动半步。雨水打湿了鞋子,溅湿他的袍摆我的裤角。   高无庸在院门外数次禀报,五爷来了,七爷来了,九爷和十爷来了,那些没有随着康熙出巡的皇子,听胤禛回府都过来了。   胤禛揽着我从地上站起,身子踉跄回手扶住墙壁,眼睛直直盯住房内,嘴唇干得苍白声音沙哑,“弘晚,送你哥。”   弘晚跪在棺前,稚嫩的脸神情肃穆,像是一夜长大了好几岁似的,以额抵地认真应“是”。   我不知道这么的孩子会做什么,他是否知道该做什么,可是我看到高无庸躬身递过去的弘晖那只饭碗。弘晚接在手中高举过头,随着他那声从未有过的高音,“哥……”,嘭的一声碎裂在他跪地的膝前。   高无庸领着四个下人将棺材抬起,胤禛迈步走入房中,双手扶在棺盖上轻轻抚摸,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手指微颤地打开。我跟在他身后,看到上面以墨勾出一只黑色的牛,眼泪唰的顺着腮边流下。胤禛弯身将纸放入火盆,火苗立时卷起了边缘,快速烧尽。我心里念着,“弘晖,你舅舅又画了只牛给你,你长大了可别忘了他。”   弘晚手执白幡走在最前面,红挽跪在房里的湿冷地面上嘤嘤啜泣,双膝蹭到门边手紧攥着门框。院门打开,我看到淑慎的身影跪在旁边,像红挽一样满脸泪水,声叫着“弘晖”。   前院响起吹打的声音,唢呐的嘹亮凄厉地传过来。曾为皇子大婚带来那么喜庆欢快节奏的乐器,竟然变得这么惨烈,似哭似嚎的越吹越远,声音却始终回旋在院上空。 ☆、122.饮一杯醉   我没想到胤禛此次急忙赶回,竟然还带了康熙的旨意,弘晖被葬在阿哥园寝以东,南边就是公主园寝,与那些早逝的龙子凤女比邻而居。   对于当朝皇子的嫡长子,没有任何爵位的弘晖来,这已经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恩典。也许康熙真的喜欢弘晖,才会送了那块玉佩,再也许,是他体恤那个辛劳的四儿子,我无从猜测。总之,不管我的弘晖去了哪儿,对于那些因他早殇而难过的亲人来,终是有了个可以祭奠的去处。   因着府中白事,我一直守在自己的院子里,康熙出巡未归,胤禛便留在京中,偶有繁忙。多数时候他会和我一样,安静地坐在弘晖那张的椅子上,看着那张空的桌面,一坐便是一个下午。直到采依燃蜡烛,才会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一站便是许久。   过了几日,兰思和宋氏回来了,都穿着朴素的白色衣褂,很少迈出房门,府里更是变得安静异常。   弘晚有些发热,胤禛脸色苍白的守在床前,习惯性抿起的唇角被他紧绷得更是成了一条直线,修长的手指关节处攥得发白。   “苏长庆呢?”   我坐在床尾听到他压抑的声音,心里一颤,他终是问了。那几个字被他得很轻,我却几乎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我俯身贴到弘晚胸前,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暗哑,“我打发他走了,既是救不了弘晖,留他何用。”   胤禛起身走到房门口,高无庸已悄声闪进来,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听见要去请苏太医过府,忙了头转身离去。   我将湿巾心地覆上弘晚的额头,不停擦着他的身子,不大会儿工夫便听见院里有人快步紧走。房门响起,苏太医的身影出现眼前,也就四十几岁的年纪,脸上的皱纹竟如同刀刻。我想到颜玉曾笑着起公公身康体健面色红润,现在看来,竟也被我牵连。   为了我的弘晖,害他人过中年却再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值得么?   我没有力气再想,事已至此,唯有努力前行。   苏太医几步走到背手而站的胤禛身后,请了安直接双膝跪地。胤禛脸上是压抑的愤怒,抬手指向我身旁双目紧闭的弘晚,声音低沉,“去给二阿哥诊治,若是再出了差错,你苏家……全要陪葬。”   苏太医应着来到床前,仔细的诊脉检查,心问着情况,开了方子竟要自己亲自去抓药煎煮,临走时跪在胤禛面前,低垂的脸上仍是难堪,声音隐隐地颤抖,“四爷放心,二阿哥的身体没有大碍,两三日便可痊愈,苏某不敢懈怠。那个逆子早已赶出府去,还请四爷和福晋息怒节哀。苏某知道,家中所余性命,全是四爷仁厚,才得以苟活于世。从今往后,四爷府中家眷,苏某定当尽心竭力,绝不会再出半差错。”   胤禛坐在椅中轻敲桌面,盯着苏太医花白的头发,转眼看向我和昏睡的弘晚,几不可见地了头,薄唇微启,“去吧。”   我不知道这样的伤痛还要多久,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成熟得今非昔比。他的心思,他的喜怒哀乐,全都隐在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下,若非1年的相守,我绝对不可能猜到他会想什么做什么。   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关于弘晖,关于苏长庆,关于那个怀着身孕仍为我奔波的颜玉。我满怀愧疚,却只能盼着,这样的日子快些过去,回复正常的生活。   弘晚在苏太医的照顾下,很快好起来,胤禛便像当年教弘晖写字那样,手把手的教他,还有红挽。他不再要求他们每日必练,弘晚却像弘晖那样,每天端坐在书桌前,脸上的认真比弘晖更甚。   我记得弘晚抓周时的那个地球仪,便每天给他讲些游记类的故事,各地风土人情、景致特产。子坐在我身边睁圆双眼认真地听,却很少像弘晖那样问我一些可能听不懂的细节。他会把我讲的故事,用自己学会的字记录下来,再讲给红挽。   我看着姐弟二人坐在院里好像聊天一样的故事会,总会从心里笑出来。红挽的耐性并不好,问题也多,起话来又急又快,常常堵得弘晚哑口无言。我才知道哪些东西是他没听懂的,再细心地给两个人讲解。   胤禛每每看到,总会坐在一旁,抱着红挽看着我们,我觉得安静的日子好像又回来了。   可是背着孩子的时候,他会黯然的和我,弘晚更像是哥哥,就像弘晖一样。   这样的话他很少出口,甚至在弘晖离开以后,极少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他偷偷的送走了弘晖的兔子,重新戴起了那个旧了的红色荷包,会坐在书房里就着一盏烛光反复地看那篇《地藏经》,指尖轻抚。   他也很想念那个可爱的儿子,就像我一样。   我的心再次疼起来,遥想着那个距我千里之外的儿子。何止千里,那三千里的距离,让我如何轻易拉近,又该如何让他忧伤的阿玛得以释怀。   煎熬了一个月的时间,漫长的夏天总算过去,在这个总会下雨的闷热季节后,跑到塞外纳凉的康熙回京了。   胤祥带着孝颜和胤祯一起来到府里,没有塞外的明朗朝气,满身风霜。   有些秘密,即使亲如胤祥,我也要坚守,至少现在绝不是好时机。我们泪眼相对,谁也劝不了谁,谁也不劝,只是安静地坐着。胤祥会习惯性地伸手到腿边,却再没有往日的男孩腻着他,也没有人再缠着他的脖子,软软地叫声舅舅。   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到他的眼泪,上一回还是在妈妈去世的时候吧,当时的我不敢相信,一向坚强如父如山的哥哥会有流泪的时候。   他的膝下已经随着时代的改变,无关黄金只为天地亲君师,此时,我却因为弘晖,害他又掉下了不轻弹的男儿泪。   胤禛起身走到胤祥身旁,手掌按在他的肩上,用力按着。我看不到背对我们的他是何表情,只能牢牢盯住那块被他抓到皱的白色云锦,上面的银丝祥云团花拧疼了我的眼睛。   一声轻响,我看向一直沉默地坐在胤祥身旁的胤祯,他手里抱着食盒,缓缓打开盒盖,看着里面发呆,好半晌才拿出一块心放到嘴边,轻轻咬下,松脆的酥皮掉了他满身。   拿开孝颜揽在我肩上的手,我走到胤祯面前,接过食盒重新盖好,轻声道:“胤祯,弘晖……最喜欢吃你带的心,谢谢你。”   胤祯一口将心塞在嘴里,头弯身将脸埋进手里。   看着满屋子的悲切,我嗓子里像堵了心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三个男人都是康熙的儿子,哪怕是今日的胤祥,也是被康熙宠爱多年的。他们都有自己的骄傲,如今却在我面前,为了一个孩子展露伤心和脆弱。   我真心希望他们都能快乐,不管未来怎么样,现在都要好起来。甩甩头努力地让自己开口,“行了,我儿子我知道,若是给他看见两个叔叔这副样子,一定不开心。你们俩……就当再疼他一回,别难过了,都回吧。”   胤祥听了别过脸抹了一把,起身拍了拍胤禛的背,走到胤祯面前抚过他脑后的黑亮头发,弯腰低语,“走吧,弘晖去了,还有兄弟呢。”   我知道他在劝胤祯,这句话也给我听,控制不了心里的翻涌,攥紧食盒转身跑回房里。   是啊,我还有兄弟。   ~~~   悲伤随着日子的消磨渐渐淡了,隐在每个人的心底深处,不再提起。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站在弘晖的房门外,看里面的一桌一椅维持原状,全部擦拭得纤尘不染。   站在院子里,我仰望南方的夜空。曾经的江南水乡,我只要两个时便能快速飞抵,如今,却是海角天涯,寸步难行。   弘晖,你可知道,你那可爱的笑容,深印心底,竟换成我不分昼夜的思念,你阿玛难言的哀伤。   北风一过,瑞雪漫天,整个京城覆盖在大片的白色中,异常寒冷。   笑容带着四个月来最好的消息,回到京城。在她递过来的杭州意言堂账簿上,我看到一个名字:舒子仲。   当日我要苏长庆再取个新名字时,他就叫子仲好了。我仍记得当时他的表情,仰着脑袋随意摇晃,笑我曾他是苏轼后人,便取其子瞻、和仲中的二字,更取子仲姜盘的长寿之意,只盼换了新名字新身份,真的可以逍遥快活过一辈子。   杭州那里会不会冷,弘晖能否适应,身体可是健康,我又开始新的担忧。   笑容便笑着劝我,弘晖身体很好,已经完全康复,就是每天叫着颜玉姨娘,让那个曾经伺候他多年的傻丫头很不适应,反倒是苏长庆听着子一口一个姨丈,笑里很爽。   我让从不知自己姓什么的颜玉像笑容一样姓了展,两个女孩在杭州就被登门的客人当作姐妹花。弘晖成了他们的孩子,不唤爹娘,却由他们照顾。颜玉临行前哭得梨花带雨,谢我让她嫁了好男人,谢我给她姐妹之情。可是她又怎么知道,我多感谢他们两个,为了我背井离乡,苏更是放弃了祖宗家业。这一世,都不知何时才能再骨肉相见。   我看着颜玉的信,知道她顺利生了个女儿,被那当爹的取名沉香,不由失笑。还真是个大夫,即使不再行医,也是念念不忘药材。好在意言堂有了他的帮忙,多了新的挣钱方式,关于保养一类的产品更是功效齐全,供不应求。我只盼着挣来的银子,能让他们的生活好些,再好一些。   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背着胤禛绣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帕子,一黑一红,在上面绣满了密密的字,取名“沉香”。   送给那个因我而生长在异乡的沉香,更送给我那满心思念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弘晖:   风,吹不弯的月光   漂泊在哪一座异乡   雨,淋不透的纸张   镶嵌在哪一页话惆怅   望不尽,何止是山河摔碎的感伤   是谁用一坛浓淡,酿一世沉香   我用眷恋去感慨,几段从前   你残留下的回忆,曲折蜿蜒   若冷风起繁华尽,只恨那距离无边   散落的往事,化作了云烟   我用眷恋去感慨,几段从前   你残留下的回忆,曲折蜿蜒   若爱已枯人已疏,只怨那春.色太浅   寂寞风雨狂,断送了缠绵   风,吹不弯的月光   染黄了你多少个梦乡   雨,淋不透的纸张   因你,又添一缕秋凉 ☆、123.饮一杯醉Ⅱ   那一年发生的事太多,大喜大悲交错经历,改变我的心境,还有生活。   心里的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好在一切都安定下来。就像那年开春的选秀,又是一批年轻女子初入宫门,粉绿依旧,却被忙碌的康熙与皇子们搁置一旁。经过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在康熙44年的春节过后,分配到各宫伺候妃嫔主子。   永和宫新添了几名宫女,温顺乖巧甜美活泼,所有在那个美好年龄该有的样子,她们都有。德妃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要给胤禛纳娶,我听在心里没有感觉,再找不回当年的纠结。   我绣的帕子,被两地奔波的笑容送到了弘晖手中,子竟然回了封信,字写得更好很有胤禛的影子。字里行间总会提到的沉香,她乖巧可爱,会笑着叫他哥哥。我知道他想自己的弟弟妹妹了,可是他却一字不提,只在信纸的最后才要我们保重身体,要照顾好弟弟妹妹,让他们替他为皇玛法玛嬷还有阿玛额娘尽孝,每一个曾经与他有关的人,一个不落。还反过来劝我不要担心,他一切皆好。   可是笑容在这次回京时,却带来了让我焦虑难安的坏消息,我攥着弘晖的信再难安心。怎么可能一切皆好,一个孩子身在他乡,成熟得更胜粘在父母身边之时,他竟已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风寒而已,并非顽疾,有苏长庆那个大夫守着,不会有事的。我不停劝着自己,却仍是恐惧,这个时代,一个风寒足以要了人的命,何况还是湿冷的南方冬天。那里有没有地龙有没有暖炉,颜玉有没有做更厚的衣服给他,够不够暖,他会不会加重病情,我通通不知。   胤禛回来看我在房里坐立不安走来走去,先去看了两个孩子,确认无事才来问我怎么了。我却半句也不能对他,只能靠在他胸前感受他的存在。   可能他也感觉得到我是想弘晖,便不再话抱着我躺到床上,不停轻抚着我的头发后背,手上有着让我暂且放松的温热。   我迷迷糊糊的仿佛看到躺在床上的弘晖,脸苍白又泛着不同寻常的红色。他闭着眼睛唤额娘,我伸了手触碰不到,他额上的汗不停往下滴,我的帕子却怎么也抹不掉。德妃拉着我的手不停话,我心里明白她在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灌入耳中。我想飞去杭州,只想去弘晖的身边,她却一直拉着我,怎么也不肯放。我转头望向窗外的南方,心里如嘶喊般地叫着弘晖,却看到院子里两个女孩子在笑着话,脸上闪着淡粉色的红晕,灿若即将开放的桃花。   “月儿……”   胤禛的声音也和德妃一同响起,轻,却无比清晰,抓着我的胳膊不停摇晃。他在叫我,坚持得不允许我再继续忽视,我看到眼前放大的脸孔眉心紧蹙。   “没事了,醒了就好。”胤禛着轻叹一声将我抱进怀里,仍是那样的轻抚。我知道我是在做梦,只是这回的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我必须去面对,一定要见到弘晖。   跪在康熙面前时,我不是不害怕,只是在这个时代在那座府邸,如果我想离开……胤禛,也许可以做到,但我不想害他,若是瞒着康熙我走了,只怕最受牵连的便是他。况且,他若是知道实情,怎么可能只让我一个人去,他这皇子该如何离京,都是问题。   此时此刻真正能帮我的,大概也只有这主宰天下的皇帝吧。哪怕用性命去换,我也别无他法。   “乌喇那拉氏,欺君之罪,你可知道?”   头上方的声音有着难抑的愤怒,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敛了心神认真回道:“回……皇阿玛话,臣媳知道,臣媳罪该万死。只是臣媳更知道,这天下之事,没有皇阿玛不知道的,所以从未想要瞒您……”   “不想瞒朕!”随着康熙声音传过来的,还有一方砚台,碎成两半摔在我面前。   顾不得细碎的玉石,抵额伏在地上,手心一阵刺痛,湿热洇在掌下。   “老四呢?叫他来见朕。”   我惊恐地抬起头,看到康熙满脸怒气,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双手摁在龙椅上,死死地盯着我,忙磕头哀求,“皇阿玛,四爷并不知情,今日仍是未知,全是臣媳一人所为。皇阿玛,四爷的丧子之痛,您看在眼里,怎么做得了假,他真的不知道……要罚要杀,臣媳一人承担,求您,皇阿玛,四爷真的不知道。”   “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弘晖,那是朕的皇孙,是老四的嫡长子,你……你竟敢私自作主,你骗老四,骗朕,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敢骗的人吗!现在,玉牒都载下了,你让朕怎么办!罚?朕今日不杀你,都难解心头之恨。”   “皇上!”以前我担心自己的脑袋,此时听了康熙的话反倒像是轻松了,什么也不怕了,抬起头看见他惊讶的眼神,我没了刚才的恐惧,反而平静下来,“乌喇那拉氏,今日不敢再以四爷嫡福晋自居,既是来了,便没想着还能活着回去。我只是一个母亲,当日是,现在仍是。弘晖是四爷的儿子,您的孙子,可他也是我儿子。当日弘晖病症复发,正值皇上出巡之际,一恐扰了圣驾,二,便是时间紧迫根本等不得,那么做,只为救儿子性命,其它的事顾不了。只要他能活下去,用我的命换,可以。我要去见他,不管是杭州还是温州福州或是泉州,哪怕天涯海角也要见到他,不管我是死是活,都要见他。”   康熙右手改为扶在桌边,身子却靠进了龙椅里,看着我沉吟许久,缓缓开口,“朕只道你固执,没想到固执成这个样子,为了儿子命也不要。弘晚呢?他不是你的儿子么,为了弘晖你不要他了?这就是你对两个儿子的态度。”   我低下头忍着眼里的泪,低声回答,“回皇上的话,一母同胞怎么可能不爱,又怎么可能割舍得下。只是此时,红挽姐弟尚在四爷身边,至少还有阿玛疼爱,可弘晖,他病了,从他就被那么多人宠着伺候着,现在身边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他需要我。”   我拿出弘晖的信,康熙示意,李德全便接过去递上。康熙看着脸上的线条慢慢柔下来,将信纸平铺在桌面,轻轻抚平。   我安静地跪着,等待他的反应,也等待自己的命运。   “不告诉老四?”   “回皇上话,四爷……”我攥紧拳头贴在腿边,脑子里交错闪过自胤禛看到弘晖棺木时的每个表情,心里猛地抽疼,“此事,不知如何对四爷。句大不敬的话,我……奴婢和四爷是夫妻,您虽是皇上是君,可他是奴婢的天,本不该瞒他,也该第一个和他。可是现在,朝中政事繁忙,四爷好不容易才将此事放下,不该再为儿女事伤神……还请皇上定夺。”   康熙坐直身子,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像在思索。   安静,只有那个规律的轻响声回荡在房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我低着头不敢再看,地龙很暖,身后房门缝隙缓缓吹进寒凉的风,吹进我背脊骨髓。   不敢相信,他竟然同意了,只是我不能独自前往,要跟着他南巡的时候一起去,胤禛不去。还有一事,便是让他那固执的儿子再娶两个女人过门,当然不需要我做什么,也不再需要德妃的善意提醒,因为他是皇帝,他只需要下旨,天下之人莫敢不从。   南巡……我还要等,只是我虽担心弘晖的情况,却也感恩他的安排,至少,我能离京了,离弘晖便近了一步。   胤禛对他皇阿玛要向我兑现当年的西湖之行很是诧异,却也无力阻挡。二月初九,春花渐放的时候,他站在红色的巨大宫门前,远远地看着康熙南巡的人马出发,有太子,有胤祥,还有本不该随行的我。那个迎风挺立的样子,在我脑海里站了很久,总会和弘晖的脸一起出现,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清醒或是梦中。   此次南巡,为着去年的灾情,康熙在山东停了很久,到处视察河工,不断招见大官员,却没有再去观赏趵突泉。直到三月初六才抵达富庶的江南之境,在扬州停留时,仍是关注黄河水道,不见往日悠闲。我一路跟着,感叹他的辛劳,5岁了,一个做皇帝的人,会做60年皇帝的康熙,我以前总觉得他是玩乐享受主义者,如今亲眼得见,才确信,他心怀天下,确不愧千古一帝。   我去信给胤禛,提醒他胤祯和沛菡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别忘了送去我备的礼。那个温柔又聪明的女孩子终于得偿所愿要做母亲了,胤祯那么开心,他这做四哥的也要表示一下。越是离弘晖近一些,越是想那家中的儿女,也更明白什么叫做骨肉,胤禛会担心跟在康熙身边的我和胤祥,该是也懂。   三月十七船入苏州,春暖花开的苏州城很有江南气息,古色古香的韵味,郁郁葱葱的园林,桥流水亭台楼阁,比我在1世纪见到的更美。第二天即是康熙5岁生辰,他却要求停止朝贺筵宴,拒绝了官员的晋见以及百姓送的食品,坐在书房里安静地写字画画,身边站着太子和胤祥,父子三人偶尔交谈。我和李德全守在旁边,研墨奉茶,感受这个皇帝在此次南巡中,难得的清闲。   经过松江府,在四月初三那天,我终于踏上杭州的土地,而我的弘晖,与我在这座城市不同的角落,正吹着同样的暖风,一起呼吸着独属于这里的空气。 ☆、124.饮一杯醉Ⅲ   我什么都没有,康熙也明白我的急切,却仍是让我留在住所,带着两个儿子去了演武场检阅八旗绿营官兵。   担心了一路的胤祥,急急地嘱咐着让我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到处乱走,便跟着康熙去了。   我坐在庭院里看着杭州的绿柳,体会着近君情怯,我的弘晖可会怨我,他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什么表情。我发疯一样的想要出去,想要立刻见到他,想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却只能把自己关进房间。   到了初八这天,康熙命太子先去西湖行宫,便带着我和胤祥出了门。我不知道弘晖他们住在哪里,也来不及去问笑容,即使她告诉我,我想我也分不清这古代的杭州城,只好告诉康熙去意言堂。   站在意言堂的大红色招牌下,一身便装的康熙侧头看我,分辨不出表情捻着已有些泛了白的胡须,声音低沉,“意言堂,京城那间听生意很好,老九开的?”   我低下头声应着,“阿玛圣明。”   康熙看着门内的摆设,没有挪动脚步,“去年老四施粥,李福你垫了不少银子,可是意言堂的?”   “是。”   康熙没有再话,头抬脚走进店内,我和胤祥、李德全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就是我在杭州的店了,与京城的大气不同,满是江南的细致婉约,更加适合女子。   迎上来的颜玉看到我们吓了一跳,才要跪下已被康熙以扇子制止,轻吐二字“带路”。颜玉快速扫了我一眼便低下头转身,带着我们穿过厅堂走进后院。   “弘晖!”胤祥站在我身边惊讶的叫着,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院中的孩子。我却已经看着坐在凳子上,逗得面前椅子里那个女孩嘎嘎笑的弘晖挪不开视线。   弘晖抬头迎着阳光,微眯了眼睛看向我们,那副神情很像胤禛,专注认真。只愣了片刻他便起身跑过来,到了康熙身前撩着袍摆双膝跪地,声音竟已脱了离府时的稚气,“皇玛法,孙儿弘晖给您请安。”   我站在原地动不了,死死地盯着他,面色红润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康熙的手已经抚到他脸上,眉毛眼睛处处都是以前的样子,只是笑起来变得更是早熟,那颗虎牙已经看不见,被他抿在唇里。   “草民舒子仲、颜玉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我看着跪在院子里的两个人,只得苦笑,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康熙没有理会,拉着弘晖的手走向凳子,轻抖袍摆坐下揽着他靠在自己身上,看向仰头望着他咯咯笑的女孩,微眯了眼睛用扇柄指着她,轻声问着,“弘晖,这是谁呀?”   “皇玛法,她是沉香,舒沉香。”弘晖指着仍跪在地上的二人继续解释,“喏,就是……就是……颜玉和苏大夫的女儿。”   “苏大夫……”康熙头,看着弘晖笑问,“苏大夫的女儿为什么姓舒啊?”   弘晖低下头,声呢喃,“在这儿,很多人念起苏或舒,没有分别。”   我儿子真是太天才了,可惜难逃康熙法眼,好在他老人家没准备为难自己孙子。   康熙瞥了那对夫妇一眼,才敛了笑低声吩咐,“起来吧,先退下。”   颜玉抱着沉香跟着舒子仲快步退回到前面厅堂,将院子留给我们。   胤祥从我身边一步步慢慢地走过去,弯腰看着弘晖,双手贴在腿边攥着衣袍。弘晖扬起脸如往常那般甜软地叫 “十三叔”,他就唉了一声像是叹息,抚着弘晖的头将他揽在自己身前,弘晖的手挂在他腰后,紧紧抱着。   我的脚像是灌了铅,定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双手,他长高了。我的弘晖近在眼前,叫了爷爷,抱着舅舅,没有唤我一声额娘。   胤祥扶着弘晖的肩推开些许,回身看我,康熙也在看我,弘晖……也是。   我忍着眼睛的酸疼,蹲下身,伸出双手都有些抖,弘晖猛地扑过来,用力地缠着我的脖子,我能听见他再一次真实地叫我,叫个不停。   “弘晖,对不起,额娘对不起你,额娘错了,额娘想你,每天都想。”   弘晖的脸埋在我肩上,不停地摇头,声音嗡嗡地,“弘晖也想额娘,每天想。”   听到胤祥咳嗽的声音,我抬起眼,快速用手背抹过挡住视线的泪,看到康熙已站在面前,忙扶着弘晖站好,跪在他腿边。   康熙摸着弘晖的头,转身看着的院落,声音极轻地传过来,“过两日,朕让老十三来接你,回京。”   不知道这句话他是对我的,还是对弘晖,后来听到他下一句,我才明白,“弘晖,你额娘一直想来杭州,确实是个好地方。你在这儿把身体养好,到时,皇玛法派人来接你。”   弘晖着头,眼睛里的笑淡了些,抓着袍子跪在我身边,看着康熙的表情很认真,“皇玛法,弘晖知道了,您放心,弘晖好好在杭州呆着,养好身体。还请皇玛法也保重身体,弘晖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弘晖磕得很虔诚,我能听到他额头触碰地面的声音,响在心里变成咚的一声。   “好,好,你乖。”康熙微弯了身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着,“你那块玉佩呢?”   弘晖从荷包里心地掏出当年那块儿黄色缎布,轻轻打开,一块雕刻着“晖”字的玉佩静静地躺在上面,泛着盈润的幽幽白光。   “好,听你额娘的话,把它收好。”康熙着转身向院门走去,胤祥看了我和弘晖一眼,与李德全跟在他身后。   我站起身跟过去,康熙停了脚步,看着仍在院中跪着的弘晖,低声道:“老十三看到弘晖都是这个反应,若是换了老四……”话没完,甩了袍摆迈出门槛。   两天。   曾经我在弘晖的屋子里一坐便是一天,总觉日月交替缓慢,现在,竟是过得飞快。   弘晖变得比以前更乖,更体贴,总是靠着我嘘寒问暖,生怕杭州的天气我不适应。他拉着我漫步在西湖边,走到了夕阳西下弯月高悬,指着各处景色给我讲解。我竟像是从未到过杭州般,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又让它在弘晖的言语间变得鲜活熟悉,仿佛住了一辈子,深刻心底。   弘晖还像个鬼灵精,他悄悄地在我耳边不带我去看三潭印月,完便嘻嘻地笑,拉着我不停地跑。   我们在大街巷间穿梭,吃西湖藕粉,吃蟹肉笼包,吃薄荷糕水晶糕,直吃得我们两个抚着圆圆的肚子相视而笑。他会扯着我的帕子分别擦掉我们两个嘴角的糕屑,抿着嘴腼腆地笑,然后紧攥着帕子靠在我胸前,声的叫额娘。我听得清楚明白,空荡了近一年的心,瞬间填满。   初十一早,我们手拉着手才要迈出店门,胤祥已经立在门口,弘晖蹭着细碎的步子挨到他身侧,手贴在他的手掌心。   在这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西湖,胤祥举着弘晖骑在自己肩上,始终不肯放下,逗得他咯咯的不停嘴地笑。弘晖就抱着胤祥的脑袋凑在他耳边连声叫着舅舅,响在我耳中变得格外真实,动听,就像是没有间断地叫了一年。   坐在回京的船上,仍忘不了那个画面,若是换了胤禛……   我又想起在回行宫的路上,胤祥沉默了很久,若有所思地告诉我,“弘晖很想四哥,很想,就像你时候想爸爸。”   五岁的我什么也不懂,只会哭着叫爸爸,可是弘晖已经八岁了,他聪明早熟又敏感纤细。希望我补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胤禛那些被我偷偷带来的字画,会让他觉得阿玛,离得并不遥远。   过了几日,康熙竟同时收到两道折子,一个是胤禛的,另一个是十四的,内容大抵相同,沛菡在四月初三那天为胤祯添了个儿子,母子均安。   我记得这个日子,就是在那一天我成功来到了杭州,即将见到我的弘晖。看来,大家都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只除了我记忆中那个迎风挺立在红色宫门外的男人。   康熙的高兴我看在眼里,似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很快赐了名字:弘明,着人加急送返京城。   那个名字晃在我眼前,想象当初他写下弘晖二字时的神情,是否也如现在这般开心。康熙也在看我,笔尖悬在“明”字上,似有深意。   此次回程很是缓慢,船在苏州扬州各地停靠,几乎经历了整个四月和闰四月。我眺望着那座渐远的城,觉得这样的速度也很好,至少可以让我再放肆的多想他一些时日。回到京城,面对胤禛,不管此事是不,都不可能再有这样安静的日子了。   时间就是这样,当你想让它飞速运转时,总是慢得你心焦。可是当你希望分针秒针静止不动,也不可能停住,时间。   闰四月二十八日那天,我回到了熟悉的京城,看到我不曾刻意想起却始终徘徊在脑海中的身影。   胤禛仍是那样笔直地站着,还是那道红色的宫门,只是此时,接驾的人很多,我却仍是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他,他也看见我了。   康熙没有再和我什么,直接进了那座紫禁城,只呆了几天又带着一众儿子去了塞外,依然没有胤禛。   他还是留守在京里,繁忙依旧。同样留下的,还有八爷党四人。 ☆、125.千召万唤   府里,还是那个样子。   前后的院落,如昔的凉亭、花园,仍是安静。   除了进府的时候,兰思和宋氏来请了安,极少出现在我眼前。也许因为,我很少走出自己的院子。   红挽姐弟貌似又长高了些,总会让我想起那个长高了不少的弘晖。两个孩子仍是一个爱爱笑一个安静异常,非常互补,却都变得体贴懂事,眉目间越大越有胤禛的影子。   我在府里安静地呆了三天,看着胤禛与我一样的沉默,总会心疼,却不出话来。他会像以前那样抱着我,下巴抵在我头,腰际的双臂却揽得更紧。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能听见他细微的叹息声,许久,变成平稳轻浅的呼吸。我用心地听着,一声声数着,才能睡着。   李福告诉我,四爷要娶新格格进门了,我才想起出发前康熙的话,头应了让他着手准备。沉寂了太久的日子,也许,该有些热闹的喜事。   从府门开始,我将贝勒府仔仔细细地走了一遍,看着那些曾经哭过笑过、感动过伤痛过、相聚又分离的每一个角落,熟悉也陌生。   这个住了将近六年的家,终是要有新人进来了,该会热闹些吧。那些年轻的女孩子,那些着话都会笑起来的女孩子,那些站在德妃院墙里欢快地踢着键子的女孩子,如春花般甜美绚烂……而我,似乎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竟然把这件喜事忘了个干净,没有再像当年回府时巡逻犬似地搜寻她们的踪迹。   隔了两天,两红色的轿子同时抬进了贝勒府,没有热闹的吹打,没有长长的迎亲队伍,只有两个喜娘跟着,就那样安静地进了侧门,停在中间那座三合院。   我坐在中厅的椅子里,透过厅门看着院里的轿子,旁边端坐的胤禛一身大红色,晃着我的眼角眉梢。   我不知道康熙怎么想的,早就好的事为什么要等到今天,竟然还让两个女孩子同时嫁过来。这洞房花烛可要怎么分配才好,难道要让他儿子使出乾坤大挪移来赶场么,他就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儿子?   或是,康熙心里仍在气我隐瞒了弘晖的事,虽是忍着没有杀了我,却要用这种方式来让我记个清楚?可是,我已经没有感觉了,至少现在的我心里不疼不痒,也许,这种不在意,已经成功让我蜕变成皇家需要的那种大肚能容的皇子福晋了。   轿旁的喜娘一脸职业的笑容,扶着两个娇的粉衣女孩下了轿,盖头却是大红色。李福和高无庸半弯着腰立于厅门两边,像是等着主子的反应,没有一个人出言催促。   我站起身转到胤禛面前屈膝蹲下,他的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便平放在大红色的袍摆上,白玉扳指仍是盈润如昔,映着浅红色的光,却见不到当日的血丝。要是记忆也能如此,该有多好,要是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虽好,却不可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带着些不太明显的笑,“妾身恭喜四爷,贺喜四爷。”   那块“禛”字玉佩晃在我眼前,代表皇子身份的黄色腰带服帖在他精瘦的腰间,大红色的袍摆下露出墨黑的暗色云纹靴子,与我十几年前那个夜晚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胤禛的声音极低地回响在我耳边,“不许笑。”   不许?   娶妻纳妾,不是登科的人间喜事么?他不喜欢笑,难道这府里每个人都没了笑的权力?   我看不到盖头下的那两张脸儿,却也能想象甚至感受到她们的喜悦羞涩。今晚,怎么可能没有人笑。   我嘴角轻撇,努力让自己敛了僵在唇边的笑,耳边的呼吸声消失了,微抬头看到他站直了身子,蹙眉冲着李福吩咐,“送两位格格回房。”   我低下头不知再什么,又听见他的声音,“眉妩,扶你主子回去。”   眉妩的手托在我肘下,心地扶起,我跟着她的频率一步步走回后院,走进自己的房间。   南巡回来,哪怕我和他只是相互沉默,今晚,我却是第一次一个人。房间变得异常空旷。   月亮隐在哪里,我找不到,窗外有细微的虫鸣声,还有乌咪嗷嗷地惨叫。贝勒府的伙食把它养得很好,膘肥体壮,即使在夏季仍会不间断地闹春,像个撕心裂肺哭闹的孩子。我听得烦躁,心里想着,也许,该请宫里的专业人士给它做个手术,既能保持猫的可爱性格,又能延年益寿。   天要亮了,空气中的湿气越积越浓,窗上结了晶莹的露珠,我用手指轻轻碰触,啪的一声四散开,溅起无数的细水花,落在我的手背上。仰头去看,细密的雨丝已在天空飘成水雾,害我以为错按了某处隐密的机关,竟然唤出天雨来。   连绵的雨声里响起开门的声音,不知是哪院哪屋传来的,随之响起的还有我的院门,叩得很轻,却容易分辨。   看见解语从对面房间走出来,系着盘扣快步跑过去,再向我的方向走过来时,脸色很是尴尬,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披着衣服走到外间,眉妩已和解语站在门内,两个丫头脸上都有些白,同样苍白的还有解语手上那两块缎布,闪耀着红色,沾了些许雨滴,缓缓洇成渐浅的红色落花。   这个……我脑子里嗡了一声勉强站好,呐呐地问,“送哪儿去?”   德妃?康熙?还是谁?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是不是要离京去塞外了,哪天走?还有谁管这事儿?我想了半天,才记起十几年前宋氏进门时,貌似也给我送过此物,交给我好像是对的。   当时的我是什么心情?好像没有反应吧,那时的我根本不把那个男人当成是自己的,只觉得这种东西很bt,奇怪古人竟然喜欢这样残缺的美感。   现如今,却是别样滋味在心头了。   “收起来吧。”我转身往内室走,眉妩跟上来扶住,我停下脚步看着她脸上的担忧,挤出一丝笑声道:“瞧你那脸儿白的,快去接着睡吧,我也累了,晚些再来叫我。”   头才贴到枕头困意竟猛地袭上来,我将被子盖住头脸,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似乎听见院门房门被拉开又关上的声音,似乎听见解语和眉妩话,掺杂着男人的声音。   头像被车子撵过,嗡嗡作响,又像是有人拿着锤子正不停敲打我的太阳穴,突突的疼。   我努力劝着自己,睡吧,睡着就好了,一切都会好。头痛感丝毫未减,身上开始变得热烫,却瑟瑟发抖。我抱着被子包住自己,似乎听见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想要咬紧却使不上一力气。   笑吧,我就是想笑,笑自己不止没有进步,反而倒退成了当年的兰思。我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一也不在乎,却让自己独守在房里坐了一夜,害自己生病。若是让人知道,该怎样笑话我?长子早夭,未及一年时间四爷再娶两位格格,同日进门一夜宠幸,嫡福晋把自己气得病倒了……   怎样的笑话。   攥紧蒙在脸上的被子,声的哭,想起外间的眉妩忙收了声,胡乱抹着眼泪。   我听见熟悉的叹气声,全身僵住不敢再动,却瞬间被人隔着被子抱住。   “你若是昨晚哭给我看,我也不会让他们送那些东西来气你。我不许你笑,不想看到你那样的笑。”   熟悉的声音透过被子,一钻进我热烫的耳中,是他么?   “我知道,弘晖走了,你一直都不开心,把所有事都压在心里。以前我不话,你会每天变着法儿的逗我话逗我笑,现在,你竟变得比我还……你,把心里的话都出来,有我,我一直都在,不管你是高兴还是伤心,我都陪着你。”   那个声音仍在继续,缓慢却清晰,似乎瞬间赶走了所有的杂音,只能专注于他。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跟着皇阿玛走了,留你和弘晖在家里,害得弘……”   “不是。”我用尽力气攥住被子打断他的话,却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不……是……”   被子被人从我手中抽走,眼睛酸疼得睁不开,温热的手掌贴在我脸上,只轻轻碰了下便离开,很快又覆在我额头。   “眉妩,叫高无庸去请太医,快。”   我不记得还听到什么,脑子里耳中又开始嗡嗡乱响,像是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哥的笑,弘晖的笑,很快换成胤祥的皱眉摇头,和胤禛的无声叹息,所有一切交错闪过。所有的记忆,快乐哀伤一一重现,像是黑白胶片,循环播放。我远远地看着,伸长了手臂,谁也抓不住。   “福晋,您……好好地睡一会儿吧,眉妩求您了。”   这个声音,熟悉,似乎在我转世之后,迎接我的第一个人便是她。这么多年了一直守在我身边,人长大了声音成熟了,却从未走远。看来能让我轻易抓住的,只有眉妩。   “你别哭了!”   哦……这个声音也很熟悉,这种语气,只有解语了。   迷迷糊糊的想着,又清楚听见解语那惯有的快言快语,“福晋都这样了,你哭有什么用,先把福晋扶起来,喂药。”   我想象得出解语那凶巴巴的样子,心里笑着,已被人托着脖颈靠在某处,柔软,淡淡的馨香,该是眉妩吧。   苦……却能忍受。经历过与父母的两次死别,又经历了与弘晖的生离,再苦的滋味,都能接受。   眉妩的声音像贴在我耳边,很轻柔,像是在哄不开心的红挽,“福晋,苏太医了,您这是劳累过度又受了寒凉,没有大碍。现在,您把药吃了,再好好睡上一觉,很快就会好的。”   我想应她一声,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明明她们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换成自己,竟然没有半动静。   “福晋醒了?能听见解语话么?”   我确信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轻着头,努力睁开眼睛,恍惚看见解语开心的笑脸,“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您等着,奴婢给您叫四爷去。”   我别去,她仍是放下药碗转身跑走,眉妩探过头惊讶的看着我,急声唤着解语。   看着傻在面前的两个丫头,我知道自己失声了,什么也不出来,所以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眉妩的眼泪又流下来,解语却摇头笑着,“没事的,不会有事,这是福晋您自己给叫的,把嗓子喊哑了,叫了一天一夜,哪有不哑的。奴婢这就去回四爷,再请苏太医来看,指定没事儿。”   我喊什么了?   解语仍是跑走了,脚步有些踉跄。眉妩声的解释,“您昏睡着还不停地叫大阿哥的名字,还叫四爷,还……还……”   我张着嘴无声问着,听见眉妩为难的:“还叫咱原先府里的大爷来着。”   什么府,什么大爷?我猛地反应过来,以嘴型出一个字,“哥?”   眉妩低头了,我还没被自己吓着,已看见大步走进来的胤禛,甩了袍摆坐在床边,双手抓在我肩上。   眉妩放开扶着我的手,无声退到一旁,胤禛盯着我像是试探地轻声着,“醒了?”   我攥着身上的被子头,看到他面上已有些急,眉头皱起墨黑的瞳孔猛地紧缩,“话。” ☆、126.千召万唤Ⅱ   暴瘖?   我曾经在现代时也常会因春秋换季而偶尔失声,只要一个星期自然痊愈,却从未听哪位大夫过这两个字,到了这大清朝竟然患上?   苏太医当时是怎么的?   外感风寒又受燥热之邪,再加上心中郁结难解,导致肝郁气滞。   胤禛当时的脸色很不好,死盯着一身水气的苏太医,那副样子让我很担心。苏太医却只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再转向我时脸色变得严肃又认真,声音清晰有力,我仍记得他的话。   “福晋,您的病并非顽疾,苏某开两个方子,每日煎好了药送过来,您需按时饮下。只是,苏某斗胆劝上一句,凡事想开些,若是心里不痛快,或或做发泄出来。为医者开方下药,只能治些病症表象,所谓治标还需治本,您的病是在心里,世间灵药只有自己。”   听他所言倒不像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这个老苏太医也挺有意思,难怪苏那个性子,原来是遗传的。只是他这个爹年纪大了,被尘世或皇宫磨练得多,竟把本性给掩盖住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我的心药,又上哪儿讨去。我能么?   胤禛没有再去哪个房间,总是安静地坐在我床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有很多情绪,却一句话也不。只有在要出府的时候,才会取过纸笔写下一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不要胡思乱想”,或是“我很快回来,你睡一会儿”,再或是“药有些苦,你忍忍”,诸如此类,竟也让我攒了一摞。我仍是把它们塞在枕下,他却不再去翻动,也不再拿出来取笑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病会好,我们却已经习惯了这样不话的日子,即使他要什么也总是以笔代口。我看着那些漂亮的字迹,眼睛没有再酸涩湿润,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我那藏了一肚子的秘密,总想对他大声的喊出来,却只能隐忍着。我试图把它写在纸上,却总是写了又撕,撕掉再写,直到放弃。我想,还是等到能再开口话的那天吧,我一定要亲口给他听,告诉他弘晖还活着,他很好,他很想他的阿玛。   持续了大半个月的阴雨连绵终是放了晴,我侧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那只闹过春的白猫,此时正懒洋洋地仰躺在我脚边晒着太阳。红挽蹲在地上一下下抚着它的长毛,学着它夜里的惨叫声,弘晚坐在一旁的桌边写着字,平静得像是什么也听不到。   府里确实很安静,除了红挽的笑声嗷嗷声,还有弘晚的笔落在纸上的细微声,其它什么也没有,就连猫狗都乖,像是整座贝勒府只有我们几个人。   我换了姿势仰躺着,闭上眼睛晕晕欲睡,每次喝了苏太医送的药,总是觉得困乏,不知是药效的关系,还是让夏打盹给闹的。   身上一动,我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站的姐弟二人,两只手正抓着一条轻薄的锦被,轻悄悄地往上拉扯。我坐起来拉过他们揽在身边,笑着谢谢,虽然仍是听不见,却看见他们摇头,两张相似的脸上都是笑,弘晚也在笑。   这样的日子还是很好的,儿女绕膝,安静舒适。   胤禛迈进院门的时候,正看见我们三个在笑,总是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些,站在门口眯眼看着我们。   红挽跑着凑过去,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返回来,稚嫩的童音总是那么好听,“阿玛,额娘很乖,喝了药,快要睡着了。”   弘晚低着头,叫了声“阿玛”,手仍在我掌心里,微微一动。我忙松开,他却转手又拉住我,唇角一挑笑得真实,“额娘睡吧,儿子和阿玛姐姐都在这儿,一会儿您醒了,睁开眼就能看见我们。”   弘晚,也是我的儿子,一个越来越像弘晖的儿子。老天已经给了我一个可爱体贴的弘晖,在他无奈离开后,居然还要再补给我一个,真实得让我感觉承受不起。   我看到胤禛蹲在我身边,拉着红挽的手平贴在我腿上,温热透过锦缎丝丝渗入皮肤。薄唇微微弯起,声音温和低沉,像是晒在我身上的阳光一样暖,“睡吧,难得出了太阳,你喜欢。”   我的世界好像这难得的晴天一样,瞬间赶走了之前的潮湿阴霾,阳光直照到心里。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儿女,还有远在杭州那个乖巧懂事的弘晖,他们都希望我好起来。他们也会伤心难过,却因为我的决定一起忍着莫大的伤痛,仍反过来安慰照顾我的情绪。   我笑着头闭上眼睛,四张带笑的脸孔印在心底。这个夏日还很长,快到六月了,那个远在塞外的胤祥,也该回来了吧。   ~~~   快要五岁的弘晚开始跟着师傅正式念书,每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跟着胤禛的作息出现在院子里。红挽的手指纤细修长,看她跟着眉妩如意学习女红,跟着解语练习抚琴,我才知道原来这样的女孩子就要接受古代的女性教育。   起来古今大同,我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是一年级的崩豆儿了,虽然爸爸不在了,我也会哭,但有妈妈和哥哥的关爱,仍是健康长大。他们,也该如此,我不能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纠结中。给他们一份完整的母爱,是我应该做的。   我拿出学习的态度,陪着红抚坐在古筝旁,听解语细细讲解。指尖触在弦上,叮咚一响,让我觉得很神奇。   没过两天,胤禛抱了一把古筝放在我房里,他不像解语一样每处必,只是安静地握着我的手,在上面随弦而抚。时而婉转缠绵,时而壮烈激昂,每响起一个琴音,我就像是听到他了一句,心里莫名的温暖感动。   面前的古筝在我的指下,随着他的手指,流溢出不同的悠扬曲调。我却想,在他的调.教下,我不可能学会任何东西。因为我常常双眼发直的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覆在我掌上,或是偏过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直到室内早就一片安静,直到他的唇轻柔地贴在我额头,才会缓过神来。   六月初六这天,府里的气氛不同寻常,处处飘散着静谧的气息,每个人脸上都紧绷着,不敢话不敢笑。   我知道,这一天是弘晖的周年忌,却也是红挽姐弟的五岁生日,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我带着眉妩进了厨房,做了一桌的吃食,外加一个大大的寿桃。   胤禛迈进饭厅的时候,身后竟然跟着一个月没见到的胤祥,见到我脸上的笑,两个人都惊讶的看着我。   我示意他们坐下,拉过姐弟二人的手,要他们用刀子切开那个碟子大的红色寿桃。当看到从里面露出来的五个寿桃时,红挽的脸上溢满了笑,弘晚摸着其中一个看向一分为二的大寿桃壳子。   胤祥的笑声响在厅里,略显低沉,他的手抚在红挽柔软的发丝上,对她和弘晚笑着:“这才几年工夫,你们两个都五岁了,当年十三叔也五岁,也是你们额娘做了这样一桌子菜。”   红挽扬着脸看他,眼睛眨啊眨的,攥着胤祥的袖口娇娇地笑,“十三叔的礼物呢?”   胤祥低声笑着,从袖袋里抽出两块的翠绿玉佩,提在手里垂下来,被阳光一照更是像要滴出水来,分别刻出两个孩子的名字。我看着他将玉佩递到姐弟二人手里,笑着对红挽轻叹,“你怎么跟你额娘一个样儿。”   红挽晃着那抹绿色挨到我身边,我伸手接过帮她系在脖子上,大很合适,衬着她粉色的衣服,显得更是青翠。胤禛从我身边的椅中站起来,走到弘晚身边弯下腰,将他那一块系在了腰带上,轻轻抚着他的头看向胤祥,眼中也染了些笑意,只是嘴角仍是抿着。   红挽围着桌子将寿桃分到我们手中,却看着自己手里的发呆,愣了会儿才放在空余的碗里,轻声着,“这个挽儿留给哥哥吃。”   我扫到胤禛捏着寿桃的手僵了下,正向我看过来,我忙握住他的手看着红挽摇头笑笑,将自己手中的寿桃塞到她手中,“挽儿最乖了,这个给你,额娘和阿玛吃一个。”   “你!”   我的胳膊被胤禛用力抓住,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寿桃几乎被他捏到变形。红挽姐弟张着嘴直盯着我,胤祥也圆睁着双眼看过来。只有站在旁边伺候的眉妩三人掩着嘴在笑。   我伸手接过那个可怜的寿桃,笑着看他,微扬了头开心地:“我什么?我的病前两天就好了,已经可以话了。只是,今儿是孩子的生辰,所以……要留到现在逗他们两个开心。”   胤禛猛地站起来立在我身边,按着我的头贴在他腰腹上,手掌揉着我的头发。   我的脸埋在他身上,听见红挽欢快的笑声,“好啊,额娘会话了,挽儿最喜欢听额娘话,还要额娘唱歌给挽儿听。”   弘晚的声音也有明显的笑意,只是声音仍旧平稳,“你别闹,额娘才好,不能唱歌,还要休息。”   又听到胤祥终于放松发自心底的笑声,劝着两个孩子坐好吃饭。   我们没有人再提弘晖,却把那只碗盛得满满。我知道,在他们心里,弘晖总是最重要的存在,不是挂在嘴边,而是刻在心底,我们都是。   胤禛揽着我走到弘晖房里,看到撤了香烛的桌面,眼中立时冷起来。我向采依使了眼色,待她退出去关了房门,才再看向那个咬紧下颌的父亲。   拉着他走进内室,没等我开口,他已弯身坐在弘晖的床上,手指轻轻抚着枕头,夜晚,听得见咝咝的摩擦声。   我蹲在床边将头倚在他膝头,伸手覆住他贴在枕上的手掌,满心的情绪想要释放,化成极轻的一声,“胤禛,谢谢你。”   枕上的手定住,我感觉得到它开始泛凉,脸在他腿上轻轻蹭着,继续道:“我真的,真的谢谢你。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不管我开心还是伤心,你都在。我从来没有怨过你,从来没有。弘晖,也没有。”   胤禛的手贴在我脑后,指尖滑过我头,轻柔地抚着,一下下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过来,“你们该怨我的,我让你信我,我弘晖不会有事,可是我的话,都没有做到。我甚至在弘晖……都没能陪在他身边。”   “胤禛。”我仰起头看见他眼中的伤痛,心里像是针扎一样,拉过枕上那只手掌贴在自己心口处,“不是这样,不是你的错,你是最好的阿玛,在我心里在弘晖心里,在红挽姐弟心里,你都是。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弘晖,是我害你们伤心难过。你……我不求你原谅,也不需要你理解,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会让你很难相信,可是,你信我。”   我跪坐在他腿边,努力让自己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表情一变再变。我不知道我的话他有没有听清楚,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在什么,我只是努力地把弘晖的事告诉他,就像告诉他皇阿玛那样。   胤禛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我就靠坐在他腿边。将压在心底的话全部出来,人变得瞬间轻松,哪怕他会愤怒,会从此再也不理我,我也觉得心里有了难得的平静。   蜡烛燃尽,室内一片漆黑,银白色的月光洒进房间,照得他如虚如幻。我仰着头一直看着他,像是怕他会随时消失一样,脖子酸痛,却不想动也无法再动。   我不敢问他是否怨我,或是恨我,因为我知道他对弘晖的喜爱不是一。他曾经那样骄傲的我们有嫡长子就够了,那副神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可是我却让他们父子远隔两地,何止吴越。所以,即使他再怎样对我发脾气,哪怕休了我,我也能够理解,并且毫无怨言全部接受。   直到窗外的月光变成桔色,变成金色,暖暖地照进来,像是入了定的胤禛终于发出一声长叹,我听见他喉咙深处溢出的一个“好”。   坐了一夜,这就是他的反应?   我高估了弘晖在他心里的位置?   或是,他被我的话吓傻了? ☆、127.浪静风恬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分,在地上坐了一夜的我腰酸背疼腿抽筋,全身僵硬根本动不了。胤禛仍是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我,除了那声好再无其它。   我们两个对视着,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就这样安静的相互望着。   眉妩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打破了宁静。“四爷,高公公十三爷来了,此时正在前厅等您。”   胤禛的眉头动了一下,双手撑在腿上站起来,仍是看着我。我听见他喉咙里嗯了一声,直到眉妩的脚步声走远了,他才弯下腰抱起我,走回我的房间将我放在床上。   我心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敢放开也不敢用力拉扯,就那样看着他充了血丝的眼睛。   “你先睡会儿,我去看看。”胤禛握着我的手从他胸前轻轻拉下来,又扯了薄被盖在我身上,见我仍攥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开,才叹了口气坐在床沿。手掌缓缓贴上我额头,身子俯下来与我平视,“你病才好,需要休息,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我知道胤祥在等他,可是在这个时候,怎么也放不开手,总觉得他这样的低声细语都是假象,只为了从我手中快速逃走,转瞬消失。又觉得他很难做,如果换成昨天那个哑福晋,不准他一气之下就向他爹请旨,把我给休了落个轻松,现如今……哦,好吧,我承认自己犯了双重欺君罪,即使是个健康人种了,他还是可以一做二休。   他的手指从我手中抽走,站起来走出门去,我一个字也不敢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了。   现在的我变回了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却再找不回昨夜的轻松平静。胤祥来做什么我不知道,亦无从猜起,毕竟朝上的事他们两个都不对我。看着窗外的院子,除了热烈的阳光,半个人影都没有,就连红挽的笑声和认真练习的琴声都听不到。   睡吧,睡醒了才有精神,不管狂风暴雨还是烈日骄阳,我都能好好应对,就算被赶出府门,至少还有力气自己走出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无边夜色,连颗星星都看不见,更别什么明月弯弯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竟觉得有些恐怖,悲凉感猛地侵占全身。胡乱掀着薄被坐起来,腿上撞到什么东西,疼得我还没叫出来,就听到一声闷哼。   “去哪儿?”   手被准确无误地抓住,我顺着声音看过去,仍是一片漆黑,却明显感觉到不属于我的存在感。不敢相信,张了嘴却叫不出口,怕是我做梦,哪怕轻轻叫上一声,他就又会消失不见。   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手上仍握有他的温热。   手上猛地一紧,很快被松开,我急得想要去抓,那手掌已经贴在我脖子后面,激得我一个机灵,脸上已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略显急促的呼吸,“话。”   “什么?”   额头被他抵住,能感觉到他直挺的鼻梁蹭着我的,良久,才听到一声轻叹,“没事。”   我明白,这声没事是什么意思,在我告诉他那样的实情后,他还回到我房里,还睡在我身边,还会担心我再次失声不出话来。只是,他呢?   抬手心地摸索着,此时的他上身仅着一件柔软的中衣,领口微敞,可以触摸到他温热的胸膛,浮着一层薄汗。如此怕热的他还真是死守规矩,十几年的酷夏都不曾像现代那些男人一般赤膊入睡。   指尖滑过锁骨时,感觉到他动了一下,鼻端的呼吸加重吹在我唇边,撑住我脖子的手掌微微收紧。只一下,便快速松开,改为扶在我肩上拉我躺好。   我的手被他从脖子上拉下来握在掌中,其实我真的没想做什么,半意思也没有,只是想感受到他,我就心安。可是他拒绝的意思也太明显了,这种时候,谁还会没心没肺的想那些事,只是,他的反应……脸贴到他颈窝,圈在我肩上的手臂将我紧紧压在他身上,热烫的温度穿透丝滑的衣料渗进我的皮肤。   仰起头却看不真切,只好心翼翼地问:“胤禛,我没事,你呢?”   “没事。”   这样的话让我想继续都不知什么才好,我能理解他的惊讶,甚至知道他本身的坏脾气。可是,我能承受一切想得到的后果,唯独不能面对如此安静的他。   “这一年辛苦你了,现在,有我,什么也不要想,把身体养好。”   他的声音很轻,可这样的一句话又太重,不止没有责怪我把他的儿子弄没了,竟然还了句辛苦。只是关于那个儿子,他一字不提,我忍不住攥住他的手,“弘晖……”   手疼,肩也疼,他的手掌力道加重,全身紧绷,气息瞬间随着他的话喷吐在我脸上。我恍惚看见他黑亮的眸子正盯着我,像有火焰在燃烧,“我了,有我,我是男人,是他阿玛,万事有我。”   他真的发脾气了,我才知道不容易接受,与想象的都不同。我信他,所有事都相信,有他,不管是弘晖还是我,或是这个家,都不会有事。   “胤禛,我知道自己做错了,这一回再什么都没有用。可是我一直信你,现在才告诉你,是我不对,可是,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信你。”   他没有再话,手却放松下来,覆在我肩上轻轻揉着,松开我的手圈到我腰后,仍是那样紧紧贴着,却再没有刚才的紧绷。   靠在他怀里,我变得踏实下来,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忍着肚子里的造反。一天没有吃东西的我,竟然很快就睡着了,也没有再做噩梦困扰自己。   ~~~   我以为胤祥是跟着康熙一起回京的,可是胤禛已经两天没去上朝了,胤祥倒是每天往府里跑。   原来康熙的出游队伍还在缓慢地朝着京城前进,而胤祥竟是赶在前面一路狂驾直奔四贝勒府。就为了弘晖的周年忌?那还真是辛苦他了,还特地准备了红挽姐弟的生日礼物。   只是今天他来的不是时候,因为我的病好了,就要坐在那个嫡福晋的位子,接受新进府两位格格的请安。这种时刻多少有些尴尬,被他和孝颜看见,不出的别扭。   乾的妈还真像是有福的样子,难怪康熙都要夸。此时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与身边的耿氏差不多。天生一张娃娃脸,圆润如玉盘,一双眼睛大而晶亮,配上弯弯柳叶眉,巧的唇扬得恰到好处,笑得很纯真,未染尘烟的样子。   此时的她身量尚,却已经玲珑有致,穿着一身极淡的粉到发白的裙褂,看起来配得上淡雅二字。如果当年见到的年让我想起了林妹妹,那眼前的钮祜禄氏就是那个金簪雪里埋的宝姐姐。可惜,她那副懵懂的神情,实在让我看不出八面玲珑的影子。   耿暮汐,完全是另个模样,娇纤细,除此之外很难形容这样的女孩子。有些眼熟像是当年的笑容,清秀,一双英气的眉毛也像她。笑起来很浅,只有眼睛可以看得出来,唇瓣很薄,微微抿着,似乎开心和不开心没什么区别,和她新嫁的男人有得拼。   我握着茶杯玩味着两个女孩的名字,祈筝,这个名字很像嫁进皇家女子的命运,哪还可以像风筝一样自由飞翔呢。即使能再飞上高空,那线轴也注定被人牢牢抓住,没有剪断的一天,真是只能祈愿了。   至于耿氏,日出为潮日暮为汐,若真是像了那大海潮汐,这样的女孩子还真是不冷都怪。   这两个姑娘同时进宫选秀,同时被分在德妃的永和宫,又同时嫁进四贝勒府,如此多的同时让她们亲如姐妹?传可信么?如果真是这样,我该她们幼稚单纯还是情窦未开,竟一都不懂得嫉妒。不过也好,不会争风吃醋的女人,可以让这座府邸安静依然。   喝了茶,两个女孩子一起回了自己的房间,胤祥跟着胤禛去了书房,孝颜拉着我快步走回后院。   才一进门便拽着我坐上软塌,贴在我耳边声道:“那两个丫头怎么还是姑娘?”   姑娘?   孝颜见我傻愣愣地看她,捏着我手臂恨铁不成钢地怨念,“都多大岁数了,活了两辈子,居然还跟个傻子似的。你就看不出来她们两个和你我不一样?听胤祥嫁进来有一个月了,奇怪……你家四爷真不是一般人。”   她的表情很丰富,好奇不解纠结又欣慰,我却只记得一个重,呐呐地问:“有什么不一样?”   孝颜用看白痴的眼神鄙视着我,神秘兮兮地声解释,“走路,眉毛,处处都不一样。”   我想着那两个女孩走路的姿势,摸着自己的眉毛,听见孝颜叹了口气,“行了,别摸自己了,你是怪胎,一直都是。赶明儿你看看兰思和宋氏,再看看那两个丫头就明白了。姑娘的眉毛很柔软,是顺着服帖的,女人的嘛,看我,和你家哥哥那啥之后,看,就变成这样儿了。”   看她那副假装怨恨实则开心的表情,我忍着笑几乎贴到她脸上,看着那些有微微翘起的眉毛,心抚摸着,好像还真不是贴在眉骨上面。   我们两个大眼瞪大眼的盯着彼此,都像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却想起了那两块一大早冒雨送过来的白色缎布,还有上面像是绽放的红色。   一声轻咳响起,吓得我和孝颜几乎贴上的脸差真粘到一起。孝颜往后躲开,害我仍搭在她肩上的手没了重心,跟着摔下去把她压在软塌上。   孝颜推着我快速坐正,扯好自己的衣襟往榻沿蹭,我看着门口站的胤禛,不好意思地笑笑。   胤禛的脸转向门外,让开房门唇角微动,“十三弟要回府了,在前院等十三弟妹。”   孝颜嗯了一声就要往外走,我下了塌追过去抓住她的手,对胤禛:“你去和他一声成么?今儿让孝颜住下,我有话想和她。”   胤禛扭头看着我,很快的扫了眼床铺,我忙凑上去声解释,“我让眉妩她们换新的,就一天,让她留下。”   孝颜走过来站在我身边,看着我直笑,有些虚,“改天再来看四嫂,今儿先回了。”完冲着胤禛一福身,快速闪出门去,就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撵她一样。   四爷有这么可怕么?连曾经那个好脸都不给她一个的展笑言都敢狂追,居然看见胤禛就跑。我隔着窗子看她跑着跨出院门,郁闷地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襟。   脸上一凉,戴着玉扳指的拇指扫过我的鼻尖脸颊,抬眼便看到他不赞同的眼神。   “下回再要留人住下,府里有客房。” ☆、128.浪静风恬Ⅱ   康熙回来了,我按例进宫给德妃请安。她不知从哪儿听我生了场病还险些变成哑巴,风采依然的脸上满是心疼,拉着我问东问西长嘘短叹,端得是一个好婆婆的当世典范。   孝颜和沛菡坐在椅子里,装作一对乖乖女低头饮茶,时而头跟着德妃对我上几句关心的话,两个人的眼睛里却有掩不住的笑。可惜德妃是个专心的女人,即使有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实力,仍是装作没有看到,依然顾我的对我展现婆婆的体贴关爱。   这份温暖加上盛夏的阳光,晒得我后背几乎汗湿。这样的话题真的可以翻篇了,因为每听见一句,就会让我再想起生病的原因。一是弘晖二是女人,这两个问题都是我现在不想面对的。   关于那两个女人还是不是姑娘的问题,我无从考证,毕竟我手中握有证据,犹如白纸黑字一般的铁证如山。   可是,孝颜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一切自身的条件还不足以让我取证,那她们两个的懵懂神情就是旁证,做不得假。她们看向胤禛的眼神,和那两个我认识了十几年的女人完全不同。那是一种犹如想将他吞吃入腹的凶狠,虽然很少出现,近几年更是几乎见不到,但仍是有。甚至有时不经意的,恨不得连我都想一并吃了,只是烹调方式不同。   可是这两个女人没有,简单得很。   不管是祈筝的热还是暮汐的冷,两个人总是像孪生姐妹一样凑在一处聊天,不躲不闪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三合院里。偶尔看到胤禛,会露出类似仰慕的神情,更多的是有礼恭顺,再无其它。如果我非得和自己较劲,心眼的认定她们在期待什么,也是合情合理,毕竟人家闺女嫁进来了,不想才是傻子。   我只能康熙太有才了,给儿子找了这么两个完全不同,又处得如此亲密的姐妹花儿。不管自家儿子喜欢哪种范儿,互补的二人都可以让他换着法儿的新鲜一阵子,由着四爷喜欢哪个上哪个,体贴极了。   德妃的热情终于转向了才刚生过儿子的沛菡,从弘明的吃睡到喂养嬷嬷的规矩,身体健不健康,喜不喜欢哭闹,无一不提,细心体贴劲儿比起对我,更是关照得周到详尽。   在孝颜低头不停喝茶的时候,终于轮到了她。什么胤祥的子嗣问题,她也得多上上心,怎么总是没有动静,诸如此类。甚至还起疏影的孩子,提醒我们这些做大老婆的,也要当做自己的来对待,听得我们连连头称是。   此时此刻,我觉得三个儿媳该是同个心思,只希望那三个男人快出现,让她这当妈的能够好好享享儿子福,别再折磨我们这些可怜的嫡福晋。   我听到我们三个心中的呼唤,可是他们没有听见,进门请安的只有胤祯一人。当了爹的十四阿哥还是那副样子,腻着德妃没大没的笑,仍不忘冲着沛菡放电,气得德妃直乐,轰着他们回府去了。   我和孝颜又陪着德妃了会儿话,她才是乏了,要我们去园子里逛逛,把我们两个解放出来。   出了永和宫大门没几步,便看到两位爷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身后跟着高无庸和顺子。主子关系好,两个下人竟也聊得来,很是亲近的样子,只是碍着宫里的规矩,仍是心谨慎地低着脑袋。   我俩停了脚步站在太阳底下,眯眼看着那对兄弟。十九岁的胤祥应该不会再长个儿了吧,虽男孩子二十三还要再蹿一蹿,可是此时的他和胤禛并肩走在一起已经差不多高了。两张曾经很是相似的面孔,好像也不那么像了,自从娶了孝颜,胤祥总是一脸的笑,看起来神情也不太像了。   兄弟二人站定在我们面前,胤禛看了看我们身后关闭的宫门,低头问着,“怎么出来了?额娘睡了?”   我头又摇了摇,“刚才是乏了,不知是否睡下了,你们两个先去请安吧。”   “既是乏了,便不扰额娘休息,明日再来请安好了。”   胤禛完转身就走,胤祥看着我和孝颜摇头笑笑,快步跟在他身边。我和孝颜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偶尔听见两人上一句,却不知道在什么。   万祥楼的雅间,靠近窗口便能看见同街不远处对门而建的君悦轩和意言堂。   这是我们四个人第一次在此吃饭,当万祥楼的老板变成十三爷后。   在胤祥大婚之后,胤禛得知我当年买下万祥楼是为了送给他亲爱的十三弟当大婚贺礼,虽然开心仍是有些不认同。一是觉得皇子经商不够体面,就像老九,他怎么也看不上眼,二嘛,便是因为我当年不告诉他原因,还鼻子眼儿地给了我一句:直不就好了。   我只能心中暗叹他太心眼了,记恨了这么多年不,还一浪漫主义情怀都没有,缺乏对美好事物的发现力和理解力。那百年店招上大咧咧的祥字,难道他看不到吗?真是!   不管孝颜在皇宫里装得多么温顺,不管她多恐惧我家的男人,坐在自己的店里,立时换了副老板娘的面孔,热情地招待我们吃吃喝喝,好酒好菜不停送上来。   其实在我看来,孝颜在某些表现上,与宣情有些相像,但是胤禛对她似乎没有那么抵抗。估计是习惯了她这副变换的嘴脸,又看着弟弟的面子,所以显得不那么在意。   兄弟二人全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忠实粉丝,没有一个开口话的,沉默地相互碰杯喝着酒,完全当我们两个女人不存在似的。   “四嫂,过两天我和四哥要出京一趟,让孝颜过去陪你吧。”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胤祥,这是什么情况?再看胤禛,只是拿着酒杯自己饮酒,没有一丁儿想要接口解释的意思。   皇子出京,奉康熙的命?难怪今天两个人没有跟胤祯一起来永和宫请安。   我很好奇他们要去哪儿,这么多年了,除了祭陵或是跟着康熙出巡,从来没有自己出过京。我知道自己不该问,也不能多话,只得头应着,“好,你们注意安全,保重身体,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我的声音越来越,孝颜的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拍着我的腿,轻松地笑着逗我,“四嫂可是担心了,四哥还坐在这儿呢。”   “没。”我低头回了一声,不敢抬头看他们的表情。我知道自己确实是担心了,难道孝颜都不会么?她的眼中只是有些不舍胤祥的样子,和我完全不一样。   孝颜的手稳稳地贴在我腿上,传来一阵温热,声音都变得认真起来,“别担心,一年到头不知道他们要出去多少回,四嫂安心在家等着就是。我去陪你,不是有话儿想和我么?这回我可真的赖到你家去了,让你家那对宝贝挽儿等着我啊。”   越越不正经,我挤出笑来着头,好字还没出口,已听到胤禛的声音,“如此多谢十三弟妹了。”   他的表情颇为认真,没有笑,话却得很是诚恳,不像那天赶着孝颜走的样子。   胤祥拿起酒杯碰向他手里的,笑着接口,“哪儿值得四哥一个谢字,咱兄弟不这个,孝颜承受不起。”   他这句孝颜,在我听来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也是,在他眼里照顾我从来都是应该的,哪用得着他四贝勒谢。   胤禛着头无声将酒饮下,起身走到窗边。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胤祥拉了孝颜退出门去,愣了会儿才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胤禛回手揽在我肩上,拉我站到他身旁,看着不远处的君悦轩和意言堂。好半晌才看向我,声音很低,“皇阿玛,去年府里施粥,你垫了不少银子。”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炸开了锅,貌似我又瞒了他。我和他了意言堂是因为弘晖,可是却没提过这事儿,一是时间久了想不起来,二是没有的必要。康熙告诉他的?让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过灾民很苦,可是府里的银子……我……只是想帮你。”   “我知道。”胤禛看着我轻声地,没有生气也没皱眉,揽在我肩上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扶在窗边,仍是看着意言堂的方向,“笑容很聪明,她能帮你,可是老九对她的心思,你也该知道。”   我知道历史,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他和八爷党的关系不像从前走得近,甚至可能已经远得让我无法想象。这也是他第一次把这样的想法和担心给我听,却让我心里做了难。   望着与意言堂对街而立的君悦轩,叹了口气,“胤禛,我知道你想什么,只是笑容与别人不同,我用她就不会猜忌她,就像你对胤祥一样。我不管她和九弟之间会怎样,那是他们两个的事,而且还不是现在。眼前,意言堂的银子,该我的一文不少,而我的就是你的。”   感觉到他在看我,我收回视线转向他,墨黑的瞳孔里有我清晰的倒影,还有一种奇异的陌生,像在探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出口的话有些无奈,却笑得很真,“胤禛,十四年了,我们每个人都在成长,改变在所难免。可是有些东西很难变,我是,你也是。以感情来,他们是你的兄弟,他们曾经对我有恩,我会记在心里。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妻子,你站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站在你身边。”   他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我想,也许那遗失的熟悉感回来了,当我闭了眼睛被他微微弯起的唇覆上。   这个时间,这个地,他那么一个守规矩的男人,不怕街上的行人抬头看见?这条热闹的街道可是真正的人来人往啊。   才想着,他已揽住我腰后转了个圈,肩胛顿时抵在墙上,整个人不留分毫地被他贴在身上,笼罩在他的气息里。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天眩地转地晕,只为这难得的久违的亲密。 ☆、129.欲盖弥彰   ——此次出门要有些时日,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临走前的夜里,他只了这句话。第二日天还没亮,便迈出了府门。   我站在大门口,身旁是一早被胤祥送过来的孝颜。高无庸牵着夜时站在台阶下面,待胤禛上了马便跪在地上,着祝四爷和十三爷一路平安马到功成之类的吉祥话儿。   我们两个女人直直地站着,目送他们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走了。天边渐渐有了红色的日光,照着两个影子越走越远。没有随从,只有兄弟二人,连行李都没带多少,这可是两名皇子啊,康熙也忒放心了些,到底要他们去做什么?   我和孝颜每日在府里看着红挽姐弟,或是去万祥楼和意言堂数数银子,生活像是很美好,只是少了生活中的另一半,只能相互依靠。   我们一起躺在贝勒府客房的大床上,孝颜笑话我的床只有四爷能上,我无言以对,她却理解并且举双手双脚力支持。后一句没有出口,我们却都心如明镜,他们也会上很多别人的床,这事儿没有办法解决,不想也只能被动接受。   我们会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聊天,有时会上一整夜,从古代到现代,从经历过的到更远的历史参考,从学生时代到惨无人道的打工一族,从曾经的快乐忧伤到现如今的眼巴前儿。直到天色渐明,才会再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从六月的酷暑炎热熬到了八月的凉爽初秋。   其间,在七月二十五日那天,老九那漂亮的嫡福晋墨语终于为他生了个女儿。在此之前我们就知道她有孕在身,笑容的脸色不好看,我却什么也不能。只是在胤禛他们离京不久,便叫笑容跑去苏州开了第二家分店,让她用忙碌的工作来转移注意力,也在这种尴尬的时候离老九远一些。   此时,意言堂的生意早就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甚至更好,再加上苏州的新店都是赚得盆满钵满。康熙和胤禛都不知道,若非因着印月二字,那个美丽的江南水城远比杭州西湖更让我向往无数倍。   可是已经两个月了,他们还没有回来,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也没处去问。原来,孝颜也不知道,她开始变得和我一样担心。   在生活和自理能力上,我并不担心,两个男人虽当惯了爷却都不是吃不得苦的。至于野外生存,胤禛如何我真不知道,但曾经的展笑言作为一名超级驴友,我是绝对相信的,即使退化也不可能把生存技能全部忘光吧。问题是,这是在清朝,那些半开发或未开发的各式山路路水路,谁能担保没有“绿林好汉”。   想着各种有没有可能的糟心事儿,我们最后决定还是满怀期待的等他们回来,反正历史中两个人的命还长得很,总会回来的。   我们坐在意言堂的二楼惬意地喝着果子茶,红挽坐在一旁跟着解语练琴,生活依旧简单充实。   对街的二楼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了红挽的琴声,吵吵声更是让姑娘直了双眼,手捂着心口惊恐地看着我。   谁这么不开眼敢在君悦轩摔杯子卒瓦(ei)碗?这是活腻味了想找死,所以要砸九爷的场子争取早登极乐?我和孝颜哑然对视。   对面的窗关得死紧,什么也看不到。从一早儿坐在这里,就没见老九进过门,不知钱来是否应付得了。我和孝颜看了半天,还是决定过去瞅瞅,毕竟平日意言堂的麻烦都是老九帮忙摆平的,总要礼尚往来。安抚了红挽让解语陪着她,便拉着孝颜下了楼,直奔对门。   钱来病了……难怪这些跑堂的子都瞪大了眼睛站在楼上不敢上去。   寻着声音我站在往常惯用的雅间前,此时才听得真切,是老十在嚷,既如此该是他们兄弟都在,肯定不是来砸场子的流氓无赖。   我和孝颜无声笑笑转身欲走,却听到一声老四和老十三,我真的不想偷听他们兄弟的谈话,只是这几个字却害我脚上像是生了根,怎么也走不掉,孝颜也瞪大了双眼支着耳朵在听。   他们的谈话其实没什么重,基本都是老十在大声叫着,偶尔听到老九的轻笑嘲讽。胤祯也在,有时会劝上两句让他十哥别急别气,倒是没有帮腔他四哥什么坏话。至于那个温润的八贝勒,轻声细语言简意赅,混在老十的声线下很难听清。   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个大概,康熙竟然派两个儿子跑去江南筹银子,只因去年灾害户部已然亏空,太子老十等人又曾经向户部借了不少,此时也被胤禛催着还钱。而这兄弟几人不还钱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存心给胤禛添乱。   一个阿哥每年的俸禄不算其它赏赐至少有五六千两,这个老十竟然还不够花,敢借五万两来挥霍。如果他不被康熙封爵,那就是他近十年的薪水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算计的。就算搁在现代可以去贷款分期还付,也不能这么不靠谱吧,他还真以为户部是自己家开的能随便支取?同是兄弟见天儿的腻着,为毛老九精明敛财狂打算盘的能力,他就一儿都没学到呢。   我拉着孝颜轻悄悄地离开,快速跑回意言堂交代解语带红挽回府,又去了万祥楼。   孝颜看我满手的银票,不理解的直摇头叹气,却仍是将万祥楼的盈利交给我。   还好,我们两个加起来有四家店在同时运营,银子很快还会滚回来。我将银票整理好用帕子包上,又回到君悦轩的雅间。   面对打开的房门还有我和孝颜,老十的大嗓门猛地停住噎在嘴里,兄弟四人皆有些愣。八贝勒微笑着站起身,老十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老九和胤祯笑眯眯地走过来。   “四嫂,十三弟妹,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四哥和老十三不在这儿。”   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我也不是来干架的,对着招呼的胤禟笑笑,走到桌边将帕子轻放到老十面前,开口道:“知道你们四哥不在这儿,他人在哪儿我不知道,今日过来只有三句话,完我就走,不碍着你们兄弟聊天喝酒。”   老十伸手掀开帕子,看着一摞银票双眼圆睁,惊讶地看着我,“四嫂,你这是……”   我看着他咧嘴笑笑,依次看向兄弟四人,“第一句,四爷什么脾气什么禀性,你们做兄弟的该比我更了解。此次他是为皇阿玛办事,为朝廷办事,为百姓办事,若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四位兄弟,你们也别往心里去。”   胤祯脸上有些不自在,低头笑了声才走过来看着我:“四嫂,您这话儿可就得见外了。”   我摇摇头坐在老十身边,指着桌上的银票,“第二句,这里有四万两,知道不够十弟的亏空,你且先拿着。我们认识了十四年,你的性子四嫂也知道,嗓门叫得比谁都大,却是隔夜便忘,只盼着这回,还是。”   不等老十反应我起身走到胤禟面前,才仰起头他已走到桌边坐下反过来扬头看我,害我失笑,“最后一句,帼色添香的盈利,我从未开口和你要过,现在,你拿一万两出来,把十弟的五万两给我凑齐了,我相信你当年的话现在还能作数。”   完拉着孝颜往门口走,胤禟追过来挡在门前低声道:“四嫂,你……”   “我什么?我这样做不对,我知道。因为皇阿玛要的是户部的欠款,谁欠的谁还。我更不应该在四爷辛辛苦苦为天下筹银子的时候,在背后拿自己的钱往里垫,不该拖他的后腿。可是我更知道,你们是他的兄弟,他再难他是四哥,这是命,他没办法选择,你们也是,所以你们别怪他。”   “四嫂。”老十大声叫着,抓着银票几步走过来,伸长了手臂直要推到我身上,“这银子我不能要,四嫂拿回去吧。爷是皇子是男人,哪儿能拿你女人家的钱,爷自己会想办法。”   “十弟客气了,都了你们是兄弟,哪儿能分得这么清楚。我是女人不假,可是对于银子这种身外之物,倒是从不计较,只要是该出的,为你出,我乐意。”   老十张着嘴还想争辩,胤禩摇着扇子走到他身边,向我着头浅浅地笑,“四嫂,老十的事有我们兄弟,四嫂不用担心。当日去救四嫂,也是我们兄弟应当应份的,四嫂不用放在心上。”   这个八贝勒,还真是厉害,我一字未提的事,倒让他得像是我为了报恩,这话儿要是让老十听了,还不得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更是收不得了。   我掩着嘴笑出声来,摇摇头仍是看着老十,“十弟,你觉得四嫂是为了还你们当日救命的情,才给你银子么?那我们这十几年的叔嫂可真是白处了。就算不顾及你们皇子的尊严男人的脸面,我还觉得自己的命没这么不值钱呢。”   胤禩唰的一声合了扇子,转身看向窗外,老十仍是捏着银票愣在那里。胤祯站在桌边看着,一手敲在桌面上,低了头不话。   孝颜扯着我的衣袖,声音不大却能让房里的人都听个清楚,“四嫂,咱走吧,既是不收还省了,反正此次四哥和十三爷去办差,应的是皇阿玛的旨,不还就是抗旨,总会有个法。你身子才好没多少日子,别再跟着瞎操心了。到时不止兄弟们不领情,四哥还得怪你,不准还会受了皇阿玛的责罚,不值当,没得让自己两面儿不是人。”   知道孝颜是在帮我,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十弟,这银票不管你用是不用,四嫂先搁在你这儿。我个女人家不比你九哥,挣体己钱确实不容易,你这大男人可得体恤我,不管什么时候都得还我才是。”   完,不再理会那四位爷是什么反应,我拉着孝颜走出房门,离开君悦轩。 ☆、130.欲盖弥彰Ⅱ   三个月了,笑容都回来了,带着苏州分店一个月的盈利。她像是比出发前开心了很多,脸上笑意盈盈的很有成就感。看来古代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啊,可以暂时忘却感情的不如意。   可是,胤禛和胤祥还没有出现。   两个男人没有一个给家里写信的,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销声匿迹。   我和孝颜偶尔进宫请安,不敢多话更不敢问,德妃的关照依然,却也对两个儿子只字不提。   我们在两个府来回跑,两家店分别转,看着孩子照顾老婆做生意数银子,不停打发时间,以期忘记他们的不归。在这个时代没有电话没有飞机火车,更没有私家侦探,做什么都会不方便,好在我们已经习惯,却仍是忍不住担心,每日愈重。   我没有再去过君悦轩,也没有去问老十是否用了那些银票,就像我的,只是给他,扔出去的银子泼出去的水,怎么用我绝对不管。对于康熙的旨意与此次筹银子的决心,他们该比我更明白,应该也会有所顾忌。   可是他这个没头没脑的大爷,竟然在自家府门前摆起摊子,想要变卖家底,真是丢尽了皇家的脸面。我不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只知道如果他们想用这种方式让胤禛觉得难堪,害他在康熙面前难做,只能他们想偏了,因为到底是谁的面子被人扔在地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老十后来到意言堂找我,听笑容被她微笑着挡在门外。再后来,他脸色难堪地迈进了四贝勒府大门,拿着银票送到我手里。临走的时候,只银子已经还上了,让我不用再担心。我看着他的样子,只觉这个弟弟还真是憨得可爱,却再见不到他当日“爷”时的豪气干云。   到了十月中旬,胤祥的生日都过了,时隔他们离京近四个月,京城已经全面入冬。下了几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冷得厉害,比往年更甚。   院子里不停飘着大片的雪花,形状美好我们却没有心思去欣赏,也不再踩来踩去听那咯吱咯吱的美妙。我们抱着手炉并肩站在回廊下,看着院子里的两个身影。   红挽穿着厚厚的衣裳仍是蹲在地上堆雪人,弘晚站在一旁看着,竟是怎么也堆不起来。红挽急得直哭,叫着哥哥,弘晚就像弘晖那样走过去,心地拍着她的头,轻声安抚。姐弟两个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兄妹,弘晚比她高了不少,也更沉稳,像胤禛一样。   用了晚膳,哄着孩子睡了,我们两个女人便裹着厚厚的被子,缩在床上相互取暖,仍是瑟瑟发抖。   四个月的时间,该聊的东西早就了八百六十多遍,我们看着彼此,唯余轻声长叹。偶尔,还是会想起和丫头们围坐着玩三国杀的日子,会笑。偶尔,还是会想起八爷党的所做所为,会气。可是更多的,仍是想起那两个不知身在何方的自家男人。   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在温暖的南方,也会变得湿冷异常。而他们的行李中,我们不曾装上稍厚的衣物。   思念是一种病,在这个冬日,我和孝颜同时患上。   每日不分昼夜的漫天飞雪,没有让我们伤风感冒,只是心里隐隐地酸疼,交杂着深深的想念,迎风流泪。   好在,有这个多年的闺蜜与我相依相偎,我们的衷肠能够彼此体会。如果,哥与我同来这异世,是上天的眷顾,那么能够嫁给胤禛,就是无边的恩赐,而孝颜,却是我和哥求都求不来的意外之喜,让我们倍感珍惜与温暖。   我们就像是心有灵犀,在我感叹的同时,听见孝颜在轻声哼唱,“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她的声音有些抖,我抓着被子往她身上堆,靠在她肩上跟着声地唱。这样一首歌也许并不能充分表达我们苦苦思念的心情,却好过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一辈子有多少的来不及,我们身为皇子的福晋谁都无法改变,只能听天由命或是百忍成金,就像这段日子的等待。我们努力地告诉自己这就是人生,努力地融入体会从来不曾经历的封建王朝,却仍是忍不住该有的眼泪。   悲催啊……再叹一声:这就是人生!   我腾地跳下床忍着寒冷一路跑到厨房,取了两坛酒回来。我们两个便像曾经坐在酒吧里那样偎在床上,边喝酒边唱歌边边笑,就是不哭,宣泄心中对整个世界的无奈和不满。   我像是疯魔了一样将头抵在孝颜肩上,学着那段唱,道出自己的心声,“多久没有我爱你,多久没有拥抱我所爱的人,当这个世界不再那么美好,只有爱可以让他更好。我相信一切都来得及,别管那些纷纷扰扰,别让不开心的事停下了脚步,就怕你不就怕你不做,别让遗憾继续,一切都来得及。”   孝颜咯咯地笑,双手扶在我肩上将我推开些许,脸上微微泛着红,大眼睛眯起来调侃着,“你这个笨蛋,也有今天。”   “我就是这样,怎么样呢?你再怎么笑,我还是这副样子,痛并快乐着,我愿意。”   我们嘻嘻哈哈地笑,明明是两坛酒偏来回抢着一坛不停地喝,哼哼唧唧地唱着张震岳那些不羁的所谓情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记住那么多,曾经伴随我们成长的歌。就连我爱台妹都断断续续地让我们回忆起来,就像当年……只是我们变得很坏心,会把那两个女星的名字偷换成宋静竹和瓜疏影,然后就看着彼此嘿嘿地不停傻笑。   孝颜喝完了最后一滴,抓着酒坛仰躺在床上竟然扯了被子,嚣张地低声叫着,“胤祥,你这个坏蛋,再不回来,姑奶奶就休了你。”   我睁大眼睛趴跪在她身边,努力地看着她,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崇拜,因为她看着我的样子很是得意,“看什么?知道怕了吧?当着你我也这么,看你这回帮他还是帮我。姑奶奶我还真就不信了,四个月,整整四个月,天天都是我陪着你吃陪着你睡,你要还敢帮他,我连你一起打。”   “不帮了,不帮了,这回一定帮你,让他见鬼去,就算是鬼也让他只见男鬼,连女鬼的影子都摸不到。”我低声笑着把头枕在她肩上,讨好地笑,“你最好了,比那两个坏男人好多了,你若是男人,我就嫁你,和你过。”   “乱讲……你这么麻烦的女人,就算我是男人也不要你,我要我自己。你家四爷啊,那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傻了,才拿你当宝似的。”孝颜的脚踢到我身上,连声催着,“别和我你醉了啊,这才哪儿到哪儿,不许装醉。去,再去拿酒来,今儿咱来个不醉不归。”   从她身上爬起来,一阵冷风呼呼地从外面灌进来,我一手攥着自己的领口一手扯着她的衣领,使劲瞪着她低吼,“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不许你他坏话,他最聪明,最聪明。你再他我不给你酒喝,还把你轰到院子里去,让你挨饿受冻,不给你被子,而且以后都不帮你。”   孝颜没有理我,脑袋向床外歪着圆睁着大眼,我跟着她眯眼看向床边……站的人。   男的?还两个?这府里居然有下人敢推老娘的房门?作死啊!   我用力撑着床铺,想要站起来破口大骂,却眼看着自己快速离了孝颜的身边,伸手抓都来不及。孝颜也和我差不多吧,被另个家伙一把抱起来,转身就走。   我挥手胡乱打着,嗷嗷地叫,“你放开我,放开,把孝颜也放下。这是贝勒府,是四爷的贝勒府,谁放你们进来的。胤禛……胤禛……”   “爷还当你喝得醉了,心里没有爷了呢。”   咦?我停止挣扎连思想都瞬间停了。抱着我的人一身凉气,就连吹在我耳边的呼吸都有些凉意,害我从耳根一直冷到四肢百骸。   直到我被他压在自己的大床上,仍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回来了……又是连夜赶回?在我想他想得连泪都流不出来的夜里,在这个我难得喝酒的夜里,在我肆无忌惮发疯的夜里,被抓个正着。   “。”   看着眼前的面孔,瘦了,可还是让我觉得那么好看。   他的双手冰凉,从里衣下面贴到我腰上,吓得我差从床上跳起来,却被他压得动弹不得。想起刚才他的单音节,我困惑地看着他的眼睛,“什么?”   没有回应,我只好猜着试图让他满意,“你回来了,欢迎回家,你瘦了,辛苦了,我很想你,非常想……”   他的眼睛从冰冷渐渐有了温度,只是我每一句他的手就往上挪一分,更加用力。贴在我也是冰冷的身上,一温热都感觉不到,却奇异地让我全身紧绷,感受他的手掌。那双有着修长手指的双手,摩娑在我身上,竟有些蹭疼了我。许是他长时间骑马抓着缰绳,磨出了很多茧吧。   他的头低下来,冰凉的鼻尖轻轻扫着我的脸颊,声音很低很轻,“不对。”   我努力地集中精神想着他的话,不对么?那我该什么?刚才他是自己开门走进来的,不会连我和孝颜的墙根儿也要偷听吧。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男人真是没药可救了!   想着我和孝颜的疯言疯语,我试探地,“你最聪明,天下第一。”   胤禛竟然看着我低声笑起来,深刻的五官有型的棱角此时被他笑得全然放松,让我看得张口结舌难以相信。   他的脸贴着我的滑到我耳边,唇贴在上面,呼出难得的热气,“醉了?”   我摇摇头,本来真的有些醉了,此时也被他吓醒了。否认之后才想起来,不好解释自己装醉胡言乱语的坏行为,只好再。   “没醉就好。”胤禛的嗓音里带着笑,这好像是他头一回偷听之后对我如此宽容,这么多话。   我努力咬着嘴唇,忍着即将叫出口的□□,却怎么也无法再集中精神。如果他的手和嘴动得不是那么快,哪怕稍微再慢一,也许我还能再多回想一下,当初是个什么情况。在他这样气势汹汹地把我抓回房以后,我还是有些恐惧的,急需要过往的经验来分享借鉴。   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   此时此刻,我确定,他绝对是典型的射手座,那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兽的家伙,用他聪明的人脑袋试图掌控一下,包括我。   我不知道他在惩罚我还是他自己,火热的唇燃任何他想燃的方寸,可是任我怎么抓他的头,偏就不肯吻我。黑得似墨的瞳孔紧盯着我,双手肆意游走,害我几乎抓狂的想要一口咬死他,偏**辣地抵在我身上动也不动一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到无法分辨,根本不像是拒绝,却仍是强忍着开了口,“你赶路回来该是累了,早……睡吧。”   胤禛看着我唇角微挑,手臂钻到我腰下紧紧缠住,一个翻身我已趴在他身上。吓得我用手扶住他光滑的肩膀,却已疼得忍不住掉下泪来,憋住嘴里的尖叫伏在他精瘦的胸前,不敢再动。他就那样安静地躺着,双手按在我身后轻轻抚摸。身体里的燥热越燃越炽,竟浮了层薄汗,混合着空气中的冰冷气息,让我开始颤抖起来。   一条被子盖在我后背,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与我的急促呼吸不相上下,却是声声入耳,“陪你吃陪你睡。”   不是疑问句而是有些讽刺的客观陈述,表达了清晰的隐意,我听明白了。我暗骂自己是个笨蛋,怎么会忘了他的心眼儿,现在竟连个不着调的女人都不肯放过。气恼得什么都忘了,扶着他肩膀想要爬下去,却被他一把摁住,猛地动起来。   我忍了许久的失声哀号终于变成无尽的低吟呜咽,只能不断哼着他的名字,接受他的给予。推不开也不想再躲,紧紧地纠缠在他身上。   “。”胤禛突然停住,双手交握住我的腰往上提,唇就在我的嘴边,鼻尖相碰,微眯的双眼里那颗黑色的瞳孔不断收缩扩大,紧盯着我的眼睛。   大口地喘着气,实在想不出他要听什么,那两片薄薄的唇缓慢地动,我看着它出了几个字,“现在,我相信,还来得及。”   在这个时候,我的眼前身下是正在亲热缠绵的男人,可是脑子里却快速闪过无数的画面,混乱,却瞬间清明。我像是傻了一样地看着他,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心眼纠结别扭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他不止是个愿意给予的男人,更像是无限索要的男孩,用尽一切手段的让我舒服让我痛苦,都只为了那一句。   我和他一样,相信一切都来得及。只要他愿意听,我就会,到累也不会停,可以一直到生命完结的那一天。   我的手上沾了他身上的汗湿,从肩膀抚到他的脖子再一直滑到脸上,贴住他的耳朵。将头再低寸许双唇相抵,他没有再避开我,眼睛直勾勾地锁住我的视线。   “胤禛,我爱你,只爱你。”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得见,因为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贴着他的唇用心在。   腰上的手掌轻柔地滑过我的背,贴在我的肩胛上,跪在他身体两侧的腿随着他的翻动挂在他腰后。我再次躺在床上,得到他似是奖赏的吻,一个在外人看来冷得像冰的男人,所能给予的最炽热的吻。两道不同的喘息终是缠成一份,紧密不分。   我仍是盯着他的眼睛,手掌仍是贴在他的耳边,仍是只听见他那声似是呢喃的“月儿”,也能让我感到独属于他的最深的情意。   就这样吧,他喜欢听我也是一样,我承认自己很q,但我能让自己过得开心。   四个月了,终是能再枕在他的肩上,感受这个冬天难得的温暖。   闭了眼睛,手掌贴在他温热的胸口,能够感到他心跳的节奏。耳边传来他的如诉低语,“月儿,生辰快乐。” ☆、131.欲盖弥彰Ⅲ   曾经,我无数次的担心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太过辛苦,会不会挨饿受冻,甚至担心他的身体,却从未想过他在外面的四个月会不会因为寂寞去找别的女人。现在看来,好像……还不错。   一个曾经因为看到我生孩子,因为心爱的嫡长子离世,都能自制隐忍几个月的男人,还是值得信赖的。   看着眼前站成一排的女人们,我知道,自己有时真的太过于q了些,因为家花,仍是被我排除在外。   这似乎已经是我不能再低的,底限。   胤禛回来了,高兴的不止我一个人,家里每个人都喜上眉梢。不管是儿女还是新旧主子,或是那些多少有些惧怕他严肃面孔的下人。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爷,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对此我表示强烈不满。   他在府里歇了一整天,陪我过了个所谓的生日,我却有些怨念,因为自己已经7岁“高龄”了。在现代社会中,这正是职业女性最闪耀的年华,不管是对工作还是对男人,都可以是她们最宝贵的黄金岁月。可是换作这00年前的康熙王朝,比起那些幼.齿得可以做我女儿的老婆们,我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地老了。   跟着他进了宫,在德妃的永和宫门前,我遇到了前天夜里同样惨遭毒手的孝颜,我们两个更有惺惺相惜的理由。好在大冬天裹得严实,谁也看不出什么,只能用她当日关于姑娘的理论,看着她那辛苦的走路姿势,我才忍不住笑。   她气愤地咬着牙声对我:“这就是典型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着你家四爷,就没见学好。”   我对天发誓此事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有任何怒气都要对着那正主去发,拿出想要休了他的气势,必定手到擒来。作为同样的受害者,她不应该殃及无辜,要枪口一致对外才行。而且旁观者从来都未必清,因为事不关已,所以不要再来和我申诉。   她就傻乎乎地看着我嘻嘻笑,看来,胤祥到底学了我家男人的红还是黑,只有孝颜自己知道,典型性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无耻行径。   康熙似乎对他们此次的办差很满意,竟然带着兄弟二人一起来了永和宫用午膳。德妃很开心,却仍是笑得很浅,摆出一副荣宠不惊的样子。好在胤祯又被她提早放回府去,不然我不知道这三兄弟若是碰了面,得有多尴尬。   我和孝颜低着头心地吃,听着他们男人的聊天不敢搭话,只装作没有听见。所以在康熙叫了我两次之后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跪在地上。   “这丫头,朕是叫你,又没让你跪,起来回话。”   我声应着站起身,仍是低着头,听见康熙问:“此次老四和老十三去江南,你知道他们去做什么吗?”   “回皇阿玛话,四爷和十三爷没有过,臣媳原是不知。后来无意听,才知道的。”   “无意……”康熙的声音顿了顿才又响起来,“你听了,做了什么?”   我斟酌着他是否在数我的罪行,貌似我也没犯什么错,便仍是站直身子低头回道:“回皇阿玛话,臣媳送了四万两给十弟,只是十弟已经还给臣媳了。”   我能感觉到除了孝颜大家都在看我,不算冷的屋子里霎时让我觉得像踩在冰窟里,可是后背的汗落了一层又一层。康熙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只是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胤禛,让他老爹一抖出来,又成了我在瞒他,愁人啊。   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铺直述,“哦,没想到几间意言堂,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生意不错嘛。既如此,明知老四他们在为户部筹银子,怎么只给老十送,不捐一些呢?”   我心里咚咚狂跳,忙跪在地上清晰回话,“皇阿玛得是,是臣媳疏忽了,当日只是无意听见,并不知事情原委,因着一时心急,怕十弟还不上银子,四爷难做,所以才大着胆子送了四万两。今日回府便交给四爷,分文不少。”   不知是谁咳了一声,估计是康熙吧,除了他谁都得忍着。   只是这个皇帝也太坏了,我一个女人挣钱容易嘛,给完子给老子,还得供养朝廷,我还连个官位都没有,只是个皇子贝勒的福晋,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生意,合着全是为了他们老爱家服务,真是不做也罢。   “起来吧。”康熙该是满意了吧,听见无端端户部又多了四万两,搁谁谁都高兴。   我坐回椅子里仍是心翼翼,他居然还不放过我,满屋的低气压啊,让我痛不欲生。   “银子倒是赚了不少,只是这规矩,你懂么?别让人你仗着老四,坏了他的名声。”   什么意思?做生意的规矩?我想了想才看着他的脸色心回着,“回皇阿玛话,那店……另有老板,与臣媳和四爷无关。规矩的事,皇阿玛商税么?都按规矩交了。就连火耗、并平、平余、饭食银、心红纸张,还有什么衣银船银,从没有落过。意言堂是正经生意。”   康熙眼睛微眯看着我,又看了看他身边坐的胤禛,摇摇头又了,“朕还真是把你给看轻了。”   这种话不好接,什么都是错,我只好低下头看着桌上的饭碗,有些担心自己这嫡福晋的饭碗别是保不住了。   德妃见康熙不再话,忙着招呼用膳,胤禛和胤祥又了些途中见闻,一餐饭才这样熬过去。皇帝不好伺候,皇家饭不容易吃……不比当年的南巡,那才叫家宴呢。   出了宫门我才想起来,为毛康熙只我的意言堂,关于胤祥的万祥楼却只字不提?我不信他不知道,只能真是儿子媳妇不同命,谁亲谁疏立见分晓,狡猾得很。另外,他当着胤禛的面儿提起意言堂,是不是……摆明了知道我和他儿子了弘晖的事?纠结啊……他这一句藏十句的,到底在想什么,我真的猜不准。   胤禛拿着我的银票,捏在手里看了半天,最后放在桌上走出书房。关于老十关于离京办差关于意言堂,一句话也没,更没有像康熙那样问我半个字。   这是信任我?   我知道,对于他这种性格,想知道的答案通常会用自己的方法弄清楚,不可能向我问什么,可是这种感觉很不好,让我郁闷。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门,想要找个机会解释,却撞在他突然停住脚步的背上。胤禛回身低头看我,我捂着酸疼的鼻子,眼泪忍不住往下流,抬眼看他时瞥见三合院里正在踢键子的祈筝和暮汐,穿着浅浅粉白的衣裙。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下人扫得很干净,只有屋树梢还留有白雪曾经造访的痕迹,映着两只粉蝶似的女孩,伴有阳光明媚。再加上红挽在后院练琴的声音,近半年的时间,简单的曲调已经让她弹得很流畅了,丫头很有天分。   这种情景还是很好看的,像是一幅画,活灵活现。   难怪他会停住观看,搁我也会。   两个女孩子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扔下键子冲着我们原地福身,声音里有仍未褪去的娇气,“奴婢给四爷、福晋请安,四爷、福晋吉祥。”   胤禛收回包在我手上的手掌,转头看过去,声音仍是低沉,“起来吧。”   看着她们捡了键子牵着手跑回同一个房间,眼睛里闪着笑的样子,我恍惚觉得这府里又多了两个女儿似的。只是不知在胤禛眼中,是个什么情况。   走回自己的院,地面上也是干净,只有墙根底下并排的雪人还留在那儿,已经有慢慢融化的迹象。红挽当日没有堆起来,却在昨天胤禛回来之后帮着她码了一排,可是没有人再在上面打胭脂。红挽的嘴有些瘪,还是弘晚学着弘晖的样子,让那个雪人变得脸粉红,她才又笑起来。   孩子的心思总是很单纯,有时会很想念某些人,有时又会一都想不到,不像成年人总是自寻烦恼,比如我。   我每个月最期盼的,就是从杭州分店寄回的账薄,因为里面会夹着弘晖的书信,可是每个月总是很长,让我等得心焦。   胤禛蹲在红挽身边,看着她的手抚在琴上,认真听了一会儿抬头对我:“你得对,女儿像阿玛。”   那是因为解语教得比他好!我真想如此大喊一声,再顺便敲破他的脑袋。   只是,他不是不和我话么?刚才的银票都扔在桌子上了,出门也不理我,还看着两个老婆发呆害我撞疼了鼻子。这会儿竟然有心情戏弄我?   琴音停了,解语抱着琴回了房,红挽凑到胤禛身前伸长了细的胳膊挂在他脖子上,身子直往他怀里拱,甜腻腻地笑,“阿玛,挽儿弹得好么?”   胤禛似是沉吟,歪着头看她,双臂一收将红挽抱起来,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我,“比你额娘弹得好。”   红挽没心没肺地笑,捂着嘴眼睛晶亮,转脸赖在她阿玛脖子上咯咯地笑着出一句让我几乎跳脚的话,“额娘最笨了。”   还好,我还没疯胤禛的反应比我快,晃着怀里的红挽皱眉问,“从哪儿学的?”   红挽有些愣,瘪着嘴像是要哭,扯着胤禛的衣领喃喃地:“皇玛法的,弘晚也听见了。”   这就是当朝皇帝,这就是做爷爷的人,这就是典型的为老不尊!气死我了……   可是我居然气笑了,因为红挽很不怕死,见她阿玛没有要罚她的意思,又出一句更让人惊讶的话来,“皇玛法还,阿玛比额娘还笨。”   我掩着嘴在笑,看到胤禛瞪我,忙忍着笑接过红挽,轻声哄着,“还有呢?你皇玛法还什么了?没谁聪明?”   红挽心地看着胤禛的脸色,趴在我肩上细声细气的回答,满是女孩的虚荣,“皇玛法,咱家最聪明的就是挽儿了。”   连个五岁的女孩都骗,唉……这样会给自己找乐儿的皇帝,我还能什么!   “对,挽儿最聪明了,怎么可能像阿玛呢。”我抱着红挽一路笑着进了屋,留她那个笨阿玛独自站在院子里。   让他高兴,让他臭美,让他自鸣得意打击我,让他自我感觉良好去。 ☆、132.不自我先   康熙45年   你在身边时,你是一切,当你不在时,一切是你。   曾经看到这句话时,总会嘲笑那个出此话的白痴女人,丢了全女性的脸面。现在才深刻体会到,这叫感情,或是爱。   虽然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仍是有事可忙,府里店里两边跑,却仍是挥不掉脑子里徘徊的身影。现如今他整日守在我身边了,更明白,他真的已经是我的一切,不可分割,再也改变不了。   弘晖的信仍是按月收到,仍是夹在账薄里。我每每带回交给胤禛,他只是安静地看,再无声地还给我,从来不多一句。那份理所当然总会让我心疼又愧疚,可他总是坚持,也从不主动与我提起弘晖。但我相信,他是儿子的阿玛,必然有自己最妥善的安排,一定。   弘晖的字越来越好,看得出来他练得认真,写得越发像他阿玛,字里行间的成熟与贴心展露无疑。只有在提起那个女孩沉香的时候,才会看得出他孩子的一面。他会像当年记录弟弟妹妹的成长一般,把沉香的一一滴写在信里让我知晓,仿佛可以看到那个姑娘的日子过得多幸福又快乐。   这算不算是老天对他的补偿,少离家,身边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却让他在那个风景如画的江南闲适生活,还有一个可爱的生命为他带来丝丝温暖。   我亲手做了两件衣裳,在去年岁末着人给他带去,希望他和沉香能在过年的时候穿上。让他知道远在京城的额娘,很想他。   胤禛看到我总是坐在桌边就着烛光不停地穿针引线,会吹熄蜡烛要我休息,我急得想要解释,他就白天再做,不急。白天,我努力地赶制,他会靠在软塌上看书,偶尔上一句弘晚又长高了,我就把袍摆再添得长一些。隔些日子他又会今年的冬天很冷,我便把衣裳再添厚些。   等我终于将衣裳做好,心地用布包好,准备装进盒子里时,他就递来一本册子,里面满是他抄的诗文经文,还有评注。   原来,我不他也明白。   只可惜,弘晖的回信他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因为才刚进入二月,他就跟着康熙去巡视畿甸。此次,除了常随着康熙出巡的兄弟几人,竟然还有老九。笑容便在对门而立的两家店来回忙,像个真正的老板一样,很有商场女强人的风范。   意言堂的生意还是很好,我却不想再让笑容奔波,关于开分店的事,也许可以暂停,或是交给别人去做。当年的丫头已经变成了0岁的大姑娘,虽然在我看来仍是年轻,做起事来却老练沉稳,更是懂得培养新人的道理。店里一水儿的年轻姑娘和伙,被她调.教得很好,完全可以帮忙,不再需要她亲自跑来跑去。至于如果要开分店,新址选在哪里,我也不再过问,由她安排我很放心。   胤禛不在的日子,府里的女人们仍是按着规矩每日来给我请安,好像是从我去年病好之后,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他,这叫规矩,她们都该守规矩。   看着手里的白色蜀锦,我笑自己变成了织女,也笑自己太过没心没肺。我仍是在努力的赶制,只是这一次不为弘晖不为胤祥,为了那个明明喜欢话却把自己憋到死的别扭男人。   自从看到我给弘晖做衣裳,他会装作不经意的提起胤祥大婚时那身黑色的西式礼服,偶尔提起孝颜那红色有着长长拖尾的婚纱,还会找出不知被他藏在哪儿的当年那个黑红色双面荷包。我从他眼底看不到类似女人的哀怨,却能嗅到一股隐隐的酸味。   嫁给他快十五年了,除了荷包,我竟然没有为他缝过一件衣裳。   其实真的不怪我,因为我本身并不精于此,即使是在现代,也只会在夏天给自己车几条贴身的吊带裙。至于刺绣还是时候被妈妈逼着学的,我的手艺甚至还会被她取笑不如笑言那个男孩子绣的精细。   对此,我很无奈,只能时代改变人,如此悠闲的古代生活更是。   那一匹匹各色的云锦宋锦让我几乎挑花了眼,他平日喜欢穿深色的,可以选黑蓝绿褐。可是我脑子里却猛地跳出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系着红色腰带的身影,骑在夜时背上,很帅。   李福给我依次介绍几匹白色的织锦有何不同,其中竟然有四川蜀锦,上面绣着极淡雅的银色忍冬卷草纹,适合他。   算着他回来的日子,我没日没夜的赶,衣裳总算做好了,就连腰带、荷包和玉佩的绦子都各做了一份配套的,还请意言堂的师傅做了帽子、靴子,却没见他回来。   也不知康熙是不是巡得爽了,带着五个儿子直奔河北省玩去了,唉……我努力想着,貌似这个时代,河北省是叫直隶。   祈筝和暮汐很有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黏乎劲儿,总会在院子里看到两个姑娘笑笑,或是拉着手同时来给我请安。这样的女孩很纯真,心思简单,我看着她们总会想当年。那时的兰思和宋氏,若是也如此,恐怕我会多待见她们一些,就像现在的我对待这两个姑娘。   或是,我变了?   变得更能接受胤禛的女人,不管她们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如此?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将来还会有进门的年,她会得宠吧,会不会侍宠而骄?只怕真到那个时候,我才能知晓。至少现在,这两个女孩子还是很对我的脾气。   偶尔闲得无聊,我也会坐在院子里和她们一起话,或是听着她们无忧无虑的笑,好像自己也变回到那个纯真的年代,让自己放松。   祈筝是个精力旺盛的女孩,总有不完的话,笑个不停,一个键子都能让她开心一下午。   暮汐和原先想象的不同,看起来很冷,聊起天来却很热闹,笑声总会从她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里轻快地溢出来。   她们没有读过很多书,却很容易满足。用她们的话来,能够进宫伺候德妃,能够嫁给四爷,能够安静地住在自己的房间里,能够偶尔地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能够每个月拿到月银,能够不被别的女人或是下人欺负,就是快乐。   听着她们没有心计的话,我很想笑,也真的笑了。两个女孩便直直地看着我,好像我的笑与她们的不一样。我再笑着解释没什么,只是觉得她们俩很可爱,和她们“年轻真好”。   天气渐暖,兰思也会带着淑慎到院子里消磨时间,11岁的女孩子已经漂亮得晃我的眼睛,亭亭玉立,也许过两年就该嫁人了吧。对于这个真心对弘晖好,把他当弟弟疼的姑娘,我非常喜欢,哪怕她不是我亲生的。我永远记得出殡那天,她跪在院门外嘤嘤啜泣的娇身影,我会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疼爱。   兰思也会坐在我们身边,却只顾低头绣着花样子,安静地好像不存在。当我看过去时,她又会适时地抬起头,用那双漂亮的眸子望着我,让我看见她虽浅却明显温暖的笑。这么多年,我变了,她也变了,即使我们不可能更亲近,却也不再彼此伤害,变成家人一样的存在。   她的儿子弘昀和弘晚一起跟着师傅学习课业,同样的安静不多话,师傅对他们两个都很满意,总会夸他们聪明。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兰思才会变得更享受生活,不再像过去那样别扭吧。   在洒满阳光的贝勒府,没有贝勒的日子,就像这温暖的春天,舒服,却也伴着阵阵微凉的清风。   宋氏,很少出现,若不是她每日请安,我常常会生出种错觉,她是否不在这座府里。   在我的弘晖被送走之后,虽是仍安然地活在这个世上,我却能深刻体会她当年女儿夭折的痛苦。那样的痛苦,会彻底地改变一个人,不管是变好或是变坏,一切皆有可能。也许她的本性如此,从来不曾改变,只是在这个大家都在不断变化的时候,她的不变,显得有些突兀。   三月初,苏太医又来了府里,因为宋氏有孕了,就像胤祥府里的疏影一样,都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好在,孝颜也变了,她不再哭不再扯着我申诉,我们都变得默然接受。就像是我们喝了酒在歌里唱的,对我们来宋静竹和瓜疏影什么也不算,她们就只是胤禛和胤祥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就这么简单。   有了身孕的宋氏,终是变了,开始出门走动,会与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唇边带着满足的笑,听我们聊天的时候,会心地轻抚仍是纤细的腰腹。我笑了,因为我知道,她一儿都没变,这个发现让我觉得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胤禛进门的时候,没有人来通报,所以我们仍是那样齐整的坐在院子里,着,笑着,晒着太阳。他的表情有些愣,看着我们分别从石凳上站起来又齐齐地福身请安,然后再若无其事的让我们起来。   女人的自觉性远比那些当官的男人更好,此时就是这样。请过安的女人们全都回了自己的房,脚步既轻且慢,直到只剩我们两个面对面的站着,他身后的高无庸才闪身离开。   我告诉他府里一切皆好,从他的眼中我能看到他相信。实话,我自己也觉得,现在府里的氛围比他走之前还要好,我享受着让自己自豪的成就感。其实,女人的心虽然很,却比男人更容易满足,只要知道她们想要什么,就给她们什么。   也许,胤禛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适时的给了宋氏一个期待已久的孩子。   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太多,那是一个属于男人的世界,他们你争我夺你死我活的时候,我进不去,也无心参与。我只希望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家,不要再变,此时此刻,刚刚好。   胤禛从背后揽住我的腰,轻轻地蹭着我的脸颊,有些扎。我转过身,将倒好的茶递上去,看到他唇边、下巴上冒出来的胡碴。   快要8岁的男人……以前看到大爷的胡子,我总会觉得脏兮兮的,还曾庆幸胤禛没有。现在看来,即使眼前这个男人真的留了胡子,也会很干净很好看。反正我喜欢熟男型,要an,我相信他是,而且是那种即使老了,也依然干净的类型。   手指被他包在掌心里,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正摸着那些扎手的胡碴发呆。   他看着我,轻声着,“等会儿沐浴的时候会刮掉。”   我挑着眉研究他的神情,试探地:“你若是想要蓄须,不用管我。”   “过两年再。”胤禛完圈着我坐在椅子上,从上到下地看我,眉头微微皱起,“你看起来太,我若蓄了须,扎你倒是不怕,就怕你得嫌弃我老了。”   这男人出门一趟,回来竟然变了个人!他这是夸我呢还是什么意思?也太会幽默了吧。难道我还没,他已经提前知道宋氏有了身孕,怕我别扭先来给我颗糖吃?   后来问了胤祥我才知道,古代男人若是家中父亲健在,是不许留胡子的,除非超过0岁才行。   我觉得,胤禛充分遗传了他爹的狡猾,甚至更为高明。因为康熙总是用狡猾来伤害我幼的心灵,而他,却让我明知被哄骗,仍会开心。 ☆、133.不自我先Ⅱ   不得不,胤禛是个怎么也喂不胖的人,个子很高肩也够宽,加上瘦腰窄臀,是个很好的衣架子。若是把他丢到现代,即使什么也不会做,还能靠这副皮相混口饭吃,肯定饿不死。当然,我相信,即使真到了那个他所不了解可能也无法理解的现代,以他的智商还是能够很快适应。   我的辛苦没有白费,白色的长袍,系上红色的腰带,荷包、玉佩、帽子、靴子,一个都不能少。   我以手支着下巴,靠在桌边歪着脑袋看着。沐浴过后的胤禛,整个人都清爽了,跟我想象中的一样,更胜当年。难怪古代女人喜欢亲手做衣裳给男人,一是闲的,二嘛,心情真的会不一样,成就感大大滴。   胤禛低头看着自己,手指抚过荷包和玉佩上大红色的崭新绦子,抬眼看向我,竟然瞅不出一丝喜色。   哪儿出问题了?起身走到他跟前,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看了一圈,尺寸合身颜色很正,我觉得很好啊。如果一定要出哪儿有缺陷,便是我做得少了,连他的里衣神马的都不该放过,让他变成里里外外无一不是我的!这样,就算以后闹个别扭什么的,他要是敢负气出门,我就让他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脱干净再走。   低下头拢眉看着他的腰带,我不禁撅了嘴暗自叹气,为什么早想不到呢,真笨。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是,他没有表现出开心得意,让我更是不爽。   本来,还想再给他别的惊喜,现在看来……我伸手向他腰间抓去,扯着红色的腰带就往下拽。   “做什么?”胤禛抓住我的双手,一手扣住我的两只手腕,另一手扯着腰带往身后塞,急急地问。   我挣着他的钳制,不知怎么就觉得委屈起来,咬着唇别扭地:“不好看,你不要穿了。”   “谁的。”胤禛的手捏在我下巴上,让我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不解。   “你,你的,你嘴上没,心里了。你都没有开心,不笑也就罢了,居然连个表情都不给我,害我白白辛苦了一个月的时间。以后……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做东西了,什么也不给你做。”   胤禛眉头紧皱,很快又放松下来舒了口气,拉着我靠在他肩上,才松开我的手腕揽住我,“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很开心……”   我有晕,没有注意他后来又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的情绪来得很急,不像是我。仿佛,前些日子的安静平和乃至快乐,一瞬间都成了假象。对于那些我以为已经接受的东西,也并非真的全不在意。   现在,靠着他才真的踏实下来。   怎么会这样误会他呢,这件衣裳明明是他自己想要的,又怎么可能嫌弃。他平时就经常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开不开心都得用心体会,我怎么就急躁得对他乱发脾气呢。   胸口闷闷地疼,像是有人在不停敲打,疼得我喘不上气来。用身子挡住双手,轻轻地揉用力按压,仍是疼得厉害。   胤禛的头弯在我脸旁,轻声询问,“怎么了?”   我勉强笑笑,轻轻攥着他的腰带,忍着疼声回着,“没事。下回若是开心,早,别害我担心。要不,真的不理你了。”   他的手掌轻抚在我背上,唇贴在我耳边,能听到他低沉的笑声,“比挽儿还别扭。”   “才没有。”我别扭地把脸蹭在他胸前柔软丝滑的衣料上,手臂环在他腰后,“一去就一个多月,可是回来了,累么?坐下歇歇。”   我想起那个惊喜,忙站直身子拉着他坐到古筝边的圆凳上,看到他微挑的眉毛,不相信的眼神,便装作没有看到,认真地:“爷了,我是个没天分的,可是,这曲子也练了很久,现在借着这衣裳一并送你。”   胤禛的表情已经变成完全的不相信了,我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从来就没好好教过我,所以在他心里,绝对不信我能弹出什么曲子来。   可是,咱有解语,有孝颜,再不济还有挽儿,难道还怕学不会吗?真当我没有天分啊,笨蛋!   想当年……哦,这个当年扯得有些远,一下往后扯了近三百年。那个时候,我抱着哥的吉他,可是不假人手的自己调好了弦,照着琴谱一下午学会了两首歌。虽然很快就没了那三分钟的热度,再没碰过,那也明咱的乐器天分,大大的有!   不再理会身边那个发愣的男人,我深吸口气双手抚在弦上,拨出前奏,一串琴声立时响在室内。   跟着琴音,我轻轻地唱,“芙蓉城三月雨纷纷四月绣花针,羽毛扇遥指千军阵锦缎裁几寸,看铁马踏冰河,丝线缝韶华,红尘千帐灯,山水一程风雪再一程……红烛枕五月花叶深六月杏花村,红酥手青丝万千根姻缘多一分,等残阳照孤影,牡丹染铜樽,满城牧笛声,伊人倚门望君踏归程……”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   君可见,刺绣又一针有人为你疼,君可见,夏雨秋风有人为你等。   一曲蜀绣,一块蜀锦,织就一袭白衣。刻在我心底的爱,情针意线绣不尽,他可懂?   胤禛的手环在我腰上,胸膛贴在我背后,下巴轻抵我的肩头,眼里终是凝了丝笑意。   很累,可是难得能把练了这么久的歌弹唱给他听,换了他一个笑。我学着红挽的样子,回身圈住他的脖子,忍了忍还是很不知羞地往他身上腻过去,有些微喘地讨着夸奖,“我弹得好么?”   胤禛的嘴角明显弯起来,忍着笑四下张望,才盯着我装作不解地,“你把挽儿藏哪儿了?要是闭着眼,再加上声阿玛,我还当她在缠着我。”   切……这个男人十二分的不诚实。手都探到我衣摆里了,还装成是抱着女儿?鬼才信!   按住衣摆里轻轻摩娑的手掌,凑到他耳边,“叫你阿玛?你肯应,皇阿玛也不应。”   原就有些闷的胸口猛地一疼,竟被他温热的手掌紧紧贴上一把握住,呼吸热热地打在耳上,虽是低斥听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没规矩,这话儿也能玩笑。”   酥麻从耳迹胸前迅速传遍全身,却击得我真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将脸埋在他肩上,虚弱地央求,“胤禛,我知道规矩,也不会出去乱话给你惹麻烦。我……想休息会儿。”   耳边隐约是他的低笑声,温热的呼吸变成湿滑,沿着脖子一路向下。我抓着他的衣襟却用不上力气,只得轻轻扯着,“胤禛,不是……”   他抬眼看了看我,很快抽出手将我抱起走到床边放下,覆上被子又仔细地掖好了被角,才俯下身对我轻声道:“你先躺会儿,我叫高无庸去请太医。”   “别。”我拉着他袖子,忍着阵阵地疼,感觉身上已开始发汗,忙推着他手臂急急地催促,“我休息会儿就好了,你先去吧,去看看挽儿和弘晚,他们两个都很想你。弘晖的信在老地方,你自己去取了看。还有,再……再去看看宋氏,她有了身……”   “别了,闭上眼睛休息会儿,我哪儿也不去,看着你睡。”胤禛截断我的话,声音仍是很轻,却有着我不能左右的坚定。   那身有着极浅银色忍冬花草的蜀锦,晃在我眼前。白色的盘扣是我一颗颗缠的,玉佩上鲜艳的红色绦子也是我一丝一线缠的,此时,竟和他那一声声的月儿紧紧纠缠住我的呼吸。   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绳子勒在我的脖子上,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不断撞着某块缺口,脑子也昏昏沉沉。隐约听见两个男人的话声,睁了眼睛去看,他还真把苏太医给请来了。   “四爷,福晋去年患病时,苏某一再调理,已见成效。只是,入冬时那几场大雪,怕是寒邪侵攻体内,日积月累再加上休息不足,导致福晋如今的肺气不宣,此其一。第二,便还是肝郁气滞,此乃与心病有关,时间久了也会导致呼吸不畅,还会有气短无力的症状。这两样病症加在一起,需要时间静心调养,苏某开个方子,让福晋服用一段时日会有好转。再写个药粥方交到厨下,让福晋每日食用,有益无害。另外,四爷还是让福晋多休息,不要太过操劳才好。”   我听得头晕脑胀,怎么听都觉得苏太医像是路边茶馆里的书先生,类似于惊堂木一拍,先吓我个半死,然后长嘘一声“咱上回书到”,啪啦啪啦一长串,待言归正传时,话锋猛地一转立刻就来宣判我的无期徒刑。   闭上眼心中长叹,我不想躺在床上等死……   “好,有劳苏太医了。”   我听见胤禛的话忙又睁眼去看,苏太医还没走,竟然给我缓刑了,“四爷,苏某再嘱一句,福晋这病不能总是躺在床上,久卧会影响呼吸,对养病没有好处。若是天气好,还是要让福晋到院子里走动走动,精神才会好。”   胤禛头,叫了眉妩跟苏太医去拿方子,站在椅子旁边愣了会儿才转向我,见我正在看他,快步走过来坐在床边。   我的手从被子下钻出去握在他有些凉的手背上,歉意地笑笑,“别听苏太医乱讲,他年纪大了,看正常人都觉得有病,何况你板着脸一直盯着他,他更不晓得自己在什么了。”   胤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反握住我的手用被子盖上,手臂撑在枕边俯身看我,声音里竟有些愧疚的味道,“我该早些回来的,不该让你给我缝衣,不该让你管着府里那些事……”   身体的不适让我莫名委屈,尚能勉强忍住,可是他的话还有脸上那份心疼,害我怎么也控制不了心里的酸,努力地提高音量打断他的话,“胡!不许你这么……你跟着皇阿玛出门就放心的去,府里不会有事,只管办好你的差就是。这衣裳早该做给你的,是我自己马虎给忘了,你也没有怪我。我喜欢看你穿着,以后还要为你做,让你穿的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不让我管了,准备让哪个去管?兰思?宋氏?还是新进……”   我急得一口气顺不上来,捂着胸口死命地摁着,胤禛立刻转坐到床头,扶着我坐起来靠在他身上,手掌不停抚着我后背,连声解释,“谁也不是,我自己来管,不会交给别人。”   我努力地让自己深呼吸,等那阵难受缓下去,才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委屈地哭出来,“胤禛,我……总是给你添麻烦,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不想生病,不想害你担心。”   “不会的,苏太医了会好的,过些天就好了。这回,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守着你,陪你把身体养好。” ☆、134.不自我先Ⅲ-胤禛番外   我,是让兄弟们艳羡的四贝勒。   一天之内同娶两名新格格入府,貌似还真是所有兄弟中头一个被皇阿玛如此“眷顾”的皇子。可是他们谁又知道,我穿着那身该死的喜服坐了一夜。   就像现在,我已经又在书房坐了一天一夜,谁知道!   我的嫡长子殇了,寄予我满怀希望的嫡长子——弘晖。他是我与月儿的孩子,才八岁,我还没有把我会的通通教给他,让他长大,并接受我想给他的属于我的所有荣耀,就早早的去了。而在那个时候,我竟然没能守在他们母子身边,让他们独自煎熬忍受生离死别的痛苦。只因我是四贝勒,是皇阿玛的儿子,不管何时何地,他要我去哪儿,我就必须去哪儿,片刻不得迟疑。   我不需要冲喜,不需要再娶妻纳妾,不需要所有莫名其妙的所谓关心。不管多难接受,我都能,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尽快好起来。还是因为这个身份,我知道自己是谁,从记事时起就深刻的知道,也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   可是皇阿玛仍是用他的旨意,将两个女人送进我的贝勒府。   这一次再没有额娘的苦口婆心,明示暗示,更容不得我婉言推拒。因为皇阿玛的话是金口玉言,他言出,我必行,就是这样。   不管我多不愿意。   身为皇子,我们能选择的事真的很少,几乎没有。可我仍是执拗了几年的时间,不为其他,只为现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个女人。现在的她是真实的,我知道,因为她再没有力气去伪装出昨晚那个微笑端庄的嫡福晋,而是变成高烧不退,在睡梦中仍不停哭泣的女人。   此时的她,是我见过最没有生气的样子,虚弱得让我害怕。   这样的她,我承受不起,只能躲在这里。远远的隔着几堵院墙,那声音仍是不时钻进我的耳朵。   其实,这里很安静,没有人再敢来吵我,我真的什么也听不见。只是那一声声唤着弘晖的沙哑哭声,唤着我的哀怨无助,还有她多年不曾忘记的兄长,总是在脆弱无依时呼唤的那声哥……已经在我心里叫出血来,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坐上多久,就像我不知道她何时能好起来。我只是觉得动不了,只能坐在这里,像是逃避一样。我的儿子没了,难道……我真的怕,自己的福晋也这么没了,可是我竟没有勇气去面对。   我不敢,因为是我害她变成这样的。我怕她好起来,再看我的时候会充满怨恨。更怕,她好不起来。   前一夜,是我纳妾的日子,我也曾坐在这里,那时的我还不是这般心情。   那个女人变了,自从弘晖殁了,她变了很多。心事重重,难见笑颜,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包括我。跟着皇阿玛再次南巡后,回来的她变得更是沉默,我们常常相对无言。   可是在这种时候,皇阿玛还……我能什么呢?火上烧油?明知故犯?我觉得自己大逆不道,竟然在想起皇阿玛时,会用到这种字眼,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知道他在惩罚我,也在惩罚我的福晋,用他无上的宠爱。   从来不会逆我意的高无庸在书房外催了我几次,我知道他得对,不管有什么理由或是借口,我都该过去的。   那两个被同时抬进后院的女人,安静地坐在房里,如果我一夜不去,她们就会那样坐上一整夜。而这,并不是重。皇阿玛怎么看,才最重要。我有妻子有儿女,作为男人,我得保护他们。   洞房花烛?到现在我仍清晰记得,十几年前大婚当晚,也是这样的情况。除却她叫了我的名字,我们什么也没做。却也不同,因为我们两个仍是——同床共枕,直至现今她病倒在床上。   我坐在红色的喜房里,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独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夜空里被云层遮挡的灰暗月光。我不知道床上坐的是谁,也没有去挑起那块红色的盖头,默然垂泪的红色喜烛即将燃尽,让我突然变得烦躁,想要毁灭这样的寂静,如同这座府邸一样的,四处寂静。   扯走床上那块白色的缎布,我又去了另一间房,仍是一个坐在床边着红盖头的女人,仍是咝咝作响的红色残烛。我走到她身边无力地坐下,看着满屋的红色,像是喷吐着火焰似的要把我焚烧。猛地扯走红色锦被下的一抹白色,抓过桌上的酒壶回到书房。   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做了,当年的月儿……回忆是很神奇的事,那样的当年,我们之间有太多的快乐不快乐,可是想起来,我竟然还会笑。可是看着眼前的白色,却又笑不出来,只觉愤怒。我气她,更气自己。   我知道这样的她是对的,皇子的嫡福晋就该是这副样子,知书达理大度贤淑。我该庆幸的,她的变化会是皇阿玛喜欢的样子,也更加适合站在我身边,站得长久。可是此时此刻,我笑不出来,因为她不再在意,什么都不在意了。   天要亮了,外面下起雨,这样的夜谁能睡得着?我相信就是兰思和宋氏,都不会好眠。她呢?   高无庸回来了,很快,我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微湿的衣裳,却看不清表情。那两块染了鲜血的白缎可会送到她手上,现在?如果她此时会看到,是不是明她也一夜未睡,她会不会有反应?是否还会像昨晚那样笑给我看?   我错了,一迈进她的院子,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眉妩和解语,甚至是如意,都在用责备的眼神看我,哪怕很细微隐忍,我仍看得分明。这三个丫头跟了她那么多年,竟没有一个心里向着我的,包括嫁了人的颜玉。我该她这主子做得太好,还是自己做爷太过失败?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以前的她在和我闹别扭时或是伤心了也会如此,今日却不同。听见她又哭又笑,我的心里没有半得意的放松和报复的快感,反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一样的疼。   更让我想不到的,只一夜的时间,她竟然发起高热,睁着眼睛也认不出人,只是不断的叫着三个男人——我,我们那个没来得及成人便早早去了的儿子,还有她哥!   这么多年,我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我信再没有人比我更重要,可是此时,我却还是无法坦然接受。那样一个被我刻意忽视的男人,他曾经对月儿很好么?比我对她好?竟如此让她多年不忘,每每在脆弱时便会不由想起。   这十几年来,月儿极少回娘家,也从不主动提起,少有走动之余,我只当他们不存在。费扬古,我名义上的岳父,是皇阿玛的死忠之臣,我不必去刻意接近拉拢,这也不是皇阿玛想看到的。至于她的其它亲人,我更是从不费心交往,甚至有意避讳。   她嫁了我,就是我的女人,以后一切荣辱都是我给的,与旁人无关。   只是此时,我除了躲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房门啪地一声从外面大力推开,随着雨水进来的,还有神情慌乱的解语。我的愤怒无从发泄,已听到她的回禀,让我开心更让我恐惧。   是的,恐惧。   这个身份,让我从来不会产生这种感觉,即使在解语进门之前,我也只是试图逃避。现在……只因她:   “四爷,福晋醒了,您快去看看吧。福……福晋……好像是……哑了。”   一个哑了的嫡福晋,皇阿玛和额娘会怎么看她?即使曾经再怎样喜爱她,皇阿玛也不会接受一个不会话的儿媳吧。好在,他们去了塞外,我还有时间。   只希望苏太医能到做到,我信,她会好。而且一定要好起来,必须好起来。我能等,等多久我都愿意,只要她好。即使……好不了,我也不负她。   这一段日子,府里越发安静,我不许任何人发出声响,不管做什么都不允许。只要她一天不好,在这座府邸,没有人有资格再开口话,除了能让她偶尔笑笑的红挽姐弟,还有她的丫头。我都是不被允许的那一个,我不能原谅自己,害她如此。   我们的关系似乎比以前好些,不出口的话,可以用纸笔写下来。她还会像以前藏我的信那样,把我写的字条通通藏在枕下,她没有变。   曾经我过会教她弹古筝,竟是一忘再忘,随着时间越久,我越来越忙,现在,倒是个很好的时机。可是我更喜欢安静地抱着她,什么也不,只握着她的手抚在琴上,聆听独属于我们两个的声音。我想的话,都在琴音里,我信,她懂。   一年的时间,即使哀伤,仍是过得很快。儿女的生辰与祭日在同一天来临,未来的多少年,一直都要这样过吧。   弘晖的房间竟然没有贡品,我早上还看到的,谁敢撤掉?   这一天的惊喜与愤怒太多,即使月儿的哑疾终是好了,我也不能原谅这样的错误。   只是更大的惊讶,让我几乎不能承受。   我的……弘晖,没死,被她偷偷送去杭州,养在意言堂。   这个女人怎么做到的?   为了救儿子,便把他从皇家的玉牒弄没了,值得么?居然还把苏长庆和颜玉一起弄到杭州去改头换面,只为了照顾弘晖,甚至不怕拆散苏太医一家,害那位失子的老人忍受我的怒气。她到底是善良聪明还是自私残忍?而那夫妻俩竟然愿意为她如此背井离乡。   我坐了一夜,想了很多,到最后竟然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的儿子还活在这个世上。   怪她?不是不怨。   她瞒着我,瞒了全天下的人,却为了见生病的弘晖将此事告诉了皇阿玛,甚至连胤祥都在杭州见过弘晖,而我……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只是我不出责怪的话,我知道她对弘晖的感情,如非情不得已,她绝不会这样做。我信她的话,可她却仍是担心。   抛却一切身份地位,我还是男人,我知道要怎样保护自己的家人,怎样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种事我不会再让她费心伤身。   弘晖还是个孩子,而她是我的女人,还有红挽姐弟,他们都该栖息在我的羽翼之下,安心生活。 ☆、135.岁穰之秋   有些男人天生善于甜言蜜语,让女人乐在其中又苦不堪言。还有一种可能看似冷漠,不苟言笑,时常会让女人觉得不被重视,但他们绝对一不二,他们的话也不是随便来让你听听就算,而是可以让女人放心相信的。   不幸中的大幸,胤禛属于后者。   除了一早要去上朝,只要到了时间,立刻就会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这个病人感觉很安心。药苦不苦,药粥是否难喝,通通变成了浮云,让我心甘情愿一股脑地吞咽。因为每当我这样做时,他的眉头就不会皱起来,脸色也会变好。   红挽姐弟两个听我病了,每天过来似模似样的嘘寒问暖。弘晚很乖,完话转身就走,把空间留给我和他阿玛,是个非常有眼力的好男孩。可是红挽……磨人精啊,有时磨得我还没烦,胤禛已经忍不住把她夹在腋下,像提公文包一样直接送出房门。我觉得,他有暴力的倾向,还好红挽并不在意,悬在半空时脸都有些充血泛红,还没心没肺的咯咯乱笑,自得其乐得很。   府里的四个女人仍是每日过来请安,我很奇怪胤禛为什么不直接免了她们的麻烦,我也落个轻省。在我看来,与其让她们站在房门外上那么几句貌似恭敬的话,还不够羞辱人的,要搁我,早就罢工不干了。   在胤禛的严守紧盯下,我每天按时吃着汤药,没过几天,身体明显好了很多。但我还不能神气活现地拍着胸脯“嘿,现在可是好了,胸口也不疼了,喘气也通顺了,一口气能走五里地,连骂一个时辰不重样而且不带换气儿的”,所以,我仍是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范围活动。   这悲催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儿?   我想弘晖了,数着日子快要到他九岁生辰了,我想给他准备礼物,可是现在……忍不住和胤禛提了一句,只得到简短的回复:“知道了。”   我不明白他的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他会准备礼物?会着人给弘晖送去?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相信他,也必须信他。   这种信任一直持续到三月廿六日,弘晖,整整九岁了。不在我身边,在遥远的温暖南方,我很难再触摸到的地方。   心情不好。   我坐在古筝旁胡乱拨拉,听着那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残破琴音,很有种bt的快感。胤禛看到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坐在我身旁,不再像以前那样唬弄我,而是很认真地教。他的样子很严肃,像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就心地学,不敢再制造噪音。   他不问我学了些什么,只按自己的方式教,我觉得他的那些话像是把我当成一个古筝入门初级班的学童,不厌其烦的从基础讲起。我配合得天衣无缝,恨不得找个本子把他的话都记录下来,以表示我的学习态度良好。   我们俩一个一个听消磨了几乎整个下午的悠闲时光,红挽进屋时愣在门口听了半天,才笑着跳进来,趴在胤禛身上哼哼唧唧,“阿玛,这些额娘早就会了,挽儿都有和额娘过哦。”   胤禛的脸上仍是认真,只是视线从我转向了他那不知死活仍在嘻笑讨打的女儿,“今儿你习的字呢?弘晚的早就送来了,你的呢?”   红挽的手瞬间捂在自己嘴上,缩了缩脖子转身飞快地跑出房间,嘭的一声将门甩上,再没回来。   看着眼前抿着嘴角的男人,我又看看身前的古筝,脑子里突地灵光一闪,所有不解瞬间融会贯通,拉着他的手轻声夸赞,“还是你教得好,解语得可没这么清楚,挽儿更是捣乱,害我学了好久都是个半调子。以后,我就跟着你学。”   胤禛的唇角很细微的撇了下,拉着我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渐逝的夕阳长声叹气。   我看着他那副不大开心的样子,只好拖着长音胡乱吟诗,“向晚意不适,出门望天边。夕阳无限好,犹未近黄昏。”   胤禛摇头瞥着我,握着我的手掌紧了下,拉着我就往外走。还没走出院门又折回屋里,叫着眉妩帮我换衣服梳头。   这是要出府?   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迈出过院门了,不用一下就这么大变化吧,我可以先在府里转转适应一下的。而且今天……我的心情并不好,也不想出去散心。   我看到一身白衣的胤禛站在面前,却系着黑色的斗篷。如此的黑白经典搭配,其实并不适合所有人,一般人穿上不止没有好效果,反而会突显自身的不足。于他,竟是堪称完美,显得人益发修长俊逸。   他将手伸向我时,腰间微微露出一抹熟悉的红色,我直直地盯着,手已抬放在他的掌中。   已近初夏,太阳落山时仍是微凉,我贴靠在他胸前共骑在夜时背上,黑色的斗篷罩住我周身,只能嗅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清淡檀香。   忘了何时,见他写的诗句后已然署着圆明居士四个字,以禅门宗匠自居。他简单解释: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当时的我什么反应?好像头笑笑。其实这句话我曾经在现代的资料上见过,只是不知他何时开始启用此名。而他另一个破尘居士的名字,又是因何而用,用在何时。   这个男人爱读佛经喜参佛,书房里长年累月燃着檀香,身上已然自带了一股抹不掉的味道,很适合他。   掀了那抹黑色的遮挡,看见一条蜿蜒的山路,竟是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仰头看去,发现他正低头看我,心问着,“累么?要不要歇会儿?”   我摇摇头靠回到他胸前,看着远处越渐微弱的红色,胤禛将斗篷拉拢时,我正叹着夕阳再美总是会落,然后大地染上完整的黑色,就像现在的我。不知他要去哪儿,那就安静地跟着,反正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够了。   夜时不停地奔跑,而我靠在胤禛身上竟要睡着,听见他依稀唤我的声音,下意识坐直身子应了声在。听见他低笑的声音,我揉揉眼睛看向周围的景致,一片漆黑,只有满天繁星闪烁,还有月半弯。   山里的夜空很美,很静,空气里有着府中缺失的清新。   胤禛扯了缰绳跳下马背,顺手将我抱下去用斗篷遮在他身旁,我不知道黑灯瞎火的他要做什么,无声跟着往前走。听见寂静星空下他的轻声体贴,“山上有风,你若是睡着了怕会受凉,我们走走。”   “好。”我伸了手臂缠在他腰后,紧紧贴着他一步步跟着他的脚步慢慢走,夜时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我们似乎在往山下的方向走,一直都是下坡路,我靠着他微仰了头看着满天的星斗,照得月亮更为皎洁,可以看到身旁的成排树木,偶尔响起一两声虫鸣鸟语,打破寂静,添了些许夏天的气息。   我深深吸着气,感受着草木清香,仰头看着胤禛,“若是带着筝来就好了,唱歌给你听。”   胤禛微挑了眉低头看我,月光下的他,深刻的五官笼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色,树影微摇凭添些许阴暗。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色绣鞋忍不住笑起来,不理他的反应,声哼着歌儿。   歌里唱的就像此情此景,就像我心中所想,也许他不能完全听懂,我却轻松起来。月半弯好浪漫,月光下的你显得特别的好看,月半弯我喜欢,有情有义有你,还有天。   揽在我腰上的手掌微微收紧,我仰头看着他的侧脸,跟随他的视线一起仰望,我认为浪漫的夜空。   府里的女人就像我所知道的那样,终是越来越多,生活更加热闹。我不知道的是,我和胤禛竟然有了更多的时间守在一起,漫步在这样的美丽月光下。   转过一个弯,胤禛拉着我拐进一条路,很窄,茂密的树冠几乎挡住所有的光。我紧紧贴在他身上,他的手抓着斗篷护在我肩膀和脸上,却仍能听到树枝刮在他斗篷上的咝啦声。   穿过长长的窄林,终于看见一座的山中院落,像是建在一处山坳之中。正中的一间屋子透出光亮,让我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并非虚幻。   行至院门,已有人守在那里恭敬地打了个千,看不清面目,只听到他低又尖细的声音,像是怕扰了谁似的心谨慎,“奴才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起来吧。”胤禛拉着我往院子里走,到了亮灯的房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轻声询问身后隐有不快之意,“苏培盛,今儿有人来过?”   “回四爷话,晌午的时候十三爷来过,日落前离开的。”   苏培盛?这个名字我知道,和高无庸一样有名!十多年来未曾听过见过,他居然藏在这里。难道这兄弟二人还藏了什么秘密?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甚清晰的脸庞,辨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紧攥着我的手已然放松。   胤禛头低头看着我声道:“闭眼。”   还真是秘密啊……我忍不住笑起来,仰头看向他将眼睛闭上。听见他推开了面前的房门,跟着他的脚步缓缓迈进去,安心闭上的双眼仍能感觉到烛蜡的暖色光芒。   手掌被握住,温热丝丝透过手心传进血脉。我不确定我感触到的存在是否真实,这种感觉太过神奇也太过理想化,我没有办法服自己去相信。也许在这样的夜色中,会麻痹自己,产生幻觉。   我轻微摇着头,脸颊上快速滑落一串冰凉,却不敢放手去擦拭。   “额娘。”   随着我梦里时常会听到的那声轻唤,手上的温热消失了,我的手僵在半空,不敢再动。 ☆、136.岁穰之秋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很轻,却让我极易分辨。   “以为你会开心,倒把你惹哭了。”   “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别哭。”   我知道这不是幻觉,却仍是闭着眼睛,微微摇头。仍能感觉到蜡烛的柔光,仍是暖的却开始有了灼人的温度。我能感觉到身边除了胤禛,还有我常想念的儿子,那个远在杭州的儿子,竟然在这西山之坳,在这间的院落。   多久了……我们又同在一座城,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享受同样的月光。现如今,更真实地站在同一间房内。   腰间被一只手掌轻轻揽住,耳边传来胤禛的轻声呓语,如梦似幻,“睁眼。”   我像是被魔法师解了催眠咒一样,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身前跪着的男孩。他穿着我亲手缝制的红色棉质长袍,在这个即将入夏的季节,看起来极不协调,却又让我觉得异常好看。   他的额头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安静地跪在那儿,仰着红红的脸,双眼直直地望着我。我知道,他真的长高了,这个年纪正是男孩子不断变化成长的时候,而我一直在错过。   “弘晖。”我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松开胤禛的手,蹲跪在弘晖面前。双手伸过去轻微颤抖地悬在半空,始终不敢去触摸,生怕一碰他就会消失不见。   弘晖的手有着修长的样子,像是那种拉提琴的男孩才会有的完美手指,虽然才九岁,已经像极当年的胤禛。他的细长手指轻轻地拭在我脸上,一湿凉随着他的指腹瞬间染开。   我将头埋在他仍单薄的肩头,双臂紧紧圈在他的背后,用手不停揉着他柔软的发辫,“弘晖,弘晖,额娘还以为……额娘想你,想你。”   “额娘。”弘晖喃喃唤了一声,双手环在我肩上轻轻抓着我的衣裳,变得沉默无声。   一只手掌落在我头,轻轻揉了两下,随着一声轻叹,我已抱着弘晖靠进了温热的胸膛。我的脸贴在那块熟悉的柔滑衣料上,看得到那朵浅银色的忍冬花洇成了更深的银灰色。   这个男人什么也不,竟然已经把弘晖从遥远的杭州带回京城,安排在这样隐蔽的地方。他记得今儿是弘晖的生日,知道我想他,带我来见他。在这样的夜晚,伴着落日余晖,满天星光。   我坐在山上一块平坦光滑的大石上,偎着要相伴一生的这个男人,他身边还有我们失而复得的儿子。我和弘晖被他用黑色的斗篷密密包住,挡住山里的夜风,像是隐在他展开的巨大羽翼之下。   有他在,家,一切安然。   星空下半弯皎洁明月,寂静得只能听见不远处的虫鸣,树叶吹摇的沙沙声,再有,就是我们轻浅的呼吸与心跳声,似乎都融合成一个共有的调子,宁静温暖。   此时此刻,这样的生活,不要金不换,就是拿全世界给我,也不换。   在房间里我看到胤祥送的那盏牛灯笼,他没有食言,仍是坚持着每年一只,就像弘晖从不曾离开。弘晖长大了很多,却仍是把它视若珍宝,心的挂在窗台上,仔细地看着,蜡烛燃尽便亲自换上一支,让它不停的亮。   我没有为弘晖准备礼物,他却能见到额娘就好,真的……哪里不一样了。我觉得他得对,因为能再见到他,我也觉得比什么礼物都更珍贵。   我们就像他时候一样,三个人并排躺在一张床上。开始的时候,弘晖还有些别扭,一动不动地僵着,手抓着自己的里衣,脸上微红。可是才一睡着便贴到我身上,即使翻身也会自动钻到胤禛怀里,仍像幼年一样,全然信赖。   胤禛始终睁着眼睛,手掌轻轻地抚在弘晖的脑后,墨黑的瞳孔里映着弘晖的脸孔,像是十几年前的他自己。   我们偶尔对望,谁也不话,却能看到彼此微弯的唇角,还有眼底隐隐的湿。   山里的夜很凉,我毫无睡意地看着被黑暗笼罩的弘晖,眼睛不肯稍眨分毫。他就那样天经地义地躺在我和胤禛中间,睡得安稳。   天边仍是一片黑色时,胤禛已经悄悄起了身,我看着他了蜡走到桌边铺了张宣纸,便心地绕过弘晖爬下床。   接过他手中的墨块轻轻研磨,他已提了笔在纸上描出一幅画。简单的水墨,只有深浅不同的黑,勾勒出月色下的平石如镜,三个依偎的身影,看不到表情只是背影,却让我感到一种难言的久违的温馨。   胤禛画完仍提着笔,回头看了眼床上安睡的弘晖,唇角微弯拉过我站在身旁,左手扶在我肩头看着桌上的画。我看见他在画旁空白处写下:花谢花开寒暑,雁来雁往春秋。惟有壶中日月,无今无古无休。又快速在角落题了二字:圆明。   没有居士的称谓——今夜,在他心中,算不算是终圆明?   我靠在他身上,汲取着山中黎明前的温暖,这样的画这样的诗句,这样的落款,弘晖若是醒来看到,会懂吧。   胤禛取了桌边的镇尺轻轻压在画上,拉过我仔细地拢了拢衣领,才牵着我轻悄悄地缓缓走出房门。我站在门外看着被他轻轻合上的门扉,弘晖仍是闭着双眼,我却隐约看到他攥在被子上的手,还有脸上闪过的晶莹。   夜时仍是不断奔跑,就像昨晚来时一样,急踏在回程的路上。我脑中挥不去弘晖装作睡着的脸,还有那滴泪,可却不出想要留下的话。   胤禛会有安排,最好的安排,我相信。   ~~~   同城也只是牵挂变得近了,并不代表我能时常看到他,我懂。   化身舒子仲的苏长庆竟也带着颜玉和沉香回到了京城,与弘晖一起住进那个院子里,却是我始料未及。他不想再逍遥度日?不想做生意挣无数银子?不想守着老婆女儿热坑头?竟然肯跟着胤禛一起回来,只为照顾弘晖?   我觉得自己还是看不懂男人,却也因此而放心些。弘晖已经历过一次与家人的离别,不该与相伴两年的他们再轻易分开,我很感激胤禛的体贴,他的心一直很细。   直到此时,笑容才向我提起杭州的意言堂早就换了大掌柜,是胤禛安排的人。我没有再过问换了什么样的人,任他是谁都好。从见到弘晖的那一刻起,我更坚信,胤禛的安排都是好的。只是笑容……她的心里有老九,难道也会帮胤禛么?在我看来不可思议。   胤禛仍是每日下了朝便回到府里,似乎他从前那些忙碌都是假的,让我难以相信他这段时间的轻闲。难道真像他曾经的那样,守着我陪着我?直到六月份时,康熙再次巡幸塞外,他仍是留在京中。   今年的塞外之行,康熙算是玩爽了吧,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在各个草原到处乱跑。胤祥跟着去了,带着孝颜一起,留了疏影一人独守空府,安心养胎。   其实我知道,孝颜更有比我难受的理由,毕竟胤祥的灵魂是现代男人,自幼接受的教育让他懂得什么叫一夫一妻。只是我们也接受他的解释,此时的他身为皇子,有老婆没有选择。既然不能给她爱,就至少给她一个儿子,老了还能有个依靠。   这样的时代就是如此,我们不能改变,也不再试图改变,只能默然接受。不管是好是坏,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   康熙离京的日子,胤禛偶尔会带我去看弘晖,我会做饭给他们吃,看着父子二人坐在一处下棋,看弘晖像个大人一样与胤禛并排走在山路上。九岁的男孩子头已经到了我的鼻尖,与高挑的胤禛站在一起,却还是显得很。身高的差距并没有影响他们,两个人仍会直视前路慢慢行走,低声聊天。   每到此时,我总会莫名想起某狐狸似的男人的那句“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我总是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胤禛和弘晖偶尔会回过头看我,见我仍是跟着便对视笑笑再转回去继续前行。看着前面的父子二人,我会想起很多曾经的过往。关于弘晖的滴,会像画卷一样缓缓展开,却仍是让我发现,错失了其中的两年时光,遥远漫长得让我无从捡拾,唯留遗憾。   我学着自己时候跟哥抓麻雀的样子,做了大大的粘网支在山里的平地上,我们仨就守在某处数着麻雀们自投罗网,开心地去一只只捉住。弘晖看到我残忍利落地手起麻雀皮毛落,挑开薄弱的胸膛取出内脏,会吓得瞪圆双眼,惊恐地望着我,毫无崇拜可言,和他阿玛一样。   男人总是如此,自己可以眼也不眨的除掉阻碍自己的人,却见不得女人杀生,我无言以对。   当我煎了一碟五香麻雀送到他们面前,两个人又吃得比谁都欢,胤禛竟然还教弘晖喝酒。看着父子二人高兴地吃着被我杀掉的麻雀再浅酌对饮,我只能用更加无语地蔑视来对待他们。   山里的日子很悠闲,如果红挽姐弟能一起,就更加完美。这是一段远离了紫禁城,远离了皇子福晋的普通生活,我倍加珍惜。   到了八月的时候,秋天的山里满是结了果的树,还有清澈的溪水里那些自由游动的鱼,波光粼粼闪在阳光下。   中秋节这天,苏长庆竟带着颜玉和的沉香跟我们一起去玩。一个曾经治病救人的大夫拿着自制的鱼叉恶狠狠地捕鱼,那副画面总会让我觉得杀生与救命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哪怕鱼儿烤得香味四溢。   此时的胤禛倒是与我想法不同,不见了看我杀麻雀时的恐惧,卷起裤腿与苏长庆一起站在水里,拉着弘晖盯着游在腿边的鱼儿,手起叉落竟也收获颇丰。   苏长庆是个杂家,对于美食有着难以形容的偏执热爱,只是烤鱼抹药汁,还是让我觉得诡异。   弘晖坐在我身旁,一边翻着鱼身一边轻声解释,“额娘,这些药材里有黄芪、淮山还有甘草,苏先生额娘身体不好,这几味对您的病症。而且您怕苦,特意给您挑的都是性温平味属甘的。苏先生还甘草本身也是调味料,平日里您可以用一些,有缓急止痛之效,对您的心悸有好处。”   我惊讶地看着他,年纪他懂么?我一直知道他乖巧体贴,两年不见,竟已精进成这样。还真是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东西,估计平日里没少跟着苏长庆学。   胤禛坐在我身旁也在看着弘晖,眼睛里满是诧异却溶了一丝温和浅笑,唇角微弯地看着正在忍受火炭烧烤的鱼儿,又看向他那个严肃认真的儿子。   弘晖拿起一条已然烤熟的鱼送到我面前,眼睛笑成了一弯,脸上竟有些微微的红,声着,“额娘尝尝吧,这可是儿子捉的鱼,儿子自己烤的,而且药材也是苏先生教儿子亲手磨的,特意调的药汁。”   现捉现烤的鱼本身就是鲜美异常,加上弘晖的话,更是甜到我心里。我想,那个坐在我旁边的阿玛该是有些嫉妒了吧,他一直盯着弘晖一言不发,眼睛不停地闪啊闪的。   夜晚,我们回到院子里,相互依偎着仰望满天繁星,月桂中天。   弘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像是睡了。我和胤禛相视无言的笑,却听到弘晖极轻的叹息声,幽幽地念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这样的弘晖,让我心疼。他藏在心底两年多的话,终是借着这首诗了出来,重得我忍着满心的疼痛,无声承受。   出来也好,好过他一个孩子憋闷在心里。   我阿q的劝着自己,这样的弘晖很好,虽然与我们不能时常相见,却能享受到如此安逸的普通生活。他的快乐与偶现的忧伤我都明白,可是已经远离了那座庭院深深的贝勒府,他的人生也许再无法改回到原先的轨迹,我认为,这样未尝不好。   关于胤禛的想法,我没有问,也许,他有其它的安排,但我更享受此刻的悠然自得。   这个秋天,很美好。静谧得让人深陷其中,只愿长醉不愿醒。 ☆、137.银钩空满   康熙45年的冬天似乎没有去年的严寒,少见风雪处处阳光,皇宫里的腊梅孤独的立在梢头,都少了份往年的俏丽。我觉得她们与我一样,都在期待能与它一竞白香的雪花片片。   过了这个冬天,又将是新一轮的选秀,那时会有多少妙龄少女踏入这座宫门,成为谁家新妇?我在这个时代已经见过两次,也为胤禛迎接过两个老婆,明年,似乎没他的份。   我和孝颜并排站在永和宫门外,看着远处,不约而同地迈步再相互对视一眼,我们都在笑,却都笑得无声。   胤祥又跟着康熙出门谒陵去了,家里仍有待产的女人,胤禛善心大发,竟然让我去陪着孝颜,怕她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照应不过来。该这是为着胤祥,还是感谢孝颜那四个月对我的每日陪伴,或是……四爷府里即将临产的宋氏不需要我这个嫡福晋关照?   我和孝颜想不出来,也不愿费心猜测,只是感激他的体贴,让我们在这样的寂寞冬日能够守在一起。   孝颜很少再哀怨的话,只会把对胤祥的思念一一写在纸上,却从不找人送出。我看着那些像日记一样的信几乎变成了书,却只能无言地陪着她继续等胤祥的归期。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不管是胤祥,还是那场迟迟不肯飘落的冬雪,再或是疏影的孩子。   十一月十五日傍晚,我和孝颜坐在庭院里,温了一壶酒。她的琴音悠扬响起时,漫天的白色雪花终于降临大地,落在我们周身,还有不远处的粉白梅花瓣上。   空气中隐隐香气飘浮,烫过的酒滑入喉中,也加倍的温煦馨香。若是胤祥在,一定会用他那清幽淡远的笛音来配孝颜的筝,在这样的初雪时节。   胤禛跟着管家走进庭院时,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孝颜的筝走了调。我们愣愣地看着他,只听见嘣的一声闷响,弦断,划过孝颜的纤细指尖,长长的甩在半空,像是一条乱舞的银色长蛇,白雪覆盖的地面上霎时绽出鲜红的血色花瓣。   顾不得站在桌边的胤禛,我忙取了丝帕轻轻包住孝颜的手掌,拭掉指腹上渗出的血珠。柔软的温暖覆在肩上,听见胤禛的低声吩咐,“秦管家,去唤接生嬷嬷准备着。”   孝颜瞅着我肩上的白色银狐披肩,微挑嘴角站起身看向胤禛微微一福,“弟媳给四哥请安。四哥这是知道下雪了,特意给四嫂添衣裳来了,若是让十三爷知道弟媳怠慢了四嫂,回来不定怎么呢。四哥和四嫂厅里坐吧,府里今儿要添喜,弟媳先失陪了。”   孝颜完转身就往后院走,我站起来想要跟过去,胤禛已出声唤道:“弟妹,让你四嫂陪你过去,四哥到前厅等着。”   孝颜攥着我的手,很紧,指尖冰凉。我轻轻的回握住,却发现没有温热的传递,都是寒凉。   我们站在疏影的房外回廊下,听着她一声声的叫。曾经那个眉眼间酷似孝颜的女孩,如今要为胤祥生第二个孩子了,她和无数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心里装下某个男人,有幸陪在他身边,却始终郁郁不得欢。   可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心里的人是胤祥,即使不爱仍是宠着她,没有刻意的冷落忽视,至少,还肯给她机会去生个儿子。   胤祥也是幸运的,在他两世的生命中,都能得到孝颜的爱,更能得到她的理解和包容。   看来,悲催的永远是女人,肯站在男人身边,甘心爱他陪他,又甘心隐忍奉献的女人。如孝颜,是否也如我,或是还有更多这皇家的嫡福晋们。   即使是在利益的趋使下,在康熙的一道道圣旨下,结成了一段段的姻缘。可是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滋长,毕竟他们都是康熙优秀的皇子。只是最后,可能全都化成了家人一般的存在,只是看谁活得更加通透、潇洒,谁又活得更长久。   “咚……咚咚”,院墙外传来子时的敲更声,我拉着孝颜走到雪里来回踩着,搓着她泛白的手指,活动已经有些麻的腿脚。   疏影长长的尖叫声渐逝,转为低喘的闷哼。我看着窗影里来回走动的人影,揽着孝颜轻声劝着,“再等等,快好了。”   孝颜微头,咬着自己微白的唇,直到有了些血色,死死盯着窗子后的剪影。隔了会儿,才声的像是自言自语,“他总我现在的身体还,不肯让我生,可是她们……每一个,都在生健康的孩子。”   我低下头,不敢让她看见脸上滑下的泪,只能无声的头。悄悄拭了泪才看向她,扯了丝笑轻声回道:“听他的,没错,以后,你们会有很多健康可爱的孩子,我还等着做姑姑呢。”   “很多?”孝颜幽幽地重复着,茫然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丝浅浅的笑。   我坚定地着头,握紧她的手,“是的,很多。这种事不是争先后论输赢,是命中注定,你们两个的命早就拴在一起了,谁也拆不开。我当年生弘晖的时候,都十九了,你现在才十八岁,确实还,别急。”   “十九……”孝颜又看着那扇透出昏黄色光芒的窗子,声呢喃,“我也可以的……”   我无声叹息,这种事,能什么呢。   屋子里又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便听见哇哇的嘹亮哭声。我攥紧孝颜微颤的手,看到她眼底的泪光闪动,被满院的白雪映得清晰。   “孝颜,孝颜……”扶住贴着我滑向地面的孝颜,几乎和她一起跌在雪里。抬头看着身边的丫头连声叫着,“展笺,帮我把你主子扶起来,送回房去。眉妩,去找四爷找秦管家,找太医。”   我坐在孝颜的床边,看着她笑中带泪的样子,真不知什么才好。这样的雪夜,喜事倒是一桩添一桩,只是来得太急,又有些晚。   窗外是胤禛和苏太医的侧影,能听到他们很轻微的对话声,嘱着要十三福晋多休息,不要操劳,静心养胎。诸如此类职业化的辞,我都会了。   轻叹口气仔细地为她掖着被角,仍是忍不住声埋怨,“你们两个是笨蛋是白痴么?好先不要孩子又不知道心着,你们什么才好!只是这样倒也罢了,现在都四个月了,他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么……气死人了。还好今儿个发现了,要不你非得等要生了才能知道?”   孝颜只是抓着被角眨着大眼睛看着我,一个劲的傻笑,气得我杵着她脑门连戳两下,“你就知道笑,真是傻了。安心养着吧,还有得你熬。记住,别再喝酒,也别没事儿坐院子里扮女鬼弹琴了,好好地养着身子,等胤祥回来。”   “知道了,真是啰嗦,知道你有经验,我虚心受教。”孝颜闭了眼睛,嘴仍是动着,“我要睡了,你快去吧,你家四爷在外面站了好久,别让他冻着。”   我看看窗外的人影,只剩胤禛一人,像是对着院子而站,那个背影让我安心。头笑笑轻声嘱咐,“你放心睡吧,我还不回呢,等胤祥回来了我再回去。”   完,我悄声走出房门,看到胤禛仰望的侧脸,正看着院内覆了雪的梅树出神。像是有感应似的,突然转脸看向我,眼中竟闪过丝温和的笑。   牵着手走回前厅,胤禛对秦管家交代着一些琐事。我站在他身旁仔细听着,想着他在自己府里都没这么和李福过,他对胤祥倒是真的好。疏影才刚为胤祥生了个儿子,孝颜此时又被苏太医宣布已经怀了胤祥的孩子,能感觉到他这做哥哥的也是开心的。   我跟着他迈出府门,看到高无庸牵着两匹马立在门前的雪地里,黑色的夜时蹄子埋在雪里,腿上还挂着些白色的雪,高大帅气。   胤禛低头看着我,温热从他的掌心传过来,“你再住些日子吧,等十三弟回来,到时我来接你回府。天儿冷了,自己心身体,若是哪儿不舒服了,随时让他们去唤苏太医。明儿我让解语给你送些衣裳,还有什么缺的就和她,让她再为你准备。”   我凑上前拢着他身前的斗篷,仰头望向他声回道:“知道了,你快回去歇着吧,害你在这儿等了半天,回去喝碗姜汤再睡。这里什么也不缺,别让解语再跑了,有时间好好照顾着红挽姐弟,我怕他们着了凉。还有……”   我不敢出噎在喉咙里的名字,心里却想得厉害。自从住进胤祥的府,已经有日子没去见过弘晖,这样的雪,在山里怕是很冷很难熬。   胤禛握住我的手按在胸前紧了紧,头应着,“知道,放心,有我。”   两匹马一前一后的走了,踏在雪里少了些疾驰的嗒嗒声,却仍是转眼就消失不见。   ~~~   腊月初八,我端了碗腊八粥送到孝颜面前,没吃几口,竟然看到推门而入的胤祥。下巴上有着未刮的青色胡碴,冬帽和肩上挂着片片雪花,带进一身的寒气。   胤祥直接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愣愣的孝颜,唇边挂着一抹笑,眼睛晶亮,看了许久才冒出一句,“我回来了。”   这包含了千言万语?   我低头笑着摇了摇头,取过孝颜手里的粥碗放在一边榻桌上,站起身让出位置。拉着胤祥坐在床边又帮他摘了帽子,扫下肩上的残雪。看着对视无言的二人,觉得自己像一颗瓦数超高的电灯泡,忒煞风景。   既是千言万语,就让主角去吧,配角光荣谢幕。不等胤禛来接,我已带着眉妩自己回到了许久未进的贝勒府。   府里的气氛不大好,李福迎着我进了门,低着脑袋心地走在我身前左侧。快到前厅时才弯着腰声道:“福晋,初五那天,宋格格生了位格格。”   喜事!四爷十三爷亲如兄弟,两座皇子府前后降生主子,真是瑞雪吉兆。   “只是……”李福的话了又停,待我坐进前厅的椅子,才沉声继续道:“今儿一早,秋儿来找奴才,是格格怕是不行了,让奴才去找太医。”   不行了?宋氏等了十年,才盼来的孩子,怎么又是才生下来就不行了?   我的手按在椅子扶手上,紧紧攥住,声音都有些抖,“现在呢?苏太医人呢?可是来看过了,了什么?四爷呢?”   “回福晋话,四爷此时正在宋格格房里。苏太医一早儿便赶过来了,只格格确是不行了,四爷便让苏太医回了。这会子……奴才不知。”   “你去忙吧,辛苦你了。”我看着李福退出厅门,消失在外面白雪覆盖的长长甬道转角,抓着扶手站起身。   这瑞雪只怕帮不了宋氏的忙,而我此时回府……何苦要巴巴地赶回来。   眉妩扶着我走到三合院,没有看到常坐在那里笑的祈筝和暮汐,也没看到兰思偶尔闪现的温暖浅笑,更没有宋氏靠着秋儿轻抚腰腹的扬头得意。有的,只是闪在阳光下的一片寂静。   每间房门都紧紧的关着,关住一个又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女人,偶尔,还有她们共属的男人走进去的身影。   以前的我,认为灵魂是自由的,就像我信奉的那一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现在看来,这一扇扇房门,关住的不只是她们长长的岁月和滴流逝的青春,还有女人们装着某个男人的低微灵魂。   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管是哭还是笑,都掩在房门之后,也掩这白色京城,某处角落。   我拉着眉妩的手往自己的后院走,静谧中响起房门轻启的声音。我忍不住扭头去看,胤禛颀长的身影从宋氏的房间走出来,隐在回廊的阴影下,看不清脸孔。他身后,是死一样的灰色寂静,阳光晒进房里,照着金色的尘埃,浮动在空气中。   他原本暗淡的脸色看向我时,微怔,立在房门前愣了一会儿,抬步向我走过来。   薄唇,抿得很直。 ☆、138.银钩空满Ⅱ   宋氏的女儿,只活了短短三日,便离开人世。   胤禛什么也没有,只让我好生歇着,又交代了一句要去遵化暂安奉殿祭祀,便带着高无庸走了。   府里不见了往昔的温馨平和,整日寂静,没有人随意笑,更少有人走动。红挽姐弟似乎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安静地守在我的房里,红挽连筝都不再弹了,总是坐在弟弟身边一起练字,或是跟着眉妩学绣新的花样子。两张相似的脸上时常挂着淡淡的哀伤,我想,他们是想起弘晖了,在他们真正懂得什么叫死亡之后。   直到过年前,胤禛赶回京,府里才有了些过年的热闹气氛。   除夕的皇宫家宴,是我在回府之后,第一次见到宋氏。她原本清秀的脸变得更加削瘦,短短一个月身材回复得极其迅速,面无表情得让人难以靠近,就连看向胤禛时,都少了往日的期盼。   漫天的彩色爆竹不停的闪烁,红挽趴在德妃的软榻上,脸几乎贴上半开的窗子,努力望着外面的缤纷夜空。弘晚坐在德妃身旁一粒粒的剥着瓜子花生,再一颗颗放在德妃的手心上,酷酷的脸专注的神情惹得德妃用帕子掩着嘴一个劲地笑。   胤祯的儿子弘明还不到两岁,长得很像他,也有胤禛的样子,很喜欢笑,像是沛菡的那种笑,柔柔浅浅的。趴在弘晚的腿上,伸手抓着碟子里的瓜子,口水叭的滴在弘晚的红色袍摆上。   德妃笑着拿帕子去擦拭,弘晚接过帕子心地擦着弘明的嘴角,德妃看着他轻笑逗着,“怎么不擦擦你的袍摆,可是脏了呢。”   弘晚用他那很像胤禛的低沉嗓音回了句,“一会儿还是要脏,回府再换就是。”   他那副严肃认真的表情,无所谓的语气态度,很得胤禛的真传,惹得我们几个大人都笑起来。我看看身旁坐的某人,竟也低着头不太明显的弯了嘴角。   孝颜终于像是个孕妇一样挺起了肚子,坐在胤祥身畔安静地看着几个孩子,不知道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知道胤祥喜欢男孩子,不过,如果是孝颜生的,肯定不管男女他都会喜欢。   这样的守岁,很难得,在这个兄弟们变得日渐疏远的年月。胤祯一直坐在那儿,没有提前离开,另两个男人也是如此,始终带着老婆孩子围坐在德妃的永和宫,虽少开言,却是谁也没要先行回府。   德妃看看身边的弘明,又望向沛菡,还有她仍旧平坦的腹。   我悄眼看着,终于听到她的关心,“沛菡,弘明已经快两岁了,你也是时候再生一个。”   我惊讶地低下头,不敢让人看到我微张的嘴,德妃也变了啊。这样直接的话,在以前她是不会出口的,怎么也要绕个圈子含蓄些,现如今,真是谁都在变,日新月异的变。   好在,我在她的眼中已经算是老了,再不会把生孩子的重责大任交到我的手里。而且胤禛的性子,她这做额娘的该是比谁都了解,也不可能当着兄弟们的面,对他或是他的女人出这样的话来。   我心地看着沛菡的脸孔开始变红,头应着,眼中却有一丝隐忍的尴尬。   在这上,我们做女人的都明白,去年胤祯的侧福晋们才又给他添了两个女儿,舒舒觉罗氏更是争气,此时又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换做我或是孝颜,表现得再大度能容,其实心里也会难堪别扭。   胤禛突然从椅中站起,扶着我起来走到德妃塌前,低声道:“额娘,时辰也差不多了,您早些歇着,儿子先回了,明儿一早再来给您请安。”   德妃的视线扫视过我们每一个人,才头笑笑,“是不早了,都回吧,早些回去歇着,这几个的都给额娘留下。明儿一早你们皇阿玛要移驾畅春园,你们就直接到那边儿去,可以住上几日。”   宫里的爆竹已经燃尽,空气中仍有烟火的味道,很浓,带着节日的气息,被夜风一吹,随处飘散,竟让我感觉有些萧瑟。   胤祯牵着沛菡与两个哥哥打了声招呼,便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胤祥扶着孝颜看着我们,咳了一声才低声道:“四哥,一起吧。”   我看着对望的兄弟二人,胤禛已站在我身旁摇了摇头,指着一旁的马车催着,“你快带弟妹回府吧,早些歇着才是正经,等孩子生下来咱兄弟一处喝酒。”   胤祥唇角微挑地笑,了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的绸缎包塞在胤禛手里,又凑在他耳边声了句什么,才冲我咧嘴笑了下扶着孝颜的腰心地上了马车。   胤祥这厮竟然也学会和男人悄悄话了,竟然咬我的男人的耳朵,竟然还当着我的面!   胤禛竟然也在笑……这兄弟俩真是恶心人啊!   我无语的和胤禛站在原处,看着马车嗒嗒地跑远了,只剩长长的红色宫墙在成排的黄色灯笼映照下,泛着暖暖的桔色光影,照亮大年初一的子夜。   热闹的喧嚣过后,总是这样归于平静,好像从不曾发生过。   高无庸牵着夜时跟在我们身后,还有府里的马车慢慢跟着。胤禛拉着我的手走了一会儿,才低头看向我,拢着我胸前的斗篷低声问道:“累么?骑马还是坐马车?”   我仰头看着他,不知他心里想的是否与我一样,只好扶着他手臂微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声问:“骑马?”   听到他像是从鼻子里哼出的一声闷笑,我已双脚离地被他抱起走向马车,高无庸快步跟上前挑起帘子。   胤禛与我同坐在马车里,对高无庸使了个眼色便揽着我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   厚实的棉质帘子很快遮挡住我的视线,就连身边靠坐的男人都有些看不清面孔,只能感觉到马车在缓慢地走着,还有耳边属于他的均匀呼吸。   我伸了手努力够着窗上的帘,却被胤禛拉回到他身上,脸贴在他胸前,头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略显疲惫,“闭眼歇着,一会儿就到了。”   心里有些闷,可是听他很累的样子又不好再什么,只得偷偷地甩掉累人的花盆底,却不知毯子和手炉被藏在哪里,很冷。   胤禛扶着我的肩微弯了身,把我的腿抬起来蜷在他腿上,塞了只手炉在我怀里,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毯子包在我们身上,手掌握住我的脚,温热丝丝缕缕地传上来。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我靠着他闭上眼安静地呆着,竟被马车晃得昏昏欲睡。   听到嗵的一声闷雷,吓得我猛地清醒过来,感觉一道金色的光升上夜空四散射出五彩缤纷。我坐在床上想着这是什么情况,突然摸着床铺被褥……床?刚才不是在马车上么?   快速下了床穿上鞋子,就着外面的光摸索到窗口,竟然看到胤禛蹲在院子里,身旁还有个的人影,不远处还站着几个人。   弘晖!   胤禛带我来看弘晖了,在跨年的除夕团圆夜。   蹲在地上的胤禛握着弘晖的手一□□了地上摆放的爆竹,拉着他往后退,弘晖的手攥在他的腰带上,两个人一起仰头望着。相似的面孔,神似的表情……我站在房门前微眯了眼睛认真看着。   “额娘,您醒了。”弘晖冲我跑过来,停在我面前,脸被满天未散尽的光芒照着,笑得很纯真。   我用帕子擦着他额上的汗,又整了整有些歪了的帽子,看到胤禛走过来,递了支亮着红光的香。   好像,这是我第一次和胤禛还有弘晖燃同一支爆竹,竟然是在这远在西郊的山坳,是在这样的夜里。身旁还有苏长庆一家,他们的幸福比我们简单,而此时的快乐,却是相同的吧,都有隐约的遗憾,稍欠圆满的遗憾。   颜玉又有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还看不出来的样子,弘晖会轻轻的抚摸着,希望是个弟弟。胤禛送了沉香一块的长命锁,颜玉抱着沉香竟红了眼睛,跪在胤禛面前嘤嘤的哭。苏长庆脸上不忍,却也碍着胤禛的面子负手站在一旁,看着桌上的蜡烛不话。   我知道,胤禛是感谢他们的。对于弘晖,他们的牺牲很多,却把弘晖照顾得很好。即使他不能再留在贝勒府做那个被人艳羡的嫡长子,他却还活着,活得很好,仍然是我们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儿子。   回到房里,弘晖举着左手的大拇指晃在我面前,笑得很骄傲的样子,“额娘,看,十三叔送我的扳指。”   胤禛坐在椅子里歪头看着我们,默默地饮茶,轻抚着自己那枚白玉的扳指。   从他的白色转到弘晖的红色,鲜艳的红,没有一丝杂质,非常漂亮,看起来很有过年的喜庆劲儿。我用手指轻轻摸着,温润细腻,忍不住问向胤禛,“这是刚才胤祥给你的?这是红翡?”   胤禛头,起身走过来站在弘晖身后,手掌自然的抚在他脑后。   原来……胤祥知道胤禛要带我来这里,想要一起过来,可惜孝颜有孕在身,怕是不能跋山涉水。红翡啊,我星星眼了,质地看起来真是不错,为毛不送我一个?有jq!绝对的!我脑子里又跳出兄弟二人咬耳朵的样子,现在竟然还加了个弘晖。   “额娘。”弘晖像他阿玛那样专注地极轻地抚摸着指上的红色扳指,表情仍是那副的傲,“十三叔,等天暖了,来教我射箭,还会带鸟枪来。十三叔还……额娘捕麻雀的方法是女人用的,男人——要用枪。”   靠……我真想大骂一声!   可着大清朝打听打听,有几个家里有枪的,亏他还好意思!难道没有枪的,就都不是男人了?那胤禛算什么?   当年那把破枪稀罕得像个宝,都不让我摸一下,现在倒用来糊弄我儿子,还挤兑我,太过分了。当年,是谁用粘网带着我抓麻雀,是谁啊啊啊?虽然我们也曾用□□打过,但更多的时候,为了吃的时候,还是用粘网嘛。   难道展笑言是个女人?现如今他十三爷确实是今非昔比了,但他敢承认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吗?气死我了!   只是……刚才胤祥那样的坏笑,该是因为这句话吧,竟然是在损我!胤禛居然还敢和他一起笑。男人啊……不管看起来多正经,其实,也很无聊。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看着弘晖头,若有所指的:“对,弘晖是男人。”   “嗯。”弘晖着脑袋,拉着我的手神情越发认真,“等弘晖长大了,保护额娘。”   按在他头上的手似乎用了些力,弘晖的脖子缩了缩,再抬头时转向他身后的胤禛,唇角微挑露出了解的笑,有些狡猾,“阿玛保护额娘好了,弘晖孝敬阿玛和额娘就是。” ☆、139.银钩空满Ⅲ   康熙46年的喜庆来得很早。   正月初,老十以上的几位皇子,除了大爷和太子,兄弟几人竟联名奏请康熙要在畅春园附近建园子。估计是被康熙常住畅春园搞得太过辛苦,天天从城里奔到北郊春游,让几位爷终是忍不住了,才大了胆子央着这件不靠谱的事儿。   没想到康熙就真的同意了,估计也是年过得爽了,又准备着南巡的事儿心里开心,御笔一挥,兄弟几人便开始热火朝天的准备干起来了。   可惜,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畅春园附近,大家都想占,偏又太,给谁不给谁,谁亲谁厚就是个难解的问题。要康熙就是聪明,风云暗涌下的情势看得极为精准,金口玉言一开,不管大家高不高兴都得遵旨。   于是,胤禛和八爷党的三位便得到了距离畅春园最近的好地界儿,我觉得是方便他就近看着兄弟四人。至于三爷、五爷和七爷,悄没声儿地就被康熙指到稍远的地方去了。   在我看来,五爷和七爷都是极聪明的人,同样优秀却懂得如何做个好臣子。既是不参与到兄弟间那些糟心的事儿里,自然没有二话,康熙的枪到指哪儿,他们俩便打到哪儿,很让那个当爹的省心。   至于三爷,估计一个文人做得久了,也有些所谓的傲骨气节,再难忍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憋在家里没事写上几笔纾解心里的不畅,写痛快了再撕个痛快,给自己找平衡。   正月廿二,康熙带着大爷和太子,还有永远拴在身边的胤祥,以及十五和十六向着温暖的南方出发了。我便跟着胤禛到了新园子的建造地,一片空旷……我努力地想象,难道这就是圆明园?在这样的水塘、绿树、野花丛上,竟然建起了著名的万园之园?   卖糕的啊!那得是多大的工程,居然就让那帮外国混帐王八蛋给毁了!要是有机会,一定现在就平了丫们的国家,让他们的历史改写一把。梦想啊……这注定是我终极的最不靠谱的梦想。   自从开始建园子以来,倒是有一好,此处离西山很近,我们常常一早来到这里看着建园子,过了晌午便可以去看弘晖。对此,我很满意,并且非常开心。   除了在府邸和新园子、弘晖的院子之间来回跑,我更多的是去胤祥的皇十三子府。康熙这个没人性的爹,再一次带走了老婆即将要生娃的儿子,孝颜挺着肚子留守在那个府里,唉……这种无语永无止境。   我相信疏影不会害她,只是仍然放心不下。南巡,谁知道几月才能回来,不出意外,估计能赶上孝颜临盆,可是这种事,谁能得准。   三月十八日正午,太阳还没有很热烈的关照大地,我坐在未来的圆明园基座上看着它从无变成有,更期待着未来的唯美。此时,已经围了很大的院墙,亭台楼阁水榭初具规模,绿草如茵,春花灿烂。   一个满头是汗的太监连跑带喘地冲过来,竟是胤祥的家丁喜子,扑通一声趴跪在我和胤禛面前,从地面和他脸孔中间溢出的声音竟像是要哭出来,“四爷,四福晋,秦管家要奴才来请两位快……快去十三爷府上……”   听着他的话,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扯起他肩上的衣服急声问着,“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胤禛站在我旁边,拉下我的手,低声道:“喜子,慢慢,府里怎么了?”   喜子肩上抖了抖,仍是颤着声回道:“十三福晋不心摔了下,怕是……要生了。”   我真想大骂一声,抓了胤禛的手便往外跑,胤禛紧走地跟着我,高无庸急忙跑去牵马。我回头看着仍跪在地上的人,忍不住跑回去踹了一脚,“还跪在这儿等死呢?赶紧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若是我到了你还没到,或是府里有什么没准备好的,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见到十三爷回来。”   “知道了,四福晋放心,府里有秦管家,不会有事,都已经准备好了,奴才现在就回去。”喜子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胤禛叹着气拉了我往外走,我抢了高无庸的马一跃而上,见胤禛已经骑在夜时背上,才想一句什么,高无庸已弯腰道:“四爷和福晋先走,奴才再找匹马来,很快跟上。”   一路狂奔,只恨这马儿不够给力,若是能装个马达就好了。胤禛的声音有些急,回响在呼呼的令人燥热的风里,“你别急,不会有事的。”   我不停地劝着自己不能发脾气,不断的深呼吸,却仍是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是男人自然不懂,皇阿玛也不懂,你们这些男人全都不懂,这种时候就不该把胤祥带走。我该留在孝颜那儿看着她的……”   胤禛没再话,只是不停的驾马,夜时的速度本就很快,我身下的马儿……求你了,再快吧。   才进府门,已听到孝颜的叫声,并不算尖锐,却刺到我心里。若是胤祥知道,一定会心疼的,可是他又在哪儿。这种时候,他就该守在她身边,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在府里!   “四爷,四福晋。”秦管家从前厅快步迎上来,才打了个千,还没等我话,胤禛已拉着我站在他身边,沉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回四爷话,苏太医来过了,是福晋要早产,已经安排了接生嬷嬷。苏太医……问题不大。”   胤禛没有话拉着我往后院走,快到院门口时,手掌握在我脖子后面,让我仰面看向他,才低了头轻声嘱咐,“你去陪着,别急,我在这儿守着。若是有事,叫我一声。”   看到他眼中的沉静,虽然也有焦急却仍是让我安心。我头,转身走进院门,进了孝颜的房,看到她惨白的脸,双眼圆睁地盯着我,汗不停地滴下来。   深呼吸,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会有事,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我生过两回都没事,孝颜也是,关于她的以后我多少知道些,现在不会有意外。   蹲在她的床边,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我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颤抖,比自己生孩子时还要恐惧。我只能不停地着,“呼……吸……”既是让她,也让自己。   孝颜仰面望着粉红色的床幔,跟着我的节奏不断的深呼吸,汗不停地湿在我们交握的掌心里。她不再叫,眼睛里闪着坚定,指甲却抠进我的掌肉。   接生嬷嬷急得满头是汗,跪在床尾不停地让孝颜用力,却也无从下手。展笺手里的帕子换了不知多少次,不断擦着孝颜脸上的汗,还有眼角滑下的泪。   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只知道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从金色变成了橘红色。我的肩膀和胳膊都有些僵硬,只能靠在床边仍是努力地攥着她的手,希望能给她些支持,“孝颜,用力,你行的,为了孩子,为了胤祥,也为你自己。现在,就快好了,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孝颜虚弱地着头,猛地攥紧我的手,疼得我几乎忍不住叫出来,只能咬唇盯着她。她的头仰起来,双眼圆睁,另一只手用力地扯着床上铺的被褥,早已湿透。   我看着她嘴巴张开,隔了会儿才听到一声像是用尽全力的叫喊,“胤祥……”   我扑过去凑在她耳边声着,“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哇哇的哭声响起来,孝颜像是瘫掉一样松了力气垮在床上,脸转向我,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泪唰地从腮边滑下,贴着我耳朵极声地:“我给他生了孩子。”   “对,你给他生孩子了,我知道,我谢谢你,真的。”我着头,连声地。   我们同时看向抱着孩子的嬷嬷,已经擦洗干净的婴儿被抱到面前,嬷嬷跪在床边汗仍不停往下滴,却笑呵呵地恭喜着,“恭喜福晋贺喜福晋,是个格格。”   接过被红色包裹的婴儿,抱到孝颜眼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竟然没有像弘晖或是红挽姐弟才出生时那样的红皱,脸上极其干净平整,闭着的眼睛很长,的嘴安静地微张着,不再哭闹。   孝颜认真地看着她,累得几乎抬不起手,我忙把孩子放到她枕边,扶着她侧躺好,将她的手轻轻贴在那张粉嫩的脸上,由衷地赞道:“孝颜,你的女儿,和胤祥的,真漂亮,像你。”   孝颜轻轻地笑,手指轻柔地抚着那张的脸颊,眼中满是母性的爱怜,声音很轻很慢,“也像胤祥,他……喜欢么?”   “当然了。”我蹲下身盯着她的眼睛肯定地头,“只要是你生的,他都会喜欢。”   “那就好。”孝颜才完,竟闭了眼沉沉地睡过去,那个的女孩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德妃的笑看起来很满意,虽然是个格格,孝颜也算是有所出了。在这个时候更能让她期待的该是胤祯的孩子,除了早已有孕的舒舒觉罗氏,另一名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有了身孕,而沛菡,终于也不负德妃所望,有了一个月的好消息。   我和孝颜坐在房里,看着安静睡着的婴儿,为沛菡叹息。那样一座皇十四子府,那样一个疼她的胤祯,也是标准的传统男人,满府的怀孕女人,正应了康熙所的多子多孙多福。这样比起来,貌似我们两个,还是比较幸运的。   我们都不知道胤祥跟着康熙到了哪里,只能守着他还没有名字的女儿数着日子等。胤禛递了折子给康熙,等了两个月也没有消息捎回来,直到五月廿二日,康熙带着胤祥回到京城。   红绡——当我听到康熙赐的名字时,反应和孝颜一样,我们都不喜欢,甚至抗拒,可是谁也不能抗旨。只得悄悄地起了个乳名,红笑,念起来音差不多,也不会有人发现此中的差别。   胤祥每天抱着红笑在院子里晒太阳,开心地走来走去。孝颜看在眼里,也就放下心来,却像是转眼就忘了生孩子的辛苦,和我念叨着想要给胤祥再生个儿子。我觉得,她魔怔了,被这万恶的旧社会给腐蚀了。   好在,胤祥也知道孝颜是早产的,怕她身体恢复不好,懂得保护土壤的硬道理,没有让她日磨夜磨地遂了愿。现在的胤祥,一改在现代时要生就生儿子的热血执着,抱着红笑时总是一副傻笑的样子,标准的有女万事足。   胤禛每每看到他这副德性,总会摇头叹息,叹息过后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我猜他想到自己了,因为面对红挽的时候,他和胤祥的差别不大。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本来就是个冷面人,让他变成如胤祥一般的和煦微笑,更让看到的人无法接受。 ☆、140.相见欢疏   康熙的不着调不止表现在孝颜临生产时拐走了胤祥,此时更添一桩。在为格格赐名悲催的红绡之后,又从新秀女里拨了个石佳氏送进皇十三子府,成为了胤祥的庶福晋。而嫁给胤祥多年的疏影终于因为生了长女长子,升为了侧福晋。   孝颜抱着女儿,少了份哀怨,一心扑在照顾孩子上。我和胤祥看在眼里,也不好劝什么,只能对她再好一些,让她过得更舒适。   五月底的时候,康熙开始准备六月的塞外之行,胤祥想着除夕时曾答应过弘晖要教他射箭打枪,便带着出了月子的孝颜和两个月的红笑,与我和胤禛一起到了西山。   此次巡幸塞外,没有胤禛,我们的那个八年之约,很难再依偎在草原上的红色枫林中。为了照顾孝颜,我们也错过了彼此的16年结婚纪念日,看着身旁站满的大人孩,我想,就让这些遗憾都成为天上的白色浮云吧,眼前的真实快乐才最重要。   山里的夏天虽然较城里凉爽,有微微的风,可是仍旧燥热难忍。我们一行n人围坐在溪边,享受少有的清凉宁静。   弘晖逗着的红笑,眼中的喜爱遮也遮不住,孝颜便把红笑心地放进弘晖怀里,子立时紧张得不敢再动,恐惧与欢喜交织在紧绷的脸上。嘴巴张了张蹦出一句,“哥……哥哥……”   红笑的手抓在弘晖的盘扣上,像胤祥一样有着长长眼尾的大眼睛亮亮地盯着弘晖,咧着嘴看着他笑。   胤祥走过去拍拍弘晖的头,从他手臂里抱回红笑,笑着冲弘晖:“你过几个月再教,估计她能叫你一声。”   “对。”弘晖终于放松下来,揉着胳膊跟在胤祥身边,声着,“红挽和沉香也是这样,当年我教了她们好久,才会叫的。”   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鸟叫的声音,叽叽喳喳很是欢快,胤祥转头看了会儿,将红笑放回到孝颜怀里。手扶在弘晖肩上,轻轻拍着,似是鼓励,“走,用枪打鸟去。”   我忙站起身拦在他们面前,胤禛仍是坐在原地,也不话只是微眯着眼睛看我们。   “现在?你不该先教他怎么打枪,找个什么标的物让他练练?就这么去了?”   胤祥瞥了我一眼,一手提着枪一手支在弘晖肩上,随口道:“弘晖都十岁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当年第一次摸枪的时候,还不到五岁,标准的还没枪高,都是他帮我托着枪杆,我才能顺利的扣动扳机。可是……这是鸟枪好吧,我的哥!是要火的,你真当它跟□□似的那么方便?   “胤祥。”   太好了,当家的终于开口了,我的心肝啊,终于踏实下来。   胤禛站起身指指溪边的空地,低声指挥,“先别进林子,你们到那边儿去。”   这个距离……貌似有些近吧,我目测着空地与现在大家围坐的位置,难道他就不怕枪响之后,吓着襁褓中的女孩?敢情不是他闺女红挽,还真不心疼。   胤祥看了看环境,走回到孝颜身旁看向仍在笑着的红笑,用手指了她粉嫩的脸,低下头冲她笑着安抚,“爷的闺女没那么娇气,等会儿仔细听着,笑给你阿玛看。等你长大了,还得教你。”   我和孝颜无奈地笑,胤禛都忍不住摇着头。孝颜推着胤祥往空地上赶,“快去吧,真要是吓着,等哭的时候,你来哄。”   “哭?不信!爷的闺女……不能够!不准还笑得更欢。”胤祥捏着红笑的脸,嘿嘿地笑,不理我们瞪他的眼神,拉着弘晖就走。   我想跟过去却被胤禛拉到身边坐下,远远地看着一大一两个人影站在几十米外,胤祥了火捻,冲着远处开了一枪,声音很大又有闷,像是阴天的闷雷,轰轰的响。   红笑的反应还真不大,眼睛仍是闪啊闪的转,还是在笑。倒是弘晖站在胤祥身边立时绷直了身子,腰背挺得很直,看不见表情。   附近的林子里突然飞出很多鸟,呼啦啦的振翅,被胤祥的连发打了两只下来,弘晖才跳起来,拽着胤祥的衣袖叫着,“十三叔,教我,我也要打。”   其实,我也想像弘晖那样,我也要打。   “怎么了?”   我听到胤禛的声音,眼睛仍是盯着胤祥手里的枪,微偏了头随口回道:“什么?”   手下一动,才发现我正紧紧攥着胤禛的胳膊,衣袖都被我抓得皱起来。讪笑地松了手,抚平他的衣袖才不好意思地解释,“没事,只是看着很好玩。”   孝颜坐在对面抱着红笑看着我们,眼睛里带着浓浓的笑,得很随意,“四嫂若是喜欢就和四哥,让你也去试试。”   这是我的蜜啊,她知道我想什么,可是明显不太了解胤禛。这种话怎么能和他呢,了也不可能被应允,保不齐还得挨。   “走。”胤禛竟然拉着我往胤祥的方向走,这是……要做什么?   胤祥正在教弘晖怎么瞄准,讲一些注意事项,看到我和胤禛走过来,开口笑道:“怎么样,我家姑娘哭了没有?”   我无语的撇撇嘴,胤禛倒是很认真的回了一句,“还好,就是没见笑得更欢。”   我盯着弘晖手里的枪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这算是他们兄弟的友好方式?   弘晖平举着枪,胤祥帮他扶着,子转脸看向我和胤禛咧着嘴角乐,竖起枪杆就转到我们面前,将枪递向胤禛,讨好又崇拜的眼神红果果的,“阿玛,给您。”   胤禛会么?我不知道,也从来没见过,就连见他射箭还是n年前的事。   胤禛一手接过平举在身前,瞄准的样子很专注,颇有几分专业的架式。他瞄了会儿才转向胤祥道:“你应该先教弘晖射箭,练练臂力才好。”   胤祥站在我旁边笑着头,“就是先教他玩玩,以后再慢慢练。”   我看着胤禛架在肩窝处的枪,忍不住和胤祥声嘟哝,用着有些遗憾的口吻,“八年了……抗战都胜利了,你的枪竟然一变化都没有。”   胤祥听了略微摇摇头,弘晖倒是仰头看向我,“额娘,变什么?”   我拍拍弘晖的头,无奈地叹气,“什么都没变,枪还是原先那把,一改变都没有,还是要火。”   弘晖睁大双眼看我,又看了看胤禛手里握的枪,才不忍心鄙视地对我:“额娘你不懂,这枪不火不能用。”   “总有一天,不火也能用,而且更方便快捷。你要相信科技为先,以人为本,只要敢想就总会做到。”   “科技……”弘晖低头声地重复着,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自己也有晕,这都得什么跟什么啊。   耳边传来嘣的一声,吓得我和弘晖抱在一起,立时清醒过来。抬眼就看见胤禛和胤祥看着我们又对视而笑的嘴脸。   刚才那枪竟然是胤禛打的,现在枪还握在他手里,枪口有丝丝青烟随风飘着。不是还有连发么?刚才胤祥连发了两枪呢……   “你行么?”胤禛看着我像是随口问着,才完竟把枪递过来,我星星眼啊,这男人……竟然敢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交到我手里。   我猛地着头,从他手里接过我哈了n久的宝贝,有些沉,但还算顺手。左手托在枪桶下右手握住枪托,一用力已将它提架在肩窝处。   看到胤祥挑着嘴角在笑,胤禛微眯了眼睛看着我一脚前一脚后的立式持枪站姿,唇角微抿。   弘晖站在我身旁心地:“额娘,您行么?”   “试试才知道。”我冲着弘晖微扬下巴,满心欢喜啊,终是让我举起来了,一定不能错过机会。我看着弘晖开心地:“吧,打什么?额娘打给你看。”   弘晖眼睛晶亮,虽是有些不大相信仍是在笑,甚至还鼓励我,“额娘打什么都好,随额娘喜欢打哪儿都行。”   我无奈地摇摇头,何时他才能像崇拜他阿玛一样仰望我这个额娘呢?一定要改变他这种不正确的惯性崇拜的思维方式。我看向胤祥低声问,“准星好么?”   “试试才知道。”胤祥竟然用我才过的话来回我,只是他眼中的肯定倒是个好答案。   我头了声“好”,便转身对着溪边的苏长庆喊:“苏长庆,把酒坛扔出去,用力啊。”   苏长庆从地上站起来,提着身边的酒坛一副不舍的样子晃了会儿,才抓着酒坛上的绳子甩了几圈用力抛到溪的上空。我举起枪桶瞄过去,扣下扳机的同时低喝了声“中”,便听到嘣当两声,一声闷响的轰鸣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阳光下褐色的酒坛碎成n块炸裂开,汁液四下乱溅,无数水珠闪着金色的光融进潺潺的溪水里。   弘晖在我身后叫起来,很开心的声音,“额娘,好厉害!”   估计之前被吓跑的鸟才安生下来,这会儿又被惊到,成群的乱飞。我得意的了声“百步穿杨”,便高举起枪略微转身向着天空某处按下扳机。   哦耶……在鸟儿们胡乱飞走的瞬间,有一只可怜的无辜的鸟终是扑了几下翅膀从天空摔下来。   但愿不是惊枪之鸟。   我笑着收了枪扔到胤祥身上,抓着弘晖就跑,弘晖边跑边攥着我的手叫,“额娘再打几只。”   捡起地上不知名鸟,似乎还没有死,只有翅膀的毛掉了些,沾了少许的红色血迹,恐怕还真是被吓掉到地上的。我弘晖的鼻子,无奈地摇头,“飞鸟尽,良弓藏。”   抬眼便看到走过来的兄弟二人,胤禛正用奇怪的眼神探究地看着我,低声问向身旁的胤祥,“你教的?”   胤祥看着他无辜地摇摇头,意有所指地低笑回道:“有些人天生擅长于此,何况……四嫂可是出自世家。” ☆、141.相见欢疏Ⅱ   弘晖对我的态度明显变了,不再是我开枪前隐忍的不放心,眼睛里有着类似看他阿玛时的崇拜火花。胤禛也变了,放任胤祥带着弘晖到处乱打,扔下一群男人女人大人孩,拉着我进了山。   我们在山路上走走停停,树木不断从身前转到身后,却始终看不到尽头。   走到太阳都要下山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才变成了一汪深绿色,湖面掩在夕阳下,光影打在湖畔的山石上,映着从石上缓缓而下的水流,淙淙水声竟没有打破宁静的画面。   “绿筠深处。”我仰头望着山石亭上的一方匾额,还真是很应景啊。字迹很眼熟,与胤禛的字有些像,却明显不是,该是康熙的吧。这匾曾经见过……我努力地回想却抓不着头绪,西山、康熙题字、湖水假山——这里是香山?竟然没有枫叶!   胤禛立在我身旁,眼睛始终看向山石下的湖水,好半晌才侧坐在亭子边上的栏椅上,左臂搭在屈起踩在椅面的左膝上背靠亭柱。   这副坐姿像是他十四弟会有的样子,或是老九老十,哪怕胤祥也会,就是不太像他。   他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微侧地看着我,薄唇微启,“喜欢么?”   “嗯,很美很安静。”眼前的景色就是这样,如果我们不话打破这种安静的话,该更美好吧。   胤禛右臂一伸拉下我脖子,渐逝的夕阳将他的脸孔染上一层暖暖的橙色,眸子似乎更是黑了几分。   “我……”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语气却像是不经意起,“你喜欢枪?你拿剑或是枪的时候,和平日的样子都不一样。就像,势在必得。”   如果换做我,会把它叫做杀气。以前跟着哥玩枪或是练跆拳道的时候,他总这样我,就像要毁灭一切似的,很暴力。妈妈总是叹息我该是个男孩,而哥的温顺好脾气更像女孩。这样的错位,别扭啊,即使穿越了三百年的时空,依然男人还是男人,而我仍是女儿身,甚至还为眼前这个男人生儿育女了。   胤禛见我没有回话也不再继续,拉着我坐在他身前将头抵在我肩上,双臂圈在我腰前看向山石旁的树林。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眼前全是一片绿色,与山上其它的景致没有区别,只是更为矮,若是砍下去数年轮,估计没几圈。   “月儿。”耳边传来一声轻唤,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呢喃,却猛烈地冲击着我的耳膜甚至心脏,害得我的心咚咚地瞬间狂跳起来。   腰间的手臂紧了紧,让我的背更贴近他胸前,温热的气息吹在我耳畔和脸颊上,“十六年了。”   原来,他也记得。   在这个多事的年月,物是人非的经年之后,我们的八年之约,他不曾或忘。   我低下头,双手覆在他的手掌上,努力地回想这八年来的日日夜夜,才发现我们之间真的经历了许多,多到数不尽,诉不完。不论喜悲对错,这个男人竟然真像他的那样一直守着我,默默接受并包容我的一切。   我不知道什么言语才能表达此时心里的感情,回过身将脸埋在他脖子上,忍着眼睛的酸轻声呢喃,“胤禛,谢谢你还记得,这八年发生了太多事,幸好,你一直在我身边。”   “你过,关于我的你都要记住,关于你,我也不会忘。”   我们靠坐在凉亭里,就像当年依偎在那棵最高的红色枫树下,没有人来打扰,安静地守着这片夕阳下的美景。   天空快要变成黑色时,他才拉着我走向那片绿色的树林,其中一棵细幼的树干上竟然刻着我们的名字。   胤禛告诉我这叫黄栌,虽是圆型的叶子不像草原上的五角枫,却也会变成整片红色。关于他的这些我知道,因为未来的香山就是这样的叶子,到了秋天经霜变红,吸引无数游人前往观看。我只是不知道,他竟然找人在这里种了一片。   我不再猜测这些黄栌究竟有几道年轮,只知道,从这一年开始,是我们崭新的八年伊始。   我拿着他的匕首在我们的名字外面刻了一颗心,又捡了一枚尚是绿色的圆型叶子收进荷包,就像是把美好的希望装了进去。   胤禛在树下挖了个的土坑,埋了我们在草原上共同亲吻的红色碎叶。我靠在他肩上安静地看着,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   我们的新园子建好了,没有想象中的大气唯美,只是比现在的贝勒府大,却不能大过康熙的畅春园。里面有很大片的水域,前后相连,胤禛让人种了很多荷花,入了秋便有大片的荷叶展在水面,还结了很多新鲜的又甜又苦的莲子。   祈筝和暮汐很好奇,总会无限向往地问我新园子漂亮么?我脑海里全是纪录片中被现代高科技制作出的梦幻唯美的万园之园,只能微笑地告诉她们还好。胤禛看到就会问我是否不喜欢,我也只能告诉他,若是还没准备带着那些女人搬过去,就不要告诉她们很好。   到了九月中旬天气一冷再冷,我们又回到那片的黄栌林,已经变成了满眼火红。我仍是收着那片绿色,缝在胤禛的荷包里,只盼在如今这看似平静的日子里,我们能躲过风霜雪雨。   有时胤禛也会带着弘晖一起来看枫叶,弘晖便捡了很多回去带给沉香,还有刚刚满月的致远。颜玉这回为苏长庆生了个儿子,苏很开心,折腾着给儿子起名,最后还是胤禛来了兴致为他取名苏致远。   我很好奇,他这算不算是在暗示苏长庆,现在所有的宁静淡泊生活,有朝一日终会得到回报,以酬谢他们牺牲我,照顾弘晖的付出?我知道胤禛将来会登上帝位,他确实能够做到今日所许,只是现在的他已经能预知未来了么?或是他已经有这个打算。苏长庆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简单的谢了胤禛,未提其它。   十月底,胤禛邀请康熙逛新园子的事儿被恩准了,家中的女人们才终于搬了进来。白雪覆盖下的水面结了冰,不见秋日的大片绿色,岸边几名年轻靓丽的粉衣女子,仰望梅梢轻嗅馨香的画面,倒是另有一番味道。   等了数日,康熙才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团龙暗纹便服迈着四方步圣驾光临,身后跟着永远的李德全。   真应了那句,园子不在大,有水则引龙出,水面不怕冻,有龙造访则神灵庇佑。当然,也会遭人嫉妒,三爷就是,紧随胤禛之后,也邀康熙去了自己的新园子。如此逛下去,这个冬天康熙怕是要累坏了。   我远远的看着,其实康熙也就是随便转转指指,父子二人不畏严寒的逛了一圈,便回到屋里取暖。康熙让胤禛叫来了园子的设计师雷金玉夸了一番,又告诉他需在几处稍作改动,以求更好的效果。胤禛立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低声附和,也了些自己的建议,康熙看着他微笑头,一幅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午后,温暖的阳光晒进房门,父子二人分坐于软榻两侧,下起了棋。我和李德全站在一旁递着茶水手炉,听他们偶尔聊上几句佛经。   我让眉妩取了一盅红枣莲子银耳羹来,听是用从园子里摘的莲子做的,康熙头笑笑,又和胤禛聊起荷花。两人置了未完的棋局,是留着下回来时再继续,便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我和李德全心地跟着,直走到结冰覆雪的岸边,听他们想象夏日的荷粉莲白以及秋日的碧篷滴翠,康熙又让胤禛准备船,待明年夏天要来游湖。   这一天的胤禛很开心,即使仍是那幅荣宠不惊的样子,微低下头站得笔挺,我却能感受到他的喜悦,有些像他当年过生辰时被康熙留饭的感觉。只是他变得成熟了,不再形于色,也不会再笑给人看,只藏在心里。   夜幕降临的时候,康熙迈出了园门,临行前回身看向我身后跪的女人,什么也没有,只是拍了拍跪在他面前的胤禛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给胤禛带来了什么?有来自父亲的宠爱也有君王的隐形旨意。   而我,又得到什么?一个快乐的丈夫,和一个彻夜未归的男人。   我一儿都不想知道,在这座崭新的园子里,哪个女人最先得到他的宠幸,一儿都不想。   我不想知道的事还很多,不想见的人也很多,可是生活就是这样,不如意事十之□□,我尽量去想那一二件欢乐事。   天,不从人愿!   第二日一早,当我看到满天飘飞的细雪,才知道胤禛早就在黎明时分去了畅春园,顺道送走了结伴回贝勒府的女人们,直到中午雪花稍停才回来。   我们骑着夜时上了山,西山晴雪就是这幅画面吧,山峦玉列,峰岭琼联,旭日照辉,白色的积雪映成了一派的红装素裹。   好景色会有好心情,好景色里出现美少女更会让人心情愉悦。如果,她身边没有那个眼熟的瘦高男人陪伴的话,再如果,那个美女不是我所认识的某人的话。   我看到山路旁的男人健步走过来,躬身向胤禛请安,还有跟在他身后的女孩。纤细的身子裹在一件水绿色的斗篷下,像是早春拂在岸边的垂柳,随风飘摇。   此时的她正仰头望着我和我身后倚靠的胤禛,斜挑的丹凤眼比几年前还要黑亮,却找不到当年的心胆怯,微蹙的柳叶眉弯成了一道抹不掉的诱人风情。仍是年幼,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容忽视。   两个名字登时跳进我心里,几乎跃出喉咙。   她多大了?与弘晖一样的年纪该是十岁吧,竟然已经美到可以诱惑男人。十岁的我是个什么样子?人事不知的我可会如她这般眉目含春地仰望一个成年男人?   我没听到胤禛的声音,转头看去,他只是对年羹尧了头。圈在我身前的持缰双手扶在我肩上,低声询问,“要不要下来走走?”   既是问了,他肯定是有话要与年二,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我和年绣纹并肩走在后面,前方不远处是我的胤禛和她的二哥,我们分别踩着两个男人的脚印一步步走在积雪的山路上,身后跟着夜时。这样的组合,真河蟹啊,就是不太有爱。   “福晋。”年绣纹的纤细手指搭在我手上的白色手拢上,轻抚着柔软的绒毛,声音很细弱,像是会被风吹散一样,听起来很能激发人们的保护**,“四年不见,大阿哥还好么?”   温暖的手拢顿时像被风雪冻住,一直冰到我的指尖。没有再听她后面了什么,我只是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前面胤禛的背影。   我勉强笑笑看向她,才要开口解释弘晖已经不在了,却听到一声似怒的呵斥,“绣纹,福晋也是你能拉着闲话家常的。”   年羹尧的话像是吓到了她家妹,圆睁的双眼望着我像要闪出泪来,又转头去看回身看向我们的胤禛,微摇着头的浅粉色唇瓣轻吐出一句,“四爷,福晋,绣纹知错了。”   年羹尧接了她的口,对象仍是他们眼中的四爷,“四爷,亮工教妹无方,扰了四爷与福晋赏雪的雅兴,这就带她回去。只是此事,舍妹并不知情,还请四爷和福晋不要怪罪。”   胤禛的唇角似是抿着,了头没有话,走过来站在我们身前低头看着我,右手伸到我腰后揽住,声音很低又轻像是怕扰到谁,“我们回吧。”   我坐在夜时背上,仍是被他圈在怀里,耳边是他轻声的劝慰,“女孩罢了,别放在心上,儿子不是好好的么。”   我靠在他肩上嗯了一声,越过他的肩头看向我们身后的兄妹二人,仍是站在那里。年羹尧没有方才的心谨慎,轻拍着他妹妹的头,表情似是轻微责备。那个美丽的女孩,抬眼看着他,眼角眉梢是我不曾见过的灿烂笑容,闪着青春的自信,被那身水绿色映得更是耀眼。   如果,笑可以扎痛一个人的心,此刻我清楚知道,这份属于年氏少女的美丽笑容,已经刻在我心底,很疼。   即使在胤禛心里,现在的她还只是个女孩,罢了。 ☆、142.相见欢疏Ⅲ   康熙46年的喜庆结束在胤祯家的接连喜事上,沛菡又生了个儿子,被龙颜大悦的康熙赐名弘暟。除了她,争气的伊尔根觉罗氏也生了个大胖子,名唤弘映。相比之下,胤禛这做哥哥的,似乎真的不如弟弟了。   在康熙47年的连串鞭炮声中,康熙的身体渐渐虚弱起来,偶尔又犯着头晕的旧症。胤禛回到府里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的兄弟们也不再像初冬那样,不停邀约康熙造访新园子。欢乐的日子似乎就那样过去了,天子病在正月,仿佛都显得流年不利。   唯一算是顺利的便是隔壁的八爷府,胤禩终是在去年纳了两名妾室,并在这新的一年中接连抱上了一儿一女。宣情仍是原先的样子,依然像个高傲的女人抬头挺胸,眼睛里却添了些不同以往的轻愁。   不再南巡,不再风花雪月,皇子们跟着康熙一起消停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又热闹地跟着养好身体的皇阿玛踏上塞外的草原。   这一次的随行仍是没有胤禛,却带上了传中的皇十八子。我害怕的提醒胤祥要万事心,他却笑着回我,“爷是那种不心的人么。”   我对他的态度很无语,虽然知道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多事,只是在这样的年份,让人难以心安。   不止是我,胤禛都显得有些不放心,就连近两年少来府里的胤祯都被他叫过来,对着二人仔细地叮嘱了一番。已经与他齐高的兄弟俩见他如此认真,才相视笑着头应了,跟着康熙的圣驾出发离京。   平静的日子过得久了,容易让人疏忽。   曾经的曾经,在我们最初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我还能清楚记得很多事,还会恐惧很多,比如胤祥的十年圈禁。现如今,当真实的生活与模糊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后,我才发现,有很多事已经理不清晰。   我不确定胤祥是否会被牵连其中,是否就在这一年,却要开始着手准备一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来。   我问笑容是否真的喜欢老九,是否喜欢到可以和他一起生活,不在意身份地位。她竟然告诉我,她不想嫁人,谁也不嫁,就现在这样很好。可是我让她离开京城到其它城市去发展意言堂,她又守着君悦轩对面的二层楼死活不肯离开,这样的女孩真是别扭又固执得让我无处下手。   不再询问笑容的意思,我为她穿了件大红色的嫁衣,直接送进君悦轩交到胤禟手里。他的惊讶他的喜悦持续到我解释过后,仍未改变。   展笑容,一个已经岁的女人,我看着她正像花儿一样盛放,却在这个时代的男人眼里逝了青春。从此后她就是皇九子胤禟的女人了,只是不许带进府里,仍然要为意言堂工作,却再没有那一半的可观分红,只是一个白打工的老板,分文不给。嫁妆是她前几年所挣的银两,还有我亲手为她做的嫁衣,如此而已。   四八党已经形同陌路,干净纯粹的感情,就不该有任何利益交杂其中。如果胤禟肯答应,这一天起,笑容就是他的了,我也放心。   好在,那个除了笑容想要什么女人都有的老九,这么些年怕是也等得很惨,竟然开心地应了。笑容看他如此,眼睛里也染了丝含羞的真实的笑。   异世的姐妹,这份归宿是否完美,我不知道,只盼他们两个守在一起,不管快乐还是困苦,能相守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幸福。   胤禟坐在笑容身旁看着我,竟学着她的样子叫了我声姐姐,是比四嫂叫着顺口,我也只是摇头笑笑。不管怎么算他和胤禛都是兄弟,谁又能分得清这里的关系呢。他曾经允诺我的话仍是作数,帼色添香的分红不会少了我的,只要我开口去要,他便分文不少的给我,这样的兄弟还真是不错。   孝颜似乎变成了曾经的我,每天守在府里照看红笑,还有已经有孕的石佳氏。她总是带笑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其它情绪,做得多得少。我不敢告诉她关于胤祥的未来,只盼着康熙快些回来,又矛盾的希望日子过得再慢一些。   九月十六日,凉爽的京城刮起狂风,天空吹成了一整片灰色,暗得几乎见不到光。康熙带着诸位皇子回来了,十八却再没睁开眼睛看看他生活了七年的皇宫。   二十四日颁召天下,当了年的太子被废了,幽禁在康熙养马的上驷院旁,胤禛被他皇阿玛派去同大爷一起负责看守。   整个九月的下半旬,京城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中,不管是宫里或是宫外。   我看不到胤禛,只能在府里守着等他回来,或是呆在德妃的永和宫。胤祯变得很少出现,即使来了也是请过安便走,行色匆匆。   胤祥没有解释塞外发生了什么,只是告诉我,他没事胤禛也没事,让我不要担心。   我并不担心眼前,只是恐惧未来,那个让他消失在历史记载中的十年,才是我最最恐惧的事,却不能与他起。   冬天来得很快,一场场雪无声的覆盖大地,覆盖整座皇宫,还有我们的贝勒府以及那所仍旧崭新的园子。   石佳氏在胤祥生日那天,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可是患了病的康熙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赐名的事。那个的婴儿就在这严寒的天气中,变成飘飞的雪花,存在,融入大人的生活,却无法被人关注。   胤禛回来了,带着两个消息,大爷被削爵囚禁,而老八被革了贝勒爵位,胤祯为了保他在大殿之上险些被康熙一剑赐死。   我的记忆像是被他的话唤醒,开始害怕这个所谓的皇家。曾经那样慈爱的父亲,对一个又一个儿子下手,非杀即禁或是全力打压。只为了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一把没有生命却能够俯瞰天下的椅子。   我带着伤药进了十四阿哥府,看到哭红了眼睛的沛菡,看到趴卧在榻上持书的胤祯。   胤祯手里的书始终没有翻动,眼睛透过窗子望着外面的积雪,少了当年的明朗率性。他幽幽地起皇阿玛老了,身体越发不好脾气竟也变了,大哥急功近利害惨了兄弟们,又他八哥没有过错,偏没提到自己也没起他四哥。   我不知道能跟他什么,将伤药交到沛菡手里,站在榻边低声劝着,“胤祯,想开些,你们兄弟的路还长得很。皇阿玛虽是打了你,他的心里却是比谁都痛,这个时候,你快些把伤养好才是紧要。额娘那里也常去看看,多陪额娘话……有一天,我们也会老的。”   “四嫂。”胤祯收回视线头枕在自己手臂上看着我,像是我身后还站了别人,“谢谢你今儿还来看我,除了八哥九哥和十哥,这个时候,怕是不会再有其它兄弟来看我这个笑话了。”   我蹲在榻旁看着他失望的样子,脑子里闪过出门时胤禛站在府门前的清冷身影,这对亲兄弟还真是很像,一样的别扭一样把心事都藏得很深,却是谁也不肯多一句。   当年,那对陪着胤祥一起喝酒守灵的兄弟,怕是很难再找回来了。   把胤祥让我带的兵书放到他手边,忍着心里的难受努力地笑,“胤祯,你十三哥本来也是要来的,他就你肯定得这么自己,所以就不来给你添堵了。这本书是他让我交给你的,你没事的时候看看吧,他等你伤好了,再来找你喝酒。”   胤祯挑着唇角摇头笑笑,随手翻了两页,眼睛变得晶亮,又继续翻看。我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胤祥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把自己在现代看过的军事资料整合在古典兵书中,标注写得比书中的文字还要多上几倍。   胤祯好半晌才合了书页转头看向我,声音听起来比我进门时清亮了几分,“四嫂帮我谢谢十三哥吧,这书做弟弟的就不客气收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摇头笑笑站起身,“收着吧,他特意给你准备的,等你好了记得找他喝酒。”   “必须的!”胤祯呵呵笑了两声,像是有话要,忍了忍又低下头安静地趴在那儿。   我拍拍榻旁坐的沛菡的肩转身走到房门口,看着外面未融的冰雪才暖了的心又是一阵冰凉,手指抓在门框上低声道:“胤祯,伤药都是你四哥着人备的,我这做嫂子的也只是帮他跑个腿儿。你好生把伤养好,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除了仍被康熙圈禁的大爷和太子,似乎所有人都变好了。   快进腊月的时候,康熙把大爷的包衣佐领和人口分了一半给胤祯,还有他上三旗所分的佐领也全部撤回,通通赏给了被打的老十四。看来,这二十板子貌似挨得很值。   老八也恢复了原有的贝勒爵位,只是他变得不再努力筹划积极行走,更多时候都呆在自己的府里。他和胤祯一样,得到了大爷另一半的包衣佐领和人口,只是被康熙赐给了他的儿子弘旺。   让我们忍耐煎熬的康熙47年,就在这场闹剧中草草落幕。没有太子的康熙皇朝并没有让时间静止,大步流星的迈进了新的一年,像是要遗忘一切。   这一年,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的美好瞬间,记忆中的简单快乐,被一一覆盖在层层冰雪和伤痛之下。 ☆、143.不争之争   康熙48年   康熙的身体仍未痊愈,胤禛留在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昼夜不分的进宫,与其它几位兄弟服侍他们的皇阿玛用药。每每回来不是坐在书房便是倒头就睡,饭都吃不了几口。我没听谁起康熙的病正在好转,却看着本就清瘦的他变得更是棱角分明,眼底满是疲惫的青黑。   偶尔,他深夜才会回到府里,我就端碗热粥送进书房,却惊讶地看到闪进门的年羹尧。两个男人同样的瘦高,却是不同的脸色,相同的只有眼眸,属于男人的坚定,闪在这样的暗夜烛光下。   我从书房退出来,仔细地关好门,回到自己房里。我不确定胤禛是否在谋划什么,只是知道这样的秘密相见不该让其它人知晓,便一早带着几个女人和孩子们住进了园子。在这个时候,我们都很少见到自己的男人,也许那座园子的美丽宽阔,会让她们的心情好一些,即使记恨我,也无所谓。   红挽姐弟已经九岁,脸孔仍是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红挽爱笑越大越像我,弘晚冷冷的样子却比弘晖更神似胤禛。姐弟二人感情很好,很有心有灵犀的默契,即使一个好动如兔子另一个安静不多话。常常红挽还没开口,弘晚已经先一句堵住她要的话,急得姐姐扯着他的袖子气得跳脚,他却低着头像他阿玛一样偷偷地笑。   在园子里,我们几个女人会像当年坐在三合院里一样,围坐在正解冻融化的水边凉亭里晒太阳,看着那些长大的孩子们念书写字弹琴。宋氏偶尔也会与我们一起,仍是很少开口却变得安静淡漠。   祈筝仍是与暮汐走得近,两个女孩子已经脱了当年的稚气,日渐成熟得像两颗诱人的果子,却少了懂得欣赏进而品尝的良人。那个我们共有的男人,此时此刻,全副身心都系在宫里的康熙身上,哪里还会有时间享乐儿女情长。   兰思总会看着淑慎无声叹息,眼中尽是属于母亲的焦急与不舍。14岁的女儿在这个时代是适嫁的年龄,可是胤禛却没有提过,康熙也没有旨意。我揽着乖巧温顺的淑慎看着有些哀怨的兰思,能理解她的心情,却不能认同。   我不喜欢这么年幼的女孩子就嫁人为妻生儿育女,至少要再长大一些,哪怕再过三年,可是这样的话又不能给兰思听,一番好意没得让她觉得我在拖累她的女儿。   整个正月,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仍是一派死气沉沉,除了这座只有女人孩子和猫狗的园子,尚能体会一丝阳光明媚。   正月廿二日子夜,我靠坐在床头看着熟睡的红挽,听见外间的门吱哑一声轻响,眉妩问安的声音随之响起,胤禛竟然来了。   我披了外衣下地准备迎出去,他已走到近前,没等我抬头看清,双臂便圈在我身后脸孔埋在我肩颈上,冰凉,迅速渗进轻薄的衣料和领口。我就站在床前任他抱着,良久,听见他长长的叹息声,手臂仍是紧紧的箍在我腰后,贴着我的身体却由紧绷慢慢放松。   胤禛的脸贴着我的脸缓缓抬起,有些疼有些痒,我抬手摸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碴,在指腹下坚定的立着。他的额头抵住我时又向床上看了会儿,才无声地拉过我肩上的外衣让我穿好,揽着我走到外间接过眉妩手里的斗篷披在我们身上。   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在他怀里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也没有刻意数过日子,只是此时,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话,心放下又提起。   康熙决定复立皇太子,晚些时日便会诏告天下。   被他关起来的太子要重新登上历史的舞台了,却又要在不久的将来摔得更狠。   这是康熙为了安抚儿子们所做的决定,还是真的舍不得那个心爱的太子,我不得而知,也无从猜测。一切从开始的那一天起,便已注定,如何结束,也早已记载进我所知道的历史。   我和胤禛谁也没提那天夜里进入贝勒府的年羹尧,也没有提起我第二天带着他的女人孩子搬进园子,只是抱着彼此,感受久违的温暖。这样安静又简单的时间,越过越少。   我们没有再话,看着窗外的黑夜渐逝,完整的半阙下弦月慢慢隐去,却未及等到黎明的曙光,胤禛便走了,就像来时一样,没有人知道。   女人们仍是住在园子里,看日月转换,看春花争先恐后的开,嫩绿的垂柳轻拂在水面上,划出水波粼粼,闪耀在阳光下。我们这些女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景致,一砖一瓦一楼一阁,甚至是开了又谢的花,以及被春风吹皱了波纹的水。   当我们开始安心住在这里,习惯于没有男人的生活时,却随着康熙的一道旨意,又集体回到了那座曾经的贝勒府。   现如今,该叫亲王府了。   美丽的三月京城,终于迎来了迟来的春天。   皇太子复立了,诏告天下的同时,康熙谕宗人府封胤祉、胤禛、胤祺为亲王,七阿哥胤佑和十阿哥胤誐直接晋为郡王,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裪还有十四阿哥胤祯俱为固山贝子。不变的只有胤禩,仍是那个贝勒爵位,另一个人便是我家哥哥——十三阿哥胤祥,仍是一名阿哥。   在去年的太子事件中,胤祥未见受到牵连,那为何胤祯都成了贝子,胤祥却仍是阿哥。我不懂却知道不能问,胤禛也没有解释,胤祥笑着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康熙那么疼他,处处随行的带着,连泰山都让他独自前去拜祭,为何吝啬得连个贝子都不肯给他当。   胤祥也有自己的不快,并非因为加官晋爵,而是那个与他有着相同生日的儿子,只活了短短四个多月。初冬迎着雪花降生,又随着春花同逝,的连个名字都还没来得及起,便离开了人世。我不厚道的想着,还好,还好不是孝颜生的,不然,他们的这一年更要难过。   四月,才刚入夏,康熙便早早起程,带着儿子们前往塞外,胤祥仍是随行其中,除了他还有太子,三爷,老七老八老十以及十四。   我觉得气氛中满是不出的诡异,提心吊胆,却无处宣泄。   对于胤禛来,除了成为亲王还有一个好消息,他培养了多年的年羹尧成为了内阁学士,很快又升任四川巡抚。对我来,却并不好,因为年二走了,留下了妹妹,留在亲王府。   任谁都看得出,年羹尧有多疼这个妹,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如同康熙对胤祥,又怎么可能放心的把她一人独自留在京中。这算不算是他在对胤禛表忠心,人走了心在。难道,他一都不担心将来会赔了妹妹又折兵?   我胡乱的想着,不知到最后谜底揭开的那一天,年大将军可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府里的女人们比离府前开心,偶尔能够听到她们在院子里传来的笑声。即使她们似乎并不喜欢年家妹,却也明白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类似孤女。她们的开心缘自于地位的提升,哪怕自己的身份仍是低微,却也开心自己的男人成为了亲王,哪怕现在的亲王前面还没有被康熙赐名。   欢快的日子似乎又掩盖了昨日的伤痛,女人,总是容易伤心,又更容易满足。   我开始着手缝制嫁衣,胤禛好奇地看着问我准备做给谁,我告诉他是为淑慎和红挽在做。他要笑不笑地轻撇嘴角,置了手里的书坐到我身旁,看着针线不停穿过大红色的绸缎,无奈地从我手中接过放到一边。   “挽儿才九岁,你这衣裳准备做几年?”   我直直地盯着他,在他眼睛里找寻一种叫做不舍的情绪,似乎是有,才低下头声回道:“淑慎已经十四了,我希望她可以再长大一些才嫁出门,女孩子太早嫁人……不好。”   胤禛拉我靠在他肩上,声音很低,我努力地听才明白他在什么,“十八年了,你现在太早嫁给我不好?”   我摇摇头枕在他肩上,一手搭在他背后的腰带上,一手以手指描画着他胸前的团龙图案,五只爪。   他的手覆在我手掌上,固定在他胸前遮挡住那只金色的龙,低了头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长舒一口气又往他脖子上靠了靠,才缓缓开了口,“很多事不是以年龄来界定的,有些人活了一世都不一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更何况是感情这种最虚无的事。胤禛,最初嫁给你的时候我不懂爱情,也没有奢望过。虽然只有半年时间,我却后悔浪费了那么多与你共渡的光阴。若是可以重新选择,上辈子上上辈子我一早儿就把你定下来,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   “除了我,你还想要什么?”胤禛的下巴抵在我头上,声音闷闷地传过来,“记得我当贝勒那年,你过我会直接做亲王,还要我到时谢你。现在,你不开心么?”   我将脸埋进他衣服里无奈的笑,那么久远的事他若不提我怕是都要忘了吧,他倒像是当了真,以为我很想做亲王福晋么?就算他将来做了皇帝让我做皇后,还不就是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一对夫妻,又能有什么区别。   “只要是你要的,我都会想办法给你,我了就能做到。”随着他的话,我背上的手掌微微用力移到脑后,轻轻揉着我的头发。   “胤禛。”我抬起头看着他,想着心里的话认真地给他听,“我只要你,要你和孩子还有家人都能快乐,还要健康。这世上有太多我们想要的东西,偏这两样却是最难的。”   胤禛看着我了头,薄唇抿了好久才微微动了下,“你的身子倒是养得好些了,这段时间确实太多事,你再等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看儿子。”   “不用,我知道你忙,也不用去看他。只要我们不去,他就是安全的就是好的,我只要他好。”   “放心。”   关于弘晖,我还是能放心的,至少有胤禛保护他。已经失去过一次的儿子,我相信他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让他失去第二次。   至于其它,随时间慢慢去看吧。   无力改变也无需改变,只能静观其变,后行。 ☆、144.不争之争Ⅱ   对于胤禛成为亲王一事,府里所有的女人都开心,包括那个寄居的年妹,似乎偏只我一个人没有强烈的喜悦反应,让他觉得很不爽。   我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叠好又用缎布包好锁进一个匣子,将钥匙交胤禛,“当年我了你会直接做亲王,那时你便不信。今日我在这匣子里锁了一个字,等这府门换了匾额时,你打开来看,若是……与我写的字一样,你可得应我一件事儿。”   胤禛挑眉看着我,手里攥着那把的钥匙,沉声问道:“何事?”   “我还没想到,只是被你缠得烦了,没有办法。”我将匣子收进柜子的角落,确定他看清楚放在哪里,才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取过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见他眉峰渐拢薄唇微抿,忙放下杯子又走回他身边,“你做了亲王,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只是也用不着满院子乱转到处吆喝吧,那也忒没出息了,不是给王爷丢人么。至于要王爷应的事,等我什么时候想到了,再同王爷您,只盼着那个时候,王爷您贵人莫忘。”   胤禛按住我轻轻拍在他胸前的手,探究地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仍是低沉,“你的话我何时忘过,只是……怎么总像个算命先生?”   “是么?”我看着他故作惊讶又开心地笑起来,转身靠在他身上随口回道:“赶明儿,要真是再猜中了,我就上天桥支个摊儿去,专门给人看相。什么术士半仙儿的通通退散,远到秦晋汉魏,近到唐宋元明,再往后推个几百年,我也知道,就是传中的全仙儿。”   胤禛低头凑在我仰起的脸上仔细看着,嘴角微撇摇了摇头,“你不高兴吧,这会儿又乐成这副样子,什么浑话都。亲王福晋去给人算命?你还是在家好好地相夫教子吧。仔细让挽儿听见了,又跟着你学这些不正经的。”   “咦?”我歪了头靠在他肩上躲开他的逼视,不赞同地反问,“你不是挽儿像阿玛么?不正经与我有何关系?难不成好的都是你的功劳,不好的倒成了我的不是,好在没有再多生一个,不然还不知你怎么编排我。弘晖和弘晚都像我,哪个又不正经了,你才是要好好检讨的那个。挽儿……都是被你宠坏的。”   我的话音未落,被他握着的手已被放开,拇指指腹快速在我唇上,白玉的温润贴在唇边轻轻摩娑。胤禛的脸近在咫尺,气息吹拂在我鼻尖唇畔,墨黑色的眸子亮了又暗的紧盯着我。我努力地数着他的呼吸,与我的缓慢规律不同,急而重,数到最后才发现我的也变成了他的节奏。   这个男人快要1岁了,还没有蓄须,干净的脸上仍是棱角分明,仍是那两片薄薄的唇像是没有随着时间发生变化。我仰头看着他觉得脖子都有些僵硬了,圈在我腰前的手臂却没有动过,他就这么近距离的安静地看着我,除了抚在我唇上的拇指,还有我们之间错乱的呼吸,一切都像是静止了。   “你的良心呢?……你的事儿哪件没应过你,只怕你什么也不要。”他的话像是直接叹进我心里,又被他以唇舌封堵。   夏天的风里吹着闷热的潮湿,透过门窗的缝隙飘浮在屋子里。这样的夏天,不知何时能换成凉爽的秋,只怕,很快又是新的一年。   1岁而已,我却已经在这里生活了18年,熟悉了这里的一切,熟悉身边这个男人,却始终无法预知此后的十年。那时,我们之间,怕是也回不到过去了。   胤禛又变回了很多年前的样子,常常呆在府里看书抄经,或是检查弘晚兄弟三人的课业。偶尔听红挽弹筝,或是教我,每天都在府里吃饭很少出门,也再没有人深更半夜进府与他秉烛夜谈。似乎,再找不回这两年间他忙碌的影子。   只是在某个夜里,我仍是不知他去了哪个屋里,与哪个女人在一起。我早就习惯不再等他,若是他来会在红挽入睡前就进门,若是不来,我们早早便睡。   府里的气氛也变得更好,每个女人都会笑,只是都更守规矩,却再不会发生谁去算计谁的事。也许,因为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再值得算计的,因为谁的屋子里,都没有传出所谓的喜讯。   年家妹过得很恣意,我们的后院也像是她的,丝毫不把自己当作外人。1岁的她和每个人都有有笑,常能在府里听到她的柔声细语或是浅笑低吟,让我错以为当年那个神似林妹妹的六岁稚女,摇身一变成了今日的薛家宝钗,八面玲珑在亲王府里活得风生水起。   下人们都知道,这位年家姐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不止模样俊俏,脾气禀性更是让人赞不绝口,谁若是娶了她指定错不了。   后院的女人们没有把她当成假想敌,即使她再漂亮讨喜风评胜过自己,却谁也不曾为难过她这个寄居的外姓女孩,即使没有人告诉过她们这位女孩是何来历。她们都有女人天生的敏锐嗅觉,全都清楚地看懂她对胤禛的仰慕,却已经聪明得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再没人肯做那明知会挨打的出头鸟。   我不知道胤禛懂不懂她的心思,至少在我看来,她虽含蓄却也从不放弃任何与他对视的机会。在未得到他的回应时,她更是隐得迅速而自然,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在这座府里,他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给她简单快乐的日子,却从未有任何逾矩的表现。我矛盾得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失望,许是突然又回到了安逸的生活,自己找不痛快吧。我无聊地对自己,也许胤禛也还记得曾经的那个女孩,与弘晖同龄一起玩兔子时的样子,她得能做他的女儿了,怎么下得了手。   京城才有了丝凉爽的秋意,康熙便回来了,像是出发时一样,身体不错心情不错。胤禛又开始按时上朝下朝的两一线生活,偶尔胤祥与他一起回府,兄弟二人也只是坐在凉亭下对弈聊天,很少再谈起朝堂政事。   我们仍是住在未有名的亲王府,似乎这里虽,远比不上园子的宽阔美丽,却是我们最熟悉的地方,每个人都是。也许,因为这里有他。   九月底,陪伴我生活了十年的四毛也走完了属于它的狗生旅程,这只曾经给我给弘晖带来无限快乐的狗,安静地去了,在弘晚的怀里闭上不再乌黑的眼睛。红挽靠在弟弟肩上,纤细的手指不停抚摸着它逐渐僵硬冰冷的身体,即使白色的长毛仍是光洁如昔,却怎么也无法再用粉色的舌头去舔她的温热指尖。   乌咪偎在四毛身上,不停地舔着它的毛发,我模糊地看着,有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一只猫和一只狗,还是我的两个家人。也许在人类的世界里,今后的乌咪,就变成了孤家寡人,少了相依为命的亲人吧。   弘晚就像当年的弘晖,蹲在胤禛身旁将四毛埋在花园的土里。他不会像弘晖一样念往生咒,也不掉眼泪,却让我看到他眼睛里像是失去亲人一样的伤痛。   没隔几天,胤禛和胤祥抱了一对狗回来,送到红挽姐弟怀里。两个孩子愣愣地抱着,许久才对着那兄弟二人笑了笑,安静地抱着属于自己的新宠物回了房。他们已经长大了,很难再像时候那样快速地忘却伤痛,却体贴地明白这是父亲和叔叔的心意,会努力的微笑。   我的房里只剩下乌咪,常常四爪朝天地仰躺在窗口下的软榻上晒太阳,懒洋洋地享受。也许,它还再能多活几年吧,猫的寿命总是比狗要长一些。我越来越怕这种生命的规律或是无常,生离死别,哪个都让人难以接受。   十月初,又到风雪季节,京城仍是寒凉,我们接到了来自康熙的恩旨。   胤祉被赐名为和硕诚亲王,胤祺是和硕恒亲王,还有胤佑的多罗淳郡王,以及胤誐的多罗敦郡王。而胤禛,如我所知,和硕雍亲王。   我们的府门上终于换了崭新的匾额,名副其实的——雍亲王府。   还有那座距离畅春园很近的园子,也有了她的名字。康熙把它正式赐给了他的四儿子,并以胤禛的法号圆明居士命名,成为了后世名冠中外的圆明园。   我觉得康熙应该很喜欢胤禛,至少懂他,或是期许。   只是不知,在这样无上的恩宠下会掩盖什么样的波澜,在这个看似平和的年月。 ☆、145.不争之争Ⅲ   胤禛捏着手里的字条静默地看着,我几乎以为他石化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看向我。   其实,我写的是个“庸”,只同音并未同字。   我也怕啊,怕被当成妖孽……全仙儿这个职业,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还没有卦钱,更要懂得庸的道理,才能保证命长存。   庸,平常也。   中庸之道,是孔夫子眼中的最高道德标准。教人执中守正、折中致和、因时制宜,坚持中庸之道,要慎独自修、忠恕宽容、至诚尽性。   关于中庸,我并未仔细研究过,只是当年爱看漫画,抱着蔡志忠的《中庸》看过两回,又照着画了几篇,如此而已。好在,我记住了。   其实在我的思想里这种人生的大道理,都该在实践中习得,哪怕摔了跤再明白,才会记得更牢,而非来自书本文字的教诲。我相信伟大领袖毛爷爷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至于康熙赐给胤禛的雍字,和也。是否他也是因为太过了解这个儿子的脾气禀性,所以在暗示提醒,或是赞他已经先一步做到?   我觉得近来的胤禛貌似就是这幅样子,不争不抢不突出表现,也不落于人后,康熙交的差事一样不差的完成,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他平和安稳的生活状态,像是尽得孔老夫子的真传,忠君爱国的表象下,连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   关于我写的那个字,胤禛什么也没,只是看了我一会便把字条又重新叠好收回匣子里,重新锁起来,钥匙收在他腰间的荷包里。他捧着匣子走出我房门前了一句,“等你想到了记得告诉我。”   我在书房的阁架上看到他端正摆放的匣子,看到他放在书桌上的佛经、论语,平铺在桌面的纸页上整齐地抄写了雍也篇的文字: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   我摇头笑笑,取了笔另铺一纸,写上:   孔子的中心思想是个仁!   仁的表现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他勿施于人。如以仁为本体,表现在具体的行为上:对父母为孝对兄弟为悌,对朋友为信对国家为忠,对人则有爱心。   我的中心思想是个hy !   hy的表现是搞不懂就问人,搞得懂就答人,没有人懂还可以问神。如以hy为本体,表现在具体的生活上:要懂得推理要心存怀疑,要充满好奇要钜细靡遗,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子啊……   子曾经曰过:   有了车子想要房子,有了皇子想要儿子,有了银子想要位子,有了位子拿了架子   先管面子再管里子,先填肚子再补脑子,先兜圈子再想子,先端架子再赚银子   打打拍子哼哼曲子,嗑嗑瓜子摇摇椅子,碰碰钉子找找乐子,想想法子混混日子   一间房子两床被子,三面窗子四张椅子,不管汉子还是女子,不管老子还是子   孔子孟子老子庄子,男子女子黑子白子,游子浪子胖子瘦子,正人君子梁上君子   不当俗子不做判子,不干头子不当痞子,不充胖子不装样子,不耍性子不卖关子   女子的欢乐人生,就要这样逍遥自在。   我不知道胤禛回来是否会看到,将写好的两页纸压在镇尺下,关了书房的门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的院。看见正在抚琴的红挽,便将子曰教给她哼,近一千字不带重样儿的歌,连上几个简单的英文,姑娘学得s快。红挽开心地扔下古筝跳上躺椅,抱着狗边摇边哼唧,嘴不停的动,那口齿伶俐的,连我都自叹弗如。   最后,连在一旁写字的弘晚都学会了。   我看见他本来写得好好的诗句,变成了不是这子就是那子,忍不住抱着他乐起来。弘晚抿着嘴角盯着自己的字,眉头皱得就像他阿玛一样,很不开心。   红挽跳下躺椅,蹦到我们面前,抬头看着比她高了不少被我揽在怀里的弘晚,嘿嘿地笑。拉了弟弟的手摇晃着,仍在哼哼唧唧。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红挽才缩了下脖子推着弘晚挤进我怀里,尖尖的下巴搭在我肩上瞅向院门的方向。   眉妩和解语年纪大了,脑子倒是更清晰,一左一右扯了两个孩子送回到各自房间。   还是没有人来管我,这么多年了总这样。她们也清楚发月银的人是我,可这家却是四爷的。   我蹲在原地等着那个装酷的男人走到身后,弯了腰探头看我,才抬起头冲着他嘻嘻地笑。我的罪证被他捏了一角抖在眼前,随风飘舞。   嗯,我的字越写越好看了,在时常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之余,还是要常常表扬与自我表扬的,这样的生活才会更美好。   男性的低沉嗓音仍是很有磁性,让我觉得好听,就是太过严肃了些,好在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子就和你曰这个?”   隐藏在声音里的戏谑还是很明显的,虽然也有些不满。我扯过他手里的纸揉了几下,又被他从手心里拿回去,无奈地站起身拍拍衣摆裤腿往房间走。   都快过年了,怎么太阳还是出现得那么短暂呢。没晒一会儿,就消失了。   康熙也不知在想什么,常常让他去谒陵的,为毛今年不让他去,真是,一都不疼他家老四……的媳妇。我有时就在想,是不是康熙不懂得拿人手短的硬道理,或者,我该三不五时的给皇帝老子上供,用银子打一二。   胤禛跟着我进了屋,坐在桌边的椅子里看我斜躺在软榻上,懒洋洋的就像身旁的猫,若是手脚再短些,估计四爪朝天的姿势都能学个十成十。   他不话我索性闭了眼睛假寐,却听见他叹了口气,睁眼时人已经坐到近前,探了身子过来盯着我,控诉,“你再教挽儿这些,你那嫁衣也不用缝了,谁还敢娶她进门。”   不是都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么?他竟然会担心挽儿嫁不掉,难道他不确定以后的自己是个什么地位?那他现在修身养性为了毛?就算他只是个亲王好了,怕这雍亲王府的大门也会被提亲的人踩烂,有得是人哭着喊着要娶他女儿吧。   难道……我真有这么罪恶么?我还能害自己的女儿不成!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像作假,我半支起身子凑过去也认真起来,“挽儿还……我不会再教她这些了。只是,我就是这个样子的,不是一样嫁了你么,我不认为还能比嫁你过得更开心。若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担心挽儿了,不知将来去哪儿给她找个好男人。”   我能感觉到从他鼻子里呼出的气,很长,像是无声的叹息。脸孔离我不远,不近,仍是看着我,未变的面无表情。   我心地看着他,坐正了身子试探地:“你从皇子阿哥变成贝勒,现在又成了亲王,我也没有影响你……吧。”到最后,我竟有些不那么确定了,怀疑神马地迅速塞进我转得开始缓慢的大脑,“或是,若不是因为我,你一早就能做上郡王了……是么?你……嫌我了?”   眼睛没有湿,我却能感觉到泪都迅速地倒流进了心里,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拖累他么?享受他给的滴快乐幸福,却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想,都不知他怎么看我。   可是,他从来不,我又怎么知道自己哪里不好,怎么改呢。   他的眉峰压得很低,眼睛半眯起来瞳孔收缩,眼尾竟出现了一条浅浅的细纹。这个男人随着时间变得越发成熟,我以为没什么变化的,原来相处得久,很多细节都被习以为常。   我在他黑墨似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陌生,苍白,恐惧。只觉自己全身都紧绷起来,热量从毛孔里不断地挥发,身旁暖暖的手炉贴在腿边竟像是块冰透过衣裤扎着我的皮肤,抓在柔软锦缎上的指尖轻微颤抖,指甲刮在上面几乎能听见咝咝的声音,心脏像被人紧紧捏住用力地拧,生疼。   “我累了,睡觉,你去忙吧。”   “你怕,是这个样子。”   我们的声音同时响起,我还在想着自己一个人呆会儿,脑子里却努力转着,他刚才的话。   他在笑,那条浅浅的我们会管它叫做智慧纹的细细纹路变得深了些,脸孔凑到我面前鼻尖相抵,一热一凉如同彼此的呼吸。   “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死死地闭上嘴,牙齿用力咬住下唇不让它不听话,不停抖动。   “我……”温热手掌贴在我脸上拇指指腹轻扫,修长的手指勾在我耳后,圈握住我的脖子,气息喷吐间纠缠住我的呼吸,“你怕了。”   “对,我怕,怕拖累你,怕你嫌我,怕你不要我。那又怎么样!我知道自己不够好,而且我已经0几岁了,比不得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人,有这么好笑么?反正你的选择很多,即使这府里的女人不够选,你随时还可以再娶一两个进门。雍亲王,想嫁你的年轻漂亮女孩子多得是,府里府外哪里都有……”   我推着他的肩膀脖子,却推不开堵在唇上的湿热缠绵。脸上的手指轻拂在我眼下,抹散了我忍不住掉下来的泪,又有新的流在他指尖下,渗进唇角被他的舌尖挑散在我口齿间,不咸,微苦。 ☆、146.远哉遥遥   随着皇子们日渐成熟,就连十五和十六都已经登上了政治的舞台,他们会像当年胤祥跟着胤禛一样,常常跟在胤祥身后。只是,更多时候,仍是那对亲密的兄弟二人走在一起。   再没有人去热心的关注选秀这种每三年一次的国事活动,尊贵的皇子们只是不断地接受康熙的赏赐,家里的女人一个个的增加,孩子论窝生,越养越多,也不断有婴儿早夭。   皇家的富贵生命,就在这样的生与死间,不断轮回。   胤祥的府里又多了一个女人,富察氏。很快,在春暖花开时,便有了好消息。孝颜仍是留在府里无怨无悔地帮他照看孩子和女人,而那个播撒了春天的种子的热血男人,跟着康熙跑去了五台山。   我仍是像早年那样,偶尔过去找孝颜聊天,或是逗弄她越发可爱漂亮的红笑。三岁的女孩,正是最招人喜欢的年纪,叽叽喳喳地对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笑。   孝颜与往常不同,不管我用什么办法就是不肯陪我喝酒,神秘兮兮地凑在我耳边声宣布,她又有宝宝了。   我好笑地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温柔地抚摸自己平到不能再平坦的腹,真想撕掉她脸上的笑。我也曾经生过两回,有那么了不起咩。可是,看着她这副样子,我还是动心了,再看怀里的红笑,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散发的奶香气。   嗯,这样的奶娃真有爱。   我又重新捡拾起了那种叫做羡慕嫉妒恨的情绪,我觉得自己很坏,堕落了。   可是这么多年了,竟然真的没再怀上过,也很神奇啊。难道,我真的老了?可是府里也没有别的女人再有身孕,或是,胤禛老了?   我的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在这个早春的微凉时节,有些不合时宜。我抱着红笑脑子里竟然出现了不纯洁的画面,几经判断,觉得以胤禛的状况应该还能再年轻很久。至少他还没有发福,即使在我不断的饮食攻击下长了些肉,却只是从精瘦变成了精壮,腰腹还是很给力的样子。难怪那些女人看到他,都会让我发现隐在眼底的星星。   也许我该把他的饮食改良一下,类似当年在某地方台看到的猪饲料广告,白天吃白饭猛长膘,晚上吃黑饭睡得香。让他长胖变形,直接浇熄那些色.女对他滋滋燃烧的狂热火苗。这个念头只闪了一瞬,先被我自己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凉,我必须承认自己不会喜欢那个样子的他。   我开始仔细地观察,胤禛仍会三不五时的去某些屋子,仍会来我这里,又总是失望的发现,还是那样的安静,府里一直没有喜讯传出。也许是时机未到吧,现在才康熙49年,再等等,等到明年……弘历和弘昼就要出生了。一个是未来的乾隆皇帝,另一个是有名的逍遥王爷。   可惜,都不是我的。   虽然我不想要个败家子,却仍是有些不是滋味。祈筝和暮汐会开心吧……我半真半假地劝着自己,生吧生吧,只要你们顺利地把这两个孩子生下来,胤禛也就算是后继有人了。   至于弘晖或是红挽姐弟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只希望他们能健康的活着,少一些像是他们父辈这样的纷争,快乐安逸才是真的幸福。   胤祥回来了,虽然仍是带了礼物给孩子们,却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眉心微皱,不似以往回京时那么开心。他仍是温柔体贴地照顾孝颜,却难见往日的舒心笑容。我问胤禛是否出了什么事,那男人也只是摇摇头,连话也不肯和我多一句,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活急死人。   到了四月底,胤禛让我准备去塞外的行装,时隔这么多年,他竟然又要被康熙打包带去草原了。只是此次,没有胤祥。   多少年了,康熙不管走到哪儿,除非一个皇子不带,不然指定是要把他系在腰上的,这次,竟然不带他玩!   我和胤禛周旋,不想去,可是不管我什么做什么,温言软语或是打滚耍赖,都不好使,他始终一幅坚定不移的样子。心情好时便一幅看戏的好笑面孔,若是不好就直接把我给无视了靠在软榻上认真看书。   似乎做了亲王之后,他的强势更加明显,隐藏在中庸之道的虚假面纱下,由不得我有半自主意愿。他那些孔夫子式的君子情怀,全都脉脉地献给了康熙以及那个只属于男人的混乱战壕,或是,府里的其它女人。我似乎成了他发泄一切不满情绪的渠道,被排除在外的唯一。   反抗未果后,我矛盾地想着那就跟去看看吧,也许可以发现蛛丝马迹,至少要先知道胤祥和康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没等我纠结清楚去或不去这个问题时,已经被扔上了离京的马车。   还好,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该准备的一切也都就绪了。   那就去吧,塞外,那个绿色的广阔草原,有着碧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彩,再去体会一次什么叫风吹草低现牛羊。   同行的,除了他和太子,还有老七老八,以及胤祥的影子十五和十六。   宣情偶尔会来与我同乘一辆马车,总是不完开场白,胤禛与夜时便出现在车窗外。宣情怕他,我能感觉到,总是一看到他出现,便拉着我的手轻摇两下又快速跳下马车跑走。   在对老婆的监视上,胤禩和胤禛有得拼,我趴在车窗上看跑回自家马车的宣情时,也总能看到驾马赶到她身旁的那个温润男人。他也变了很多,仍是笑着,眼睛里有些东西却变了,总是很多心事的样子,笑容里偶有苦涩与无奈。   比邻而居的兄弟二人会各自骑马走在自家马车旁,我看到他们两个对视,胤禛一贯地冷漠,没有多一分,也没多一分笑或温暖。胤禩仍是笑容满面,却未达眼底,两人只是虚下头,便转脸各自驾马。   如此诡异的气氛……与胤祥有关?   当我脑中跳出这个想法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胤祥!没有跟我们去往塞外的胤祥,此时,仍在京城。   虽然这十几年来,他总是跟在胤禛身旁,但以他的好脾气和不争从来不会主动去得罪谁,兄弟间基本处得不错。   谁会下手害他!八爷党么?难道真的因为胤禩,或是他们兄弟四人……为了打击胤禛?   胤祯伤好后不是还与胤祥拿着兵书把酒言欢么?憨直的老十每每见到胤祥也从来不会出言不逊,甚至还会拍着他的肩膀咧嘴而笑。至于那个一身傲气看谁都抬着下巴的老九,好像也和他混得不错的样子,至少比对胤禛亲热多了。   真是他们做了什么?如果不是,胤禛的态度从何解释?   我自认对他们都不错,他们竟然联手伤害我的亲人……   心,瞬间寒凉。车窗外的阳光正炽,却能感觉到背上冒出的一层冷汗。   不用轮换值守的胤禛,便让夜时自行溜达,坐在马车里闭眼歇着。我打着扇子看他安静休息,此时的他与在人前不同,薄唇微抿,下颌咬得很紧,眉宇间总是有散不开的一种类似叫做愁的情绪。   这样的胤禛很少见,即使有再难解的事,他也会努力地去想去做,极少会把这种情绪表现在我面前。此时,真的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与我们同行的还有暮汐,18岁的大姑娘或是叫她女人,离了朝夕相伴的爱热闹的祈筝,显得更加清冷。   胤禛不在的时候,我就拉着她一起坐在马车上赶路。这个不多话的女孩,外表看起来有些冷,其实非常好相处,是个十足的闷骚型,笑起来没什么大变化,只是薄唇微挑,要努力地看眼睛才能分辨,与她的男人很像。   看到胤禛来了,她会主动离开,见他走了又自己回来找我,安静懂事得让人省心。   此次的塞外之行,漫长……康熙把皇太后安置在热河行宫后,便带着老婆儿子们到处乱跑,像是撒花儿一样,奔波在各个草原之间。会见各地官员、封赏、狩猎、狂欢,持续了五个月之久。   我又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塔娜,笑容依旧爽朗依旧,我们的友情似乎也未随着时间改变。只是她的儿子已经娶了妻生了子,让她早早升格做了奶奶,而我的弘晖,在我眼里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我们不再疯狂打马恣意驰骋,只是闲闲地逛,看日出日落牛羊成群,也去看那片美丽依旧的枫林溪水,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偶尔笑笑偶尔上两句。她会问起当年的十三阿哥,会想起白龙马,胤禛看着远处不话,我也只能笑笑他们都很好。   时间很奇妙,在这片绿色的草原上,尤其是。我不知道再见是何年月,对于当年的快乐,我们都不曾或忘,只是再难追回。   也许,我和哥若是当初来到这里而非京城的那座皇宫,也许,我们会生活得更简单,也许,我的幸福会变成另一种模样。少了胤禛少了我的三个儿女,却也少了今日的忧或是愁。只是,那真是我所愿么?人生的选择很多,有时,无从选择,因为早就注定。   我靠着胤禛的肩坐在草地上,看着一望无垠的绿色,仰头便是碧蓝如洗的天空,清澈得十几年不变。胤禛的手支在身后,长腿随意地平伸,看着远方的眼睛黑幽幽的像是这里的夜空。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丝毫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阳光变成橘色包裹住整片绿色时,他才侧头看向我,像是被这样的安静感染声音很轻,“此次回京,老八他们要搬走了,府里按规制要扩建,又要辛苦你了。”   原来,还真是升职了,不止薪水变多了,就连住所都能变大。做皇子的好处啊!   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此时分开,我并没有舍不得。即使是宣情,我们也已经很少再有机会聊天笑,何况现在的四八党早就楚河汉界分得清楚明白。   男人之间的兄弟情怀很难讲清,他们即使有再浓厚的感情,也可以深埋在心底,永远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如何做。我只是个女人,是他的女人,即使和那几个兄弟有着从培养的感情,此时也只能依在他的身边,必须。   “好。”我轻声应了表示知道,仍像先前那样坐着,不再话。   疑问与担忧仍在心底,却不再向他询问。   近二十年的时间,胤祥于我或是于他,已经没有分别。我信,此时的胤祥已经真正是我们俩的兄弟,若他真的有事,胤禛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样的静,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样的草原充满生机,让人融入自然的同时,能找回最平静的内心和自我。 ☆、147.远哉遥遥Ⅱ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疼……全身都疼。   该是午后的阳光吧,直晒到眼睛上,明晃晃的。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抬手遮挡发现右手动不了,完全不受大脑支配,左手又被握住。   半眯了眼睛适应着光线,握着我左手的手指轻微动了下,已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很具有降温效果,“醒了。”   这是什么情况?脑子里像是瞬间失忆一样,记忆某处被摔了个碎。   帐子里没有别人,榻边坐的胤禛俯低身子面对我,只了简单的两个字,便盯着我看。   我努力地想要坐起来,稍一动便疼得咧了嘴角,右臂仍是不能动却开始钻心的疼。   “别动。”胤禛松了我的左手,转坐到枕边双手握在我肩上,扶我靠在他胸前。端过一只碗舀了勺褐色的汁液喂到我嘴边。   我的右臂被弯成了90度,用一块白缎挂在脖子上,疼痛里混合着酸麻,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不断啃咬。   该死!记忆慢慢拼凑回来了……   命运啊,即使穿越了三百年依旧无法改变,我的胳膊为什么如此多灾多难,这也算是命中注定么?竟然,没有把我再穿回去,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看着嘴边的汤勺,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仰头看看他微皱的眉,眼睛里的愁更浓了,似乎不止是愁了。   别惹他!喝药。   这个时辰他该是在狩猎吧,康熙大发慈悲放他回来看着我?真不知该感激他的仁慈还是恨他,好好的皇子狩猎,为什么偏要别出心裁让我们这些做福晋的去赛什么鬼马。   闲得他!吃饱了撑的!   只是……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来着?夜时的脚力很快,我好像冲在最前面,怎么就突然摔下来了?马鞍松了?好像是。   我的心腾地一下揪紧,还好啊,还好康熙临时起意,不然,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就是胤禛。   这个认知让我忍不住抖了一下,左手轻贴在右臂上,怔愣住。   心里想的这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脑子里却不断劝着自己,只是意外。   谁会这么狠心想要置他于死地?有这么恨他么?必须你死我活?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是否此时比我还要恨,康熙的一个决定竟让他错失了良机。   “疼?”胤禛随手放下药碗,手掌包在我左手上,略低下头凑在我脸旁,声音里少了冷凝变得很轻,“吃了药再睡会儿,御医你的伤……要养,这段日子不要动,忍着些。”   除了庆幸,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关于夜时的意外也只能闷在心里,不敢询问。此时的他看似波澜不兴,眼底的愤怒还是很明显的,我只好乖乖地躺在帐篷里当个名副其实的残疾人。   不知那个现代的我,是否也受了这样的罪,当时摔得也不轻啊,都把我一跤摔来了这里,唉。只是,我来了这里,那个我就只剩下躯壳,一个没有灵魂的本我还是自我的身体,会有痛苦的意识么?   摇摇头甩掉脑子里越飞越远不着边际的想法,只能哀叹:据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骨折一回,而我的人生……不管在哪个时代,竟是如此相似而圆满。   行程仍在继续,没有人提起要把我先送回京,只能悲催地跟着大队人马继续这倒霉的草原行。眉妩每天帮我换药,暮汐也常过来陪我,很少话只看着我不要乱动,漆黑的眼眸加上一张微抿的薄唇,常害我错以为胤禛化成女儿身了。只是那个真身,变得很少出现。   我拖着断掉的手臂,只能守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偶尔想要出去走走,门前的侍卫便会好心提醒:四爷要福晋多休息。   我嘞个去!   这下,连天地都没了,只有帐篷,帐篷!   煎熬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直至九月初三,我才坐在加了厚垫子的马车里,晃悠进京城,晃回了久违的雍亲王府。   关于胤禛的王府扩建,我是无能为力了,每天守在屋子里听着隔壁搬家的轻微响动,以及自家府里的下人在李福的指挥下,开始收拾物品做准备工作,却没有一本账册送到我面前。   碍眼的白缎子终于拆掉了,药也不用再换,我开始了史上最惨无人道的刑罚——复健。以前看电视里演那些断手断脚的男女主角进行物理治疗时,bt的龇牙咧嘴痛不欲生,我就好想骂街加疯狂鄙视,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有多不厚道,惩罚来了。   这真不是人受的罪,疼到就想直接死掉算了。   苏太医很好,认真教了眉妩如何帮我按摩,只是这丫头手劲也忒大了,一个女人而已,竟然能把我揉晕了。   胤禛可能是看不下去了想要帮我,又可能他太过心,不止没有效果反而被苏太医再这样下去福晋的手就要废掉了。我看着他与自己较劲,手劲全用在了自己的掌中,指关节明显泛白,却始终没再伸到我手臂上来。   要狠还得是胤祥,无视胤禛瞪大的双眼,抓了我的手和胳膊就开始用力地掰,我直接晕倒以示抗议。   不知胤禛怎么看他这种做法,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我无法接受如此残忍的对待,一身虚汗地靠在胤禛身上怒视那个没有半兄妹温情的罪魁祸首,他的表情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纠结。   “十三爷,咱能轻儿么?我是人又不是花花草草,怎么能下这种狠手,不晕都对不起您这力道。”   胤祥坐回不远处的椅子,眼都没抬,跷了二郎腿边喝茶边:“没那个,你就是把我胳膊掰折了,爷也晕不了。”   是啊,我无语地头,哀怨无声地碎碎念:要不您是爷呢……我只是个女人,有柔弱的借口,总不能表现得让红挽姐弟一见着就夸自己的额娘真是条汉子吧。   只是这种简单粗暴似乎还是很有效果的,我那弯曲的胳膊终是有了变直的迹象。胤禛开始学着胤祥的样子无视我的哀嚎,我就在不停的清醒、冷汗、晕倒中重复这悲催的人生。   做爷就会有喜,十月廿四那天,有孕的富察氏给十三爷生了个女儿,只是这股喜庆还没持续一天,四爷和兰思的儿子弘昀便殇了。养育了十年的儿子,聪明懂事就这么没了,兰思无声地哭了很久。   在这个天寒地冻满是风雪的冬日,新伤一道划在兰思的心口,更添凄凉。   我懂她的悲,丧子之痛无法言,也无法出言相劝。好在她还有淑慎和弘时,就像当年的我失去弘晖时仍有红挽姐弟,虽然无法相替,却好过一无所有。不管弘时的未来如何,现在至少能抚慰她伤痛的心。   这一年注定是要悲喜交替。   隔了没两日,伴着兰思未尽的泪还有府里满目的白,四爷添了新喜,嫁进府门五年的祈筝终于有孕了,一个月的身孕。   这种感觉很怪异,乾就要来了,我的心终于放下来,却又忍不住有丝酸涩。在我忍受替君落马的痛苦时,那个君却潇洒地进了人家的屋子,还以这种方式让我知道个清楚明白。   当你悲催时最好的伤药莫过于看到有人比你还要苦恼纠结,此时,我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府里最矛盾的人并非是我,而是那个被人夸赞的年家妹。自我带伤回府,她的喜悦便掩在微蹙的弯弯秀眉下,一双更见美丽的眼睛看着府里又悲又喜,她的心情也是一变再变,唯一不变的是对胤禛的执着。   我不了解年绣纹从接受怎样的教育长大,以她的家世也算是官场世家,该是读过书吧,她怎么会做出这种挑拨离间的无聊幼稚行为,还是以寄居女的尴尬身份。只能她太自信了,或是有些不再那么自信,要以这种方式来谋求生存的新环境。   暮汐没有和我提起年和她的话,只是和祈筝了,我没有偷听的习惯,只是凑巧去看孕妇。站在门外的回廊下,听她绘声地学着那副柔细软腻的女儿作态,祈筝笑了,我也忍不住掩嘴笑了。   这姐妹俩处得还真是不错,依我看她们都很喜欢胤禛,居然没有影响感情,难得。更难得的是,年姑娘如此聪明的一个人,竟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我只能以己度人是不可取的,至少在这对女人身上行不通,换成宋氏……估计胜算大些,可惜我不会好心提醒她。   鉴于她还没有正式成为府里的一份子,我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去教导她如何做胤禛的女人。至于以后,现在姑奶奶身体不适,暂且当回鸵鸟,不想。   拉着眉妩转身才要离开祈筝的房门,看到站在三合院门口的胤禛,长身而立踩在雪里,暗色的斗篷和衣摆随风飘舞,帽沿下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向着他的方向微福一下,拉着眉妩继续往后院走,跨进院门时,手肘被轻轻托住,胤禛已走到我身旁。   努力伸着手臂去解他颈间的盘扣,他已抬手接过,自行脱了官服换过一身墨绿色常服坐到椅中,接了眉妩递的茶放在桌上,看着窗外又开始飘下的细碎雪花低声道:“这两日下雪,你在房里好好歇着。”   坐到他对面的椅中,在桌子下面忍不住揉了揉仍是无法伸直的手肘,不知是否以后都是这副样子,丑不自己别扭自己知道。   已经三个月了,苏太医至少要六个月才能恢复,痊愈至少要一年,至于弯曲的那一部分只能表示遗憾,当然,他要背着胤禛才敢出这样的话来。   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儿。   见他正在瞅我,忙将双手贴在腿上,头应着,“知道了。前两日李福府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八弟那边也已经搬走,等雪停了就可以动工。或是,等到明年开春?要不,先让祈筝她们住到园子里去吧,府里总是有人进进出出,没得吵了她们。”   “好,明儿一早我和李福,让他安排。”胤禛着起身走到我面前,拉过我的右手轻轻揉着手肘处。   “明儿再吧,这会儿又下雪了,若是不停怕明天马车走起来也是辛苦,别再折腾她们,多等几日也不怕的。”   胤禛停了手下的动作,手掌仍是贴在我臂上,隔着的衣物似乎都被他揉得热起来,带着他的体温。我仰头望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唇角紧紧抿着,像在隐忍什么。   “怎么了?今儿在外面有人惹你不高兴?谁这么不开眼,告诉我,我帮你骂他。”   胤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拉着我靠在他身上才低声道:“这两天你抽空去胤祥府里看看弟妹,她也快要生了。”   我头应了声好,又听到他更为低沉的嗓音,“胤祥……被皇阿玛留在宫里了,你劝弟妹想开些,过些日子……回府。”   被康熙留在宫里?这是什么意思?过些日子能回去?   猜测与无尽地等待,终于变成了现实?   我一直怕的事,终是来了?   怎么会!   不招谁不惹谁的胤祥,只是跟着胤禛的胤祥,怎么就会被康熙留在宫里,竟然一征兆都没有。   他这样简单的一句,没有多的解释,就要我以嫂子的身份去劝孝颜,我怎么劝?他能保证过些日子胤祥一定能回府么?康熙决定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改变,胤祥……又不是太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沸水炸开的锅。孝颜那里我还是会去,只是,谁来开解我呢。 ☆、148.杜鹃禔血   康熙面无表情,没有往日的慈爱可亲,也不见了戏谑笑容,端坐在桌案后看着我,还有我身边同样跪着的胤祥。   现代大好男儿啊,一朝穿越,在这个时代改造了近二十年,仍是一名好阿哥,竟落得如此下场。   天子无情,还是天家无情?   难怪那些兄弟为了把破椅子打成这副德性,难怪要让他这做爹的不省心,真真的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是没有情分,这么多年来摸着良心,康熙待我不薄。只是此时关于胤祥……   难道宠爱都是假的,现如今他一句“朕没有这样的儿子”,和胤禛一样没有半句解释,你们真当我什么都知道么?即使猜我都不知从何想起。   帝王就是这样了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尽在掌控,什么情都可以抹杀掉。只是那么多年,他真的能当没有存在过,没有美好的回忆让他网开一面?他曾经那样夸赞过的老十三,那样宠爱着时时处处带在身后的老十三……他怎么忍心!   胤祥倒像没事人一样,安静地跪在我旁边,腰背挺直眼睛看着桌案上垂下的金色龙纹,稳如他曾去祭拜的泰山。   深吸一口气,再试一回,“皇阿玛,您消消气吧,十三弟不管做错了什么,一定不是有意的。您念在父子情分念在他府里还有快要临盆的孝颜,让他回去吧。臣媳会和四爷一起看着他,保证他不会再犯,不会再让您如此动怒。”   “你?”康熙的手搭在桌沿,身子却靠进了椅背,淡漠的声音里终是含了丝笑,却让我冷到心底,“你的手好了么?朕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被康熙得一愣,看着他轻扯嘴角斜睨着胤祥的样子,只觉心里乱得厉害。   “表面上兄友弟恭的,背地里竟做此等下作事,你的眼里可有兄弟,你心里可还有朕。”   他看向胤祥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我相信如果站在跟前,他的龙爪无疑会杵到胤祥眼睛里去。话里的意思连接起来,似乎在夜时出了意外是胤祥搞的鬼……这真是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别胤祥不会主动去害人,即使真要害,这大清朝所有**害个够,我也不信他会去害胤禛,就像他不会害我!   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人,胤祥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没有讥诮也没有自嘲,纯粹的只是在笑。我也忍不住跟着他笑出来。   头上方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我目不斜视地看向那团金色的龙。   这个罪名可大可,康熙的态度似乎不想放过他,至少不会如我所愿的放他回府。只是,他真的老糊涂了?这种事肯定是有人陷害,为什么他还能坚定的认为是胤祥做的。   此时的我即使再觉得好笑,也笑不出来了。不怕有人栽赃,就怕有人愿意顺坡下驴,眼前的康熙可能就是这样吧。   “才刚老四来求,此时你又来,你们信这逆子反倒不肯信朕。这就是你们对他的兄弟情分,你们对朕的情分呢!”   我仰面看着愤怒的康熙,贴在腿旁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逆子……展笑言,你给这执掌天下的皇帝做了近二十年儿子,竟换来这样一句评语,这个爹你还要么?   “皇阿玛息怒,儿臣知错了。”   身旁跪着的身影伏在殿内温暖的地砖上,我看着康熙的右手离了桌面交叠在自己的左手上,缓缓动作。没有人开口话,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胤祥的额头仍是抵在光可鉴人的砖面上,声音低沉却清晰,“四嫂回吧,照顾好……孝颜。”   两世加起来得多少年了,我计算不清。何曾听他这样过话,像是托孤。   心里酸疼得像是绞起来,眼睛却干涩得眨着都疼。我还能争取么?这样的康熙我没有见过,不留情面,若是再纠缠下去,只怕反倒害了他。   向着康熙伏身叩首,却不出话来,努力动了动唇角逼着自己了声“臣媳告退”,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才后退到门边,听见康熙的声音,“若是换作老十四,你也会来向朕求情?”   提了裙摆再次跪在地上,我能感觉到门缝里隐隐吹到背上的风。   若是换作十四我会么?   历史上似乎没有这一出,被打的事已经过了,此后的十四除了威风八面做大将军王,便只有后世猜测的他与胤禛兄弟间的王位之争……   康熙不再追问,殿内仍是安静。我努力地想,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也会吧,不止十四,即使换作老九或是老十,估计也会。   康熙听了我的回答轻笑两声,配合着他手指敲在桌面上的嗒嗒声,叩在我心里。   “十九年了……”我听到康熙的一声长叹,声音越渐低沉,“朕信你的是真的,对老四对他这些兄弟,你做得确实不错。只是,你告诉朕,该拿你怎么办?”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胤祥背上,还有地上,仍是挡不住丝丝冷风,透过衣物渗进皮肤浸入骨髓。我不知道康熙是何用意,这样的话,该怎样回。他知道什么?暗示我什么?他想做什么?   “朕如何对胤祥,往了是父子家事,往大了就是君臣国事,岂容你一女子质疑求情,就是他额娘还活着,也不敢这样和朕话。这么多年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朕一次次给你机会,竟然学不得乖。若不是为着老四,朕一早就要了你的脑袋,哪儿容得你今日放肆。”   我跪在原地僵直了身子,反复咀嚼着他的话,脑子里错乱得不知从何整理。他早就想杀我了么?为了胤禛才一次次放过我?我知道自己此次鲁莽,却是情不由己,没想到竟把他气成这样。只怕胤祥没事,我倒要命休矣。   才正想着就这样吧,若是康熙因此转了方向,不再去为难胤祥,我此次前来也算有用,却听见胤祥的声音,“皇阿玛息怒……”   “你住口!”   胤祥一句话还没完,随着康熙一声怒斥,已大步踏到我面前,月白色袍摆轻微飘起缓缓伏落在腿边。   “你抬起头来,看着朕,告诉朕,你是谁?告诉朕,你是不是乌喇那拉氏!”   胤祥回头在看我,眼中的焦急像是隐着一簇火苗,我轻微摇头,看着他又转回身跪好。头还有注视的目光,我左手包住右肘的寒凉摒住呼吸,藏了十九年的秘密原来早就被他看穿了。   面前的袍摆安静地垂着,不知康熙是否有如此耐心等我的反应,只是胤禛的面孔总是跳在心底挥之不去,只得伏在他脚边低声回道:“回皇上话,奴婢恳请皇上召四爷前来。奴婢曾和四爷过不会瞒他,终有一日会告诉他。即使今日他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也该和他清楚讲明白……求皇上成全。”   黑色的皂靴终是走回到桌旁,仍是手指叩在桌面的声音,许久,康熙才了一句,“李德全,叫老四出来。”   他一直在!   我伏在地砖上抬眼看去,金黄色的帘后闪出一道颀长的身影,身上穿的还是凌晨出门时我帮他套上的石青色五爪金龙补服,右手攥着一串手珠垂在腿边,向坐回椅中的康熙行了一礼便站于桌旁。   紫檀手珠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盯着我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陌生。我的心猛地沉下去,低头藏住眼中涌上来的湿凉,额头贴在自己冰凉的指尖上,泪顺着指缝流到手心下,湿了地砖。   避过胤祥,我把秘密挖出来,每一字便觉得往后退了一分,不知是否还能再走回到他身边站在一处。只是得越多,心里倒越轻松起来。以后的我,不管生死,不管封存在谁的躯壳之下,我都是真正的我,也好。   能主宰一切的康熙不知在想什么,我无力地趴在地上不再想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安静地趴着。   直到宣判死刑。   也许在康熙眼中,我就是个妖女,不该继续留在人间祸害他的儿子。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重叠成一句,“皇阿玛……”   最后只剩下胤祥的声音,今天的他破了太多的例,语气中尽是我没听过的。“皇阿玛开恩,四嫂杀不得,不管四嫂是谁,她与四哥生活了这么多年,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还有弘晖和红挽姐弟,他们还,不能没有额娘……”   “老十三。”我无力分辨康熙这声称呼里可还有父子亲情,只知道他余怒未平,“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便不忍杀你。你这代罪之身已是自保不及!”   “是,皇阿玛得是,儿臣知罪不可恕。若是今日一定要杀一人才能平了皇阿玛心中怒气,就请杀了儿臣吧。”   “胤祥!”   我惊恐地抬起头看过去,胤祥无声地趴跪着额头抵地。除了我的声音,康熙和胤禛竟然也同时叫了一声。只是一个惊怒,一个不忍。   康熙猛地拍了桌面,声音大得轰进我耳膜,指着胤祥的手指都有些颤抖,满目怒火,“你这是逼朕,你真当朕不敢杀你!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朕绑了……”   胤禛才挡在胤祥身前跪下,我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眼看身穿金黄色衣服的侍卫提刀正要迈进来,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将最前面的两人推出去,用力关上房门抵在门上。 ☆、149.杜鹃禔血Ⅱ   康熙指向我沉声怒斥:“你疯了!老四,给朕把她拉开。”   胤禛看着我一步步走过来,我摇着头用力着背后的门,猛地从脑后拔下簪子,却不知指向哪里。   他停在我面前,墨黑的眸子仍是我熟悉的样子未曾改变,我曾亲吻过无数次的薄唇抿得比每一次都要紧,几乎成了一条直线看不到浅色的粉。他盯着我的眼睛手伸到发簪前,声音里有我未曾听过的轻颤,“给我。”   我摇着头攥紧发簪,眼泪不停往下掉,另一只手抵在他胸前,几乎是在哀求,“你别过来,我不会让开的,我不能让他们进来,不能让他们把胤祥带走。他是你兄弟,求求你,救他。”   胤禛低下头看着我,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殿内的每个人听清楚,“把发簪给我。”后面的话更轻,我努力眨掉眼睛里的泪看着他的唇才得以分辨,“你这样救不了他,这是行刺,懂么?”   我咬着下唇狠了心用尽全力推开他,将簪子抵在自己脖子上,看向仍坐在椅中的康熙。我抹掉脸上的泪,盯着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抖把话清楚,“你得对,我疯了,要我的命么?给你!现在,只要你一句,我立刻就可以死在你面前。可是你要是杀他……”   指指从地上站起盯着我看的胤祥,我咧了嘴角笑笑,死盯着康熙一步步走过去。胤禛挡在我身前摇着头,这个时候竟然叫我月儿。   我是你的月儿么?我还是么?摇头笑笑,嘴里全是湿凉的苦涩。   康熙自椅中站起来走到胤禛身旁,李德全忙跟过来守在他另一边,心地盯着我。康熙的下巴微微扬起由上而下地扫视着我手里的发簪,冷笑一声,“你们都来与朕讲条件,朕就告诉你们,朕是天子不受人要挟,朕要你们哪个死,谁也不能活。”   血从胤禛手心里溢出来,顺着簪子流进我指内,湿热。仿佛能闻到那股子腥味,充盈着我无法转动的脑子。   除了他的手,还有一只手掌攥在我腕上——胤祥。   他们两个并肩挡在康熙面前,全都在看我,一个眯起眼睛看不出情绪,另一个无奈地摇头叹息。   胤禛的手仍是用力攥着簪头,血不停的流出来。我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刺下去的,他怎么挡在康熙面前,此时,满眼都是滴滴溢出来的血,鲜红,顺着纯金的发簪湿透我手心。   胤祥往前凑了一步,低头看着我,掰开我死命攥着簪尾金色蔷薇花瓣的手推后几步,低声询问,“真的不活了?”   现在还能选择么?我想向他笑,却忍不住哭。   “好。”胤祥头脸上褪了焦急忧虑,手指拂过我黏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声音变得很温暖,竟然眨了眼睛出一句让我失笑的话,“我们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孝颜……”   胤祥微挑唇角,打断我的话,“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她也一样。”   康熙的脚步声有力地打在地上回响在殿内,声音自胤祥身后传来,“爱新觉罗·胤祥!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跟她一起疯了不成!”   他身后是亦步亦趋跟着的李德全,旁边还站着盯着我们的胤禛,我低下头不再看。曾经的我们那么熟悉,从陌生融合成同一个人,即使身边站着这个或那个女人,都从没有动摇过我要跟他相守的决心。只是此时,似乎已经由不得我去选择还要不要他。   我们注定,是不一样的人。   就像胤祥与康熙,不是真正的父子,我们都没得选择。   胤祥转到我身旁,手掌落在我肩膀轻轻覆住,就像我时候一个人站在某处哭时,总会无声的站在我身旁,温暖的给我力量。   “皇上,你得对,我确实不是你的儿子。我不是胤祥,也没有你们那个尊贵的姓氏,我是展笑言,这个女人是我妹妹。我没有疯,她也没有,我们只是没有选择的来到这儿。”   我靠在他身上,先前的纠结矛盾转瞬消失,竟生出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哪怕命还掌握在别人手中。我们在这异世彼此关心,却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无所顾忌地表现兄妹之情,从来没有。   殿内静默了许久,才听到康熙逐字重复,“展、笑、言……朕的老十三呢?”   “不知道,也许他代替了我?我只知道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伤害这里的任何人,我们努力让自己适应这里的一切,适应你们。事到如今,这些也没有用,是生是死随你吧。”   胤祥的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指向一直沉默的胤禛,有着明显的笑与无奈,“四哥,叫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我们都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没有办法。多谢你一直照顾笑意,也照顾我。和你做一回兄弟,值了。”   圈在我肩上的手掌紧了紧,声音从头传下来,像是穿越了整个时空才进到我耳中,轻缓却字字清晰,“笑意,爸妈临走的时候把你交给我,是我没照顾好你。别怕,不管到哪儿,哥都陪着你。”   我摇摇头把脸埋进他胸前,紧紧圈住他后背。转换了一个时空隔了近二十年,终于能理直气壮地叫他一声哥,却隐在我的失声痛哭里。   我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委屈还是什么,我不怕死,即使曾经怕过,现在也一都不怕了。压在心底的大石像要溢出喉咙,只能以这种方式宣泄。   哥的怀抱与他的不同,记忆中的熟悉感快速回潮,即使换了个身体感觉却一如往昔。他和胤禛,同是男人,却给我不一样的温暖安全。在这个怀抱里,没有担忧没有分享,只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我们,终究是最亲的人。   没有人出声阻止,我从接近歇斯底里的哀嚎转为无声抽噎,几乎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却像把这些年的压抑全都翻倒出来,以及我心底不愿面对的,与胤禛之间的距离。   现在,我们的距离只隔一座庭院,却像远在天涯。   要杀我们的康熙终是将我们放回来,我跟着胤祥回到了十三阿哥府,只是被康熙派了人监视。   胤祥得对,与其让不明真相的世人口耳相传地议论皇帝杀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不如放我们离开,天涯海角永不回来。   我无暇再想康熙为何答应,只知道我和哥甚至孝颜都不会死了,却也不能再留在京城,我也不能再守在胤禛身旁。我曾经对他许下的誓言全都成了空口白话,再无兑现的可能。   只是,他又何苦跟来。这样的福晋他皇阿玛不要,就连我生的孩子都不能被载入玉牒,他还要我么?   孝颜靠坐在我身旁,一手仍是抚在高高鼓起的肚子上,另一只手握着我的。好在,她不在乎,她只想要跟着哥,去哪儿都无所谓。   这个寒冷的冬天,在她即将临盆的时候,我们哪儿也去不成。   房门轻响,胤祥走进来,踱到床前看着我和孝颜,撩了袍摆坐在床边的凳上,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开了口,“他已经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你要不要出去见见他。”   我的心像被外面地上的雪化了一样,冰扎似的凉,疼得攥紧衣摆却无法回应。这个时候,见,又能怎样?我们谁都改变不了康熙的决定。   谁能保证他要见我,是还肯要我。就算是,他拿什么要,怎么要。   “去吧。”孝颜的声音仍是轻柔低缓,带着浓浓的母爱,还有同为女人的理解,“不要管别人怎么想,若是你放不下就去见他。等我们真的走了,你想再见他,难。”   我头从她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自床上站起来看向胤祥,“哥,你还能出府么?我要回去一趟,有些东西要取。”   胤祥抬头看我,好半晌才了头撑着双腿站起来,“试试。”   我如愿在胤祥的陪同下回到了雍亲王府,胤禛不远不近的走在我身前。高无庸手里的灯笼闪着微弱的光,我看着他石青色补服背后一团虚幻的金龙,彰显他的身份地位,提醒我与他的距离。   清晨被我安排送去园子里的女人孩子早已离开,本就不算热闹的府里竟比胤祥的阿哥府还要清静几分。   走到三合院门口,胤祥停了脚步,我看着他还有停在我们前面转身回头的胤禛。即使此时府中没有其他女人,他这规矩还是要守。   “等我。”我抓了他胳膊简短地了一声,提着裙摆往后院跑。花盆底快速踩在雪里,咯吱咯吱的声音响在夜晚很清晰,我努力地踩稳每一步尽量快的跑进去。   翻着箱子里的包袱,听到房门声,胤禛负手站在内室的门前,帘子在他身后晃动,吹进来的风摇乱了烛影。   他不话只是看着我踩在凳子上,我快速转回头逃避似地继续翻箱,几乎把身子埋进去。   房门再次被人拉开又关上,我停了手里的动作扶着箱子边缘缓缓回头去看,他走了…… ☆、150.旧情礽在   的雍亲王府里没有声响,眉妩解语如意绿玉仿佛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听不到任何下人走动的声音。她就像是独立在冰雪覆盖的街角一隅,映衬着隔壁空荡荡的曾经的八贝勒府,显得寒凉孤寂,却无限放大映在我心底。   来不及看她变大变得更漂亮或是气势恢宏,我也再没有机会住在这里,只剩回忆。   我们从曾经的静心相守,变成了如今的静默相对。   一路走来,不管情分多深,终是缘分不够。或是,我真正的身份或内在的灵魂,配不上他。   胤祥走了,没有等我,我不知道他是否留了什么话。   当我抱着包袱拉开房门,看到站在门外的胤禛,不闪不躲立在那儿,挡住我的去路,只一句“胤祥回了”。   我像是被家人丢弃的流浪猫狗缩在床角,尚好有个可以遮风避雪的地方。只是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人盯视的感觉不如不在,却又舍不得离开,也离不开。   认命吧,哪怕无言,也再相守最后一夜。天亮之后,怕是就如孝颜所,想见都难。   胤禛始终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不动不话,有时看我,有时看向桌上我放下的包袱。   我把头埋在自己腿里,双臂紧紧圈着自己的身子。回忆像是不间断的胶片不停循环播放,由不得我喊停或是自动搜索。我在心里数着日子,从初相见的那晚到今天,我们共同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在今天将真相出。   房外又下起雪,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子时的打更已过,我抬眼望向仍是坐在椅中的人,侧脸的轮廓和我记忆中的重叠。眉骨眼窝鼻梁无一不是我所熟悉眷恋的,棱角分明而深刻,再到那两片紧紧闭合薄而柔软的唇,刚毅的下颌……想是这一辈子,不管我走到哪儿都忘不掉了。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个时辰第一个对他出祝福的话,却在喉咙里卡了片刻才轻声道出,“四爷,生辰快乐。”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哭,话才出口泪已瞬间涌上来,我强忍着看着他的侧脸未动,只有望着包袱的眼睛闪了下,随着蜡烛的噼啪声,暗下去。   室内瞬间漆黑一片,我再看不见他,却听见他极为低沉的应了我一声,像是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笑。   我们谁也没动,汇集在我眼底的泪却始终没有流下,重新将脸埋起来抱住自己。   窗外的阳光晒进来时,我从床上醒过来,身上只穿了里衣盖着锦被,椅中的人不知去向。   我站在衣柜前看了半天,还是穿了那件他送我的白色裙褂。保存了多年很少上身,完好如初,只是昨日之前再难倒回。   抱起包袱走到门前,却拉不开房门,只听到铁质锁片敲打在上面的沉闷声,伴有叮当轻响。   眉妩站在外面对我摇头,圆圆的眼睛里有着不解还有难掩的不忍,却只是站在那儿无声地看着我。   解语从对面的房里出来,看到我们隔门而望,快步走过来拉了眉妩到身后,双手贴在门板上轻声道:“福晋,您在房里再休息会儿吧,这门……奴婢们开不了。”   我转身背靠着门板紧紧抱着包袱,心里不出的难受,酸疼得几乎站不住。胤禛,没有用的,你能锁我一天锁不了一辈子,若是可以留下,我又怎么会想要离开。   将包袱放回箱子里,换下我想穿走的白色衣裳重新回到门前,解语和眉妩仍在,我贴近门缝极声地问:“我以前交代你们的话还记得么?”   眉妩头时泪成串地掉下来,我看着她强忍着难过,仍是叮嘱,“我不再是你们的福晋了,过些日子就会离开。东西都收在原先的地方,你们俩千万别忘了。红挽姐弟……我就拜托你们了,好好照顾他们两个。也照顾好你们自己,还有如意和绿玉,别让人家欺负你们。”   “格格。”眉妩的手贴在门上,哽咽地断断续续,“奴婢知道,不会忘的,奴婢以后不能伺候您了,您多保重。”   解语从地上拉起跪下去的眉妩,随手抹在她脸上,自己眼中竟也掉下泪来。我看着她咬着唇用力抹掉自己的泪,凑在门前声道:“福晋别这样的话,奴婢们会照顾好两位主子,也会照顾好自己。奴婢们在府里守着,等您回来。四爷……一定会接您回来的。”   我无力地笑笑,头应了个好,转身走回屋里,捂住耳朵趴在床上。   当日的准备只是防着胤祥的十年圈禁,好在我多想了一层,提前和她们交代好。她们当时的错愕终是变成了然,好在还有她们。   似乎,她们比我更相信胤禛。   我会回来?真的能么?他接我回来?那要等到何时?康熙不行的那一年?   我们,还有那么多年可以错失么?谁能保证感情不会变,谁能预知未来……即使是知晓历史的我,都不确定自己的出路。   院子里传来请安的声音,我听着门锁咔的打开,有人走进来。碟碗轻声放在桌上,清香的味道勾得我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   强忍着饥饿感仍是固执地趴着,没有人出声唤我,也听不到房里的人离去的脚步声。   感觉到背后被盯视的目光,我决定放弃为难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只有两碗素面,还有一只酒壶两只杯子。   被我刻意忽视的胤禛始终站在桌旁,握着拳贴在腿边。没有绣着金龙的石青色朝服,一身纯白袍褂,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再无其它饰物。   忍冬仍是开着,银白色的花像是盛放在雪里,如当年,亦如现在。   我扶着面前的碗,捏着手里的筷子轻挑汤面,一根连到底的长寿面。往年只有一碗,如今变成两碗,也不再是我亲手下的。   胤禛坐在我对面,持了酒壶分别倒进杯中,没有让我,自斟自饮。   我心地偷眼看着,只一杯脸便红了,除了我杯子里的酒,被他喝个干净。空了的酒壶被他轻放在桌上,起身经过我身旁走到床边坐下,手指轻抚在我趴过的枕旁,湿了一片。   “过来。”   筷子被我紧攥在手里,还是掉了一根。我已经习惯使用左手,却仍是不能像用右手一样控制自如。   “就算你不是爷的福晋,至少还是爷的女人。”胤禛冷到谷底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打在我心上,挣不脱逃不掉,“过来。”   我清楚地知道他这样的语气,已经快没了耐性。轻放下手里仅剩的一根筷子,起身走过去,站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低头看着他白色袍摆下露出的一截黑色靴子。   “准备去哪儿?”   余光扫到他微扬的头,挑着眉毛看我,微红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不知道。”   “不是有图纸么?收哪儿去了?找出来给爷看看。”   他翻了我的包袱,一如当年。太多的记忆怎么可能忘得掉。   无奈地摇头,才笑了一下已被他大力扯到身上。别扭的斜摔在他胸前,他的手掌攥在我仍会泛疼的右肘,才刚长好的骨头清脆的响了一声。   我不敢动忍不住咝了一声,听到他咒骂一句转手将我推靠在床头,单膝支在我身旁的床铺上压住我想挪动的双腿,松开我右肘上的钳制改为摁在肩膀。愤怒随着他浓重的带有酒气的呼吸喷吐在我脸上,“你骗我!今儿你一定要给我清楚,你早就想要离开我,是不是。”   没有疑问,就像是他心里认定的事实。   我想摇头却被他捏住下巴,脸孔凑在近前漆黑的瞳孔不断收缩,声音低而急,“不要告诉我那图纸是你这几日才画的,我知道你的字迹,那绝对是你十几年前就开始准备的。你要陪着我,还要生生世世,我在哪儿你在哪儿,全部都是骗我。你爱我也是假的,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你只想从我身边离开。是不是。”   他的唇抵在我额头,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领口的盘扣晃在眼前,我曾经一圈一圈亲手缠的,一针一线仔细缝上去的……   “哥,你每次叫在嘴里的哥,我一直以为是你大哥,没想到竟然是胤祥。你们跟在我身边,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能见到彼此,是不是。你们把我当成什么……我对你们不好么……为什么都要骗我。”   额头上除了他嘴唇的柔软,还染了一丝冰凉,像是直接烫到我心底,火一样的灼烧。   这个男人,我用心爱了十几年的男人,被我和哥联手伤害了。他的坚强他的隐忍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心底却是柔软又敏感。他对我们用了真情,却被一个不得不的谎言欺骗到心痛流泪。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该是他为了弘晖的假死连夜赶回来。除此之外,我再无其它记忆。   我抬起手一忍再忍终是抓到他衣襟上,左臂圈在他背后用力抱紧,额头顺着他下巴贴到胸前,“胤禛,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骗你,一直想要告诉你,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出口,这件事……不会有人相信,就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真的不是,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爱你,即使现在我也想时时刻刻守在你身旁,哪怕你不要我,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半步。只是……我没有办法,没有选择,现在的我只能离开。你恨我吧,打我骂我怎么都好,你别这样,我不要你这个样子。”   攥着白色衣襟的右手被他握住拉到背后环住,我自己随手挽的盘发被他用手指揉到散落下来,垂在肩背上贴在我泪湿的脸上,也缠在他的盘扣上。   他的下巴抵住我头发心,一手按在我脑后一手箍在我背后,让我紧紧贴在他胸前。他的喃喃细语我听不真切,只知道他一直在话,到最后竟然抱着我躺倒在床上,睡着了。 ☆、151.旧情礽在Ⅱ   胤禛的身体一向很好,虽是瘦了些却极少生病,这一次竟然连续烧了三天。   终于听清了他的喃喃细语。   在他浑身热烫高烧不退的时候,仍是攥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一声声月儿敲打在我心底。   我清楚地听到他的话:   “月儿,我不管你是谁,从哪儿来,你是我的月儿,我的。”   “我不许你走,谁也不能让你离开我,谁也不能。”   “不许死,你的命是我的,要生要死都是我的。”   “把秘密告诉我,我信,我信你。”   “你别离开,我不关你也不锁你,你别跟胤祥走。”   “胤祥是我兄弟,你是我福晋,我能保护你们。”   ……   我手里攥着从他身上脱下的白衣里掉出的金簪,刺在他手心里那根,上面的血迹被擦拭得一干二净,崭新得金光灿灿。原是他送给我的,如他送我的每一样,都是蔷薇。   此时,他左掌内仍有疤痕。很长,几乎斜穿整个掌心,很深,陷在虎口处。这男人竟然不找人清理包扎,任它发炎溃烂,如今一发起烧来,更见红肿,难以愈合。   他的心里始终认定一个月儿,还有就是胤祥,从来没有提过展笑意,也没有展笑言。我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自我催眠,只知道这回真是治不好了。即使身体康复了,我怎么还他一个福晋,怎么还他一个兄弟,又怎么可能不离开。   他始终不停的,到最后变成了含混不清。   苏太医每天来看,每天按时送药。我不停地用药酒擦着他的身子,却始终不见好。   康熙派了宫里的御医,还有极少离开他身旁的李德全来,的话却和苏太医没有分别。我的房间里充斥着中药的味道还有酒味,只能一床床被子裹到他身上,再打开门窗换气。   康熙要李德全带了话来,让我进宫去见他。只是此时,一刻也走不开,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去见不相干的人。   没日没夜的守了三天,烧才退了,人也不再胡话连篇,却始终晕晕沉沉地睡着,怎么叫也不醒。   我终于体会到自己生病时,他的焦急与担忧。原以为躺在床上的我最痛苦,原来守在床边的人才更辛苦。清醒的那一个,总要想得更多,更怕。   让高无庸进宫去回禀康熙,只带回一句“那就好好地伺候老四,等他好了再来”。想来,他对我也是无奈,或是不想再做纠缠。到了时日,由不得我赖着不走。   我的手仍是被他握住平放在腰间,不再是往日的白皙细嫩,满是红色的口子。不是烧热的药酒就是冰水,为了给他退烧,所有能用的法子全都使尽了。   为什么还不醒?   跪坐在床边的脚塌上,脸贴着他腰间的手背,看向他仍是闭着双眼的脸。这样安静的他让我恐惧,哪怕他醒过来仍是对我发脾气,我都愿意。   “胤禛,求你,醒过来,不要再睡了。我答应你,不用你关不用你锁,在我必须离开之前,绝对不会离开这间屋子。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也好。真的不能再睡下去了,我怕,苏太医你若是再不醒,他也没有办法……你在惩罚我么?我总是生病害你担心,你就故意睡着吓我,是不是?我们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了,求求你,睁眼看看我,陪我话,好不好?”   不管我什么做什么,仍是死一般的静,这个认知让我极度恐慌。不止是我的房间,整个王府都是寂静,没有人大声话,没有下人走来走去的热闹喧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始终沉睡的他。   我不知道自己跪坐在这里哭了多久,当肩膀被人轻轻按住的时候,我惊醒地睁眼回头,只觉头晕目眩。   胤祥蹲在身旁扶着我,转脸看向床上躺着的胤禛,长叹口气。   我靠在他肩上,几乎绝望,“哥,我害死他了,他不肯理我,他心里一定恨死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胤祥扶起我坐在床边时,我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顺着他先松手的方向倒下去。他无奈地抱起我放在胤禛身旁,拉了被角盖好,低头凑在胤禛面前。   我看着他嘴唇张合,听他着像是威胁的话,“你怎么和我的?让我回去,你会照顾好她?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让我怎么信你!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把笑意带走,你永远都找不到她。我们兄弟也做了二十年,你该知道我到做到。”   胤祥的样子很认真,像是胤禛能清醒地和他对话一样,完在我头胡撸了一把便转身走了。   我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回头看看身旁躺的人,不知为何竟笑起来。歪了头靠在他肩上,闭了眼。   眼前的波澜壮阔碧海蓝天啊,不同于草原的绿色,满眼的蓝,一样的云朵却被飞翔的海鸥画出长长的白色云雾。我无限向往的自由自在,为什么看着会流泪,依依不舍。   比起辽阔草原,我更爱大海,那种随波逐流的感觉,让我心潮澎湃。一叶扁舟怕是不行了,如此宽广的海域是要配艘大船的,才能去到更远的地方。少了情调的悠闲自在,却多了份洒脱豪迈,我所欲也。在现代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竟然在这里得以成真,也许,我该好好地谢谢康熙。   我要走了么?终于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大清朝京城……不管是此时还是三百年后,这里都是我生长的地方,有让我无限眷恋的男人和孩子,却不得不远走他乡。   眺望着远处无尽的海天一色,脸上的泪被温热的指腹轻柔拭去。笑着回过头,不是胤祥也不是孝颜,竟然是胤禛。   耳边响起他的轻声呼唤,由远及近,近乎虚无,就像他没有站在我身边一样。   “月儿……”   “胤禛!”   每听见他唤我一声,我就转着头努力地找寻,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影子,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胤祥和孝颜都不知藏在哪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船头,任海浪狂啸着拍打船身,我摇摇晃晃地不停呼喊。   被他拭去的泪重新湿在脸上,我绝望地坐在甲板上,仿佛天地间只剩了自己一个人,没有人要我。   “月儿……”   胤禛的声音仍是回响在耳边,脸上又有了熟悉的触感,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枚白玉扳指的温润扫过脸颊,停在唇边。   “胤禛。”我忙用手抓住,把他的手掌按在胸前。我的心跳呼应着他的脉搏,是真实的。   我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只怕再看过去又是幻象,却忍不住攥紧他的手,声确认,“胤禛,我要走了,你来送我么?”   没有回应,他的手却抓紧了我的衣襟还有弯在他掌内的手指,疼。   “我会回来的,你会等我么?等我回来,我们再也不分开。”   手上清凉的触感减缓了烧灼的疼,还有他的轻声问询,“月儿,外面的世界是你想要的么?”   我连想都没想就摇了头,咬着嘴唇强忍心中的不舍,“我只是出去看看曾经向往的地方,总有一天要回来的,一定会回来,那个时候谁也阻止不了我。胤禛,你的兄弟太多,不会了解我和哥的相依为命,没有他我真的不能活。你就当疼我,给我时间,让我陪他。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一定会回来。”   “若是我死了呢?”他的声音变成我所不熟悉的悲伤,笼罩着我,压得我快透不过气来。   我吓得猛地睁开眼睛,一切都消失了。   没有蓝天白云,没有碧海辽阔,就连海鸥飞翔的鸣叫声和海浪轻拍船身的翻腾都瞬间转为室内的静谧昏暗。   我躺在床上看着面前模糊不清的脸孔,胤禛。   他醒了……抬手轻抚他瘦削的脸颊,眼睛里没有闪烁如星的光芒,暗淡得一如我刚才感觉到的伤感。下巴上满是扎手的胡碴,我却挪不开手指流连在上面。   “若是我死了呢?”   心狂跳起来,几乎能听见它强烈跳动的声音,像是要跃出喉咙。他竟然真的问我!不是梦境不是虚幻,是真的。   即使知道历史又如何,仍是为了他这句话疼到心悸。顾不上劈啪掉落的泪,我拉下他脖子用力吻上去,感受他的气息。   “胤禛,你不会死的,不能死。你若死了,这个时空,我就真的再没处可去了。”   月光不知躲去了哪里,我始终无法适应这种黑暗,努力睁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只有彼此眼睫轻触,疼痒到心里。我不再理会他的胡碴扎在脸上的痛感,他也没像往常那样擦拭我的泪,我们就紧紧地抱着,全身心地感受对方的存在。   他的唇像是羽毛轻落在我唇边,温柔抚触。曾经的霸道索取变成了轻啄浅吻,柔软的舌尖像是最好的画匠仔细描绘,让我觉得自己是他心珍藏的宝。   “胤禛,不管皇阿玛或是世人怎么看我,不管我还是不是你的福晋,我是你的女人,只做你的女人。你……要我么?”   他的唇轻覆在我唇上,鼻翼相贴,气息中仍有中药的香味与淡淡的酒香,徘徊,使我迷醉。   撑在我脑后的手掌略微用力让我能更贴近他,声音轻柔得像是他的唇却有认定的坚持,“你是我的,不管你去了哪儿,都是我的。好好活着……你敢死在外面,我上天入地找你回来。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女人,就是死,也得死在我的棺木里。” ☆、152.旧情礽在3   上天入地?   以他的霸道,我信!   他的皇阿玛不认我,他却许我一个死同穴。   泪流到我们相贴的唇上,不再苦涩。   贴着我的身体瞬间紧绷,翻身将我平压在床上,圈在腰后的手臂变为掌缓缓下移,隔着柔滑的衣料越渐热烫。我在他身下忍不住颤抖,手伸进半敞的领口,顺着锁骨逐寸抚至光滑温热的前胸。   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一声闷哼,我能听清越发浓重的喘息,手掌甚至用力地抓疼了我。   “胤禛……”我的叹息被他含住。   贴在他身上的手移回领口,往肩后推去。   他像是全然不知仍是认真地吻我,隔着轻薄的衣料抵在大腿上的火热磨得我心跳加速。   用力扯着他肩上的衣襟,我躲着纠缠的唇舌,“热。”   “别动。”   胤禛随手扯了身上的锦被,压着我的双腿移到身体两侧紧紧夹住,跪坐在我不停扭动的腰胯上。双手迅速从衣摆下钻进来,贴着腰侧慢慢往上移,掌心的疤刮着我的身体更觉难忍,拇指却隔着肚兜不停地扫在我胸前。   我只能抓紧他的衣襟,仰起头忍不住吟出声。   耳边是急促的呼吸,湿热的舔吻我的耳垂脖子,停留在锁骨。   他的发辫垂下来落在我脸旁,我摸着它的光滑缠上他脑后,按于胸前。   不知是汗还是他的不停含吮咬噬,时轻时重,浸湿了我的衣裳,黏贴在我颤抖的身上。   “胤禛……”我摇着头,却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有错乱的呼吸,和耳朵里的嗡嗡乱响。   “我知道。”胤禛抬头凑到我耳边,低哑得几乎被喘息声覆盖。舌尖轻缓地划过我的耳廓,双手扶在我肩头将我拉离床铺。我晕得晃了几下,抱住他的腰仰头去看,仍是昏暗只有轮廓,却清晰地看见他眼底跳动的火光,还有我迷蒙的眼睛。   他的额头抵住我的,眼睛晶亮,指尖挑着我的衣襟往下褪,出的话如同呓语:“我要让你牢牢记住我,你的男人是我,不许你忘。我要你……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我像着了魔似的用力头,他的手已伸到胸前扯走了肚兜,双手交握在我腰间来回抚摸,密合在他腰腹上。脖子被他的牙齿轻轻啃咬,轻微的疼痛激得我声哼着,便立刻感觉到舌尖温柔舔噬,留下一串湿润的麻痒。   我抓着他的胳膊,努力想要躲开这种痛苦的折磨,却把彼此拉得更近。再没有遮挡,我的柔软熨贴着他的胸膛,溢出口的轻吟都变成气若游丝的喘息。   他仍是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抵着我不断提醒,他的需要和隐忍。   我试图让脑子吸入更多氧气,却只嗅到满室全是他的气息,混合着中药味和酒味,还有他身上那股清淡的檀香味道。   这个努力撩拨我的男人是在取悦我么?   为了让我记清楚他?   我的男人——从他嘴里出来,让我本来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晕眩,甜到发苦。   他还能忍多久?   我已经快要受不住了,如果他再这样继续下去,他可以省下力气了。因为不用等到离开,我就先会死在我的床上他的身下。他一儿都感觉不到么?   我心里的呐喊,我的渴望……胤禛,用心听,我需要你!   在这样冬日的夜里他胸前竟一层薄汗,滴滴渗进我的皮肤。柔软湿滑的舌尖用力在我嘴里,与手上的轻缓不同。左掌心的那条长痂轻划着我的大腿,套在他拇指的白玉扳指都变得热起来,配合着指腹反复摩挲在我大腿内侧。身上已经再无一丝衣物阻隔,每寸肌肤都贴合在一起。   手圈到背后顺着脊骨轻抚,指尖逐节刮下去,感觉到他背上的肌肉有力的绷起来,包裹在光滑的皮肤下。喉咙里溢出叹息似的呻·吟,通过相连的唇舌,与我的纠缠在一起。   没有预兆,掌心仍包在我腿上,甚至都没有推分开一些,只是五指捏住,已将灼人的热情瞬间填满我的渴望。   惊呼被他全部含在嘴里,没等我适应完疼痛的冲击,压在心里以及四肢百骸无法宣泄的燥热烦闷像是迅速找到了出口。   他的吻和动作全部变成轻缓,只有双手用力按住我不停扭动的腰臀。   贴在他背后的手不满地抓下去,嘴角稍离听到他嘘了一声,薄唇扫过我脸颊落在耳边,沙哑的低语混合着矛盾地忍耐,挡不住隐藏在声音下的强烈**,“别急,是你的,我全部给你,只有我能给你。”   不再抗议,安静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前不停舔吻,像他咬我那样咬在他心口处。   身下的动作渐渐变得既急且狠,扶在我腰上的手掌伸到我身下用力托住,与他的身体密合地贴在一起,仍像是不够,不断用力地冲撞着我。   脑袋嗡嗡地叫,手抖得几乎抱不住他垂在身旁,心里更是抓挠得像要随时炸裂。我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了,撑着床铺开始往上移动,却怎么也躲不开,始终被他更紧的粘在一起。   “胤禛……”我不断往后退,直到肩背触上冰凉坚硬,被他得无处可逃。禁锢在他与身后的木质床头柔滑幔帐间,一冷一热的对峙。   他的手伸到我脖子下面,抓过锦被塞在我背后。被他压进一团柔软里,我更是使不出力气,只能紧攥着被子感受他的给予,随着他的意愿或生或死,无从选择地依附着他。   空气中充斥的全是欢爱的味道。每一条被褥,每一件随处散落的衣裳,每一道呼吸里,都是他的气息,就连我身上都深深烙印着独属于他的标记。   他的手握在我手上,直到我不再紧攥回握住他的手掌。掌心交握的瞬间,耳边传来一声不甚真切的低吟,“笑意。”   瞬间石化,全身紧绷起来。   他在叫我么?在他的心里认了我?我不止是他的月儿,也是展笑意么?   我早就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只要他。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近似叹息又心疼的叫我的名字。   “笑意……”胤禛的声音变得真实,双手圈在我背后紧紧地抱在他身下,唇贴在我耳边一声声地叫,与他的热情索取一样执着。   “胤禛。”我像是被他叫回了魂,勾住他埋在我脸侧的脖子,抬腿缠在他腰上,努力迎合。   这是我的男人,不管是乌喇那拉·寺月还是展笑意,我就是我,是他的女人。这一刻,释放灵魂,全身心投入,真实地只属于彼此。   粗重的喘息声不断响在耳边,湿热的呼吸随着他的声音全部灌进我耳朵里,填满我的心。如同我们死死纠缠不分的身体,合二为一。   我们像是过冬的仓鼠一样,始终抱着彼此,埋在被子里,漆黑,不透一丝光线。就像是从来没有爱过,也再没机会去爱,守着每一分每一秒。耳鬓厮磨却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纠缠,分不清你我。   寂静的夜,清冷,漫长。我们却把彼此燃烧殆尽。   靠坐在浴桶里,我看着他下巴上愈见长起的须根,以指尖轻扫。胤禛一手揽过我,拉到他肩头,仰头闭上双眼。   轻笑着逗他,是否要蓄须明志,他揉着我滴水的头发,嘴角苦涩地弯起。   我拿了剃刀凑在他身前,他睁眼看着我,又安静地仰靠回去,任我把那些青茬轻轻刮掉……却刮不掉缠绕在我心底的不舍依恋。   “胤禛,我爱你。不管是展笑意还是寺月,都是你的女人,只爱你。天下之大,千山万水,时间空间,无论我在哪儿,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不会忘了你,会一直想你。”   “我也是。” ☆、153.随缘祉命   我像答应胤禛的那样,一直留在他的雍亲王府。不用关,不用锁,安心地住在自己的院子里。   我们谁也没有提起去接回园子里的女人,他只是把红挽姐弟带了回来,让他们陪在我身边,当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也没有破土动工的扩建,任那座昔日热闹喧哗人来人往的八贝勒府安静地伫立在隔壁。   我们,就只是守着,在这个寒冷依旧的冬日。看堂前落雪,看夜星缠月,还有彼此眼中未解的眷恋。   在康熙的再次传召下,我跟着胤禛进了宫,他把我一直送到那座被我伤了心结了疤的殿前,站在石阶下看着我。   康熙的意思很简单,转了年开了春就是我和胤祥离开的日子。   何需提醒,难道我记得还不够深刻么?   他的家事国事事事关心,已经够累,何必再来为我烦心。我虽是个女人,但出口的话还是能够算数的,即使心里再不舍。   我跪在殿内的地砖上,心里一凉再凉。   二十年,我对这个君王也有感情。即使已经明白他早就对我有了疑心,却也清楚知道,不管是为了胤禛还是别的原因,他对我的关照,足够。   我和这个时代拥有最高权力的人,一个端坐椅中,一个屈膝而跪,就连时刻不离他左右的李德全,都被他遣出殿外。   看着他抚额深思嘴角紧抿的样子,我想到胤禛。将来,他是否也会坐在这里,以同样的姿态,隐藏自己内心的孤寂。   康熙,千古一帝,后世诸般评价,褒贬不一。他都如此,何况胤禛。   康熙坐在桌案后的椅子里,几乎没有看过我,却了很多话。关于他的儿子们,关于他的老四,关于他的后宫,甚至关于他的天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这些话给我听,只是低下头,任那些字句印进心底。   他给我讲曾经的那拉氏,讲她在他案前低头奉茶乖巧研墨,讲她隐忍地想家躲起来一个人无声地哭,就像他当年南巡时和我的一样。还有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大爷的恩怨,和老九老十老十四之间的没大没,和府里那些女人的明争暗斗,和弘晖的母子情深,还有他后来反应过来的我和胤祥之间的兄妹情谊。   我不知道,除了胤禛和胤祥,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如此关注过我,了解我的滴生活喜怒哀乐。我开始试着了解,他的心中有最深刻的感情和最深沉的孤独寂寞。他的儿子让他操碎了心,他的国民时刻需要他的劳心劳力,却仍要分了心思管我们这些儿女的生活琐事。只因,他是一个父亲。   起老四,康熙眯了眼睛看向殿内某处,或是穿透一切在看曾经的过往。   我从他的回忆里,清晰看到那个被他亲手送进孝懿仁皇后承乾宫的胤禛,坐在康熙膝头把玩他拇指上玉扳指的胤禛,会咧着嘴眯起眼睛笑的胤禛,蹲在宫院里怀抱狗轻轻抚摸的胤禛,每日准时起早与兄弟们进上书房的胤禛,跟着师傅拉弓习武的胤禛,仰头站在御花园里给皇阿玛背诗文的胤禛,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喃喃唤着额娘的胤禛,偷偷跑到永和宫躲在角落里的胤禛,被胤祥缠着跟在嬷嬷身后只为了看一眼襁褓中的胤祯的胤禛,甚至还有摔了砚台大发脾气的他,被皇阿玛斥责后锁紧眉头攥拳的他,坐在书桌前不停练字的他,握着书卷靠在塌上睡着的他,养母离世后失声痛哭的他,雨中站在永和宫外看着额娘坐于廊下逗弄怀中祯儿的他……   每一个胤禛,都在康熙的低沉嗓音下变得生动,鲜活,像是我也曾站在他身旁,共同参与过他的生活滴,了解他的喜悲。   每一个他,康熙都知道,不曾忽视,不曾或忘,牢记心底。   胤禛,你知道么?   我想告诉你,你的皇阿玛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父亲。即使他对你们严苛,即使他会罚你们圈你们,甚至曾经气愤地想要杀掉某一个,他仍旧是一个用心的父亲。他只是站得太高。也许,当你有天站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就会理解他的无奈,甚至是他对你的爱。   我们的话题中还有三国杀,那个被我用来打发时间的现代游戏。康熙起他的几个儿子,有他的老四,有我的哥哥,有曾经与我们时常来往的八爷党四人,还有那个高傲又热情的宣情。   我们曾经大杀四方几乎掀翻君悦轩的楼,看到推门而入的康熙面面相觑,甚至看到他坐在我们中间一同参与时,从开始的心翼翼变成后来的无所顾忌。因为康熙的看法与我相同,既是要玩,就该认真,身份只是手中的牌,没有父子君臣或是兄弟夫妻。   听着他对儿子们的不同评论,我不知道他的道理谁曾认真听进心里,谁又受益匪浅。这个在任何时候任何地都在努力教导儿子的父亲,操劳大半生,估计懂他的人,少之又少。   康熙的手扶着桌案靠进椅背,叹息地:“不管哪位主公,都需要一两个肯肝脑涂地的忠臣。面对内奸的时候,若是不能得到主公的明眼分辨,就要有以身殉国的不悔执着。即使身为反贼也没什么不光彩,只要懂成王败寇的道理。输赢都在自己,赖不得同僚或是对手。”   我沉默地听着,他的道理得浅显易懂,只是能做到的,不多。   康熙坐直身子倾身看我,抬手指向我时脸上露出了第一丝笑,很爽朗明快的笑,“你!是个好内奸,不搅局不声势能把自己伪装成天下第一的忠臣,连朕都曾被你骗了。赢了朕,你可欢喜?”   我想起那一局的厮杀,忍不住笑起来,摇头之后又再头,“谢皇上夸奖,奴婢心中自然欢喜,只是游戏终究是游戏,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做不得真。游戏的认真,仅限于游戏中的人,戏外,还是要做好自己。”   “你呢?游戏外的你自己是什么?”他看着我认真地询问,像是与我同时在思考这个问题。   “奴婢从来没有选择,也不需要选择,皇上让奴婢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不对,这不是你心里的话。”康熙从椅中站起,慢步踱到我身前,低头看着我。   仰头望着他,只觉此时的距离不再是前次的紧张对立,好像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他是关心儿子媳妇又理解包容的慈爱父亲,而我,是被他又宠又骂的老四家的丫头。   我看着他就笑起来,只是回话再不敢似从前,“皇上,奴婢心里的话您都知道,既然不出口,就是实现不了的愿望,无谓让您烦心。奴婢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皇上请放心。”   康熙看了我一会儿头,仍是站在原地,抬头看向我身后的朱红色大门。外面射进来的阳光仍是微弱,却让我不再寒凉,因为我知道,外面有胤禛,他在陪着我。   “你回去告诉胤祥,他是朕的儿子。”康熙的话惊得我想要抬头,却仍是把头低下看着膝前的地砖,上面有我的影子,还有滴落四溅的泪。   “他得对,你们两个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们一直陪着老四,他也离不开你们,朕知道。只是朕不能再让他留在这里,也不能再让你留下。你们出去走走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当是离开京城南巡去了。你不是有银子么?你的意言堂……意言堂……展笑言,展笑意,名字起得不错。也许有一天……”   康熙的话到一半,长叹了口气,拍拍自己袍摆转身走回桌案旁,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我抬眼去看,竟觉得这个背影有些苍老,他身后垂下的发辫已经染了大半霜白。   莫名地我心头一热,伏身趴下额头抵地,忍着心酸哑声道:“皇阿玛,臣媳不孝,惹您烦心了,臣媳代胤祥一起给您磕头。我们会走,会离开京城……您多保重。臣媳和胤祥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忘了您这二十年的宠爱照顾,都会祈求神灵保佑您和大清朝的。”   我趴在地上等不到回应,悄声抬眼去看,康熙的手支在桌沿了头。隔了一会儿,才向我摆了摆手,轻声道:“去吧,跟老四回你们府里去吧。”   胤禛没有问我康熙了什么,只是一路抱着我坐在马车里。他的脸冰凉,却不肯让我用手去摸,始终握着我的手贴在自己胸前用斗篷罩住。   他带我到了弘晖的院子,用炭火烧了火锅,我们三个围坐在桌旁,专心地吃。   隔了许久未见,弘晖又长高了。他看得懂我们的愁,没有缠着笑,只是坐在椅子里偶尔看我或是看他阿玛。他体贴地为我搛菜,却不话去打破午后的宁静。   我们撑了笸箩支在雪地里,在下面撒了些米,等着麻雀自投罗网。弘晖牵着线绳远远地蹲着,我和胤禛坐在房门口看他。   此时认真盯着麻雀跳跃啄食的弘晖还像个孩子,完全不像刚才听到我要离开京城时所表现出的早熟坚定。   十三岁,正是胤禛当年娶我的年纪,我把他当作大人看待,告诉他实情。他主动提出要跟我同行,和我的想法一样,虽然自私我也只能如此。   他一直住在这个山坳中的院子,不是出路。即使今日不再是凤子龙孙,他总会成长为男人,总不能像私养在外的女人一样躲藏,不见天日。   胤禛听了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也许,他在斟酌。   关于弘晖,关于我,还有他自己。 ☆、154.随缘祉命Ⅱ   康熙49年尾声的那个腊月,仍是漫天风雪。   庭院里的梅花开了一季又一季的白,在这个冬日格外娇妍。一簇簇的玫红艳粉,掩映在压枝的积雪下,像那股随风飘散的幽香一样,藏也藏不住。   孝颜为胤祥生了个孩子,他们俩的第二个孩子,男孩。康熙像是以前那样,为这个的婴儿赐了名字——弘暾。   胤禛陪我和胤祥一起守在门外,紧张得像是里面受罪的人是我。   我和胤祥看着他把弘暾抱在怀里,在他脖子上套了块长命锁。指尖心地轻抚着他细嫩的脸,眼中竟有看向弘晖时的那种温柔,还有隐约可见的不舍依恋。   只是一位没有爵位的皇子又生了个孩子,如此而已。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他的出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分别。他的啼哭,不止为自己的降生,也许,也为我们藏在心底隐忍的离伤。   大年夜,胤祥陪着坐月子的孝颜母子留在自己府中。德妃的永和宫稍显冷清。子时过后,红挽姐弟与弘明弘暟兄弟躺成一排睡在软榻上,不再笑闹。偶尔,能听见沛菡与德妃的轻声细语,胤祯则像我和胤禛一样,低头坐在旁边,手持茶杯默然啜饮。   女人和孩子们已经离府两个月了,终于在宫宴后返回了自家王府。此时的她们,是否正围坐在家里,或寂静相对,或笑语闲聊,等待自己的男人?   此后的数年间,我不确定会是多久,但我能确定,她们不会再在我的安排下,去这或是去那,能做什么或是不能做什么,因为,她们只要听胤禛的话,就够了。   我,曾经的皇四子嫡福晋,将成为她们一去不复返的记忆,或是被她们从心底淡忘。   那一座我曾住了11年王府,花费了无数心思的王府,再不是我可以掌管。也许,会有下一个女人接替我的工作。对,工作,就把它当成工作好了。我,只是提前退休了。   停薪,不留职?   或是,康熙会再安排一位嫡福晋,让她冠上乌喇那拉的姓氏,陪在胤禛身旁,代替我?   安静的永和宫,德妃与沛菡分别轻拍着孩子们熟睡的背,慈爱地看着他们。只有榻旁桌面上摆的自鸣钟,滴滴答答的响。我看着时间分秒的过,指针从不同的方位逐渐重合成一个影子,再继续随着时间缓缓转动,分开。   胤禛,我们之间,是否也像这钟表。再爱你,仍然是两个人,哪怕我穿越了三百年的时空,与你相聚在这里,还是要面对分离。除非可以像时针分针,重叠着每一分,重叠过这一生。   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尖细男声,打破宁静。   我以为只要静待分离,原来,不行。   我们私藏分享的甜蜜喜悦、不忍纠结,在这座偌大的京城,在康熙的严密掌控下,全部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清浅的月光下。   我跪在胤禛侧后方,不远处的桌案后康熙端坐椅中,隔着一条金色的缎布,龙纹清晰如昨。我们身旁,站着垂首而立的苏太医。   不大记得刚才的康熙了什么,只有浓浓的药香不断吸入鼻端,还有胤禛的眼神,缠绕在脑中。心疼、不舍、懊恼或是悔……   端在手里的药碗,模糊了视线,这就是我未来人生的开端,在我还没有踏离京城,就已经拉开了序幕。注定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不能再有胤禛的孩子,即使想偷偷的带走,偷偷的生养,都不被允许,何况认可。   罢了,本来就是一个不会存在于历史的孩子,何苦让大家为难。   泪滴在碗中,溅起一圈褐色的波纹,像是减了几分苦涩。我端起凑在嘴边,忍着心里的不舍,仰头……   啪!   淡淡的苦还挂在唇边,药碗已脱手摔落在膝前,褐色的汁液溅了满身,湿了光亮的地砖,被地龙的温暖蒸发成水气,药香立时溢满殿内。   “吐出来!”胤禛跪在我面前,扯了我衣襟上的帕子,擦拭我嘴角的残汁,动作轻柔却矛盾的急切,习惯性皱起的眉此时竟轻微颤抖。   我惊恐地看向上座的康熙,支手撑在桌面,皱眉看着我们,一言不发,只是抬手向李德全示意一下。   他想御前抗旨?一向最遵从康熙所有旨意的胤禛,尽心竭力为康熙忙前跑后的胤禛……别今日你皇阿玛是铁了心肠,就算可以商量,我也不能这样害你。   无奈地摇头,捏在我脸上的手指像是僵住。胤禛双眼发直地盯着我,几不可见地摇头,直到我别扭地咽下嘴里含住的一口药,紧闭了双眼。睁眼时不再看我,转回身向着康熙伏身,“皇阿玛,儿臣不孝……”   他的话还没完,康熙已接口厉声低喝,“老四,你的话,朕不想再听第二回。朕的决定不会改变,你若再坚持,朕赐的不会只是一碗汤药。”   李德全像刚才那样,又捧了新的药碗递到我面前。胤禛瞪着里面冒着热气的药汁,隐在眼底的火苗几乎烧起来,紧攥了拳头贴在腿边。我能感觉到,罩在他身上的袍褂都在抖。   我不知道他和康熙过什么,让康熙如此气恼,非要除掉我腹中的孩子。就算康熙不肯认他是自己的龙孙,至少……还是胤禛的骨血。   我知道,此时再躲不过去,也不想躲。接过药碗,才往嘴角凑,听到康熙低声道:“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让你再毁了另一个。你把这汤药喝了,就能跟他回去。下月初一,动身吧。”   不出话,我含泪头,一饮而尽。   桌案上的金色龙纹虚幻成影,与胤禛身上的五爪龙开始不停地张牙舞爪,纠缠在一起盘旋到我头上方。   我讨厌这座宫殿。   在这里,康熙可以知晓世间冷暖,让他的子民得以安乐生活远离水深火热。在这里,可以让有才之士得到认可,为他的太平盛世出谋划策奉献终生。在这里,可以加官晋爵,让他的子孙后代永享尊荣。可是,它给我带来的,只有无力抗争的命运……   康熙50年,就这样?还没嗅到早春的温暖气息,已然让我尝到带着丝丝甜味的苦。这种痛,还要持续多久?我还能再坚持多久?   若是可以,我现在就想要离开。   胤祥来看过我一次,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安静地看着我,连叹息声都听不到。胤禛站在他身后,看向窗外的绿枝新芽。万物都在复苏的时节,我无缘谋面的孩子,没了。我唯一可以带走,用来宠爱、用来思念胤禛的孩子。   我再没踏出过自己的房间,每天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绯色幔帐,隔着厚厚的锦被轻抚自己平坦的腹,哭不出来。那些请安的女人仍是每天站在房门外,恭敬一如从前。我看不到她们的面孔,甚至听不清她们的声音,仍是日复一日。   夜晚,胤禛始终抱着我不肯松手,一遍遍在我耳边轻声着对不起。湿凉的泪落在我颈后,流进衣襟滴到我心里,我却背对着他不敢再面对。   谁又对不起谁呢?   若是我没有来到这里,一切都不会发生。若是没有命运的捉弄,我还是现代那个自由快乐的展笑意,不知人间情爱无忧无虑,他仍是高贵孤傲的雍亲王,妻妾同堂子女绕膝。   我们,本来就该如此。   康熙又出门去了,带走了胤禛,去通州巡视河堤。我们唯一能再相守的正月,在他的日夜陪伴下变得短暂,又在他离开之后,变得漫长。   我数着日子,不知在二月初一前,他是否能回来,也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在他临行前一天,本该团圆的元宵节晚上,我被送到了胤祥府里,被他亲手送到哥的面前,还有我藏在箱底的包袱。   我们围坐在桌前,看着我早年无聊时一勾画出的地图。   世界有多大?一张纸就能描出她的轮廓,却画不尽其中的风景。图上细细标注的是我前世的记忆,有我向往的每一个国度,每一幅我想要亲眼去看看的美好神奇。还有,一个明显的名字:爱新觉罗·胤禛,被我清晰地写在大清朝的壮丽河山上。   此时此刻,我真的哪儿也不想去,只想留在这片土地,却求而不得。   胤禛答应我,可以带着弘晖一起,还有苏长庆一家。只要我信守诺言,好好活着,回来。   我看着他,相对无言。   生命中总有些来势不可挡。比如要亮起来的黎明,比如要暗下去的黄昏,比如宿命的邂逅,比如预知的离别。   我穿着厚厚的冬衣,裹着胤禛柔软温暖的黑色斗篷坐在房梁上,一边是我的至亲兄长,另一边是我的至爱男人,共同看着繁星下熟悉的京城。   繁华在街市深处,一盏盏花灯串连成元宵节的喧嚣热闹,却再找不到曾经流连其间的那几个快乐的身影。   胤祥拿出一根烟袋凑到嘴边,我斜眼看着,不禁摇头笑起来。多少年了,我还以为他不会再抽烟了,竟然在这要离开的时候,重拾旧乐。   “抽吧,我就当自己进了纪晓岚的府。”接过他手里的火摺子,在胤禛怪异的注视下,心地弯身帮他燃。   胤祥吸了一口,摇头笑笑,从烟丝包里抽出一根细长的烟,像是现代的那种。我伸手接过,轻轻摸着,随风飘散的烟雾下,朦胧看到白色纸张上用满文竖排写着胤禛的名字。   我心地捏着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看着我手中写有他名字的烟,抬眼看我。   将烟轻贴嘴边,凑在胤祥那红红的烟袋锅上,深吸,燃。   红色的火光渐变为浅黑色的灰,连带那串名字,逐寸燃烧。   我靠在胤禛肩上,任那浓重的呛熏着自己的眼睛,声轻喃。   把你的名字写在烟上吸进肺里   让你保持离我心脏最近的距离   再也不用担心会和你断了联系   一辈子也要在一起   把你的名字写在烟上吸进肺里   让你留在离我心脏最近的距离   就算下辈子你会和我断了联系   可我还会记得你   可我还能找到你 ☆、155.自在禛我   康熙50年,二月初一,通州港。   早春,日光自更远的东方洒在水面上,和着阵阵清风,吹起浅金色的波纹。   港口内泊了大不一的货船,沿着岸边有秩序的停靠。清晨时分,仍是寂静,少有往日人来人往的热闹,没有不绝于耳的吆喝声,只有水波轻拍船身。   微眯了双眼,顺着一溜货船往日出的方向看,远处,停着一艘挑高桅杆的大型舰船。周身洒满金色的阳光,崭新,巍峨!   赞啊!和我想象的一样,就像我在图纸上画的那样,竟然能变成现实!   曾经跟着康熙南巡,都没这么嚣张。有没有逾越领导?需不需要反省一下?   只是,我要去的是更远更辽阔的海,与康熙不同。   弘晖圆睁着双眼,嘴巴微张仰望船身。我抬手轻拍他的头,笑着催促,“还不上去?”   此时的弘晖已经比我还高,脸上有着熟悉的眉目,与胤禛更相像,完全就是我初初见到他时的模样,神态、举手投足间,皆是。   这样的弘晖跟在我身边,会时刻提醒我胤禛的存在……   看着孝颜和颜玉牵着几个孩子上了船,我和胤祥并肩站在岸边,看向前来送行的胤禟和笑容。   笑容终于有了胤禟的孩子,微突的腹包裹在长长的斗篷下,眼圈红红的拉着我的双手。   这个丫头自从听我们要离开,便执意跟着,真是没有自觉性。别她是孕妇了,就是只身一人,那个男人又怎么可能放她走。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大抵是相同的,一样执着一样霸道,若非别无它法,断不会放任自己的女人离开身边。   “还是把头发留起来吧,总有一天要回来的,这样可是不行。”胤禟揽着笑容指指我头上被风吹起的短发,扫在眼前遮挡住分离的情绪。   “好。”我头低声应着,拍拍笑容的手放进胤禟掌中,“胤禟,这个妹妹就交给你了,你们要幸福。不管我们走到哪儿,都会想你们的。”   “放心,我会。”胤禟轻握笑容的手向我了头,看着我和胤祥又看向我们身后的船,摇头笑道:“这么大艘船,怕是只有四嫂才想得出,得运多少货啊。到时赚了银子,可别忘了弟弟那份儿。”   我哈哈笑起来,忙着头豪气回道:“忘不了你的,只要你供货,保准给你换成银子。到时再给你带新鲜玩意儿回来,让那些土包子们也开开眼界。”   “是,那做弟弟的可就等着您的好消息了,记得……回来。”胤禟着拍向胤祥的肩膀,嘴角微动停了会儿才继续道:“胤祥,这么多年兄弟,亲不亲远不远,咱也这么走过来了。喝过酒,打过架,反正兄弟间该干的事,咱也没落下什么,别的不了,多保重。等你们回来,咱还接着做兄弟。”   胤祥站在我身旁低头笑着,回拍胤禟的肩,开口仍是旧时称呼,“九哥,走了。”   转头四顾,我看着这座名为通州的港口,仍是人烟稀少。胤禛,也在此地,跟在康熙身旁,我却不知他在哪儿……   互道珍重,就是离别的瞬间。   苏长庆立在船边等待,还有我早前找来的同行伙伴——易安和赫德拉姆。   两名外籍男子分别有着浅金色和银色的长发,即使掩在帽子下,仍是藏不住不同于中国人的高挺鼻梁及蓝得像海水一样的眼眸。   他们都在等我,和胤祥。   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急促响起,随着嘶鸣声,听到来人利落地跳下马背,向我们快步跑过来。   我站在原地不敢回头去看,却失望又感动地听得分明,不是他。   “四嫂!十三哥!”胤祯的声音回响在身后,我笑着转回身,歪头看他仍是明朗率真的笑脸。   胤祯走到近前,递了个的黑色绸缎包,边角处绣了朵艳红色的蔷薇。   “四嫂,这是四哥给你的。”   他不来送我,却要他弟弟替他……我抬手接过攥住,硌疼了掌心。勉强笑着头,“辛苦你了。”   胤祯微皱了眉,这个神情总是很像胤禛,在我熟悉了他们相似面孔下的区别后,少有的像,“四嫂,四哥被皇阿玛带去巡视了。我也是听到的,皇阿玛不让他走……四哥昨夜一直坐在房里,手里一直攥着它,所以我今早就给偷出来了。”   胤祯的声音越越,估计做为皇子,这样的事他很少做。可他还是做了,而且快马赶来送我。   胤禛,有他的无奈,我懂。就是康熙,也一定有他的理由,在他对我出胤祥仍是他儿子那样的话后,我愿意信他。即使,他不让我再生下胤禛的孩子,我也……不怨他。   抬头看着胤祯,我晃晃手中的黑色缎包,让自己笑得更明显,“胤祯,多保重。走了。”   胤祥的手搭在他脖子后面,用力地按了两下,两人相视笑笑,一句话也没。   不再回头,我拉着胤祥快速跑上船。弘晖正站在桅杆下逆着朝阳看我,脸上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几乎让我错以为转瞬回到了二十年前。   甩甩头,转向胤祥,他正站在不远处眺望东方的水域。闪在橘红色的金光下,是我们未知的前路。   “站在这里怎么看得清?”我扬了下巴斜瞥着高处的桅杆端,“哥,我知道,你的愿望是上天,而我的是下海。既然在这个时代,不能完成你的志愿,就来陪我吧。站得高才能望得远,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们的未来!”   罢,将手中的缎包塞到弘晖手里,跑过去顺着桅杆向上攀爬。低头再看,胤祥已跟在后面。他的声音回响在风里,仍是清晰,“爷看《舰船知识》的时候,你还哭着吃奶呢。”   哈哈……哥,你不知道么?我的一切,不管是兴趣还是知识,或是关于人生,全都来自于你。   风迎面吹来,打在脸上吹乱我剪短的头发。胤祥与我一样,站在最高处,迎风眺望。   这是属于我们的未来。不管何时何地,仍然相依为命,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不管去哪儿,我们从这里起程,终将回来!   蓝天,白云,远方辽阔的海域,就像我的梦。即使没有海鸥的鸣叫,仍是让人心情开阔。此后的人生,我自己主宰,胤祥也是,弘晖也是!   胤禛,你能看到我么?通州港的最高处,有我的身影。   我伸展了双臂,仰头感受天地宽阔。   “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保护我。”   胤祥的手揉在我头,本就吹乱的发在他掌下更是随风凌乱,扫在我眼角。“笑意,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他身上穿的是我做的黑色长袍,腰间一抹艳红,还有右手袖口处绣了朵同样艳红的蔷薇。他就这样安然地站在我身旁,目光坚定,像是站了三百年。袍摆随风,与我的一起,飘舞。   这是我们展家的衣服!我有,哥有,孝颜有,红笑有,弘晖有,就连襁褓中的弘暾也有,只是蔷薇的位置略有不同。胤禛的,被我藏在后院那个房间的箱底,未开的红色花苞隐在黑色的袍角。总有一天,我要让它绽放,蔓延到心口。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自家兄妹,客气啥?”   胤祥笑着摇摇头,不再理我看向甲板,“弘晖,要不要上来看看?”   的身影仰望着我们,可以看到他身后的发辫和袍摆随风飘舞。依稀听到远处仍未离开的胤祯在叫,阻止他参与我们的危险,可是那声音里分明有着无限的向往。   我拍着胤祥的肩,仰头笑着,为眼前的征途,为今后的回归,“出海吧!世界!我来了!海盗我来了……传中的海雷丁,美丽的阿芝莎,我来了!”   “我怎么觉着,你就像个海盗呢?”胤祥靠着桅杆斜睨着我,也在笑。   “哈哈!”我抬手指向远方红日,大声喊道:“海盗算个毛,姑奶奶要做就做海上霸主,我是宇宙之王!”   胤祥的笑声里,传来不甚清晰的别扭中文,短短几个字听得我头晕。赫德拉姆正交握双臂背靠在船头遥望着我,他身旁的易安仰头叫着,“展笑意,你别闹了,起帆?”   “易安,你别闹了,还是母语吧,我听得更明白!”我笑着回应,正准备下去,脚上绊到粗粗的绳索。踉跄着抓住胤祥的衣襟,看到桅杆下的船员正在准备拉帆,我一脚踩住看向胤祥,挑眉问道:“哥,起帆?”   胤祥看了眼我脚下的粗绳,又望向甲板,眼中的笑溢了满脸,像他身后的阳光一样,拖了长音应着,“好!”   我们以脚挑起绳索弯身抓在手里,胤祥冲着下面喝了声“起帆”,便拉着我的手一起向下跳。   甲板上有我们相连的影子,身后的帆徐徐升起,阳光被挡在帆后。快到甲板时,旋身收势,看到纯黑色的巨大船帆,正中央一个火红色的“展”字,像朵妖艳的蔷薇花怒放。   将手中的绳索抛到一旁的海员手中,拍拍手掌,胤祥站在我身旁仍在仰望,喃喃道:“越看越像海盗船,你的品味……啧啧,不去抢劫都白瞎了这船。”   我笑着拉了弘晖跑到船头,站在赫德拉姆和易安面前。我们的身高只到他们胸前,这两个男人比胤禛还要高上几分,此时正严肃地看着我。   推着弘晖扔是单薄的肩背凑在耳边声嘱咐,“弘晖,这船是你的,这两个外国男人是你的副官,现在,告诉他们,起航。”   弘晖看着我,眼中的诧异渐变,像是他阿玛的神情又现在脸上,了头转向二人。微扬下巴背负双手后,未变的童声竟是低沉,简单的两个字盘旋在我耳边,错乱。   “起航。” ☆、156.自在禛我Ⅱ-胤禛番外   我,只能站在皇阿玛身后,只能如此。   你走了,在那艘巨大的船上,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去我没去过的地方。   你曾经站在我身旁,参与我的生命,为我生儿育女,为我操持府内一切,甚至为我分担灾民之患筹款之忧。我却从来不知道,你的眼中,有那样一个世界。就像我从来不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们的时代。但我知道,你属于我。   即使此时,我们不得不分开,你仍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是我爱新觉罗·胤禛的女人。不管你是谁,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方。我始终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回来,重新站在我身旁,就像不曾远离。   曾经缠在我指尖的柔软长发,如绸缎般贴伏在我胸前,触动我每一根神经。如今竟是这般模样,齐整,只到耳迹。随风飘舞,我却触摸不到。就像此时,我们之间的距离,我知道你在找我,却无法靠近。   自古以来,谁会把头发剪成这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更何况女人的一头青丝,不该是为君留为君绾么?只是,我们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我居然还没有为你绾起过,你已狠心剪断……   你站在桅杆上喊出的话,有些飘渺,我仍努力分辨,不知该笑还是悲哀。看着你和胤祥穿着同样黑色的衣裳牵手拉帆而下,黑色的帆缓缓升上去,那样的红色像是淌在我心里的血。   那是你们的船,姓展,船上的每个人都与你们有着不同的关联。而我,只能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   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吧,活生生的。   距离再遥远,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快乐,真实的快乐。你要的自由自在,终是得到了,从此天高地远,再没有人管着你束着你。而我要的你,却从身边离开了。   我曾经努力过,宁愿放弃一切,随你去任何地方。我可以放弃所有曾经努力争取的东西,甚至已经得到的,比如皇阿玛的器重,比如我的亲王爵位,比如兄弟们都想要的,通通放弃。后来,我才知道,这有多错。皇阿玛会放胤祥走,只因他并非真正的胤祥,而我,怎么可能。   若非我的坚持,皇阿玛一定不会如此狠心吧。为了断绝我所有的坚持,终是害了你,害了我们的孩子。就连最后送你的机会,都没有。我只能站在这里,站在皇阿玛身后,远远的看着,看你越走越远。   其实我很怕,怕你就这样走了,一去不回头。   所有人都知道自由的美好,我也不例外。只是生在皇家,我们注定有荣宠有富贵,偏只没有自由的权利,越是长大越不屑,只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多。当你拥有更多的权利,自然拥有更多的自由,包括掌控他人的自由,就像皇阿玛。   大殿之上,你为了胤祥那样的决绝,将金簪刺向皇阿玛心口时,他都不曾闪躲。因为他是天子,是执掌天下的君王,任何时候,他都不能退。而他亦知道,我会挡在他身前。   月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那时,你可听到我心底的呐喊,为什么不肯应我?   看着你和胤祥一起离开,头也不回,把我留在那座空荡荡的宫殿里。送你的金簪曾被你笑着斜插在发间,晃在我眼前,现如今竟是攥在我的掌心。血不停地滴在脚边,清晰,我却无心顾及,只怕,你就这么走了,再不理我。   笑意……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就站在胤祥家的庭院里,不怕风雪寒冷,不怕下人偷看,只等你。为什么不肯应我!   不管你是谁,我们都做了将近二十年夫妻,你对胤祥不离不弃,为什么对我,这么狠。   胤祥对我仍像从前,即使我们都有些别扭,至少还像兄弟。他仍会信我,仍然肯把你留在我身边,哪怕时间短暂。你却不能……   我们之间,终是变了。你不哭不笑,缩在床角,躲我。   一句四爷,不是玩笑,让我想起那条雨中的蜿蜒山路,老九的恍惚和混在雨水下的泪,我瞬间体会。你对我了二十回的生辰快乐,每每让我心动,印在心底。这一句,竟拧得我心都疼了,像我掌心的伤,滴出血来,我却连碰触的勇气都没有。   我们之间,终是尴尬。我不想用一把锁关住自己想要的女人,却找不出别的办法。我怕你会在我离开时消失无踪,只能如此,哪怕你会恨我。   我知道你在我身边,也知道你不吃不睡的照顾我,像我曾经对你做的那样。只是,这样的相守还能过多久?若是我一直不醒,是否你就不会离开?   原谅我,我真的没有勇气再睁开眼睛面对你,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我只能用沉睡来麻痹自己,却仍是清晰地听见你对我的每一句话,还有胤祥的。   他会带你离开,我永远都找不到你……永远……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永远,我们之间,还有么?   就像你的船,已经驶出了港口,离我越来越远。远到天边之后,是否就能变成我们的永远。   我把心藏在枕下,不见了,十四弟他替我送出去了。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弟弟懂我,可是,你懂么?   我想,你懂。因为我在你的床上我的枕下,看到被你剪下的长发。我每天枕在上面,仍能感应到你的气息,像是不曾离开。   可你身边站的男人不再是我,我看到,他们理所当然的站在那,取代我曾经的位置。   像我身边站的女人不再是你,我知道,她们以怎样的姿态存在,都不会取代你的位置。   我相信你的,你爱我,你会想我,不会忘了我。   我也是……   入夏了,花园里的蔷薇开得很好,挽儿像是长大了,不再缠着我笑闹。她长得越来越像你,常蹲在花园里照料那些花草,我就站在那儿看着她,常会错以为是你,就像我初次见到你时的模样。她等你回来的时候,花仍要开得像现在这么好,要让你亲眼看到。   还有弘晚,你常弘晖长得像我性格随你,而弘晚刚好相反。现在,他们兄弟两个,一个被你带走了,另一个留在我身边。我想知道,你每天看到弘晖的时候,会不会像我见到弘晚,那种心情。   你在船上还适应么?你们到了哪儿?你想我么?你会不会像我时常梦见你那样,梦见我?   在我梦里,你站在船头,靠在弘晖肩上手指着某个方向。后来我努力回想努力分辨,你指尖的尽头是我们的家。即使现在,这个家里没有你。   我常会听到有人在低吟浅唱,却不敢找寻,怕会失望。只是那声音一直萦绕耳边,徘徊不去: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   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   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人来人往   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关于爱情,从来没有人把她当作课业教过我们这些皇子,有的只是文韬武略,甚至是勾心斗角。但我想告诉你,你错了,即使我到现在依然不能用语言来形容她,但我相信,我不会忘,一刻也不会。即使我把自己累到睡着,你仍会出现在我梦中,不曾远离。   我们之间——有爱情,即使我从未出口。但我知道你在哪儿,她就在哪儿,没有人来人往,只有我的心随你四处游荡。   你讲的故事我没听过,那对分别1年依然相爱的杨征和文慧,那对分别16载依然相爱的杨过和龙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是他们,我也不姓杨,我是爱新觉罗·胤禛,我们的爱情不会是这个样子。   当我收到胤祥的来信,我更坚信,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不管你是月儿,还是笑意,都是我的。   这次,换你等我。 ☆、157.苦乐祺中   我不晕车、不晕船、不晕机,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对这些便利的交通工具适应力超强。   只是,为什么现在晕得厉害?难道换了个身体,就不适应了?   可是,跟着康熙去南巡的时候,也没有晕成这样啊!   对于晕船一事,听过没见过。像我这样算么?头晕脑胀吃了吐,除了那个会随船晃动的床板,看什么都亲不起来。   何时会好?   我不敢出来,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只盼着快适应,至少不能给大家添麻烦。越是这样坚持,越难忍,直到受不住晕倒在甲板上。   我怀孕了!   这件事太古怪……惊得我一身冷汗。   苏长庆坚定的眼神不容质疑,好像我的不相信侮辱了他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夫身份。   可是,自从上次被康熙赐了碗药,直到登上这艘船的那天,我从来没和胤禛或是他以外的男人发生过关系,就连肢体接触都没有,除了胤祥和弘晖。   哦,难道大人常骗无知孩的亲亲终于能让人怀孕了?怎么可能!   原来,还是先前的那个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康熙……竟然没有真的打掉他。   苏长庆走了,胤祥和弘晖仍在,叹了口气嘱咐我好生歇着,临走还怨念地我缺心少肺,自己竟然没有感觉。   这事儿,能怨我么?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压力过大,才导致月事没有恢复正常。我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个生命。再了,谁能想到康熙会做这样的无聊事,摆自己儿子媳妇的乌龙阵。   想不清康熙的心思,就不想。反正现在除了吃睡,我也不能再做其它的事,天气好时,就坐在甲板上吹吹海风,晒晒太阳,或是看胤祥带着弘晖钓鱼。   已经分不清船到了哪里,四处都是海水,除非日出东方或日落西沉时,我才能辨明东南西北。我就像个被囚禁的犯人,再不能控制船行的方向,只能被动地接受所有人的监视或是照顾。   头一号就是弘晖!从起航的那天,不管我做什么,或是与谁接触,他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胤禛派来的奸细,只为了看管我。   旁人还好,只要我跟赫德拉姆或是易安单独话时,他就会跟在一旁,听我们半中半洋的对话。他的表情很纯良,清亮的眼眸像是不解世事,却让我发现每隔一会儿,就会叫我一声额娘。没有原由,就像是上了弦的复读机,或是装了劲量的粉红兔子,不知疲惫,既节能环保又智能恒温。   他的心思被我看在眼里,除了好笑我不知还能什么。那两个原本不明所以的男人,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图,偏头看向大海,不再言语。   赫德拉姆,瑞典人,职业海军。生在他的祖国最强盛的时期下,率领部下四处征战,几乎侵占了整个北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了让他享有盛名的舰队,一个人漂泊到了陌生的遥远东方,也不知道他怎么结识了易安。我只知道他是个标准的军人,严肃认真,执行力超强。曾经的海军经历让他无比熟悉大海或是船只的操作,可以弥补我和胤祥所缺失的专业知识。他有着高大的身材、深刻的五官和碧蓝的瞳孔,除了长相西化,那节省的语言或单一的神态近乎等同于胤禛。   与军人出身的赫不同,易安来自法国,父亲是当地的富商,从跟着商船到处走。我横看竖看怎么都瞧不出,他的血液里流动着法国人的热情或浪漫。他与赫一样高挑却很瘦,加上那张近似女人的完美精致的白皙面孔,配着冷冷的表情,哦……我怎么才发现,他很像老九呢。   难道我就躲不开这些皇子了?当初的我,怎么一儿都没发觉这两个外国男人和他们如此相似,就连性格都像。   胤祥笑着为我解惑,因为我中了那个名叫胤禛的男人的毒,审美已经停留在了这类男人身上,再也无法改进。我去……   曾经去过北欧诸国的胤祥竟然和赫很谈得来,两个人时常坐在甲板上喝酒聊天,一会中文一会英文,还掺杂着一些赫的瑞典语,两个人断断续续的竟然沟通无障碍。由于英语中有很多是从瑞典语中演化而来,我们努力地分辨,连蒙带猜竟然发现真的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单词。   他们聊得最多的还是舰船海战或是各地风土民情,其间还穿插着我感兴趣的关于英国的历史以及语言的演变,其实在我看来那是语种的退化。   英国因长期受到斯堪的纳维亚人的侵犯,被北欧诸国的海盗们疯狂抢占,在那样的生存环境下,人们为了便于沟通只要能听懂其意,根本不再注重语法形式,导致语言越来越简化。不过,倒真应了那句,越适应生存的越是进化。   我听着他们聊起维京时代,赫不变的冷漠里染上一些类似回忆的神情,情绪里少有的激昂,更多的却是寂寥,极为矛盾。他的声音更为低沉,给我们讲述什么是维京狂战士。   在那深幽的美丽峡湾中,两艘战船相遇,维京海盗不像普通海盗那样一拥而上胡乱砍杀。他们会遵循古老的传统,一声不吭将两艘船系在一起,在船头搭上跳板,双方每次各派一人走上去,单挑对手一决生死。没有人可以后退,每个踏上甲板的人不是将对方杀死便是面对自己的死亡。以此类推,直至一方全部战死。   我笑着这不是中国的打擂台么,或是车轮战,要领是第一个上阵的通常是武艺最为高强的人,或是像李逵那样最为凶猛的nb战将,只是这种拼命的方式太过残忍。   赫没有否认,浅笑一下继续讲解。维京人很享受拼命的痛快,因为他们知道,脚下那块窄窄的跳板上,浸透了祖祖辈辈的鲜血,而自己的后代将来也会在同一块跳板上与敌人拼命。他们不能对不起祖先,更不能对不起儿孙。   拼命的那个勇士就是狂战士,每一个维京人都以能够成为狂战士而自豪,也以曾经杀死过对方多少名狂战士而骄傲。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种原始的战斗会激发出如此惊人的人类本性,但是狂战士的故事代代相传,成为维京人的民族英雄。   我很好奇那种远古的战斗方式,赫是否见识过,后来,我看到他胸前长长的疤。他的军舰遇袭海盗,为了保护军队不受损伤,他与海盗头领对立在跳板上,将他杀死一剑挑进海里,却也付出血的代价,差连命也搭进去。   我告诉赫自己要去北欧,要亲眼看看那些美丽的峡湾,漫长的极昼极夜,传中的爱斯基摩人,还有神奇的极光。赫皱眉看了我会儿,才沉声回了一句,“不要去,那里仍有战争。”   弘晖听了他的话,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崇拜却又别扭的隐忍,似乎他还是更喜欢易安。   在易安那法式英语的调.教下,他慢慢的也开始能够对话。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易安学法语,可是孩子大了,没必要什么都管,他已经完全可以为自己作主了。听着他日渐熟练的洋文,我觉得自己的儿子很棒,不止适应能力强,学习能力强,语言天赋更是好到爆。关于这,我就不往他阿玛身上夸了,还是随我,哈哈。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偶尔靠岸在沿海城市里换购货物,补给粮水继续上路,遇到好的风景,便多停留几天。   如此,周而复始。   那两个本来就有些冷的外国帅哥,在弘晖的监视下,已经很少搭理我了,偶尔碰到,也是简单的个头算打了招呼。我觉得自己的旅行失去了意义,只能努力养好身体,等着孩子的降生。   持续了近两周的暴雨,阻止了我们的前行,船始终停靠在杭州港,这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又让我无限心伤的地方。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船走得这么慢,四个月了,竟然才到了杭州,我以为按照航速至少可以抵达福建的某个沿海城市。无奈,我早将船长一职交到了弘晖手中,胤祥偶尔帮他拿个主意,对于孕妇,谁还会来听我的指挥。   弘晖成熟得很快,像个真正的船长为大家安排了行程,雨势稍歇,便和胤祥一起带了男女孩进城去游览名胜。   我真的不想去,关于杭州,可以翻篇了。即使意言堂的分店仍在,也不需要我亲自去打理,大掌柜和员工可不是我请来吃干饭的。站在岸边指指自己的肚子,已经快七个月的身孕,即便没有像怀红挽姐弟时鼓的那么夸张,甚至显得有些,他们应该也能理解。我不理会众人反应,转身走回船上。   船上很难计算日期,哪怕有日历,在遇上暴雨的时候也是难以分辨黑夜白昼。我用自己的方式,在床头每天用刀划上一笔,已经凑出了整整二十四个“正”字。   胤禛,已经六月份了,我们分开了一百多天,你想我么?你的皇阿玛没有狠心杀掉我们的孩子,他还在!我能感觉到他很调皮,不停的转来转去,伸手踢脚。若是你知道了,会不会开心?我很想你。   我的想念,没有随时间和距离减少一分一毫,日思夜想。化作一笔一画记在纸上,扎成册子。   船身突然开始倾斜,我抓住桌角努力不让自己摔出去,指甲抠得生疼。桌上的笔墨在盒槽里乱撞,未收起的纸张飘落到地面时,熟悉的雨声再次响起,哗哗敲打在头的甲板。   不断听见船员们在船舱和甲板间跑来跑去的咚咚声,伴有脚下拖溅起雨水的踢踢踏踏,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灌进我耳朵里。   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手指终于攥不住桌沿,向着身后的床铺滑过去。   舱门被人大力推开,没等我抬眼看清,一条白色的人影已经晃进来,蹲跪在身旁将我圈在床边固定住。   银色的柔软发丝扫在我脸上,湿凉,扶在我肩上的手掌也是冰冷,带着水滴渗到我衣服里。敞开的舱门外划过一条白色的闪电,我看清他眼中碧蓝色的瞳孔,仍是波澜不惊的镇定自若。   “赫……”   “没事。”他听到这个称呼习惯性的皱了下眉,才刚了一句,巨大的雷声就像是从天空炸开,响得彻底。   我被他抱到床角裹了被子靠坐着,湿凉的手掌贴在我耳朵上,挡住阵阵雷声。   “弘晖?”   “客栈,明早或是雨停了就回来。”   我放下心将头靠向床头闭上双眼,只盼着梅雨季节快过去。再不结束,不在这江南发了霉,我也要被这鬼天气给折腾死了。 ☆、158.苦乐祺中Ⅱ   我是否适应了这个时代?被同化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男人靠近些就引以为耻的女人?   被赫圈在床角睡了一夜,没有雷声没有暴雨,只是安然入睡。醒来时船身已不再晃动,却看到他还坐在身边,手掌仍是搭在我肩上,头斜靠在床头看着我,银色发丝垂下来遮挡住碧蓝的眼睛,看不出表情,沉静似海。   我心里,莫名的纠结。   胤禛……我很想你,想像以往那样靠在你的肩头,贴近你的胸膛,感受你的温暖。可我也只能想想,如此而已。   雨过,就是天晴。   胤祥和弘晖带着女人和孩子们回到船上,没有人提起昨晚的雨,也没人关心我的身体是否无恙。大家的眼神都很怪异,来回梭巡在我和赫脸上,好像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孝颜把弘暾递到胤祥身上,跑过来拉着我返回船舱,坐在床边直盯着我。   “看什么?”我摸着自己的脸,声问:“脏了?”   孝颜仍是认真地看我,像是忍了许久才试探地轻声问着,“你们……昨夜……”   我毫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你还好意思问,你们舒舒服服地去游山玩水,遇着雨了往客栈里一躲,把我这个孕妇扔在船上,毫无人道主义关怀,太过分了!”   孝颜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将茶杯凑到嘴边口啜饮着,大眼睛闪啊闪的在我房里转来转去,摸着仍是湿凉的被褥斜睨着我,了然又兴奋的语气暧昧,“不错……”   “不错个头,去去!”我拉她从床上站起来往外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就讨厌你们这样话一半留一半的,我懒得猜也不想理你。”   回身抓住我仍在推搡的双手,孝颜凑了脸孔过来直笑,更见讨打的暧昧,“别呀,你知道你现在这幅样子叫什么吗?脑羞成怒!”   “鬼才脑羞成怒,我羞什么,就只有怒,生气了,你们心里都没我。”从她掌中抽回手,我躺回床上无奈仰望,叹息。   就知道会被人误会,也没必要去解释越描越黑,清者自清。反正孝颜只是逗我,胤祥的想法估计和她差不多,至于弘晖……他会理解吧。反正我的心里只有那个男人,他们都该明白。   孝颜坐回床边才要再开口,舱门从外面推开,胤祥招了下手,她就立刻像恶虎扑食似的蹿出去了。不一会儿功夫又转回来,脸上满是笑,倒了杯茶递到我手里,再看我时已经认真起来,出口的话却气死人不偿命。   “怎么没你,赫不是赶回来了。你不知道他昨晚冒雨跑出客栈的时候,那幅样子多有爱啊,你哥拦都拦不住。只是没想到啊,我一直以为就算有jq,也该是易安,毕竟你很招法国男人,我也习惯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他。也好,他很像你家男人哦。”   “注意你的辞,不要以为我现在怀着孩子就不敢动手打你,即使你现在是我嫂子,照打不误。”我挥了挥拳头,抓过被子挡在脸上,拒绝再看她,以免真的气大伤身。   魔音贯耳啊,我还真就躲不开了。   “别,这么暴力对胎教不好。你,我到底哪句得不对,让你这么生气?我改还不行么?”   回响在房里的话明明是在讨好,偏偏怎么听都像在笑。   我腾地掀了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感觉到热,鼓着腮帮子攥紧被角几乎嚷起来,“林若黎,你,你欺人太甚,有你这样的么?什么jq,哪有jq,我做什么了你就这样我?什么易安什么赫,还什么什么法国男人,嘴都长在你身上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我是招谁了还是惹谁了?谁像他了,哪个像他了,我怎么一儿都看不出来啊!”   “哟……”孝颜惊讶地低叫了一声,抓了帕子凑到我面前擦着我脸上的泪,声哄着,“这可真是我的不对,怎么就给哭了,快别让你哥瞅见,得活活打死我。别哭啊,嫂子错了,还不成么?我就是和你逗着玩呢,这不开玩笑么,谁知道你脾气这么大,可别伤着身子,安胎,安胎。”   “去你的。”我啐了一声,扬起头抹着脸上仍是不停流下来的泪,委屈地嘟哝,“少来这套,他才舍不得打你。”   孝颜嘿嘿地低头笑,轻抚着我不算圆鼓的可怜的肚子,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么,你哥啊,这两辈子就动手打过一回人,因为你。我啊,哪儿敢以身试法,只怕给他生了孩子,该把我踢出家门的时候,一样不含糊。”   听她讲起展笑言难得的光辉打人史,我跟着一起笑起来,那得是多久远的事了。   大学毕业的我和若黎还有两个闺蜜,一起去泡吧庆祝。几个女孩围坐一桌,哥作为护花使者,安静地坐在隔壁。玩疯了的我们站在桌上跳舞,一个外国男孩凑到我身边,开始的时候还很绅士,见我躲回了座位就闪走去找别的女孩。可是只要我一站回到桌上,他就挨过来,来回折腾了n回。最后,竟然还单膝跪在我腿边跟着音乐捧心唱歌,拉着我的手死活甩不开。   恶心人啊……我嘞个去,暴脾气压不住火。可是我抓在手里的酒瓶还没甩上去,他已经瞬间从桌上仰躺到地面,顺带砸坏了一把椅子。   那个男人,是我哥么?我和若黎瞪大了眼睛傻愣在桌上,看着他把那个自称来自法国的男孩子拖出了酒吧。我们从没见他和谁红过脸动过手,没想到打起人来毫不手软。   到了这个时代,展笑言变成了皇子阿哥,除了他那帮同样尊贵的兄弟,没有人不开眼的来招惹他。当然,有四爷在,也不会再有人招惹我,除了他爹。   我和孝颜躺在床上闲聊到太阳落海,船竟然又在杭州停了一天,未动分毫。   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是耽搁了一天而已,竟然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还得等。   弘晖已经一天没有出现了,不知在哪儿,我怨念地站在舱门边,看着外面连绵的阴雨,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心情烦躁。   ——送你一把油纸伞,还我千年爱恋狂。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看着远处弥漫在烟雾里的杭州城,我撑起伞心走出舱门,站在船边眺望。   想象他们西湖初遇的惊艳相许,生活中的辛苦扶持,麟儿降生的欢喜若狂,还有此后经受的纠结磨难,以及那座镇压住白蛇娘娘二十载无悔年华的雷峰塔。   一生有多长,数十载而已,其间多少恩怨缠绵,竟然一段故事就给概述了,千古流传。   “许仙,你是这个世间最蠢笨的男人,你可知道白娘子因你丧尽千年道行,岂是你那一声娘子偿还得清。”   我无聊地碎碎念,身后传来有些怪异的低声呼唤,弘晖开始变声了。“额娘。”   没有回身去看,我仍是站在原处等他走到我身边,同是一把油纸伞。   “额娘在看什么?”   我抬手指着远处,轻声回道:“雷峰塔。”   “儿子昨儿去看过了,只是传。”   是啊,只是个传。当年的弘晖还,我用传的神话故事哄他入睡,现如今他长大了什么都明白,居然还跑去看。只是,当年的他是被康熙一句文曲星挑起了兴致,才来与我纠缠。康熙,何止精明,我的一生全都被他算在掌中。   我仍是直视远方,声问着,“好看么?”   弘晖没有答我,我偏过头看到他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语,“本来就是破破烂烂的一座塔,因个传才变得美好,偏就有那么多人不远万里赶来看它,何苦。”   “听,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倒掉了,听而已,我没有亲见。”   另一道声音响起,我忍不住笑起来。孝颜总是知道怎样损我才最恰当,不管此情此景下的我是否在努力的多愁善感,找寻那段久远的此爱滔天此恨缠绵。   站直身体转回身,看向面前笑嘻嘻的孝颜和她身旁看着我的胤祥,扬起下巴挑衅地问:“你要来和我论雷峰塔的倒掉么?”   “没。”孝颜轻笑一声,握紧胤祥的胳膊拍拍我的肩,“我只是想起当年老师的话,觉得很有意思。”   她这样一,胤祥也抬了手背掩在嘴边,假声咳着。   当年……最近的她很喜欢忆当年啊。我们的当年太多,即使记忆还在,却回不去了。那时的我任性执着,不喜欢听课一个人自得其乐,老师们莫可奈何,唯有不厌其烦的把哥请来学校坐坐,听他们的怨念。   孝颜也不管我们,装腔作势地学起那个文绉绉的年迈老头,一脸的无奈对着胤祥叹气,“你这做哥哥的得好好管管,这个丫头一定要管。别的学生要么喜欢白娘子的情深似海不悔执着,要么爱听法海念经降妖收魔,要么就赞玉皇大帝秉公断案,不管喜欢什么至少还肯听我讲。偏就她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就算了,您倒一心只读圣贤书啊。她连书都不读,我讲什么都不听,就只坐在那儿盯着文章里最后那两个字。”   胤祥头,浅笑地虚心应着,“什么字?”   “活该。”不等孝颜开口,我已先答出来。仰望天边仍是未散的灰黑色阴云,继续道:“其实不是这样,我还喜欢另一句:和尚就该只管自己念经。白蛇自迷许仙,许仙自娶妖怪,和别人有什么相干?他偏要放下经卷,横来招是搬非,大概是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至于活该二字,那是因为简洁精辟,看完全文,就这两个字最为痛快,深得我心。”   “哈哈。”孝颜拉着胤祥的胳膊头抵在上面不停地笑,指着我边笑边:“你这是赤果果的指桑骂槐。”   有么?当年我确实就喜欢这两句啊,哪有这种情绪。不过换到现在,还真有这个意思,康熙不就是那个拆散我和胤禛的法海和尚么。可惜没有玉皇大帝,这个天下全都是他的。   我转回身继续找寻隐在烟雾中的雷峰塔,不见其踪,放弃。“我才没那么无聊,桑树槐树招谁惹谁了,我凭什么要欺负它们这些开不了口的。就是要骂,我也要指着和尚骂秃驴。”   除了我,其余的三个人全在咳,声音此起彼落,咳得我都觉得嗓子眼痒起来。   抓紧伞柄不再看他们,向房间走去,“快叫苏长庆给你们熬汤药吧,心把肺给咳出来。” ☆、159.苦中祚乐   不是都梅雨季节在七月上旬就会结束?即使现在回到古代,以农历计算日子,六月了,也早该过去了,为毛还是雨一直下。   这是我在杭州呆得最长的一回,不管在哪个时代,从来没有停留如此之久。   船始终停靠在港口,不知何时能够出发。   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像渔民一样以船为家。白天几乎抓不到人,不知都疯跑到哪里去玩,晚上各回各屋各找各床,没有人搭理我,也没人关心我。   郁闷……最讨厌当孕妇的日子了,偏偏每回得知有喜,我都是最开心的一个。望着被雨水晕起一圈圈波纹的海面,哀叹,我这纠结矛盾不断重复的人生啊。   身后的存在感很强,站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走过来。既如此,我就继续看风景好了,即使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一直看,不会厌烦么?”   终于肯和我话了,难道他不怕弘晖突然出现?只是很奇怪,他的中文得比易安好,为什么此时要讲英文。如此简单的对话,相信弘晖一样听得懂。只是弘晖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在太阳落山前见过他了。   我仍然看着眼前的海面,想象它是否真的不同,“有人曾经过,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人也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身后的人沉默了许久,才又低声开了口,“你呢?也不是我前几天看到的?”赫着居然奇异的闷笑了一声,“确实,你的肚子又大了些。”   我摸了摸自己半圆的肚子,好像还真是,几天时间而已,也没见多吃几口,反而还会晕得想吐,竟然又长了些。怀孕三回,每次都是这样,别的女人也没像我这么麻烦,得是什么体质才能反应这么难受而持久。   身后仍有低笑的声音,我转回身看着眼前的人,笑意还挂在嘴角,薄薄的唇微抿着,很放松的样子。“好笑?”   赫摇摇头笑意未减,走到我面前站在我的伞外。   虽然雨丝很细,可是我好像爱上了这种撑着油纸伞独立雨中的感觉。似乎我一直这样站着,心里想念的那个男人,就会突然出现,慢步向我走过来。   我努力地看着眼前的面孔,没有变化,仍是那个帅帅的外国男人,不是他。   难道外国人都不打伞么?好像是的,记得从哪儿听过,英国人18世纪才开始用伞,而且是女性专用,不同的持伞姿势表达她们对爱情的各种态度,至于男人,直到19世纪才开始使用。其他国家,我就真不晓得了。   他的手缓缓伸过来,轻轻覆在我的肚子上,吓得我紧攥住伞柄,傻掉。   初时知晓又有了身孕,胤禛总会抱着我爱怜轻抚,后来康熙赏了那碗药,他也心疼又不忍地将手掌覆在上面。可是离别后,除了弘晖,他成了第二个碰触它的男人,就连为我诊脉的苏长庆都不敢这样。   他不懂礼数么?就算在他的国家这是被允许的,可现在的他身处中国,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眼前这个外国男人也未免……我一直以为他是绅士,除了那晚为了保护我才不得不接近。   男人天生都如此?不管表面看起来多正直,其实骨子里都有海盗的特质?   “你该多笑笑,总这样……”赫着手已抬起,手指滑过被海风吹拂到我脸上的头发顺到耳后,指尖落在我皱着的眉头轻扫至眉尾,声音仍是低沉,“对孩子不好,对你也是。”   我仍是皱着眉,咬着下唇向后退了一步,脚跟磕到身后的船梆底围,才踉跄了下已被他扶住肩膀。   “心。”赫扶我站稳,松手走到我身边面向大海。他的银色长发被一根像海一样蓝的绸缎束在脑后,随风吹起扫在我脸上。   抬脚想要离开,听到他幽幽的声音,像是来自久远的回忆,“曾经有一个女人,也像你这样喜欢海,她总跟在我身后,不管我去哪儿与谁作战,总是跟着我。”   这是他的爱情?那样的女人,如今去了哪儿?   我看着他认真回忆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碧蓝的瞳孔渐变成深邃的蓝。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像我这样的军人,舰队就是家,蓝天大海就是家,我没有选择,可是她仍然跟着我。你知道在海上什么最可怕么?不是勇猛的敌人,是天气。当舰队到了海上,除了敌人,我们要对抗的就是无法控制的天气。暴雨不止会打坏一艘船,还会带走很多生命。我是舰长,我能竭尽全力地保护我的部下,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和她肚子里,属于我们的孩子。”   “赫德拉姆……”我不知道自己能什么,我也知道他不需要别人的劝慰,只是这样一个男人,那一晚,他在保护我的时候,心里该是怎样的痛苦。   他仍是站在我身旁,不再话,双手扶在船梆上望着遥远的海面。细密的雨丝仍是不断滴落进去,融成一片汪洋。   “相信我,她们上了天堂,她们依然爱你。”   赫德拉姆的唇角微微放松,侧转了脸看向我,斜挑眉毛低声问道:“你知道天堂?信上帝?”   “不,我不信。”我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和他并排站立,好奇地问:“你们瑞典人信什么教?信义宗?”   他看着我拢眉摇头,费解我突来的中文,“那是什么,没听过。我们信奉路德宗,你听过么?”   “路德宗?”我努力地回想曾经查过的资料,关于瑞典,关于他们的宗教信仰,难道不是信义宗么?那可是瑞典的国教啊,不信奉的人连担任首相的资格都没有。   我在他的注视下努力地想,终于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笑着回道:“对,路德宗——马丁·路德。”他一定不知道,在未来的中国,人们管它叫做信义宗,并且有很多人信奉。   赫德拉姆也跟着我笑起来,敛了脸上的笑又肃立而虔诚地望向西北方。   其实,他和胤禛不太像,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很真实,没有刻意的隐忍,只是很少笑。   “赫德拉姆,相信我,你的她仍在等你,总有一天,你们会在天堂见面。上帝会让你们在一起的,还有你们的孩子。”   “谢谢,我也相信。”赫看着我的眼神里又充满了认真,声音却更低了几分,“你应该得到更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处漂泊。女人该有自己的家,和她的男人还有孩子住在一座房子里,而不是一艘船。难道你也想像我一样,把家安在海上?和我们这些人一路走下去?弘晖可以,难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要这样?你的他在哪儿?他也在等你么?男人不该等待,更不该让自己的女人等,他该保护你,而不是像我这样失去了才知道错,太晚了。”   刚才的好氛围像是瞬间消失,又变回伞外的阴霾,我叹口气低下头,看着被雨水打湿的宽厚船梆,指腹轻抚上面的木质纹路。“他不是这样的……你不了解他,也不会理解我们的无奈,我们之间与你们不同。我相信他,我也愿意为他而等,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   “是么?”赫歪着头很认真地看我,像要透过眼睛看到我心里去。   我认真地头,坚定作答,“是。”   “那就好。”他轻声回了一句,转身面向我,手掌直伸到我脖子后面,没等我反应过来已将我拉到他身前,微凉的薄唇轻轻落在我眉心。   伞从我身后掉下去,雨水飘落在我仰起的脸上,还有从他额角垂下来的银色发丝湿漉漉地扫过我的脸颊。   面对我的惊恐,他唇角微挑,瞳孔又变成那种幽深的蓝色,极声地:“即使你不信,我也愿上帝能保佑你。”   此时的他笑得并不轻佻,而是媚惑又邪恶,像个坏天使一样有着极俊美的面孔,却让我立时后背寒凉。   近在眼前的唇微动,开口时已是我所熟悉的中文,得很慢字字清晰,“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吻你的。”   “放开她。”   ……   我清楚听见指节捏出的咯咯声,就像刚才响在身后的咬牙切齿,愤怒又隐忍。   眼前的蓝色眸子忽地闪了下,我的脑子却瞬间空白。 ☆、160.风波佑起   眼睁睁看着赫的脸坏笑着从面前消失,临走前他还凑在我耳边用简洁的中文轻声低语,“保重。”   我想抓住某些东西让自己站稳,却只能徒劳地紧紧攥住衣摆,头晕眼花。   这是幻觉么?赫和我一样也产生幻觉了?这是杭州啊……从京城来到这里要多久?即使他当了亲王也还是康熙的儿子吧,皇子离京?康熙放他出来的?   头重脚轻的结果就是向后仰倒,比如现在,区别在于我没有躺在甲板上,而是被人一把横抱起来,毫无温柔可言。   他的脸色不好,眉头紧锁嘴角抿成直线,雨水从他额头顺着脸颊往下滴,瘦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却不看我,大步往前走。圈在我背后和双腿下的手臂崩得很硬,手掌几乎捏疼了我。   弘晖像是路旁的风景,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渐渐远去。此时的他正睁大双眼看着我,双手攥成拳贴在腿边,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不知他想和我什么。他眼中闪过的是什么?担忧还是愧疚?难怪每天见不到人,我相信这子绝对不是现在才知道他阿玛在船上,竟然敢骗他娘——我!   赫没有消失,双臂抱胸靠在船绑上看过来,易安正懒洋洋地侧躺在上面,脑袋枕着他的肩,不畏细雨缠绵,悠哉悠哉地眯着双眼。两个很帅很好看的男人这样靠近,让此时的我竟然忘了胤禛的愤怒,只觉这个画面很像漫画中的唯美断背。当然,如果他们穿得再少一些,行为再给力一些,我会毫不吝啬地嗷嗷两声。   他们眼里没有我的存在,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盯着胤禛,不怕死的不闪不躲,竟然在笑。易安对着赫叽哩咕噜很快了句什么,我努力地听。   “没想到你平时不怎么话,关键时刻这么坏。”   我决定要好好地教易安中国话,因为他的意思可以用更简洁有力的四个字清晰表达——你丫蔫坏!   胤祥呢?那个刮噪的女人呢?为毛还不出现,让我把这些坏人骗子一次看清楚!   抱在身上的手又紧了些,我贴在他胸前知趣地低下头。我觉得自己被所有人出卖了,至少是抛弃了,再没有人管我,任我被这个正在暴走边缘的男人强行掳走,在我的地盘……   经过我的房间他没有停留,而是一脚踹开了隔壁的舱门。咣当一声巨响,我缩了缩脖子,感觉船都在跟着颤抖。   高抬的胳膊吓得我忙用手臂缠住他脖子,怕自己被扔出去。耳边是长长的叹息,缓缓将我放在床上,扯掉我紧缠的双手攥在他手掌里。他就那样笔挺地站在我面前,阴暗得看不清表情。   “胤禛。”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愿望成真思念终于可以稍稍停歇,却在这样的尴尬下,好像被捉了奸。仰望的脖子开始僵硬,他却始终站在那儿,像在看我,又像是眼睛里没有我。   门外闪过一道身影,拉了舱门嘭的一声关好,又听到嗒嗒跑走的声音。我无奈地笑,这个弘晖,鬼灵精似的。只是,他不知道现在的我处境很危险吗?他阿玛的样子很可怕,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即使房间里再昏暗,我也能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气愤,这样的他很少见,让我不知如何面对。   我以为我们的重逢肯定是幸福快乐,即使分别已久,仍会喜悦,至少不是现在这样。   面前的人缓缓蹲下,我能听到他腿上咔的响了一声,像是紧绷得站立太久,会有的反应。   肚子上覆了他的手掌,湿凉,我努力感受,却没有体会到他的爱怜或是疼惜。就那样冷冰冰地贴着,好久都没有移动分毫。直到里面那个家伙动了一下,他才像被惊吓住一样猛地收回手,抬头看向我。   我努力摆出的笑僵在唇边,因为他冷到没有温度的话,“他的?”   什么?谁的?   他……竟然在怀疑我,怀疑我和别的男人偷情甚至有了孩子!   他到底来做什么的?就为了污蔑我?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留在京城,也好过让自己大老远跑来找气生。相信府里那些女人会变着花样的哄他开心,相信有孕的祈筝不会爬墙给他戴绿帽,甚至让他怀疑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   既然这样,何必要来找我,找我这个才刚离开他身边就迫不及待找其它男人的女人。   就算他不信我,不是还有弘晖么?难道他那个精得跟猴似的儿子,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与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他怎么连这儿自信都没有?或是,他不信我。   深呼吸,我告诉自己不生气,一都不生气。   呼出一口长气,我咬紧牙根扶着床铺坐直想要站起来,撑在床边的双手却被他死死按住,脸孔凑上来急促的呼吸喷吐在我脸上,“去哪儿?”   抽不回手我别开脸,却听到更深的羞辱,低沉轻缓地吹送进我耳中,字字句句敲打在心底,“找那个男人?休想。船上寂寞吗?才刚离了我身边,就找上别的男人,或是你早就和他好上了?难怪你们一起出发。”   “你……”我惊讶地转回脸,他的唇与刚才落在我眉心的唇一样冰凉,贴着我脸颊划过停在唇边不肯退离,墨黑的眼睛晶亮,像要燃出火来紧盯住我。   “他像我?像我一样让你有了孩子?你要为别的男人生孩子了?”每一字他就向我逼近一分,几乎将我压倒在床上,不理我的挣扎抓了我双手提到头死死固定住,“所以他冒雨跑回来保护你,对吗?所以他抱着你睡了一夜,对吗?所以他即使知道我在这里,仍然敢来撩拨你,对吗?可是他不爱你,他若是要你刚才就不会在我面前将你放开,眼看着我把你带走,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展笑意,你怎么会这么笨……怎么能这么狠,你……是这世上最笨最狠的女人。”   他疯了么?怎么能出这种话。他知道这么多得是来了多久,为什么我一都不知道,而他竟然一直住在我隔壁,却没有人来告诉我。只是,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他我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吗?怎么会有这种误会。   我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放弃挣扎仰躺在床上,不知该从何起。   他的手掌用力的贴在我脸上,指腹重重地扫过我的额头,不断在我眉心和眉毛上来回擦拭。抵在我嘴角的唇仍是冰凉,含住我下唇时牙齿咬在上面,在我叫疼的瞬间湿滑的舌长躯直入来回勾挑着我的唇舌,用力吮吻,没有丝毫的温柔眷恋,只像是在发泄怒气。   我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被压制得彻底,动弹不得,憋着最后一口气用力咬下去。   “你咬我?”胤禛猛地抬起头,含混不清的闷哼,愤愤地不敢置信,吸了口气咬牙瞪我。抓揉在我胸上的手快速移到领口紧紧攥住,咝的一声衣襟已被他用力扯开,“你真是忘了自己到底是谁的女人。”   如果之前的他还心地控制自己不去碰我的肚子,此时的他就真的不管不顾了。膝盖压住我不断蹬踹的双腿,大腿已在我腹部。   “你疯了,放开我!真是这样你拿我撒什么脾气,怎么不去找那个男人,欺负我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算什么本事!”哭叫过后,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要是嘴能碰到的地方,便用力咬下去。直到他摁着我脑后将我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我死死地咬住他的锁骨,委屈的泪不停往下流。   他的身体紧绷着,只有柔软的唇贴在我耳后,微微颤抖着声音变得轻柔,像是呓语,却让我听得心里直颤,“月儿,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不会。至于你……你是我的,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不会。”   腹部开始隐隐抽痛,我甚至感觉不到里面那个生命的动静,委屈愤怒都及不上此时的恐惧。我努力抬腿想要退开他的挤压,却怎么也挣脱不掉,松了口我几乎绝望地哀求,“胤禛,求你……不要,真的……好……疼,救……救救……咱们……咱们的……孩子。”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清,只听见嗡嗡地声音不停徘徊在耳边,越响越急,还有舱门被大力甩开的咣当声,混着外面渐大的雨声,劈啪地敲打在甲板上。   大腿内侧的湿热吓得我霎时清醒过来,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一个黑色人影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胤禛的肩膀向后拽去。   “弘晖,快去找苏长庆。”   门外急急地应了一声,胤祥俯身凑到我面前,扯了被子盖在我身上。我努力地看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却不出话来。   胤祥的手很轻柔,拨开我黏在脸上的头发,低沉的声音有我不熟悉的颤抖,“别怕,不会有事。”   胤禛站在床边愣愣地看着我,还有我垂在床边越渐湿热无力的双腿。他的手试探地心翼翼地轻覆在我肚子上,喃喃低语,“咱们的……孩子。” ☆、161.凄然禩秋   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   每个人都认为自会有更合适的人去向孩子的父亲解释清楚,偏偏大家都没有。   胤禛之所以会一路追来,是因为胤祥给他写了封信,寥寥数字:笑意有孕,杭州等你。   以前的胤祥就是这样,言简意赅,可他更是个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没想过胤禛会有的误会。我相信他一定知道,就像弘晖也相信。后来我无意听见弘晖询问胤祥,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舅舅,你故意的。”   他没有否认,只是叹了口气。   胤祥确实是故意的,因为他即使知道胤禛和我一样不舍分离,却也气恼康熙的强行拆散,甚至气胤禛的无能为力,害我怀着身孕到处奔波。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胤禛赶到船上时,竟然就是那个暴雨的夜晚,恰好在舱门外看到将我护在床角的赫。   我们谁也不知道那晚,他在门外站了多久,更不理解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而是放任我靠在赫身上睡了一夜。   胤祥以为每天与胤禛呆在一起的弘晖会告诉他真相,弘晖以为胤祥早在信里就将事情清楚了,赫和易安就像胤禛看他们两个不顺眼一样也不乐意搭理他,苏长庆和颜玉更不可能去管主子的闲事。至于我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嫂子,唉……她明知胤禛就在隔壁,明知他气得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来见我,竟然还努力的挑拨,生怕他气不死自己。   对于这样的误会,我还能什么呢?这就是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都很关心我,可是行为却出奇地一致,导致了这样一场比康熙制造的乌龙还要乌龙的局面。我只能以无语来表示自己的无力挫败,然后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安心静养。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比他阿玛还要固执倔强,死活都要来这世上走一遭。先是经历了他爷爷的威逼恐吓,以为再没机会现身于世,提早宣布gae ver。没想到给了我这样一份惊喜,即使得可怜却仍在努力的成长,适应这个未知的世界。再后来,他又差被那个笨到死的阿玛给害得胎死腹中,现在……竟然还安稳地睡在我肚子里。   这是天意么?   不得不,我对这个坚强的生命极其期待,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模样,能如此强悍地与命运做斗争。真要是生下来,怕是一个比他阿玛还要难缠的主儿吧。   胤禛,已经在床边坐了好几天,不靠近我也不话,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看着我。   颜玉来喂我喝药,他就站到床尾;孝颜找我聊天,他就闪到门外;弘晖来看我时,他就像没看到一样维持原状,直到弘晖要离开与他告辞,才几不可见地头。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苏长庆诊脉后长出口气,极其气愤不无夸张地恐吓了在场的两位爷,“都七个月了,怎么能这么不心。本来胎儿就,再这么一折腾,晚儿就再晚一儿,可以不用叫我来了,直接把船板掀了做口棺材更合适。”   胤祥快速地瞅了我一眼,又看向站在床头的胤禛,见他没有反应,才尴尬地陪着笑,扯了苏长庆出门去抓药。   房间里仍是潮湿的气息,还充斥着血腥的味道。当时的胤禛就一直立在床头,许久才从怔愣中回过神,低头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茫然疑惑、恍然大悟、喜悦激动、懊恼愧疚,像是按了加速键一样,快速闪过,偶有重播。   直到今天,他的眼中仍是矛盾,只是更多的是没有出口的自责。   我就一直住在他的房里,霸占了整张床,躺在上面晕晕沉沉地又吃又睡。胤禛始终坐在床边的那个位置,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只要我清醒着,就一定能找到他的视线。我不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有时突然醒了,会看到他靠在床尾闭了双眼休息。   胤祥来劝过两回,要么把我送回房去,要么让他过去好好地睡一觉,他就只是坐在那儿,连个反应都没有。最后,我看到向来好脾气的哥手起掌落猛敲在他后脖子上,就把不知是困倒还是晕倒的胤禛放躺在我身边了。   胤祥拍拍手掌看着终于踏实睡着的胤禛,摇头叹气,“这一掌算是便宜你了。”   这个男人为了我千里迢迢地追来……我轻抚着他下巴上长出的青茬,深陷的眼窝笼着一圈明显的黑色,即使睡着了仍是紧皱着眉头,薄唇丝毫没有放松地紧闭着。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孩子仍是当初的那个,却还是赶来,即使看到赫的挑衅,心里纠结气愤得要死,仍是不肯放开我。   胤禛,你才是这世上最笨的那个人,可我偏就离不开你。   熟悉地晃动让我从睡梦中醒过来,寂静中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窗外一片漆黑,只有皎洁的银色月光明晃晃地照进来。   掀了被角想要坐起来,腹部已被轻轻揽住,很快又移开。白色的衣袖徘徊在我胸腹间像在纠结,最后轻落在我肩头。   我静默地等着,熟悉的胸膛始终没有靠过来,只有他的呼吸从均匀渐渐变成不稳,手掌却轻缓地摩挲着我的手臂。   想要翻身转过去,他的头已抵在我背后,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心底压抑出来,“对不起。”   “胤禛……”我握住他停在我肩上的手,抓到唇边吻在掌心上,泪已顺着腮边滑落在上面。   向后挪了些许直靠进他怀里,我拉着那只手掌轻贴在自己的腹部,孩子该是睡了吧,安静得没有反应。   “你们……还好么?”他的脸轻贴在我耳边声地问着,心翼翼的语气拧得我的心霎时疼起来。   “嗯。”我头轻声回着,“很好,就是我和孩子都很想你。苏长庆他很,所以反应不明显,平时我都感觉不太到。可是那天你来了,你的手才碰到他,他就知道是阿玛来了,就和你打招呼。你,他是不是很聪明。”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叹出声,“像你。”   这样的他让我陌生,他该是清冷孤傲的皇四子,至少也是那个修身养性的雍亲王,绝不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讨好的谨慎微。   “是么?好像你过,我是这世上……”   我逗他的话还没完,嘴已被他用手掌捂住,急切又真挚的话被他低哑地出来,竟然真的抹掉了我心底那些羞辱和伤痛。   “忘记,全部忘记。即使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出口的话我无法收回。好在你和孩子没事,若是你们有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月儿,笑意……都忘了吧。” ☆、162.凄然禩秋Ⅱ   就像歌里唱的,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行,关于记忆,也是。   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没有人再提起,却无声无息地印在每个人心底。   雨季终于过去,我们的船再次起航,在我和胤禛相拥无眠的那个夜里。   看着杭州城消失无踪,胤禛揽着我坐在船尾,轻声叹息。曾经的那个承诺,终是未能兑现,我们仍然无缘一起欣赏三潭印月的美景。我心相印像是一段不可企及的童话,徒留遗憾在彼此心中。   除了我们两个闲在地偎在一起,所有人都各自忙碌,像是胤禛没有出现过一样。   胤祥时常带着弘晖垂钓,像个老人家一样悠然自得的享受阳光大海,他们的成果很少,却依然故我的自得其乐。苏长庆每天换着方子煮药粥,把船舱弄得到处飘满药香,然后再让颜玉逼着我全部喝掉。   孝颜俨然变成了全能的孩子王,带着她和颜玉的孩子讲各种有爱的故事,在他们眼中她神圣得仿佛周身罩满了金色的光芒,头上隐隐闪烁着的光圈,就像童话故事里善良可爱的白雪公主。可我看着她偷偷瞪视胤祥和胤禛的背影时那副狠呆呆的样子,总觉得她其实是那位恶毒阴险的后妈。   赫和易安最闲,像对儿没事人,并肩在船内各处闲晃,好在船上除了我们三个已婚妇女再没有其它女性,不然非得晃瞎了她们的眼。两个外国男人毫无矜持,闲到无聊便调戏的沉香和红笑,弘晖听到了便不开心地攥紧钓竿,歪头瞥着他们。胤祥会不动声色地敲敲船梆,头也不回地低声教导,“是你的跑不了,比如咬钩的鱼。”   胤禛很少和赫单独碰面,两个人也极少同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即使他们不心碰到,谁也不理谁。   其实两个同样严肃又自制冷静的男人面对面,比赫配易安的画面更有爱,只是不知他们两个谁更厉害些。我觉得自己有失厚道,但我保证自己真的没有期待,什么也没期待,我只希望他能安静地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时光短暂啊!   我不知道他此次离京可以在船上停留多久,也不知道他对于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有什么打算,他不我不问。不知是有意回避,还是怎样,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只是每时每刻地守在一起,不想分开。   在大家都不来打扰我们的时候,孝颜就成了替代康熙的法海和尚,每每笑嘻嘻地坐到我身边,眼看着胤禛面无表情地给我们两个女人腾出闺蜜空间。   对于胤禛差害死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这件事,胤祥忍下来了,可是他老婆攥着拳头咬牙道:“兄可忍,嫂不可忍。”她的理由很简单,不管胤禛有多少的委屈难言,作为我的男人作为我孩子的父亲,他居然差失手害得老婆一尸两命,绝不能轻易原谅。   所以她执着地以长嫂如母的身份,对我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为我出了这口恶气,一定要给胤禛好看。管他什么皇子亲王未来帝王,趁着现在天高皇帝远或是时日尚远,我们的地盘我们作主。   我恐惧地试图想象,孝颜要对胤禛下何狠手,难道想暴捶他一顿?就算她比我高一些吧,也是个塑料体格,想来和胤禛动手决不是上策,弄不好还得让胤祥给她亲手上药。或者,她就是这么打算的?哦……我邪恶了。   如果是心理攻击的话,我估计孝颜很有优势,毕竟她有一张狠嘴。可是以我对胤禛的了解,他基本不会和女人一般见识,除非我偶尔把他逼得急了,才会让我好好地见识下他的心眼和“凶狠”。反正在过去的那二十年里,我们冷战热战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每都以他的胜利宣告战斗结束。   孝颜的革命尚未成功,已被胤祥扼杀在了摇篮里。我猜胤祥早就知晓自己女人的心思,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后来估计是念着我们夫妻难得相聚,不想因为老婆搞坏了气氛。总之,孝颜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胤禛板着的面孔越渐放松。   我们的船顺利航行,没有再遭遇不测的恶劣天气,只是,好像没有按我预期的继续前行,而是一路倒退。   为毛往回走?这是谁的主意?难道有人背着我改了路线?难得躺在甲板上聊天晒太阳的我和孝颜终于发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   弘晖作为屈服于我淫威下的伪船长低了脑袋,不敢正视我。胤祥站在他身旁无所事事地遥望海平面,摆了副潇洒的姿态动摇孝颜继续追问的决心。赫和易安同时耸了耸肩,连话都懒得回我一句,迅速推脱掉了自己的责任。   苏长庆倒是自发地上前两步,谄媚地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想控制一下,可是没人听我的。”   胤禛站在弘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子便扭头走了,在他这船长的带领下,那些男人鸟兽散般地消失无踪,胤祥还扯走了不情不愿的孝颜。   我坐在床上,努力板起面孔,发现自己的肚子很不争气,想要坐得直挺些都难,在气势上明显矮了他一大截。而且此时这个房间已不再是我自己独有,已经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那晚过后,胤禛大咧咧地搬进我的房间,堂而皇之的登船入室,连话都不用讲一句,便向船上众人宣告了他的所有权。   胤禛站在我面前看了一会儿,才弯身坐在我身旁,揽着我的肩靠进他胸前,手指轻轻的理着我已经垂到肩膀的头发,轻声解释,“先送我回京吧,这样能和你多呆些时日。现在你怀着孩子,也不适合去太远的地方,等孩子生下来,你们再出发。”   “你可以先和我一声的,我又不会拒绝你。”我用手指轻轻着他胸前的盘扣,有些不被重视的怨念。   听起来他像在笑,可是很短促不太真切,只有叹气的声音真实地徘徊在我耳边。   “这次离京……”我犹豫了一下才把压在心底的话轻吐出来,仍有些忐忑,“你皇阿玛知道吧,可曾了要你几时回去?”   胤禛没有回我,抱着我躺在床上,手掌轻轻拍在我的肩背上,像是我哄时候的弘晖睡觉一样。直到我变得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才又听见他极轻的话语,惊得我顿时清醒过来,“离京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皇阿玛一定要我把孩子带回去,原来……”   “胤禛!”我打断他的话,推着他胸膛别扭地半坐起来,惊恐地看着扶我一同坐起的他不停摇头,“不可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是我的孩子,我的。皇阿玛不认他,为什么还要你带回去?带回去要放在哪儿?交给谁看管?他以后不会认得我的,他不会知道我是他额娘,你准备让他叫谁额娘?兰思么?还是宋氏?或是祈……”   不等我完他已拉我靠在肩上,顺着我脑后的头发直抚到腰背,来回轻抚。“不要胡思乱想,不会的,这是我们的孩子,自然就是皇阿玛的孙儿,怎么可能不认。若是不认他也不可能留到今日,皇阿玛也不会要我千里迢迢地来接他回去。放心,你是他额娘,永远都是,我会告诉他,会让他和挽儿他们一起等你回来。而且,那么的孩子,你带在船上也不方便。”   他得很慢,也很清楚明白,我却一个字儿也不相信。堂堂雍亲王无缘无故多了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给安排个出处,康熙既是要他来接,自然早有安排。胤禛是否知道其中细节,我不确定,但我相信绝不是像他的这样简单。   以胤禛的性格,康熙必然会把孩子交给他抚养,至于挂在府里哪个女人名下……我努力地想着每个女人会有的孩子,算着日子,心里立时跳出个答案。没等想清楚,竟已脱口而出,“暮汐……”   抱着我的胤禛身子瞬间僵住,我抬头看着他,嘴角紧抿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贴在我腰后的手掌渐渐失了温度。   被我猜中了?   摸着他已然刮干净的清爽下巴,我心翼翼地试探,“胤禛?”   “弟妹和你的?”他的表情很复杂,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   孝颜么?她和我什么了?有什么事是她知道却没告诉我的?他不猜胤祥却直接指向孝颜,明他很明白孝颜对他的不满。只是,那个女人除了偶尔对我发泄心中对他的不满,总是想着要整治他之外,再没过什么更有营养的话啊。   胤禛拉着我重新躺好,下巴抵在我头轻轻磨蹭,许久才幽幽地道:“笑意,即使我不,你早晚都会知道,我不想让别人告诉你……耿氏有了身孕,大概……五个月了吧。”   大概?   就算是五个月,现在是几月了?我告诉自己这很正常,他是她们的男人,有权利也有义务,而且康熙不是一直认为多子多孙多福气么?胤禛不能因此落于兄弟们之后。我对这种事早就看得很开了,可是,任我想破了头都数不清现在的日子,脑子里一团浆糊。   从他怀里爬起来,在他眯着双眼的注视下,我凑到床边下了地转到孝颜的房间,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坐在她和胤祥的床上,随意地问起日期。孝颜怪异地和胤祥对视,审视地回答我,“七月初十。”   他舍不得我是真的,可他是男人仍然有自己的**也是真的,他会让别的女人像我一样为他怀孕生子还是真的。所有的事都在真实的发生,没有一件是我可以改变的,我也不想去改变,只有接受。   拒绝了胤祥送我回房的好意,我一个人慢悠悠地晃在回来的路上,手指滑过船舱里的木质隔断,平滑的木板像是突然生出了许多细的毛刺,透过指尖流进血管,扎到我心里。   这段距离很短,我低着头像是走了很久,看着脚尖已经站在了舱门前,暗叹口气,珍惜眼前吧,分离的日子也不远了。   抬头的瞬间,看到胤禛正站在门边直直地盯着我。 ☆、163.昔日禟前   过去的二十年中,我也曾感叹过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对年少夫妻在转眼间就变成了传中的老夫老妻,这种感觉很美好。可是我们能够相守的日子也无外乎短短四十年,一半已过,剩余的岁月似乎也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分离之后,这种时光短暂的感觉更加强烈。我们能够任意挥霍的时间,少之又少,即使重逢可期,却仍遥不可及。只怕这剩下的二十载,又要分出一半的年月用来等待,饱尝相思的味道。   胤禛始终留在我的船上,未曾离开,每天陪着我看日出日落斗转星移,阔海碧波银月圆缺。我们像是从未享受过如此悠闲的日子,他不用整日忙于朝政,为康熙为国事奔波无度,我也不用再管着那个偌大的亲王府,看满院的女人孩子在眼前逛来晃去。   可是,我们的心里像是结了个痂,两个人都疼,却独自舔舐伤口,彼此不再轻易碰触。   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八月十三,未来的乾隆皇帝该是降生了吧。   不知府里那个名叫祈筝的女人可好,胤禛从来没有提起过她,也没有提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把远在京城的那个家从记忆中拔除了。他也没有再起现在已经有孕六个月的暮汐,就像从来没有和我过似的。   弘历有了,再过三四个月弘昼也会出生,一切都在顺应历史。那么,我的孩子又是谁?难道康熙要胤禛把他接回去,只是为了不让皇家血脉流落民间,却依然故我的要他像红挽姐弟那样不入玉牒?   这样也好,至少看不到希望,他们就不会因为未知的失望而去争去抢。   胤禛和他的兄弟们为了那把椅子明争暗斗多少年,我虽知道得不多,却也亲身感受过风云暗涌下的残酷,甚至为此付出了右臂骨折的代价,至今遇到阴天下雨还会阵阵发疼。   将来……我的儿子们,他们因我而天生失去了登上帝位的机会,可会怨我,甚至恨我?   不会的!他们是我的孩子,是兄弟,只会相亲相爱不会自相残杀。即使是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也不会狠心去伤害。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父辈的样子,绝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兄弟自残,不能出现在我的孩子身上。   弘晖不会,弘晚也不会,肚子里的孩子虽然还未知男女,可我有感觉,这样顽强的生命该是个男孩,我相信他也不会。   为了等胤禛,我们的船去路徐缓,可是回程返京的时候,竟然快得出奇。由于未到分娩的日子,我们在有港口的城市走走停停,却少有人再下船去到处游玩,除了进城换取船上的生活必需品,所有人都守着这艘大船消磨时光。   因为有孕在身,船上的生活枯燥乏味,却因有他,我未感度日如年。越近京城,反而越觉时间不够,越见离伤。   九月初九,又是一年重阳节,我们的船停靠在扬州港。见我仍未有分娩的迹象,胤祥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孝颜和孩子们进了城,苏长庆和颜玉留在船上,与胤禛一起看着我。   睡梦中,我仿佛闻到茱萸的辛烈香气。好像当年胤禛第一回带我出宫去逛重阳节的集市,将一包茱萸塞进我手中。那时的我们很年少,他还是一个高兴就笑不开心就叫的男孩子,而我初入清朝,常常惹出麻烦要他帮我收拾一连串的烂摊子。   那时的我们住在皇宫的一座院子里,虽然自我又别扭,却简单快乐。不像如今,他成了拥有权利地位的雍亲王,能给我大大的房子,可情根深种之后反而身不由己。   梦境总是美好,我听到胤禛在叫我,声音低沉醇厚再找不回当年变声时的尴尬,我却想要紧紧抓住梦里的另一个他。握着我的手在纸上写出漂亮的字迹,发了脾气害我受伤又心地为我上药,当着兄弟们的面悄悄牵我的手、告诉堂头为我准备菊花酒和菊花糕,抱着我一遍遍重复让我信他万事有他……不想醒过来。   那时的我们从初识的陌生到彼此依赖,从相互伤害到紧紧相拥,我的记忆中,他是当年那个喜怒不定却真实敏感的少年郎,而我,仍是被他疼宠呵护在怀里的年少女孩。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如果是上天注定要我来到这异世与他相知相恋,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分离?我已经改变了自己太多,接受了太多曾经不能接受的事,为什么还要惩罚我?难道我错了?   剧烈的疼痛从腹传来,我好像看到摔在亭前石阶上的自己,紧抓着眉妩的手要她去找胤禛和哥。当时的我怎么会那么傻,不惜伤害自己也要除掉腹中属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当初我要了那个孩子,是不是历史就会改变,我们就不会走到今日?   我看到自己仍是趴在那里,血不断地从裤角流出来,衣摆和石阶上都洇湿了好大一片。我想跑过去扶她起来,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闭上眼睛。我想叫人来帮忙,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只看到从远处跑过来的胤禛还有胤祥,仍是旧时青涩模样。他扑跪在她身旁,不断地叫她……   “月儿,月儿,醒醒……”   我皱眉站在一旁看着,那时的他已经这样叫我了么?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他第一次叫我月儿,是什么时候来着,怎么我一儿都不记得。或是,在他面前我一直就是月儿,没有其它模样,是么?   梦中的少年仍是急促地唤着,眉头越皱越紧,转眼竟成了现在的样子,攥着我的手不停地叫,声音越来越急,“展笑意,你醒过来,听见没有,不许睡,我不许你睡了!”   不许……这么些年,他确实成熟了沉默了,只是这霸道依然未变。   在这个不得下船的待产日子,城镇里倒是秋高气爽,只可惜船上寒得厉害,我不睡觉还能做什么呢,何况有美梦相陪。   腹中的抽痛越来越急,真实得不容我忽视,耳边的叫声仍在持续,不肯放过我。   “展笑意,你听到没有,快醒过来。你答应过我的,好好活着,让我等你回来,你到就得做到。笑意,别睡了……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孩子?我努力想着他的话,一阵刺痛激得我神志清明,湿热流进我嘴里,血腥味混合着微甜的苦到处流窜。   我看向眼前急得额头冒汗的男人,想要坐起来抬手去拭,熟悉的晃动和腹部传来的阵痛将我又跌回床上。   “别动。”胤禛扶住我肩膀按在床上,拇指指腹轻抹过我人中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醒了就好,你要生了,放心,我陪你,不会有事。”   难怪肚子疼得厉害,竟然是要生了,而我居然睡得做梦不肯醒。只是,他要陪我?难道上一回陪产还没吓到他,再来一回?   “福晋,没事的,苏长庆了只要您醒了就不会有事,奴婢伺候您。”颜玉着从床尾爬过来,手里的缎带晃得我眼前一片白茫茫。   这是要做什么?我生了两回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儿,现在也不需要。就算再难忍,我也受得住,我不想在胤禛面前被人拴在床上,毫无尊严,不要!   我伸手抓到胤禛胸前,快速解了盘扣将手塞到他衣襟里。颜玉的手里仍抓着那条白色的长长缎带,撑着床铺无奈地看着我,低下头为难地解释,“四爷,奴婢也不想这样,只是海上风大浪急,船身不停摇晃,奴婢是为了福晋好。”   胤禛低头看着我,无视我不停地摇头拒绝,轻轻抽出我的手抓在掌中,另一只手接过颜玉手中的白缎,“给我。”   “胤禛……”我想求他不要这样,却惊恐地看到他把自己的右手和我的拴在一起系在床头,手掌牢牢地抓住床头的木板,左手压住我的肩膀扶我躺好。   他的脸贴在我耳边,声音极轻却让我心安又温暖,“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你只要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其它的事有我。” ☆、164.京城俄景   我就知道,自己这次一定会生个儿子,果不其然,如我所感。   颜玉依照胤禛的吩咐,按府里的规矩在船上给家伙筹办了洗三仪式,两个外国男人也入乡随俗地跟随众人各送了份礼物。胤禛二话没就帮儿子给收了,并以我家男人的身份给船上所有的人封了红包。   我抱着像猫一样瘦的儿子,心里一阵酸,只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他,往后的日子天各一方更是无能为力。   胤祥也不再垂钓,每天带着弘晖到岸边买很多的鱼,回到船上让颜玉熬成汤强逼着我喝,好好的鲜美鱼汤竟让我闻到就想吐。搁以前,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多吃一口不喜欢的食物,此时为了能让儿子有充足的奶水不再挨饿健康成长,只得捏了鼻子往下灌,成效却不明显。   虽是不舍我也别无他法,还是让胤禛早些把他带回去吧,府里至少有奶娘不会委屈了孩子。   我的话还没完,胤禛竟起身快步走了,颜玉问遍了船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直到天色渐黑他才回来,从我怀里抱了孩子没有解释又离开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孝颜轻悄悄地闪进来,凑在我身边声耳语,“你这男人到底是王爷还是强盗啊?刚才竟然带了个女人上船,一直在哭。”   “女人?”我惊讶地看着孝颜瞪圆的双眼,心地问:“什么样的女人?”   “没看清楚,我就听见哭了。胤祥刚才过去看了,是他找来给你儿子喂奶的。人自己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呢,竟然就被你家男人生拉硬拽来了。”孝颜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也不知她是在夸胤禛还是在讽刺他,坐在床边晃着双腿怪里怪气地嘟囔,“本来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现在想想,还成吧,至少没带着你辛苦生下来的娃一走了之。”   是啊,至少他还没带着孩子一走了之。我是不是可以劝慰自己,他心里也想多留些日子,也舍不得我?   只是康熙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他已经开了恩让我在最需要胤禛的时候能够见到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到了十月,海风凛冽,掠过一望无际的海面,船上已经冷得彻底。胤禛把当日带来的几块裘皮交给胤祥,又去镇上采买了些,才嘱咐颜玉做成褥子、手拢、围巾、斗篷等等各式物件。   即使知道他做了帝王后会在奏折里变成话痨,我却从来不觉得生活中的他也是如此,面对眼前喋喋不休的真人秀,我才真切体会到沉默男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从吃饭睡觉到穿衣保暖,衣食住行无一不提嘱了个遍,好像我是怀里那个不懂事的奶娃娃。难道他忘了,过去的二十年中,他四爷的生活起居都是我伺候的。   在他反复的叮嘱下,我们的船一路向着京城航行。   关于分别在即,关于不舍依恋,当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时,寒风变得更加刺骨。我仿佛又重温了一遍什么叫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什么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人生就是如此,剧情并不单一,只是交错而重复的上演。   我把孩子包裹在柔软的狐狸毛毛里,抱在胸前怎么也放不开手,不停蹭着他细嫩的脸。他的手努力地伸出来,我将食指轻轻凑上去,他便攥紧又放开重复数次,半张着的嘴咿咿呀呀地叫着。   已经满月的孩子,我竟看不出来他长得更像谁。圆睁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带着笑,可是仍在襁褓中便会皱起眉头,的秀气鼻尖冻得红红的,嘴唇也是艳红却很薄,轻轻闭上的时候,嘴角自然的抿起来。   我咬紧下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凑在他光洁的额头轻吻。我已经看到站在胤禛身后不远处的高无庸,还有曾带着我们或急驰或信步、听过我们无数窃窃私语的夜时……该放手的时候不能迟疑,否则心只会更疼。   把孩子推进胤禛怀里,我低下头转过身,千忍万忍仍是控制不住,眼泪劈啪地往下掉。眼前的船才是我的去处,我们的未来仍然很遥远,而我的旅程还要继续。   胤禛的手掌抚在我脑后轻轻摩挲,渐长到肩胛的头发在他指下随风乱舞,我固执地低着头不用手去擦脸上的泪,就好像它从没有任性地滴下来。   当他的手指梳理过我耳边的碎发轻握掌中,我愣得全身僵住。他的手指像是被冷风吹得不再灵活,穿过我发间的动作有些僵硬,可我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他指下被轻轻地绾在脑后,别上了一根发簪。   呼呼的海风下我听到他的叹息,停留在我发上的手贴在我冰冷的颈后,用力地将我转回去,贴靠进他的胸膛。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他的呼吸吹拂在我脸上,还有冰凉的唇轻柔地吻过我脸上的泪,最后落在我的唇上。   胤禛,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交给你了,就像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和弘晖。   我站在船头眺望少有人烟的港口岸边,再一次从通州港起航。上一回出发是冬日将过的乍暖还寒,此时却是真正的天寒地冻。胤禛走了,带着我们一个多月大的孩子,回到属于他的雍亲王府。而我,也将按照原先的计划,继续前行。   他的前方是家,所以他策马狂奔,而我的前方却是未知的世界。   但我知道,这个世界是圆的,终有一天,我会绕回到□□,他会站在这里等我。   “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孝颜的脸出现眼前挡住我的视线,坏笑着贴近语气暧昧,“在斗篷下面互诉衷肠?我们又不偷看,光明正大的不好么?”   不偷看?对,她是站在这里光明正大地看。我推开她仍在笑的脸,瞥向她身后站的胤祥声回击,“你和我哥没事躲在房里做什么?我们又不偷看,光明正大的不好么?”   “靠!”孝颜装模作样地圆睁双眼夸张地叫道:“你……你们……竟然在斗篷里做那种事!也……也太开放了吧!”   “呸!”我轻啐一声揉掉她脸上的邪恶笑容,无奈道:“收起你那无限的想象力吧,你们两个在房里做什么我不管,你也别以己及人的胡乱猜测我们。记住,你们是持证上岗,我们也是。”   孝颜嘿嘿笑着靠回到胤祥身上,指着我边笑边:“你妹急了,这回可真是恼羞成怒了。”   胤祥摇头笑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心疼,拍拍孝颜的肩低声劝着,“别闹她,一会儿急了怕会咬你。”   在孝颜连串的笑声里,我看到弘晖站在胤祥身后不远处,像我方才那样依旧看着港口的方向,双手紧攥着袍摆,沉默地转身走向船舱。   我想要跟过去却被胤祥拦住,“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他是男人。”   也许弘晖的心里比我还苦,他阿玛来了带走了一个儿子,却不是他。   从弘晖就那么崇拜胤禛,把他当神一样的仰望,却在七岁就被迫离开父亲的身边。好不容易被接回京城,却始终窝在西山的院子,只能数着日子等我们去看他。现如今他跟着我到处漂泊,眼看着父亲为了弟弟千里迢迢地追来……这种滋味,不好受。   胤祥得对,我是他的母亲,可以在未来的几年把所有的爱都给他,却始终无法替代父亲。   转向船外继续远望,港口已经变得模糊,笼罩在一片浓浓的烟雾中,风过即散,很快又凝聚起来。   “他很有趣儿。”   走了女人又来男人,看来我想清静是很难了。   转回身看向抱着双臂仍在遥望岸边的赫,他的儿话音得有声有色,很像那么回事。只是……有趣儿?他在胤禛么?恐怕他是第一个这样评价胤禛的人吧,估计也是唯一的一个。   看向我手中的□□,赫摇头轻笑,“这是我送你儿子的礼物,他手上收了心里却不肯要。”   握着□□比划两下,我也摇头笑了,靠在船梆上看着他随口回道:“不,他只是要我拿着它,保护好自己。”   “哈哈。”一串笑声从赫身后响起,我们同时看过去,易安正摇晃着双腿坐在桅杆底层,白色的斗篷衬着身后斜倚的黑色船帆很显眼。   易安从桅杆上跳下来,向着我们边走边笑,指着我身旁的赫出言调侃,“一支□□而已,防这个杀过无数敌人的海军将领?赫德要是真对你有那种心思,怕是他抬门炮来,也没用。”   一阵海风掠过,吹散了易安的尾音,却清晰听见我们三个相似的开怀笑声,随风徘徊,许久未散。   也许,他们并不讨厌胤禛,只是性格不同,观念不同。其实友情和爱情一样,却比爱情让人更放松。同样需要包容理解,默契使然,却没有强扭的瓜,更没有苦笑强言的甜。   海中航行可以没有心爱的男人,却需要朋友,他们就是。   赫和易安在我左右两旁,一同站立于船头望向前方正东的微红晨曦,那里是我们新的旅程。红日渐渐升高,映照着我们身后渐行渐远的京城,那里有我曾经的家,还有我的男人和孩子们。   我悄悄地抚摸手中的□□,冰凉的枪管上就像还留有胤禛掌心的余温,在这个冬日同样的冷。   也许,胤禛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单纯地要我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 ☆、165.妄为禌意   蔷薇依旧,金光灿灿,染血的记忆却瞬间回涌。   那段过往是我挥之不去的伤痛,相信对于胤禛,也是。可他仍把这发簪保存着,重新送还给我,并亲手为我绾于发间。   离京之前,我齐耳剪掉了自己蓄了0年的长发。   对于现代人来,那些远古的美好情思,关于女人长发为君留的美妙情怀,我们不是不懂,只是当同时代的男人们并不认同此事反而希望身边的女人能变强变更强的时候,我们也不必再刻意的为谁欲剪还留。   生长于1世纪的我,对于头发的认知向来是女人打扮自己的一份装,想留便留想剪便剪,更有多种假发款式可供选择让我们用来扮靓。   可是在我离京前将头发剪下的那一瞬间,我还是直面了自己终于变成传中的古人的事实。   我的爱情将要远行,总要为自己或他留个念想。而且,我想要重新开始,不管是我,还是对他。从此后,面对他的将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情丝为君蓄。   当他迎风为我绾起头发的霎那,我的身体僵冷,心却被瞬间融化了。   那样一个男人,曾经的二十年何曾做过如此浪漫的事,竟然在分别之际,当着船上众人的面,为我绾发。   关于我的短发,重逢后他从未提过,只是每回习惯性地用手去揉的时候会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他可曾看到我留在他枕下的头发?他又可会明白我留下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他懂,就像我也懂他所表达的意思。只是,我不能确定。   除了这支发簪还有一样东西被我心地珍藏着,除了上船当日看过一次,却再不敢拿出来。   十四,你可知道当日替你四哥送来的是何物件?   月光下,手中的白玉如意更见清透,巧秀气得刚好握在掌中。如意首部如心如云,却是一簇盛放的蔷薇痴缠,藤蔓攀爬一直蔓延到尾端,夹杂了几朵的半开花苞。首中尾三处分别镶嵌了数颗大形状不一的红宝石,如艳红的花瓣上结了晶露,月光映照下正自娇艳欲滴。   胤禛,你想做什么?这是你要送我的东西么?或是,你十四弟误会了?   如意——皇阿玛开心了会赏给王公大臣,皇阿玛的万寿节各地方官员都要成捆的往宫里送,皇阿玛要封皇后会赐给选中的那个女人……你呢?   将发簪与如意一道藏好,我仰躺在仍残留着他淡淡檀香味的床铺上,望向窗外的明月。   经此一别,未知他日相见又是何年,有弘晖和这两样东西在我身边,倒也不错。只是那个才刚出生不久便离了母亲怀抱的幼子,不知道康熙有何打算,更不知他日相逢时,他可知道我是他的谁。   日子,就在我的想念想念再想念中,明目张胆地溜走了。   康熙51年终于来了,此时,我们离开京城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   而我,终于踏上了一直想去践踏的土地。   弘晖站在我身旁看着街上过往的路人,低声问道:“额娘,这儿……就是日本?”   “对!”我随着他的视线扫过从身旁经过不断侧目瞥着我们的个子路人,摸了摸下巴向他声解,“日本,以前好像还叫过倭国,还有什么扶桑或是东瀛。这里就是日本的长崎,整个日本听只有这个港口可以允许外国船支靠岸。”   弘晖仍在认真地看,许久才凑在我耳边心询问:“额娘,他们……真是武大郎的后人么?”   噗……我还没有笑出来,身后已传来一声闷笑,哼唧了半晌终于转成了抑制不住的狂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看向那个笑得毫不矜持的女人。   孝颜仍靠在胤祥身上乐不可支,胤祥摇摇头不赞同地瞅了我一眼,才拍着弘晖的肩认真道:“别听你额娘的,那是逗你呢。”   “可是……他们真的很矮。”弘晖为难地看着胤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却很认真。   我掩了嘴低头忍笑,想着弘晖除了长得和胤禛几乎一模一样外,就这认真的样子最随他了。   其实那些路人也不算很矮,男人大概就是一米六的样子。只是15岁的弘晖,正疯狂地长着个子,此时已经到了胤祥的耳朵,估计怎么也有一米七了吧,以他的身高来衡量,那些路人兄确实稍嫌矮了些。   胤祥带着弘晖继续前行,孝颜拉着我的手边走边晃,“i服了u,不肯误人子弟偏要毁了自己儿子,就不怕他回去讲给四爷听么。”   “他的嘴可严着呢。”瞥了孝颜一眼抽出被她拉住的手,才刚缠上胳膊,看到前面的弘晖回过头来冲我直笑,“额娘你看,真是我们的文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块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汉字:唐人町。   还真的有……我一直尊重历史却也坚持历史不可尽信,对于国外历史更是如此。原来早在康熙年间,真的已经有中国人来日本做生意,真的有这样类似三藩市的唐人街啊。   只是弘晖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按他是正统的满人之后,可那三个大字却分明是汉字,在他眼中竟成了自己的文字。看来满人入关之后极力汉化,确实成效显著,除了身份地位的不同,基本已经满汉不分了。   到了唐人町和在京城或是江南没什么大的分别,只是日本的味道仍然浓郁,这里居住的大多是来自江浙或福建的商人,话时满溢思乡的情怀,热情的让我们有些受宠若惊。   我们把随船带来的茶叶送给他们,竟得了一箱箱的玳瑁、漆器和清酒,胤祥、弘晖还有苏长庆,加上赫、易安五个男人都抬不过来,折腾了两个来回又叫了几名船员,才总算把东西都搬回船上。   一位姓陆的浙江商人听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又曾沿路去了他的家乡杭州,招呼我们在他店里聊了一个时辰,直夸胤祥和弘晖气宇不凡,凭着三寸不烂的舌灿莲花愣是让他们给写了两幅字。   陆老板眉开眼笑地捧着字,又招呼伙计送了我们两箱清酒,要把它裱好挂在店里招揽生意,包管那些爱好书道的日本人见了眼睛都要红掉。   出了店门,我晃着手里清酒瓶子看着胤祥直乐,推着孝颜调侃,“你们就住在这里吧,不止是字写得最好的,估计还是全城个子最高的,不准哪天他们就奉你们为王为后,到那时可就不是武大郎的后人了。牺牲了你们两个,幸福千万国人,那段屈辱的八年血泪史,就能从此改写了。”   完,我又凑到胤祥身旁,笑着道:“以你对我党的忠贞,定然一衣带水,两国永建邦交友好,哈哈……”   胤祥理都没理我,牵了孝颜便走,摇晃着脑袋声怨念,“年纪越大越没个正经,真是不怕带坏了弘晖,不知四哥怎么放心把儿子交给你带着。”   弘晖不以为意,跟在我身旁低声询问,“额娘,这些日本人怎么吃的用的生活习惯都和咱们差不多呢,茶道书道更是相像。”   “那是因为早在唐朝的时候,他们便派了一个名叫作阿倍仲麻吕的人到咱那儿去学习,带回来的而已,又经过多年改良,成了现在的样子。你没见么,他们的太刀就是咱们的唐刀,还有围棋也是。不过,他们倒是诚实得很,学了就肯认,还会中国是日本茶道的故乡,不像棒子那么无耻。”   弘晖停住脚步挑了眉尾看我,“棒子?那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我才大喇喇地回了一句,胤祥和孝颜已回头看着我们,跟我一样笑起来。   转向北方抬手遥指,我看着弘晖解释,“那边儿,就隔海的那边儿,就是棒子啦,高丽棒子。现在嘛,该是叫朝鲜,曾经还叫过新罗。”   “他们很……无耻么?”弘晖顿了顿出无耻这两个字的时候,脸竟红了些许。我猜像他这种皇家子嗣年纪又,估计把这种话当成很恶毒的字眼儿了。   “对,非常无耻。他们汉字是他们发明的,中医也是他们发明的,就连端午节也是他们发明的。还孔夫子也是棒子,西施也是棒子。再有一,你听了可别气哦,他们啊……满人是他们的后裔。因为你们的姓氏爱新觉罗去掉爱和觉字就是新罗,因此爱新觉罗的意思就是勿忘新罗或者是爱新罗。可是我们都知道,爱新觉罗乃是满语,意思是金。他们又借此金是他们国家的大姓,因此满族就是朝鲜族的分支。你他们是不是很可笑,很无耻?”   弘晖愣愣地听着,嘴巴微张望向北方,许久才了头,喃喃道:“确实……无耻。”   我拍拍他的肩,拉着他的胳膊走向看着我们直笑的胤祥,弘晖突然看着我们认真地问:“既然什么都是他们发明的,那我们发明了什么?”   我眼睛转了转看着忍笑的胤祥和孝颜,竟然三个人一口同声地回道:“我们发明了棒子。”   看着弘晖从费解变成忍笑,我靠在他肩上笑了一会儿,才喘着气装模作样地低叹,“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们的历史中最最失败的发明。” ☆、166.梦失祹源   在日本度过了近似中国的正月年,一行人又守在船上热闹地过了个春节。貌似除了我和弘晖,大家都感受到了阖家团圆的温暖,再或者,我们母子更能体会。   弘晖年纪越大,越是离不开沉香,七岁的女孩漂亮又可爱,乖巧得很。只是,这么的女孩子虽然喜欢粘着弘晖,但她明白什么叫感情么?   至于弘晖,即使这个时代的男孩子都很早熟,同龄的更是早已娶妻生子,但我依然不能确定他眼中闪现的那种眷恋依赖,是否出于爱情。   胤祥和苏长庆很想得开,由着孩子们去,待过个几年自然知晓。想想也对,反正我也不想让弘晖这么早就娶媳妇,何苦让自己思来想去的百般纠结。他如今的身份只是我的儿子,再简单不过,既然没有皇家的规矩束缚着,能享受普通人的自由自在,多好。   红笑和弘暾也在一天天地长大,还有那个的苏致远,几个孩子像是一家人,相处融洽。在他们的眼中世界是新奇的,到了任何地方都会努力地观察,接受新鲜的事物,比在京城闭塞的生活充实很多。   而我的生活中因为有这些可爱的孩子陪伴,减少了旅途的辛劳和偶尔的孤独寂寞。只是,我更加想念红挽姐弟,还有那个被胤禛带走的婴儿。   我想知道他如今可好。他被谁心地护在羽翼之下,他是否已经开始蹒跚学步,可曾不心地跌倒,又被谁轻轻扶起抱在怀中柔声哄慰。他是否咿呀学语能够开口叫人,而那声软糯的额娘,他会唤给谁听。   一阵琴声悠悠地传进耳中,我推了舱门寻声找过去,竟是行久坐在船尾正拨着手中的三味线。   胤祥靠坐在旁边闭眼听着,我走过去挨着他缓缓坐下,学着他的样子闭了双眼将头倚在他的肩上。   为了这把三味线我差让船开到北海道去,只可惜城里的人告诉我们那里不让外国船支靠港,无奈下打听到长崎近日来了一名浪人,他的手中刚好有一把。   千辛万苦的找着了,正赶上这个倒霉剑客正被人追杀,竟然连我们都被错认为是他的党羽,差一起把命交代在日会落帝国。   他的剑术很赞,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一柄剑怎么可能抵得过将他团团围住的数十号誓要取他性命的敌人。赫和易安还有胤祥被迫参加了混战,才把那些坏人给全歼了。   唉……想想当时的那个血腥场面,这把琴还真是鲜血筑就啊。   白木行久,一个日本浪人,常年在外四海为家。好不容易回到祖国的怀抱,却不知招惹了什么人,估计是得罪了幕府将军吧,才惨遭这样的围剿。最后的最后,他的无奈变成了再次背井离乡,像个强盗一样直接登上了我们的大船,连船票都没找我买一张。   琴音渐渺,我和胤祥看向遥望长崎方向的行久,也不知能什么。胤祥的手肘着我,示意要我去打破沉默,可是……日本人耶,难道要我向他问好吗?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我确实会,还能再多加一句初次见面请您多多关照,可这句在初见时我已经过了,不能再第二回吧。再次见面谁能告诉我怎么?要不,我去和他声谢谢或是对不起?再不然,给他数数儿听?我会用日语从一数到十,变成两位数可就真不会了,怎么办?   胤祥轻哼一声,颇为鄙视地瞥着我,“你那些动漫日剧全都白看了?不是买了日语书和碟要自学么?怎么还是什么都不会?烧钱啊。”   我没好气地低声回击,“作为现代男人,你该是看过几部好看的电影,难道只会一句呀咩嗲?”   胤祥扭了头看向海面不再理我,倒是行久诧异地盯着我,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可以和我汉语。”   靠!原来他会!   那为毛当天二话不就酷酷地自行上了船,害得我们都不知怎么阻止,不能把他扔进海里只得好心收留。敢情……他能交流啊,敢情人家就是不乐意搭理我们啊!   这家伙藏得太深了,太坏了!   本姑娘现在也不乐意搭理你了,谁要和你汉语,我偏要日语,从一数到三,“倚气、脌、散……”   消失!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竟然自发记起了n多日语脏话,一路重重地踩着甲板,一路快速地咒骂,却听到身后的行久对着胤祥低笑感叹,“你妹妹骂得真顺口,吐字清晰、发音标准。”   那是!你个日本怎么会懂,要学一个国家的语言,就要先从脏口学起,这才是最具民族特色的,而越是民族的才越是世界的。握拳!   未等美丽的樱花漫天飞舞,我们便带着满船的日本货回到杭州,让意言堂负责运回京城交给胤禟和笑容,又装了满满一船的茶叶首饰药材等货物,才继续向南航行。   越向南走越靠近赤道,随着天气转热,海上若是赶上无风无浪的时候,船舱里便憋闷得连气都透不过来。对此,我和胤祥赫交换意见,及时调整计划,越过东南亚各岛,直取赤道以南的爪哇国。   让你们欺压中国人,先灭了你们这帮饮水不思源的混帐王八蛋臭流氓。   于雅加达登陆后,满眼皆是穆斯林装扮,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外加一句嘹亮的**万岁!让你们不许华人信党爱党,让你们欺负中国女人,姑奶奶来了,替天行道来了。   这儿倒是不热了,还有天然的热带雨林,可我们却不能带着孩子们去冒险。   对于那片未知的神秘雨林,我心向往之,耳边却依稀回响起低沉而又有富有磁性的男声——在无边的黑暗中,隐藏着不计其数的未解之谜……   我深深地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在黑暗中举起探索的火炬,而我的弘晖也不能去。所以,那离奇而又恐怖的未知世界还是交给其他人去发现吧。   我不想名留探索者的青史,也不想被1世纪的tv《发现之旅》特撰一辑,当作反面教材来普及教育那些没有专业知识的旅人,走入可怕的未知地带是多么危险,更不想后世的追随者们一提起我便连连摇头,以唾弃的口吻大加讽刺,“曾经有个中国女人,啥都不懂就带着几个孩迈进了印尼的热带雨林,进去了再没出来,她是没长脑子啊还是没长脑子啊。”   胤祥头对我的想法表示肯定,顺带明夸暗讽地赞了句,“还算有些脑子。”   孝颜笑我想多了,可我觉得这自知之明可以有,所以我愤然接受了她的耻笑,龟缩在城镇里不再异想天开蠢蠢欲动。   我们终是来晚了一步,此时的爪哇国已经被欧洲人叼在了嘴里,成了荷兰兄弟的口中肉。在城里闲晃了几天,不是金发碧眼高鼻梁,就是长袍大袖遮住脸,即使仍有些中国商人,也觉无聊至极。和两眼泪汪汪的老乡亲们换了些特产香料,带着一丝无奈与遗憾,我们的船驶离了万恶的爪哇众岛。   其实,我很想去看看美丽的新西兰,找寻魔戒的踪迹,更想看看那位漂亮帅气的精灵王子。如果可以,我真想摸摸他那可爱的尖耳朵,给自己也装上一对,再轻抚过他像易安一样的浅金色长发,看他举起弓箭时的飘逸俊美。   胤祥直接下令让船穿越马六甲海峡挺向印度洋,并无情地一棒子敲醒了我的美梦,“十九世纪才有的,你现在去看荒地?还魔戒呢,这么大人了不知道那是编的,就是弘晖看了都不会相信。真到了那儿,怕是连补给都找不着地方,只能让这一船人跟你灌个水饱了。”   这就是人生啊……梦想很丰满,而现实总是骨感。   我的梦终究只是个梦,不能实现也就算了,可作为女性我还拥有爱幻想的权力吧,为什么总有毫无浪漫情怀的男人残忍地将它打碎。   我怨念地靠在胤祥肩上,感受着印度洋的强风,幽幽低喃,“哥啊,你……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   “我只知道,皇阿玛做错了一件事,把你放出来,这个世界很凄惨。”胤祥的烟袋被他凑在嘴边,吞吐间透过烟雾我看到他嘴角隐隐的笑。停顿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地用烟袋锅敲了敲我的脑袋,看似认真地对我了头,“没准他就这么想的,先是避免了你留在京城继续祸害他那可怜的儿子,还捎带手地就利用了你毁掉整个世界,直接就天下一统了。两全其美啊!”   还天下一统呢,方便面么?我呸……我呀呀地呸!   我终于相信,这个忠于我党的好同志已经变质了。他已饱受封建□□的侵蚀,他的心中已不再怀有世界大同的博爱精神,在习惯了被奴才环绕伺候的日子里,变成了真正的腐朽的阿哥爷。   夏天被接连不断的西南风吹散,我们在仍是温暖的秋冬交替时,抵达了传中的佛教发源地——印度。   此时的印度是被拥有突厥血统的蒙古人所统治的莫卧儿王朝,占领的疆域无穷大,却长年战争,不断向着南方进发……   这个破烂的国家啊,灭亡了算!   看看人家锡兰(斯里兰卡),那美丽的印度洋明珠,不止让我得到了大块的红蓝宝石,还有晶莹剔透的紫水晶。你们有毛啊?除了战争还有毛!   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我们终于躲过战乱多发地,来到了被广为传唱的美丽恒河边。   我就日!一儿也不唯美,一儿也不浪漫。   尸体遍布漂浮于河面,散发着阵阵恶臭,不远处还有大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洗澡。   我郁闷地看向满怀憧憬的众人,反应大致相同。   弘晖揽着沉香的肩站在我身旁,沉香抱着他的腿把脸埋起来,不再张望。另一旁的胤祥抱着早就趴在他肩头睡着的弘暾,家伙在梦里还忍不住皱起眉头,一个劲地往他领口扎。有了身孕的孝颜掩着嘴直呕,红笑扯着她的衣袖使劲捂着自己的鼻子,眼神倒是一副无所畏惧的镇定自若。苏长庆一手抱着致远一手揽着颜玉,干脆背转过身去,不让老婆孩子再看了。   赫、易安和行久倒像是见多识广的样子,无所事事地跟在我们身后,神态自若。   唉,知道是一回事,可是当我亲眼得见,还真td忍不住想吐给这些印度人民看看。 ☆、167.静海祥风   吐与吐糟不同,相对来吐的杀伤力应该更为强大。   只是,如此恶心的场面他们都能安然生存坦然面对,所以我再怎么吐,估计也没什么震慑作用。反倒是自己,吐啊吐的可能也就习惯了。   怎么就没人管管呢?   不知当年御弟哥哥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此番景象,他那仁厚的宅心哟,可怎么受得了?得念多少遍阿弥陀佛才能平静下内心的惶恐悲哀。   难不成当年的孙猴子用七十二变把不美好的东西全变没了,只让他那傻师傅看到纯洁美好的百姓安乐,富足平和?   大圣哦,我想乃真是太孝顺了,这徒弟当有够悲催又郁闷。弄不好再被唐先生发现了你的略施计,没准还得多念几回紧箍咒罚你。开罚之前还得情深款款地望着你,“悟空啊,你怎么能这么不诚实呢,这样的众生相为师早已知晓,如何是你欺瞒得住。为师知道你是为了师傅好,可是也不能这样啊,如果你这样,只能明你不够诚实,不诚实就明你的修为还不够,修为不够就明……”   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只觉得一只苍蝇,哦不!是无数只苍蝇在我耳边飞啊飞……   抬眼看去,果不其然,恒河水上一片黑压压的不明飞行物。至于是不是苍蝇,我实在没有力气爬过去鉴别。   我的印度之旅啊,你这就样伤我的心吧,虽我本来就不喜欢你,甚至从心里鄙视你,你也不能如此薄待我。   你那闻笛起舞的神奇蛇呢?你那优美热情的曼妙舞姿呢?你那些穿着莎丽的如花美娇娥呢?为毛不揭开你神秘的面纱,让我一窥美艳的容颜,却只让我看这些不忍目睹的丑恶。   就算那些你都没有好了,我认了。你的佛经呢,你的典籍呢,分我一两本也好,不枉我万里迢迢地跑来。我家男人很喜欢参禅的,真的,就让我带些回去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就那么不善解人意呢!   我死扒在船头哀怨地望着渐远的土地,感觉到身旁的胤祥正斜睨着我,弘晖则一脸关切。我低下头悄悄用手指在舌尖轻,在脸上抹了条似是而非的泪水,委屈地抬头继续遥望远方。   “额娘,别难过了,阿玛不会怪您的。”   还是我儿善解人意……   温暖还没流进心房,余光瞥到胤祥已扬了下巴,轻斥一声,“弘晖,闻闻你额娘脸上那是泪么?就是真哭了,也是因为你额娘没捞着油水,心里急啊。”   “舅舅,您别这样我额娘。”弘晖轻抚着我的后背,不认同胤祥的辞,“额娘从锡兰走的时候,也曾哭了。”   胤祥撇了撇嘴角,继续抽起烟袋,仰望蓝色天空上盘旋的大鸟,轻声回道:“确是哭了不假,那也是捧着宝石开心得哭了。”   我决定效仿印度的伟大领袖甘地先生,对胤祥这种不厚道的毫无兄妹情谊的无耻揭发行为,做出最强有力的非暴力不合作反击。跳下船头,快速跑到孝颜屋里掩了房门,直接躺倒在床上死活不起来,连躺三天!   我要那些没有生命的宝石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变成各式首饰之类的宝贝送给你们这帮没心没肺的亲人,哪个真诚地感激过我。在我这里,绝对的见者有份,永不落空。而且那些宝石都是我真金白银换来的,都是我的血汗钱,谁心疼过我。   其实我知道,不管是我还是胤祥,都在试图用这样的嬉笑怒骂让我暂时忘记远在京城的那个男人,只是……胤禛,你想我么?   此时的你,身边一定正围满了大女人还有各房儿女,享受着人生的幸福美满,度过除夕的团圆之夜。   古人诚不我欺,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海上的生活过得无比的快,随着海风飘飘荡荡,转眼就到了康熙5年,而我们竟然连亚洲还没走出去。我怎么都觉得自己的船就跟国足似的,想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还得再给力。   对于印度的失望让我决定放弃那些阿拉伯兄弟的领土,直奔非洲,只是现实严峻。   古代的非洲是什么样的?是否比现代还可怕?是否有到处饥饿的儿童,食人的民族,内乱、屠杀、艾滋病,甚至被蚊子叮一下都会染上疟疾或传中的埃博拉等各类疾病?   在我的无限好奇与向往中,关于非洲的印象,除了浩瀚的草原、野生动物的世界、无际的撒哈拉沙漠、神秘的马赛部落……似乎处处还充满了《乞力马扎罗的雪》中所描写的对死亡的恐惧。   关于它的神秘梦幻与苍凉,每每吸引着我想要去一探究竟。   我就像被下了魔咒,想要去一窥有着“上帝的庙殿”之称的乞力马扎罗山到底是何模样,想去看看海明威笔下被风干冻僵的豹子尸体是否真实存在。我更想知道,在那极尽高寒冰雪覆盖下的沉默火山峰,为何会有豹子的出现,它到底来寻找什么。   只是,此时的孝颜有孕在身,胤祥不肯答应。即使弘晖都被我得开始兴奋期盼,即使苏长庆也在不断地鼓舞大家,胤祥仍是极力反对。当然,孝颜也在反对他。   我的执着逐渐动摇,即使我无限渴望,甚至还想再顺便去看看原始的非洲大草原,看看那些活生生的狮子,也变得有些举棋不定。   胤祥没有理会扯着他衣袖不放隐藏在可怜状后双眼发光的孝颜,只对我了一句话,“再多吃补脑子的,顺便想想你在雅加达过的话。”   我努力回想,黯然低头,我坚信自己是一个长了脑子的女人,不该做出带孩子去当探索者的傻事。于是,我悲催地屈服了,向着隔洋相望的非洲大地回眸一泪。   另一个伤我心的人,便是孝颜。她仗着自己身怀我展家骨血,仗着自己男人守在身边没有留在京城,残忍地提起了一件我曾努力遗忘的事——即将发生在康熙5年的选秀。   我无力再幻想美好的下一站旅程,每天坐在船上任意一个地方,看着蓝色大海。不再过问要去哪里,只是安静地呆着。   此次的选秀可会有那年家妹,这一年间她是否一直住在府中,胤禛是否如后世所的那样给她抬藉让她进宫参选,是否真的明年便会将她娶进府门,让她真正成为雍亲王府里的一份子,甚至开始专宠于她?   这些事不停转在我的脑子里,形成画面,将我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一团混乱。   我突然醒悟,自己的身体虽是远离了京城,也确实轻松的过了一年安生自在的日子,可是在我真正享受了什么叫做生活乐无边后,还是不得不面对严酷的现实。我知道,他一直在我心底,而我的心,终是落在了他的那座亲王府。   孝颜似乎发现自己错了话,开始粘腻地缠着我,试图赎罪地开解我,反而越越没脑子,甚至让我怀疑她是故意的,更加烦躁。我不想讨打的一杆子撩翻整船人,却仍要不怕死地上一回,孕妇这种生物确实是会变笨的,至少当年的我和现在的孝颜就是个绝好的例子。   “你,你家四爷此时在京城做什么呢?哪个女人最可能缠着他?”   “你知道历史的,跟我,你不在的这几年里,他又让几个女人生了几个娃?”   “你,明年选秀皇阿玛会不会再一口气送两个女人到你家院子里?”   “你知道历史的,跟我,他后来又娶了谁?”   “你,他想你么?有你想他这么想你么?”   ……   试想一下,谁劝人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会!谁劝人会火上烧油?她会!谁劝人明知被劝的快要抓狂了,还继续我行我素天马行空不着四六胡思乱想执着不悔地找死?她会!   就因为这个死丫头还没傻透,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有块免死金牌,就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不断刺激我。   我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就知道这几年半个娃都没有,没有!”才刚发泄完自己竟也没了力气,低声叹道:“再过几年……57年……会不停有……”   孝颜的眼睛闪了又闪,好奇地望着我,讨好地问:“这么咱56年就能回了?要你家四爷还是不错的,能忍几年不生娃娃,偏要等你回去才肯再接着生,还真不赖……只是,那时你得多大岁数了,高龄产妇可不大妙。”   我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念一句:你这个白痴!   对此,我决定只暴躁不暴力,因为我是一个好人,不对同为女人的孕妇下手。我奋力地在甲板上踩来踩去,向着蔚蓝海面狂吐口水。   等你把娃生下来,看我怎么拿你娃出气。有本事走着瞧,看最后咱俩谁是高龄产妇!   我恶狠狠地在心里握了下拳,便浑浑噩噩地把自己丢进被褥的怀抱。   不知道船又走了多久,直到被弘晖拽出舱门拉到胤祥的房间,听到哇哇的啼哭声,看到孝颜抱在怀里的娃娃,才反应过来她已经生了,而我这做姑姑的竟然一儿都不知道。   这是第二个降生在船上的生命,一个健康的男孩子,胤祥为他取名弘晈,仍是依着皇孙的弘字辈。胤祥在这艘船上除了大海唯一每天能看到的便是日月交替繁星满天,只盼儿子晈如日晈如月晈如星。   孝颜把孩子递到我怀里,心的用手扶着,却装作不在意地对我豪气许诺,“我知道你气我,所以我把孩子交给你了,任由你打骂出气,直到你爽了为止。”   我无言以对,低头看向怀里柔软的娇奶娃,长而卷翘的浓密睫毛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亮晶晶地望着我,的鼻翼轻浅的呼吸,粉红色的唇瓣微张着偶尔吸吮两下空气。   爱新觉罗家的男孩子面孔都有些相似,何况是如此可爱漂亮的婴孩……我的记忆像是被瞬间启动了开关,想起被胤禛带走的那个儿子,来不及转身泪已滴落在他细嫩的脸上。 ☆、168.静海祥风Ⅱ   康熙54年月15日   四大文明古国,我有幸自中国出发,见识了印度,到了埃及,原本可以再期待下一个目的地,隔红海相望一路北上的古巴比伦?那被黄沙淹没的空中花园,现今是否还依然美丽着,等我?   虽然知道它早已不复存在,但我仍在的期盼着,甚至感叹自己这难以解释缘由的穿越之旅,竟然可以如此圆满。   当时的我曾站在埃及的漫天黄沙中,真心地感谢万能的阿拉真主,虽然我从来不信,可是既然入乡了,不免随俗。相信在那里,再谢佛祖也没什么意义,毕竟我不是胤禛那种虔诚的居士,还到达不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至高境界。   可是,为了他,我兜兜转转了一圈,仍是回到这里。   京城繁华依旧,街市上吆喝声不断,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胭脂花粉、泥人糖人、首饰绸缎、花草药材、真假古玩,应有尽有。耳畔依稀传来贩与路人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虚虚实实热火朝天。   听着那些熟悉的语言,何止是亲切,我简直要泪流表示对祖国的热爱。真真是外面世界千般好,难敌乡音一脉情。   还有街边馆子里不时飘出的诱人肴香和酒香,每每提醒我,身处何方。   阔别四年,我终于回到了这里,却掩人耳目混迹于过往的人流之中。   雍亲王府的轿子才从另条街上四人抬过,熟悉的银黄盖红帏自我眼前快速掠过。我知道里面坐的人是谁,却只能背转过身以斗篷上宽大的连帽将自己头脸遮住。   今日的京城喜气洋洋,到处都有人在议论雍亲王府的喜事。而我缩在行久身后,隐在通往王府必经之路的街旁角落,看着不停歇的车轿骏马陆续经过,都是赶去贺喜的。   整个京城百姓都知道的皇家喜事,偏只有我忘记了。   怎么会只记住康熙57年之后的生子不断,偏偏忘了年家妹嫁入王府第一年便为胤禛生了女儿的事。我巴巴地赶回京城,倒像是特地来道喜的,或是,最多余的一个人。   还好路人们只在关注那些尊贵的皇亲国戚,还好我带的是行久,若是换成赫或易安那样的西洋外貌,被人看到只怕想躲都难。   行久的手始终伸在我肘后数寸,我知道,却固执地装作没有看到,低下头坚持着往回走。来不及躲闪擦肩而过的路人,向旁边踉跄了一步已被他稳稳扶住。   “四嫂?”   讶异惊喜的男声自身后不远处传过来,接着就是马嘶长鸣,利落地翻身下马。我像鸵鸟一样迅速转身埋在行久胸前,听得来人走到身后又试探地轻唤了一声四嫂,才用力掐住喉咙哑着声音在帽沿的遮挡下声问道:“哪尼?”   我知道胤禟还没有走,仍是站在我身后,也能感觉到他在探头看我,只是再没有开口。行久像是明白我的意思,手掌轻揽在我肩上,又扯了下遮在我脸旁的帽沿,才用日语低声同他讲话。我还是听不大明白,也没有心思去猜测,只盼他快快离开,该去哪儿去哪儿,不要与我纠缠。   “不好意思,认错人,打扰了。”胤禟的声音里有着疑惑,完之后又停留了一会儿,远处响起胤俄那再熟悉不过的高声催促,才迈步从我身后走开。   我像是瞬间没了力气,被行久抱在身前又将脸扣在他肩上,任由他抱着快速逃离。只觉清晨的温暖红日霎时变成了阴云密布,一片灰黑见不到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自由自在地环游世界不好么?我还能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名胜古迹,还有那么多未尽的旅程,为什么偏要在此时赶回来。   行久没有把我带回新买下的宅子,而是直接送回到船上。我又躺在自己的船舱里一动不动,就像是回到了5年底时在船上毫无生气的那段日子,任谁叫也不肯出去,除了弘晖来喂我喝药,所有人都不见。   当时的我为什么病了,又是怎么好起来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好像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除了那些美丽的景色,几乎什么也记不住。   到现在我还能清楚记得旅程的最后一站,胤祥带我们去了埃及。当我迈出舱门跟随众人踏上了久违的陆地,那口积压在心底的憋闷才终于吐出去。   胤祥看到我拉着弘晖的手心地站在众人身后,还曾不厚道地嘲笑,“弘晖,怎么把你额娘也带出来了,应该找苏长庆要纱布把她缠起来,往这一扔就是新鲜出炉的木乃伊。”   那样的日子还是很快乐的,阳光大海亲人朋友未知的奇妙旅程。   我躺在床上认真回想,像是又回到了那片寸草不生的黄沙平野,游走在夕阳下的尼罗河畔,静谧而美丽,波光粼粼的水面像被罩了层橘色的暖暖金光。   神秘的胡夫金字塔,有着诱人魔力的狮身人面像,数千年来风吹日晒屹立不倒。那些隐藏在沉重历史背后的某种力量,让我们这些仰望的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即使是那三个见多识广的外国男人,也像我们一样沉默,肃然。   还有那个没了鼻子的巨大人脸,让我彻底不再相信关于拿破仑侵略埃及时下令用炮弹轰掉它的传,明明现在就没有了嘛。对于编出这个故事的人,我只能人类的想象力真是无穷,就像古埃及人民怎么就建造了这些世界奇迹一样神奇。   当时哥什么来着,为何来到这里,好像是要带我去寻觅尼罗河女儿的足迹。   他不信魔戒,却信尼罗河女儿,这是为了哄我开心?把我还当成时候那个爱看漫画的女孩?那时我所看的漫画书全部都是哥用半工半读挣来的钱买给我的,那段年少不识愁滋味的青葱岁月,竟然记忆犹新。   其实在我的记忆中,凯罗尔并不十分有爱,反而是那个残忍又强壮的曼菲士让我欲罢不能。那样的一个王,对传中的尼罗河女儿如此宠溺,是多少未成年少女心中如神祗一般的存在,巴不得自己都穿越到远古的埃及去,化身金发碧眼的美少女,享受他无边的爱。   那只是一个漫画童话,我们都知道,却仍是不可自拔的深陷其中。现如今,我真实的成为了一名穿越女,遇到让自己心爱的男人,该是更幸福,可是,我却把幸福弄丢了。   胤禛……才刚想到,心里就像被刀割过一样的疼。   若非为了你,我怎么会带着一船的人不远万里地赶回来,我们原本可以去地中海的,就连新船都已经造好停靠在亚历山大港。只为你,就为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便不顾一切地回来了。   房内渐暗,窗外已换上暗淡的月光,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听见舱门轻推的响动,我翻过身趴在床上把泪滴进枕头,只觉浑身酸疼,骨头像是要逐节断裂似的。   随着舱门打开,一阵风吹进来,快要入夏的港口傍晚还很凉爽,我却觉得冰冷入骨。   “怎么了?今儿遇着谁了?被认出来了?”   我仍是趴着,却听到一早便带着众人搬进新宅的胤祥的声音。   “没,是胤禟和胤俄,他们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没事就好,起来,跟我回去。”   我固执地扒着床沿,胤祥也像是犯了牛脾气,死活要把我抓离床铺。   “哥!”力气挣不过,无奈地我只好大声嚷起来,“你回去吧,我留在船上哪儿也不去,别强迫我。”   胤祥松开双手任我趴跌回去,坐在床边揉着我的脑袋。   我偏过头就着微弱的月光看他皱眉关切的样子,忍不住声地起中午在街上的见闻,发现自己此时倒是平静了很多,连泪都没再流一滴。   胤祥撇了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手掌从发抚过我额前停住,叹了口气猛地站起来向外走。   我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去拽,险些被他的衣襟带到地上,吓得我忙摁住晕眩的脑袋,急声问道:“去哪儿?”   胤祥停了脚步半侧过头低声回道:“去找苏长庆来,难道去你府上贺喜么?”   无声笑了笑躺回床上,看来我还真是烧糊涂了,这个时候的胤祥还能去哪儿。   即使忘了又如何,这是既成的事实,属于历史的一部分,我不是早就清楚明白想开了么,怎么现在倒别扭起来。若是换作以往,我不会如此心伤,对于兰思对于宋氏甚至是同时进门的那两个女人,我都能够坦然面对,何苦容不下一个年氏。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分离了那么远那么久,胤禛,你曾那么认真地要我答应你好好活着等待重逢的那天。   今日,我回来了……   我仍是留在船上,却烧得晕晕沉沉,耳朵里除了熟悉的海浪轻拍船身的声音,什么也没有。似乎总有人过来看我,却没有人和我话,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是谁。有人喂药我就配合地张嘴吃掉,没人打扰就闭着双眼让自己不停地睡。   抵达京城的那天该是艳阳高照吧,虽是近了夏天却还没有热得离谱,为何我现在总是冷得厉害。苏长庆久不行医,一定是专业退化了,他配的药方竟然连我这普通的发烧感冒,都治不好。   “笑意,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又要做姑姑了哦,你喜欢不?快好起来吧,和我的宝宝话。”   “额娘,额娘……”   “你想睡到什么时候?走的是你,要回来的还是你,就这么任性地带着一船人跑来跑去,现在竟然躺倒不干,怎么这么没责任心呢?赶紧起来,否则我就去你府上把那男人拽来,看你还睡不睡。”   我无奈地揉着耳朵,挡住一切妨碍我继续沉睡的声音,却被人猛地从床上拉起来。   胤祥的脸在我眼前来回摇晃,严肃认真的样子很可怕,“你的病已经好了,不要再睡了。两个选择,继续留下做你想做的事,要不马上离开这儿。”   对于我的无言,他显得很无奈,弯身在床前盯着我的眼睛,眉头拧得死紧,“二选一,现在。”   看着窗外的晴朗日光我半眯了眼睛,开口时嗓子像要冒出烟来,干得生疼几乎喘不过气。适应了很久,才勉强问道:“今儿是几号?”   胤祥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坐到床边,看向舱门回道:“四月廿八。”   我竟然……躺了一个多月。   扶着胤祥下了地,套上的外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只一个月时间而已,倒瘦成这样。只吃药不吃饭,看来真的不行。   缓缓走到甲板上,微风吹过带着一股属于夏日的闷热,毫无凉爽可言。   无力地斜倚在船梆上仰望蓝天白云,又见通州港啊。我要在这里三进三出?那下一次回来得是什么时候?再四年?再再四年?   垂在船外的手猛地攥成拳,却仍是阻止不了戒指快速从指间滑下去。我探头去看,只见到一粒盈白飘落海面,随着波纹摆动下沉。   “笑意!”   耳边清楚听见胤祥错愕地惊叫,还有甲板上混乱急促的踩踏声,我却来不及回答,周身已是不见蔚蓝的海水。也许在海里从来都看不到蓝色吧,就像人们陷在感情里,看不到自己。   身旁的胤祥扯着我的衣袖抓住我的手腕往上拉,头才浮出水面,他已愤怒地向我喊过来,“你疯了,还怕病不死自己。”   一根粗绳垂落在他身后,被他快速扯过,“你先上去,我帮你找。”   也许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不听他的话,也许是最后一次,我只是不停的摇头,直到他又拽着我沉下海面。   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不管我们怎么努力地寻找,也无法在暗淡无光的海里找到那枚有着盈盈白光的珍珠。也许,它回家了,回到生长的地方,回到大海,不愿意再陪着我,守着我那关于执子之手的美好承诺。   我虚脱地仰躺在甲板上,看着身旁的众多面孔,熟悉,不停摇摆。   胤祥和我一样浑身湿透,蹲在我身旁不停拍着我的脸。已经18岁的弘晖几乎成了胤禛的翻版,多年的海上生活让他快速成熟从男孩变成了男人,此时半跪在我脸旁焦急地叫着额娘,我却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动,一直在动,听不到声音。还有孝颜、苏长庆、颜玉、赫……每一个人都在,这些陪了我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亲人和朋友。   无力地合上双眼,隔绝掉所有关切的视线,忍了很久的泪,顺着眼角不停滑落。   胤禛,你送我的戒指,掉了。   我累了,真的,再也找不动了。 ☆、169.再见祯心   康熙54年五月初十   眼前的黄栌似乎长得更为粗壮,头的圆叶青绿依旧,不见经霜的红黄。   指尖轻抚过树纹上的字迹,不复以往的清晰,像是被人以刀刃刮磨。那颗被我刻在名字外面的心,已然看不出形状,露出内层的棕白色纹理,被雨水浸透颜色更深,越显斑驳。   我离开的那一年,还不是这个样子,四年,竟然全都变了。   透过细密的雨丝还有茂密的圆叶缝隙,我仰头望着叶后细碎的浅灰天空黑色积云,没有清晨的湛蓝晴朗,更像是海底的暗沉无光。试着想象它与海的不同,也许,我更适合回到早已适应的大海,不该回来。   以掌心盖住看不出原貌的字,额头抵上树干,不再去看。   胤禛……   戒指掉了,字迹乱了,心没了,一切都在改变。我们的爱情,是否也如此,很容易的没就没了,找不回来。   土里有着细碎的石子,湿润地磨在指尖上微微的疼。身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我停了一下摇头笑笑,仍是低着头继续努力地拨着的土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着身后的人伸出手,“行久,把你的短刀借我用用。”   除了细雨连绵不断润入土地,再无其它声响。   想来一个日本武士不会容忍我拿他的兵刃用来挖土,还是用手吧,直接了当。至于缎布里包裹的金簪和如意,虽然一会儿它们就会被埋进土里,现在的我也舍不得再让它们多蒙一层尘埃。   “月儿……”   时常在梦里听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似是怀疑又像确定,极轻,回荡在空旷的林子里,竟清晰无比。   他来了,怎么会来,不是跟着康熙去塞外避暑了么?   我僵硬地蹲在原地,看着满是湿泥的指尖仍陷在土里,攥紧了掌中的缎包。   脚步声渐近,我却不敢回头也不敢挪动,直到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一口气憋在胸腔怎么也呼不出去,圈在我胸前的手臂压得我心口更疼。   头上的帽子向后滑落,雨水打在脸上,隔着散落下来的微湿碎发脸颊被他轻轻摩挲。这个男人蓄须了么?不像以往那样扎得厉害,却微疼微痒地蹭在我下巴上,这种感觉很陌生。   四年了,他,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   即使曾经想象过无数次,此时的我脑海中竟然拼凑不出他的面孔,不管是开心的还是生气的,一片空白。只有真实的泛着潮气的温热将我密密包住,混合着淡淡的檀香,熟悉又陌生。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我们就蹲在这棵黄栌树下。溅了泥的白色绣鞋前方,是我挖了一半的土坑,已蓄满了雨水,手里紧攥的是我想要掩埋进去的回忆。   他的唇仍是薄软,湿凉的轻柔扫过我的侧脸停留在耳迹,暗哑地低唤伴着叹息传进耳中。我立时紧绷起来,像有冷风突然掠过随着细雨吹进我的衣领。下意识的挣扎只是让他抱得更紧,逃不开躲不掉。   “笑意?”   像是有了感应,行久竟然来了,他是看到胤禛进了枫林,还是见我久不出去担心,我无从得知,只知道他来了,也许我就能离开了。   胤禛也听到了,身体霎时僵住,贴住我身体的胸膛、大腿还有圈在我胸前的手臂变得紧绷,不见了刚才的温柔,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这样的安静让我猛地记起船上那个近乎疯狂的他,像是可以毁灭一切。来不及细想,从他圈紧的手臂下快速钻出,转身向不远处的行久跑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明明很想他,却仍是胆怯,无法面对。   行久撑着伞遮在我头上方,扶住跑得不停喘息的我,向我身后望了一眼,没有话只是低头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蹲在那棵树下,又会如何看待我这样的行为,也无力去想,推开行久的手急步向林外走去。相见,不在我的计划中,也没有预想过这种可能性。我只是回来守个约定,一个人。   只是,我没想到我们的第三个八年之约竟然如此热闹,不止是行久,还有另个人的出现。   氤氲在雨雾中依旧美丽的湖边凉亭下,站了一个美丽的女人,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孩子。   当年的女孩子真的长大了,身形更见婀娜,没有因为产女受到丝毫影响。那身明艳的绿色穿在她身上,更漂亮也更有韵味,在为人.妻为人母之后。   她不是随胤禛来的么?不是在这里等他么?拦我做什么?就连胤禛我都不想见,何况是她,为什么总是有人想要左右我的意志或是行动。   看着挡在面前怀抱幼女的年轻女子,绕不开我也只得停下脚步。从她的身上飘散过来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胤禛身上那种我所熟悉的的檀香味道。   她的丫头在站后面很心地撑着伞,即使自己站在雨里也不让雨滴轻易的飘落在她身上。挡住我的她却没有看我,只是低下头专注地轻声哄着怀中幼女。很漂亮的女孩,墨黑的瞳孔很像胤禛,微挑的杏核眼尾却像足了她额娘,十足的美人胚。   “绣纹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她并没有蹲下,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仍是挺直地站在我面前,直视着我的眼睛。既如此,何苦还要请安呢,没有茶来敬我,我也没有红包赏给她。   “多年不见,福晋安好?”年绣纹眼中有着盈盈的笑意,手掌轻拍在孩子肩上,心翼翼的呵护。   微挑唇角向她笑笑,已听到她继续自自话,“绣纹当日嫁予胤禛该是要给福晋行礼的,只是那时您凑巧不在府中,没想到有幸在此遇到,今日补上也算是没有失了礼数。不知福晋可曾见到胤禛,刚刚他才进了林子。”   胤禛……府里的那些女人可曾这样唤过他?我没有听过,此时倒是头一回听到他的名字被我以外的女人从嘴里温柔叫出,心里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攥紧手中的缎包,隔着柔滑的缎布掌心仍是被簪头刺痛。我仍是不眨眼地看着她,微笑地看着。   她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不打算离开,也不打算放我离开,更没想要进林子去找寻她怀中孩子的父亲,仍是一脸的浅笑娇柔,“福晋这几年还好么?可是颂了很多经卷?皇阿玛您去了通教禅林,青灯古佛的替皇家祈福。绣纹缘薄福浅,虽是被胤禛抬了旗藉,又有幸被皇阿玛亲赐为他的侧福晋,却还是没有福晋的高贵身份和地位,怕是想帮您一道尽尽这份孝心,都没有机会,唯有尽心地守在府里为他生儿育女了。”   看着她眼中似是闪过一丝遗憾,我头轻笑,看了眼她怀中闭上双眼渐欲睡着的孩子,轻声道:“还好。若是无事,我先回了,你也带着孩子早些回府吧。这雨怕是要下得大了,对孩子不好。”   越过她身旁才走了两步,竟听到她略带讥讽的轻声细语,“福晋,绣纹有一事不明,还望福晋赐教。通教禅林乃是尼寺,有男人出入么?若是胤禛看到这位跟在您身后的……壮士,倒还好,只恐皇阿玛知道了,莫再为皇家祈福,怕是您的福晋之位……”   这个女人还真是变了,身份不同竟然连遮掩都懒了,再不似当年旁敲侧击地戳我心底最疼的角落。   她能如此,胤禛该是很宠她吧,就像后人猜测的那样。她心里该是很盼着我这福晋之位不保吧,或是她因此认定可以取而代之?   手中的金簪和如意仍是硌着我的掌心,我低头看着泛白的指节,苦笑摇头。也许,这也是命中注定。   慢步走回到她面前,将缎包心地轻放在孩子身上,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立于林边的胤禛。一身黑衣笔直地站着,没有撑伞淋在雨下,远远地望过来,看不清表情,双手像是握成拳贴在腿旁。透过渐密的雨丝朦胧地看过去,似乎真是蓄了须的,和我当年想象的差不多,仍是很干净的样子,只是显得更加成熟,更男人。   转身离开时湿透的双脚似有千斤,即使心里觉得并不很疼,脑子却混乱一片。行久跟在身旁轻扶住我手肘,见我想要挣脱,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你确定自己可以?或是你想摔倒在地上给他们看?”   我紧攥住他的衣袖,就像仍攥着已经属于年绣纹的东西,不曾放手。   不再管身后的一男一女还有他们的漂亮女儿,任行久帮我戴好帽子扶上马背,紧夹马腹,赶回属于我的地方。   身后蓦然响起一串短促的哨声,回荡在山林里久久不散,我知道这是胤禛在叫夜时的信号。   也许,他要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并不是要来追我,我却仍是用力地甩着马鞭,让身下的马儿跑得快些,再快些。   也许,我只是放手,失去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我还可以再走出去,继续看我的大千世界。也许,就因为失去了一个男人,我的穿越之旅才会更加的丰富多彩,可以去看更多曾经在现代想去却还没来得及去的国度。   回去吧,回到那片海洋,让旅程继续。   ~~~   从渐冷的浴桶里爬出来,无力地仰躺在床上,紧闭的窗外仍是劈啪的雨声,威力十足地敲打着窗棂。   人不留人天留人,是不是就是眼前的情景。一路打马狂奔想要尽快赶回船上,却被愈来愈大的倾盆暴雨阻挡在城内。   似乎这是我来到大清朝头一回住中国的客栈,和电视里演的差不多,即使是上房也没什么舒适可言,比不得现代的星级酒店,除了赏银之下的浴桶和酒菜再无其它好处。   桌上传来的饭菜香味对我来毫无吸引力,倒是阵阵清醇的酒香让我决定放弃床铺。靠着桌沿自斟自饮了几杯,有效地趋走了未散的寒气,空空的胃却被烧灼起来,疼得厉害。   空气中隐约传来熟悉的琴声,原就有些伤感的颤音,此时听来更显忧伤。这个行久,已经快入深夜难道不怕吵到人?还真是我行我素得厉害。   客栈内仍是安静,除了琴声再无其它,既然没有人投诉,我也就当是免费听听曲了。伴着三味线那断断续续的哀怨曲调,我靠回床边慢悠悠地喝着酒。琴音渐逝,一壶酒倒是见了底。   寂静的黑夜里除了窗纸外偶闪的雷电,没有一丝光亮。   提着空了的酒壶仰靠在床头,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融入黑暗中。房门轻响,吓得我猛地坐直身子,细听了会儿倒是没了动静。   一道白色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房间,颀长的身影映在门后。   我忙披了外衣握住枕下的□□轻悄悄地走过去,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缝上,除了身后窗外的雨声,静得什么都听不到。   “行久?”   门又被推了一下,磕在我太阳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几乎瞬间看到星星在闪。   轻移门栓,紧握住手中的□□,我猛地拉开房门,将枪口指向门外的黑色人影。 ☆、170.再见祯心Ⅱ   黑暗中,还没等我看清楚,来人已大步迈进房门,毫不在意我手中紧握的□□枪口抵在他胸前。   “你别……”我的急声威胁才刚叫出口,他已快速关了房门手掌几乎盖住我整张脸孔,后面的话变成了难辨其意的呜呜声,溢出冰凉的指缝。   两颊被捏住转了个身,晕眩中背已重重地撞在来人身上,后脑硌着他胸前的盘扣,挣扎间半湿散乱的发丝缠在上面扯得我头皮发麻。   “胤禛。”压抑的男声是我熟悉的低沉暗哑,耳廓和脸颊被他湿凉的鼻尖薄唇轻触,激得我僵直了身子不敢再动。手里的枪当的一声掉在脚边,同时响起的还有他背手落了门栓的声音。   他竟然找到这里。   蹭在我脸上的袖口已然湿透,寒凉不断渗进皮肤传入体内。   除了我呼在他掌间的酒气,还有一股极清淡的檀香味混合在我的嗅觉中。刚才怎么就没闻见呢?若知道是他,我绝不会贸然开门的。   处在这样的黑暗中,即使什么都看不见,贴合的身体也能让我清晰感受到他的紧绷,仍覆在我脸上的指尖轻微颤抖,偏却听不到他的呼吸。   在我那样从他手下逃离之后,他该有多愤怒。此时被他找到,只怕很难再全身而退了。   外面的过道由远及近渐传来一串脚步声,轻而快,不一会儿已停在我的门前。行久的轻声询问响在我们身后的房门外,“笑意?”   圈在我腰侧的手掌用力收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微弯下身,他已贴着我后背低头凑在我脸旁像在看我,仍是不肯放松分毫。   侧过头唇角扫过他冰凉的脸颊,墨黑的瞳孔竟然晶亮地闪在我眼前,嵌在布满了血丝的白色中,里面像是有两团火在烧。   门外又响起行久的低唤,明显比前一次急切,伴随着叩门的声音。   胤禛,让我回他一句,就一句。我怕此时的你,却也知道自己逃不掉,没必要让他搅进来。只让我回一句就好,他就会放心离开。   他的眼睛闪了一下,抱着我轻靠回门板,挡在我脸上的手掌开始放松,冰凉的指尖顺着耳垂滑落在我脖子上,拇指指腹贴着喉咙缓缓向下,探进衣领轻扫着我的锁骨。他的面孔近在咫尺越渐清晰,胡须下的薄唇轻微抿起几乎看不到上唇,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不出来,只能望着眼前的他愣住。   静默,再听不见行久的声音,只有雨声依旧。直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自门缝传进来,我才惊醒地快速转过头哑声回道:“没事儿……我……睡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回过头愤怒地瞪视,他却根本就不看我,冰凉的唇还有刺得我麻痒的胡子始终粘在颈侧,轻轻吮吸、啮咬。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的他最要规矩,绝不会做出此等暧昧的事,一门之隔,在他心里该是怎样的伤风败俗。今日,若是弘晖娶了福晋生了孩子,我们都是爷爷奶奶辈的人了,他竟然什么也不在乎了?   心里又急又羞,却是更气自己。相隔四年,我仍像当初分开时一样想他,仍是适应并渴望他的触碰。不管心里怎样告诉自己应该离开,身体仍是诚实得会有反应。   屏住呼吸压下几乎溢出口的□□,无奈地靠在他肩上,努力集中精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行久没有回我倒是很快收了刀,脚步声越走越远。室内又是一片寂静,只有他埋在我颈间越渐浓重的呼吸声。   推着他抓握在我胸前的手指,反被按于掌下紧贴在自己心口上,能够清楚感觉到柔软下因他而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有他抵在我身后不容忽视的变化。   手掌逐渐下移环在我腰际收紧提起,我踮着脚尖勉强踩在他鞋面上,耳边一阵湿热地呼吸吹过,沙哑中交杂着一丝像是心疼的压抑叹息,几乎扫掉我残存的意志,“瘦了。”   不可以这样!   我已经决定了要离开,不想再陷在这种想见不能见,见了又心伤的纠结中。为什么还来撩拨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他的府里有那么多女人还有孩子,不是非我不可。而我,是展笑意,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也能养得起自己,不需要男人也可以!   挣扎似乎激起他更强的**,想要更多。一个转身我已密实地趴在房门旁的墙上,不停推拒的双手被他抓在掌中固定在头上方,蹬踹的腿脚紧紧夹在他双腿间,够不着地面悬在他坚硬的身体与冰冷的墙壁之间,动弹不得。   在我颈后不停吸吮的薄唇顺着敞开的领口游移到肩头不断舔吻啃咬,流下一串麻痒湿润的痕迹。   “胤禛……”扶在我腰上的手掌滑进衣摆,冰凉的指尖贴着皮肤一路向下在我的颤栗中抚过腹。我忍不住哭出来,无暇顾及声音里的□□喘息,呜咽地哀求:“不要……求你,不要这样……”   背后的身体像是僵住,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抓在我腕上的手掌紧攥后渐渐放松。   他仍是紧贴在我身后一动不动,我扶着墙壁从他身前滑下来抓着门框钻出来,踉跄地跑到离他一米开外的房间中央敛好胸前的衣襟,手指颤抖地系好盘扣又抹掉脸上的泪整理了散乱的头发,才回过身用力地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依稀看到他背靠在墙边,抱着双臂沉默地看我,似乎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   外面的雨仍是下得很急,闪电偶尔为室内照出一片光亮,让我看清楚他眼底越发的清冷,很快又暗下去。   这一番纠缠让我清楚认识到,也许我真的瘦了,可是他却壮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消瘦,显得身形更加高大,更映衬出我的力不从心。   “未知王爷深夜到访,招待多有不周……”我才努力地开了口打破沉默,他突然放下双臂似要走过来,吓得我下意识退后一步。见他仍是未动站在那里,才强自镇定低下头福身道:“客栈简陋又是暴雨之夜,恕民女不便,若是无事王爷请回吧。”   感觉他正慢步踱过来,袍摆随着步伐响起沙沙的声音,鞋尖隐约出现在我低垂的眼前稳稳停住,声音仍是低沉暗哑,“你住得,我倒呆不得,是何道理?”   他这般反应倒是在我意料之外,只是,深奥的就不讲了,浅显的意思就是不想给你吃,也不明白?这种话不是明摆着较劲么?   “既是回来,为何不见我?既是要躲我,还回来做什么?”   原本做好的心理建设,在听到这句话后还是觉得委屈难忍,指甲抠在腿上强忍眼中酸涩,仍蹲在地上轻声回道:“民女只是路经此地,恰遇暴雨出不了城,待明早天晴便会离开,断不会让王爷您在皇上面前做难。至于王爷所之事,民女从未想过要见谁或是躲谁,怕是……王爷误会了。”   “误会?”胤禛低沉的尾音微挑,落在我头上方,手掌隔着湿凉的头发按在我颈后,面孔几乎贴在我扬起的脸上,鼻尖轻触,“你当我是老九,那么好糊弄。是不是你,我怎么会不清楚,别四年,就是十年二十年哪怕四十年,我也能认出你。”   四十年……我们哪还有那么多年好活。只是,他老九,他知道什么?知道我早就回来了?既是知道又为何不来找我,此时反倒怪我不主动见他。几年不见这男人不止霸道还越发的不讲道理,居然还好意思来向我讨理。   你雍亲王若是喜欢放火便随意去放,只是我展笑意想的灯,也是非不可。   二十多年了,你不知道我吃软不吃硬么?这样的强逼之下,只怕你我二人想善始善终都难了。   偏过头不再看他,由着他手掌仍紧握在我脖子上,无奈硬着声音道:“看来民女与王爷不清楚,那便不了。王爷还是请回吧,如此夜雨,府中的娇妻稚儿怕是还在等您。”   “就是为了这个,你才变成这样,是不是?”胤禛的声音突然变得轻缓,似乎比我更为无奈的叹息隐约回响在耳畔,再开口时已变成深沉的诱惑,“府中确有一名稚子,你想见么?”   猛地抬起头,看到他墨黑瞳孔快速闪过一丝了然的不易察觉的笑,却极轻地凑在我唇边悄声呢喃,“想见?”   眼前的男人像是恶魔,邪恶地拿了一颗最为诱人的苹果要我就范,我却半抵抗的力量都没有。他知道我心底的渴望,一击即中。   雨仍是下得很急,劈啪的敲打在京城各处,也打在我头,顺着发丝流到脸上混了泪渗进他胸前的衣襟。   我知道自己再没路可退,任他抱着坐进马车,去见自己想了四年的儿子。   胤禛坐在车门边不再看我,只是递了碗姜汤要我喝下,便伸长了双腿闭目养神,右手拇指始终覆在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的珍珠上,未曾移动分毫。   马车急驰在雨中的夜路上,颠簸让我的头变成晕晕沉沉。   失去意识前,我满脑子都是那个不到两个月就离了身边的儿子,如今已经快要四岁的男孩,不知现在是何模样。我努力想象却怎么也刻画不出他的五官轮廓,想来他更不可能记得我的样子。 ☆、171.陌路禑行   回府了?   幔帐是我惯用的红色,室内的摆设却不同,即使桌椅软榻一应俱全,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   日头正大,再难见昨夜的湿冷阴霾,满室被晒得阳光充足。外面有鸟儿在叽叽喳喳的鸣叫,还有浓郁的草木香气,甚至可以听到水流的叮咚声。   靠坐在床头四处张望,似乎也不是那座著名的园子,更不可能是那间的院子。   随着吱哑一声轻响,带笑的女声随着浅黄色身影闪进门,“福晋醒了?奴婢先伺候您沐浴更衣……或是您若觉得饿了就先用粥?”着,她已将手中托盘放在床边的矮桌上。   如意?我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竟然真的是她。   见我只顾看着她发呆,如意唇角一抿眼中已泛起泪花,低着头盈盈福下身,声音有些沙哑仍是努力笑着轻声道:“奴婢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快起来。”我忙伸出手想去拖她的手臂,却看见白色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赫然一道几乎有三指宽的紫色淤青。   如意啊了一声站起身心地扶住我的手,抬眼看着我声道:“福晋若是不饿,奴婢还是先伺候您沐浴吧,四爷已经留了药吩咐奴婢给您用呢,四爷还福晋前两日淋了些雨怕是染了伤寒,已经着人煎了汤药,等下奴婢给您端来。”   前两日……不是昨天么?   胤禛……不在?   我嗅着手腕上的清淡药香下意识看向窗外,半条人影都没有,只有刺眼的阳光。   把我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却走了。我的儿子呢?不是带我来见他么,现在只给我一个如意算怎么回事!   如意?如意!   是否他已经看到我交给年氏的东西,才故意如此?我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给了我一个如意,由不得我收下、拒绝或是转手送出。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他骗了耍了扔在这间屋子里,莫可奈何。   还好!肩颈上虽留有被他吮咬的红印,身上倒是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看来他倒是没有趁人之危,即使他有这个权利,或是,他已经对我这个拒绝的女人没了兴致。也对,反正府里等他宠幸的女人多得是,作为王爷他也不可能缺了女人,更不缺我这个已经老了还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   如意待我一如以往的好或是恭敬,就是什么也不,只会让我吃饭喝药或是睡觉,甚至连房门都不让我迈出去。   我每天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貌似这里很大,望不到大门,有很多间屋子,还有山水亭台,风景很好。我却只能像坐井观天的癞□□,视野就是那扇的窗。   午后,阳光正炽。我靠在窗台上晕晕欲睡,依稀听到外面传来不属于如意的男声,清亮却奶声奶气的,还有我所熟悉的那种属于皇子天生的优越和高傲。   看不到身影,我把耳朵紧贴在窗边,心跳越来越快,指甲几乎抠进窗木。隐约听见男孩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渐渐有了些不耐烦,“额娘吉祥,啊,额娘吉祥,快……”   是他么?这一个多月我吃不好睡不好被关在这里,竟然没有白等。   额娘……我梦了四年的那一声轻唤,竟是这般,听得到触不着。   胤禛没有骗我,真的带了儿子来见我!   我仍是贴着窗边仔细地听,却怎么也听不见男孩的声音,倒响起一声怪里怪气像是李德全或高无庸那种尖细的叫声,极快,“皇玛法吉祥。”   “笨鸟,错了,是额娘吉祥。”   听着男孩焦急的喊声我忍不住笑出来,想来是只笨鹦鹉,被这孩子驯着学舌,让他起了急。   再不是毫无影像,我的脑子里霎时回忆起他在襁褓中的脸孔,转眼间又变成了童年版的胤禛,正对着鹦鹉又叫又气的急躁样子。我想若是换了弘晖或弘晚一定不会如此,挽儿倒是有可能。   “五哥,慢慢来,别急,皇玛法吉祥也教了几日才会。”   “笨死了,笨鸟,没劲。弘昼,咱回吧。”   弘昼……五哥呢?又是谁?   等我好不容易想清楚那是弘历时,手上一下没了力气,失望地离了窗边,却看到院子里站的人。   胤禛穿了身黑色的袍褂站在阳光下透过窗子远远地看着我,仍像那个雨夜我所感受到的样子,高大。他右手捻了一串手珠垂在腿边,又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迈向房门的方向。   我听见如意打了帘子迎他进来,请过安又悄声退出去,便福身蹲在内室的门边。黑色的袍摆和靴子出现眼前,轻声道:“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胤禛站在我身前顿了一会儿,沉声回了两个字,“起来。”完自顾走到桌边掀了袍摆坐在椅中,指尖敲着桌面发出两声轻响。   起身走过去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右手拇指下慢慢转着的佛珠晃得我眼花。刚才那两个男孩儿简短的对话竟一直回响在耳边,提醒我他带来的确实是儿子,只是,并非我的而已。   他把我儿子藏去哪儿了?那夜我想都没想便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竟然忘了打探回来的消息,在他的府里只有弘历和弘昼根本没有第三个四岁的阿哥,我居然还像傻子似的信他。   身子微晃,手撑到桌边时被他拖住臂,我忙向后错了一步,看着他的手轻唤,“王爷。”   他的动作滞了一下,默然收回手,没有看我轻咳一声,“何事?”   见他脸上尚无异色,便跪在他腿旁心地开了口,“请王爷放民女回去吧,民女没有奢求,谁也不想见了,只想回家。已经一个多月了,再不回去,只怕……”   头上方传来一声轻笑,持着手珠的右手伸到面前捏住我的下巴,随着力道抬起头看到他微弯了身凑过来的面孔,薄唇稍动声音里仍是带着丝笑,“不是想见儿子么,现在又不想见?”   避不开他的手只得转眼看向桌角,忍着抑制不住的猜测和想念固执摇头,“不想。”   “那就不见。”他的声音仍是低沉淡漠,像是在今儿天气不错,又像我们的话题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顿了会儿才又继续道:“你走了四年,本王都没怕过,只此月余,你怕什么?回家……这里不是你家么,离了这儿,你又准备回哪儿去?船上?还是东郊的院子?”   他竟然知道东郊的院子,那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分离四年,我在他面前依然是没有秘密的人,而他,我却一都看不懂。   沉吟半晌也不知他这番话该怎么回,捏在我下巴上的拇指缓缓移动,抚在我唇上轻轻描绘。近在咫尺的眼睛微微眯起黑色瞳孔渐缩,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不动不话像是仍在等我的回答。   将视线下移躲开让我难堪的注视,停留在黑色镶了金边的领口,却感觉到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包裹在胸前的衣襟平整伏贴,显示着他身体的紧绷,只有手指依然轻柔。   依着往昔对他的了解只怕再不理他又是麻烦,攥了腿上的裙摆轻声应道:“天下之大,总有去处。”   “月儿,让我你什么好?”胤禛的声音愈近响在我耳边,轻叹一声更是低沉,“这天下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你若是我的女人,天涯海角随你去哪儿,若是今日你不肯再做,你,我会怎样?”   心里猛地一颤,未及反应手已被他握在掌中,咔的一声清脆响声,腕上已套了只很宽的镂空金镯,简单嵌了几粒细碎的红宝石。阳光照射下,交错闪过耀眼的金红光芒,像是带着他的体温锁住我的手腕。   我愣愣地看着,镯子略有些松,他的拇指在镯下轻轻摩挲,良久才拉下我衣袖将手腕遮住。没等我想清楚他是何意思,那个熟悉的黑色绣着艳红蔷薇的缎包已塞回到我手中。   “收好,我若想送别的女人,不需劳你之手,既是给你,也由不得你不要。你不是相信命中注定么?这,就是你的命。再胡乱送人,不止害了他人性命,只怕你也担待不起。”   闪在他眼底的是坚定还是什么?我一时竟分辨不清,只知道,这个男人变了很多,我看不懂也猜不透。   看着他从椅中站起向门口走去,我来不及细想已伸手扯住他的袍摆,随着他的走动摔趴在地上。胤禛停了脚步背对着我立于门前,手中佛珠上的紫檀缀子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响声。   我忍住手肘的疼痛扶着地面爬坐起来,手里仍是紧攥黑色的袍角,“胤禛……”   胤禛微侧过身却不看我,眼角的纹路比四年前深了很多唇角紧抿,攥着佛珠的指节已泛了白,“你再住些时日吧,趁着这儿清静,想想清楚……也养养身子。”   他的话不再是毫无感情的冷静淡漠,轻扯袍摆见我不肯放手,低头看着我几不可见地摇摇头,套着白玉扳指的拇指轻抚过我眼角,在我闭眼的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不用怕,我已和胤祥弘晖了你在这里,好生住着便是。等你想清楚了,告诉如意,她会带你来找我。四年我都等了,不怕再多等四年。”   完他不再看我,弯下腰握住我的手抽出被我攥到皱的袍角,回身便走。见我追过去犹豫地站在房门内不敢再迈出去,才又开口道:“这个院子你可以随意走动,别出去……过些日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事儿找如意就是。”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隐含着极轻的笑像是自嘲。   我不熟悉这样的一个他,却仍是忍不住心酸,还有疼。   “胤禛……” ☆、172.陌路禑行Ⅱ   “胤禛……”   我紧攥着手中的缎包,忍了忍抬步跑出去,停在他身后。   他就站在院门边,手还悬在半空,站在那儿,在我面前。   又声唤了一回,他仍是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能听见他抬在身前的右手攥紧手珠的声音,紫檀咯咯地摩擦着。   他的背很宽,包裹在黑色的锦缎下挺得笔直,离我很近,在午后强烈的日光下,微微汗湿了些许。我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檀香味,也曾飘散在另个女人身上……   猛地甩甩头,摇散脑子里那个让我又有些难受的身影,只看着面前的男人,只想他。   “胤禛。”我的努力白费了,看着他像是老僧入定一样站在那儿不给我半反应,心里的委屈犹豫挣扎纠结瞬间爆发,扑过去死命地捶着他的背。   这几月憋在心里的怨气像是再也控制不住,用力咬在他背上,牙齿下的肌肉瞬间绷紧,硌得我牙根生疼仍是不肯松口死死咬住,却没听到他哼上一声。   “爱新觉罗·胤禛!你没有感觉么?还是哑了?为什么不理我!我在叫你,你听不见么?干嘛不理我!我讨厌你我恨你恨死你了,我再也不想爱你了。”   打累了也咬不动了,手臂缠在他腰上抓紧那条金黄色的带子,趴在他背上止不住眼泪地哇哇哭,喊到嗓子都疼了。我的脑袋里不停地嗡嗡乱叫,太阳穴疯狂地疼,几乎站不住要晕过去,只能抵在他背上,死死抱着。   胤禛的笑声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却难听得像是在哭。   他的手终于落在我手背上用力攥紧,声音闷闷地传到我耳中,“我也想没有感觉,可是我有。这四年我叫了你多少回,你可曾听见,可曾应过我一声。月儿,做我的女人很辛苦么?也许,是吧。”   原来,他也委屈。我想要挪动身体,手却被他更紧的攥住,脸贴在他几乎湿透的背上轻轻磨蹭。   “以前,你会和我发脾气会闹别扭,会哭会笑却从来不曾这样,第一次见你如此,是在皇阿玛那儿你趴在胤祥肩上,我从来不知道嫁给我你心里会有那么多的委屈,你却不肯告诉我。你不知道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多失败,我是皇子是贝勒是亲王,却给不了你要的,我多希望抱住你给你安慰的人是我……现如今你讨厌我了,你恨我了,你不想再爱我了,你终于趴在我背上这样哭,我才知道,我宁愿不和胤祥去争,也永远不想再看到你这样哭。何况,我也争不过他,没了他你不能活,没我,你活得很好。”   “胤禛。”缩不回手我只得勾住他的指尖,忍着抽噎声叫着。   他的手终于松了力道,轻拍我手背声音回复了以往的冷静自制,“回去歇着吧,改日再来看你。如果你决定离开,我不拦你……亲自把你送回去。”   想要的离开似乎没那么遥不可及了,似乎只要再坚持些日子就能得到,可是我的手却怎么也放不开。他抓着我紧攥在腰带上的左手,像在犹豫却仍是用力掰着我的手指。   伸了右手去抵挡,却不心将手里的缎包掉在地上,当的一声清脆响声吓得我忙抽回手蹲下身,从他脚旁捡起来。   指尖一直在抖,我心地捧着,不敢打开,闭了双眼把脸埋在上面。   我知道如意断了,也知道胤禛正蹲在我身旁,还想告诉他我心里很疼,可是出口的话竟然变了样子,“你走吧,我们两个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如意断了,戒指掉了,什么都没了。胤禛,我累了,真的,没有力气再和你发脾气也没力气再闹别扭,你也累了,还是放我走吧。从此以后,你做你的雍亲王,我做我的展笑意,天各一方,谁也不会再辛苦了。”   阳光仍是炽热地烤着地面,我却抖得冷到骨缝,从肩上传进身体的温热也渐渐变成了僵硬冰凉。   一个“好”字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过来,咚的一声猛击在我胸口,明明没见刀光却刺得我心血直流,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张着嘴想要大口呼吸却忍不住咳出来,嗓子里满是甜腥。仍是闭着的眼前混乱地闪过一片红光很快又变成黑色,来不及伸手去扶已跌坐在地上。   胤禛扶着我靠在他身上,冰凉的指尖抹过我嘴角,手掌轻轻摇晃着我的脑袋和肩膀。本来就有些晕,现在更是恶心得想吐。   “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你家里还有……几个?”我怎么想不清楚了?冷得又往他身上凑了凑,靠着他肩膀仰起头望向天空,却怎么也找不着让我感觉到暖的太阳。   “别了。”胤禛的声音很生气,我知道,在我的记忆中他很少这样大声的对我话。   按住他想要把我抱起来的手臂,自嘲地笑笑认真数起来,“兰思、宋氏、祈筝、暮汐、年氏,对,五个,有五个女人在等你。她们每一个都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她们都和你拜过天地,是你的女人,你该回去陪她们的,回去吧。”   “先管好你自己。”   他的声音变了?好像我的也是,脑袋晕晕的有些想不清楚,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合,“我?我很好,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是展笑意,从来不需要男人,以前是,现在必须是,将来也可以是。如果你不放心,没关系,我可以再找一个。大家都知道,我不是没男人追的,就算没有一个连,一个排总是有的,只是我不乐意看他们罢了。若黎以前总我这样伤他们的心会有报应的,也许,真的是报应来……”   “你敢!”他的话打断了我,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似的恶狠狠地,脸孔在我眼前晃啊晃。   我竟然还是觉得他很好看,即使凶得要死。这是一个已经多大年纪的男人了?还是个蓄了须的男人,我的男人。   胤禛抱着我站起来,眉头皱得死紧。我无力地靠在他颈窝里,想要抬手去摸他的脸,手里竟然还攥着那个害我伤心难过的黑色缎包。   干笑了几声我才贴着他脖子嘤嘤地哭起来,咬住唇边的领口声呜咽,“胤禛,对不起,我后悔了,你别走行不行?我不想让你回去,也不想让你去找她们,你是我的,我的。”   躺在床上我的手还揪在他胸前,我觉得手指没有力气,死命地攥着领口上的盘扣不敢松开,他像是挣不开似的,无奈地俯身看着我。   “破了?”视线被他露在领口外的脖子吸引,指尖心地轻轻抹过上面的红色,就连黑色锦缎上的金边儿都沾染了些。我忍着头晕努力地支起身子,想凑上去看个清楚。   胤禛叹了口气摇摇头,扶着我的脑袋放回枕上,探身去扯被子的时候又被我拦腰抱住,上下其手地扯着他的腰带还有身侧系的盘扣。   他的手抓住我不停动的手指吸了口气,坐在床边眯起眼睛望着我。我看着从他腰侧的金黑色里露出的一截白色里衣,咬紧下唇低头凑过去,咬住衣料便扯。   胤禛的掌心包在我脸上撑到面前,薄唇几乎没有动,声音像是从眼睛里瞪出来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看着他白色里衣上星星的红色,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晕,做什么?我只是想要让他留下不能回去找别的女人,我做什么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鼻子已经贴在我嘴边皱了眉头疑惑地看着我,“喝酒了?”   嗯,还是这个方法好,直接堵住,就不用再听他一直问我问题,害我想不出怎么回答。只是,嘴里的血腥味让我难受,想躲却躲不开了。   扬着脑袋晕乎乎地靠在他身上,手钻进里衣的宽大领口贴在他热烫的胸前,似乎扎在唇边的刺痒也没那么不舒服了……   探在我口中的唇舌猛地撤离,我愣愣地看着他支起光裸的胸膛抬手挑下幔帐的挂勾,眼前一晃红色的纱帘唰地落下,耳边嗡嗡的叫声里传来他压抑的低吼,“出去。”接着,便是外间的咣当一声像在回应他似的。   阳光已经变成了橘色,包裹着淡淡的金色从大开的窗口晒进来,透过红色的轻纱映在他身上,白皙的皮肤像是镀了层暖暖的浅红,看起来极其诱人。   胤禛拉过薄被裹在我身上,揉着我散乱的头发叹了口气。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睡会儿吧。”完便抓起那件有些皱了的白色里衣。   要走了?我忙抬手勾住他脖子,想想还是不行,爬坐起来胡乱捡了散落在床上的衣裳还有他手里的里衣通通塞进被子里,才放心地缠上他的腰闭了眼睛。脸贴着他的胸口,听着里面仍是嘭嘭地剧烈跳动,热烫的温度几乎分不清谁的更高一些。   “你躺好,我去叫太医进……”   “不许。”我摇着头用力往他身上挤靠,他的手掌从我肩头滑落到背后,掌心下硌着肚兜的带子暖暖地熨贴着我的皮肤。   “哪儿也不许去,就呆在这儿,谁也不许找,陪我。你已经被她们霸占了四年,现在,只能陪我,我不让你走。你是我的,我的……”   我的脑子里好像装了台复读机,没有意识地一直重复这两个字,不停重复。   胤禛也不应我,只是紧紧地抱着我,由着我胡乱折腾,把自己折腾到没了力气,靠在他怀里睡着。   我的眼睛沉得睁不开时,依稀听见头上方回了一声,“好。”   原来,同样的一个字,不止会让我心痛,也会让我心安。 ☆、173.峰回禄转   答应我哪儿也不去的人,竟然消失了!   如意他回了京,我倒是真的惊了,原来我稀里糊涂的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快两个月,竟然不在京城……难怪他过段时间要离开。   可是,才只一夜工夫,怎么就不见了?   有什么事需要这么急,别是被我吓到了,连夜跑了吧!   胤禛走了苏太医来了,关于我的身体从里到外了个遍,嘱东嘱西这个不能那个不要,得我一头雾水。后来听如意一,才知道原来自己昨日竟吐了血,吓得我差当时就挺了尸,只怕自己好日子还没过上,就要命休矣。   其实原因很简单,之前的两次病倒还没有完全调理好,又跳到海里装美人鱼寻找失落的珍珠扑腾久了,导致体内虚寒外加气血不足。这也罢了,居然还被年氏和她的男人联手刺激,双重打击下情志失和便吐了血。   苏太医的意思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往后不能再受刺激,得好生调养着,他得轻松我听着心里仍是惶恐。   在我自我安慰着至少还能再活十几年的时候,不知是胤禛交代了如意可以和我聊天还是怎样,她像完全变了个人,开始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东道西。一会儿四爷多好多好,一会儿又劝我多保重自己身子,还有红挽姐弟俩的生活琐事。   挽儿很乖却因被胤禛宠着时常惹得他气急,想要发脾气或是罚她,看着她装作委屈的撒娇耍赖又无可奈何,只能抚额叹气。弘晚倒是一如既往的让人省心,只是话更少了,比胤禛还沉默,常常除了请安回话一整天也听不到他一句,只知道读书写字。   最让我稀奇的是,两个孩子竟然还没有成亲,不是已经十五岁了么?这在皇家都得是为人父母的年纪,胤禛竟然没有给他们张罗。虽然我不乐意自己的儿女那么早就背上沉重的家庭重任,只是想起康熙不让他们两个入玉牒又有些担心,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才耽误了他们吧。   如意仍是坐在床边,起府里这几年发生的大事情,几乎讲到了太阳落山。只是话题越越沉重,让我有些承受不起。   那个快要被我淡忘了的年氏的女儿,竟然染了风寒,太医若是再高热不退怕是就要熬不过去了。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如意,她却坚定地头,表示千真万确。末了还加了一句,不知离府这几日是否已经治愈,只怕那么的孩子,很难挺过去。   我回京那天还满城喧嚣的大肆庆贺,多少王孙贵戚去给她贺喜送礼,早夭……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被年氏心地抱在怀里,怎么会……   我愣愣地靠在床头,看向窗外渐逝的夕阳,想着那日的阴雨连绵。   只是一场雨罢了,年氏那么喜欢胤禛,那么宝贝她的女儿,怎么可能。我离开的时候她还乖巧地躺在母亲怀里睡觉,竟然转眼就病得快要不行了。   脑子里突然想起什么,又有些抓不住,我跳下床到处翻找,却怎么也找不着那个黑色的缎包。如意帮着我翻箱倒柜,看遍了犄角旮旯也没寻着影子。   恐惧地坐回床上,想着胤禛把它塞回到我手上时的话,心里不出的别扭和害怕。   也许并不是因为我,与我无关,我只是心灰意冷把如意送给了年氏,却从没有想过要害她们。她是胤禛的女儿,是胤禛才把她母亲娶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下的女儿,可见年氏的待遇与祈筝暮汐不同,又怎么可能狠心得不让她活下去。   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事!   即使他们的这个女儿曾经让我伤心难过,我也不想她襁褓之中就断了生路。   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害怕得不敢再想,只得拉着如意不停话。   四年的时间长不长短不短,聊了两天竟是再没什么好,我却始终没有从她的话里听到那个被胤禛带回府的儿子,仍是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只知道自己在热河,住在康熙于51年时赐给胤禛的别苑——狮子园。   胤禛出现之前的那几天,才在这里宴请了康熙,所以带了弘历和弘昼兄弟二人,所以那只笨笨的鹦鹉才会上一句皇玛法吉祥。   我照那天胤禛的没有踏出过自己的院子,也不知道外面的风景,像是失了好奇的本性安静地守在房里。又等了十天,正午时分听到院门轻响,而如意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   跑到门口,刚好看到推开房门的胤禛,深蓝色镶了银边的袍褂上满是尘土。   跟在他身后走回内室,看到背后浸湿了一片,忙转头向着窗外唤道:“如意,快去备热水浴桶。”完转到他身前,习惯性地伸手去解领口的盘扣,像是这四年来没有间断过似的。   指尖还没触到眼神交汇时我们两个竟同时愣住,我缩回手低下头退后一步,已被握住轻轻放回到领口上。他的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眼窝都有些陷下去,眼尾和眉梢却微扬起来看着我。   腰后被手掌托住几乎贴到他身上,看着微抿的唇角放松地呼出一口长气,我低头笑出来,快速解着盘扣声道:“还没吃饭吧?等下如意备了水你先歇一会儿解解乏,我去帮你做吃的。”   “叫如意去吧。”   将袍褂置于椅上,背已贴靠在他身前,脖子上热乎乎的混着些微的湿。圈在腰间的双手捂得我身上热热的,贴着衣摆轻缓地抚摸起来,我忙用手按住,微侧过头声:“还是我去吧,想做给你吃。”   胤禛的脸埋在我颈窝里不甚清晰地咕哝了一声,没等我再开口已抬头封住我的嘴,手指如灵活的舌尖一般毫无阻碍地探到衣摆下游走得越发急切,喉咙里不时发出似叹非叹的喘息声。   院子里传来轻响,如意已带了人抬进热水。这回没有人再贸然地开门,胤禛也没再生气地吼出去,只是脸色很难看。   看着仰靠在浴桶里似是闭目养神的某人,我无奈地趴在桶缘上。   往回倒退个十几年,他还是个自强自立的好贝勒,几乎万事不求人,即使偶尔犯起倔劲也没见今日这般。现如今做了亲王数年,年纪越来越大,反倒难缠得容不得人推拒半分,难道是和挽儿学的?   手中的白玉如意已经被修好了,摔断的部位用金包了起来,看不出曾经断裂过。   白玉的盈润从他眉心滑过高挺的鼻梁落在唇上,喉头居然滑动了两下。   我是什么时候把紫水晶坠子交给他的,此时竟然挂在他脖子上,黑色的丝线漂浮在冒着热气的水面上。我怎么一儿也不记得?   盯着那根随着水波来回飘浮的黑绳,胤禛竟突然睁开眼睛凑过来,眼底氤氲着浓浓的水气,让我分辨不清他想要做什么。   接过我手中的如意放在桶边的矮凳上,握着我的手掌略微用力。我尴尬地想要抽回手,他已快速松开,只是紧抿着薄唇眼中渐聚了一层我不熟悉的……委屈?   这个男人,霸道,我一直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得到。只是,我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他。   心,霎时软下来,像是被他拧住一样的泛着酸,疼。   紧攥着里衣领口居高临下的站着,胤禛也不话只是安静地仰头看着我,看着我慢腾腾地迈进去又贴靠着他对面的桶壁蹲下来,就像是守在京城等了我四年似的,不动如钟地坐在我对面。   他的手伸到我脸上身子前倾过来,我闭了眼微扬起头却没等到他的吻,只有湿热的唇印在我眼睑上,轻柔,真实。   被热水氲湿的胡须变得柔软与我的眉毛轻触,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同样的吻,却与那一年不同。   二十四年了,不止是我,他也变了很多,更成熟更世故也更稳重,即使让我看不透却温暖依旧。我仍是信他,依恋他,离不开。   我们的叹息同时响起,含入彼此口中在唇舌间化为分不清你我的纠缠。   袅袅热气中,我看到印在他黑色瞳孔中的自己,头发散乱地湿粘在脸上,眼睛里没有神采只剩空洞的爱恋渴盼,更显苍白消瘦。   这样的我,与以往在他身边时有太多不同,更与在海上肆意而为的我不同。只短短几个月,我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这种枯萎甚至与年龄无关。别是他,我自己看到都会厌烦。   把脸埋在他胸前沉到水里,泪滴地融进去,找不出痕迹,像是从来没有流出来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胤禛的手臂紧紧地圈在我身后,手掌扣住肩头,我能感觉到他的力量,独属于男人的那种力量,却让我觉得自己更加渺。   “我等了四年,月儿,四年。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再等多久,可是你回来了,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你不知道我从塞外赶回来,看到你蹲在那儿的时候……”   “别。”我抬手捂住他的嘴,头被他按在肩上,强忍着记忆袭来心里的疼声恳求,“胤禛,别再了。”   他的手掌落在我头,手指穿过湿湿的头发揉着我耳后的脖颈,声音低柔得不真实,“月儿,你信我,那个地方我不会带别人去,不会。我可以给她们名分给她们孩子甚至给她们很多东西,但我不会让她们……”   “胤禛,真的不要再了。”我听到自己可怜兮兮的声音,无奈叹息,“你的我信,你没的我也懂。”   扶在他腰上的手被拉出水面,我看着手心里盈着水光的珍珠安静地躺在一圈红线上,他的左手除了白玉扳指,再无其它。   胤禛的额头抵过来,墨黑的瞳眸紧锁着我的,轻轻握住我的手慢慢抬起。来不及去抓,珍珠已快速滑下掌心,扑通一声。   我像是被惊到一样张了嘴却不出话来,仿佛又看到那粒白色瞬间沉入了黑色的海底。   手被按在他心口上,盯着我的眼睛闪在浓密的睫毛下满是心疼,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我知道你的戒指掉了,也知道你跳进海里不停地找,弘晖都告诉我了。怎么会这么傻呢?只是枚戒指罢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我只要你在,只要你。” ☆、174.峰回禄转Ⅱ   话虽如此,我的感动还没化在心底,胤禛已在我无名指上套了枚戒指,又将一枚稍大的同款男戒递到我手里,左手伸在我面前。   惊讶地看着手中闪闪发亮的红宝石戒指,我怔愣得缓不过神。   这对戒指是我用从锡兰敛来的红宝石画了样子找人做的,当日放在缎包里想要一起埋了。怎么会在他手里,又是从哪变出来的?   为什么我一印象都没有!就像那粒已经挂在他脖子上的水滴型紫水晶坠子一样,都诡异得让我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我那天胡言乱语地缠着他,把东西全都送给他了,可能么?   胤禛的手仍是悬在那里,我捏着戒指才刚触到他指尖想要套上去,心里猛地惊住。收回手就着阳光看向戒圈内的光滑无暇,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这不是我打的那一对,只是看起来一模一样罢了。   “怎么?”胤禛的声音很低还有些隐隐的急,回响在我耳边。   摇摇头,捏紧手中的戒指慢慢地推进他左手的无名指,靠回到他肩上紧紧地缠住脖子。   罢了,不管是不是我原先的那一对,总是他的心意。我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是戒指丢了或是怎样,总之,他为了我在热河和京城之间跑了个来回,十几天的辛苦,换回了完整的如意还有看似相同的戒指,对我来,足够。   左手被他交握在掌中,就像当年的珍珠一样,相映生辉。只是,被金色包裹的红显得更加浓艳,似血。   耳边一声轻唤,我抬头去看,薄唇已精准地贴上来,舌尖湿软地舔过我沾了水的唇角。听到自己比他还清晰的叹息,紧盯着几乎没有距离的黑眸温柔回应。   这是我的男人,我全心爱着的男人。他要我,一如我要他。   分离了四年,我们依然彼此熟悉,哪怕是最隐密的角落,也已刻在心底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剥不掉,抹不去,化不净。   不需重新适应,与任何人事物毫无干系。此时,我们什么都不是,没有身份地位,没有时间空间,没有世间一切的纷繁桎梏,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最简单最原始最纯粹的,属于彼此。   被我们纠缠着撩动的水波不再热烫,甚至在我全身燥热的对峙下显得有些微凉,却浇不熄体内被他起的火热。   湿透的衣裤裹在我身上,胤禛的手不停推着它们,仍像水蛇一样紧缠住我的胳膊和双腿,烦得我趴在他肩上扭动着身体挣扎,发出不满的呜呜声。   脖子上被他猛地咬住,牙齿几乎陷进肉里,急促的呼吸热热地喷在我颈后。   轻微的疼是痒,此时的感觉却强烈得难以描绘,明明疼到泪流,却又像是难言的舒服,恰到好处。心里的急切像是被他咬开了一个口子,更因我脱口而出的呼痛得以稍加宣泄,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需索,急欲填补的**沟壑。   我像他一样咬过去,嘴唇才刚扫过光滑的肩膀,身体已被猛地推开向后仰倒。胤禛凑过来的脸孔绷得死紧,看得出他在咬牙,双手伸到水里几下撕掉了裹在我腿上的里裤,残破的白色绸缎漂浮在水面上几乎晃傻了我。   此时的他与以往都不同,凶,猛,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男人,更像是某种全身蓄满了攻击性的雄性动物。   我愣愣地看着他伸过来的双手,来不及反应已背转过身趴上桶缘,咝啦一声,挂在肩头的里衣便撕成两半,湿哒哒地分别悬在手肘两旁的木板上。露在水外的肩胛溅满了湿凉,激得我贴紧桶壁不敢再动,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颤抖。   湿热的唇随着手掌一起落在我背上,隔着不停涌动的水都能感受到密实地抵在我身后的热烫。   手不停游走在我身上各处,从背后一路向下滑转到胸前,似是轻抚又用力的揉按,带起一串串酥麻。我几乎瘫软在水里,只能紧紧抓住手下的木板支撑住不断下滑的自己。   他的身体越发紧绷,始终强硬地紧贴在我身后,唇舌不断舔吻过我的脖子、耳后、脸颊、眉眼甚至鼻尖,却不理会我努力回头主动凑过去的嘴唇。   他变了,我也是。   此时趴伏在他身下,我不再像以前那样静待他的给予,努力想要更多,不停地用身体去贴合碰触。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和我一样在强烈的渴望对方,却怎么也得不想要的回应。   “胤禛……”我觉得自己快要绝望了,咬住手臂强忍着,不知他能否听到我细如蚊蚋的抗议。   他的下巴抵在我肩上,脸孔近在咫尺,能看到他眼底不停跳动的火苗。轻扫在我唇边的黑色胡须,此时看起来都不同于前几日,仿佛一种男性的标志晃在我眼前,异常性感。   回手勾住他脖子,吻住因紧咬牙齿而略显僵硬的薄唇,细微的声音从我们相贴的唇间溢出,比我以往任何一次的□□都更虚弱,也更柔媚。我想自己脸上一定红透了,因为我已经热得快要受不住,很想一头扎进水里让自己冷静一下。   水珠从他额头滴下来,不知是汗还是水,落在我的睫毛上渗进眼中。   转回头闭上眼睛抬手去揉,听到他哑到难辨的低沉耳语,耳朵更贴近他唇边,勉强听到,“月儿……你要么……要不要这样……要不要……我?”   我几乎瞬间就冷却了,难道我的表现是不要么?那我在做什么?   可他的样子又很认真,像是极力地忍耐着,只为等我一个答案。   “我不想让你求我,为你做的事不管我多不愿,也会去做。只要你要的我都给,你不要的我也绝不强迫。”   “胤禛。”我摇着头吻上去,又着头不停吮吻他仍有些僵的唇,“你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想要,想要你,只要你。现在、立刻、马上。”   完我看着他睁大的眼睛,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女人年纪大了,久不经历男人,是不是就会变成我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又吓到他,他会……怎么看我?   他的叹息很轻,闭了眼睛脸孔埋在我肩上,双手缠住我的腰用力收紧。我的身体随着他滑进水里,紧紧地贴合在他身下,火热坚硬又湿冷柔滑的极端触感让我忍不住颤抖地更贴近他。   抚过腹的双手用力撑住我的胯骨,坚硬的戒圈硌在上面磨疼了我,却抵不过撕裂的疼痛。   “啊……”突来的剧痛让我忍不住大声喊出来,紧紧地攥住木板,指甲几乎抠进去。   时间不止让我们感受了分离的悲苦,也让我的身体变得更加敏感脆弱。即使我们仍了解彼此,可是当真实的温暖瞬间填满我的渴望,身体的不适还是明显存在。   膝盖支撑不住地软下去,胤禛稳稳地抱住我定在身后,手掌轻柔地抚过我僵硬的双腿还有腰腹。   难忍的疼痛逐渐减轻之后,他的抚触和我体内的充实开始变得磨人又难耐。   “胤禛……”   我才轻微地动了一下,他便像是有了感应,有力的双腿紧紧地夹在我大腿两侧,将我向后拉过去,轻缓地动起来,火热的胸膛熨贴着我的后背随着节奏亲密厮磨。那粒挂在他脖子上的水滴型坠子带着他的体温垂在我脸旁晃啊晃的轻扫脸颊,被午后的阳光照晒,折射出幽幽的紫色光芒。   仍是疼,更多地却是满足,和想要再多些的渴望。   耳边是他低回悠长的喘息声,极轻,像是隔上许久才呼吸一次,汗却不停的顺着我脸颊滴下去。我清楚看到他眼底的压抑隐忍,近乎温柔的摩擦让我明白他的体贴,心里软软的暖。   吻上他紧抿的薄唇,轻描浅画。他的动作滞了一下,我看见自己映在他眸中的笑眼,里面全是他深邃的黑色瞳孔,两双眼睛纠缠不分,就像此时的我们。   除了我的轻啄似乎一切全都静止了,就连激起的水波荡漾也慢慢地归于平静,将我们轻柔地包裹住。他的注视不曾稍移,就像与我紧密不分的身体,始终相连在一起。还有他那仍是黑亮的头发湿润的垂下来,与我的散乱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再也分不出原属于谁。   压下腰身背更贴紧他的胸膛,身下的感觉愈加强烈,手探进水中抓在他扶住我腰侧的手掌上,用力向后。   胤禛的眼睛突地闪了一下,猛地含住我的唇,反手握住我的手掌贴上腹,带着我的手指来回轻抚,从我的身体到他的。我能摸到他紧绷的大腿上每一条肌肉,贴在我腿边将我牢牢地支撑住,蓄满了力量。   血迅速冲上我的脑袋,几乎瘫软在他手臂上。再没有温柔撩拨缱绻缠绵,不管是吮吻在我唇上的他,还是压在身后的他,都像狂风骤雨一样袭卷过来,紧缠住我不断地加快速度。   喘息越渐浓重,从他喉咙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共鸣声,让我感觉他又变回了刚才那攻击性极强善于掠夺的雄性本质,将我所有的□□虚喘全部纳入口中。   闭上眼睛我努力地回应,感受着他的索取或是给予,却听到与他强硬不同的极声音,分辨下,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   “月儿,你……别恨我。”   想要回身解释,却被他以身体压住动弹不得。他的唇贴在我颈后,每动一回,便在上面浅浅地咬上一口。动作渐缓却更加深入,每每用力得不留一丝缝隙。   仍能听到他偶尔重复,声音里的暗哑委屈让我忍不住哭出来,想要出口的话却被他的力道激得只剩喘息。   胤禛,我们分离了四年,时间和距离阻碍了我们,可是我的心却一直留在你这里,你感受不到么。   在我爱上你之前不屑誓言,更倔强地不要誓言,就连你无声的许诺都不肯放进心里。可是,当日分离时,我的话绝不是随便。千山万水时间空间也许会隔绝一切,却都无法阻碍我跨越三百年来到你身边,与你相识相知甚至相爱相守,今时今日又怎么可能会恨。   我连不想再爱你都做不到,只是想想心里都会疼得受不住,又怎么可能去恨你。   你不会明白,恨的感觉太过强烈,我负担不起。穷尽一生,能好好的爱一回,已是难求,我又怎么可能再以别的感情来对你。   只有爱,就只有爱,再没其它。   我用力攥紧手下的木板,咬紧牙根努力开口,他竟突然停下来脸贴在我脖子上,安静地抱着我。   “胤禛,我爱你,记住,是爱,不许怀疑也不许你无视。我不止爱你,还要你爱我,我不管你懂不懂什么叫爱,也不管你会不会告诉我,你都必须爱我,只能爱我。我从来不管你娶多少女人,也不管你怎样对她们,只要你心里有我。如果有一天,我感觉不到你的爱了,我也不会恨你,只会离开,真的……再也不见你。”   缠在我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后,他的身体迅速退离,我软软地滑进水里,又被他捞出来紧紧地抱进怀里。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你也休想再从我身边离开,除非我死。”   我知道他会活得比我长,却仍是头回抱住他,清晰道:“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盯着,紧抿的唇角逐渐放松,微微挑起覆在我唇上。   我知道,这句誓言终不会有实现的那天。可我更知道,如果真能与他一起活到生命完结的那一天,我会陪他一起去死,毫不犹豫。 ☆、175.京城礼外   我知道狮子园很大,却不知道会大成这个样子。   不知是康熙赏下来时就很漂亮,还是胤禛后来又扩建整修的结果,总之很赞。   除主殿被康熙亲赐殿名并题匾为乐山书院外,园内还分设了前殿五间、后殿三间,以及五间偏殿。除了这些让我晕头转向的殿堂,还有亭院、山馆、寺庙等各式建筑足有0余处,景色之秀美确实应了那句峰高岭峻、水碧泉清、花繁树茂、鸟唱禽鸣,比我在院子里能感受到的美了不知多少倍。   跟着胤禛到处走了一圈,心里不免怨叹,皇室中人就是爱造又爱现,一年才来一回的地方也要搞得如此奢侈,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当然,在他们心中,自己就是天,天物神马的这种对老百姓来如浮云的东西,相较于他们,那就是用来享受的。命中注定,嫉妒不来。   ——日往月来明至道,花香鸟语露真机。   除了康熙亲题的那块牌匾,园子里几乎处处都是胤禛的笔迹了。我站在前殿的大幅对联下仰头望着,喃喃问向身畔某人,“你藏了什么真机?”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那个儿子,又怕得不到答案,隐忍不发时竟然看到他紧闭着嘴侧过头不理我。   他站在那儿不动,我也走不得,尴尬。   抬手轻扯衣袖,凑到他耳边声调侃,“难不成……你还在这园子里藏了个洛神?那可了不得,仔细曹氏兄弟找你麻烦。”   他的笑很轻,紧接着便是更为轻悄的耳语,却吓到了我,“园内此时确是藏有一后,只是……绝非甄后。”   玩笑?推着他胸膛后错半步仔细地看过去,他的眼睛里仍是带着浅浅的笑,神情却极其严肃。   他是认真的!   我知道历史,仍是在这一刻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头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对皇位的……我已经不能再把它形容成渴盼或是别的什么,此时此刻,相信我即使不知道他会在将来登上帝位,都能从他眼中看到那份坚定,仿佛除了他,不会再有其它可能。   “怕?”胤禛的手掌稳稳地贴在我腰后,热量不断透过衣料渗入皮肤,而我扶在他胸前的手指仍在颤抖。   这种话,他不怕么?即使园子里清静得半个人影也见不到,不会被人听去,也该藏在心底,何苦给我听。   胤禛的头突然低下来,凑近我眼前扫到耳边,声音轻缓得像是抚在我背后的手掌,“放心,只此一后,再无其他。”   愣愣地想了半晌,才勉强明白他的意思,估计他以为我怕害死甄后的郭皇后。可是,难道他真的不明白我在担心什么?   摇摇头努力分辨,他的神情已恢复如常,再难寻到方才那种势在必得的坚定。那一句像是承诺的轻言细语,随着唇角隐现的笑意消失无踪,好似从未过。我却知道他清楚地明白我缘何恐惧,只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关于这件事,不适合出来,也没必要再下去。   关于这个园子,也没必要再住下去,因为男主子要回京了,在我们短暂的相聚之后,回去继续做他老爹的孝子王爷,还能左拥右抱娇妻美妾。   即使我自认为可以是这里的女主子,也不想再留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无人烟的地方。女人就是女人,即使换了个朝代陪着男人把他们捧作天,在甘愿做地的同时也终究是个人,总不能真把自己变成了鸟。   就算有很多女人巴不得做他雍亲王养在外的金丝雀,至少我还不想。要当咱就得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的情调刺激适合偶尔为之,吃多了自己恶心。   好在,某人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虽然多少有些不情不愿。   我终于从住了两个多月的地方搬出来,离开了热河这座赫赫有名的狮子园,离开了那座名为“水情月意”的院子,以及院门前隔着潺潺流水的的待月亭。   关于这些名字,还得再提一回康熙。园子里东北方向的五间偏殿,除了他御笔一挥又题了间“妙高堂”,其余几处的名字均出自四爷之手,而且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最最让我纠结的便是那间“忌言馆”。   或许是我想多了,或许胤禛只是随便取了那么个名字,不具任何意义。但我每每看到那扇房门上挂的牌匾,便自发想起前不久他的诸如“不再和胤祥争了”云云。更想起数年前在船上,某哥手起掌落瞬间敲晕某人的画面,不知胤禛是否还记得此事。   对于这个男人的心眼,我还是很有些了解的,看似大肚能容万事好商量,其实比谁都更气。鸡毛蒜皮的事,只要不顺他的心意或是打破沙锅见到底,真能记恨你一辈子。   既是要走了,就让往事都如浮云散尽吧。不,不想,大步前行。   临出发前,我从忌言馆的墙上摘了幅字,上面的诗句是我曾经熟知的,即使到了这个时代二十几年,淡忘了,如今一见记忆回涌。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   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   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当年,他还是圆明居士,笔下轻易描绘出明月下的一家三口,虽分居两处却同在京城偶有团聚。现如今,我将他的嫡长子带走,他私藏了我的幼子,四年才见一面……落款竟成了破尘居士。   卷了画轴系着带子,眼睫微痒,泪已顺着两腮滑下。胤禛随手接过放置一旁,揽了我便往外走。   将至房门,我跑回桌边把画轴抱在胸前,慢步踱回去,“我回来了,这字便送了我吧。”话是这样,手上却抓着画轴别扭地推到他胸前,声嗫嚅:“若是写给旁人的,我不夺人所好。”   胤禛神色一肃,几乎听不见他叹气的声音,只看到喉咙动了下,攥了我手掌推回来。   脸上的泪还没来得及抹掉,才刚挑了嘴角想笑,面前的人已掀了袍摆转身大步迈出房门。   这算什么态度?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有话咱可以好好,时间也不多了,要珍惜啊。   就算此次回京我不跟他进府,也不是我的问题,他自己也明白我回不去,何必把脸色摆得那么难看。要是他能把这副尊荣忍到独自回府时,去面对那些莺莺燕燕,才叫好。   提着已经学会叫“额娘吉祥”的翠绿色鹦鹉,我跟着某人坐上了回京的马车。一路上除了马蹄嗒嗒的急驰听不到人声,只伴着叽叽喳喳的鸟语,害得我耳朵直抽筋。   它不累么?   瞪着脚边那只不停嘴的破鸟,我没有感受到半开心温暖,心里只冒出一句:“在翠绿翠绿的树林里,有一只翠绿翠绿的翠鸟……”   真想啐它啊……   在我的脚即将踢过去,手忍不住伸上前快要捏住它艳红色不知疲惫努力张合的嘴时,胤禛已先一步提着鸟架放到门帘旁,回手掩着嘴闷咳了一声。   “四爷该不是想告诉我,您的儿子……变成一只鸟了吧。”   我攥紧拳头贴在腿边,斜倪着他那副要笑不笑又忍着气的无奈样子,终于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也好,虽然闹心了些,倒是省了吃穿用度,也免得将来为它操心。四爷,这儿子叫个什么名儿?我也好回他一声儿,免得真把它给累着,您这做阿玛的怕要心疼。”   完,我蹲下身凑到门边,指着鹦鹉谆谆教导,“来,一句阿玛吉祥……阿……玛……”   我的育儿课还没教完,腰上一紧身子猛地向后坐到某人腿上。   胤禛眉头皱了皱低头看着我,又瞥了眼那只仍在唤着“额娘吉祥”的傻鸟,轻叹口气低声斥责,“讨你开心倒成了不是,这几年在外面没有规矩束缚着,越发什么话儿都敢乱。”   才想回上一句,下巴被他手指捏住,半张的嘴贴上眼前的唇舌。   手臂还缠在他脖子上,抵着额头不停喘气,唇上一疼未及呼痛,听到他低哑地埋怨,“难不成还只是我儿子,不是你的?”   甭管是谁的,反正我半个儿子的人影也没见着。   揪着他衣襟推开寸许,扭开脸顺好了气怨念,“什么你的我的,我只知道当年生的是个如假包换的儿子,绝不是现如今这副鸟样儿。”   不知是谁不要命地在帘外闷笑,胤禛嗽了一声便归于安静,就连被我鄙视的鹦鹉都静了音。   伸手掀了车窗上的帘角感受早秋的凉风,窗外的道路仍是荒芜,偶有树木掠到后面,难见人烟,看来离京城还远。   耳边一热,腰后被紧紧揽住重新贴回到他胸前,听见他低沉嗓音下轻吐出的名字,我来不及反应攥紧了手中的布帘,随着车身一晃险些将它扯下来。   转头看过去,胤禛已仰头靠回车壁,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就像没有动过,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176.京城礼外Ⅱ   胤祥竟然回府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家了。   我怎么都觉得关于这件事胤禛是知情的,偏就没有告诉我,害我前脚才踏进东郊院的门,便傻愣当场。   院子里不算空荡,弘晖、苏长庆一家外加三个外国男人把院站了个满,偏在此时都变成了没嘴儿的葫芦,一个比一个沉默。   当着胤禛的面我也不好发作,只是胤祥的不辞而别,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很明显,康熙知道我们回来了,把“嫡亲”的儿孙都召唤回去了,只扔下我这外姓人在离家尚远的京城一隅。值得庆幸的是,弘晖还在,不然我真是哭都找不着调门儿。   胤禛见我和弘晖大眼瞪眼的愣在院子里,二话不,如愿以偿的把我们带回了城里,远离了东郊、港口以及在他心里仍有些危险的单身的外国帅哥们。   不管他怎么想,总之在我眼里,这就是他的盘算。所以才隐瞒了我关于胤祥回府的事,也从不和我争辩回京之后要住在哪里,因为他早就在心里算计好了。   当然,和我们一起走的还有弘晖不肯丢下的沉香,顺带着还有他未来的岳父岳母以及舅子。   之所以这样,是胤禛没有表态,没反对应该就是默许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反正儿子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这做爹的也管不动了。就算想管,现如今弘晖的名字在皇家玉牒已经是个不存在的四爷嫡长子,娶不娶满族贵戚根本没意义。我估摸着也没有正常的贵族姐愿意嫁给这样一位皇孙,怕是夜里做梦都得哭出来,以为活见鬼。   我没有精力再去担忧别家姑娘的心事,眼前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活见鬼了。   当年在船上得好好的,他亲口告诉我暮汐有了身孕,害我伤心难过,怎么转眼间,她儿子就变成了我儿子?谁能告诉我,这是神马情况!   如果弘昼真是我当年生的那一个,那暮汐的孩子又去了哪儿?   太诡异了!这一切都让我摸不着头脑,始终无法消化。   胤禛自从扔了这颗闷雷之后,没有半句解释,也不提何时能让我见见那位传中的未来的潇洒王爷,直接把我们一行人送进了意言堂后的一座宅院。   不得不,雍亲王当真不是昔日的四阿哥可比,现如今的他可是有钱多了,出手阔绰不凡。在这样的闹市之后买下一座不算的院子,得要花费多少银子啊,远非当年送我的那个院子可比。也不知自我走后,是哪个女人在帮他打理府内事宜,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看着眼前收拾妥当的房内摆设还有使唤丫头,原来真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一应俱全只等我拎包入住,比现代社会那些精打细算阴险狡诈的房地产商搞出来的精装修还要体贴入微。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变成了鸟,住在他安排的地方,哪怕我仍有生意能挣银子养活自己和儿子,可是感觉和在狮子园时没有分别。   坐在椅中倒了杯茶,兀自喝了几口看向仍站在身旁的高大身影,逆光,看不清表情,周身倒是染了一圈金红色,暖融融的。   “回去吧,怕被人瞅见给你招了麻烦,就不送了。”   胤禛弯腰看向我,轮廓逐渐清晰,眉尾斜挑,感觉唇边的胡须都跟着微微动了下,“送客?”   我无辜地睁大眼睛,虚指前院的店面微笑回视,“四爷这话儿得可不对,意言堂是做正经生意的,打开店门笑迎八方客,只是,恕不招待男宾,所以……既是不便就不留您了。”   胤禛头,一脸严肃站直身子低声回道:“好,我这就让高无庸把苏长庆带走,正好府里还缺个使唤的,若是你这里需要用人,他再回来也方便。”   “你!”我从椅中腾地站起来,戳着面前的胸口凑上前,他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退,害我仰着脑袋看得辛苦。   挥着腰后的手掌推不开,放弃挣扎地任他抱在身前,努力瞪视,“干嘛不让高无庸把弘晖也一并带了去?苏长庆招你惹你了?你的儿子是人,人家苏太医的儿子凭什么就要、就要……你也未免欺人太甚。”   胤禛竟然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颇有些不屑的意味,抵着我额头声道:“他若呆得,我便呆得,何况这院子还是我为弘晖置办的,这儿子还是我的。就算弘晖想娶他女儿进门,还得我这做阿玛的了头才作数。”   这是什么情绪?   争风吃醋?   好像没什么,却又和以往的样子都不同。看似正常,只是这话里话外的,怎么听都透着股酸味,细品之下,飘香十里。   平日里总听人婆婆与儿媳为了争儿子的宠斗到天翻地覆,从来没听过做公公的人要找亲家公的麻烦。这人还真是怪,连自己儿子的醋也要分上一杯,真是让人无言以对。别是将来我对沉香没什么,倒是他四爷挑剔儿媳的不是。   身后的手掌放松了,眉头仍是微微皱着,好似遭了轻视饱受天大的委屈。   拍拍他胸膛轻声安抚,“是了,你是他阿玛,他是你儿子,什么都得听你的,这是一早儿就定下的谁也改不了。放心,弘晖现在还没急着想娶呢,就是真要娶也得先问过你的意思,你这做阿玛的大可以把心先放进肚子里,也不用去为难苏长庆,这事儿真不急。不准,人苏长庆还不乐意把女儿嫁给弘晖呢。”   胤禛眼角一挑声音变得有些恼,低头看向我时着实吓了我一跳,“弘晖都十八了,还不急,你当年这时都已经怀了他。可着京城找找,哪家的阿哥此时还未娶妻,到了这般年岁还没有个一子半女的?他还不乐意?他有什么可不乐意的,爷还没嫌他呢,倒要先看他的脸色。若非当年……哪里轮得到他女儿。”   爷?才刚进京不出一日,这位爷已经把自己的身份给摆正了,看来他还是适合做爷。天生的,没办法。   只是,他这句当年,戳得我心里生疼……   我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要想要问,关于弘晖,关于已经十五岁却同样未娶妻生子的弘晚,以及仍待字闺中的挽儿,甚至是那个自出生便与我分隔两地的弘昼,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胤禛扶着我坐回椅中,蹲在面前看我攥着衣摆不停揪扯,长叹口气,才握住我手背想要开口,房门外传来高无庸的声音。   跟着走到门前,听着外面的对话,竟是苏培盛特地从府里过来传话。看来这苏还真是心腹,都能找到这里来,前途无量啊。难怪胤禛敢放心在这儿呆着,府里身边各一个贴心人,走到哪儿都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细听之下,这子和高无庸真像,不管什么都慢条斯理,有过之而无不及。府里的两位阿哥玩闹,弘历都从树上摔下来了,他竟然还不急不忙字句慢回,倒显得他主子有些慌了神。   祈筝不看着儿么?那么的孩子怎么就有本事上了树?也忒皮了些。   正想着当年祈筝活泼爱玩的样子,身后房门一响,胤禛已迈步进来。   他的脸色不好,面上绷得很紧,手掌攥成拳贴在腿边站了半天都没话,害得我想问弘昼摔着没有也生生的卡在嗓子眼里,只得推着他往外走,“你快回去看看吧,不行就带苏长庆一起,若真是伤筋动骨,他还是有些办法的。”   “不碍,苏太医已经去了。”胤禛站定在门边看了我一会儿,手掌落在门上似在犹豫,见我仍是催着他走,才头道:“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我再来看你。”   摇头笑笑取过帽子帮他戴上,轻声嘱咐,“不急,我只在这里就是,不会给你添乱子。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若是有时间,麻烦你再去胤祥府里看看,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放心,不会有事。”胤禛着随手将门掩好拉了我靠在胸前,下巴蹭在我头发心声音低缓,“这些年委屈你们了,总有一日,我把你接回去,风风光光不躲不藏地站在我身边。”   这件事我不怀疑,虽然不知还要再等多久,是否真要等到他登上帝位。只是有了他这句话,心里仍是温暖踏实,只需信他,等他便是。   至少此时,康熙知道我们回来了,即使没有理会我只是叫了胤祥回府,明我和哥中间还有一个人被认可,好过从前。   院的生活很安逸,没有海风没有波澜更没有暴雨侵袭,除了一个静,再无其它。这样的日子却比长年漂泊在海上的时候还要难熬,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了希望吧。   等待的时光总是容易被无限拉长,人会变得矛盾。   当你决定放下一切时,可以漫无目的潇洒过活,一旦重新有了念想,便很难再归于平静。比如此时的我,即使告诉自己他来由他,他不来安心做自己,仍是每天数着日子,盼着他来。 ☆、177.京城礼外Ⅲ   哼唧复哼唧,寺月当窗泣,不闻落雪声,唯闻月叹息。   问月何所思,问月何所忆。月亦无所思,月亦无所忆。上有康熙帝,侧有兄弟亲。府中美妻妾,稚子娇绕膝。四爷有大儿,胤禛有嫡妻。丢于此院中,雍王影无踪。   我真想大喊一声!   已经几个月了,从初秋转至冷冬,会再来的人仍是没有出现。   看我?鬼才信你!   不知是康熙又在折腾他,还是府里太忙,总之,自从搬进这座宅院的那天起,某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偶尔,高童鞋会出现在院里,送些吃穿首饰玩意儿,外加一句“四爷正忙,遣的来给福晋带个话儿……”   真把我当成养在外的了?呀呀呸!   我才忙呢,哪个有空伺候你。不来才好,清静,免得扰我数乱了银子,耽误我的正经生意。   笑容这个丫头也变了,自从跟了老九,女生外向得厉害。整天不是忙着生娃养娃就是伺候男人,偶尔来店里帮忙,也心心念念着家里的孩子,真是让我心碎了无痕。   胤禟也很配合,隔三差五地上演一回接送戏码,害我以为不心穿回了现代,眼花的看到接送同事上下班的新好男人,真真汗死个人。   看着对门君悦轩里按时走出来的人面桃花男,气死人了……路途没有那么遥远更谈不上辛苦,就一条三五米宽的街道罢了,需不需要搞得这么情深深雪朦朦的,琼瑶阿姨都比你们怜惜我不太强壮的心肝。   我真想冲过去大喊一声,“滚。”   想想而已,我仍是紧攥着手里的银票,愤愤然地揣进荷包。   对于那些爷来,还是少惹为妙,毕竟现在的我不比当年。   年纪大了心便虚了,最重要的是再没那么大的气性,更没什么底气。到底,人家是皇子是贝子有康熙撑腰,我没有,就连唯一能为我撑腰的那位王爷都消失了。也不知我家那位重新当上阿哥的某哥去了哪儿,居然也不来看看我,男人……全都没良心。   胤禟斜靠在柜前,看着站在我身旁的笑容,挑了唇角便笑,也不看看店里还有未走的女客,眼睛都直了好不好,注意影响。   这男人也三十有二了吧,怎么看起来没啥变化?这一家子男人长得好看些也就罢了,竟然在慢慢变老这一条人生必经之路上也惊人的相似,个个的全都跟吃了人参果似的防衰抗老驻颜有术,真是让人郁闷。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笑容,调侃笑道:“快回吧,别让一家老等久了,怕是你不回去,他们连口饭也吃不下,别再饿出个好歹来。”   笑容眼角含嗔地瞥了一眼凑过去的胤禟,出的话都比白日柔了几分,衬得烛火瞬间暗淡下去,“姐姐哪儿的话,帮您把账算好的,先送您回去。”   胤禟着头一脸的笑,连忙接口,“是,不急,才刚又下了雪,怕是路上滑,先把四嫂送回去。”   这一唱一和的,真是……掩着嘴回身装呕,还没开口,已被笑容抢了先,“怎么?不舒服?”   摇头间,胤禟凑上来弯身看着我,疑惑低语:“四嫂没事儿吧,弟弟去帮您找个大夫?”   我想家里就有个现成的下岗前任御医,笑容已拿了斗篷披在我肩上,正系着带子,胤禟的声音幽幽地从她身后传过来,“四嫂……您不是……有了身孕吧?”   “呸!你才有了呢。”   胤禟听了也不恼,嘿嘿地傻乐起来,活像他家十弟一样憨,真是有损桃花九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   起来,这个老九做起生意是把好手,可惜也逃脱不了宿命的安排,那就是爱情中的男女总是智商为零啊啊啊。自己家女人有了便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陪着她一起有,真是乱来。也不动脑子想想,胤禛都四个月没出现了,我要是此时有了,得是什么情况……者无心,就怕听者有意,不要害死我才好。   不过,如果我这会儿真的有了,某人会出现么?   轻飘飘的雪花吹进毛绒绒的领口,冷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种误会不能有!   “四嫂,还是心些吧。你此次回京,真是比四年前又清瘦了许多,要仔细身体才是。”   街上行人渐少,四处积下的白雪映得天都亮起来。   看向走在身侧的胤禟,关心倒是真的,微挑的眼里笑也敛了不少。头笑笑更贴近笑容,将她仔细扶好,微微隆起的腹看着倒是挺幸福美满的样子。   也许,当年我下定决心把她交给胤禟,真是做对了。   此时的笑容换了名字,同音,却不同字。我身旁这个男人为她改的,此后,我得唤她展笑榕了。   无它,四年前我要离京时,丫头想跟着一同去,因着肚子里的孩子才被这个男人拴住。原来皇子动了情,也是凡人一枚,同样会怕,怕自己心爱的女人远走,怕她再不回来。   关于爱情,胤禟和他四哥还是有些像的,或许这些皇家的男人都是这般,再或许这个时代的男人都如此。他们不会把爱挂在嘴边,只会一味的按照自己的方式给予或是索取。   一个榕字,以笑容的解释来,胤禟是怕她跟着我跑了,要把她变成树扎根在自己身边。   树挪死,人挪活,古人有云。   别,这个男人还是挺有些浪漫主义情怀的。只是,看笑榕的样子,还真是被他转了性,估计此时就算我拉她陪我跑路,也不可能让她再活着跳出这个男人的手掌心了。   我会跑吗?   一个消失了n久的男人,一个不知在忙些什么的男人,让我在这冰天雪地的京城里,住在仍是崭新却寒冷异常的宅院里的男人,有意义么?   从港口回来的路上,我知道,不管有没有意义,都走不掉了。   赫三人带着船员以及满满的货物重新踏上了旅程,四海漫游的哈皮去了,顺便帮我挣银子。而我,只能留守在一片白色覆盖的京城,不管为了谁,都不会也不能再肆意离开。   临近岁尾的年夜,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地洒扫筹备,苏长庆和颜玉也像模像样的动起来,依着老规矩带着下人祭起灶神。弘晖带了沉香和致远上街市采办年货,我们的院子也终于有了些年味。   靠在床边看着账薄,正晕晕欲睡时房门轻响,一阵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探头看去,黑色的高大身影已经晃进帘内带着一股寒气。   眯了眼睛仔细辨认,眉毛压在黑绒绒的帽沿下,半张脸几乎被领口的蓝狐毛遮住,衬得脸色更是白得像外面院子里未融的积雪,只有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晰可见。   胤禛?   日子久了,真见到他出现在这间房里,反倒有些不敢相信,或是,不适应。   曾有几回,我看到已经长得几乎与他同高又面容相似的弘晖时,每每错认。   胤禛兀自摘了帽子置于桌上,随手解着颈间系的斗篷,眼睛倒是未移分毫地盯着我看。   跪坐起来伸手包在他耳朵上,不冰只有微微的凉,微蹙着眉的样子,也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想要下床去倒杯热茶,坐在床边的某人转手拦住,半侧着脸孔声音低沉如昔,“别忙。”   咧嘴笑笑拿过手炉塞进他手里,从头看到脚似乎没什么变化,也没瞅出瘦来,除了神色有些捉摸不定,脸色倒是不错,只是袍摆和靴头湿了些许。   寻思着要不要帮他换件衣裳,手已下意识伸过去解着领口的盘扣。做惯了爷的人没再推拒,微扬了下巴看着我倒是配合得很,从床边站起来立时换我仰望。   “身子不舒服?怎么没让高无庸回我一声?”   手下一顿,收了衣裳摇头笑笑,“别听老九胡扯,没有的事,家里守着个现成的大夫,哪就那么容易生了病去,没那么娇贵。”   “家……”胤禛的声音很轻,听在耳中有些虚幻。   从柜里取了新衣走回床边,还未抖开已被他接过放在一边,温热的手掌握在我腕上,不似刚进门时那般凉,只除了声音仍有些冷,“你最近……倒是见了不少人。”   他知道?   我一早才刚送船出海,下午他便来了,还真是及时。   那枚被他一直戴着未曾换过的白玉扳指仍是盈润,随着指腹的热度摩挲在我腕上,软腻柔滑,“镯子掉了?”   “没,这几日天冷,戴着总觉凉,便给摘了。”   “借口。”   “……”我的实话,在他眼中竟成了狡辩的借口?   胤禛叹了一声靠坐床头,拉我伏在胸前,手指若有似无的理过我颈后的头发。   冬日的午后阳光不算强烈,微弱地照进房里,几乎晒不到身上。我能嗅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极淡的檀香味道,混合着一丝冬天独有的冷冽气息,竟让我感觉莫名温暖。   从漫长而遥远的四年,变成现在短暂的四个月,同是未见,我们却已经能够日日夜夜住在同一座城里。此时相见,竟成了相对无言,默然相拥。   不知为何,脑子里跳出一个想法,关于爱情。   也许,爱情就是一部剧,或长如鸿篇巨制或短如情景喜剧,无非是从最初的浪漫文艺片到缠绵情.色片,中间偶尔穿插着暴力动作片或是互斗谍战片,直至最后,演变成黑白默片。剧中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何种角色,演着演着便荒腔走板不知所云,只得随着命运这个导演的安排,不停脚的走下去。   也许,我们并非如此,只是分离得太久,有些不知从何起。   “这两个月来皇阿玛身体一直不好,朝中事情又多,走不开。”   胤禛的声音很轻,细细听来有丝明显的心疼,还有隐约的无奈。头往他颈窝里凑了凑,贴在胸前的手缓缓移到脖子上揉捏着他仍有些凉的耳垂。   柔软的薄唇扫过额头停在眼前,他的眉心已经有了道浅浅的纹路,黑得似墨的瞳孔里清晰映出我的眉毛眼睛鼻子直到嘴,从紧抿着变成渐渐弯起。   吻,落在眉心,伴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背后的手臂不断收紧,勒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压抑的声音自他唇边与我眉间低回飘散,“我知道自己让你等了太久,我知道。只是下回,若是高无庸再来,你也让他给我带句话儿,别让我空等,哪怕就上一句你和弘晖都好……我想听你。” ☆、178.清规祄律   意料之外!   意外之……喜?   我竟然进宫了,在这阖家团圆的除夕之夜。   康熙想开了?不再和我过意不去了?   看他的样子确实没有四年前精神抖擞,瘦了不少背也挺得不那么直了,想来胤禛他病了两个多月,倒是真的。   也许人老了,心就柔软了,或许是看我这几个月在京城里很乖吧。不管怎么,此次能以雍亲王嫡福晋的身份同享家宴,不论福祸,至少能先回家了。   对于我的出现,大家也只是惊了下,鉴于康熙坐得高看得远,在他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太过讶然,仍是持续的酒肉进行中。   胤祥和孝颜也在,孝颜的肚子圆鼓鼓的,看起来像是要生了似的,难怪一直不来看我。胤祥遥遥地举了酒杯,隔了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开心。   胤禛坐在我旁边,持着酒杯的手在桌边停了许久,与坐在他身侧的年美人几乎相同姿势愣在那里。两个人都看着自己手中的酒,表情却大不相同。   时常紧绷着脸孔的胤禛,此时的侧脸看起来很放松,虽是端坐着一动未动,微垂的眼睫在灯火映照下,却有些水盈盈的暖意。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微微转动,拇指轻缓地抚摸着杯沿下一抹由浓转淡的蓝色花叶,唇角恰到好处的弯成柔和的弧度。   从康熙身侧走过来的时候,兰思已自动移到后桌与宋氏三人坐于一处,年倒像被粘在了凳上似的坐在胤禛另一边,面上仍有些不敢置信。妆容精致时常挂着笑的脸像被冰雪包裹一层层的僵住,细细勾画如笼了远山烟云的黛眉蹙在风情满溢却失了神采的杏核圆眼上,巧秀气的鼻尖渐渐变成粉色微微皱起,娇艳欲滴的红唇被整齐的洁白牙死死咬住,看起来很不开心却又隐忍倔强的样子,让我都有些不忍心,可是我……不厚道的心花怒放了。   这样的年夜饭,吃起来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觉得自己有些坏心,虽然仍是少了弘晖有些遗憾,却能见到年如此表现,舒爽。   面前的碟上多了块精致的绿豆黄,胤禛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丝酒气,“尝尝。”   余光扫到胤禛后面露出的半张脸,眼睛水汪汪的在我们身上来回转看。咬在嘴里的甜香险些卡在喉咙里,紧攥着筷子不敢出声努力往下吞咽。   茶杯送到嘴边,及时雨啊……扯着袖口才碰到杯沿唇还没沾湿,听到身旁女子的轻笑声忙以手接过,假装没看到三爷福晋脸上的笑,垂下脑袋心翼翼地灌。   还好,貌似没什么人发现这件糗事。   眼光偷扫过全场,胤祥正端着酒杯听十四耳语,两个人了一阵不知在笑什么,向我看过来竟齐齐举了杯子。还是孝颜厚道,不与他们瞎凑热闹。   “福晋……”年细声细气的柔弱嗓音回响在冬夜里还是挺动听的,有些虚无飘渺的暧昧,用来唤我,未免糟蹋了如此优声,不知男人听起来做何感想。   酒壶被胤禛以手按住,两个人的手指交错闪在我眼前,定格成一幅画面。红宝石的幽光掩映在白釉瓶口,纤细的手指紧握着同样细弱线条柔美的瓶颈,白玉般软腻柔滑的手背隐约看见上面闪着几道浅浅的蓝,像她手中的青花一样生动。   年的视线定在戒指上,半晌都未曾移动分毫。酒从胤禛的指缝里溢出,闪着晶莹的光顺着修长的手指滑到指尖,悄声滴在桌面。   转回头看向对面坐的兄弟二人,还有自己空空的酒杯,装作没有看到她着头将酒壶收回自己面前,取了帕子还未递出已攥回掌中。   孝颜坐在胤祥身边,模样地学着年的样子抽出帕子掩在嘴边,看不清却知道她在坏笑。   胤禛把饮了大半的酒递过来,指节若有似无地轻触在我腕上微微露出一截的镂空金镯上,外加一句嘱咐,“少饮一些,若是想喝回家再喝。”   命啊!这就是传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吧。康熙啊,亲爹啊,您干嘛要让我今日回来,这是在整闺怨泛滥的年家妹,还是本就不太贤淑大度的我?   只是个杯底,半口温酒,居然让我从嗓子一路热到心底,连耳根都烫起来。   首位的康熙带着李德全走了,妃嫔们在侍女的扶持下一一离座尾随而散,漫天的烟花应景地划破夜空,缤纷闪耀着震落的积雪。   烟火味瞬间掩盖了酒香,还有飘浮在空气中一缕缕悠长婉转的梅香,当然,还有胤禛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檀香味。最让我开心的是,年身上那股让我闻起来就不爽的檀香,也消失了。可恶!   皇宫,京城,我,就在这漫天烟花下,正式迈入康熙55年。   红挽姐弟从一大群皇孙中出现眼前,五年,足以让他们从我眼中的孩童成长为今日这般青涩少年的模样,我却仍是一眼便认出他们。   骨血相连,时间空间,不管相隔多远,分离多久,都不是距离。   曾经爱爱笑的挽儿大大的眼睛眨啊眨,盈盈的光闪在眼底倔强地咬着薄薄的下唇,拉着我的手轻轻摇晃,没有半疏离,一声额娘仍是能把我的心叫软,甜腻得几乎瞬间化掉。   弘晚站在她身后,高出挽儿半头,瘦削的肩背挺得笔直,看向我时微抿唇角下颌崩得很紧,声音低沉暗哑得像是胤禛,就连神情都像,完全没有弘晖15岁时仍有的孩子本性。他与姐姐相同,只一句简短的额娘,很轻,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不语。   曾经何等相似的两张面孔,五年间竟变了这么多。细看之下眉眼仍是相像,却又不像,弘晚越大越像胤禛,沉默内敛,不形于色。   姐弟二人站于一处,恍惚看到当年的我们。   当年我嫁给胤禛的时候比他们现在还两岁,可曾也像挽儿这般撒娇耍赖?当年那个会笑会怒的急躁少年,此时站在我身旁,已然成熟得一塌糊涂,见到这个与我很像的女儿,可会想起当年的我,或是我们?   我分辨不出弘历和弘昼,两个的男孩子并排跪在面前,同声唤着额娘。他们脸上都有胤禛的影子,即使年幼仍是相像。凭着当日在狮子园听到的童言仔细辨认,仍是茫然。   觉得左边的声音像一些又觉右边那个眼睛闪闪的男孩子更有爱,想着该是右边这个子又恐错认了委屈左边那个真正的儿子。   两个男孩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我又看向胤禛,才想上前将二人一并拉起,身旁的人已开了口,交待几句便让高无庸先把女人们送回府去。   在那一群孩子里,我没有看到年氏那个漂亮的女儿,不知她是否熬过了那次风寒。若是还活着,现在也快要满周岁了吧。   德妃仍像往年那样靠在榻边,儿子媳妇围坐一室,孙子孙女热闹温馨。只是,隐现在她鬓角的几丝银色清晰可见,像是雪花落在上面不曾掉落,许久未化。   我痴痴地看着,想象自己到了这般年岁,该是何等模样,即使像她一样看起来仍是睿智端庄,依然要面对岁月刀刀催人老的无奈。那时的胤禛,可还会像今日这般待我,那时的我,会否就像今日的年,宫宴才散便被遣回府中。不对,那个时候,我们应该都住在这里,只是各回各宫罢了,一人一座看起来华丽尊贵的宫院,守在里面红颜渐逝。   弘历和弘昼像是一对皮得没边儿的猴子,满屋的孩子加起来都没他们两个能折腾,逗得德妃咯咯地笑,指尖轻戳着两个光溜溜的脑门,直叫着让老四快些把他们带回府,免得屋都要掀翻掉。   我坐在椅中看着胤禛貌似严肃的面孔,眼底竟是在笑。估计他时候也想这样吧,可惜直到坐上了奔四的列车,都没能尽兴的在这永和宫里折腾过。现如今,这俩儿子算是帮他圆了梦,就连他那嫡亲弟弟在当年最玩闹的时候都比不上这对活宝有精神头儿。   孝颜凑在我耳边声地笑,“估计,这才是他的本性,遗传最真实,骗不得人。”   不置可否地笑笑,德妃已揽住两个子看过来,满屋子安静得只听得到我和孝颜的轻笑声。   “笑什么呢?出来也让我这做额娘的开心下。”   扯了帕子掩在嘴边,心虚地摸上孝颜的大肚子轻抚两下,对着德妃继续笑,“回额娘话儿,孝颜见额娘喜欢孩子,跟儿媳想要快儿生呢,最好也是位这样爱玩闹的阿哥,好让额娘更开心些。”   德妃连声好,对着孝颜不停嘱咐注意这个心那个,又催着胤祥快些带了老婆孩子回府,千万别把要给她生孙子的孕妇儿媳给累着。稍带手的还嘱了胤祯和沛菡几句,意思无非是让他们趁着年轻再接再励努力造人。   孝颜的脸上红了又红扭着帕子低头不语,只有我和胤祥知道那不是羞,真是被气成这样的。   大腹便便的女人还不老实,趁着夜黑风高走在狭长的宫道上,狠狠地在我腰侧掐了一把。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她现在更是女子与人的合体金刚侠,难养也就算了,还惹不得。   我终于踏进了雍亲王府的大门,光明正大。   这里,真的很大,变得让我陌生,又熟悉,就像我曾经的记忆。如今的王府已经有了雍和宫的样子,在合并了八爷府之后。   我的院子没有变,还是曾经的那个样子,的,安静。   每一扇房门,每一件摆设,都似当年。   眉妩和解语跪在院内,一个在哭一个在笑。   挽儿拉着我的手才要跟着迈进门槛,弘晚的声音响在背后,一瞬间,我恍然以为是胤禛。   “回房。”   挽儿的脸有些红,勾着我的手指慢慢收紧,看向站在我身后的胤禛缩了缩脖子。   生气了?如意不是胤禛总拿她没办法么?怎么我觉得他还是很有做父亲的威严呢,挽儿明明挺怕他的。就连弘晚都不像弟弟,反而像是当哥的在管教妹妹。   “额娘回来,最开心的该是阿玛,挽儿就不搅阿玛和额娘叙旧了,明儿一早再来敲额娘的门,可要早起来哦。”   凑在我耳边的丫头比当年还……真不知这几年她和谁学的,竟然连这种话也得出口。刚才还在心疼她女孩需要人疼爱,现在真想把她推到院子中央,甭管是胤禛还是弘晚,先揍她一顿再。   这种时候,竟然是儿子贴心,不用当爹的给眼色,弘晚已经扯了她衣袖拽到闺房前,不等再开口,鬼丫头已经嘻嘻笑着跳进房里,关门时还冲着我吐了舌头在笑。   弘晚摇摇头冲着我们弯了下身,转身走回自己房里,还真是惜言如金。   我的院子里仍是住着这两个儿女,弘昼,想来是跟着暮汐吧。两个孩子在马车上已经睡着,被高无庸和苏培盛抱走了,我连话都没和他上几句。   窗外的院子被积雪和月光映得清晰,却看不到更多风景。原先的三合院已然变了样子,那些女人分别有了自己的空间,我不知道她们都住在哪儿,也看不见弘昼的房。   “别再想了,明儿让你见他。”胤禛的声音很轻,响在夜里有些虚幻。   圈在我腰上的手很轻,背后却紧贴着他的身体,能感应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胤禛。”   这一声,我知道与以往叫得都不同,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起,似乎,也不必再。因为我回来了,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管那五年间我们如何分离相聚又如何思念,今后,我又可以真实地站在他身边。   手掌轻柔地抚在我腰侧,停在那里按住隐约的疼,他知道。   没有言语,胤禛的眼睛黑亮,敛了所有的情绪安静地看向窗外,脸颊轻得像他温热的掌心缓缓摩蹭着我的。   在他双臂间回转身子,轻轻吻上,我的想念、爱恋,所有,一切。   再没有叹息,静谧的月光下,有的,只是他的回应,温柔缠绵。   胤禛,我想你,爱你。 ☆、179.清规祄律Ⅱ   规矩神马的最讨厌了,可是,既然回来,就得守!   好让我明天见儿子的某人,害我乱感动一把,巴巴地就把自己送上前,主动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某人没良心,吃了白食不守信用,食言而肥!   一觉醒来,还没见到儿子,却先看到了五名请安的女人。   一人一口热茶,喝得我胃疼也就算了,还得给她们封红包。赔本啊,赔大发了!连声好儿都没听到,更不可能有人念我的好,只听到银子从口袋里掉落的声音,犹如我的心,碎了。   真不是气,姐有钱,可是凭什么要派给你们,到底是谁在当家谁作主啊,关我毛事。   “李管家,打今儿起,账册仍是交给福晋,有事儿予福晋便是。”   听到我的心里话了?   这话得真及时,也够给力。像在告诉我,这银子出得明正言顺,活该我出。   可我真的不需要这种安慰,一儿也不。明眼人都知道,此时此刻这事,等于是把我推向了遭人恨的万丈深渊。发话的某位爷仍是坐在那里神情淡然,安静的厅内,不知有没有波涛暗涌。   眼前的女人们,花红柳绿各具风韵,即使是与我年岁相当的兰思,也未见显了老去美丽依旧,更不用年轻的了。只有宋氏感觉变了许多,异常沉默,没有表情的脸上再没有当年的神采,安静得像是变了个人。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椅上,各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看着这样的她们,我好像想开了,又好像不是,总之纠结少了,感觉也淡了。或许我真的老了,再或许是回来的喜悦太过强烈,对她们也就不那么在意。   重掌四爷府,大权在握,是我所愿,可是,能轻闲的过几天舒心日子,更是我所求。也许,在管家之后,能二者兼得?那才是真正的完美圆满。   貌似有些事多年不做,手生得很,比如管家,更比如……欺负人。   虽然我自认从不曾主动欺负过这个府里的哪个女人,但此时,仿佛连与她们浪费精神的力气都没有。胤禛表现得对我越好,越是偏着我,我越觉得曾经失去的都要尽数补回来,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简简单单。   也许,她们和我求的一样,只是这里女人太多要共享同一个男人,典型的狼少肉多,于是凶猛地便成了原该被动孱弱的肉女们。罪过啊!可惜的是,那个男人并非弱质纤纤的良善之辈,冷漠之下的内心比谁都狠,她们也该是清楚明白,所以一个个努力地表现乖巧。   谴了坐到无趣的女人们各回各院,便是李福的表现时段,当然也是我的。至于那位男主人,端坐一旁喝着好茶,尽职地展现四爷本色。   这座亲王府的下人远比曾经的贝勒府多了一倍不止,分批地请安、名、派红包、训话,累得我回到房里时几乎瘫倒。难道就不能让我休息几天再做这件事么?干嘛这么火急火燎的,府在,我在,他们也在,谁还能跑了去不成。   原来男人也是不禁夸的,才刚想着他对我好,现世报便来得飞快。就算您不念着我昨个夜里尽心竭力地好生伺候,也该体恤姐姐我年纪大了,真的操劳不起。腰酸背痛腿抽筋都是含蓄的,真真会要了亲命。   由此可见,男人的体力远胜女性,亘古不变的真理,甭管到了什么年纪,都是如此。至少现在的我们还是这样,实力悬殊巨大,我惹不过他,以后还是躲着些才好。   以他那副不把彼此累到晕死一个的劲头来看,我怎么都觉得他这几年过得不正常,难道那些女人们的月饷全都白拿了?岂不是浪费了府里的银钱和白饭。   不理会坐在床尾的某人,躺在床上闭了眼睛心中一通乱骂,以后这些银子可得管严实了,不能再养白工。只是,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是桩好事,就当我花些银子买了个心里舒坦,也好。   让她们全都吃白食去吧,姐姐的银子你们可劲地花,我乐意,就是累死也乐意。   在床上赖到日头偏西,屋子里没了阳光凉得再难睡下去,才无奈地睁开眼睛。胤禛仍像我入睡前看到的那样靠坐在床尾,只是手里多了本书,长腿一动贴在我腿上,眯了眼睛看着我低声问道:“梦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我开心了?原来心情好,真的是做梦也会笑啊。   揉揉眼睛抱着被子坐起来,装作茫然的看向他暴露在空气里的双腿,又谄媚地把被子盖回去,支了手肘在膝盖上托着腮委屈地:“没有啊,又累又饿哪还有力气做梦,就算梦到也是一桌子美味,胡吃海塞没空儿笑。”   “睡着吃?”胤禛眼底染了丝笑意,不等我反应手已伸到被子里握住我脚踝微微用力。   撑着床铺不让自己倒下去,已晕头晕脑地躺在他腿上,热乎乎的掌心隔着衣料捂在我扯不出几两肉的肚子上,“府里的事让李福去管,只让他回你就是,不要太操劳。既是回来了,好好调养下,瘦。”   又我瘦?有那么严重么?难道……脑子里嗡地一声,未及细想话已问出口,“手感不好?”   某人愣了下,挑了一边眉毛把我从头看到脚,才将脸孔埋在我胸前再看不见表情,只有热热的呼吸,透过层层阻挡吹拂在我身上。   其实我觉得瘦挺好,以免年纪再大些身材走形才是悲催的开始,怕是那时我再主动献身,他都不乐意看了。只是关于这事儿他了不是一回两回,就连胤祥和老九都过,好像在他们眼中,我真瘦得脱了型似的,有那么夸张?若真是这样,我确实要努力地长些肉才成,毕竟自己的喜好很重要,但自己男人的喜好更重要。   男人,比女人还要心口不一。   “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呢,天要黑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按住胸腹间不老实的脑袋和手,努力想要坐起来,却被死死按在他支起的腿上,无力地挣扎。   “别动。”   这一声还真吓到我了,像是咬着牙出来的,其实咬的是我的肉啊,痛死人了要。抵在我腰侧的温度更是烫得吓人,丝毫不肯退让地住,就像钳在另一侧的手。   这样的他还是很少见的,不动,只安静地呆着,维持原状。   没有力气再来承受应付,否则真的不用下床出门了,谁也不用见了。努力地让自己平静,全身绷紧不敢再动,轻轻握住他脑后的发辫却不敢用力拉扯,声着,“胤禛……真的……不行……累……要死了。”   手臂用力地圈在背后,声音闷闷地从胸前移到颈间,沙哑中透着些许无奈,性感得让我几乎晕起来神智不清地又陷进去,“嗯,别动,抱一会儿。”   不知是他太过狡猾总能掐到我的软肋,还是自己年纪大了心更软,真是连命都不要了。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了什么,听到他的闷笑,想死的心都有。   “要不……你别忍了,轻……还是可以的……你能不能让我见他?”   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可怜了,典型的卖身投靠委曲求全,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男人,不管有了多少孩子,永远也体会不了做母亲的心。   脖子被轻轻咬住,明明才刚笑过的人像是不满,声音都变得有些别扭,“这也能当条件,你想,我还不要。”   话音方落,已被他拉坐起来,也不理我兀自下床穿衣,对着外面唤了声高无庸,不一会儿工夫听到院子里响起孩子问安的声音。   终于见到儿子了,实打实地看清楚,听真切。   只是,与他同来的,竟然还有那个后世著名的乾童鞋,传中的败家子!   原来,两个人是换母养的,就像曾经听的清朝皇室规矩,自己的孩子交给别的女人养,真是不人道。   好在,我的娃都是自己带大的,貌似兰思也是,不知是否因为那时的胤禛还年轻,所以没把这些规矩放在心上。   想来他这么个把所有规矩做到底的人,应该不会有这种疏漏,那我就理解成当年只我和兰思身边有能长大的娃,我不可能把孩子交给别人去养,也不想剥夺别人生养自己孩子的权力,所以胤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许吧,反正那是太久之前的事,我不喜欢捣旧账,眼睛长在脸上就是要向前看的。何况面前还有自己的儿子呢,谁还有心思去管那些破烂糟心事儿。   弘历和弘昼长得有些像,因为他们都像胤禛,眉毛眼睛鼻子嘴无一不像。   我努力回忆弘昼当年的那张脸,貌似没有今日这般像他阿玛。只是,也不奇怪,这个家里又有哪个男孩子不像呢,就连原本很像我的弘晚都越来越像他了。   现代社会人们常什么显性基因,以我看来就是四爷太强势,所以连遗传这种事都给强占了去,不给女人们留下一丝一毫想象的空间。甭管是谁为他生的儿子,按大个站成一排,相像度极高。   两个家伙不止长得像,就连性格都很相似,外向开朗热情不怕生,精力旺盛不知疲惫,换了不知道的外人怕要以为他们是双生子呢。   看来胤禛该是时常把这兄弟二人带在一起,他们才处得这么好,年纪已然颇有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意思。   想想也是,不管弘昼是不是我生的,这四年多来一直当作暮汐的儿子在养,她又和祈筝情同姐妹,所以这两个男孩子要好,也是必然。   只是,兰思的弘时都没见胤禛多疼爱,看来这乾还真是自受他阿玛的宠,怪不得皇位都要传给他。   这就是命,与生俱来,谁也争不过。 ☆、180.吾之禝子   二月二,龙抬头,之后的日子,喜洋洋。   胤祥和孝颜的第五个孩子满月了,还真被我当日言中是个阿哥。康熙赐了名字,德妃赏了长命锁,两个人开心得就跟头一回当爹娘似的,这份新鲜劲儿持之以恒得让人看了更觉新鲜。   带着红挽姐弟准备出门去胤祥府上吃满月酒,竟然还有两个甩不掉的尾巴,一左一右的拽着我的手,气得一旁的红挽几乎跳脚。   弘历和弘昼也不怕她,笑嘻嘻地谄媚样子活像两只粘人的狗,插上尾巴立时就能甩起来,看得红挽别过脸去,娇嗔,“又不是没有额娘,干嘛非缠着我们不放。总霸着我额娘,真不知羞,还爷呢,也好意思。”   “挽儿……”我的话还没完,弘晚已扯了她衣袖表情颇为严肃,红挽吐吐舌头闭了嘴不情不愿地看向一边。   “额娘。”弘历拉着我的手轻轻摇晃,扬着脑袋细声细气地:“阿玛您是额娘,要我们兄弟跟着,可是……二姐不喜欢我们。”   这子,明明眼睛清亮丝毫未怕,一受伤害的意思都没有,偏要装出委屈样儿,也忒鬼了!   弘历完还看向弘昼,像是寻求声援似的一本正经,“弘昼你,是不是?”   弘昼了然地坚定头,松了我的手凑到红挽腿边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袖口,眼睛晶亮地眨着几乎掉下泪来,“二姐若是不喜欢,我们不跟就是。”   那个委屈的调调,若是让下人听了,怕真要以为红挽把他们给欺负着了。   红挽偏了头甩着手里的帕子仍是不理不睬,弘晚弯了腰拍拍弘昼的头低声安慰,“你二姐逗你们的,自家兄弟哪有不喜欢的道理,走了。”   “二哥最好了,和二姐一样。”弘历咧了嘴蹦到弘晚面前,与弘昼一起牵了那个据最好的二哥的手,看向仍是生着闷气的好二姐,一脸谄笑,“二姐,额娘还你,走了。”   弘晚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拉着两个鬼头先出了府门,红挽斜眼看着兄弟三人的背影瘪了嘴猛扯帕子。   “和二阿哥一样好的二格格,可以走了么?若是您再不肯动动那双高贵的脚,只怕你十三叔家里的阿哥都要长大成人了。”   “额娘最坏了。”红挽握着我的手用力甩了两下,扬着的下巴望向府门外的三条身影,眼睛转啊转的一脸不乐意,最后竟然又掩着嘴自顾笑起来。原来,她也有这么像胤禛的时候,看得我几乎大叫:傲娇了傲娇了。   这种时候,真想和弘晖一起,那样才是真正的兄弟姐妹大团圆,难啊。   胤祥后来也去看过弘晖几回,只是我们很少可以凑在一起。按他的解释,当日不辞而别情非得已,一直未曾见面也是为了我好。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只短短四个月,我便被康熙召回宫中。也许他真是想让我们长个记性,要乖,要守本分。胤祥和老四好,可以,我和老四好,应该,只是我们叔嫂之间,该如何便要如何,即使某世是兄妹,到了这里也要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   既然康熙喜欢这样,那我们便这样好了,反正感情还在,只要彼此都好,就行。   才掀了帘子已看到迎出府门的胤禛和胤祥,一人一个托着弘历哥俩下了马车,看得我忍不住笑。平日里兄弟二人一本正经,穿着朝服严肃得什么似的,此时被两个孩子揽住脖子,怎么看怎么有喜感,难见皇子威严。   “侄子给十三叔贺喜。”   我走在胤禛身后,听得此言不禁抬头看过去。弘历仍挂在胤祥脖子上,笑得那叫一个甜,真是见什么人什么话儿,完全没了面对红挽时的狡猾坏笑,诚恳稚气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一脸的纯良无害。   胤祥与胤禛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摇了摇头才看向弘历笑着问道:“谁教你的?你知道我今日何喜?”   弘历凑在胤祥耳边,奶声奶气的更见乖巧,“不用教,出门时额娘了,今日您家弟弟满月,弘历自然要给十三叔贺喜。”   胤祥开心得笑起来,边向府内大步走边冲着子头,“对,聪明,那今儿这满月酒你喝是不喝?”   “自然要喝,我和二哥还有六弟都得喝,等我们兄弟长大了,也要像阿玛和十三叔这样穿朝服,为皇玛法办差。”弘历着趴在胤祥肩上向我身旁的红挽看过来,皱了鼻子吐着舌头。   红挽攥了帕子悄悄向他挥着拳头,弘晚见了紧走一步挡在她面前胤禛身后,弘历却装作没瞅见又转回脸去,笑得就像方才一般。   胤禛他们两个难道不知道这子很贼么?竟然都宠着他,真是人活一张嘴啊。难怪人家以后能当皇帝,年纪已然精成这副样子,活脱脱的两面派。这样一看,还是我家弘昼可人疼,聪明却不招摇,好孩子一枚。   来贺喜的人不多,除了我们还有十四,似乎他们兄弟走得挺近。   胤祯和他四哥的话仍是不多,虽没表现得太过生疏,席间话的却仍是他与胤祥,两个人聊的尽是兵法战事边陲重地,胤禛安静地坐着,偶尔上一句。   弘历和弘昼似模似样地跟着我们坐在同桌,胤祥和胤祯用筷子醮了酒来逗,两个子张嘴就舔,又又笑哄得两个快要而立之年的叔叔开心得很。   也不知他们是否真听得懂大人在什么,当胤祯豪气干云地起若有机会便去领兵打仗时,弘历咬着他的筷子头睁大了眼睛,直着要跟他十四叔一起去。   胤祯仰头大笑,用筷子敲着他的光脑门朗声笑道:“你才几岁,酒还没喝利索就要跟我去,你可知道什么叫打仗?”   弘历皱了眉头,努力思考的认真劲更多了几分胤禛的样子。   弘昼拿着自己的筷子敲上胤祯的筷头,稚气的脸竟也满是严肃,“十四叔再等等,过几年我们大了,帮皇玛法和您一起打仗去。”   “哟嗬,子,你懂?”胤祯捏了筷尾微使力像是用剑一样勾起弘昼的筷子,挑了眉毛看着他。   弘昼喝了声跳下椅子,着实吓了我一跳。只见他眉头紧皱固执地攥紧筷子抵着胤祯的,竟唱起来,调子有些走偏却气势十足,看得我抽了帕子掩着嘴直笑。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它个干干……净呀净。”   胤祯置了筷子站起身一把将弘昼提起来抱在胸前,扬眉笑道:“挑滑车,行啊你子,还会这出,知道这是谁的,讲什么吗?”   “高宠,讲的是岳飞、高宠大战金兀术。”   “不错,高宠连挑十一辆滑车,却因坐骑失力跌落马下,让最后一辆给撵死了。”胤祯叹了口气,抱着弘昼坐回椅中。   弘昼扭头看了我一眼,声道:“这个侄子倒是不知,额娘还没讲到这儿呢。”   胤祯呵呵一笑,拍拍弘昼后背笑着安抚,“那就等你额娘讲给你听,你若爱听,赶明儿十四叔再给你讲出杨家将。”   “杨家将我知道啊,满门忠烈,还有女将,个个能战,和岳飞一样精忠报国。这个额娘已经讲过了,赶明儿我让额娘也在我背后刺上,跟十四叔一起打仗去。”   胤祯笑得很开心,抱着弘昼拿了杯子给他酒喝,弘历坐在旁边看着又向我看过来,低了头不话。胤祥走过去逗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拉着他胳膊又变得有有笑。   红挽掩着嘴低头在笑,好像也很开心的样子,弘晚用手肘磕了她一下,才敛了笑吃起饭来。   胤禛看了我半晌也没话,收回视线又看向他的两个兄弟,还有他们身边那俩孩子,沉默不语。   本来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这样的情形下,倒显得我有些厚此薄彼。可我是个女人是母亲,人心本来就偏,我会尽可能的对弘历也好,但对自己儿子自然不同,难道这也有错?   既然尴尬那我躲开好了,拉了红挽来到后院厢房,孝颜正抱着儿子柔声哄着。   哪个挨千刀的女人多是非来着,此时我们三个要多和谐有多和谐,不止没唱出什么戏来,还一派的温馨宁静,反倒是前院那些大爷们才是战事的□□。   以前只觉康熙与胤禛这对父子君王麻烦,没想到,原来老四和四才更难伺候。真不知我是什么命,惹不起老的躲不掉大的也便罢了,现在连的都粘得甩不掉,怎么想怎么悲催。我只是想过些简单幸福的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苍天无眼啊!   孝颜轻轻摇晃着熟睡的儿子,一脸的柔和浅笑,试图安慰我受伤的心灵,“别愁了,既是躲不开就认了吧,反正一个是赶两个是放,三个四个一起上,别太较真儿。”   “你是站着话不腰疼,敢情不是你受累不讨好,尽这些没营养的话。”   孝颜斜睨着我倏地一笑,把儿子放在床上坐直身子拉着我,长叹口气一本正经道:“那咱就些有营养的,我们生从何来死往何处,又为何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出现对现在这个世界来意味着什么,是世界选择了我们,还是我们选择了世界。”   “别和我耍这里咯楞,儿有意义的,我要听有用的能让我开心的话,没见我正心情不爽么。”   “这还没意义啊,我还没问你人类和宇宙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呢,神马宇宙是否有尽头,时间是否有长短,过去的时间在哪里消失,未来的时间又在何处停止。”孝颜着着自己先绷不住乐了,瞬间变得毫无淑女形象咯咯地笑也不怕吵醒儿子,手指杵着我脑袋连声道:“唉唉,你,吕秀才怎么就那么贫呢?他是姓吕吧……也对,两张嘴,不贫都对不起这姓。”   “对,是姓吕没错,你啊,和他半斤八两,他半斤你八两,合该祖上是姓品的才对。品、孝、颜,还真别,好听!就是容易听成贫孝颜,更对!”来寻个清静罢了,原来女人真的更麻烦。   拉了已经被孝颜傻掉的红挽走向房门,孝颜不以为意地靠坐床头依然在笑。   无奈地摇摇头,临出门口时回身去看,咬牙道:“以前我还觉得自己话痨,现在才知道,在你面前我基本就是一沉默寡言的人。知道的,是你这一个月在床上憋坏了,知不道的,还以为胤祥怎么你了,不止他的名声要坏,还得把你当病人再关上一年。”   前脚才刚踏出门槛,背后已被枕头打中,孝颜的笑声如灭绝师太一般响起来,“快走吧你,跟着你那沉默寡言的四爷,回家去吧。” ☆、181.吾之禝子Ⅱ   孩子都一样,精力再旺盛也得停下来吃饭睡觉。   就像当年的弘晖,两个子并排躺在我床上,睡得香甜。   可怜的我被他们折腾得累死,只能紧贴在墙边,几乎变成壁画。眉妩无声地看着我笑,手里的扇子不停摇,全便宜了两个死子,半都吹不到我身上,热死人了。   才只四月份而已,晌午的大太阳已经快让人承受不住。还是冬天好啊,抱着儿子睡觉才叫美,不像现在,明明床很大,却分开远远的,生怕粘在一起。   推了推睡梦中扎到我怀里的弘昼的脑袋,虽然我也很想抱着,只是心里总是怪怪的,越抱着他越想弘晖,总觉得当年那样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觉得这事还得怪胤禛,好好的儿子从一个变成两个,现在竟然还登堂入室的睡到我床上,有感觉才怪。   弘历的心思我懂,明明都是格格的儿子,每日一同来向我请安,偏就弘昼能听到我讲故事,确实有些好不好听,难怪他会犯酸。可就是那句话,尽管我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明显的偏心,依然无法把给弘昼的感情分给他。而且到底,我是四爷党,却从来不是什么四爷党,若真是那样,估计能对他有别样的感情吧,可惜,我真不是。   阳光被长长的阴影遮挡住,带来一股凉气。   胤禛站在床前皱眉看着我们,眉妩福了下身便接过他手里的帽子朝珠悄声退出门外。   仍在睡梦中的两个子被胤禛一手一个抱离床铺,我忙下了床追到面前。弘历揉着眼睛仰起脑袋,童音哑哑地异常柔软唤了声阿玛。弘昼揪着他阿玛胸前的衣襟蹭了两下,一脸迷茫,没坚持几秒又闭上眼睛直接贴上那团五爪龙继续睡。   微扬了下巴示意把孩子放回床上,伸手欲接弘昼,弘历探过来的手悬在半空,黑亮的眼睛暗了下靠回胤禛肩上,直直地盯着睡得安稳的弘昼。   胤禛看着我轻叹口气手上紧了紧,正要抬步绕过我往外走,弘历手一扬,竟飞快地在弘昼脸上挠出两道浅粉色的印子。   弘昼眼睛还没睁开就嗷了一声,血从细的口子里缓缓渗出,被阳光一晃红得更诡异吓人。我听着他哽咽地唤了声“额娘”,心里咯噔一声,惊恐地凑了一步,便看到伤口上又多了道亮晶晶的泪痕。   胤禛左右看着挂在身上的两个儿子,皱眉低斥,“不许哭。”   弘历抿着嘴仍是紧盯着弟弟的脸,弘昼吸了吸鼻子想要向我伸手,又瑟瑟地缩回去攥着胤禛的衣襟蹭了蹭眼泪,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手心下的龙爪子,尽是委屈。   胤禛的脸色不好,和他胸前的两张脸一样抿着嘴角,看向我时眼底像有火苗在跳,看起来有些危险。虽然在记忆中,从来没见他动手打过孩子,可是现在,我有些怕。   犹豫着忍着心疼将弘历抱过来,趴向我肩头前,明显看到坏子咧了嘴角,看向弘昼的眼睛闪啊闪的在笑。   弘昼瘪着嘴手紧紧攥着胤禛的衣裳,我觉得他的伤口和嘴角都在抖,心里也像被弘历挠了似的抽痛。   推胤禛往外走,轻声催促,“你别吓他,这么的孩子疼了自然要哭,哪知道你什么,快去让眉妩给他上儿药,别留了疤。”   胤禛也不回我,抱着儿子就走,头都没回。   叹口气看向弘历,子缠着我脖子扬着脸嘿嘿地笑,很有些不知死活的没心没肺。   “你笑什么?挠了自家兄弟的脸,可真有本事。”   弘历不知羞耻地笑着,唇边露出一颗的虎牙,靠在我肩上奶声奶气地转移话题,“额娘,讲故事,挑滑车。”   “呸,挠了人你还好意思听故事,怎么那么没羞没臊呢。”   “讲嘛……”弘历拖着长音晃身子耍赖的样子竟然很有些红挽的境界,完全无视对方的反应,一味地自我陶醉,“额娘给弘历讲一回,不带弘昼玩儿。等弘历长大了,也跟着十四叔打仗去。”   打仗?都两个多月了,这子竟然还记着。乾隆打仗,御驾亲征,有么?我没有印象。我只知道康熙曾经有过,而且还带走了当年十八岁的胤禛,害我担心,害他负伤而归。   那得是多早之前的事了,我竟然还清晰记得他出发时的英姿飒爽,以及得胜而返后站在院门前宫道上的那抹红色身影,笔直地站着,看着我。   “额娘?”   摇头失笑把他放在床边,脖子却被缠得死紧,怎么也挣不开。无奈地斜躺下,装作凶恶地瞪视,“等你长大还早呢,那时不知你想要做什么,没准早就忘了今儿的话。”   “不会忘的,我长大了要像阿玛一样,像十三叔和十四叔一样。”   我很想你确实会像你阿玛,也会像你爷爷,唯独不会像那两个叔叔,因为在兄弟中能穿上龙袍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弘历认真地看着我,脑袋凑过来贴在我肩上仰头看着,像在等待我的回应。看着他又想起脸上洇着血忍痛不敢哭的弘昼,拍拍他后背看向头的幔帐,像血一样的艳红色。   叹口气轻声道:“慢慢长吧,日子且长着呢。等你真的长大了,没准又希望回到时候。”   “额娘,您生气了?以后我都不打弘昼了,您别生气,我保证。我想听故事,您给我讲,好不好?”衣襟被轻轻扯住,弘历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委屈,还有明显的期待,听得我竟有些心酸。脑子里满是当年弘晖偎在我怀里,要听睡前故事的乖巧样子。   闭了双眼呼出一口长气,揉着他脑后细软的头发,低声轻叹,“每日多跟着师傅好好学课业才是真的,总有一天你用得上。”   弘历猛地从我怀里坐起来,吓得我看着他紧绷的脸,有些难以适应。   “弘历肯定好好学,额娘等着看吧,我一定学得比弘昼好。要是学好了,额娘能给我讲故事么?”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子真的很像胤禛,单就这心眼的爱记恨跟咬住青山不松口的死缠烂打,其它儿子有一个算一个,无人能及。   从床上爬起来学着他的样子盘腿而坐,看着那双黑亮的眼眸认真回道:“好,你若真是学好了,我便讲故事给你听,可真得学好了才成。”   “您就放心吧,弘历到就能做到,到时您可别反悔。”   “你就放心吧,我到必能做到,到时你可别学不好。”   弘历嘿嘿乐起来,翘了指伸到我面前,声音倒是挺认真的,“拉勾。”   拉勾?这子跟谁学的,我可没教过他这个。   “您不会?”弘历挑了眼尾竟有些鄙视的意味,拉了我指勾在自己指头上,笑着解释,“二姐的,拉了勾一辈子不许反悔。”   这话得我先是一愣,想想又忍不住乐了,歪着脑袋学他的样子挑了眼睛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她么,依我看她也不怎么待见你,怎么两人还拉上勾了。”   弘历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揪着耳垂低下头像是喃喃自语,“这个不能……和二姐拉过勾的,额娘问,也不能。”   秘密?两个孩子罢了竟然还有秘密,还这么当真。   笑着拍拍他光滑的脑门头道:“好,那我不问,男子汉大丈夫,到就得做到,谁问也不能。”   弘历用力头,勾着我指轻轻摇晃,念念有词。红红的脸配上认真的表情,煞是可爱。   捏着他红扑扑软嫩嫩的脸,凑近笑问,“干嘛这么想听故事,真的想跟你十四叔打仗去?怎么感觉你巴不得明天就长大似的,难不成急着长大是想要娶媳妇儿?”   “才不是!”   “不是?不想听故事,不想跟你十四叔打仗……”我头故作了然地笑,“明白了,想娶媳妇儿才是真的。再等几年,到时让你阿玛给你找个好姑娘,别急。”   逗这子太有意思了,明明急得要死偏还装作很沉得住气的样子,挺直了后背脸却没有躲,任我捏着脸颊睁圆了双眼,攥着拳头咬紧腮帮子,越看越想戏弄他。   弘历像要证明什么似的,蓦地从床上站起来挣脱了我的魔爪,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贝,“才不是呢……”   看他和红挽斗嘴的时候,脑子转得飞快嘴吧吧得跟机关枪扫射似的,这会儿竟然成了哑巴,干张嘴不出声,脸都给急红了。   “还不是?”我看着他摇摇头,托着腮叹气,隔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子,你光张嘴不出声,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呢,就算想帮忙都不知从哪儿下手。你总不是,难道是这些都不急?可你看起来明明就是很急啊。”   弘历嘁了一声,挺挺本就站得笔直的腰板,微扬了下巴眼角看着我,脸紧绷一脸严肃,双手背在身后把他阿玛学了个十足,“八年,等我十三岁,就能娶媳妇了。”   噗,我趴在床上哈哈大笑,几乎喘不上气来。   还八年呢,有时有晌的,笑死我了。这子今年过了生日才满五岁,居然还会加减法,知道五加八等于十三,人才啊。最重要的,这种话时还装得那么酷,真不知夸他坦诚实在敢于出心中所想,还是他年纪不大想得倒不少,根本不懂什么叫含蓄。   “额娘。”弘历的手指轻轻杵在我头上,声音有些怯怯的,心翼翼。   抬头见他正蹲在我身边,手犹豫地在我头上伸来缩去,终于抓住我头发咧了嘴冲着我嘻嘻傻笑。   这副样子很可爱,有憨憨的乖巧与讨好,看得我有些愣。   缓了神握着他手解放自己的头发,坐直身子敛了笑,才要开口子已靠在我身上,全然依赖的样子害我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他身上仍有些淡淡的奶香,属于孩子的味道,就像当年的弘晖。   抬手悬了半天,落在他头上,轻抚着柔软的发辫、还没有长成肌肉软软的后背,柔声劝道:“八年很长,可是等你真到了十三岁,又会觉得很快。时间总是这么神奇,赶也赶不快,停又停不下,不会因为你想长大就加快脚步,也不会因为你想永远年轻就静止不动。听我一句劝,饭呢,要一口口吃,日子,要一天天过,课业也是在这一天天的日子中学会的。长大不是变戏法,没有人能一瞬间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你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你阿玛那样。”   弘历扬起头看着我,眼神有些迷蒙,渐渐清亮头,出的话很轻,“弘历知道了。”   我笑着抵上他的额头,看着那双漆黑的瞳孔轻笑,“要真的知道才好,不是嘴上。记住,万事莫急,更别轻易出手伤人。急,帮不了你,只会害人害己。要知道,黄忠六十才跟了刘备,德川家康七十打天下,姜子牙八十为丞相,佘太君百岁挂帅,孙悟空五百岁西天取经,白素贞一千多岁下山谈情爱。子,你才五岁,你,你有什么好急的?你今后的日子长得很。”   弘历笑得眯起眼睛,搂着我脖子声道:“额娘的,弘历记下了,以后都不打六弟了。只是额娘的这些人,弘历不知道。”   子又狡猾了,声音越越,越越委屈,连笑都消失在眼角。   “以后有时间讲给你听。”   弘历开心地应了声好,胤禛的声音响在房内,清晰,有些严厉,“弘历,去书房。”   弘历靠在我身上猛地僵住,我能感觉到他的恐惧,抚在他背上的手轻轻拍着,子已快速扶着我蹭到床边下了地,向站在房门的胤禛走去。   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不解地走过去看着胤禛,窗外黑影一晃,竟看到弘历跳起来咧着嘴冲我笑,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又有些不一样。 ☆、182.吾之禝子Ⅲ   弘昼的脸倒是没事,想来弘历年纪也没什么力气,再加上孩子皮肤比较娇嫩一抓就破,所以上了几天药后伤口结的痂慢慢脱落,淡粉色的新肉慢慢生出来。   若是换了别人家的娃,我可能会笑着夸一句“唉哟,不错哦,新肤焕然,长势喜人”,鉴于这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倒霉儿子,只能心疼的自我安慰长得还算不错。   其实,对于这件事,真正可怜的成了弘历,像失足少年似的被胤禛一句话唤去书房,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反省自己的错误所在,第二天还忍着膝盖的疼痛坐在桌前写了整整一天的字,我偷偷地数了数足有十篇之多。反而那个被破了相的弘昼,得到了各房女人的挨个慰问,好吃好喝好伺候,赚足了同情分。   我没看见胤禛跟他过去,也没听见要罚跪,只是让子去书房罢了,竟然这么严重,父子俩还这么有默契。   后来想想可能是弘历皮惯了,以前被罚过不止一两回,所以听到去书房三个字时便知道要做什么。让我惊讶的是,明知要跪到膝盖红肿,他出门时竟然还笑得出来,当真不知死活。   受伤之后的几天,弘昼看到弘历就像老鼠见了猫,绕道走。   府里的气氛也跟着变了。   兰思还好,偶尔碰面仍是温柔腼腆地笑,一副娴静独处的样子比当年更甚。宋氏冷眼旁观,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姿态。暮汐的性子没变多少,还是有些清冷,却比宋氏亲切可人,对兄弟二人不远不近的很本性,却也看不出对哪个不好或是更好。   年氏看到这哥俩,总是有意无意地笑,有时遮掩着,有时像是隐忍不得,我只当没有看到。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当年自己的女儿险些没了性命,即使活下来了仍是伤到体质,时常需要进药调理身体。若是她清楚记得,就该明白做人要厚道。   祈筝是最最尴尬的。自己的儿子挠花了继子的脸,想他吧还得忍着心疼别扭帮臭子悲催的膝盖上药,又得照顾着那只变成花脸猫的弘昼。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孩,竟有些抑郁的先兆,看得我都替她纠结。   孩子就是这好,嫌隙来得快去得更快,不等伤势大好,兄弟二人又你侬我侬的凑到一处玩耍。也不知心里的别扭是真的忘干净了,还是已经人精得知道隐藏自己的情绪心事,反正在我看来,兄弟还是兄弟,分不开拆不散,打碎骨头连着筋的亲热。   看着满屋乱跑的两个子出神,啪的一声,惊得我从榻上翻身坐起。角桌的架子空无一物,地面上断成几截的白色晃得我有些晕,还有零星散落周围的红色细碎宝石仍闪闪发亮,折射出炫人的光彩。   弘历和弘昼站在旁边傻愣愣地看着,突然齐齐蹲在地上伸手去捡。   “别动!”鞋也来不及穿忙冲下软塌把两个子拉到一边,如意听见响动掀帘进来,低呀了一声向外面唤着眉妩和解语,快速走过来帮忙拉着主子,仔细地检查是否伤到哪里。   一团忙乱中,碎裂的玉质边角尖锐的划过指腹,血流出来滴到上面,像是填补了失落的红宝石,同样闪着晶莹的红光。   看向仍靠在榻上气红了脸的红挽,皱眉低唤,“还靠着,不过来帮忙看着弟弟。”   红挽瞪了弘昼一眼,撇撇嘴角蹭到榻边,拽着两个子的胳膊就往榻上拉扯,嘴里碎碎念着,“就甭安生,可着劲地折腾,看你们俩哪天把这房掀了。到那时候,谁也甭想踏实,谁也护不住,看阿玛怎么收拾你们两个。”   手上一疼,烦得我冲着红挽嚷出来,“少两句不行么,这么大了跟两个孩子较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亏他们叫你姐姐。”   “额娘你就偏心吧。”红挽低语一句,扭过头靠向窗子。   被她一嗔,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本意不是要凶她,只是心里烦闷。   解语凑到榻边,笑着轻声哄红挽,“好格格少两句吧,福晋手上可是伤了,心里急,您这做闺女的不安慰几句,怎么反倒还跟额娘治上气了。”   红挽转了脸看向我,眼睛定在我手上,眼圈倒先红了,嘴动了动没有出声,分别踢了弘历和弘昼一脚。   弘历就势爬下软榻跪在眉妩边上,手指心地伸过来又不敢碰,就着伤口轻轻地吹。   弘昼跟过来跪在他边上,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手扯着我衣摆看向被如意一一捡起的碎玉。   唉,有一就有二,在论的。   以前我还藏着掖着,后来发现府里别处摆了几只,大大方方,胤祥府里也有,是康熙赏的,便取出来摆在自己房里,胤禛见了也很开心。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只白玉如意的命运,估计也就这样了。   如今碎成这么多块,我倒要看看胤禛怎么修补。   如意捡如意,也挺有意思的。   我自嘲地笑,干脆坐在地上由着眉妩擦拭伤口,看着房里或站或坐或蹲或跪的,满是人,还真热闹。   站的?   看向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一身石青色朝服,右手握拳贴在腿边,悬在半空指过来的左手有些抖,薄唇微启,愣是没听见话。   眉妩三人才向着他福身请安,胤禛已摆了手慢步走过来,停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案发现场。   兄弟俩扬头看着他一脸的冷,攥紧了拳头偷偷看我。   悄悄对二人摇摇头,胤禛的声音又给已经够冷的房间降了温,“怎么回事?”   除了我仍坐在地上,屋里竟跪了一地,就连红挽都很有眼色的从塌上跳下来,低下头安静地跪着,不再吱声。   “回四爷话,是奴婢……”眉妩跪在我身边,话还没完,竟然还有急着认错的。   弘历的声音仍是稚气,此次起话来倒像个大人的样子,跪在地上转向胤禛,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回阿玛话,是弘历和六弟玩闹,不心打碎了额娘的如意。”   红挽低垂的头动了一下,侧看过来扫了弘历一眼,见胤禛看向众人又飞快地看回自己面前的地砖。   我倒不知道,除了丫头肯为主子认错,这弘历竟然也会为弟弟。看来他还真是学乖了,不止不打弘昼了,连亏也能替他吃,我看不懂也不理解。   弘昼咬着下唇脸憋得通红,我希望他能自己承认,哪怕受罚也得敢做敢当。忍着想要出口的话看着他和弘历,一室静默,连胤禛都没有再话,只是看着弘历皱紧眉头。   “阿玛,不是五哥,是弘昼和五哥玩,不心打碎的,如意是从弘昼手里掉到地上。”   闭了眼将脸埋在膝头,心里平静下来。   他若是此时不亲口出来,只怕我都不知如何面对弘历,面对自己。   仍是安静,抬头发现眉妩三人已经离开,红挽也不见了,只有胤禛仍站在身旁,弘历二人还跪在他面前。   扶着地想要站起来,胤禛的脸出现眼前,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睫、锁紧的眉头,手脚已离了地,转瞬坐在床上。   “胤禛……”拉了他衣袖想要劝,又纠结着不该在孩子面前与他探讨孩子的管教问题。   胤禛随手按在我肩上,似是安抚,转向仍跪在原处的两个背影,声音低沉不容质疑,“回自己房里,晚膳时过来。明儿晌午在书房等我,每人十篇字,五首诗。”   我张了嘴巴看着两个脑袋几乎同时了下,应了声是,并排走出房门。   胤禛仍是站在我床前,阳光挡在他身后。   这回的窗外,没有再看到跳起的人影,也没有人咧着嘴对我笑。有的,只是两条黑色影子,快速走远。   回房做什么?又罚跪?这次准备让孩子跪多久?一个时辰还是跪到晚膳,那得多久啊!   这种教育方式也太冷暴力了!怎么就不能有话好好呢。明明就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孩子已经知道错了,就算如意再好,也不过是件死物,哪里就要罚得这么重。难道他看着两个儿子的膝盖变成血馒头,就不心疼?真是当爹的,不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肉。   坐在床边的某人,脸上仍是没有表情,沉默地看着我紧攥床褥的手。   怎么就突然觉得,他这是在罚我呢?   “别整日和他们两个较劲,有时间多休息。”胤禛着从床边站起,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坐在椅中,过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弘晚也不了,你准备着给他筹办婚事吧,待选秀之后,就娶福晋进门。”   “今年?”指尖轻刮着身下的绸缎,咝咝的响,有些刺耳。   生日后,弘晚就十五岁了,虚岁十六,在这皇家子孙当中确实不算。靠在床头看着满目的红色幔帐,想象儿子娶妻的情景,时光飞逝啊。   不知弘晚可有心上人,不知他对自己的婚事有何想法,不知那个要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子可会得他喜爱,不知他今后的生活可会快乐……我只觉心里乱成一团,像被猫抓出了无数个线头,整理不清。   胤禛仍在话,他的声音低沉得一如既往,却让我听不出所以然。   我能听明白的,就是他已经为弘晚选好了,据品性贤良知书达理,又据是我家亲戚。绕来绕去终于把才刚清醒的我带回了沟里,满脑子的这姨那叔还有什么舅舅之类的称谓,听得我云山雾绕不知所踪。   想了半天,我只得出一个结论,亲戚,还是我家的。   难道这些古人真这么喜欢亲上加亲吗?近亲不得婚配,否则生的娃就是典型的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他们看不明白么?   唉……我现在也是古人,还是个女人,欲反抗而不得力啊。   弘晚,你别怪额娘,真的是帮不上忙。   那个即将成为我人生中第一个儿媳的姑娘名叫乌喇那拉·墨晗,还真是亲戚啊,竟然和我同姓,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神啊,救救我吧。子啊,带我去了吧。   在胤禛不厌其烦的解释下,我真的数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亲,也怪我未曾用心与娘家走近吧。   在我听来,她与弘晚的关系,就如同燕六家那个七舅姥爷的三外甥女的邻居家的表叔的姨妈的女儿,三山五岳遥不可及,愈想理清越糊涂。   后来,在我努力分析之后,发现了一个可能性,就是这亲戚可能就是同族儿女,与我家根本八杆子打不着,就算真有什么血缘关系也绝对不可能是三代以内。我狂跳不止的心肝啊,终于慢慢的放松归位,只盼着日后弘晚的娃是个健康又聪明的,千万别出问题。   其实,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怪康熙,就因为他当年一句话,便没了关于弘晚的历史记载供我参考。对于胤禛的儿子们我还是很有些印象的,至于儿媳,我只记住了弘历的皇后,貌似是姓什么富察氏,其它,真的是不知道啊。   如此也印证了一件事,做人就得出头,要不我怎么单就记住了当上皇帝的四呢,像我那儿子弘昼,除了他荒唐的王爷史,我一样不知道他未来的媳妇姓甚名谁,愁啊。 ☆、183.受罚祎然   四爷生气了!   貌似这回真的很生气,后果……不知会不会很严重。   生气的起因不是我,生气的过程没有我,生气的结果……受害人却成了我。   我招谁惹谁了?   作为一名皇子福晋,我见天儿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在自己的一方院里,没事晒晒太阳哄哄孩子,我能怎么着,我还能怎么着!   干坏事?不止没干坏事,我还好心好意教儿子,不止教自己的儿子,连别的女人为四爷生的儿子都一并教了,吃的苦受的累我就不了,最后的最后,竟然还得承受那男人的怒气怨气。   用红挽的话:这就是命!吃饱了撑的,好心没好报,多管闲事遭雷劈,等等等等。   贴心啊,要不人们都女儿贴心呢,我现在是深有体会。可惜,当怒气袭卷院的时候,贴心的棉袄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丁当仁不让我欢喜让我忧之势弃我而去,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那两个害了我的臭子。   胤禛僵直地站在桌边,手里攥着厚厚一沓写满了字的宣纸,低头看着我。   弘历和弘昼兄弟二人并排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脑袋左右歪着也在看我,一脸的羞愧。   我很想装作没看到这父子三人,或者弱弱地问一句“有事么?”,可是坐在身下的椅子像是突然长满了刺,扎得我浑身难受,话就生生卡在嗓子眼怎么也吐不出来。   胤禛心有灵犀地替我清了清嗓子,纸落在我面前,轻飘飘地,无声无息。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我是郭德纲。   震惊了!这是谁写的啊?   忍着心中狂笑看向那两颗低垂着的脑袋,胤禛挪了半步挡在我面前,腰间系的玉坠子叮叮地晃着,清脆的响声无法掩盖此时的尴尬,还有他脸上的阴云密布。   暗叹口气,此时不宜欢乐,认清自己悲催的现实才是上策。   只一叹,心中的哀怨立时闪现出来,如泉涌。   我真想把那两个臭子一把扯过来,狠狠暴打。谁这么不开眼啊!   好好的皇孙未来的皇子不做,偏要做那浑人,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更重要的,你们两个死子谁乐意做那娱乐大众的三俗代表都成,也别这么大咧咧的写出来啊。在后世的河蟹涩会中尚且容不下一个他,何况这里是封建社会帝王独大啊!居然还敢送到四爷手里,简直是不要命了,而且还一都不知道孝顺,连我都给出卖了。   老娘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   如此欢乐的曲调,在我心中顿时唱出了惊鸿一片,激起波涛无数。   真是气死我也!早知道,什么笑话也不给你们讲,什么诗也不教你们读,让这个狠心阿玛罚死你们,我都一不带心疼的。哼!   强自镇定往下看,越看,心越凉。   我终于理解为何胤禛进门时,脸色有些铁青,因为此时此刻不用照镜子,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也青了。不是气的,是怕,怕自己因为误了四爷的儿子,未来的皇帝和王爷,而死无葬身之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姑苏城外寒山寺。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从此萧郎是路人。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此时有子不如无。   看到这里,我那个泪啊,当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了。   这几日只是闲着无聊,想起胤禛有事没事的就罚儿子们背诗,好心想要帮帮他们。现在看来,我的快乐教育法,真的不行,不止没有帮到儿子,反而害人害己。   这一句此时有子不如无,真真是未卜先知,正好能当作我现如今的内心独白。不知胤禛是否也和我想的一样……   人都养儿防老,想来嫁了未来皇帝,我是不用愁老了没人供养。既如此,我何苦还要不辞辛劳的一生再生?直生出这么一个毁我后半生的糟心儿子。   早知今日食恶果,何必当初享贪欢,命啊!   胤禛的脸色仍是不好,虽然看起来比刚才平静了些许,仍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觉得自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认命,不止所有的心虚害怕消失不见,甚至又不怕死的背出一句诗来,还是外国人写的,就是那句有名的: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你那首诗呢?拿来给我。”   听到某人无奈地冷声,我惊得抬起头,“什么?”   胤禛指指身后的两个人儿,出的话像在咬牙,“教他们两个唱的那首。”   可恶!竟然把我出卖得如此彻底,难道你们两个不会撒谎么?干嘛这么诚实!   虚弱地看着面前的父与子,我觉得自己真是好日子过多了,身体恢复得忒好,想要晕倒都不容易,装晕好使吗?   胤禛一言不发地站着,眼睛直直盯着我,伸出的手仍摊在面前,等待。   “哦……让挽儿拿走了。”支支吾吾低下头看着他的鞋尖,才刚完忙又抬眼看向他瞬间瞪大的眼睛补充一句,“不是我给的,是她自己,她抢走的。”   坏丫头,让你危难之时弃我而去,那就别怪我这做额娘的把你供出来,反正你阿玛生气了,咱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掉。   红挽回来了,手里拿着罪恶的根源——一曲来自现代的诗词串烧《自挂东南枝》。   这个宝贝被我珍藏了至少二十年,还是曾经无聊的时候努力回忆才记起的,偶尔心情不好了,拿出来看着哼几句,包管立时笑出来心情大好。   现如今它终于有机会亮相于世,我猜,很快就会被揉成一团,于四爷手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魂归垃圾桶,或是碎成千万片,香消玉殒飞向这个世界的各个地方,把欢乐撒向人间。   胤禛捏着纸的手有些抖,青筋隐现,胡须下的薄唇已经看不到了,不知他抿得疼不疼。   闭了眼睛几乎绝望的时候,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好听,“一个月,把你这上面有的诗句全部教给他们两个,要会背会写明白意思知道出处。”   依稀看到明日的太阳,才想着他不生气就好,这惩我能接受,接过写满了字的纸时,差哀号出来。这么多诗,一个月?就算我会教,那两个子怎么可能全学会,还会背会写,还……还不如打我一顿来得痛快,我宁可在床上躺一个月下不了地。   弘历和弘昼表现得极有皇家风范,不止没有异议,应了一声还手牵手昂首挺胸地走出房门,背影却像进门时弃我而去的红挽,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红挽仍不知发生了什么,笑眯了眼睛挂到胤禛身上,娇里娇气地蹭着她阿玛的胳膊,一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阿玛,听弘晚要大婚了。”   胤禛头都没回斜瞥了她一眼,懒懒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就是的话有惊人,“你额娘前些年给你做的嫁衣呢?找出来。”   红挽的手攥皱了胤禛的袖子,啊的掩了自己的嘴,原先谄媚的嘴脸变化之快演技之高令我瞠目结舌。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然委屈得一塌糊涂,眼眶立时红起来泪珠儿劈啪地往下掉,脸埋到胤禛手臂上蹭来蹭去,“不要,挽儿不嫁,挽儿就陪着阿玛额娘,谁也不嫁。”   扭了头不再看,实在是看不下去。若是换了别的女人这样,我非得冲上去拉开暴打,可是这是咱闺女,亲生的,所以只能忍,忍着心里泛的微酸还有不耻,决定眼不见为净。   红挽平日虽然喜欢腻着我,貌似更喜欢缠她阿玛,那个劲头耍起赖来,我真是自愧不如,就是往回倒退二十年,我都学不来她那个痴缠劲儿。难怪如意会胤禛拿她没办法,更难怪大家都父亲疼女儿,这是眼见为实啊!从来都是罚儿子狠狠滴,我就没见这位四爷罚过他宝贝女儿一回。   至于嫁人的事,虽然今天是胤禛头一回起,我也早有心理准备,在被告知弘晚要娶妻时就想到了。   “阿玛最坏了,挽儿讨厌你。”   惊讶地看向板着脸的胤禛还有瘪着嘴的红挽,有难以适应。父女俩闹别扭?   红挽的手突然指向我……手里的纸,抹了虚伪的眼泪挑起眼角又笑起来,“要嫁也行,阿玛帮挽儿去找吧,只要那男人能把那些诗都给我背全了,挽儿就嫁。”   这也行?我快速看向那些混乱的诗句,心里咯噔一声。   闺女,别介啊,这可不是玩你阿玛,是玩自己啊,你这辈子估计真要嫁不出去了。   这大清朝青年才俊再多,也不可能知道后世才有的诗吧,就算你能再等上几十年,纪晓岚来了也背不全啊。   胤禛推开红挽的手,严肃地指向房门,丫头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跺了两下脚不情不愿地跑开了,临出门还模样地瞪了她阿玛一眼。   看着红挽的背影,想到她要出嫁,我还是很有些伤感,就像当年为她一针一线地缝嫁衣一样,抑不住挥不散。儿女成群的幸福多在童年懵懂时,当他们逐渐长大,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不舍的感觉愈渐强烈。   叹口气站起身撞在胤禛身上,他竟然还站在这儿。   手里的纸被他扯过去,微眯了眼睛像在认真地看。   阳光洒在纸面上,我那些蝌蚪大的字像是活跃起来。在我看来这些词句很有爱,能让我嘻嘻傻笑,不知看在胤禛眼里,是否会气晕过去。   “侯门一入深似海?”他的声音有些虚幻,像是被阳光包裹的柔软,很轻,不真实。   我连想都没想,轻轻头接了一句,“一枝红杏出墙来。”   腰侧被捏住,我忙捂了嘴低头抵在他胸前,不敢再吱一声。   以为他会出言教训,没想到等了许久,才听到一声闷笑,像是从胸腔传出来的,“能乱成这样,怎么想的。”   抬头看过去,闪在他眼底的笑还没散尽,微微弯起的嘴角又紧抿起来,声音都变得有些不满,眼角斜挑的瞥着我很有些挑衅的意味,“欲得周郎顾,从此君王不早朝?”   我很想“这有什么,咱还没朕与先生解战袍,芙蓉帐暖度**呢”,只是他的脸真的绷得有些紧,估计是想到自己的未来了,所以容不得我这样糟蹋至高无上的君王。   学着红挽的样子,恬不知耻地笑起来,快速抽出那张惹了四爷不快的纸藏到身后,在他胸前蹭了两下努力让声音娇一,“哪有,爷若是还气,妾身这就自挂东南枝去。”   “嗯,挂了吧。”胤禛一脸严肃的认真吓到了我,明明是句玩笑的嘲讽戏弄,让我瞬间愣住想笑却笑不出来,“别再垂死挂中惊跳起,笑问爷从何处来就好。” ☆、184.弘晚禧夜   我的儿子进洞房了,在这个夏天的尾声,某夜。   鸟儿在低声鸣叫,还有那些寻不见踪影的虫,天上地下互动着哼唱出夏季独有的旋律。就像盘旋在前院上空的喜气洋洋,仍未尽散。   红烛,美酒,少年夫妻。   没有青梅竹马的过往,没有一见倾心的曾经,有的,只是胤禛的看中,还有康熙的御赐婚配。   这样的婚姻,这样的夫妻,皇家比比皆是。就连我和胤禛的开始,也是如此。   月儿弯弯半悬于晴朗夜空,映出的,可是弘晚的未来?   大红色盖头下,我看不到胤禛口中的品性贤良知书达理是何模样。牵在弘晚大红缎带另一端的娇身形,紧攥着那抹红色的纤细手指,无从想象。   弘晚会喜欢她么?他们的日子可会幸福?今夜过后,对他来,是另一番人生……   “早休息吧。”   无意义地走来走去,终于被胤禛制止,握住我手肘,坚定地往床铺拉过去。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胤禛愣了下,低头凑近我面前,眉尾微挑,“闹洞房?”   在笑?从他严肃的表情上看不出来。只是那扬起的略嫌有些长的尾音,怎么听都像是在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一个“闹”字,从他这么个事事认真的人嘴里出来还真是别有意义。   唉,人家都是兄弟们去闹,哪有为人父母去闹的道理。   泄气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内洒进的月光,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胤禛脱了鞋袜坐在我身边,摇头叹气,“怎么比弘晚的新媳妇还紧张。”   “弘晚……”搅着衣摆的手被他拉起包在掌中,我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心思又飘远了,直飘到已经搬进自己院的弘晚身上。相似的脸,还有眉眼,甚至表情。   从今往后,他长大了,再不会住在我的院子,不会住在他从出生起便一直住着的那间房内。   十五年了,他终于有了自己的院落。娶了妻,将来还会生子,像男人一样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在他的生命中,将会有一个属于他的女人,不同于我这个额娘的女人,独属于他。   我仿佛觉得自己又失去了一个儿子,满心失落。   “放心,弘晚早就长大了,不用你这样担心他。你只等着明儿一早喝儿媳的茶便是。”   长大了?还……早就……我真想挠花他的脸!   胤禛的表情仍是那副理所当然的坦荡,看得我心里更难受,心里酸酸的有苦有咸,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是啊,这是清朝,人人早熟的封建社会。在他们这些皇家子孙十二、三岁时,早就经历过不止一个女人,在他们看来,这就算是长大了吧。真不知该他们幸福,还是不幸。   我不希望弘晚也是这样成长起来,他的人生应该温暖幸福充满喜乐,对于女人该像弘晖那样,有一份相依相伴两厢情愿的爱恋,哪怕还要等待,却是一种别样的浪漫可期。可是离开的这些年,已容不得我再去翻阅曾经,更是无从填补。也许,胤禛早就对他进行过这方面的教育,只是我不知道罢了,也不可能追着去问,要被人笑死的。   无奈地错过,他终于长大了,而我,却眼看着他变得更加清冷寡言,心疼。   可是我的紧张,又哪里是只因为这个。   我的儿子娶妻了,我人生中头一回当婆婆,不好用不了多久还会当奶奶,可我到现在连儿媳长什么样子,是圆是扁是何性格都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又怎么会是一句紧张能得清楚。他一个男人,怎么会懂,反正在他看来,男人,是可以一娶再娶的。   若是他肯早些告诉我此事,我还能赶在海选的时候进宫去瞅两眼,偏偏得了信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时机。好不容易定下来了,想借着进宫的机会打探一二,又跟着他去了热河请康熙又吃又喝瞎热闹。才回了京没几日,就吹吹打打地抬了大红花轿进府门,一块红布遮住了新娘子的脸,也遮住了我的双眼……怎么都觉得他是故意的,存心的,蓄谋已久的。可恶!   我的瞪视淹没在黑暗中,蜡烛没有预告的熄灭,带出一股淡淡的烟灭味道。窗外的星月更显明亮映衬着屋内的昏暗,隔着散落下的纱幔,朦胧得不真实。   不知,弘晚房内的红色龙凤对烛,是否仍在燃着。   眨眼适应,仍是看不清眼前的面孔,只有同样漆黑的轮廓,还有探过来的手指落在我领口。   握住,忍不住又开口问道:“你……要不要过去看一下?要不……你去?”   胤禛的呼吸吹在我脸上,从轻到重,握在我掌心下的手指变得僵硬,隐约听见他咬牙的声音。   “万一,我是万一啊,你别气。”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怯怯的,仍是努力把话完,“万一弘晚揭了盖头,不喜欢怎么办呢?”   颈后一热被掌心贴住,鼻子已撞在他脸上,酸得我眼泪差掉下来。   “你……”胤禛的声音就像他的手,热,僵硬,甚至有些颤抖,估计是被我气得不知什么才好。可我真的真的想去看一眼,一眼就成。   握在颈后的手掌逐渐收紧,热热的呼吸喷吐在我鼻端、唇边,声音分明是冷的,却听得我脸上热起来,“我们洞房花烛时,皇阿玛和额娘可曾来过?”   康熙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事!   就算他想也不可能亲自扒窗,有的是人愿意帮他,上赶着。   轻轻推着蹭得我有些疼痒的下巴,指尖抚过他唇边的胡须声回道:“我们……又没有做什么,有什么好看。再,弘晚和你怎么会一样呢。”   空气中流动的满是他的气息,缠绕在我周身,还有从他鼻子里哼出的别扭,连出口的话都不似日常的老成持重,反而像是压抑了二十几年的无奈控诉,委屈。   “是不一样,大婚之夜有谁会放着躺在身旁的新娘子什么也不做,全天下就没几个我这么好心的。要不是看你摔得可怜,哪儿由得你睡得安稳,后来还跟我推三阻四,还敢讲条件。”   好心?好吧,我承认那一晚的你确实算是,只是最后……是谁不守承诺,是谁使用蛮力,是谁狠狠地欺压了良家少女,是谁像匹凶残的恶狼在我脖子上咬得见了血,那都是谁啊!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夸自己,亏你还好意思想当年,还好意思提。   忿忿地怨念着将衣物放置一旁,推着身边某人,稳坐不动?   无奈地往床里挪动,突如其来的仰倒,害我差神智不清。掌下的光滑触感温热真实,抵在唇角的刺痒微疼,坚定不移。   这是四爷么?难道我脱的不是他的外褂?怎么会这么干净。被他抓了手放在衣襟上,光顾着听他唠叨外加自我郁闷竟然没有注意,可我明明记得只脱了一件啊。   此时此刻,弘晚的脸仍是在我脑海里摇来晃去,还有那个一身红色的新嫁娘,面对身上紧贴的貌似热情依旧不减当年的男人,竟然提不起兴致。按住里衣内四处游移的双手,想起他先前的话,试图唤醒那少有的好心,但愿时至今日仍然管用,“摔得有些晕,爷就当是再可怜我一回吧。”   爷竟然没有理我,就连停顿都不曾有,自顾自,不知是否自得其乐,乐在其中。   寂静的夜晚啊,除了那些兀自鸣叫的生物,还有人类。总有个人了解你,不管你愿或不愿,轻易唤醒你的本能。   理智被身体掌控的最后,我仍是心心念念地想着那座崭新的院。不知弘晚,那个冷得像他阿玛一样的弘晚,是否也能热情如他阿玛,虽然他看起来比胤禛还要冷淡。   只盼,那个明日为我奉茶的女孩子,一脸娇羞。   我的期待啊!   睡到昏天暗地的我终于醒了,满室阳光更胜昨日。害我如此的男人却不见了踪影,只有守在房门外的新婚夫妇,据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   惊坐起的我快速穿衣打扮,推门已看到站于院内的弘晚,还有他身旁那个巧女孩。也许,我该称她女人。   仍是看不到面孔,只有如昨晚一般的娇背影,从新娘妆束换成了日常裙褂,衬得人愈加纤细窈窕。   墨晗背对着房门站在屋檐下挂的鸟架前,接过弘晚手里的鸟食心翼翼地举着,别在她发间的金簪轻轻摇晃,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   仍是只会喊额娘吉祥连皇玛法吉祥都忘掉的傻鹦鹉努力弯身够食,墨晗垫了脚努力将手抬高,才晃了一下弘晚已在她腰后稳稳扶住。   她的侧脸轮廓很柔和,浅浅的笑看起来很温暖,眼睫长而卷翘眨了眨看向弘晚,很快又低下头,绯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后。   阳光照耀下,我那极少笑的儿子,脸孔都像是跟着她柔和起来,虽然仍是抿着唇角,沉默依旧,却又和往日大不相同。   看来,大婚之夜,该是过得不错。   只是我没想到,原来我这清清冷冷的二儿子,也会有这么温柔体贴的时候。虽然他一直很孝顺,对兄弟姐妹都很好,在未曾见到之前,我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此时模样。   靠在门边安静地看着,只觉即将入秋的天更加晴朗,微风拂过,温柔缱绻。 ☆、185.等待祜爱   我很好奇胤禛打哪儿找来这么一位姑娘,知书达理还没看出来,已然喜欢上她的笑。   墨晗的笑就像外表给人的感觉,温暖,舒服。   在我眼里,这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子,却总是笑得很浅,像是那种水墨画里才有的样子。   曾经的我喜欢开怀大笑的爽朗明快,总觉那样的女子直肠直肚最好交往,是我欣赏的类型。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适应这个时代,越觉得隐在笑容背后的才是她们最真实的样子,每每用各种各样极好的笑容装自己,却不轻易让人看到真正的内心,就连当年的宣情,都变了。   墨晗不同,她的笑虽浅,却让我觉得自然真实,没有刻意讨好没有疏离淡漠,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在这座偌大的雍亲王府里,也有着各式各样的女人,每个都不同。她们有着自己的性格与美丽,会在不同的时间场合展现不同的自己,每一面竭力完美,甚至竭力讨胤禛的喜欢,偏却没有一个如她这样。   也许,弘晚和我一样,喜欢这样的感觉吧。   也许,对于弘晚这样内敛又冷漠的男孩子,就该配个这样的姑娘,刚刚好。   难得的是不止我和弘晚对她没有异议,就连府里最难伺候出了名的二格格都和她处得不错,让我有些讶然。   其实红挽并不挑剔,性格也还不错,只是有些被宠溺的傲与娇,似乎除了她阿玛还有嫡亲的兄弟,谁都入不了眼。而最让我头疼的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幼弟弘昼,每每见到,两个人都像是水火不容,还不如狡猾的乾童鞋,偶尔还能和她嬉笑一阵,即使两个人绊嘴打闹,隔不了两天又一如既往。   相对于弘晚的婚姻,胤禛似乎更急于把红挽嫁出去,只是这个女儿的执拗完全承袭了父亲的基因,甚至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越让她嫁越是不从。   在我看来,这父女两个根本就是在耍花枪。   胤禛向来一不二善于主导,若是真想把女儿嫁出去,哪用得着与她较劲,把对付我的狠劲拿出来,只需用上一二成的功力,就能顺利地把雍王府二格格塞进大红花轿,再往选定的男方家里一抬,万事大吉,何必苦着自己在女儿面前一做爹的体面都没有。   现实就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把红挽宠成了现在这样,想再翻盘都难,而且他也狠不下心。由此可见,老婆和女儿还是很不同的。   两相争执不下,胤禛像是想起了打就乖巧懂事的嫡长子,干脆把矛头指向了体贴温顺的弘晖,想从他那里找回父亲的自信与尊严。   关于弘晖的未来,胤禛很少,我却知道他一直都压在心里,急也急在心里。在受了红挽的刺激后,对于此事从最初的有意无意提起,演变成让弘晖先把婚事定下来,等沉香年纪到了便娶过门。   弘晖婉拒了他阿玛的提议,直接又委婉得让胤禛紧闭双唇连话都没再多一句,大步走出自家儿子的宅院,头也没回。   拍拍弘晖的肩想要安抚两句,他已扶着我向外走,脸上的笑有些无奈却仍是温柔低语,“儿子没事,倒是阿玛……天冷了,额娘和阿玛多注意身子,若是府里事多不用常来儿子这里。”   “弘晖,你阿玛是为你好,他心里……”   弘晖停了脚步站在院门内,打断我难言的劝慰,“儿子知道,只是沉香还,儿子不急。”   他的心思我懂,可惜他阿玛未必理解,就算理解也不一定能接受。我们无声地笑,看向外面停的马车,除了守在旁边的高无庸,看不到第二个身影。   弘晖摇头笑着仔细地拢了我的斗篷,凑在我耳边声道:“儿子就想守着她陪着她,看她长大,其它的什么现在也不想,就想让她在我身边,慢慢长大。”   仰头看向眼前的儿子,我有一瞬间的怔愣,缓不过神。这个儿子有着最像他阿玛的面孔,笑起来却像他八叔似的温润舒适,出口的话偏又是胤祥的感觉。这种错乱搅得我感动不成,反而有些适应不来。   “阿玛怕是要等得急了,看这天像是要下雪,额娘赶紧回吧。”弘晖扭头看着向我们走过来的高无庸,眼角满是笑意催着我向外走。   高无庸快步迎过来,向着弘晖打了个千,恭敬地弯下腰双手递过一个荷包,“大阿哥,王爷让的将此物交给您。”   弘晖看了眼隔着院门的马车,着头伸手接过,从袖袋里取了锭份量不轻的银子递到高无庸手里。忠心的高公公应了声谢便跑回车边,即使里面的人看不到,仍是哈着腰像在回话。   看着弘晖从荷包里取出的银票还有一对如墨晗腕上戴的翠玉镯子,我的心总算放下来,拉过弘晖声笑道:“你若刚才应了,你阿玛就亲手交给你了,哪还用得着这么别扭。快快收好吧,等你将来想娶的时候,再送给沉香就是。”   弘晖心地收了镯子,对着胤禛坐的马车掀袍跪地又磕了头,车窗上挂的帘子轻微晃动。   抬步欲走,弘晖起身大步跨到我面前递过银票,笑得有些尴尬,“额娘把这银票还给阿玛吧,儿子早就长大了,现在又管着意言堂还有货船,养这一院儿老,足够了。只是,未能在阿玛额娘跟前尽孝……哪有再拿阿玛银子的道理。”   瞥了眼他手里的银票,看不出多少,几千两该是有的。没想到胤禛出手还挺阔绰,可见平日里不是所有银子都交到我这管家的人手里,不知他还私藏了多少金库。   推了弘晖捏着银票的手,边向院门走边侧过头声:“当你额娘我的话好使么?我让他收回就收回?你什么时候见他听过我的?怎么年纪越大越犯起糊涂来了。既是你阿玛给了收着就是,用不用的再,你花他的银子天经地义,怕什么。”   弘晖掩了嘴嘿嘿地笑,再找不出老八式的温润如玉,完全像个看透我心思的坏孩子,低下头悄声回道:“额娘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赶明儿子再跟阿玛要去,一块儿孝敬给额娘。”   “呸,就属你精。”扶着仍在笑的弘晖上了马车,抚过他有些凉的掌心连声嘱咐,“赶紧回吧,别在外面冻着,冷。”   直到马车快转出巷口,弘晖还站在院门前,手里攥着胤禛给他的荷包。   放下帘子坐好,胤禛的脸色仍像刚才,如他紧攥的指节,泛着白,没有缓解的趋势。即使已经认了儿子的坚持,看我的眼神也和平常不大一样,好像弘晖这样全是我教出来的。   我想儿孙自有儿孙福,毕竟儿子大了又不养在身边,真的是想管也管不动了。而且弘晖已经十九岁,在那几年的海上生活中已经快速成长,有自己的思想和处理事情的方式,再不是当年那个靠在他怀里任由阿玛握住手写写画画的孩童,哪怕他还会因为阿玛的不快而难受,却不会改变他下定的决心。   我的话噎在嗓子里,努力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不掳虎须不踩虎尾,自身安全更重要,反正弘晖的婚事已经解决了,由他去。   裹着斗篷靠在角落,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睡意突袭。晕晕欲睡间,冷风不断从窗口吹进,脸上沾了些细微的冰凉,打了个哆嗦人也精神起来。   手探到窗外,不一会已接了些白色的雪花,落在掌心化成一摊冰水,顺着手腕流进袖口。   胤禛靠在车门边无声地看着我,皱着眉头挪过来坐在身旁,拿了帕子擦着我微湿的衣袖和手,把我的脸按在自己肩上用斗篷包好。   仰头看着他渐缓的脸色,抱住腰贴近脖子上软软的绒毛,“胤禛,谢谢你。”   揽着我的胳膊僵了下,掌心握在我肩头收紧,“谢我什么?”   “弘晖……我知道你并不希望他的婚事是这个样子,只是,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还有感情,再不是父母可以掌控。我谢谢你……虽然不能认同,却仍是尊重他的选择。”   胤禛没有话,安静地抱着我,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回我。   “还有弘晚,你为他选的媳妇很好。”   仍是静默。   睡着了?收紧抱在他腰上的手臂,更贴近他的脖子、脸颊,自自话,“其实幸福有很多种,每个人想要的也不一样,像弘晖这样不好么?虽然他已经十九岁了,在这个年龄很多男孩子早已经娶妻生子,可是,他能守着一个女孩子,从出生到长大,看着她一一滴的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不好么?哪怕等待的过程很漫长,但终有一天那个的女孩子会长大,为他而长大,进而成为他的女人,你能这样的弘晖不幸福么?”   我还想再什么,马车渐缓,稳稳停住。   胤禛扶着我坐好,看向高无庸打起的门帘,拉着我的手走下马车,踏进府门。   他的手掌很温暖,走向后院的脚步也不再像迈出弘晖院门时那样急,始终走在我身旁。   雪越下越大,府内四处皆白,更显安静,衬得停步站在雪中的那个女人更加纤细柔弱。年氏半蹲在雪地里,低着头,视线却停留在我们牵着的手上。   年氏身后的丫头请了安,她才惊醒似的柔柔道出一句,“绣纹给爷和福晋请安。”声音里隐约的委屈,像落在她身上的雪花一样轻飘无力。   胤禛没有话,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我抽出握在他掌心的手,探身虚扶间,她已自己站起来,仍是半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谢福晋,绣纹告退。”   隐在拱形回廊门后的身影走得轻缓,仍是那抹婀娜绿色,数年不变,在这个难见青翠的冬日,为府内平添一丝俏丽,还有幽香。   檀香味四处游荡,混合在雪花乱舞的清凉气息里,分不清前后左右,丝丝打乱我的呼吸。   身后的人没有动,该是还站在那里。心里嗤笑一声也不知想要嘲讽谁,像她离开那样独自走向属于我的院落,暗叹,人生何处不等待。   一直在等待的何止弘晖,年家妹似乎更为执着。   我原以为胤禛不懂,现在想想,聪明如他又怎会不懂。在他近四十年的人生里,也曾有过一个女孩,也曾在他身边慢慢长大。只不过,弘晖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等待他的女孩长大,而胤禛,是被一个女孩爱恋着,为了他努力长大,只为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守在他身边。   弘晖的沉静等待,曾让我感动于他对爱情本质的执着,欣赏他为爱情而展现的美丽姿态。而此时此刻,年氏的背影,让我看得清晰却越发模糊。   胤禛,你真的不懂么?还是因为太过明白,才肯对弘晖的坚持,退让。 ☆、186.等待祜爱Ⅱ   跨进院门回身刚要关上,看到胤禛的黑色靴头踩在门槛外的雪地里,袍摆上沾了些雪,像是一朵一朵绽放的梅花,只是缭绕的并非寒梅香气。   他的手掌平贴在门上没有用力,就安静地站在外面隔着一道门缝看我,黑色的斗篷上稀疏的雪花越渐密实,贴着脸颊的蓝狐毛领覆了一层白色,帽子上的雪沾到眉峰,泛着冰晶的剔透。   拉着门栓向旁边退开,直至院门大开,他才收回手提了袍摆四平八稳地迈进来大步走向房门,身后留下一串脚印,现出地面原本的颜色。   我顺着他留下的脚印,踩着旁边干净的积雪走,试图走出一样的频率,发现他的步子似乎迈得比刚才大。   提着裙摆晃到门前,跺着鞋子上的雪,看向两串脚印,基本一致。只是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落在上面,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收了笑摇摇头回身进屋,险些撞在胤禛身上,雪花从他肩头落下洒了我一脸,才刚抖干净的衣服又见了白。   解语正在桌边布茶,自胤禛身后露出笑脸向我打着眼色,我装作没有看到抬手摘下他的帽子放在一边,解向领口的系带时,脸上抹过一道冰凉,下意识缩了脖子未及闪躲手已被他握住。   他是有话要么?即使天生别扭,也少见如此的欲语还休。   解语像是想要出门躲开这份尴尬,偏又碍于主子装门神,低头站在桌边拿着块布擦来擦去,无声地笑。   推着胤禛进到内室,偷偷瞥了解语一眼,坏女人已经一路跑冲出门去,居然还能悄无声息脚不沾尘,这个女人年纪越大越像个猴精。   抽出手快速除了某爷的斗篷袍褂靴子换上干净的,抓了手炉茶杯一并塞进他掌中,只觉满屋都是那股熟悉的气味,让人躲都躲不开。   原来喜欢上一种味道很容易,不喜欢更容易。   掩了鼻子在屋里转了一圈打开所有门窗,站在门边用力呼吸,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怎么?”   熟悉的声音随着存在感出现身后,才刚散开的味道又萦绕在身边,皱了眉努力屏住呼吸忍得几乎背过气去。   “没事,今儿个解语没有开窗换气,有味道。”着我又理所当然地捂住口鼻,抵挡一阵。   胤禛挑了眉很认真地嗅了两下,看着我嫌恶的样子一脸疑惑。   敢情大名鼎鼎的雍正爷是位嗅觉失灵的主,要不就是装得很逼真。   “你没闻到?”我故作认真地看着他,边边拉着他往门外走,“你先回自己房里吧,或是书房,随便去哪儿,没得在这冻着。”   胤禛的表情变了几变,仍是认真的样子眉头却皱起来,正要扶着我走回屋里,红挽从雪地里蹦蹦跳跳地蹿过来,扑到他身上。   “阿玛跟额娘这是做什么呢?大冷天的不在房里暖着,也不怕染了风寒,到时还得辛苦挽儿伺候着。”红挽穿着一身浅粉色镶了银边的裙褂,像只兔子似的嘻嘻笑着在房里跑了一圈,关了所有的门窗直接跳到软榻上坐好,来回踢着双腿看向仍站在门口的我们。   “你额娘房里有味道,才刚打开换换气。”胤禛无奈地摇摇头随手把门又拉开,扶着我走回屋里坐在椅上,看着红挽的坐没坐相又在摇头。   “有么?哪有?”红挽跳下软榻,像只狗似的四处狂嗅,绕了一圈停在桌边在我们身旁来回地闻,最后像没骨头似的靠在胤禛身上笑弯了眼睛,暧昧轻语,“挽儿可什么也没闻到,倒是额娘身上和阿玛身上各有一种味道。”   我?有味道?抬了衣袖仔细地闻,没有感觉啊。   胤禛没有像我一样明显的动作,只是微低了头像在找寻女儿口中属于自己的味道。   红挽看着我们仍是在笑,从胤禛身边蹭过来,揽着我肩膀鼻尖抵在我脸上,边嗅边笑,“额娘身上是甜的,嗯……有些花的香味,很淡,不出来是什么花,有些像咱园子里的蔷薇,又不一样,反正是花就对了。至于阿玛嘛……就是一股子檀香味,像是佛堂那种,还有阿玛书房也是这味道,还有……”   胤禛的表情从疑惑转成怔愣,眉头皱得更紧,瞅了我一眼转头看向紧闭的窗子,手掌捏在椅子扶手上,攥紧又放松。   红挽在我们身上看了个来回,像是突然反应过什么,掩了嘴提起裙摆就轻悄悄地闪出房间。   “原来……是我。”胤禛闷闷地笑了下,听得我心里一颤,不出的酸,从心里往外一的疼起来。   捧着茶杯往嘴边送,热烫的温度传不进掌心。余光看到他从椅中站起来,像是往旁边挪了些许,又挪了些,攥成拳的手贴在腿边。   藏蓝色的袍摆转了半圈,随着脚步往门口走停在帘内,我忍不住抬头去看,正对上他的眼睛,不出里面是什么情绪,似乎什么也没有。   “你也累了,睡会儿吧,窗就别开了,等下叫解语把门关好……我去书房。”   他就这么走了?也太有自知之明了吧,还是该夸他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空气中的香气仍在徘徊,我没有闻到红挽口中属于我的味道,只有那股属于他的,人走了,气息还在,淡淡的,久久不散。   茶杯从掌心里滑下去摔在地上,热烫的茶水湿了裙摆鞋面,溅到手上,才感觉到温度。   “额娘,阿玛怎么走了……”   听见红挽的声音又响起来,忙用袖子抹脸,已看到她蹲在面前惊讶地叫了一声,抽了帕子心地擦在我脸上,“额娘怎么哭了?阿玛欺负您了?”   红挽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忙伸手扯住她袖子,吸着气声:“没,你阿玛有事要忙,去书房了。”   “不会是因为挽儿吧,刚才在门口看见阿玛要走,挽儿才刚了一句,阿玛理也不理我就走了,好像很生气。”   看着她困惑的脸,嘴巴撅得很委屈的样子,忍着心里的难受努力地笑,“不会,你阿玛那么疼你,哪儿会和你生气,倒是你,以后少气他才是真的。”   红挽听了又没心没肺的乐起来,拉着我坐在床上,开心地哼着歌。   弘历和弘昼提着笼子哭丧着脸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二姐欢快的歌声,泪珠没有预告地冲出眼眶劈啪掉下来,惊得我拦都拦不住。   笼子里一动不动的是胤祥夏天时送给兄弟二人的松鼠,就像当年哄弘晖弘晚兄弟似的,了无新意。偏偏孩子们对他这一套毫无抵御能力,看到只会在嘴里塞满食物的动物就当成宝贝似的喜欢。   “额娘……”弘昼高举着笼子递到我眼前,眼泪止不住地掉,“死了。”   弘历一掌拍在弘昼头,打掉了他的红色瓜皮帽,脸上的泪还在闪烁,已然瞪大了双眼愤怒低吼:“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是松鼠,是松鼠死了。”弘历的情绪很激动,几乎从地上跳起来,一下下戳着弘昼的脑袋,铿锵有力地补充明,“才不是额、娘、死、了。”   我的头啊,晕啊,充分理解了什么叫误人子弟,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么一会儿,我已经被他们死两回了,还连累了一府的家人,谁也甭活。   无力地坐回床边,推着红挽的背,“去,陪着他们把松鼠埋了,别在这儿哭了。也不知犯什么冲,这么邪性,赶明儿带你们去庙里烧香拜拜。”   弘昼嘴一咧,踩过地上的帽子扑到我身上,装着死松鼠的笼子在我脸旁晃啊晃的,泪还在流眼中已满是开心的笑,“真的?好啊,额娘带我们出去玩吧,现在就去。”   还真是三岁看到老,虽然现在这儿子已经五岁了,这句话仍在保质期。如此哭就哭笑就笑的,难怪长大了那么乐观,他将来要是不抽,我才觉得奇怪。   摇摇头把他抱到地上放好,弘历又冲过来跳到我身上,支撑不住的我扶着他肩膀仰躺在床上。听见弘昼闷哼了一声,忙坐起来看,可怜的家伙摔趴在床前的脚塌上,细铁丝编的笼子都压得变了型。   抚额怨念地长叹一声,红挽已拉了弘历下地,在他屁股上不停拍打,明显的抬手重下手轻,还装模作样地边打边骂:“怎么就这么彪呢,非得找不自在,那么大力气跳上去,也不怕把额娘摔着。”   弘历咯咯笑着也不躲,任由二姐在他尊贵的龙屁上猛拍,不时着头安抚,“弟弟知道错了,二姐消消气吧,下回再也不敢了。”   红挽的偏心就是这样,也不知弘历给她下了什么药,两个人的戏演得不怎么样,却都很投入,完全视而不见趴在脚塌上的弘昼。   我扶起弘昼仔细查看,除了掌心被笼子提手硌破皮,倒是没有别的伤。捡起地上的帽子掸干净戴在他头上,抬脚踢上毫无同情心的姐弟二人的屁股,“去,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别在这儿烦我。红挽,拉着你六弟,仔细别摔着。赶紧地去把松鼠给埋了。”   又催了几声,红挽才一左一右地扯着两个子的衣领拽出门去,还我一室清净。   什么伤感,什么心酸,被这姐弟三人一闹,通通不见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胤禛走了。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从头再想,还是没有头绪,却想起弘历他们提进来的松鼠。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抓了外衣就往外跑,边跑边穿。   亲王府就是大,想找个人都麻烦,转了大半圈手脚都冻得快没知觉了,也没找着红挽把那两个臭子带去哪里埋尸。   “找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我脚下一滑差拍在地上,勉强站稳深吸口气,转身看向房门前站的男人。他看起来也没怎么样,至少没像红挽的很生气,而且看起来面色红润呼吸顺畅,哪像我冻得双手通红不停喘。   看向周围的景致,一派肃静,居然是他的地盘。我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就是给红挽十个胆子,也不可能在她阿玛的书房附近做这种晦气事。   “找我?”胤禛的声音和离开我房间时不大一样,没那么压抑,像是放松了很多,完向我迈步走过来。   “没有,不是找你。”我摆着手才了一句他已停了脚步,站在回廊转角的阴影下一动不动,像是了头,声音又变得低沉,“回房加件衣。”   “好,你忙吧,我走了。”不等他再开口,提了裙摆转身就要走。   “高无庸,看看福晋找什么,帮忙找找。”   “不用,我自己找。”高无庸停在我和胤禛中间像在犹豫,仍是坚定地向我走过来。我忙解释,“真的不用,我找挽儿,不知她把弘历还有弘昼带去哪儿下葬了。”   话完,不止高无庸愣了,我都能感觉到不远处的胤禛也怔住了。回想一遍刚才的话,忍不住抖了下,忙又补了句,“不是埋他们两个,是松鼠,胤祥送他们的松鼠死了。我让红挽带他们两个去埋,才刚想起来松鼠可能是冬眠了,所以急着找他们,别真给弄死了才好。”   胤禛走过来拉了我就走,他的手包着我的,像是有冰刺扎在上面,不一会儿就回复了知觉,能感到他掌心的热度。   没有兜兜转转地找寻,我跟着胤禛一路走向弘历他们上课的院,看到红挽蹲在角落,旁边两个身子紧挨着她,三个脑袋凑在一处。   胤禛拉着我走到他们身后,探头看了一眼转向我,遗憾地摇头,“已经埋了。”   我不信邪地挤到他们中间,取过弘历手里的铲子心地扒开上面的土,看清里面的松鼠时差吐出来。只是土葬罢了,要不要这么残忍啊,竟然肚子都破了,脑袋上还溢着血,真真的血肉模糊。   弘历捡起我丢在地上的铲子用力地把土盖回去,边填土边敲,像用菜刀一样手起铲落,动作娴熟。   我不忍心再看,也不忍心告诉他们其实松鼠可能并没死,更不忍心告诉他们真正的死因有可能是被弘历大力敲打致死。   快要走出院门时,弘历举着铲子跑过来,沾满泥土的手扯在我袖子上,仰着脑袋一脸的讨赏谄媚,“额娘,松鼠是儿子亲手埋的。”   胤禛掩了嘴半侧过身看向院门,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是心情大好,毫无居士该有的恻隐之心。   看着追过来站在弘历身后的弘昼还有红挽,我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埋得好,晚上给你们做松鼠鱼吃。”   三个孩子没有像以前那样听到有吃的就开心,估计也想起了那只松鼠死后不得安宁的惨状,齐齐抿直了嘴角,没有人再开口话。 ☆、187.因为祈待   我终于成功的感冒了,终于,任何气味都闻不见。   之所以这么,是因为我那一闪而过却没能及时抓住的瞬间想法。   在早前那个忙乱又混乱的下午,男人、女儿、儿子们交错出现,外带一只可能诈死最后惨死的松鼠,折腾得我完全没时间来想自己的事。在偌大一座雍王府的雪地里转了大半圈,冻感冒了,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当时的我似乎也许可能大概真的曾自暴自弃地想过,如果那已渗入他骨血的香味注定去除不掉,我也只能改变自己来适应他,总不能让他去脱胎换骨吧。   该天助我也,天遂我愿?   我知道自己一直很q,却没想到也有被老天如此眷顾厚爱的时候。总之,甭管是逃避现实还是破罐破摔,姐无需成仁已然成功了。此时的胤禛,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因为我闭上眼睛,无法再依靠气味来分辨他的存在与否。   一句话,我伟大而高尚的情操啊,为了爱情,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了。   无奈地躺靠在床上,听着苏太医的嘱咐,我的心思却飘到房门边站的人。   我们中间隔着很多人,儿子、儿媳、女儿、丫环、大夫,都围在我床边,偏只一个他,站在门帘内,不走,也不靠近。不知他站在众人之后,看不看得清楚我的样子,有没有发现我在看他。   苏太医走了,胤禛跟着他一起出了房门,我努力坐直想要透过窗子看清院里的他,却只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随风摇曳。   耳边叽叽喳喳地响着儿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叮嘱,终于,全都走了,连药都送过来放在床头了,也没见他回来。   趿了鞋子下床,才刚掀起门帘一角,冷风呼地灌进来。抓紧领口的衣襟,看到乱舞的烛光下,胤禛半明半暗地站在不远处,一脚跨在门槛里,手还扶在门上。   “药吃了?回屋里躺着,早些睡。”   忍着不断吹进来的冷风,努力和他对视之后,听见他如是。   不进来了?要走?去哪?   他站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么一句?   那现在话完了,可以走了,不用在这里与我一起耗着受冻。干嘛还不走?准备站到何时?   在这种生病又虚弱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放任我一个人不理,现在却始终站在门边保持着可进可退的姿态,让我想邀他进来都不出口,只怕才一出声他调头就走不肯停留。   浑身酸疼得像是骨头都要碎掉,歪了身子靠在墙上,思来想去仍是觉得什么都不妥,攥紧衣襟不再纠结,收回视线随口道:“你去忙吧,别在我这儿过了病气。”   “不碍。”   风吹打在门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还有他衣摆飘动时腰上的玉佩叮当轻响。   人们常当你失去了视力耳朵就变得灵敏,原来嗅觉失灵时这句话同样好使,我几乎能从风声中听到他手指捏住门框的细微动静。   走上前扶住房门站在他身前不足一臂的距离,玉佩下的绦子不停飘起来随风乱舞,像我的纠结烦闷不知该落在何处。   掩了嘴强忍住咳嗽,抬头想要开口却看到他皱起的眉头,退了一步慢慢向后挪,声音仍是哑得厉害,“我要睡了,你要是不进来,就快回吧,冷,可别像我这样冻病了才是……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掩好。”   胤禛的眼睛在身后的黑与烛光对峙下明暗难辨,身形未动门板已在他手下吱哑作响,不知是要推得大开还是想要后退关合。   我快速闪进帘子里,靠在墙上努力地听,除了风声,再没有一丁动静。   等了许久,随着门扉轻响,终于再没有风吹进来,静得像是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在无人的角落。我眯了眼睛看向窗子,找寻那道黑影,什么也没有。   门帘在我身旁轻轻挑起带着一丝凉气,吓得我跳离墙边,惊叫还没呼出口,手肘已被托住。   看清近在眼前的面孔,抚着胸口长呼一口气,放松之后不停地咳,断续怨念,“你……怎么……进来做什么?干嘛走路不出声?”   胤禛的手轻拍在我背上,不知是他用了力将我拉近,还是我不自觉地就靠近了他胸前,抬眼时已看到他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冰凉的额头抵着我的,声音很轻,“不是要睡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你管呢。我怕你关不好门,所以在这儿等一会。”完推着他胸口转身要走,腰上一紧才想挣脱,力道已然消失。   胤禛的手仍扶在我背上,自上而下轻抚,带着我走到床边并排而坐。看到床边的药碗微不可见地拢了眉,端起送到我唇边,不顾我斜眼瞪视执着地等,直到药全部喝光,才揽了我靠坐在床头不急不忙地揭穿谎言,“不对,你在等我。”   他知道?我以为他和我一样纠结,没想到才半天时间就不药而愈了,反而比以前更自信。男人啊!真是这个世上最奇怪的生物。   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推着他努力坐直,微扬了头想要找回渐失的气势,声音却不给力,囔囔的像是受了委屈,“对,在等你。”   胤禛放松地舒展了身体,双臂环在胸前靠得越发随意,看向我的眼睛也不再黑漆漆地紧盯着,反而像是看着猎物挣扎似的眯起来。   我试图打击他,用脚踢了踢他的腰却使不出力气,险些害自己仰躺过去。被扶住时快速拍掉他的手,歪过头不再看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等你,等着看你什么时候离开,帮我把门关好,谁知道你居然进来吓我。”   “闻不见就是好,要不然这股子酸味你自己可怎么受得了。”胤禛着探身凑过来在我脸上嗅了嗅,手支在我身旁的床铺上,缓慢靠近。我只得扶着他肩膀平躺下,他却定在我上方停住,呼吸热热地吹在我脸上,眼角弯出一道细纹,像是在笑。   我努力地听着看着,分辨,不敢置信。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眼纹逐渐消失,又变回平日那副认真的样子,手肘支在我耳边指尖拨着我额前的头发,顺着发尾滑到耳后,停在那轻轻揉按。   我喜欢他这样看我,喜欢现在这种亲密的姿势,可是被拆穿心思的尴尬让我难堪,而且张着嘴呼吸的样子让我觉得别扭,努力闭上却憋得头都晕起来。偏过头看见桌上犹在燃烧的蜡烛,正滋滋地冒着火星做垂死地挣扎,与我不相上下。   胤禛的鼻尖蹭在我脸上,在我热烫的体温下显得清凉舒服,我哼了一声想要推开他却忍不住攥紧了掌心下的衣料,让彼此贴得更近。   他的脸逗留在我领口微敞的肩颈间,鼻尖滑过锁骨,一阵阵的清凉带着他呼出的热气,还有扫得我麻痒的胡须以及低沉得幽幽的声音,害得我心里狂跳,“挽儿得对,你身上是甜的,还有些蔷薇的味道,是我为你种的蔷薇。平日里习惯了我就不觉得,可是你一靠近我就知道是你,就像你知道是我一样。我们都太熟悉自己的味道,所以没有感觉。”   烛光猛地跳了下,转瞬间变得微弱,熄灭。只有外间的仍在燃着,隔着窗纸,透出柔柔的光。房间里立时变得暗淡,温暖,还有些暧昧的气息,即使我什么也闻不到。   胤禛的手掌覆在我腰上,探进里衣轻抚,随着他越渐轻缓的低语,将我笼罩其中。   我努力地听,脑袋却越来越沉,除了他微凉的手指还有喷吐在我脖子上的热气,什么也听不清。   早上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齐整地躺在床上,却找不出他昨夜留下的痕迹,就连那些低沉的耳语我都记不清楚。要不是我还在发烧感冒,胸前心口处有个明显的红色瘀痕,我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梦。 ☆、188.因为祈待Ⅱ   其实,没两天我的烧就退了,大概不到十天,感冒也全好了。现在的我不打喷嚏不流鼻涕也没有再浑身酸痛,偏偏不能吃嘛嘛香,因为我失去了自己敏锐如狗的嗅觉,尝得到闻不到。怨念的同时只能努力安慰自己,也好。   关于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却还是被发现了。   在某人的授意下,我持续的吃药调养身体,竟然从康熙55年的冬月末一直吃进了康熙56年,活活变成了一个人肉药罐。好在自己闻不到,有可能从身体里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药味。   我的表现像生病时一样却与往年不同,没有再抱怨那股浓浓的钻进鼻子的苦味。我解释那是因为病还没好利落,所以闻不见很正常。狡猾的某人就在我病痊愈后于枕下藏了颗梅子,换作平时我早就忍不住酸的发现,可惜我不止没有闻到,还在夜里睡着后不知怎么就把它攥在了手心里,直到早上睡醒才看到,气死人了。   高贵如雍亲王不仅不引以为耻,反而捡起我扔过去的梅子扯了嘴角大大方方笑起来。   平时都舍不得笑的人,竟敢在我嫌弃他之后还有脸笑!   胤禛捏了梅子嗅了嗅,随手丢到一边淡淡地:“要不怎么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昨儿晚上还酸得厉害,让你攥了一宿竟没了味道,可见也是个怕酸知羞的主儿。”   气人啊,什么意思?讽刺我拈酸吃醋?我比梅子还要酸?   我呸!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我都不提了,他还念念不忘的,要不怎么他心眼呢。   扯了被子继续睡!睡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反正随你怎么,现如今姑奶奶闻不见了,管你香的还是酸的,哪怕是臭的,闻不见就是闻不见,鼻不闻为净。   其实我觉得他应该开心才对,至少我不会再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去纠结烦恼,可是这男人的表现却恰恰相反,像是铁了心要把我治好似的,不停请苏太医过来诊治,甚至在不见成效之后带我去弘晖家里找苏长庆。   苏长庆什么也没问,仍是那副很欠揍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把了脉,像个神棍一样慢条斯理开了口,就差假装捻须了,“没病,不用吃药,吃了也没用,不准哪天自己想闻见了,转眼儿就好了。”   听了这话我能感觉到自己和胤禛的眼角都抽了下,忙按住身旁猛地站起的男人的手腕。原来抽的不止是表情,掌心下的颤抖也很真实。   当年的苏人过中年,仍是毫无畏惧,胆子越来越肥,像是知道有女儿和准女婿撑腰便再次挑战四爷的底限,“四爷也不必再请大夫了,有些病就是来得怪异解释不清,大多是与病人本身有关……”   “麻烦苏先生了。”我急急地打断苏长庆的话,快速丢下一句便拉了胤禛想要离开。   胤禛气得站在原地,看都懒得看未来亲家公一眼,反手拉住我就往大门走,经过弘晖和沉香身旁时,目不斜视脚不停歇。我真怕他一时气急迁怒于未来儿媳,好在,他的自制力一如既往地好,一如既往地压抑自己,就不知呆会儿谁要倒霉。   我觉得他是病急乱投医,老子都治不好,竟然带我找的,好在他还没糊涂到让苏——弘晖的未来舅子苏致远帮我诊治,虽然那家伙现在已经有了些乃父之风,学着帮父亲开方子,仍是枚未满十周岁正儿八经的黄口儿。要是胤禛真不开眼得这样做,我宁可一辈子闻不见,也不想陪他丢人现眼。   才刚受了苏长庆的闲气回到府里,椅子还没坐热,红挽闻声而来,毫无眼界地靠到胤禛身边起腻,“阿玛……”   娇滴滴的赖还没耍完,胤禛已叹着气甩袖站起身,不顾红挽被吓得坐在地上,掀帘走出房门。   这回的脾气貌似真的很大啊,连红挽都被波及到。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追出去的红挽,突然觉得,嗅觉还是挺重要的,至少——家和万事兴。   屋外仍在飘雪,安静的就连眉妩几人都知道主子们心情不好,轻手轻脚心闪躲。只有红挽立在院子中间努力扯着帕子,眼泪劈啪往下掉,视线仍停留在她阿玛甩了袖子迈出的院门处。   捶捶自己被四爷一路拉回府时走到痛的腿,无奈地走向难得会哭的女儿,歪着脑袋看了看闪在她脸上的晶莹泪珠,摇头叹息,“还当挽儿姑娘多厉害呢,原来也是位会哭的格格,心呆会儿让弟弟们瞅见,没得被他们笑话。”   红挽吸着鼻子用手帕随意抹了脸颊,呼出的气都泛着一团白色的烟雾,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一样瞥着我,声音闷闷地哑,“额娘就笑吧,反正也没几天好笑,等阿玛把女儿给嫁出门,您想笑都够不着我。怕只怕啊,额娘是巴不得女儿早一天嫁出去,就没人再跟您抢男人了。”   这一句登时噎得我傻在雪里,看着眼前的女儿。这都哪儿挨哪儿啊,怎么又提起出嫁的事?还没几天好笑……咒我吗?只是,看她那副哀怨的委屈样,不知好笑还是该哭。   “额娘身体才刚好些,快和二姐进屋吧,雪大了,别在院子里冻着才是。”   带笑的柔和女声响在身后,肩上已覆了件软软的毛领斗篷,暖暖地贴着脸颊。   才要回身去看,墨晗已笑着走近红挽身边为她披了件红狐领的斗篷,拉了她冻得有些红的手合在掌心。弘晚站在我身旁,无声地看着含嗔的姐姐还有自家媳妇。   红挽撅着嘴,大眼睛里闪着泪光看向弘晚和墨晗又扫回到我身上,像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推掉墨晗的手,平伸了掌心接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竟有了些幽怨的意味。   “弟妹最是贴心,难怪阿玛额娘都喜欢你呢,就连二弟都会笑了。”红挽模样酸醋地着,嘿嘿乐起来,干笑两声又苦了脸,“若是我还执意不嫁,阿玛会不会把我轰出门?”   墨晗和我对视而笑,翘起唇角仍是笑着去牵红挽接了雪花的手,抽了帕子轻轻擦拭。   无奈地摇头示意弘晚进屋,转身迈开脚步还没踏出去,听到细微的女声轻呼,快得来不及分辨是红挽还是墨晗。   走在身旁的弘晚快速伸手去扶,我仍是看到墨晗跌坐在地,斗篷上粘了些白色的积雪,手搭在弘晚掌上轻微摇头。   红挽睁大眼睛蹲在旁边心地扶着墨晗,动了动嘴唇才要话,弘晚已先开了口,“二姐进屋吧,院子里凉。”   红挽的脸闪过一丝尴尬,悻悻然地抖着裙摆站起来,半侧过身眼睛仍看着被弟弟打横抱起的墨晗。   墨晗推着弘晚的肩,见他仍是固执地抱着才看向我,浅笑出酒窝的脸红得彻底,轻声细语,“额娘,儿媳……”   弘晚接下她的欲语还休,大方地对我颔首低语,“额娘,儿子先带墨晗回去,晚些再来看您。”   “快回吧。”伸手拉了红挽站到自己身边,笑着催促,“回去好好地看看,别摔着才好,若是不放心,就叫李管家去请苏太医来,也好放心。”   弘晚头走了,胤禛回来了,父子俩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我好不容易安抚好的女儿,又被他一张冷脸给激成了炸毛猫,虎猫对阵各自为营,只是这回全变成了沉默不语。两个人对视了半晌,竟没有一个先开口的,也没人愿意先败下阵去,真不知这种纠结哪天是个头。   假装没有看见,躺到床上盖了被子,也不知这两个家伙懂不懂我送客的意思。   眯了眼睛看向还在对峙的父女二人,胤禛始终坐在椅子上,一下下轻敲桌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闺女。红挽像是粘在了软榻上,斜躺在靠垫上眼睛仍是努力地盯着她阿玛,手却不停挠着身下的锦缎。   冬日午后,雪一直下,除了雪花飘落的声音,一切都变得安静。   胤禛的指尖在桌面,深吸口气,又缓慢地呼出去。“回你房里去,别扰你额娘休息。待转了年开春,你的婚事……自有安排。”   红挽攥紧了手下的锦缎,发育良好的身体凹凸有致地包裹在大红色的贴身坎肩下,胸部随着喘息不停地上下浮动,好一会儿才腾地翻身站起,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含在眼眶里的泪,跺了一脚向门外跑出去。   房门嘭的关上,伴着窗纸哗哗的响声。   胤禛偏头看着兀自摇晃的门帘,手掌贴在腿上握成拳,侧脸的表情有些僵硬。   看着他变幻的表情,竟忘了装睡的事,直到此时立于床前,才想起闭上眼睛。   我以为他会什么,等了半晌,竟然走了,支字片语都没留。   窗外的雪仍在下,胤禛的背影晃在一片白色里,直至看不见。   一个儿子幸福了,却换来另一个儿子与女儿的相继被逼婚,偏都不肯就范。弘晖现在倒不用我担心,只是红挽……胤禛真的舍得么?   真不知这样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才好,这个冬天,看来很难熬。   一个人的晚膳,一个人的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男人,儿子,媳妇,女儿,此时通通如浮云。你们爱幸福就幸福去吧,想别扭就别扭去吧,我一个人,挺好。   可惜,这种悠然自得只有一夜,天才亮起来,就被一屋子的女人团团包围住。   请安这种事,规矩,谁也不能坏了它。只是,安都请过了就都各回各院吧,为毛还赖在我房里不走?又不是茶话会……   本想着睡美了就带两个子去庙里拜佛,答应的话总要兑现,不能让孩子觉得我是个坑人的娘。谁成想,太阳还没看见,先被堵在了自己的房门里。   我在心里极不淑女地默念一字:日!   房间里,瞬时光芒万丈…… ☆、189.四府祕事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我却半都没有感受到喜洋洋的温暖,只有满身心的红太狼,犹如附体,大声地在心中咆哮: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本来屋子就不算大,平日里胤禛来了刚刚好,要是儿子女儿同台登场,都觉得有些憋屈,何况现在坐了满屋的女人,真是愁死人了,谁来救救我啊……   很明显,今天老天爷休假,没能及时听到我的呼唤。   摆出一脸的无害笑容,当然是我自己认为的,越过众人看向门口。通常这个时候,红挽会来,墨晗也会,今天竟然两个人都没有过来,放任我这做额娘的被群女包围。果然,人,尤其是女人,什么时候都要靠自己。   “前厅坐吧,没得在我这屋子里憋屈着。虽病已好了,毕竟天冷不常开窗通风,不能让你们跟着我在这儿受罪,若再过了病气,我可没法儿向四爷交待。”   罢,我先笑着站起身示意眉妩打帘,竟自走出去。站在房门口,看着鱼贯而出的女人们,一一头微笑示意,活像五星级酒店大堂的门童,笑得职业,虚假。   才要跟着众人往前厅而去,绿玉跑过来急急地停住,脸上没了往日的甜笑满是焦急,嘴唇抖了两下才颤着声开口,“福晋,二……二格格……二格格她……”   眼见走向院门的女人们停了脚步回过身心地看着,抬手按住绿玉不停摆动的手,沉声斥道:“没规矩,没见主子们都在,不请安也就罢了,还这样大呼叫的,让人听了还以为我这儿没有规矩。若是挽儿病了,就找李管家去请大夫,若是别的事,等我回来再。”   绿玉心地收回手蹲下身,头压得很低乖巧回话,“福晋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着转向院门方向甩了帕子,声音里已带了些笑,脆生生的,“奴婢给诸位主子请安。”   这个早晨注定要不安生。一路往前院走,心底只有这个声音,不停回响。   跨过通往前院的回廊拱门,先被停在院中的十几架木箱惊住,李福正带着下人清,一匹匹绸缎不停往箱外抬,让人眼花缭乱。   身边的女人们和我一样,停住脚步看着,没有一个人出声,脸上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不像我这样一无所知,可见都是早就见着了这般景象,或是得了消息的。   李福停了手中的笔和算盘,指挥着下人住了动作,弯腰走到近前递上账册,“福晋,这是今年府中诸位主子们的绸缎布匹份例,今儿一早才刚到的,已经清了大部分,还请福晋过目。”   “不用了,你清过必是不会出错。”随手推回他手中仍摊开的账册,看了眼停在箱边的下人,向李福摆手示意,“别都站着了,一早正冷,快些收拾好就各自去忙吧。把各位主子的送到各屋,我那一份让人搬到厅里。”   李福应声合了账册转回原先站的位置,很快,院儿里清净下来。   率先走进厅门坐在首位的椅中,接了茶杯向解语轻声吩咐,“去,叫墨晗过来,再去看看二格格,若是没事,让她也一起到前厅来。”   趁着饮茶的工夫,看向椅中坐的各色女子,皆是安静又面带笑容,没有人去看那些上好的绸缎,全都安份地坐着,像在我房中一样,静默无语。   置了茶杯,李福仍站在厅门外,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十数年不变。“福晋,四爷知今日会有份例送抵府内,故吩咐奴才找了裁缝来,是给各位主子们添置新衣。此时人已到了,正在门房里候着,可是要唤进来?”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难怪这些女人们都守着我不肯离开,偏只一个我没人来知会。这家……还是我在当么?   抽了帕子轻拭嘴角,看了眼坐下诸女,笑着头,“去吧,叫到厅里来,趁着主子们都在,一并量了尺寸去,倒也方便。”   阳光渐渐晒进厅内,柔柔地照在一匹匹绸缎上,晃出各种亮丽,像是围坐了一屋的女人,欲语还休,好看得紧。   你们既是不愿开口,那就坐着吧,反正我这些日子在屋里也歇够了,就当今日散风,看景。   兰思仍是老样子,坐在左边第一把椅子上,即使年氏入府都没有坐到她前面去。一双眸子总是含着柔柔浅浅的笑,温柔得更胜当年,安静也是更胜当年。宋氏坐在她的下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原本灵气的眉眼像是失了神采,再也找不回来。   右边的首位是如今雍亲王府的第二位侧福晋,当年寄人篱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年家妹。一身浅粉的裙褂显得比平日素净很多,配着脸上淡淡的妆容,少了些娇媚倒显得她更像是个年轻的风华正茂的女孩子,与我们这些女人不同。   祈筝比我离府那年静了很多,越发像是暮汐的感觉,难道两姐妹做得久了,气场也会变得相似?或是因为当了额娘?   看了一圈,像是都没变化,却又不出哪里不同。   再看一回,才发现是年的问题。平日里穿在她身上的尽是各种浓淡深浅的绿,湖绿居多,嫩得很也媚得很,虽粉色也娇却像不属于她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像在我的记忆里就没见她穿过粉色。不知是她忌讳这侧福晋的身份,还是怎样,总之像是没见过。   一直低着头的年氏像是感应到我在看她,坐在椅中轻微挪动,手在裙摆上抚了几下,又抽出帕子擦拭嘴角,半晌才抬头看向我,扯出一抹笑。不得不再感叹一回,她的长相,她的笑,确实挺动人的。   头笑笑,抬手指向厅中摆放的几十匹绸缎,向几个女人道:“若非今儿个跟你们过来,倒差忘了这碴儿,险些误了为大家裁衣,我的不是。也不什么客套见外的话了,你们随意挑几匹自己喜欢的,一并做了衣裳吧。好在还未出了正月,咱府里也得图个新鲜吉利,身上穿的用的,通通都换新的。”   祈筝像是要开口,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像是发现坐她上位的两个女人都没有动作,扯了嘴角向我笑笑又低下头,转向暮汐悄悄吐着舌头。   兰思缓慢地看了几个姐妹一回,站起身向我微蹲下身,的话倒是平静似水无波无澜,“谢福晋美意,只是宫里赏下的,各屋都已有了自己份例内的,足够了。福晋多为自己做几身可心的,才是正经。”   看向众人皆是跟着头,却不作声,才想开口解语已带了墨晗和红挽迈进厅门。摇头笑笑起身迎过去站在绸缎堆旁,待两个丫头请了安一手拉了一个看向满眼锦色。   “今儿宫里才刚送来的,额娘正要给大家分呢,你们两个也来看看,有喜欢的便拿去。”   红挽撅着嘴瞥了一眼,攥着我的手斜眼看向地面,像是满不在乎。墨晗轻笑一声握了下我的手,轻声笑道:“儿媳多谢额娘,只是墨晗和二姐是做辈的,哪好在几位长辈面前先挑了去。待姨娘们选完了,额娘看哪个合适,赏给儿媳便是。”   墨晗完垂下头站在我身旁,眼睛扫过某一匹时顿了下,眼角唇边淡淡的笑若有似无,微偏了头看向厅外甬道。   头放开二人,摸向近手一匹水粉底色缀以银丝团花的缎子,指腹轻轻抹过,柔软滑腻。转向兰思手掌轻推,不容推拒轻笑道:“你一向偏爱粉色,这匹着实不错,该是你喜欢的样子,等下叫人帮你裁了吧。”   耳边听着兰思道谢的话,找了匹湖绿色半边绣满彩蝶的缎子歪头看向犹坐在椅中的年氏,挑起唇角扯出一丝笑,“今日见你穿这粉色,还真有些不大适应,还是这种绿色更衬你,送你。”   “谢福晋,只是……”年氏怔了下,漂亮的眼尾笑意顿失,柳叶眉快速皱了皱,更快地恢复如常,起身向前两步对我福了福身细声回道:“绣纹往年确是惯穿绿色,劳烦福晋记挂,只是,今日这身粉色乃是爷才刚送给绣纹的,想来……爷是喜欢绣纹穿粉色吧。”   “送你你还挑三拣四,当自己谁啊?”未及我反应过来,红挽已急得跳了脚,向仍低着头的年氏凑了两步,嘴劈里啪啦不停叫,声音里都有些颤抖,听起来气得不轻,像是被的对象是她不是我。   “不过就是个侧福晋,还是上赶着非要嫁进我们府里的,这府里有谁不知道,若不是当年我额娘不在,你当自己嫁得进来!如今,我额娘赏你匹绸缎那是给你脸了,你还真当自己拿得起么?竟然还敢不要,还敢拿我阿玛来事,你也配。这厅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出身不比你高贵,哪个不比你进门早,竟然也有你开口话的份儿。”   我的闺女啊,亲闺女!   这是帮你娘吗?咱回屋再痛痛快快地骂不成么?   我怨念啊,想拦都晚了……可是,我还是让她骂完了。   我想,我是坏人,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也不能,死也要忍,所以,我放任了。   “二姐。”墨晗上前一步拉了红挽的手拽到我身后,轻声细语地劝着,两个姑娘面对面站着,一个满脸怒色犹自愤怒,一个努力地笑讨好安抚。   年氏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在身前轻轻揪扯,半垂的脸有些潮红,眼角水盈盈的却努力咬着下唇。   兰思几人都从椅中站了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厅里又是一片静默。 ☆、190.四府祕事Ⅱ   “福晋,给各位主子量身的裁缝到了。”   李福的声音响在身后,我才掩了嘴角轻咳一声笑出来,向着厅门摆了下手走近年氏。   我觉得自己的笑很像刚才的墨晗,有些尴尬又不得不,“侧福晋念着挽儿年纪又是四爷的女儿,且饶了她这回,等四爷回来必是要罚她,这口气也总是要给你出的。其实,也怨我,病了些时日竟糊涂了……”   年氏低敛的眼睫下重新染了些笑意,慢慢抬起头眼中仍是闪着盈盈水光看向我,仍是那副柔弱的样子,声音轻细娇柔,“福晋哪儿的话,原是绣纹不对,福晋打赏的必是好的,绣纹不该多嘴。二格格也别再气了,绣纹收下就是。”   不等我拦,年氏已示意椅后站的丫头,丫头几步上前向我行了一礼,用力抱着缎匹。   无奈地摇摇头,回身看向厅门外候着的李福示意帮忙,才又转向年氏拉了她手掌轻拍两下,“既是这样,再多送你一匹就是,粉色,有得是。若是这里的不喜欢,我那里还有,改天再选两匹好的给你送过去,总要让你满意。”   “额娘……”红挽的声音又蹿出来,隐含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几乎瞬间炸烂我的脑袋,好在被墨晗成功压制住了。   也不知墨晗在她耳边了句什么,蛮丫头霎时老实下来,任她弟妹拉着,乖乖地一动不动,脸上却仍是忿忿然的不屑,用眼角狠狠地夹了下她口中出身不够高贵的年氏。   吩咐李福带着进来的裁缝先伺候年氏,又挑了几匹分送给其余的三个女人,最后从几匹红色中挑了块带有团福花样的示意兰思、祈筝、暮汐还有年氏,不顾三个女人惊恐的表情,还有年氏诧异的眼神,笑着解释,“这一匹你们四个分了吧,过年了,拿去给孩子们做件衣裳,讨个喜气。”   待四人谢着收下,拉了兰思走到门边指着一匹宝蓝色锦缎轻声道:“过几日,我和四爷去,让他去信给星德,就叫他送淑慎回府住几日,你们娘儿俩也好聚聚,正好我也想她了,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时候,她就喜欢这样的蓝色,总是看着弘晖穿在身上,羡慕得紧,偏又不肯。那时候,我也没顾得上,今儿个你把这匹带回去,帮她做身衣裳吧。”   兰思瞠大了眼睛看我,嘴唇轻微抖着,努力了半晌才颤声道:“兰思谢福晋记挂,替淑慎谢谢福晋。那年她出嫁的时候还念着您,您给她做了嫁衣也没能看着她穿上,要上花轿时还念叨的。”   拍拍兰思胳膊弩嘴示意厅内,她已拿了帕子抹抹眼角,抿唇轻笑向我福下身,回到自己位上安静地坐着,等裁缝挨个量尺寸,做新衣。   对解语使了个眼色瞥向剩下的绸缎中红色的一匹,拉了两个丫头走回自己的院,关了房门坐在椅中,示意墨晗坐下,无奈看向仍是余怒未平的红挽。   接过眉妩递上的打湿的手巾仔细擦了手,才刚递回去,红挽嫌恶地瞥了一眼,高傲地抬起尖下巴一边向门口摆手一边不屑地快速开口,“快,赶紧地给扔出去。”   心中暗叹口气,还是无奈。   扔?手巾好扔,帕子好扔,衣裳好扔,首饰好扔……难不成,还能把四爷也给扔了?   “额娘……”红挽娇嗲地长音颤得我差鸡皮疙瘩掉满地,真不知道胤禛平日怎么受得了这种调调。   揉揉额角倚进椅中,打断她的□□,“别叫了,没用,有这工夫还不如想想呆会儿见了你阿玛什么才好。”   红挽装模作样地惨叫一声,蹲下身偎在我腿边,几乎坐在我脚面上,抱住我大腿时脸已经贴上来狂蹭,大眼睛闪啊闪,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两把扇子忽闪着,谄媚!   “额娘帮帮挽儿吧,挽儿也是为了额娘,您懂的。”   墨晗轻笑一声掩了嘴看向一旁,伴着两声咳嗽。我才要关心地问别是冻着了,红挽又嗲声嗲气神神秘秘地娇嗔,“额娘,挽儿告诉您一个秘密……您帮挽儿讨好阿玛。”   “二姐。”   我挑了眉尾看向红挽,不知这鬼丫头又要搞什么,墨晗已急急地扶了椅子站起来,似怨非怨含嗔带怒地看向她,脸通红。即使如此,眼角眉梢还是那抹掩不住的笑。   姑嫂俩的秘密?   貌似我很久没有见过孝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往常那样常常见到她和胤祥。   摇头笑笑,推着红挽站起身,走向门口看着抬了料子进来的解语和绿玉,转向墨晗招手笑道:“墨晗过来,这匹是你的,看看,合心意不。”   墨晗睁大了眼睛直直地走过来,手轻抚上大红色的锦缎,指尖在暗红丝线上顺着纹路轻轻游移,紧闭着嘴不停头,抬眼看向我笑得屋子里都暖起来,看得我心情也跟着立时舒畅。   “儿媳谢额娘,喜欢得紧,才刚只是瞅了一眼,倒让额娘看到了,儿媳失礼了。”   “自家人客气什么,喜欢就好,只是……”我探了头凑近她脸旁声叮嘱,“弘晚平日不穿这种红色,像他阿玛,多是黑褐那种深色,丑死了。你若想用红色,帮他做个坎肩倒是行的。”   墨晗直视着我,眼睛里像有什么东西跳了下,脸顺着耳边染了一片的绯红,映衬着她手下的锦缎,很快又像平日一样笑起来,大方回道:“是,儿媳谢额娘提。”   “弟妹不知羞!你没看那些个女人,挑料子都是为了自己美,美给男人看的,你啊,却是为了给二弟做衣裳,笨!”红挽着,指头已戳向墨晗的脑门。   墨晗不躲也不回嘴,笑着站在我身边低头痴痴地笑。   偏那只爪子注定要落败,被人家夫君一下挡在身前。   红挽看到突然出现的弟弟,撅着嘴甩了袖子想要往回走,倏地停住警惕地看向窗外,盯了一会儿才走到椅旁坐下,来回踢着不老实的双脚。我估计她是看弘晚回来了,怕她阿玛突然出现,随时准备跑路。   弘晚看了眼抬头惊讶地看着他的墨晗,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角,转向我恭敬地请了安。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也算是笑了吧,真是闷得可以骚得更可以,他那冷面著称的阿玛偶尔笑一笑都比他更加明显实在。   人生的美好总是如此,不对比就不知自己多幸福,而我……竟然又q了。心中再加一句聊以自.慰,q.q更健康。   招呼二人进屋坐下,看着弘晚与墨晗之间不作声的眼色互动,像是一个在问另一个在答。我看得清晰却仍是云山雾绕不得其解,只是万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婚了不到半年时间,竟然这么有默契,难得墨晗姑娘能懂我家这沉默似金的儿子。   正想着,弘晚就像要验证我的话似的,喝了口茶便低头沉默,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向我抱拳弯下腰身,声音低沉得越发像他阿玛,“额娘,前阵子太医过府为墨晗把脉,是已经有了身孕。当时额娘正病着,所以没有跟您回禀,是儿子的主意,额娘莫怪。这会儿,已经三个多月了。”   有孕?我儿子的老婆怀孕了!   第一反应,喜!弘晚喜欢的老婆要为他孕育下一代了,大喜。   第二反应,悲……催了!我真的真的真要当奶奶了,原本我还想着能再装作尚且年轻,这下想自欺欺人都难了。   三个多月,我竟然一都看不出来,这丫头也太瘦了吧。   看向墨晗仍是看不出有孕的腹,我在心里算着日子,猛地想起上回在院子里,墨晗不心被红挽扯得摔在地上,当时的弘晚貌似很急。现在想想,怕是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媳妇有了身孕,才会如此表现,竟然不告诉我忍到现在。   罢了,儿子大了我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估计这事也就是我不知道,他阿玛总是知道的,我只要安心等着做奶奶就是。   墨晗在笑,比往日笑得更明显,发自内心的喜悦。弘晚嘛,明明的是件喜事,若非看他面目柔和隐有喜色,我真要以为他在和胤禛朝堂政事。   红挽坐在一旁嘿嘿直乐,甩着帕子看向墨晗不停打趣,“才刚还不让我呢,这会儿你家男人来了,可是守不住这秘密了……同名不同命啊,可见我这做姐姐的与你也亲厚不到哪儿去,终是比不过枕边人,没劲。往后啊,你可别再与我一处腻着,看我还理不理你。”   我的什么愁啊苦啊悲啊恨啊,被这丫头一折腾,瞬间跑远。看着眼前的儿子媳妇,只觉人生美好,这样的日子,还是很有滋味的。   弘晚看了眼嚣张的同胞姐姐,摇头坐回椅中,端了茶杯凑近嘴边轻吹两口,像是毫不在意地淡然道:“二姐,赶明儿侄子生下来,可是叫您姑姑的。您与墨晗腻不腻着倒是不打紧,弟弟还真怕您这动不动就要闹一番的性子伤了她和孩子。只是这银子,您可还是要给。”   噗……含在我口中的茶险些喷出来。   这是弘晚?我儿子?我以为最不像我儿子的儿子,竟然会出这种话!还侄子呢,他倒知道他媳妇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年纪不大,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男人,和他阿玛一样一样的。   能言善辩的红挽也愣了,指着弟弟气了半天,只出一个字,毫无气势。   “呸。”   不再理会姐弟二人,置了茶杯看向低头含羞而笑的墨晗,像是怕惊了她似的,自己出的话也不自觉柔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喜事儿,大喜。等会儿我就吩咐下去,让厨下给你好好的补,甭管是侄子还是侄女,咱先把他额娘给养好了再。”   罢转向弘晚,边边忍不住笑得邪恶,“二阿哥也得开始攒银子了,到时墨晗若是真生了儿子,你的银子,怕不知要打赏出多少去。”   我只道弘晚看似冷漠内心温暖,原来也是个会害羞的男孩子。听了我的话,原本平静清冷的面孔,瞬间别扭起来,就连这的傲娇都跟他阿玛像了个十成十,紧绷的脸上隐隐地透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红。   红挽开心得咯咯乱笑,毫无淑女形象可言,蹦跳到弟弟身边拉着他从椅中站起,几下推到墨晗座旁,打趣道:“快领着你家媳妇回吧,心伺候着,生儿子这种事,光指着下人,那可不成。”   怪不得人三个女人一台戏,就连墨晗都掩了嘴声笑起来,配合着我和红挽的不厚道。弘晚伸向她的手硬生生地悬在空气中,看着我们或嚣张或含蓄的笑,收回手贴在自己鼻尖,闷闷地咳。   此时此刻,他怕是才真正体会到了他阿玛冷漠外表下的无奈,与甜蜜?或是幸福?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看向窗外越渐强烈的阳光,至少,这个清晨,还有件顺心如意的喜事,能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儿子的幸福,让我觉得快乐。 ☆、191.四府祕事Ⅲ   院里并排的两个身影,行走在日光下。幸福,有时就是一瞬间,只盼,长久一些,再长久些。   红挽学着我的样子靠在门边眯了眼睛,看着渐行渐远的一对年轻背影,轻叹一声甩了帕子扫到我身前,故作哀伤眼中却毫无惧意,“额娘……别光顾着儿子,想想女儿吧。二弟现在有了弟妹,不久后还会有娃娃,挽儿可还没人护着。到时阿玛杀将过来,只怕您再想招儿,就来不及了……”   “你?”摇头笑笑走进内室,斜靠进榻上的软垫也开始愁起来,“往后,可不能那样和她们话,她们都是你阿玛的女人,是你的长辈,哪用受你的闲气。有些事,你不懂,也不该你懂……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吧,青春年少,短暂得很。”   红挽似懂非懂地着头,又瞅了眼窗外才坐在我身前歪了身子,脸贴在我胸前悄声道:“额娘,别听那女人胡八道,才不是那样呢,挽儿知道。”   她知道?   年氏胡?不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事是她会知道,而我却不知道的?   红挽一脸了然的得意,看得我忍不住笑出来,手指抚上胸前散落的柔软发丝一下下轻轻搂着,用她那种缓慢又认真的语气同样悄声回问:“知道什么?”   红挽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又往我身上扎了扎,声音变得更轻柔,凑近我耳边声地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某人不要脸,明明不是那样偏要出让人误会的话来,还当人家都不知道。要不是阿玛给她两身衣裳,怕是那扇房门,她都出不得。”   有这种事?出不了房门,胤禛禁了年氏的足么?怎么都没人来和我一声,若真是这样又和衣裳有什么关系?   红挽完神秘兮兮地笑,大眼睛里全是得意,见我挑了眉毛等她继续,才止了笑严肃起来。“前阵子额娘闹病,为了什么?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挽儿可是清楚得很,阿玛嘛……前两年阿玛还什么都顺着她,可着整个王府,就看她了,现如今自然不同。”   平日只觉这丫头喜欢嬉皮笑脸,却没觉得这般话痨,一番不着边际的话得我原本抓住的重,都变得飘渺了。摁住红挽脑后,似笑非笑地提醒,“二格格到底想什么呢?再不快些,等会儿你阿玛可真是要回来了。”   红挽仍是在笑,眉开眼笑,与一早的情绪完全不同,笑得我都想要替她开心。鬼丫头呵着热气的嘴蹭得我耳朵直痒,轻得几乎听不清,却一字一句让我心惊。   “前些日子,阿玛把她的衣裳全都给扔了,所以才有了今日她穿的那身。至于为什么嘛……”红挽拖着长音卖关子,突然闷声哼着疼,我才发现自己竟不觉捏紧了她颈后,忙松了手轻抚。她按住我手指又笑起来,继续道:“至于为什么,挽儿就不告诉您了,若是阿玛知道,怕是又要找挽儿的麻烦。额娘也不护着女儿,女儿只怕承受不起。”   看着近在眼前放大的脸,乌黑晶亮的眼睛,绝不像是在哄我。   全扔了?竟有这等事!   只是,胤禛会这么做?为了年二也不该,这不明摆着伸手在打年家的脸么。他就不怕年氏与家人了去,失去年家的支持?这磨还没卸呢,怎么可能杀驴!   红挽更是让我惊讶,一个脾气急躁被宠得娇纵的丫头,喜怒形于色,竟然能把这样的秘密藏在心里。方才在前厅她虽是生气却也只是对年氏多了几句,哪怕当着众人让她失了面子下不来台,却能在心里把握分寸不该的一字不漏,真是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摸着她滑嫩的脸,声音里不觉带了些宠溺的笑,“秘密?”   “秘密!”红挽坚定地头,大眼睛亮闪闪的,笑得竟要眯起来,像只讨好主人的乖猫。   托了她尖尖的下巴轻抚两下,像她一样着头,额头相抵真像是要守什么秘密似的悄声回道:“好,那就别和你阿玛。”   “那是自然,您当我傻呢。”红挽着又扬起头,坐直身子离了我的温暖,回复成往日那副刁蛮高傲的样,撇了嘴角喃喃怨念,“您就可着劲地偏心那些儿子去吧,关键时候啊,还得靠着我这女儿,阿玛就比您明白这个道理。”   “得!”我转身躺向里侧,看着窗棂上明晃晃的反光,还有从屋檐滴答落下的雪水,装作委屈轻声哽咽,“谁疼你找谁去,到时被罚了,也别找我护着,找明白的那个才是正经。”   红挽的手抓在我腰上,边揉边捏更像是在呵痒,笑得没心没肺,“额娘,别这样嘛,您这么大度,对那些女人都能笑脸相迎,怎么就不能多疼疼女儿呢……是亲生的吧?”   我痒得蜷起身子笑着躲闪,几乎让她最后一句噎得背过气去。余光一晃,看到窗外从院门走进来的颀长身影,挣扎着坐起身,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红挽那不知大难即将临头的笑闹声。   “今儿若是受了罚,那可真是替您受的罪,可不能眼看着不管,怕是要出人命的。”闹得正欢的红挽根本就没发觉大限已到,仍是嘻嘻哈哈地笑,像个孩子。   胤禛越走越近,隔着窗子看了我一眼,又扫了眼我身后的某人,面无表情。身上仍是穿着朝服,胸前的龙爪像是他腿旁紧攥的拳头,鲜活起来配合衣主人的情绪。我慌忙坐正按住红挽仍贴在我身上的爪子,转身嘘了一声,“别闹,你阿玛来了,正经些,机灵着儿。”   红挽的眼睛机警地看向我身后的窗子,明显也看到了她阿玛,眼神立时暗淡下来,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贴在我腰上轻微挪动攥紧了上面系的盘扣。   从推门的声音来判断,貌似他还没有很生气,至少没有很用力,只是甩帘子的气势就强硬得多了。   外间的眉妩和解语只是唤了声四爷,便出了房门,估计也清楚早上的事有人来找主子算帐,跑得既轻又快,活像两只兔子比着速度,生怕慢的那个会被牵连。   胤禛立在帘内看了我们一会儿,见他像要开口,我忙推了推身旁的红挽,压着心里的紧张努力地笑,“你先回屋,额娘有话要和你阿玛。”   红挽端着的肩突地放松,连连头从榻边站起来,边往外走边懂事乖巧地应着,“是,挽儿先行告退。”走到胤禛身前,见他仍是杵着不让路,屈膝甩了帕子,甜笑请安,“挽儿给阿玛请安,不扰额娘和阿玛话,烦请阿玛给让个门儿吧。”   胤禛扯了嘴角,竟然像是在笑,向旁边挪了半步让出门口的位置,侧过身看向惊讶抬头的红挽低声道:“去吧,出门向左出院门,到你年姨娘那儿赔个礼。”   “为什么?”红挽的声音噌地扬高,我几乎能感觉到隐在她衣下的猫毛瞬间炸起来。   胤禛很快地挑了下眉尾,抿着薄唇不动声色看着攥紧拳头的女儿,自己的手掌倒是越渐放松。   我忙下了塌快步走到红挽身边,才刚握住她的拳头,想要安抚着让她先出去不要和她阿玛硬,丫头已经瞪了眼睛叫起来。   “她先放肆地挑衅额娘,额娘不与她计较也就算了,我只是替额娘气不过,了几句,难道这也有错?阿玛既是要赔礼,为什么不先让她来给额娘赔礼,难道她没错吗?您不管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来找我的麻烦。挽儿只当额娘偏心,原来阿玛的心比额娘还偏!”   胤禛的眼睛慢慢眯起来,垂在腿旁的手掌又重新握成拳,看了我一眼伸手拉着我站到自己身旁,再开口时声音里已没了刚才的轻松,“找你的麻烦……这么大了反倒不知道规矩。长幼有序,你不懂么?你的书读到哪去了,识的礼也全都忘了?”   “规矩?对您那些女人,挽儿哪个失过规矩,要是她年氏肯像李姨娘那样对额娘恭恭敬敬的,不胡乱嚼那些烂嘴的舌根子,女儿何苦与她做难。不为着她,我还怕失了自己身份呢。长幼有序……”红挽着哧笑一声,声音听着倒比她阿玛还要冷,“年氏可曾懂过长幼有序的道理,她若是懂得就不会对额娘出那样的话,您这样来找我兴师问罪该是有人与您回禀过一早前厅发生的事,既是知道,也该清楚她了什么话,自然也该明白,我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原本几乎要淡忘的事,此时被红挽提起,又迅速回到脑中。那身粉色,是胤禛给的,到底怎么回事。身旁这父女二人,怒目而视,一个为了我,另一个,为谁?   我知道年家对他的意义,所以我早在十几年前初见年氏时便已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只是这个时候,眼见他们父女因年氏而对峙,心里仍是乱起来。   我能理解胤禛要红挽去赔礼,作为辈,她哪怕心里再不解再不愿,也该去这一趟。只是以她的性子,越是强逼越不可能,难道他这做阿玛的真不了解自己女儿么?或是两个人真的太像,谁都不肯也不可能退这半步。   “红挽!”胤禛的声音越发低沉,不是挽儿是红挽,他极少这样唤她。这一声惊得我瞬间清醒,下意识攥紧他的手臂,掌心下的肌肉绷得死紧,可见他也被这个女儿气得不轻。   “长辈的事哪里由得你来置喙,先把你自己管好,像你这样没有规矩,哪里还像个格格。若是再不管教由着你胡来,这般年纪这般心性,哪家男人肯娶你。”   这话……得也未免太重了。   孩子错了可以教,实在不行哪怕打骂惩我也不会随意插手,只要讲出道理。可是……胤禛,你那么聪明,什么事都处理得那么好,不管多生气都能隐忍着得到想要的结果,怎么面对这个女儿就变成了这副样子。难道讽刺自己的女儿,你的脸上就很好看吗?   松了手后退一步,仍能感觉到房间里两人之间不停涌动的愤怒,还有头上方看向我的视线。转身看向红挽,脸涨得通红气得浑身直抖,死死地盯向我身旁。   我知道这句话真的刺激到她了,还有那个不太冷静的某爷,只怕今天难以善了。   只是赔个礼道个歉,怎么就那么难呢。这皇家的男女老少,怎么就那么难伺候,怎么头就那么高贵,哪怕虚伪地低一下,都不肯。   窗外,黑色人影闪过,快速走向房门。我定睛分辨心里稍安,闭了眼睛告诉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 ☆、192.心伤一片   眉妩啊,解语啊,我真是爱死你们了!   这回算你们两个有良心,没有放任我们母女不管自行跑走,竟然还懂得了搬救兵的道理。   虽然这个救兵有……哦,在这一屋子人里属他年纪最,但肯定比那个快要疯掉的红挽理智,没准还真能帮我把这父女俩压制一下,也顺带解救我。   我的心啊,真是快要愁死了。一个是自己男人,一个是自己女儿,左右两边帮哪个都不是,绝对的好人难做。   开门声随着我的期待,分分秒秒后,响起。听不见走路的声音,门帘却很快掀开一条缝隙,如我的心,隐约看到了光亮。   弘晚的脸出现在帘后,看了眼仍在对峙的父女二人眉头微皱,垂了眼帘闪身迈步走进来。   胤禛偏头看向弘晚,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下,渐有放松的趋势。红挽却不为所动,仍是死死盯着她阿玛。   弘晚低下头才刚掀了袍摆似要请安,话还没出口,那个半天没有动作的丫头反倒笑起来,半歪着脑袋看向她阿玛越发没了规矩。   “娶我?配娶我的这天下都找不出,只怕还没生出来呢,阿玛又准备上哪儿找去?年纪,女儿今年才满十六,怎么?嫌大?那年氏嫁进门的时候,怕是十七岁不止,不也一样有您肯娶,也没见您嫌她年纪大啊,女儿倒还不如她了。至于心性,女儿也懂什么叫自知之明,虽不上有多好,只是……就算再不济,自认也比她强。怎么到了阿玛您眼里,就什么都不是呢。”   红挽的话从笑着到委屈,听得我原本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一颤一颤的。   胤禛就那样站着,看着,听着,脸上越绷越紧,太阳穴隐隐地跳。   弘晚心地抬头看了眼胤禛,向我使了个眼色,走到红挽身边轻扯她的袖口,低声道:“二姐,墨晗是有事找你,劳烦二姐跟我过去看看她吧。正好额娘也要歇了,身体才刚好些,咱别扰了额娘休息才是。”   听着弘晚的话,我也顺势拉了胤禛,好在因着儿子的到来,这个当阿玛的男人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着,放松下来回握住我的手。   红挽仍是直挺挺地站着,任弘晚怎么拉着向外走仍是不为所动,像是钉在了地上,硬生生地抽回衣袖仰了脖子看着胤禛,“以前,阿玛常女儿最像额娘,您就喜欢挽儿这样,难不成,今儿这番话您并非给女儿听的,倒是要跟额娘……所以才不让年氏来向额……”   “住口!”胤禛的手指猛地收紧,攥得我指节直疼。声音很低很轻,却清晰地穿透红挽的哽咽砸在我心底。   红挽猛地收声停住,房间里安静得什么都听不到。太阳仍是明晃晃地照进来,却没了方才弘晚他们在时的温暖甜蜜,像是尾随着他们的快乐,走了。即使此时他回来了,仍是无法改变。   弘晚拢了眉头看着红挽,不再顾着身旁二人,直接向我走过来从胤禛身旁拉了我胳膊,扶着我就向床边走,低着头温声轻语,“额娘先上床歇着,没事儿。二姐怕是刚才被墨晗逗得急了,这股子气还没顺过来,知道阿玛疼她,便胡乱撒气。”   看着眼前的儿子,握住他扶在我腕上的手,温热又真实。他的话里带着笑,得就像真的,只是眼睛里却有些气恼的无奈。   今天还真是不一样,见识了从来不会对父亲如此不敬的女儿,还有沉默得少有情绪的儿子竟然了这么多,出现这么多表情,全都为了我。   他们全都长大了,而我和胤禛,老了。   弘晚扶着我站在床边,脸上已没了刚才的情绪,眼中的笑,看得我眼花。这样笑着的他很像弘晖,很温暖。   弘晖,要是他在……要是真能在,可能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切都会不一样。   摇摇头靠在弘晚肩上,他的衣服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冷冷地贴在我脸上,反握住我手的掌心却温暖异常。   “额娘?”弘晚的脸晃在眼前,明明是疑问的语气眼中却闪着晶亮的光,音调比往常高了些许心翼翼地问:“不舒服么?您先躺下,儿子着人去请太医来。”   张了嘴看着他的脸,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他这样认真规矩的男孩子,竟然也会用这样的招数。他不是该像胤禛那样,一板一眼吗?   “眉妩,叫高无庸去请太医来。”   胤禛的声音响在身后,伴着极轻的脚步声快速走过来。我扶着弘晚想要回身去看,却被他的手握紧,看到他轻微摇头。   腰侧覆上熟悉的手掌,手臂贴在背后,扶着我靠到另一边。胤禛和弘晚不同,他的衣服是温的,指尖却冰凉,握在我湿冷的手心里,分不清你我。   “不舒服?”他的声音哑哑的,不像刚才高声唤向屋外时的急切,也没了要红挽住口时那种冷厉。   无力地摇头,看到他舒了口气,心里的憋屈和纠结压都压不住,化成眼泪涌出来。脸埋在他胸前,听见他无奈地妥协,“出去。”   “儿子告退。”   “额娘……”   姐弟俩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沉静渐远,另一个胆怯着接近。   身后的衣摆被揪住,随着胤禛的手从腰抚到后颈,衣摆上的手才缓缓松开。   推着胤禛想要抬头,手已按在脑后,仍是简单的命令式,却又低沉几分,像他的手一样没有温度,“出去。”   红挽站在我身后,能听清她用力地吸气,还有弘晚的轻声劝:“二姐,咱先回吧,或是出去看下,不准太医一会就到了。”   “你去,我要陪着额娘。”红挽的执着不比她阿玛差,始终站在我身后不退不进,不再激烈却越发委屈,不知她哭了没有。   胤禛的身体绷得死紧,心跳快又乱,却听不见他的呼吸声。有的,只是红挽断断续续的抽噎。   “阿玛,以前您再生气也不会这样对我,今儿就为了一个年氏,就这样自己女儿,连带额娘都一并捎进去。既如此,还来这里做什么?去她那里就是,也不会害得额娘……”   握在我掌心里的手快速抽出,像带着一阵风,还有弘晚少有的惊讶叫声,“阿玛!”   用力推开胤禛绷得僵硬的胸膛,已看到他抬起的手掌,站在我身后的是弘晚,挡在红挽斜前方,手还护着身后的姐姐。   红挽半张着失了声音的嘴,泪成串滑下来,滑过她涨得通红的脸颊,还有不停颤抖的嘴唇。   一切静止。   胤禛的手仍悬在半空,指尖也在抖。   这么安静。   胤禛和红挽对望的脸上、眼睛里都是失望,还有相似的固执和挣扎。   “我讨厌你。你把我嫁了吧,随便嫁给谁。嫁出去,嫁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不见你。”红挽摇着头边边退,像她发间插的流苏簪子,晃着,几乎站不稳。   弘晚跟着她用手扶着,却被挥开,就连跟过去的胤禛也被挠了一把。急得弘晚一把夹起她,捂在嘴上的手被咬出血来。   红挽揪着弟弟的衣襟,双脚努力地够着地,眼泪劈里啪啦地往下掉,竟然扯了嘴角嘿嘿地笑。   弘晚夹着她快速往外走,又哭又笑的喊声却断续传过来,伴着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仍是清晰。   “我出去了,我走了,绝不回来。以后,你再也管不着我,也休想打我。你爱疼谁便疼谁去,爱宠谁就宠谁去,记住,别欺负我额娘,也别让那些女人欺负她。要不然,我就把她接走,也不让她见你。”   红挽的声音里没了平日的快乐无忧,撕心裂肺的,听得我心里生疼。   胤禛进门前,她还那么娇滴滴地耍赖,嘴巴里着阿玛这个阿玛那个,像个被宠溺的孩子。这才多大一会工夫,竟然变成这样。   跟着弘晚的步子往外走,腿上像是灌了铅,从床边到门前,并不远,我却怎么也忽视不了站在那里的男人。   胤禛的手维持着被红挽推开的姿势,怔愣地看着仍在晃动的帘子,不知他能看到什么,在想什么。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清晰看到掌心上的两道指印,沁着血珠,红得鲜艳。   红挽的心一定被那差落下的巴掌伤到了,才会对她阿玛下这样的狠手。曾经的那个地方,也有一道疤,长了很久才能愈合。现在,淡粉色的旧伤口旁,又添两道新痕。   站在胤禛身旁,直直地盯着,血不停的洇出来。   “去看看她。”   不再冷硬没有温度,从他嘴里吐出的无力比我还浓重。低垂的眼眸里有着自责,还有懊恼。   红挽不知是否冷静下来,是不是还在哭,或是闹,我相信弘晚会陪着她。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呢?被他一直疼爱有加的女儿对他出这样绝情的话,他的心里一定很疼,怕是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挽儿的,你别往心里去,女孩子总是这样,嘴上的并不是心里想的,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如此。她只是……”   “你也讨厌我,和挽儿一样。”胤禛的声音沉沉的,头也没抬打断我的话,让我已经杂乱的不知如何分配的心更是缠成了一团乱麻。   有么?从头到尾我没有插过一句嘴,也没有做过一件能让他误会的事吧。作为一名旁观者,他竟然这样想,如此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陈述,连半疑问的可能性都没有。   摇摇头试图劝他,却怎么也擦不净掉下的泪,也笑不出来。无奈地低下头不再去看,也不让他看见我的样子,深吸口气轻声道:“没有,挽儿也不是这样的。”   一声嗤笑,像是从他身体里发出,猛地收紧手掌握成拳,血立时从指缝里溢出来,滴在地上。   我才动了一下脚还没迈出去,手腕被他握住。不知是我在抖,还是他的手,掌心冰凉地贴在上面,用力收紧,包裹着热烫的血,洇过镯子湿黏在我腕上。   “去哪儿?”   不是让我去看红挽么?又问我去哪,唯有摇头苦笑。他还真和红挽一样,口不对心,难怪父女俩能吵崩了。   无奈地叹口气,抹掉泪声解释,“你先坐下,我去把药箱拿过来,先把伤口清理下。”   两枚同样款式的戒指闪在眼前,隔着泪光显得虚幻,数不清上面折射出多少种颜色。他的戒指还有拇指上的扳指硌着镯子,摩擦出轻微却刺耳的声音。   抬起头看向固执地不肯放行的某人,手始终没有松开,眼睛越过我不知看向何处,我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伤痛,能感受那种痛,却无从安慰,也无法替代。   腕上的手掌松了又紧,反复数次,慢慢向下贴在我垂着的掌心,终是握回腕上。他的手仍是冰凉,没有丝毫热度,连我的金镯都跟着失了温,黏在皮肤上冰了里面的血管,僵得不能动作。只有几道鲜红,顺着手背缓缓向下滑落,带着余温。   “别走。”胤禛的声音很轻,那种我能深切感受到的委屈不比红挽来得少,丝丝缕缕地缠在我心上。   忍着胳膊撞在他身上的疼,肩膀已被圈住转过去面对面的紧紧靠着,发心抵着他的下巴,声音从头传下来,闷得沙哑,“我挽儿,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   “我不会随便找个人让她嫁,也不会让她嫁得远,我舍不得。”胤禛着头已埋在我脖颈间,声音越发的轻,隐隐地颤,“她却不想回来,不愿意再见我。”   “胤禛。”摇着头抱紧他,双臂用力收紧,却无法把力量传递给他。   抚上他后颈轻轻揉按,嘴唇贴在耳边轻声诉:“我爱你,挽儿也爱你,你不能怀疑。你的每个儿女都爱你,弘晖、弘晚,每一个。她只是想要保护我,而你们又太像,所以才会这样。等她冷静下来,想起刚才的话,自己都会笑的。不准一会儿就又跑回来粘着你腻着你,烦得你巴不得快把她嫁出去,好图个清静。”   我们就这样站着,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久得我以为他累了,站着睡着了,才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他们,我只想让你们过得好,其它的什么都不用想,交给我。” ☆、193.父女二人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如果我没有送绸缎给年氏,就不会从她口中得知胤禛送了衣裳。如果不是因为年氏明推暗讽的示意,红挽就不会为我出头。如果不是这样,胤禛也不会和女儿发生争执,更不会又气又伤的病倒。   左手掌心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被红挽的指甲抓了两道口子,抹了伤药用不了几天就会好。只是怒急攻心外加心伤难愈的折磨,就变成了高烧不退。   这二十多年里,胤禛的身体一向很好,少见患病。只是平日里表现得越强硬的人,在倒下的时候越会比普通人更脆弱,也更执拗。   明明已经烧得全身烫得像火一样,偏就不肯好好休息,躺在床上不停话。恨不能把红挽从他的手上来到这世上,一直数到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但凡他知道的,没有一件落下。   我坐在床边一遍遍地给他擦着身子,一句句听,心里不出的疼,像是被他的话捻了条细细的看不见的绳子,缠在心上用力拴紧。   忍不住想要拉了红挽来好好地听听,看看她阿玛被她的一番话折磨成什么样子,却被他死死抓住什么也不肯让我去。躺在床上话都得无力的人偏却不停挣扎着坐起来,看着那道门帘,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哄着劝着躺好了,眼睛却始终睁着,怎么也不肯闭上休息。   伏身趴在枕边,用帕子擦着仍是热烫的额头,轻声安抚,“胤禛,睡一会儿,你睡了,我也好放心地睡下。”   脸上泛着红的人固执地摇头,顺势将脸转向里侧,抿了嘴角不再看我。   急得我隔了被子拧着他肩膀,故作轻松地:“爷,别闹了,您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哪家姑娘这么晚了不睡觉还跑出门的,被人笑死。挽儿早就睡了,明儿一早指定要来看你的。”   “胡。”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侧脸,紧闭的唇像是没有动过,眼睛里满满的委屈像是没有要到糖吃的孩子。这一句……嗔得有水准,完全不是四爷风格啊。若不是烧坏了他的发声组织,就是烧出了我的幻听功能。   胤禛转了头看向窗子,失了神的眼睛眯着看了半晌也不知能瞅出什么或是已经瞅出了什么,竟然唇角动了动笑起来。   吓得我以为他烧糊涂了,急得要去叫人再请太医过府,才听见他幽幽地开了口,“你走那年,挽儿总是粘着我,不管我走到哪儿她都要跟着。有时在书房,就是过了子时,她还靠在榻上看书,蜡烛换了又换,从来不困。”   敢情四爷还沉浸在温馨又河蟹的忆当年里,没完没了呢!   看来这股子劲儿,要是雍王府二格格今晚不出现,真是怎么都拧过不去了。   原本还纠结着担忧女儿的心,霎时被他给折磨得没了力气,只想把红挽抓来一顿好打。   无奈地叹口气将帕子用力丢回盆里,从床边猛地站起弯腰将手伸到他颈下。   “怎么?”胤禛的眼里泛着血丝,红得就像热烫的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搭在我肩上,隔着里衣,他的掌心仍是热得厉害。   “我去找她你不让,偏又等着盼着,你,这是折腾自己还是折腾我呢?现在,我不找了也不等了,这就扶你去她房里,看看那个不困的死丫头现在到底睡了没有,是不是没心没肺睡得着,放着你在这儿想着她念着她,不闻不问。”   胤禛的手从我肩头滑到床上,无声地落在厚厚的两层锦被上,闭了双眼不再看我。   “哟……额娘这是做什么呢?不是阿玛病了,怎么还这么亲热。看来,挽儿这汤药……送得还真不是时候。”   嬉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熟悉得一如往日,没正经。   枕在我胳膊上的人该是也听见了,竟然没有反应。看着近在咫尺的潮红脸颊,胡须下的薄唇隐隐在抖,还有落在被上的手指慢慢屈起抓住了红色的缎面。   无声笑笑抽出手臂扶着别扭的四爷躺正,握了他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回身看向笑嘻嘻地站在门帘内的红挽。大红色的裙褂,外罩一件白色坎肩,上面绣满了翩翩起舞的彩蝶,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配合乌黑发丝间别的一只蝶型簪子,亮丽又娇俏。   看起来她的心情不错,还知道打扮,就是时辰不对,该睡了,而且她阿玛也病得没精力欣赏。   红挽看着我,一步步慢慢地走过来像是规矩十足,双手端正地托着一只药碗。   到了床前,红挽快速将碗放在角凳上,手指捏着自己的耳朵,不停跺脚。   “烫?”我摸了摸碗沿确实烫得很,看她刚才端着走进来还以为是温的,没想到这丫头竟能忍得住。   算她还有良心!就是憨了些,难道不用托盘烫着自己,能哄得她阿玛更开心?或是病能好得快些?   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拉过烫红的手指吹了两下,除了指尖手掌冰凉。心里怨念,使这些存心害人心疼的伎俩还不如当时别惹她阿玛生气呢。   红挽咧了嘴角嘻嘻一笑,抽回双手提着裙摆跪在脚塌上,掌心已贴在胤禛额头。   “阿玛,舒服吧?”红挽嗲声嗲气地着将下巴抵在枕头上,微红的鼻尖几乎贴上胤禛的脸,也不管他是否听得见嘴不停地动,“听您病了,挽儿特地跟眉妩一起煎的药,是要趁热喝。为了您,挽儿可是在外面站了好久,连斗篷都没有穿。喏,手都是冰的,是不是很舒服。”   我摇摇头坐在床边,看着装可爱的女儿还有装睡着的父亲,真不想搭理他们两个。   “阿玛,别睡了,睁开眼睛看看挽儿,吃了药再睡,明天病才会好。要不额娘会担心的,挽儿也会担心。”红挽着手抓在被子上推着假寐的某人。   歪头看向仍闭着眼仰躺不动的四爷,拍拍红挽的肩声嘘道:“你阿玛睡了,别吵他,等他醒了热过再喝。晚了,你回吧。”   我的话音才落,床上的人已经不给面子的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演技高得让我忍不住叫上一声好。   偷偷甩了个白眼,暗叹这别扭的父女俩就连和好都要搞得这么矫情,回头再看时,胤禛已在红挽的搀扶下靠坐起来,死丫头正笑嘻嘻地扯着被子掩在她阿玛不心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肩上。   胤禛直直地看着端了药碗和药勺心吹气的红挽,像是不经意地在问:“弘晚呢?”   弘晚?他倒谁都惦记。只怕问弘晚是假,别扭才是真的,典型的顾左右而言他。   我蹬掉鞋子将腿挪到床上,抱着膝盖无声地看,不知这父女二人吵过之后,还能再演出什么戏码。   红挽举着药勺送到胤禛唇边,见他喝了才笑着回道:“还呢,早就回自己院里去了,想是放心不下弟妹还有她肚子里的娃娃。要不怎么娶了媳妇忘了娘呢,就连阿玛也是会忘的。所以啊,您现在就能知道,挽儿有多好。”   “你?”胤禛轻微挪动着身子又往垫子里靠了靠,眉尾微挑像是在笑,声音轻得有些飘,却能感觉到与刚才红挽进屋前大不相同,人都显得精神了些。我爬到里侧仔细帮他掖好被角,手已被握住伸到被子里贴在他腿边。热气暖暖地包裹着我的手,就像此时房间里流动的温暖气息。   红挽模样地快速瞥了一眼,装作没有看到仍是认真地吹着药心地喂,仍是笑着对她阿玛话。“对啊,阿玛真聪明。您没听古人嘛,久病床前无孝子,那都是真的,孝女倒是有一个,可不就是我喽。”   “呸!闭上你的嘴。”我抬手一巴掌拍在她头上,药从勺里抖出来顺着胤禛的嘴角往下淌。看着红挽发间有些歪斜的发簪,心里的闷气终于顺了些。   无视胤禛侧过头无奈地轻摇,还有被子里的掌心被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瞥着红挽无辜的样子低声啐道:“你阿玛好得很,睡一觉就能好!”   红挽将药勺放在碗里,掩了自己的嘴大眼睛圆睁,嘿嘿干笑两声才抽出帕子擦着胤禛嘴边,探过脑袋几乎贴上她阿玛的脸,讨好地:“挽儿错了,童言无忌嘛,阿玛可别跟额娘似的那么气。”   天啊,我真是对这父女俩无语了,这是认的哪门子错?敢不敢把话清楚,敢不敢直面人生啊,要不要这么矫情啊。   “嗯。”胤禛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看着红挽撒娇似地把头枕在他肩上蹭来蹭去,声音闷闷的哑,“就这儿像你额娘,认错比什么都快,就是不知改不改。”   快?我的神啊,饶了我吧。咱能诚实不?敢不敢,敢不敢!   要真是够快,您这病早就好了,怕是这会儿都能上房揭瓦了。往日对我也没见这么大度,厉害得恨不能咬死我,怎么到了自己闺女这儿,万事好商量。   居然还她像我……我哪有这么无耻啊!明明错得都够暴打好几回了,还搞得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像是来邀功的。偏就有人乐意给她搭台子,敲锣打鼓的,生怕这戏人家二格格不肯赏脸继续唱下去。   不过就是一碗汤药,喝得都快凉了吧。   我瞅着半天不见少的药,忍不住怨念,还是当闺女好,就是把天捅出个窟窿都有老子给缝补,做人家老婆有什么好呢。   胤禛的心情好了很多,靠在垫子上和红挽有一句没一句地话,两个人也不理我,聊得有来有往不亦乐乎,像是这房里没有第三个人。   红挽的下巴支在被子上,眼睛一眨一眨地,闪得把烛光都暗淡了。   临要出门前,红挽凑在胤禛耳边悄声话,我支了耳朵仔细地听,忍不住笑,这丫头还真是时时刻刻打着算盘,就不知有没有她阿玛打得高明。好在,听了这话,胤禛被她伤了的心,也能放下了吧。   “等挽儿嫁了,想再回来见您都难,挽儿舍不得您和额娘。就是将来生了娃娃那也是别人家的,不像弟妹那样,能给您生孙子延续香火。阿玛若是也舍不得挽儿,就再留我几年吧,挽儿好好地孝敬您和额娘,再也不气您了。”   胤禛直直地望着床的幔帐,像是想了很久,才闭上眼睛低声回了一句,“那就姓爱新觉罗。”   红挽笑着走了,我却被他这句话轰得难以平静。   不是要招赘吧,姓爱新觉罗?   这满清的皇家公主没听有这先例吧,不嫁去和亲就不错了。况且,就是你想,那也得你老子康熙同意了才行,或是等你做上皇帝。那得等多少年啊……   不得不,胤禛,作为一个不能预知未来的古人,在自信这一上,还真是无人能出你之右,与别扭比翼齐飞。 ☆、194.情缘散聚   咚……咚咚……   感觉才刚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很轻,却急。   就着星月的微弱光芒看向身旁的胤禛,眉心仍是舒展地睡着,心里稍安。以手背轻触额头,没有昨晚那么烫,仍是有些未退的温度。   帘缝隐隐露出外间的烛光,披着外衣轻悄悄地下了地。   看着端了烛台站在门里的眉妩还有外面的绿玉,皱了眉推着眉妩迈出房门将门无声掩好。   瞥了眼亮着光的红挽房间,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沉声问向满脸焦急的绿玉,“什么时辰了?有事?”   才正问着,解语和如意已披着外衣紧走着赶过来,两个人都是一脸惊讶。   绿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未开口眼泪先流出来,被解语推了一把才支吾着声回道:“回福晋话,寅时了,二格格……二格格不见了。”   “不见?”我无声重复着,脑子像被硬物击中,嗡嗡乱响。抬步走向西边的房门,抓了跟在身后的绿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昨晚不是还在。”   绿玉仍在抽噎,抹着泪急急地回话,“二格格昨晚从福晋房里回来就睡下了,奴婢以为没事,谁知刚才起夜想看看格格别踢了被子受了凉,就发现格格不见了。”   停了脚步回身看向绿玉,低垂着脑袋的身子不停颤抖,外衣的扣子都系错了一粒。抬手将她扣子重新系好,放缓语调轻声问:“可是四处找过了?有没有留下书信?”   想着又追了一句,“昨个一早儿你来找我,可与此事有关?”   “找过了,没敢声张,没找到。”绿玉着跑回房里捧出个信封,递到我面前,支支吾吾地解释,“昨日清晨二格格便闹着要出府去,奴婢怕出事所以……只是后来,二格格未再提起,奴婢以为……”   看了眼停住话头的绿玉失了神,原来红挽早就想走,而我竟然没有发现。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瞬间清醒。未见太阳的冬日,分不清这是夜还是即将清晨,只有冷,穿透一切的寒冷,渗进心里,冷入骨髓。   抽出信纸,眉妩已举了烛台,寥寥几句话气得我几乎抖起来。   阿玛、额娘:   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只怕阿玛的病一好,又要急着将挽儿嫁出门。无奈之下,先走一步,看大千世界去也。阿玛莫急莫怪,一定要将身体养好哦,您还得照顾额娘呢。   祝阿玛和额娘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挽儿敬上   强忍着心中的惊怒,手仍是将薄薄的信纸抖得厉害。冷风呼呼地吹在身上,仍是抵不上心里的冷。   莫急莫怪,亏你这死丫头还有脸,你不知道他正病着?你不知道他因何而病?你不知道这是要你阿玛的命吗!怎么就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还以为你是个善良又孝顺的好姑娘,原来竟是个卖萌耍乖背后暗捅一刀的狠女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儿!我怎么和你阿玛交待啊……他就是不被气死,也得活生生急死。   眉妩扶着我的眉声唤着,身上披了件斗篷才咬紧下唇将信纸叠了几下,连着信封塞进袖中。   看了眼仍是关着的房门,除了绿玉压抑的细哭声,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没有惊动到胤禛。   攥紧拳头又看向红挽那扇透出光亮的房门,还有吓得慌了神的绿玉,深吸口气,“别哭了,回房里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还像二格格在时一样,按时起床,洗漱,用膳,一切照旧。眉妩,去把李管家请来。如意,你去叫高无庸。”   三个丫头分头散了,我才拉着解语走向院门悄声吩咐,“解语,你去二阿哥那儿,和他一道去十三爷府上,要快。把昨日的事和十三爷一回,让他去找人。告诉弘晚,从十三爷府上直接去上朝,也当没发生过这事儿,除了十三爷,和谁都别提。若是有人向他问起四爷,只昨日染了风寒,我会让高无庸去告假。”   “福晋放心,奴婢省得,这就去。”解语着便推了院门。   随手拉住她单薄的衣袖,看着与我同样担忧的脸,扯了斗篷系在她脖子上,“二阿哥那儿若是福晋醒了,就和她一声,免得她担心。到了十三爷那儿,别急着回来,晌午吧,随便带些绣线……”   “福晋放心,奴婢理会得,您别担心,十三爷指定能找着二格格。”解语看了眼披在肩上的斗篷,截了我的话快速着,转身出了院门。   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怎么也静不下来。胤禛要是醒了,怎么和他,昨晚父女二人还好好的,像是一切都过去了,这一夜还没过完,太阳还没出来,女儿就没了踪影,怎么和他交代?怕是病得更要厉害。   红挽,昨晚真该打得你下不了地才是!   我心里恨恨地想着,猛地停了脚步,看向扶着门框僵直站着的胤禛,脸色白得像他身上穿的里衣,被风一吹哗哗地抖,吓得我差跌坐在地。   向他走了几步,院门吱哑一声轻响,我咬了牙回身迎过去,竟是李福和高无庸一起到了,正跟着眉妩如意进门。   站在院中等几人走近,双手交握在身前劝着自己没事,沉声道:“眉妩如意,扶四爷回屋歇着。高无庸,你进宫去给四爷告个假,就四爷昨日染了风寒,还没大好。若是宫里有什么交待,你仔细记好,回来禀告四爷。”   高无庸向我身后望了一眼,才了头应声离开。我也不去看胤禛是否还要继续站着,看了眼低头肃立的李福,走近两步停在他面前低声问道:“李管家,王府的各处门侍一早儿可有回禀?”   李福的头又低了些,微微后退一步,声音很轻却沉稳依旧,“回福晋话,没有。”   “没有。”看着李福如往常一般沉着的样子,我头整理思绪,盯着他脑门压低声音一迭连声地:“没有,这王府里随便出入个人都是要有记录的,现在,雍亲王府的二格格不见了踪影,你竟然告诉我门侍不知,你不知,难道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格格凭空消失了?也好,不知道倒省了麻烦,也好过整府的人跟着担惊受怕。现在,除了我这院子里的人,整座王府就只你一人知道,李管家明白么?这件事,该不该出去,对谁,相信李管家心里比我这做福晋的清楚。若是李管家没忘,该是还记得当年大阿哥的事,只怕皇阿玛震怒之下,哪个相干的也逃不掉责罚,更何况今日之事,尚与大阿哥不同。且不别的,光是二格格闺誉,怕是也没人担待得起。”   李福惊得略微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快速回复成低头肃立状。   握紧自己冷得直颤的手,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也不为难于你,三日,只要三日。待四爷病好之后,自会向皇阿玛亲自回禀此事,不管是否找得到人,都与你无关。毕竟事关二格格闺誉,这后院之事,你个大男人也未必尽知。”   李福打了个千跪在地上,出的话与平日没什么分别,“四爷和福晋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若是无事,奴才先行告退,府里一切,照旧。若是有什么差遣,四爷和福晋尽管吩咐奴才就是。”   我回头看向披了斗篷仍站在门前的胤禛,越渐阴暗的月光下,他已虚抬了手,声音仍是虚弱,倒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去吧,今日除了十三爷,任何人都不见。”   “奴才省得,四爷染了风寒。”李福着倒退着出了院门,轻轻掩好。   走回到胤禛身边,托了手臂掌心相握,立时感觉到他的体温比方才睡梦中烫了不少。扶稳他腰后,几乎整个身体向我压过来,眉妩急忙跑过来帮着扶了他另一侧才勉强站好。   胤禛用力握着我的手站在原地不肯转身,看了眼红挽已没了光亮的房门咳了两声,再开口时声音已硬起来,即使喘得厉害仍是强硬得不容抗拒,“备马。”   这两个字几乎把我的脑袋炸开了锅,一早被红挽离家出走气得无处宣泄的我,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的腰往房门里拽。   眉妩心地搀着胤禛,又怕我被他拉扯得摔倒叫了如意出来扶在我身后。   “四爷,求您听福晋的,回屋歇……”   眉妩的话随着她仰倒在地上停住,闷哼了一声伏身跪地,如意也扑通一声跪在她身边,仰头看着靠在我身上摇晃仍固执得不肯回房休息的胤禛,猛地磕起头来,“四爷,都是奴婢们不好,没有看住二格格,请四爷责罚。”   扶着不停晃仍在犯犟的某人勉强站稳,走向不停磕头的两个丫头,拉着二人站起来示意回屋。   从袖中取出红挽的信推到他胸前,无奈中哑声低吼,“有本事把身体养好自己找马去,站都站不稳还想去找人,你也不看看自己病成什么样子,多大年纪了,还要逞强。她跑出去是去玩的,你图什么?图什么!跟她比跑得快?现在的你,跑得过她吗!就知道心疼女儿,你也疼疼自己,就算你什么都不管了,不顾了,你也疼疼我。胤禛,我不是人吗?我也着急,我也难受,你们父女二人哪个想过我了。怎么病成这样,还能欺负人啊!”   胤禛将信纸信封攥在手中,指节捏得咯咯响,却没有打开。除了仍在微微晃动的身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动作。   闭了双眼深呼吸,狠下心转身走回房里。   将要关上的房门被外力住,门缝外隐约看到他靠在门板上,手中的信纸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细微无力的声音混着不寻常的喘息和咳嗽清晰传进来,“开门……月儿,开门。” ☆、195.嫁入四府-年氏番外   曾几何时,那个女人在这府里的某个角落,轻叹过这样一句:一扇扇房门,关住了每个女人的青春,岁月,和灵魂。   那个时候,我多大?   真的不太记得,似乎我能记住的,都只与他有关。   我多想成为她嘴里的那样一个女人,一个真正属于这里的女人,他的女人。   任那些门将我关住,锁住,永不离开。不管是那道又高又宽的厚重府门,还是某一座院落的院门,哪怕是一扇最不起眼的房门,我都想把自己放进去,永远住下来。   不是寄住,不再是他眼中年家老二的妹妹,或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任凭白吃白住的女孩,甚至什么也不是。我只想成为他的女人,以他女人的身份住在这里,光明正大。   这一天,我等了多久?计算不清。就像对他的喜欢,依赖,爱恋,我自己也无从分辨何时开始。只知,越陷越深,再也无法抽身而退,也不想退。   终于,我迎来了自己崭新的生活,在她离开三年之后。   终于,我能以雍亲王侧福晋的身份被大红花轿抬进我住了多年却向往了更多年的那道府门。   此时,我光明正大的坐着轿子进去,再不是跟在谁或谁的身后,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那扇被“雍亲王府”硕大匾额映衬的府门,更高,更宽,更厚重,在阳光的照射下,红得就像罩在我头的大红盖头。只是这府里,再没有那个女人的存在。   除了随我一直住在这里的茗香,房间里空空荡荡再无一人,却满目皆红。   这是一座属于我的院子,全新的,以他女人的身份才能拥有的院子。   喜烛,桌巾,床幔,被褥,一切都是象征喜事的红。红在眼里,红到心底。   偏只一个我,就像提醒我的身份,罩在我身上的除了一块红色的盖头,全是粉,接近红色的粉。   讽刺么?   我等了这么多年,得偿所愿?   就算是吧,否则,还能怎样!   胤禛来了,我知道。关于他的事我滴记在心里,哪怕他走得再轻,我都能轻易分辨,不会错认。只因为,我一直等着,盼着,期待着有一天,他能走近我,把我当成一个女人,走近。就像每一回,他走向她时,那种眼神,那种步伐,与别人都不同。   胤禛。   这个名字,我在心里唤了多少年。今日,终于,我终于要成为他的女人,他的!   我知道,他在房里站了许久,久得我不敢呼吸,静静地等。等着他走过来,走到我面前,轻柔地揭开我的盖头,望着我……生怕稍微一动,就会梦醒。   茗香怕是与我一样,不敢惊扰了这份等待。她知道我的心事,就像二哥一样,清楚明白。始终站在我床边的双脚,不曾挪动过一分一毫,安静地守着我。   “下去吧。”   他的声音很低,一如往日,甚至更低沉。我听不出他的喜悦,不像此时的我,满心欢喜。有的,是我熟悉的冷漠,还有淡然,甚至还有些我不会错认的属于他的无奈与疲惫。   这是我以他的侧福晋身份嫁进门来,听到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对我,也不是对那些前来道贺吃酒的任何一位身份显贵之人,竟然是对我的丫头。   我知道,一直知道,他并非心甘情愿想要娶我。只是,我没想到,时至今日,已然拜过天地,他仍是这般反应。   不知是失望还是怎样,我满心的喜悦像是随着他清冷的声音,瞬间转冷。   茗香走了,她的吉祥话还没有完,倏地收了声,双膝弯了弯,快而轻地离开我身边。   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我却看不到他。即使红色对烛仍在燃着,明亮的烛光透过盖头晃着我的眼,却依然看不到他,不知他站在哪儿。   我能感觉到他的注视,长久的注视,看得我不禁挺直了腰背缠紧手中的帕子,心,又一一地热起来,就像劈啪响着的烛火,几乎把自己焚烧。原来,不管他怎样,我都会期待,期待他的靠近,第一回主动靠近我,在这洞房花烛夜。   该死!这个时候,我竟然又想到那个女人,心里又酸又甜变成苦涩乱作一团。我觉得自己在笑,因为我成功了,终于能成为他的女人,可是心里,却疼得像在滴血。   他在等什么?想什么?可是和我一样,想起她了?   胤禛,三年了,她半音讯全无,消失了整整三年,你还在等么?在娶我进门的这一天,也要想她?你不累么!   胤禛,你还要继续再等么?天知道她何时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呢!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她再也不要回来,永远!   我心里的痛,几乎要呐喊出来,为自己,也为他。   他的苦等,我懂,因为这样等待的滋味,我又何止尝了三年。每一个漫长的日日夜夜,没有他的注视却想着他念着他痴望着他的日子,我把自己从孩童等成了少女,等过了几乎所有的青春岁月,早就把自己关在了只属于他的心门里。   我的心里,想的盼的,都是他。终于,等到了今天。   此时,是我的新婚之夜。胤禛,哪怕我是你不知第多少个女人,也是你皇阿玛亲赐的婚姻,明媒正娶的侧福晋,就算那些你都不屑一顾,至少,我还是你想尽办法才抬了籍娶回来的,难道你真的不在乎么?哪怕为了我二哥,你也一都不在乎么?   即使如此,我珍惜,我在乎。   此刻,就在我的房里,你真的感觉不到么!我也在等你,等得心都疼了,仍是无怨无悔。   再看不到烛光下的地面,房内瞬间漆黑一片。我也不用再纠结着他在哪里,因为我知道,他来了,一步一步,走得缓慢,重,直到停在床边,我身前。   从他身上散发的隐隐的檀香味里,混合着浓浓的酒气,交织在空气中,全是他的味道,将我缠绕其间。   扯在我盖头上那只手的主人像是比我还要挣扎,难道他还没想清楚么?   二哥过,四爷是做大事的人,事事于心,所做必成。难道……对我这样一个女人,会怕?   我不信,半都不信。想来他只是在挣扎,这盖头该怎样掀开,如何面对我吧。即使二哥不,我也明白,他并不想娶我却又娶了我,只怕,他所为的仍是二哥,或是那个女人,即使我自己不愿相信。   黑暗中,盖头被轻扯了一下,转瞬停住,慢慢掀起,飘落在我身后。即使看不到,我也能轻易想象出他的样子,早就印刻在我脑海,心中。只是我却没有机会,亲眼看到他为我披红的身姿,仅此一日。   而我为他准备的精致妆容,为他而绾起的长发,只有早前那个镜中的我自己看到,还有尽心伺候的茗香。他,不看,也不在乎。   我不知道他怎么能看得清楚,我,盖头,交杯酒,一切的一切,在他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在我眼中,满室黑暗,暗到星月无光。只有他的轮廓,能让我聚精会神,却模糊一片。   “睡吧。”   这是我们新婚之夜他对我的第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会记多久,也许就像过去的那些年里,字字句句铭记在心,也许,我会试着,让自己努力忘掉。   从床边站起心地走了两步,才接近他身边。脸上越渐热烫,我却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害羞不许怕,今天起,这个男人是我的,而我,是他的女人。   指尖不知触到哪里,柔软的衣料滑过指腹,我的心紧张地提起,就连身体都忍不住颤了下,手腕已隔了衣袖被推开。   我愣愣地站在他面前,仰了头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一句淡淡的明显的拒绝,“不用。”   不用?不用我伺候他更衣么?他不睡?或是,他不准备睡在我这儿……   尴尬地收回手攥紧帕子,指尖缠在里面,包裹住自己的不敢置信甚至颤抖,努力地仰望着他。时间,像是静止,我们谁也没有动。   久得我适应了黑暗,就着浅浅的月光依稀看清了他没有表情的眉目,才看到他绕过我走向床边,经过时连袍摆都没有扫到我,抬了手自己解着盘扣。   我想帮他,却停在原地不敢再动,生怕自己一动,他就会离开,消失不见。   他不看我,径自脱了那件属于我的大红色袍褂,随手丢下,撑了双腿坐在床边,看都不看我一眼,脱了鞋袜,躺下。   他不需要洗漱一下?那股酒味仍飘散在空气中,久久不散,难道他不难受么?   他就这样睡了……我也只得在昏暗的房里,摸索着摘了首饰头饰,打散了长发,却站在床边紧盯着他闭上的双眼,久久难以平静,不知如何在他面前,脱下这身喜服。   不该是由他来脱下么?   新婚之夜,把我晾在床边,叫我情何以堪。   我心心念念盼来的姻缘,与他,只想与他的洞房花烛夜,竟是这般。   罢了,他是皇子,是亲王,原就与普通男人不同,二哥早就和我过,此时此刻再来纠缠,有何意义。在我心里,自己早晚都是他的人,至于怎样变成现实,早已不是我所关心的问题,我要先成为他的女人,才行。   脱了这身让我想到就委屈心伤的粉红喜服,又轻悄悄地除了里衣里裤,贴身的只是一件红到似血的肚兜与亵裤,包裹着我的身体,从未有任何男人看到过的身体。   今夜,哪怕他看不到,也给他,只给他。   轻轻环抱住自己,双腿紧贴在床边,忍不住颤抖。   他是男人,有男人的本性,不管他是为了二哥还是为了什么而娶我,从今天起,我是他的女人。如果他那样喜欢那个女人,也许,他也会喜欢我吧。也许我不够丰满,在他们满人眼中有些太过娇,可是那个女人,不也是这副样子?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她很爱笑,很少看到她板起脸来没有表情的样子,与他全然不同。这些年,我笑得都累了,心里的苦不给任何人看到,始终努力地对这府中每一个人微笑,几乎养成了习惯,他也会喜欢吧。   扶着床铺心的尽量轻地向床里爬,手臂支撑过他双腿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仍是那副睡了的样子,纹丝不动。   我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身上一软,已趴在他腿上,霎时感觉到他双腿迅速绷紧。我知道,他醒着。这个认知让我有些慌,有些怕,却又莫名期待,紧张得也像他一样全身都绷起来。胸下硌着我肋骨的肌肉甚至骨骼,都是属于男人的,与我不同。   我只是极轻地哼了一声,他已快速挪动像要抽出双腿,我不敢用力轻推着手下的身体想要爬起来,他却更快地停住,仍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手下的他更是坚硬紧绷得像石头一样,让我难以置信,停了动作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那隔着软软丝滑绸缎的触感,热到我掌心。   惊得猛地收回手捂在自己嘴上,捂住险些叫出口的惊讶,脸上却热烫得一如他刚才的反应,让我一阵眩晕。   撑着床铺快速爬到里侧,拉了那床绣满喜庆花样的锦被盖在身上,遮挡住自己全身上下忍也忍不住的颤抖,生怕被他发现。   悄悄歪了头看过去,他仍是像刚才的样子,平躺在那儿,离我不远不近的仰躺着。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带着酒气,还有与平日所见时完全不同像是压抑的急促喘息,从不稳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像以往的那个他。   咬紧下唇抓了被角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没有拒绝,仍是闭着双眼。我半支着手臂看着他,缓缓将头靠在他肩上,身体,轻轻地贴过去。   他是男人,与我的冰冷颤抖不同,贴在我柔软胸前的手臂和身体,坚硬又温暖。我的腰不自觉地靠近,带着全身心的爱恋还有女人独有的温柔,密实地贴在他身上。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明清醒,已经变得又似刚才一般,偏却硬挺挺地躺着,手背隔着我身上仅有的轻薄,抵在我身上隐隐紧缩微微酸疼的那一处,不动分毫。   我也不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或是想到了谁,我只知道,这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他是男人,我是女人,今夜,我是他的女人。 ☆、196.嫁入四府Ⅱ-年氏番外   “爷……”我想叫的不是这一声,从我口中婉转而出的也不该是这一声。   那个名字,那两个字,在我心底唤了多年,清醒或是梦中,不曾停歇。   今夜,我却仍是不敢叫出来,哪怕再想,也只有如那些女人一样,如此唤他,像是乞讨。   我以为自己狠了心,绝不会再想起那个女人,却还是在这一刻,脑子里满是她。   在这座府里的任何地方,每个角落,我曾像个不存在的游魂,看着她走在他身边,每一次唤他,自然又真实。而他,总是用那种让我心醉又心碎的眼神回望着她,应她,一如康熙4年我跟着二哥初次迈入还是贝勒府的这里,第一回见到他,还有她。   不想,那些都是过去,再不是我想回过头去翻看的过去。只看眼前,只想现在。当年的这个男人不管曾是谁的,与谁宿在一处,今夜,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收紧自己虚搭在他腰上的手臂,脸贴向他的脸颊脖颈,原来,他也能温热如此,不似平日看到的冷。随着我的移动,身体轻轻蹭在他身上,摩挲过他仍是紧绷的手臂,更加贴紧。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样的亲密不是我想要的,即使如此真实地依偎着他,却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乞怜。而他,对我可会怜惜,或是……要我。   腰上一疼不及反应我已仰面摔回自己的枕上,后背竟被隔着柔软喜褥的床板硌得生疼。我想我可以放弃了,也该放弃了吧,在我得偿所愿的同一天。白天还是含羞喜悦的等待,一日未过,在这夜晚,绝望,承认自己终是赌输了。就像今晚为我而燃起的喜烛,未烬,已灭,只因他要熄了它。   既如此,何苦要给我希望,又何苦折磨你自己。   像他一般闭了双眼,不再睁开,不看不听不想。告诉自己,睡吧,不醒,这喜庆的一天就永远不会过去。   比我的绝望还快的,是冷和疼。   冷到心肺,疼入骨髓。   肚兜仍紧紧的包裹在我身上,遮挡住我为他跳了又停的心房,双腿却已暴露在空气中,在他面前,身下。   没有言语没有预告,有的,只是他的动作。快得我都不知如何发生,双腿已被用力推开,能清楚听见被强力分开的两腿间有骨头响起的清脆声。   我一直以为他是谦谦君子,即使高高在上也不会如那些市井男人一般对自己的女人使用粗野蛮力。原来,我错了。   这是他的手第一次抚在我身上,却没有半的温柔怜惜。快而狠的彻底贯穿,疼得我扯紧了身下的喜褥,上好的锦缎滑过指尖发出破碎的撕裂声,还有我的尖叫。   咬紧下唇的同时,泪,也同样没有预告,涌出我紧闭的双眼,滑落颊边。   心里的惊惧夹杂着难以抑制的羞怯,下意识合拢的双腿竟将他的手掌夹在他同样赤.裸的腿上,与体内疼痛难忍的强硬一样,紧绷得让我忍不住呆愣。这一动,更是疼得我差再次喊出来。用力咬着唇,已尝到血腥的味道。   他听见了吧。我的声音虽然很快被自己止住,仍是回响在耳边,嗡嗡作响。只怕,这样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在这寂静的夜晚,院子里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甚至更远。   可是他却没有停下来,哪怕稍稍停顿看我一眼,都没有。那双漂亮又干净的修长十指,常常温柔地扶在她腰后的手,抓着我的大腿再次向外猛推,掌心的薄茧刮过我的颤抖紧抠在腰侧,几乎捏断我的骨头掐进肉里,不断的用力向我冲撞。   这就是我要的?洞房花烛夜?   睁大眼睛不顾流下的泪,努力盯着他不停向我过来的身体,脑子里竟想起宫里的嬷嬷教我们如何伺候爷们时所的话。那时的我们一个个羞得抬不起头,却也清楚得记住一句,不能反抗他们,只要是他们要的,就要给,不管他们要什么,都要毫无保留地给。   可是……除了疼,还是疼。   没有我以为的温存体贴,也没有想象中的缱绻缠绵,更没有我所期待的爱抚疼惜。有的,只是疼,无边无际的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呐喊着,疼。   我觉得自己就像身下被扯破的缎面,没有人在意,也无需在意,似乎真的只是件应景的摆设,在这原该喜庆又含羞带怯的夜晚,供主人随意享用,毫无怜惜。   是的,主人。   在他眼中,此刻的我换了身份,只怕连曾经那个寄住的妹都不如。那时,至少他还彬彬有礼,在二哥面前还会偶尔对我温柔的扯扯嘴角,像是在笑。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只是不知,他这番享用,可会觉得受用,有没有快乐。   胤禛,你的心,是否也如此时的身体,没有一柔软。   明明全身疼到僵硬,像会随时散掉,泪,不停流下,我心里竟然仍是欢喜。终于,我成为他的女人,不管是身份还是身体,此刻起,都烙下他的印迹,属于他。   颤抖着指尖摸索着他的手臂、肩膀、前胸,与方才一样,仍是那件白得在暗夜中清晰的里衣,齐整。   轻轻挑了衿带,真实地触摸到他,温热的胸膛为我而敞开。仍是疼痛的我,竟也跟着他的身体与节奏,回复了原有的体温,越来越热。   没有阻止,也不回应,这个我等了多年盼了多年恋了多年的男人,依然故我。箍在我腰上的手掌收得更紧,不断将我的身体用力按压在他的身下,让我无法退缩。   我又何尝会退?   胤禛,只要你要,我就给你,不留分毫!只要你快乐。   在他身下忍着疼配合地拱起腰身,抓着他肩膀略微坐起,贴近,以减缓逐渐取代身下痛感的腰背酸麻。   我们贴得更近,即使他不看我,我却转不开眼地望着他。曾经那个冷漠又干净的好看男人,蓄了须,在她走后。这样的他,看起来更是不可接近,我却一直渴望着能靠近他,没有距离。此时,我们之间真的再没有距离,不管是她还是任何人,谁都无法再阻止我们。   这种既痛又喜的感觉,是否就是所谓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苦等多年,我终于尝到了这样的滋味。在他身下,纠缠,痛到极致,同时满心欢喜得看不清自己,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他,笑中带泪。   疼,转变成不一样的感觉,像是在我的身体里生了根发了芽,不等季节转换阳光雨露的滋润,急欲开花结果。这种陌生的渴望无从分辨,却让我变得不再自怜自艾,只想就这样贴近他,再贴近他。   手指勾在他颈后轻柔抚摸,随着身体努力撑起来靠近,缠在他光滑的后背。覆了一层的薄汗染湿我的掌心,紧黏在他背上。   男人,真的与我不同,随着他的律动,覆在我手下的肌肉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我紧贴在他胸前感受它们的变化,原来,不只是我全身上下都会被他唤醒,他也会。这个认知,让我莫名兴奋。   他却始终闭着眼睛不看我,只是抓紧我的腰腹不停地推开,让我仰躺成他需要的姿势,不停撞击着我越发想要紧密契合的身体。我听见自己不同于方才惊叫的声音,无法分辨言辞只是不断溢出唇边,或急切短促,或轻缓低吟。这种从来不曾自我口中发出的□□让我羞得从脸颊烫到耳根,甚至全身都燥热得难以承受,仍是努力迎合着他的蛮力索取。不知他可曾听见,能否感受。   汗不停地从他额头与下巴滴下来,滴在我脸上、锁骨上,无声地滑进肚兜,滚落在胸前,燃了我的心跳,越发狂猛得像是要随时冲出喉咙,给他看个清楚。   不知此时,紧抿着嘴角毫无表情的他,心里可还会想起那个女人,在与我如此亲近的同时。这个时候想她……不讽刺么?我心里冷冷的笑,却又想到自己,他的心,会否因我而猛烈跳动,如我一般。   脸紧贴在他胸前,我的泪和他的汗不停地滴落,混在一起渗透我的肚兜,洇湿我的身体,也洇湿了我亲手绣的并蒂莲。   悄悄抽开颈后和腰间的系带,随着他的动作,随着我们身体的不停摩擦,终于,再也没有任何阻隔,紧密贴合。从此后,我是他的女人,爱新觉罗·胤禛的女人。而他,是我的男人,年绣纹的男人。   手指紧抓在我身后,将我的腰臀扣在掌中用力提高与他相连得更加契合。我的柔软在他越发快速又接近蛮力的不停挤压下,随着他的节奏一下下磨蹭着他硬实又温热汗湿的胸膛。   “胤禛。”我把脸埋在他胸前声地唤,唇贴在淌了汗的心口,只盼他能感受到我对他的爱恋,哪怕一丝一毫。   体内的完整充实猛地定住,腰疼得似要断裂。就像掐进我腰侧的指甲,我忍不住也抓紧了他背后,能感觉到指甲瞬间陷入皮肉。   听到他极轻的闷哼,顾不得腰间传来的疼,努力地在他胸前仔细地听,却找不到他的心跳声,就像他的身体,猛地停顿。抬起头看着他,倏地睁开的双眼精准地望向我,里面闪动的光却没有定在我脸上,不知他在想什么。   心翼翼地将手收回抚过胸前贴到他脸上,仰头凑过去,我能感觉到自己狂跳的心。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贴近,那张曾经吻上她的好看的唇仍是紧抿着,却像是不停唤着我,让我无法控制地靠近。   几乎就要吻上,近得能够感受到他的鼻息,与我的纠缠在一起。   第一次,这样接近,近到难以想象,只有梦里才能成全。闭了眼睛,手缠到他颈后,指尖触摸到他的发辫,轻轻握住。   “胤禛……”   身体猛地向后仰倒,背后的疼才刚传遍四肢百骸,身上已被重力压住。慌乱地睁了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脸,眼睛里冷得没有温度。   像是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他不再看我,从我手中扯出发辫,迅速起身。   体内停滞的热瞬间消失,我像被挖出了心无力地仰躺,看他从我身上翻身下地,随手抓了床上散落的衣裤快速穿好。   弯腰捡起丢在我床边的红色喜袍时,他停下动作看着手中的衣裳,声音传到我耳中,冷漠得就像刚才进门时,甚至更冷。   “没有人教你规矩么?既是嫁进来了,就把规矩学起来。”   这是今夜他对我的最长的一句话。   完,把那件象征着喜庆的大红色随手丢回地上,转身离开。 ☆、197.嫁入四府Ⅲ-年氏番外   他走了,不回头,不停留。   房间里又变成他来之前的样子,空空荡荡,寂静。甚至连唯一能陪伴在侧的茗香都不在,只剩我一个人。窗外仍有月光洒进,照在桌上、床上、身上,清冷的银色笼罩着我,像是在笑,嘲笑。   骤然变冷的空气里仍弥散着他在时的气息,檀香星月,红烛美酒,汗和泪,交织在一起,还有一种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总之,每一种,全都与他有关。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他走时那样,仰躺不动。直到天边微亮,浅橘色的日光取代月色,我仍是这样躺着。   茗香进来唤我,看着我的样子背过身,很快又转过来扶着我坐起,轻轻地盖好被子。   身体酸麻得不听使唤,只一动,身下那种像被撕裂的疼痛立时传遍全身。   茗香从床上拾起一条白色的缎帕,轻轻叠好。上面星星的红色就像昨日满屋的红,也像今日,只是再没有那种喜庆的错觉。   一切的一切,都像讽刺,每每提醒我的高攀,自以为是,甚至是自取其辱。   我捧着一颗心,他不要,不止不要,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心里疼得厉害眼睛酸涩,却再流不出泪,我听见自己的笑,低低的溢出唇边,笑得连心都在颤。   茗香担忧地看着我,我知道,可是我却死盯着她手中的证据。原本动弹不得的身体像是突然生出力气,猛地探身从她手中一把拽过,用力撕扯。   要破碎就一起破碎吧,不管是我还是任何东西,反正他不在乎。   规矩?这皇家的规矩我在宫里学了不少,就是在这座亲王府,我都一直在努力学。一日一月一年的学,这么多年了,就是为了他学。只是在他心里,怕是什么都不对。   笑着靠在床头,手中仍是紧攥着已经碎成一条条的白色缎帕,垂在床边,仍能看到上面撕扯不掉的红,乍眼的红。   “姐,奴婢备了热水,先伺候您沐浴吧。”   沐浴?洗干净了有什么用……我本来就干干净净,有什么好洗!   歪了头看向茗香,她的视线停在我身上,转瞬红了脸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惊讶地掩了嘴,跪在床边直直地看着我暴露在空气里的腰,手指颤抖地伸过来,不敢触碰。   肋骨以下的腰腹直至两胯,满是或青或紫还有深浅不一的红色瘀痕,甚至还有一块结了血痂的疤,大腿内侧蜿蜒的是一抹早已干涸的艳红色血迹。   自嘲地笑,望着床仍是红到没有一丝杂色的幔帐,心里竟然平静下来。   “茗香,以后不要再叫姐,你家姐嫁了人,嫁给四爷,就得守规矩。往后,就像他们那样,叫主子,或是……侧福晋。”   是的,侧福晋,即使也叫福晋,我却终究只是侧室。   为什么不听二哥的话?   当初,可以选择的,可以嫁给别的男人,我却偏死心塌地就要嫁他……   其实我知道,二哥只是舍不得,舍不得我嫁人做。但我也知道,他和我一样,同样希望我能嫁进来,嫁给这位皇室亲王。男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谋划,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若非我的坚持,也许,不是这个结局。   水气氤氲中,我闭上眼,仿佛看到初见时的那个男人。   当时的他,5岁,走在二哥身前,背挺得笔直,我似乎不记得更多,只依稀记得他走得很慢,我却怎么也跟不上。   离府的时候二哥抱着我笑,逗弄地问等将来长大了嫁给那府里的大阿哥可好。谁?只这一时片刻我竟无从想起,什么大阿哥?二哥起我才知道,那是他的嫡长子,与我同岁,就是在前厅抱着兔子看着我笑得乖巧的男孩子。   少年玩笑当不得真,只是这段记忆却怎么也挥不散。   当我没有用心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四年,转瞬即逝。   康熙46年再次见到,才知道,原来我不是记不得,而是记得太深,深到心底。这个男人只要一出现,我便能轻易认出,四贝勒!清晰得像是从来不曾忘记。   同样记住的,还有总是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女人,他们两个似乎总是一起出现,就像从来不曾分开。只是,那个曾被二哥笑言要我长大了去嫁的大阿哥,已经不在人世。   西山,晴雪,二哥与他相约而见。二哥不曾想到他还带了福晋,就像他们也没想到还会见到我。   看到她坐在马上靠在他身前,被他心揽在怀里耳边细语的样子,我不知自己是否被风雪吹坏了脑子,竟然与她问起那个早殇的大阿哥,全然忘了二哥的叮嘱,关于这件事不要提起。   我能感觉到她的怔愣还有紧张,甚至是眼底掩不住的疼,我心里竟然像是得了最喜欢的漂亮衣服,甚至还要更开心。   我想我错了。即使二哥没有怪我,甚至是他都没有上一句责备的话,可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她被他抱得更紧。我与二哥站在山路间,看不到仍是靠在他身前的她,却知道他的头始终低在她耳边,不知在什么,有什么话可以这么久。   二哥常会提起他,却也少不得一句太过清冷沉默寡言,在她面前,我竟然一都感觉不到他会是这样的人。也许,我记在心里的那个背影,真实的他始终是这个样子,温柔体贴。   此后,常在我心里出现的,竟然真的变成了这样的男人,只是总看不清他紧紧环抱住的是谁。仍是一个背影,却越渐清晰。我开始模糊地想,隐隐期待,有朝一日,可会是我?   二哥走了,离开京城,我如愿以偿地留在这里,留在有他的地方。   只是这里,依然有她,总是站在他身边。一个沉默清冷,一个笑意晏晏。   他从来不多看我,也没有人真正在意我的存在,就像我真的只是寄住,只是一个过客,总有一天会走。我心里清楚明白,我要留下,我会留下,永远留在这儿!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她们中的一个,成为他的女人……   日子仍像以前那样,像我未曾嫁时一样,甚至更少出门,每天呆在自己房里。   我以为很难再见到他,在他那样离去之后。因为我知道,这后院里的女人们都是这般,多少年来一直如此,过自己的日子,没有爷的日子,除非他登门。   竟然,我成了例外。   即使他每日只是过来坐坐,从来不与我话,总是拿着一卷书坐在窗边的椅上,安静看书,仍是成了这府里的例外。   这算什么?   想来,是做给人看的吧,为着二哥,为着年家,像是对我无尽偏宠。若非如此,怕是我也如那些女人一样,想要见他都难。   不对,这府里还有个女人,她的院子也是常被关照的——耿氏。   我竟然忘了,在我还寄住这里未嫁的时候,他就常常去她那,一呆便是一个下午,甚至连晚膳都留在那。一个和他一样清冷寡言的女人,凭什么?我根本就感觉不到他对她的特殊,除了常去,别宠爱,就连看她时的神情都与对其它女人无异,她到底凭什么?   孩子?   康熙50年的时候,那两个女人相继为他生了儿子,在她走后。也许,就是为了儿子,他才如此。这皇家的男人们为了子嗣,多少总会有些不同。莫皇家,就是这普天之下的寻常男子,谁又不喜欢能延续香火的儿子。   也许……我看向仍是坐在窗边目不斜视看书的身影,也许,我要是能为他生个儿子,再加上年家这个筹码,真能得个货真价实的与众不同。   二哥寄了家书,他不闻不问,我主动递过去。二哥是他的亲信,不管为着什么,这样的忠心总是要表。况且,二哥还在信中提起要我好生服侍四爷,这一,聪明如他该会明白。   他的视线从书页移向我手中的信纸,只是瞥了一眼,不置可否。   无声笑笑收了信纸走回桌边,提笔回信。署了名字想着是否也该给他看上一眼,他已起身走过来提了笔,在信纸末尾写了句问候二哥的话,字迹工整漂亮,让我看了许久。   不知是否二哥的信起了作用,他竟然留在我这儿用晚膳,还着高无庸侍候洗漱。   两个月,我嫁进府里已经两个月了,他才第一次从午后一直留在我房里没有走,直到夕阳西下夜色渐浓。   仍是熄了蜡烛,仍是那张床,只是换了普通的被褥,再没有那些喜庆的图案,也没有那一夜的希冀。我只是单纯的想要个孩子,一个能留住他、能让他另眼相看的儿子。   仍是疼,我却不敢再叫出来,咬紧牙关不敢哼出一言半语,也不敢胡思乱想,更不敢再去碰他。   上一次留在他身上的伤,应该早就好了吧?   我努力想着不相干的事,让自己像个没有感觉的人,甚至连女人都不是,只要由着他就好。思来想去,仍是他,挣不脱逃不掉。只是我再也不会想那个女人,再也不想。   她,在或不在,都在他心里。与我无关,与这府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无关。   他还是走了,这回没有再生气,没有出言训我不懂规矩,只是也没有睡在我床上,仍是留了满室的属于他的气息。   也许,这就是最大的恩宠了吧。   我成功了,我有了他的孩子。从吃到穿都被关照,以这府里的各房女人来看,我过得最好。   他仍是每天过来坐坐,却从来不和我话,也从不问起孩子好不好,从来不问我好不好,只是坐在那儿看自己的书。偶尔听到我干呕的声音,会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然后就握着书卷半晌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十个月真的很难熬,比我曾经为他熬过的十年还难。   每天吃了吐吐了吃,还有各种进补的药膳,直到孩子降生,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挺过来。在这十个月里,别的女人都会日见丰腴,我却一如往常,甚至比以前还要瘦。   怀抱着的女儿,我才知道原来孕育一个生命竟然这么辛苦,而且还不一定如你所愿。   好在,虽然不是儿子,他仍是每日过来,雷打不动。二哥的家书仍是定期送到,他也时常在我的回信中写上几笔。   生活,也许就是这样,一日日地熬过去,就是一辈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又能坚持多久?   出了满月刚好赶上木兰秋弥,他竟然要带我同去,只是未到围场,他竟中途折返要回京城。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心,竟然仍是放不下。借口放心不下府中幼女,我成功地跟着他回了京,一路上因我的拖累无法快速前行。   他的焦急我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也不会。我和他一样,每天每时每刻在心里计算着日子,一天天接近。   五月初十,城门近在眼前,他脸上的急才稍许放松,却已然换上另一种让我更为心疼的神情,满目期待。   连绵细雨中,我能清楚看到,他紧攥着马缰的手,惨白,隐隐地抖。   人在悲伤的时候,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悲伤,总会觉得自己过得还算不错。可是当我苦熬在等待中看不到回望的眼睛,每每看到如我一般痴等的他,怎么心里没有一放松,反而更难受?   从没有哪一刻,我比现在更期待,她能死在外面,永不回来。他再痛,总是一时,好过这样长久的等待,或是煎熬。   才入城门,已然看不清他的身影,连一句交代都没有留下,策马狂奔,消失在雨雾中。 ☆、198.嫁入四府Ⅳ-年氏番外   也许,她回来了,一切都会变。   我不知道她今日会否回来,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这个约定,一个会让他毫不犹豫不惜去求康熙头也要返回京城的约定。我只知道,我要守着他,不管她回不回来,我都要陪着他,不会让他一个人。   回府换下满身的风雨疲惫,挑了身明艳的绿色衣裙,抱起仍在熟睡的幼女,赶往他去的那个地方。我一直知道,他要去哪儿。   关于他的事,只要我能知道的,我都知道。   站在湖边的亭子里,默默等待。终于,看到有人从林子里走出来,竟然……真的是她!   即使四年未见,我仍是能一眼认出,就像当年再见时认出他一般。   抱紧怀里的女儿,透过越渐细密的雨帘,看清楚让他挂心了四年的女人。   四年了,她竟然没什么变化,也不见老,甚至看起来像是比当年离府的时候过得还要好,只除了她如我一般的消瘦。而我,只是嫁给他一年多时间,竟然觉得自己从心到身,伤了个透,已然变成另一个人,心已老的女人。   原来,他是否在乎,他的心里是否有你,真的会影响那个女人的一切。   走在她身旁心撑着伞的,竟然……不是胤禛!   她回来了,居然带着其他男人,居然带来这里。   胤禛,不讽刺么?你心心念念赶来这里,就是要见这样一个女人?值得么?   抱紧女儿向湖边走去,停在她面前。原先睡着的女儿竟然醒了,睁着很像我的眼睛笑着看我,像是与世无争不知世间愁苦。只是她额娘,今日却要争上一回,不为其它,只这一年多的委屈,也该有个法。   未曾开口,看到她眉头微皱,即使很快恢复如常,只一个细微的表情或是动作,我已知道她在想什么。同是女人,我们同样敏感,对于同一个男人,很多事不必,心里明白。   我的身上,有他的味道。   自从嫁给他第二日起,我就靠着这股檀香味过活,所有的衣服,穿的用的全部都有。不管他来或不来我房里,就像他一直都在,在我身边。   我知道,她并不想理我,我又何尝想与她多一句。只是此时不,怕就再没有机会。在她身后,我看到从林子里慢步走出来的男人,再也感觉不到他自城门边弃我而去时的焦急渴盼,只有满身落寞,甚至这么远的距离都能让我清晰感受到他的愤怒。   不让我叫?怕是这个女人和你一样,也听不得我出这两个字吧。   只是一个名字罢了,确实很高贵,代表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只是在我心里,他就只是一个男人,我爱的男人。在她心里,应该也是,这也许就是我们之间唯一相同的地方吧。   不管我什么她都在笑,竟然还关心我女儿的身体,难道她真的不在意?四年,真能放下一个男人么?那么宠她的男人,如果她都能放下,我还真是斗不过她。至少,我放不下。   原本离了我身旁的女人转身走回来,很慢,紧攥到泛了白的掌中握着一方黑色帕子。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心翼翼地轻放在我怀里已然睡着的女儿身上。   我知道,她在看他,看了很久,就连转身离开时都在踉跄,不知离得那么远的他是否看见。   原来,都是假的,她会疼会心伤,伪装得再好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和我一样。   那个跟在她身旁的男人始终护着她,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很像胤禛,却又不同。他看她的眼神很清澈,不是男人看心爱女人时该有的神情,绝对不是。即使他帮她整理衣帽,抱她上马,也绝不是胤禛那样的情绪。   既是这样,他在气什么?或是,他分辨不出?   我突然想笑,原来像他这样聪明的男人,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只因,身在其中吧。   身后蓦然响起一串短促的哨声,回荡在山林里久久不散。他要做什么?回身去看,夜时已快速奔到他身边,未及停稳他已翻身而上,向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急驰出去。比飘落在我周身的雨,还要急,还要快。   怀中的女儿像是感受到她阿玛的快速经过、毫不停留地离去,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挣扎着声哭起来。看着怀里的女儿,我以为不会再有的泪,竟然落在她脸上,就像是她流下的。   轻拍女儿柔声哄着,颤手掀开黑色的帕子,隐约露出的一角已然让我看清,竟然是一支蔷薇花型的金簪还有……一柄如意!   全是蔷薇,就像帕角上绣的红色,更像府中园子里他亲手种的那些,从来不许我们踏进的那个园子。   惊讶!这两样东西该是胤禛送给她的,如今给我……她什么意思?当真不要了,连这个男人也不准备再要了?   胤禛,她已经走了,刚才你站在那里看着不动,现在去追,有意义么?她走了,不要你了,你竟然还放不下……   身旁一声长长的嘶鸣,混着雨声,吓得我抱紧女儿。抬头去看时,他竟然折返回来,探身向我伸出了手。   来接我和女儿?他想清了,也像她一样放手了?   迎过去的手僵在雨中,他竟然是来取回原属于她的东西,眼睛里也只有我们共有的女儿身上那个黑色的缎包,如他身上的那种黑色。拿在手中,转身便走。   低下头不再看,摇头苦笑。这个男人痴情如斯,她知道么?或许她就是料定他会如此,才决绝离去?   若是这样,那我还真是斗不过她。   两粒金红色滚落脚边,蹲身拾起,竟是两枚戒指,一大一款式相同,上好的红宝石。细看之下圈内各刻了一字,同样的字——“禛”,只是与日常所见不同,左边的部分俨然是个“月”字。属于她的名字,竟然与他的嵌在一起。   看着掌心上静躺的对戒,望向他策马急驰的方向。也许,她不是故作姿态引他而去,是真的想要放手。   攥紧手中的戒指,硌疼了掌心。要不要交给他?若是给了他,会不会他也如她一般,死心放手?   冒雨回到府里,女儿竟发起热来。雨越下越大,劈啪敲打着门窗几乎黑了整个京城,还未到夜晚,竟然已经暗得找不到一丝光亮。   那个从我身旁离开的男人回来了,抱了我的女儿竟然要送去李氏那里。   女儿也是他的,病了,不闻不问,还要送给别的女人。这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女儿,怎么可以!   这是我第一次把他拦在房门里,不退不让,仰头看着。只是,他却看向怀中女儿烧红的脸,眼神里竟然是恨。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这种情绪,竟然,是对着我千辛万苦为他生下的女儿。   他竟然恨她,难道这不是他的女儿么!   若非如此,我差忘了,谁女儿留不住他的心。那个长得像极了她的红挽,在这府中哪里有半规矩,却被他几乎宠上了天。而我的女儿,两个月了名字还没有取,怕是他这做阿玛的再不吩咐一声请大夫来,命都要休矣。   胤禛,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痴情如你,绝情,也是你。   无声地对峙,他终于看向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竟比屋外的雨还要冷。   攥在掌心的戒指,到底要不要给他。   站在门里就这样无声看着,他已向我走过来,第一次低下头在我耳边,出口的话很轻,轻到几乎隐在漫天泼洒的大雨中,我仍是听得清楚,心,猛地揪紧。   “谁允许你去了那里?你对她了什么?树上的字是你划去的,是不是!不要以为你是亮工的妹妹,爷就不敢罚你,这种事……足以让你死上几回。”   背抵在门上,双腿瞬间没了力气。死,为了一个离他而去的女人,要死的人竟然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她?弃他而去的人又不是我!   为什么她不走得再远一些,不要回来!   女儿被他塞进怀里,扯了我胳膊甩到一旁,房门唰地拉开,被风吹在墙上咣当地响,摇晃得像是随时会砸下来。我晃着身体抱了女儿摔在地上,看着雨不停的飘进来,很快,湿了他全身。手中的戒指紧了又紧,平滑细腻的宝石戒面,湿了我的掌心。   迈出房门的男人停了脚步,站在雨中头也没回。只是那个背影,再不是我梦中熟悉的样子,只有冷,冷到骨子里。轻易打醒我的梦,摔得粉碎。   “要是寻不到她,你们哪一个也别想再在这府中过得安稳。你记清楚,她好,你们好,她若不好,你们谁也不会好。”   他的声音,像是被雨水激到,颤抖。紧握在腿边的双拳,攥得死紧,却再不是我以为的愤怒,我知道,他在恐惧。原来,他也会怕,怕寻不到她,怕她不好。   想着他的话,我反倒不怕了。只觉着,他该再加一句,若是她死了,只怕,我们都得给她陪葬。   他走了,我低下头不再看,埋在女儿身上笑出声来。自信如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我不用想都能知道,怎么可能寻不到,雍亲王要寻的女人,怎么可能寻不到。只是,他又准备追她到哪儿去?这一府的女人孩子,他当真都不要了?就算他能放下,难道这王爷的身份,他也不要了?甚至是他想要的这个天下,也不要了?   二哥,你看错人了,跟错人了!什么帝王之命,什么必登大统,都是假的,假的。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这个女人更重要。怕是有一天,如果她死了,他都会眼睛眨也不眨地跟着她一起去死。   一个月的时间,他走得杳无音讯,我守着病重的女儿,几乎忘了他为什么离开。竟然,他回来了。   像走时一样,眼睛里仍是红,满身疲惫,却死死地盯着我。只为一件事,为了他们的戒指,找我来寻。   不给!当日你走的时候,若非那样对我,也许早就交给你了。今日,死也不给!   他竟然信了我的话,以为戒指丢在那个湖边,疯了一般地带人去寻。我知道,他找不到,就是把湖水翻倒出来,他也找不到!   脸上在笑,心里却疼。为什么,只是一个男人,我就是放不下。   匆匆一见,我看到他指上常戴着的珍珠戒指仍是发着幽幽的光。这一枚,也是属于他们的,一对儿。   胤禛,爱新觉罗·胤禛,我恨你!我恨你们!   你们相爱如许,情深如许,只是对戒指罢了,少了又如何?至少你们还能守在一起。我呢?除了一个病重的女儿,什么也没有。   如果,我的女儿好不起来,就让这对戒指给她陪葬吧!她在,戒指就在,她若不在,你们也休想再见到这对戒指。   休想! ☆、199.嫁入四府Ⅴ-年氏番外   她回来了!   除夕之夜,出现在皇宫的家宴之上。   她的手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与他手上的一模一样,也与我私藏的那对一模一样。   是的,我没有给他,又如何?想要这样的戒指,高贵如他雍亲王要多少就能有多少,根本不必在意是否寻得到。既如此,当初何苦去寻?   看来,他还真是疯了,为了她,什么理智都没了。比我还疯。   我的日子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仍是不缺吃穿,除了她,在这座雍亲王府我算是过得最好。只是,他不再每日来我房中,偶尔过来看上一眼,停不了几刻便起身离开。   留下?笑话!   自她回来,他又何曾在哪个女人房里留过,谁也不曾。就连耿氏那里都少去了,甚至是她与钮祜禄氏的儿子,都俨然变成了她的,每日早中晚的请安,不厌其烦。   后院的女人们心知肚明,爷的嫡福晋回来了,爷心情大好。我们,看得清楚,心里更清楚,却分享不得。   他的话倒是兑现了,她好,我们就好。没有人再见到他生气愤怒的样子,全都过得安稳,就像以前一样。   只是,这样的日子,很短暂。   我已经一躲再躲,除了请安绝不出现在她面前,仍是躲不开。   被突来的风雪覆盖的府院里,他握着她的手一步步走。   我不敢惊扰,却仍是不得不面对。我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还有踩在他们身后印在雪中的并排足印。这才是夫妻吧,至于我,只是个上赶着嫁进来像是受宠的侧室。   躲回房里抱了睡醒的女儿,轻声哄着,她就对着我笑,笑得甜美却虚弱。那一次的病重终是没有要了她的命,却伤了身子,再难像府中其它孩子那样健康,更不可能像她的女儿,受他的宠爱。   所有人都知道,这几年里,这座府里最受宠的女人是谁。又怎么会是我呢……所有人都知道,是那个与他有着相同姓氏,身体里流淌着他与她的血液的女儿,长得越发像她,被他温柔爱怜地唤作挽儿的那一个。   我的女儿长得也像我,我知道,只是那对眉毛像极了他,颦促间总有他的影子,每每提醒我,自己是他的女人,曾经是。因为那夜过后,他再没有为我而留下过。   也许,如果当时我没有怀上他的孩子,也许……   再多的也许,都没有这样一个也许让我更加肯定,在她重新回到这座府里之后,再不怀疑。也许,在他心里,我们这些女人真的可有可无,甚至是孩子。如果一定要有,也是因着他的身份地位,不得不有。我相信,若是可以,他真的可以一个都不要,真的可以。   安静的冬日午后,我们母女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汲取彼此的温暖,相互对视而笑,相依为命。   房门嘭的一声从外面推开,很快帘子被甩开,竟然是他。   这个时候,不该在她房里么?来我这儿做什么?   请了安的茗香站在我身边,很近。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像我一样。   他的脸色不好,薄唇抿得死紧,看向我的眼睛里有着曾经见过的那种愤怒,唤醒我的记忆。心里莫名的怕,仍是抱着女儿福身请安,还在浅浅笑着的女儿伸出手唤着阿玛,他却看也不看一眼,眼睛盯在我身上,眉头紧锁。   “高无庸,苏培盛。”他动也不动地低声唤着,两个轮换着随时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低头走进来。   他始终站在门边,没有动过,示意茗香接过我怀里的女儿离开房间,高无庸二人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取出我的衣物。   这是要做什么?让两个太监来动我的东西,就连贴身的衣物都不放过!   胤禛,你要羞辱我吗?知道你狠,却没想到,你能对我狠成这样。   站在床边挪不开脚步,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的衣物清了空,打成包裹两人运了三个来回才全部带出我的房间。   “脱掉。”他仍是站在那里,转向窗子不再看我,声音冷冷的低沉,没有一感情,就连进门时的愤怒都少了。   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绿色衣裙,抓住胸口的衣襟,不敢置信。   他想做什么?要我像他们那样把自己也清理掉?那我穿什么?怎么出门?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   自他口中重复的声音,更是低得不容分辨。   颤着手解了盘扣,将衣裙一件件脱掉,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吹着风雪的午后。房间里的冷,包裹着我,没有一丝热度,只有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周身,不曾离弃。   我不知道自己要脱成什么样子才算合他的意,抓紧里衣的领口正在犹豫间,高无庸已掀帘进来。吓得我缩进床角,扯了被子盖住自己,他却仍是背身站在那儿,无动于衷。   “茗香……”我听见自己的哭声,瑟缩在被子里声地哭。   “主子。”   不一会儿,竟然听到茗香的声音,房间里已没有高无庸的身影,只有站在床边捧着一套粉色衣裙的茗香。除了外衣竟然还有白色的里衣,甚至是肚兜,也是粉色。   粉色……我曾经年少的时候,也喜欢过,现如今,看到就痛。   笔直站在门边的男人,背对着我,看向窗外。   缩在床角缩在被子里,抖着手指将自己脱到身无一物,接过茗香递来的衣裳,别扭地坐着一件件穿好。   “熏香。”   熏香?   他来,竟是为了这个!   我用了一年多,他从来没有提过,今日,竟然为了这个,让两名太监清空我的衣物。   茗香心地看了我一眼,快速走到床边的柜。我像是被惊到,从床上弹起来赤着脚冲过去。   柜门里,是我用来熏衣服的香炉,还有,一个的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对戒指,原属于他们的戒指。   轻轻关了柜门,捧着香炉走到他身后。   手中徐徐飘散的檀香味,与他身上的混在一起,无从分辨。   胤禛转过身看着我中的香炉,下颌咬得死紧,我努力地听,找寻他咬牙的声音,却听到他冷冷的话。   “这府里,除了书房,不许檀香。”完抓起香炉,转身就走。   我学着他的样子,看向窗外。看见走出房门的他随手将香炉丢在高无庸身上,摔在地上,粉碎。   抓紧窗台,指甲几乎嵌进木头,我却觉不出疼。眼看着他走了几步,停在院中,雪飘落在他身上。   “记住,不许再穿绿色,这个府里的女人,都不许穿。”   不许……   后来我才知道,曾经的这里,有过一个女人,在我来之前。那个有着和她相似名字的女人,和我一样,是个汉人,和我一样,执着地偏爱绿色,和我一样,喜欢他,更是一样的,求而不得。   她比我勇敢,竟然敢对他下药,以求让自己成为他的女人。我惊讶了,不敢相信,只是我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蠢笨的女人。月儿?她竟然以为那个男人意乱情迷时口中唤的是她,她配么?这后院的哪一个女人曾被他如此唤过,何况是她这么个没有身份地位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简直可笑。由   告诉我这个秘密的女人,更可笑。   为什么要告诉我?与我了有什么用?难不成还以为我真的受宠。相信这府里的女人都是聪明的,只是她不该明哲保身的同时妄想把我推出去。她不受宠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害得我连这的宠都失去,难道她不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们,有什么区别?没有。唯一的区别,我比她多了个孩子,可以相依相伴的孩子,提醒自己,是他的女人。   这段过往,是这座府里的禁忌,就像他的不许我檀香不许我穿绿色一样,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只因那个女人,曾经伤害过她,害得他差失去她,只是最后,害到的终是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只知道,她消失了,再也没有见过。   我的所有希望,被他一一亲手打碎,就连曾经陪着自己属于他的味道,都消失了,再寻不回来,无法粘合。只因为她病了,据闻不到任何味道。   与我有什么关系?胤禛,你的用心良苦,她感受不到了。即使我的身上再也没有你的味道,又如何?只要她闻不见,就永远不会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   不想了,关于他,不想。   生活里,真的只剩下孩子。我,与他的女儿——静姝。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爱新觉罗·静姝,在他找到她之后。至于为何取了此名,不问,与我无关。   静姝,何时才能长大?   我每天盼的,就是你能快快长大。   有一天,你能像他们的女儿疼自己额娘那样,宠着我,护着我…… ☆、200.再见吾爱-梦中番外   姻缘,也是宿命的一种。   不管执掌在谁的手中,那一丝细得看不见的红线,早已将两人牢牢系住,无法挣脱。   有一天,当你发现自己爱上,也许他已不在身边,也许她时隔三百年。   终是,爱上。   ~~~   夏日午后,一片金橘色笼罩在雍和宫各处,大门、殿宇、甬道、角房、亭台楼阁每一处,红得像是天边那抹不肯逝去的夕阳,虚幻中屹立,三百年来岿然不动。   闭园的寺庙内,香烟缭绕,喇嘛的诵经声徘徊,久久不散。   主殿之外,一名男子背负双手站立门前,微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迈步而入。   轻触殿门的手指修长干净,拇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油润的玉质光芒映着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夕阳下,折射出五彩洒在缓缓抚过已有些斑驳的红色大门上。慢步迈入门槛,定住身型,指尖停在露出木质原色的某一,细细观看。   仰望殿内供的铜制三世佛像,男子轻叹一声不再停留徐步向前,走到主殿之后的永佑殿。   相传,这里曾是清雍正皇帝登基之前做亲王时的书房和寝殿。   推门而入,仍是三座佛像,正中一座两米多高的无量寿佛立于莲花宝座之上,宝相庄严。   男子合什双掌,敛了眉目,薄唇微启低声诵起经文。   “这位施主,未曾离去,可是有何祈愿未了?”   一名十余岁的喇嘛站在男子身后,一掌立于胸前轻声问询,面上竟是一副老道的佛相肃穆。   男子仍是闭目默念,身形未动分毫像是不曾听见。喇嘛便站在他身后静静等待,手中佛珠轻捻,眼中染了些笑。   安静的殿内,洒满了夕阳余辉,暖暖地照在喇嘛和男子背后,像是慢慢流逝的时光,渐短。   急短的尖叫声响起,似是从殿后传来,男子仍是入定老僧一般,喇嘛反倒愣了一下。   “笑意……”   又是一声,不同于前一声的娇嗲,这两个字传至永佑殿中并不算清晰,只依稀听得出音色中的粗嘎尖锐,该是个半大男孩。   站于男子身后的喇嘛捏紧手中佛珠停了捻动之势,睁大一双半眯笑眼,吐出口的简短字句满是惊忧,重复着那两个字,“笑意!”   男子肃立久站的身体微微一动,收了诵经的姿势突然回转身形看向跺着脚正要向后门走的喇嘛,没有表情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错愕怔愣,清冷的眼中墨黑瞳仁瞬间紧缩。   喇嘛顿了顿,抬头看向立于佛像之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合体的衬衣长裤包裹住高大身形,利落的短发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竟是原该躺在病床上的康熙朝皇四子,雍亲王——爱新觉罗·胤禛。只是,干净的脸上,没有彼时蓄了多年的胡须,倒像是康熙50年之前的样子。   喇嘛摇头讪笑已换回了方才的佛门弟子模样,垂了双目轻捻佛珠,低声道:“这位施主,今日庙门已闭,还请施主行个方便。经过前面大殿,庙门处自有师兄照应。恕僧无礼,先行告退。”完,快步经过胤禛身旁走向后门。   胤禛回身看着门外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挑了眉尾看向更远处,像是能穿越殿瓦佛像一般,找寻着方才传来叫声的地方。   不再像方才一般信步慢看,胤禛急步跟上,抓起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他的喇嘛,向着后殿紧走,就像曾经无数次穿过自家府院般熟悉。   穿过法.轮殿,清净的院子里一个男孩子趴在一口铁缸前努力伸手够着,半个身子挂在上面,双脚离地几乎翻进去。   喇嘛几步跑上前将男孩扯下,探头看向缸里不停扑打着水花的脑袋,扑哧一声乐了。靠着缸壁抹着男孩脸上淌的水,仍是在笑,全然看不出方才在永佑殿时让胤禛施主速速离去的少年老成。   “笑意,今儿这是演的哪出啊,敢情家里没了水洗澡,跑到我们这里来讨清凉。仔细住持看到,以后都不让我们放你进来。”   “救……救我……哥……多……多吉……你……咳咳……你再笑……等我出去……咳……不理你……”   “呛水了?”多吉叫了一声,忙伸手去拉。谁知里面被唤作笑意的女孩突然沉下去,水面上咕嘟咕嘟冒起一串水泡,泛起一圈圈的水波,看不清原先那张不停咳的脸。   “笑意!”多吉身旁的男孩猛地跳起来挂上缸沿,扑嗵一声翻了进去。   溅了满脸水的多吉惊得笑不出来,急忙伸手去拉扯,红色的宽大袖摆浸在水里湿到肩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冲着愣在一旁的胤禛大声喊:“帮忙啊你!怎么就知道看着!还以为你会念几句佛经该是个有善心的,居然杵在那儿,白长了那么高的个子。”   傻在当场的雍亲王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病了一场,晕晕沉沉地睡,竟然来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他无法相信铁缸中溺水的女孩会是展笑意,会是那个与自己生活了5年为自己养育了四个儿女的女人。对他来,眼前的一切像是在做梦,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样的一座雍亲王府中,明明一切都那么熟悉,偏却不明所以,摸不着头绪。   被多吉的话惊醒的他,几步走到铁缸前面,扯开奋力抢救却无能为力的多吉,双手探入水中,拽出抱着妹妹浑身湿透的展笑言。   胤禛看着被笑言抱在怀里的女孩,不自觉地松了手退后两步,下颌收紧盯着那张憋得通红却紧闭双眼的脸,滴着水的双手垂在腿边慢慢攥紧。   在他的印象里,眼前这个女孩分明是时候的挽儿,怎么可能会是笑意。这个时候,她几岁?还有那个抱着妹妹支撑不住摔在地上的展笑言,他不像胤祥,一都不像,反倒和笑意长得很像,此时正紧张的看着妹妹,不停拍着她的背。   天色渐暗,北京城,华灯初上。   雍和宫外的街道上,巷里,人来人往,越渐喧闹,复归于平静。家家户户起灯,隐约传来各种香味,伴着夏日傍晚的微风,吹散了寺庙里的香烟缭绕。   咳出水的笑意躺在笑言腿上,好一会才睁开眼睛一脸茫然,眯起一双极大的氤着水光的眼睛看向蹲在身旁的多吉,还有一个站得很高的陌生男人。   “吓死人了……”多吉一掌拍在笑意头上,未出口的话憋在嘴里,看着她腾地跳起来扑进笑言怀里,缠着哥哥的脖子死活不松手。   “哥,多吉打我,打他。”   笑言无奈地拍着妹妹的背,仍是稚嫩的脸上看起来倒比多吉还要早熟。抱着妹妹站起身,冲着多吉和胤禛了下头,正在变声的暗哑嗓音歉意地道着谢,“谢谢你们。多吉,今儿对不住了,给你添了麻烦。太晚了,我先带笑意回家,改天再来找你。”   完,笑言抱着妹妹向着后殿旁的角门走去,多吉站起身快步跟着,像是忘了还有个施主需要一并送出去。   笑意抬了脸贴着笑言的脖子,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仍站在原地的胤禛,早没了方才害怕的样子,咧了嘴嘻嘻直笑。   胤禛看着笑言的背影,还有趴在他肩上的女孩,紧抿的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个微的弧度,迈开脚步跟着三人走过去。   ~~~   抱着妹妹的展笑言无奈地看着跟在身后的胤禛,好看的眉毛皱起来,仰着脖子看着他。   胤禛看着面前这个估摸不超过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眼底竟然出现看胤祥时的那种放松,挑了眉尾看着他,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站在亮了几盏路灯的巷子里。   这种意外,他不是不错愕,只是想想,既然笑意能到了他那个时代,自己突然到了这里,也就没什么想不通。对于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如此年幼的她,虽然出乎意料之外,倒也挺有意思。只是街上再不是大清朝该有的样子,各种叫不出名字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让他无法适应,甚至有些错乱的感觉。除了跟着这对兄妹,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而且,既然见到了他们,他也不可能再去别的地方。   笑意抓着哥哥的衣服滑到地上,身上的缝着猫口袋的连衣裙仍是滴着水,走到胤禛面前扯了他同样湿哒哒的袖子,拽着他蹲在自己面前。   胤禛的袖子被她手轻轻拽着,起话来一晃一晃,就像时候的挽儿,就连话时那种嗲声嗲气都像,神态更是。   “你跟着我们干嘛?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可是我们要回家了,不然妈妈会着急的。你也快回家吧,别让妈妈着急,她会哭的。”   看了眼紧贴在她身后的笑言,一脸护卫的姿态,胤禛低头轻咳一声,出的话仍是低沉却没了往日的自然,像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变了的属于自己的女人。“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儿,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胤禛着,看向昏暗的白色路灯下雍和宫的红色外墙。那里,是他在大清朝的家,只是此时,他却住不得,还被一个喇嘛给请了出来。天知道他家在哪,怎么回去。   难道,步行倒退三百年?   “那怎么办?你忘了么?好好想想,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字条。”笑意着,从裙子的猫口袋里捏出一张湿得没了型的纸条,心地提着在胤禛眼前晃了晃,裂成两半掉在他蹲屈的大腿上。   笑意啊了一声,忙从他腿上捏起半张纸条,歉意地歪了脑袋用手指轻轻擦拭着洇在他裤子上的水迹,又将纸条攥在手心里背在身后,仰头看了眼笑言抿着嘴咯咯地乐。   安静地巷子里,展笑意看向仍是挑着眉毛看她的胤禛,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靠在笑言身上声地:“湿了,对不起,不能给你看了。就是这样的字条,上面会写着你家的地址,如果找不到路了,可以拿给警察叔叔看,就能把我送回家。”   胤禛看着眼前这个不停笑的女孩,好半晌才摇头回答,“我没有,也不记得。”   穿越的惯用开场白啊……传中的四爷,竟然也会用这种烂把戏。   “哦……”笑意似懂非懂地着头,抬着下巴指了指身后的笑言,冲着胤禛伸出手,咧了嘴笑得很没有自我保护意识,“我叫展笑意,这是我哥哥,他叫展笑言,你呢?家不记得,名字总还记得吧。”   胤禛愣愣地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像是不知如何应对,才刚抬了手伸过去想要碰触,笑言一把握住妹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真的要走了。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妹妹,只是我们真的帮不到你,如果实在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去找警察吧,出了这条巷子左转,不太远。再见。”   胤禛看着拉了妹妹快步离开的笑言,只觉得他这副拒绝的样子还真是直接了当,连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哥,干嘛不帮帮他?他不像是坏人。”笑意紧跟着哥哥的脚步,边走边回头,一脸想不通的纠结。   笑言的双脚不停往前走,拉着妹妹头也不回,背影隐在巷子深处,声音听起来倒比正牌四爷还要冷,“坏人从来不会在脸上写上我是坏人四个字,就是写了,你也不认得。”   “我认识,老师教过的,我认识。可是,他的脸上真的没有写。”   “不管有没有写,老师肯定还教过你,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你忘了?”笑言无奈地停住,将妹妹一把抱起来,看了眼仍跟在身后的胤禛,显得有些不耐烦,“你不要跟着我们。”   胤禛停了脚步站在一米开外,想着兄妹二人刚才的对话,哭笑不得。在他雍亲王面前,哪个敢不怕死的他是坏人,从来没有。现如今,才刚到了这里,已经让这两个曾经最最亲近的人给怀疑了。   当然,也不能是怀疑,只是一个心提防,另一个没心没肺。   看着满身戒备的笑言还有仍是懵懂的展笑意,胤禛只觉无奈。要是放走了他们两个,再见都不知上哪寻去,若是不跟着他们,自己去哪。是否找个地方睡上一觉,醒了,就能回去,回到自己的家?   这条回家的路,貌似还真的成了他现在最为头疼的事,到底该何去何从。 ☆、201.再见吾爱Ⅱ-梦中番外   月亮渐渐隐在阴云之后,闷热的晚风夹裹着潮湿吹过巷,仍是安静。   胤禛站在院门前,听着里面的声音渐,消失。女人、男孩、女孩、猫,对话、笑、吃饭,准备睡觉。   他看着紧闭的院门,看着邻近的隐在夜色中的那片高大红色外墙,想着刚才见到的兄妹二人,想起十几年前回禀的人自家福晋在贝勒府附近盖了座院子。当时去看只觉不解,她不住,也不去看,从来不,只是任它在那日晒雨淋。他想不通既如此她为何还要盖上这样一座院,盖在自家府后,仅隔了一条巷子的距离。现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命中注定?   因果轮回?   不清,道不明。就像他此时身处此地,莫名其妙,却又像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院门无声地拉开一道缝隙,就着不远处昏暗的路灯,隐约看到里面的漆黑,还有半张脸贴在门后。   胤禛看着蹑手蹑脚从院门里钻出来的身影挑了眉毛,唇边隐隐露出一丝笑,竟然是那个被哥哥拉着走回家一步一回头的展笑意。此时的她已经换下那身湿得一路滴着水的裙子,一身清爽的仰头站在自己面前,抱着一只和她一样的白猫。   胤禛低头看着头将将到他腰的展笑意,逐渐放松的眉头又拢起来。   抱着猫的笑意一身无袖及膝白色连衣裙,细瘦的胳膊腿暴露在空气中,白皙得像是身上的裙子,晃在这个暗得快要看不到月亮的傍晚,格外显眼。   胤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个时代的女人穿得如此……街上那些女人还有穿着背心短裤甚至当街赤膊的男人,他发现自己找不出词来形容,或是根本无从想象,也不愿意再费心去想那些有碍风化的画面。   成何体统!   皱眉看向腿边的笑意,即使眼前的她还只是个孩子,但大清朝的女子即使年幼,也不可能穿成这副样子。   展笑意感觉不到眼前这个看似不像是坏人的男人的情绪变化,笑得有些怜悯,把猫递过去塞在胤禛手里,手指立在自己嘴边无声的嘘了下,转身跑回院子里。不一会工夫,又跑出来扯着胤禛的袖子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掀开裙子上的粉色手绢,里面两颗煮鸡蛋。   “你一直站在这儿?还没吃饭吧。”展笑意声地,仔细剥着蛋壳,看了眼胤禛腿上的猫嘱咐着,“抱好咪咪,别让它跑了,不然像你一样找不着家,就可怜了,会饿得没饭吃,会死的。”   胤禛扶着腿上卧得恣意而舒展的猫,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嘴角和眼角同时抽了下。会死……找不着家的自己在她眼里就像这只猫,会饿得没饭吃,会死。   “喏,吃吧。”笑意吹了吹剥好的鸡蛋捧在手心递过去,见他的手正被猫一下下地舔脸上有些无奈的挣扎,咯咯直乐,站起身直接送到他嘴边,“我洗过手了,喏,快吃,别让我妈妈发现了。”   胤禛看着靠在自己身上轻声催促的脸,鼻端嗅进的除了鸡蛋的味道,还有从她身上飘过来的清爽得像是苹果的味道,还有淡淡的属于女孩的那种甜味,曾经挽儿身上也有。   “快吃。”展笑意的耐性明显不好,皱着细细的眉毛不顾人家的意愿,直接塞进胤禛嘴里。看着他鼓着嘴慢慢地嚼,才又笑起来,拿起第二个鸡蛋像是随时准备再塞进去。   直到胤禛把两个鸡蛋全都吃了,笑意才满意地坐回台阶,敛了蛋壳收进口袋将手绢塞到他手里,抱回猫轻轻抚着毛。   胤禛仔细看着手里的粉色手绢,像她之前穿的裙子一样上面也有个猫图案,边角处还用红线绣着展笑意三个字,工整秀气,不是她的字迹,当然,也不可能是她的。低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低着脑袋摸猫的乖巧侧脸,问:“哪来的?”   “嘘……声。”笑意睁大眼睛看了眼身后关着的院门,耳朵贴在上面专心地听了一会,才看着愣住的胤禛凑过去极轻地:“不要出声,被妈妈听到就惨了,你不要害我。”   胤禛头,看着几乎贴上自己的脸,拿着手绢的食指随着嘴角缓缓上扬,停在她脸边,轻轻住鼓起的脸颊。   “你拿了家里的鸡蛋,被发现了怎么办?”   “没关系,那是我明天的早饭,我就跟妈妈提前吃掉了。”   “那你明早吃什么?”胤禛看着她,心里暖暖的又有些担忧。   一脸无所谓的展笑意笑得有些得意,掩饰地低下头不停摸着团成球的猫,声音得几乎听不清,“我……不喜欢吃,很难吃……这样妈妈就会做别的给我吃了。”   如果漫画里画的是真的,胤禛的额头一定有黑线。   胤禛看着不再抬头的那个脑袋快要扎到猫身上,想到每回看到喜蛋就一脸嫌恶的那个女人。怪不得每回生了孩子,她总是笑着对那些丫头喜蛋是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催着每一个人不停吃,自己一个都不碰。原来,她还真是不喜欢,从就是。   “你记得刚才吃的是什么吗?”   胤禛看着突然扬起头的笑意,对她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仍是学着她声地回答:“鸡蛋。”   “对,是鸡蛋,是很难吃很难吃的煮鸡蛋,谢谢你帮我吃掉了。”展笑意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转瞬间脸上已写满了好奇,浓密卷翘的长睫毛不停扑闪着,闪得一对大眼睛出奇的亮。“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怎么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胤禛看着她嘴角动了动,他想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很想,甚至希望她能记住,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出口。   笑意努力仰头看着,眼睛暗了下有些失望,“也忘了?”着,腾出一只手努力伸长摸在他耳边的短发上,又换回那副悲悯的神情,长叹出一口气满是同情地:“真可怜,咪咪和你一样,它也忘了,我在这里捡到它,现在是我的猫。可是你太大了,妈妈不会让我养的,怎么办?”   胤禛的表情少有的纠结又丰富,像是要笑又有些尴尬,别扭得无法形容。   两个人对望着,谁也没再话。巷子里,院门前,静得像是只有他们俩细微的呼吸声。   “四爷。”   胤禛的声音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让等待的展笑意睁大了双眼。   “你的名字?”笑意坐直了身子像是摒住了呼吸想要努力听清,盯着他的眼睛声试探地重复:“四……月?”   胤禛的视线定在她脸上,像是在看另一个人,怔了良久头,“对,寺月。”   这一声,像是肯定,又像是他在轻声唤着谁。   “怎么会有这种名字?为什么不是五月六月七月八月,偏偏要是四月?你是四月生的么?那我能叫你的名字么?”   胤禛被她问得有些无语,扶着自己额角摇头轻笑。“还是……叫爷吧。”   “爷……爷爷?”   胤禛才刚舒展不久的眉头又拧起来,几乎在咬牙,“不是。”   “我也不会嘛,怎么可能。虽然你看起来年纪很大了,也不至于叫爷爷嘛。”   年纪很大!   胤禛的手摸在自己脸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胡子都没了,在她眼里,自己竟然还是年纪很大。那……另一个她呢?面对自己有没有这样想过?是否也像她一样,甚至……觉得自己老了。   笑意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实话已经伤害到身边的人,仍是不依不饶地:“我姓展,你呢?”   胤禛抿唇看着那双仍是闪着光的眼睛,极轻地吐出一个字——“爱”,完自己先愣住了。   “爱?白兔白又白爱吃萝卜爱吃菜的爱?”展笑意越越乐,手指比成v竖在头上,像平时唱歌谣时装起兔子。   “对。”胤禛像是被她感染,眼睛里也有了笑,越加明显。想起曾经蹲在院子里教玩兔子的弘晖兄妹起这段歌谣的某个女人,看着笑意支在头上的兔子耳朵,伸手握住一只。   展笑意的两根手指被他握住按在腿上,拇指轻轻摩挲着软软的的指尖,竟然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快从白兔变成红帽了,仍是笑,“爱,没听过有人姓这个唉,不过……”她转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回头看向不远处暗得看不真切的雍和宫院墙,缩了脖子凑在胤禛肩旁声:“有个人的姓和你的有些像,只是他的姓很长,有四个字,咱们都只有一个。”   “谁?”胤禛弯了身靠近她,眼睛半眯起来盯着她看。   笑意指了指雍和宫的方向,声道:“就是那个喇嘛庙的主人啊,你不知道么?听,他姓爱新觉罗,你有没有听过,听那是皇帝才有的姓喔。”   胤禛眯着的眼睛黑得就像此时的夜,紧盯着眼前的人,握住她手指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此时也不想从这么一个女孩口中去探听些什么,即使他曾经想要或是近年来一直在努力,也不会因她的话而误会或是多想。因为他知道,他的兄弟都姓爱新觉罗,几乎每一个都想当皇帝,而最终,能登上皇位的,只有一个。   “他叫什么?你知道么?”许久,胤禛才问出这句话,心翼翼。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摒住呼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她,等一个答案。   她知道么?这么的年纪,她会知道他么?   笑意半张了嘴看着他,像是感觉到他的变化,头向后仰起声回应,“叫……叫……你别急我想想,多吉过的,你让我好好想想,我记得的,真的记得。叫……叫什么呀……”   笑意着竟急得要哭出来,声抽噎地扯着自己仍被他握着的手指,抱紧腿上的猫缩着身子蜷成一团。   胤禛的手快速松开,更快地又把她的手包在掌中,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细瘦的手腕和软软的掌心,另一只手落在背上轻抚,声音仍是低沉却很轻很温柔,像是安抚,告诉她也告诉自己。“别急,我不急,你慢慢想。你知道,你记得。”   笑意愣愣地看着他,盈着水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慢慢止了抽噎。   时间像是静止,听不到任何声音,静,像是连呼吸都静止了。   “胤禛。”   一个名字,从她的唇中缓慢溢出。胤禛抚在她背后的手掌瞬间停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瞳孔倏地放大黑得望不到底,里面清晰倒映着她的脸。   月亮隐得看不到光,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路灯仍是亮着,照着夜幕中压得越发低沉的灰色阴云。   夏夜的细雨无声飘落地面,淅淅沥沥。渐密,渐急,敲出滴答声。   胤禛仰头看向院门的房檐,还有抱着猫靠在自己膝头的脑袋,轻抚过垂下她瘦肩膀落在大腿上的柔软发丝,低下头试探地轻唤。   竟然睡着了,和那只猫一样没有警惕性。一人一猫,睡得安稳。   心地抱起笑意和她的猫放在腿上,脱掉挂在她脚上的拖鞋,胤禛拿着那块绣着名字的手绢轻轻擦拭她被雨水溅湿的腿和双脚,认真轻缓地擦掉每一滴水渍,仔细叠好收进口袋。手掌贴上泛着凉气的细胳膊,自然得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下巴抵在她头,收紧手臂。   被胤禛揽在胸前的脑袋嘤了一声,握紧猫的爪子,又往他怀里挤了挤。   笑意,是你吧。我的……月儿。   胤禛看向飘落细雨的夜空,一片黑暗,照遍古今的月亮,不知隐在何处。偌大一座北京城掩在夜幕下,没有边际,没有方向。似乎,能紧紧抓住的只有怀里这个的展笑意,再无其它。   幸好,你还在我怀里。——胤禛想着闭了双眼,搂紧睡得安稳的曾经或是后来属于他的女人。   “爸爸……”   胤禛听到细微的叫声,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怔愣,不知身在何处。   天色渐亮,雨已停,朦胧的灰蓝色天边,隐约一道彩虹。脚边,一只白色的猫正悠闲地舔着毛发。   胤禛低头看向怀里仍在睡着的人儿,的手紧攥着自己的衣服,扣子不知何时解了几颗。笑意的脸贴在他胸前,总是笑弯的眉毛轻轻颤抖,一滴泪自眼角流出,落在胤禛心口。   戴着白玉扳指的拇指轻轻抹过笑意泛着红的脸,抹掉她的泪,极低的叹息自胤禛唇边溢出,大手轻握住抓在自己胸前的手。隐在他眼底的心疼被合上的眼睑遮住,薄唇落在她紧闭的眼睛上,印下一吻。   “笑意,我不是。我是胤禛,爱新觉罗·胤禛……你的胤禛。” ☆、202.再见吾爱Ⅲ-梦中番外   “笑意。”   一声急切的干哑低唤,躺在床上的胤禛猛地坐起,白色的里衣被汗浸湿了肩颈。   不见了那个的身影,也没有他一路跟着走过的陌生街道。   对街,被母亲拉在手里的展笑意回身看着他笑,眨着大大的眼睛不停笑。校门前,一个男孩子跑到她面前,她笑着叫他的名字,他也在笑,把手里冒着热气的早饭递到她手里。   她很开心笑弯了眉毛,不像看见煮鸡蛋时紧紧地皱着。她对自己挥手,转身,不再看像是不留恋,与那个男孩子一起走进去,走到看不见。   他的头很疼,像是听闻挽儿离家,像是听见月儿的伤心哭叫,像是全身冷得受不住,站不稳。   熟悉的幔帐,熟悉的锦被,熟悉的人。眼前每一样景致都让他再熟悉不过,却不再是00年后,也再看不到他口中唤着的那个曾经真实触摸到的女孩。   “胤禛?”守在床边的寺月看着晕睡中突然惊醒的人,探身凑过去轻声唤着。她不解在自己回府的一年中,从来都是月儿,固执得一如当年,为何此时突然叫起这个名字。   胤禛看着她,轻抚过相似的眉眼、唇角,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不敢相信,竟然回来了,就像去时,莫名其妙。   那样真实的感觉,真实地看着的她,抱着她坐在夜雨的房檐下睡了一夜,是梦?   两个她,一个尚年幼童真,另一个却与自己相伴二十余年。有着相似的外表,存在于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姓氏不同的名字。是否,同样属于自己。   如此真实的梦境,像亲身经历。若是真的,在她心里,可有记忆?   “笑意……”胤禛揽过寺月紧抱胸前,仍是热烫的脸颊熨贴着她的,喃喃轻唤,“月儿。”   “胤禛。”   回应他的,轻缓得一如那个的女孩,两道不同的声音缠绕在一起,缠在他心上。还有滴在心口的泪,落在同一个位置,烫得不容他忽视,当作没有发生过。   ~~~   盛夏,子夜。   繁星,月半弯。   胤禛靠坐在那扇的院门前,缓缓醒来。仍是一袭衬衣长裤,仍是那张面容。   轻抚过身旁空荡的台阶,院子里没有声响,如巷子一般的寂静。微眯了双眼,看向安静的巷子,更深处。   心中所念?放心不下?在他仍是发着高热睡着之后,回到这里。   口袋里有一条粉色的手绢,的,淡淡的苹果香混着一丝甜。上面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色猫,边角处用红线绣着三个字——展笑意。   不管为了什么,他回来了。回到有她在的地方,不属于自己的时代。   胤禛站起身,仔细听着院门内的动静,仍是安静。   巷口,隐隐传来的对话声,让他皱了眉回身观望,眯了眼睛想要看清楚。   依稀两个人影,并肩而行,走在昏暗的巷道。没有路灯,星月的光芒洒在他们身后,拉出两道渐长的影子,两张年轻的脸庞忽明忽暗地闪在一团白光之中,看不真切。   “不用送了,这几步路我跑回去就成,你也早回家,免得阿姨担心。”   “到门口好了,不差这一会儿,我妈要是知道我把你丢在这个坏了路灯的巷子里,会把我打出来的,你想看我无家可归么?”   “那就连夜赶回学校,在校刊上加印一道求包养的启示,我保证周一早上不出一个时,来应征的人会从男生宿舍排到女生宿舍,让你挑花眼。到时,被集体放鸽子的老师们会追杀你的。”   渐起的笑声停在某处,像是两个人突然停了脚步不再前行,让站在院门前的胤禛皱了眉,脸色隐在昏暗的房檐下没了初初醒来时的安然,阴沉得一如此时的黑夜。   这笑声他太熟悉,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发出这串笑声的那个女人是何表情,只是,那个男人是谁?   是的,男人。   她的声音与他前次所见不同,不再是童言稚语的嗲声嗲气,反而多了几分女人的娇气妩媚,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就算看不清楚,就算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走在巷子里的人是展笑意,他的展笑意。只是,走在她身边的是谁?那个男人!   胤禛想不明白,只是睡梦中醒了,再回来竟是另番景象。   此时,他已无心分辨到底怎么回事,脑子里不断重复的只有一件事,他的笑意长大了,不再是前次相见时被他抱在怀里安稳睡着的女孩。此时此刻,她的身边,有一个男人,在深夜。   “你呢?要是你来,我让你插队。”   “哈哈,谢了,我才不凑这个热闹,免得无辜致死,还是让我多活几年吧。我就站在一旁看景,抓拍校草被众家女生围追堵截的热闹场面,不好还有邻校的女生慕名而来,我得争取给下一期校刊暴精彩的现场回放。到时你记得帮我签个名,没准还能赚上一笔,顺带抚慰那些没有圈养到你的女生们脆弱无依的幼心灵。”   “你的良心呢?”站在巷子里的江煜城一手举着手机照亮面前笑得开怀的展笑意,另一只手在她低下的头虚晃重新插回裤袋,摇头苦笑,“林若黎得对,你那米粒般大的良心,怕是很难有沸腾煮熟的一天。”   “知道就好。走了,累得看什么都像枕头,回家睡觉去。”展笑意笑着转身跑开,不再理会身后站着的人,挥手跑了几步,停住,冲着身后低声叫道:“谢谢你送我回来,快回吧,下周一见。”   江煜城看着几步之外的展笑意,两个人都固执地站着,像是镜子里的两个人,同样歪着头,笑着对望。手机的光暗下去,谁也不曾动。直到他先妥协地摇头,回身走向巷口,展笑意才又笑着向院门跑过去。   停在院门前的展笑意低头在包里摸着钥匙,胤禛的身影暗在角落,眼睛紧盯着被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裙包裹的玲珑有致,还有暴露在燥热空气中纤细笔直的双腿。即使是在这个只有星月的夜晚,仍是曲线毕现散发着青春气息,却再嗅不到那股隐隐地泛着苹果香的味道。   他又瞥了眼已经隐在巷尾的另一道人影,只觉气血上冲。   “展笑意。”   冷冷的低沉里,没有可能的试探,完全的认定。   展笑意噌地背靠在院门上,紧抓着手里的钥匙掏出手机照向发出声音的角落。   胤禛的脸倏地凑近,亮在白色的短光之下,咬紧的下颌衬着发出幽暗光芒的漆黑眼眸,吓得她忍不住紧贴着院门缩了缩脖子,仰头努力看着,声试探,“你……谁?”   胤禛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圈在自己与院门中间,鼻尖几乎贴上瞠大双眼的脸,“你,不记得我了?”   “放开我……”手里的包和钥匙手机一一掉落脚边,展笑意挣扎地推着突然靠近的身体,双手撑在他胸前瞪起眼睛威吓,“再不放手,我打你了!”   猛地屈起的膝盖被更快地抵在门上,背心和低腰短裙在挣扎间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被他的掌心热热地按住,提离地面压向自己。他的黑色长裤紧贴着她被月光照得越发白皙的双腿,另一只手贴在她裙子上固定住不停扭动的腰臀,指尖似是不经意扫过大腿外侧的柔滑紧致,引得她蓦然颤栗,两个人同时怔住。   “江煜城……”展笑意的叫声隐在他掌下,无声散去,双眼仍是固执地瞪视,眼底已有了些恐惧。撑在他胸前的双手挤在两具紧贴的身体中间,挡在她不停起伏的胸前。   他的眸子更是黑得看不到底,眉头紧锁盯着她无助看向巷口的眼睛,扫过被她不停推拒的手背蹭低的领口下若隐若现的起伏,咬牙重复,“江煜城?”   这个名字,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   他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断续,交错,快速抓住。   那个男孩,校门前,她笑着叫他的名字,他给了她一份早饭……   是他!   这是过了多少年?   无从得知。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或是女孩,在他一梦之间,长大了,不见幼年时对他的莫名亲近,或是信赖,只剩恐惧。   此时,她仍在他面前,没有距离。   时间,却快得抓不住。如同三百年的距离,无法重合。   展笑意,江煜城,他们两个,一起长大……其间,没有他。   这段岁月,这些年,青梅竹马?   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扎到,疼得不由放开手,退后。   他,不属于这里的他,与她,匆匆一面之缘。   那一夜的雨中相守,她还记得吗?还会……记得他吗? ☆、203.再见吾爱Ⅳ-梦中番外   展笑意背靠院门悄悄挪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像是生怕自己一动,他又会突然抓住自己。即使此时的他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可怕,甚至有消沉,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院子里隐约传来电话铃声,对望的两个人都听到了,一个挠着门暗自着急,另一个挑了眉毛不明所以地看向她身后的院门。   铃声响了很久,断掉。再响,再断。   过了一会,台阶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刺耳。   突来的光亮,吓得她跳起来,捂着嘴靠回门上又看了眼站在一步之外的人。他和她一样,也被吓到了,低头看向闪着白光的显示屏,仍是不动。   “我接个电话,你别……”展笑意边边靠着院门蹲下身,一手抓起手机一手虚挡在身前防备着,抬起头努力地笑,笑得很假像是逼不得已不得不笑,有些惨烈的可怜兮兮。“这个电话我必须要接,不然它会一直响下去,会把街坊四邻都吵醒的。而且,如果我不接,后果很严重……所以,你不要出声,也别过来,千万别吓我。”   她很纠结要不要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厚道些,把铃声调成静音,又不厚道地想着有声响也好,至少能鼓励自己不要怕。   胤禛挑了眉眼不置可否地看着蹲在自己腿边的她,这个角度,就着手机的刺眼白光,服帖在她胸前的领口下,一览无疑。   抬手掩在嘴边,轻咳一声,视线扫过屏幕——亲亲老哥。   他看不明白前面两个字,脑子里却快速想到一个名字,展笑言?   胤禛的第一反应是胤祥,随后想到前次见时一心护着妹妹心防备的男孩。他老么?眼前的她看起来很,展笑言应该也就二十来岁吧,能有多老?看了眼仍蹲在地上的人,不知道在她眼里,自己算什么。   展笑意尴尬地蹲着,暗骂一声收回手警惕地掩在胸前,别扭地站起身密切注视着他的动作,眼睛突然眯起来,看向掩在他唇边的左手。   胤禛不动声色地头,她忙收回视线按下接听键,一迭连声地陪着笑,“sa露t,巴黎的夕阳怎么样?落日余辉后是否感受到月是故乡明啊。哥,我已经到家了,正在开门,不要催我也不许生气,不然钥匙会掉,进门会晚。我知道现在已经1了,正在进门中,先不和你了,再电你,拜……”   拜拜还没完,手机里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让陪着笑的展笑意瞬间垮了脸。   “江煜城呢?他不知道你十前要回家么?”   “喂?阿罗?哈喽……哟伯塞哟?莫西莫西……”展笑意一边举着手机在空气中乱晃,一边努力发出遥远的回声,直到听见里面愤怒的男声才无奈地苦着脸贴回耳边。   “哥,别吼,知道的是国际长途线路清晰,知不道的还以为你被热情的法国美女吓到,有失体面。记得喔,道歉的时候要和她们讲私米妈三,或是多斯米大,千万别对不起啊。祖国如此信任你,让你代表人民代表党去到那里,绝不是为国人丢脸的,加油!”   “展笑意,少来这套,赶紧回家,十分钟。再晃在外面,明天就搬到学校去住宿舍。倒计时……开始。”   “知道了知道了,别担心,立刻就进去,拜拜。”展笑意快速挂断电话,怨念地踢了踢脚边的钥匙串,长叹口气弯身捡起钥匙和包,猛地抬头看向还站在身旁的男人。   他的样子貌似很惊讶,很不解,很纠结……他在想什么?干嘛盯着自己和手机一直看?不止劫色,还想劫财不成?   展笑意甩掉脑子里乱窜的想法,努力把嘴角扯出一丝笑,重新看向皱着眉的某人,偷偷用手机晃了下贴在他腿边的左手,试探又讨好地笑,“嗨……你好,很晚了,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   对视,沉默不语。   耍酷?   展笑意在心里不厚道地笑了,声问:“这位爷,你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胤禛的眼睛倏地眯起来,看向近前笑着的熟悉面孔,紧抿的嘴角渐有放松的趋势。   “你……”展笑意收了笑,用手机晃了晃他的脸,踮起脚尖认真审视,啧啧道:“算一算,你……也该四十几岁了吧,有没有五十岁?”   惊!胤禛才刚缓解的面孔又绷起来,眼睛不敢置信的睁大,吓得她快速收回手机背在身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发出嘿嘿的干笑声。   爱新觉罗·胤禛,康熙帝四子,雍亲王……一个被众人捧着长大,有着高贵身份地位的男人,从来不会费心去想自己是什么样子,骨子里却和他那些兄弟们一样,皇家子弟有一个算一个,试问哪个不自恋。不自己8岁正当年,此时更是没了胡子,看起来只会更年轻,她竟然……问自己有没有五十岁!   有这么老么?!   康熙朝赫赫有名的雍亲王莫名其妙二次穿越后,再一次被同一个人打击了,稳、准、狠。   “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展笑意又换回那副讨好的谄媚笑颜,一只脚来回蹭着台阶低声嗫嚅,“想一想算一算,十年……是十年吧?当年的你好像也是这副样子,猜猜看好了,三十岁,也许还要更大一些。现在,弹指一挥间,十年已过,我都十六了,你嘛,该是四十几岁吧。只是,你怎么没什么变化?难不成……”   展笑意看着他逐渐放松的脸孔,越笑越开心,像是忘了刚才被制服的瞬间,突然凑近声问道:“神仙?妖怪?”   胤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大眼睛闪啊闪的像在看什么稀罕物。那一脸欠打的坏笑,夜色中幽幽泛着光的白皙肩颈、隐在领口下的轻微起伏,嗅进鼻端若隐若现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别开视线,假咳一声,闷闷地哑。   十六岁,十年。   原来,当年的她六岁,他的一梦一醒间,十年已过。她竟然,还记得他。   “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神仙也会戴扳指戴戒指吗?莫不是个爱美的女神仙变的?神仙也会忘路吗?该不会是从天上跌下来,摔坏了脑子吧。”   胤禛拨开像抚摸动物一样探在他头上的爪子,自然而然握在掌中,看着她皱起的眉低声提醒,“你不进门?不怕你哥……”着突然停住,怪异地看向她另一只手里攥着的手机。   “糟糕,差给忘了,再晚些,真会被你害死。”展笑意低叫一声转向院门,瞅了眼仍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斜眼瞥向他轻微摇着的头,声音里少有的严肃认真,“这位神仙,放手吧,教你人间法则第一课,对淑女要绅士一,这是降临人间美好生活的第一步。而且,你该回家了,别再和我什么找不到回家的路,我长大了,不信。”   胤禛看着她敛了笑的脸,轻轻放开手,看着她开了院门,伸手挡在推开的门缝间。   “我不骗你,没地方去。”   展笑意看着他同样认真的表情,忍了忍声问过去,“那又怎么样?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赖上我?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妖怪或是一个真的失去记忆的男人,抱歉,我没办法,真的真的帮不到你。”   胤禛的手固执地抓着门框,僵直地站了一会儿,咬牙道:“你养我。”   完,转身,推门,径直走进去,一气呵成,根本不理会愣在当场被吓到的人。   看看,他还一脸的不乐意,他还满腹辛酸委屈,怎么就那么大言不惭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啊啊……展笑意仰头看向夜空,一挂月亮,半串星星,没太阳。   低头无声怨念:世风啊,果然,如江河日下,奔流到海不复还。这是哪门子神仙,还妖怪……我去!   展笑意关了院门,低声啐道:“原来竟是个无赖,平白生了副好皮相,真真骗死人不偿命。养你?又不是猫狗,男人!那是好养的么?让哥知道,不打断我的腿才怪。看你穿衣打扮也不像个穷人,干嘛非要赖上我,难道想要忆苦思甜体验民间疾苦?那倒是找对人了,本姑娘什么都有,就是没钱。早知道不放江煜城回去,先把你打出去再,一顿好打……”   头晕眼花,险些坐在地上,止了她的碎碎念。   胤禛站在院子中央低头看向揉鼻子红了眼眶瞪着自己的展笑意,好像刚才那种酸疼的感觉又回来了。冷冷地扯着她走向正北的房门,随手推开。   一团白色闪出来,撞在他腿上,喵呜一声惨叫,弓着身子蹭到展笑意腿边,呜呜低鸣,讨好。   一手提起脚边的猫抱在胸前,展笑意咬牙,狠狠地咬,“你很熟门熟路啊,梁上君子?踩过道了?这会儿再你是凡夫俗子,我还真不敢信了。兄台,敢问一句,您这是准备劫财还是劫色啊。我一未成年少女,这两样,实在抱歉,我刚好都缺,还正想去劫花销一下。”   胤禛从头到脚地把她看了个遍,气得甩手走进屋,站在房门里就着昏暗的夜色,眯眼扫视。   “喂,你好没礼貌,这是我家,我家!”展笑意抱着猫冲进屋里,随手开了灯,看着突然转身看向自己的无赖,努力板起脸来强装凶悍。   可惜,对视之后,高下立现。身高、体重、气势,都不及对方。外加抱着一只胖胖的赖猫,更是毫无半凶狠可言。   他在生气,她知道。只是,有些话,一定要!   展笑意试探地凑前一步,歪头想了想又退回原处,心翼翼地看着他,掷地有声,“咱打个商量吧,我就一穷学生,虽然也在打工,偶尔有些奖学金,可是真没什么钱,养不起你,不骗你。要不,你把这猫抱走,虽然我很舍不得,可是我养了它十年,送你好了,就当成是养了你行不行……”   胤禛的脸色越发难看,皱眉盯着她不停的嘴,攥紧了拳头,像是控制着自己别一时冲动捏死她。   见他瞪着眼睛不肯接下递过去的胖猫,展笑意无趣地收回手,像是斟酌,突然抬起头又起来,“要不,咱打个欠条,十年,你十年之后再来找我好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毕业了,有自己的工作有稳定收入,虽然不一定很多,但是如果你肯委屈下,将就养着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你可不许变老,要是那样,我还真得考虑考虑,到底值不值得养你。”   瞪着她的眼睛变成另一种情绪,展笑意分辨不出他在想什么,莫名瑟缩。   再十年?   胤禛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他的心里很清楚,展笑意,没有下一个十年。   因为,在她二十五岁那年,会变成他的,真正属于他,没有人分享。   江煜城?黄毛子罢了。 ☆、204.再见吾爱Ⅴ-梦中番外   我保证至少等你到二十五岁——当年的她,是这样的吧?   胤禛想着,看着眼前她那张十六岁仍显稚气懵懂的脸,原先认定的黄毛子如影随形地蹿出来,类似青梅竹马的想象,险些打掉他的自信。   叹气声被电话铃响覆盖,展笑意蹭地跳过去窝进沙发把猫放在腿上,指了指仍是瞪着她又像是惊住的某人,嘘了一声,“不许出声,别乱动。”   着,在脖子上比了个咔嚓的手势,随手接起电话,先前的狠呆呆早已变成了一脸的笑,谄媚十足,“十分钟到了咩?哥好准时。放心吧,我已经回到了温馨的家,正准备去睡觉,要不是为了等你的夺命追魂连环all,这会儿早就和周公下棋去了。”   “下次早回来,十之前。如果有事耽搁了,就让江煜城把你送回来,至少看着你进门。”   “知道了,你的话哪一句我不放在心上,早就记得真真的,坚持一百年不动摇,比起你对我党的赤诚还要忠贞不二。另外,再提一次,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比学术问题还要严谨一万倍,而且来不得半虚假的社科问题,恳请哥你能认真对待。那就是——不要总是想着去麻烦江煜城同学。他很好,真的好,好到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只是不能因为这样就总麻烦人家,会耽误他早恋这个伟大而艰巨滴课程的。就算不耽误他,也别让人误会我,不然你妹妹我怎么死的,你都不会知道。所以,这种误会不能有,绝对不能有,必须的,不解释。”   展笑意对着电话一口气没带拐弯的劈里啪啦完,典型的撂爪就忘,根本完全忘了屋子里还有个男人,此时正坐在她旁边,原本看着屋子里的摆设,此时都聚精会神起来。   放电话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相框,相片里的两个人都在笑,后面的是展笑意,紧搂着一个男人的脖子趴在他背上笑得很开怀。被她圈住的那个男人有些眼熟,仔细分辨,眉眼间,该是展笑言。   胤禛仍是皱了眉,看看照片又看看仍在讲电话的那个丫头,抱着猫窝在软软的沙发角落,踢掉凉拖的两条腿晃啊晃的,被日光灯一照,虽然瘦仍是白花花地闪在他眼前。白胖的猫卧在上面,遮挡住半截大腿,闭着眼睛很舒展很享受的样子。当年那只的猫,貌似,被她养得不错。   听到那个名字再一次出现,他的精力又集中起来,眯了眼睛盯住她笑嘻嘻的脸。   得正起劲,展笑意突然叫了一声,脸上满是惊恐,坐直了身子看向身后的窗户,院子里很安静。   “你不会还给他打电话了吧?不会让他来找我吧?不会吧……”   “你当我跟你似的,那么没溜儿。”展笑言无奈叹息,声音里已不见了方才的着急,轻缓道:“赶紧睡吧,周末别出去乱跑,在家好好休息。要是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行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找你也是白搭,等你万里迢迢的飞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你就好好的享受享受资本主义的堕落**吧,用社会主义全力腐蚀他们,让那些帝国佬儿从此后死心塌地就像你一般忠于我党热爱我党,你也就算是圆满完成党和人民交给你的任务了,不枉纳税人砸了大笔银子养着你们这些所谓的精英。甭老操心我的事,我好着呢。”   “少贫几句会死么……”远在异国他乡的展笑言透过电话都能清晰传递出他的无奈与无语,叹了口气继续嘱咐,“快考试了,别整天就知道玩,记着复习。暑假的时候我给你订机票,过来找我。”   “找你?去法国?好啊!”展笑意变得兴奋起来,晃着的双腿猛地收起跪坐在沙发上,吓得猫腾地跑走,缩在桌腿后警惕地四处乱看。坐在一旁的胤禛都能感觉到她的开心,审视地看着她。   “还是不要了,浪费钱。我还是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吧。不了,困了,bnne nuit。”   展笑意突然挂断电话,撅着嘴看向座机后摆的相片,下巴抵在沙发扶手上,眼圈渐渐红了。   胤禛探了头看着她的侧脸,卷翘的睫毛湿了些许,眼睛里盈着水光不停转,却咬着嘴唇努力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想她哥了?   他从她的话和听筒里隐约听到的声音里推测,选择性的试探重复,“包……你……”   “bnne nuit。”展笑意别扭地仰起头快速抹了抹眼睛,抱着腿转回身看着他解释,“就是晚安,你不是神仙么?怎么不懂?意思就是我要睡了,不要打扰。现在,也要和你了,如果你认定要住下来,而我又轰不走你的话。”   胤禛跟着她站起来,看着仰在他面前未及下巴仍泛着红的眼睛,沉思片刻,像是认真又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你轰我,我会走。”   “算了。”展笑意无力地摆手,走到门前轻轻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么晚了真把你轰到街上,也怪给警察添麻烦的,先凑合住一晚吧,就当我日行一善牺牲我成全大我维护了社会治安。只是,如果你要住在这里,有些麻烦……我累了,明儿睡醒再。”   胤禛撇了嘴角无声地跟着她走到展笑言的房间,展笑意头也没回指了指床,“别的屋太久没有人住,怕是暂时住不了人,这是我哥以前的房间,我常打扫的,你今晚先睡这儿吧。”   胤禛看着她向走进来时拖着脚走出去,跟到门前,她已回身歪头看着他,脸上隐约在笑,懒懒的,“还有事?要洗澡么?在那边。”   展笑意指了指院子对面的房门,想了想又走回屋里,打开衣柜翻出一身睡衣放在床上。看向房门前站得笔直的人,挑了唇角笑起来,“新的,你穿吧,估计合适,你们……差不多高。房间里的东西你不要乱动,虽然我哥很久没回来住过,可是他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要是看书,记得放回原位,不要折角不要在上面写字。毛巾牙刷我会放在浴室,你过去就能看到。”   “你一个人住?”胤禛看着走到面前的她,不闪不躲低下头轻声询问,无论表情还是姿态都像一座门神。   “嗯?对,我一个人住。”展笑意攥起拳头在他眼前挥了挥,眯起眼睛又指了指墙角挂的一杆老式□□,恐吓,“不要打我主意,给你好看。一个大男人寄人篱下要个女孩子养,亏你得出口。”   胤禛偏头看着那杆枪,皱眉。看她不高兴地撅了嘴,又推着他让出门口位置往外走,冲着她背影沉声道:“把你衣裳换了,还有,打你主意的不是我,以后,离那子远。”   展笑意停在门外,看着自己的衣服似乎没什么不妥,歪着脑袋轻声笑问:“我哥嘱咐我有事就找江煜城,你又让我离他远,你猜……我听谁的?”   房门嘭的从里面关上,震动的门窗玻璃回响着一句发音标准的“bnne nuit”,很让人有些愤愤然的错觉。   展笑意愣愣地看着里面的人影晃动,不一会灯灭了再听不见声响,站在空荡的院子里气得跳脚,“脾气还挺大,就这副德性哪个肯养你,长得再好看也没用,都不懂得卖萌耍乖讨好金主,真当自己是个爷呢,现在我才是爷,笨蛋。不过,还挺聪明,学得倒快,只怕明早睡醒,忘个干净。”   屋子里隐约传出一句话,让愤怒的展笑意止了压抑的低吼支着耳朵听,依稀听到“十三”什么……想都没想差蹦起来,叽里呱啦直叫,“你才十三,你全家都十三。”   此时的她想不到,日后,他的全家,有她,还有他们的娃。   她更不知道,屋子里莫名气愤的雍亲王出口的话是——老十三这个笨蛋,难怪妹妹也笨。   ~~~   夏天的炎热赤果果,毫无娇羞之势。   六月底而已,一早便**得让人耐不住。   展笑意从床上的毛绒玩具堆里挣扎出来,闭着眼睛摸索空调遥控,感受到凉爽才舒服地嘘了口气重新跌回枕头上。   睡了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无声咒骂,随手抓了只玩具熊按在自己脑袋上。   敲门的人很有些咬住青山不松口的气势,每敲上两三下便停一会,让以为来人放弃又安心进入梦乡的展笑意不断惊醒。   勉强睁开眼睛抓过手机,靠……要不要这么早,七!得来不易的周末,朝思暮想盼望的周末!   什么人这么惹人嫌?   展笑意猛地想起睡前发生的事,腾地从床上翻身坐起,随手抄了床边的睡裙套上,揉着怎么也睁不开的眼睛冲到门边,大力拉开。   “我数到三,马上消失!不要惹我,不要问为什么,要知道,扰人清梦罪大恶极,讨厌!”   展笑意明显忘了自己过要数到三,话才完已甩上门,摇晃着身体走了没两步,身后又响起连续的敲门声。   靠回门边连眼睛都懒得再去睁,无力地拉开门指了指自己,出的话倒真是吓住了门外的人。“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将要甩上的房门被外力推住,明显已洗漱过的某人毫无绅士风度跟着走进来,看着她晃回床边直接倒下去。   长过腰际的头发披散在她背上、枕头上,一边的肩带滑下来搭在手臂,轻薄的白色裙摆飘落回翘起的曲线,轻轻盖住,遮不住露在外面的大腿,透出里面的白色底裤,隐约看到上面一只粉色的猫头还有猫耳朵上的蝴蝶结。   胤禛看着眼前已经又睡着的她,紧绷的不爽面孔下喉结突然动了动,站在床边看了一会转身坐下,抬手悬在半空,竟然有些不知落在哪儿合适。   他知道她没睡醒,他也知道除了这件衣裳还有那块的白色她什么也没穿,开门的瞬间他就看见了,一清二楚。不同于昨夜,此时的她罩在一袭白色吊带短裙下,那样的轻薄被清晨的日光照晒,胸前挺立的浑圆柔软几乎能看清上面浅浅的粉红。   还好,没让那子进来!   或是……他知道会看到什么,所以自觉地站在院门外等候?   他的手终于攥成拳贴在自己腿上,无声地看着仍是趴睡毫无所觉的某人,心里的怨念纠结乱作一团。   “笑意……”胤禛嗽了下嗓子探身看向埋在枕头里的脑袋,指尖轻触她脑后的黑色发丝,柔软顺滑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向下捋过缠在发尾。他发现自己并不那么想要叫醒她,却没有办法。“笑意,有人找你。”   这一句,几乎是咬着牙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传话的叔叔,还是为那个黄毛子来叫醒仍在床上睡着的他的女人。   “不管是谁,告诉他我死了。”   展笑意几近抓狂的声音从陷进去的枕头里溢出来,隔了好一会,才突然动了下,一手抓紧胸前的领口另一只手不停拉扯着大腿上的裙摆,猛地跪坐起来背对着他,慌乱地找着早被踢到床角的被子一把抓过来裹在身上。瞬间清醒的眼睛盯着仍坦然坐在床边的某人几乎烧出火来,“你!谁允许你进来!你怎么能进来?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出去,你出去……”   她的脚胡乱蹬着他的腿、腰侧,却踢不开。露在被子外的纤细脚踝跟着踩空的脚滑过他黑色的长裤,落在大腿上,被他掌心握住。   “你……放手。”睡意仍未消散尽的脸蓦地红起来,展笑意紧抓着被子不停往后挪动,试图抽回自己的脚。   胤禛猛地站起身弯腰凑近,一手按在她身后的床头,握住她脚踝抬起来,手指快速收紧,轻缓放开,掌心、指腹轻轻移动滑过半截腿,几乎探进被子里,停住。看着她收了腿躲回被子里包得严实,紧盯着吓得缩进被子里只剩两只大眼睛的脸,眯了眼睛低声道:“有人找你,在院门外。换了衣裳,出来。”   临出门前他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心翼翼露出脸的展笑意,沉声嘱咐,“不要再穿成昨晚那样。” ☆、205.再见吾爱Ⅵ-梦中番外   洗漱过后穿了t恤仔裤扎着马尾的展笑意站在院门前,台阶下是温文而笑的江煜城。身后,站着如门神一般的“叔叔”——胤禛。   当然,这声叔叔是江煜城叫的。   从到大,他都是众人眼中公认的三好男孩,家世好,性格好,学习好。至少,接触过他的人都这样认为,都喜欢他。   胤禛,是一个意外。他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不管他笑得多真诚多阳光,他都喜欢不起来,甚至讨厌,厌烦透了。如果不是自接受的教育,早在开门看到他的瞬间,就一脚把他踹走。   江煜城不是存心捣乱,也不是针对胤禛故意要恶心他。只是,认识了十二年,他从来没听展家兄妹提起过他,而且在他心里,这个成熟男人肯定不是展笑意的朋友。即使硬是展大哥的朋友,都不大可能,哪怕他们的气场有些像。   那就敬称吧,看年纪,叫叔叔并不委屈他,也不算太委屈自己。   ——江煜城如是想。   “有事儿?”展笑意的语气不太友善。她的起床气还没散,外加刚才因他而受的委屈,更是在心里憋得难受。   “对。”江煜城头应着,看了眼站在她身后台阶上的男人,脸上仍是有礼的微笑,配着晶亮的眼睛闪在阳光下很年轻。“我妈听你这儿的路灯坏了,怕你晚上回来不方便,又你肯定不会去报修,所以让我过来看看。是如果修不好,就让你先去我家住几天,她会和展大哥的。”   “不了。”展笑意不等江煜城解释完,直接拒绝。   站在她身后的胤禛居高临下看着对视的二人,最后将视线定在江煜城身上。   和他一样,江煜城也在看他,两个人同样默不作声。   “这灯坏了也不是一两天,我习惯了。”展笑意走向院门,瞥了眼杵在那儿的胤禛,用力瞪了一眼停住脚步转回身,“快考试了,我哥才过让我不要到处乱跑,做做样子总是要的。我会打电话给阿姨谢谢她的好意,你走吧。”   江煜城像是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然地头,又看了眼一直没话却板着脸的胤禛,脸上仍是笑,像身后的阳光,暖暖的。“那我走了,你快回去睡吧,要不是我妈一直催,我也不会这么一大早就过来吵你。你也不用急着打电话给她,我会和她的。”   “,你什么?阿姨叫我过去住是为了我好,可是还有个原因你也该知道,到时免不了让你接送,就能时常见到你这个大忙人了,你想再在学校躲轻闲都难。”展笑意走下台阶站在江煜城面前,扬头看着仍在笑的年轻脸庞,板起脸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啊,不要总是忙着关照那些对你贼心不死的学姐们,还是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回报母爱中去吧,怎么同样都是女人,差别待遇就那么大捏,这样不好,不好。记住,你是江煜城,不能让大家失望。有事没事常回家看看,有利于构建和谐社会,家安稳才能大家富强,党和国家都会感谢你的,阿姨也会很开心。”   江煜城摇头直笑,顺手拍在她头,“明儿考马哲还是邓论?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展笑意嘁了一声,在头扫了几下声怨念,“不要总是拍我头,会傻的。”   “我负责。”江煜城低下头不再去看密切关注他们对话的某人,很认真地看着不太高兴的展笑意。   “呸。你比我还笨呢,就是再拍一万下,我的iq、eq还是比你高。”展笑意着猛地抬起头,险些磕在他下巴上。   江煜城突然站直后退一步,同时抬起的手还没扶到她胳膊,人已经被院门前的胤禛一把拉回自己面前。   撅着嘴努力瞪江煜城的某人浑然不觉自己被拦腰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鼓着腮帮子忿忿指责,“你这个家伙,故意的,存心的……”   “是蓄谋已久的。”江煜城接了她的话,半是玩笑半认真地一语双关,视线扫过圈在她腰间的手臂还有无名指上的戒指,不出意外看到那张冷脸又阴沉了不少。   全然占有的姿势,从她出现起他没有对自己过一句话,却一直站在她身后。此时,更像是在对他无声地宣告所有权。而那个向来敏感的丫头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靠在他身上就像他们本该如此,自然而然。   江煜城的不敢置信隐在仍是微笑的眼底,心里却警钟长鸣。他们认识多久了?为什么他一都不知道,这个男人竟然能一大早出现在她家院子里……展大哥不是过不许任何男人进去么?据他所知,除了自己,没有例外。   江煜城来回看着胤禛和他身前愣住的展笑意,摇头,像来时一样笑得斯文有礼,“那我走了,学校见。”着又看向胤禛,头示意退后一步,“麻烦您了,叔叔,再见。”   完,潇洒地转身,离开。   走了?   展笑意不敢相信,这个家伙虽然好脾气,可是每次领了母命前来时从来不是这么好话的。她只是试探性地赶他走,竟然成功了。   他对自己的心思她不是不懂,只是相识多年,他不明她也没有理由直接了当地拒绝。今天……竟然这么容易就打发了?   被胤禛揽着走回院里,站在阳光下傻呆呆地晒了好一会,展笑意才惊醒地抬头看向背光立在自己面前一脸阴影的男人。   是他!   原先被刺激得想要轰他走的念头,动摇了。似乎,留下他,也有好处。   煮了两杯咖啡放在葡萄架下的桌上,才刚窝进躺椅,猫已经自动跳上来,展笑意一手搂着猫一手捧着杯子,用下巴示意旁边的椅子,“喏,坐下,我有话和你。”   胤禛的脸色不好,不像江煜城那么友善,也没笑容,盯着她看了会走过去坐下,背挺得笔直。   展笑意沉默地喝着咖啡,过了很久才认真地看向他,虽然坐姿仍然懒散,表情倒是很严肃。   “你可以住下,只是……我们得约法三章。第一,你不能进我的房间,不管什么理由,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进去,这是礼貌。第二,我会给你钥匙,只是不许带朋友回来,女人不行,男人更不行。也不许晚回来,超过十钟,院门反锁,有钥匙你也进不来。第三嘛……”   胤禛看着她,不置可否,听得倒是认真。   展笑意突然坐直身子把猫紧抱在胸前,睁圆了眼睛看着他,声音却了不少,很轻,“第三,保持距离,不要动手动脚的,男女授受不亲。”   胤禛眯着眼睛看她心防备的姿势,缓缓靠进椅背,放松。“你呢?既是同住,我要遵守的,你是不是也一样要做到。”   “这是我家。”   “不公平。”   “公平?你竟然和我讲公平,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记住,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你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寄人篱下啊先生!拜托你清醒一儿!和我讲公平?等我哪天落魄到无家可归,流落到了贵府上,再不迟。”   胤禛扯了嘴角隐约在笑,很快敛了未及眼尾的少许笑意,声音冷冷的低沉,欲语还休,“那个……江煜城……多大了?十六?”   “他?”展笑意窝回椅背看着头的绿色藤蔓,想了一会随口回道:“十八?快十九了吧。”   着像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你要不提我差忘了,唉,又是一年生日时,烦人。为什么一年一年过得这么快,不过生日会死么,干嘛总要搞得那么隆重。有钱人家的少爷啊,真是**。”   胤禛挑了眉尾看着她,像是不经意地凑近些许,低声问:“娶妻了?”   噗……展笑意毫无淑女形象的喷了一身的咖啡,褐色湿了胸前一片,轰了猫随手擦拭,又气又笑地看他,“拜托,他才多大,娶妻?《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二章第六条规定,结婚年龄,男性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女性不得早于二十周岁,晚婚晚育更要鼓励。他还不到十九,和谁婚去,就算有人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他敢娶么?学法犯法?教授先拿课本砸晕他,为民除害。”   胤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走回自己房间,换了件衣裳拿了本书又重新窝回躺椅,觉得眼前的她像是熟悉又有些陌生。   展笑意自顾看书也不理他,翻了没两页把书盖在脸上,幽幽叹息。“为什么学不完呢?已经学了十二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人生啊,要是能一觉醒来就毕业大吉,那得多完美……你上过学没?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三天一考五天一大考,不逼疯两个不算完?为什么大学还要考试,为什么不是传中的日子好混。太不人道了,真想拉门炮去把学校给轰掉。”   完,她又一改幽怨愤慨喜滋滋地哼起歌来,“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鸟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要炸学校,从此不迟到,线儿一拉我就跑,轰的一声学校不见了。”   “唉……梦想很丰满,无奈,现实很骨感。”展笑意长叹一声,双手盖在书上用力地摁了两下,平放在她脸上的书摇摇欲坠,“一个像胸一个像腰,没得比啊啊啊啊!”   刚喝了一口咖啡的某人皱起的眉还没舒展,强忍着咳了一声,瞪着眼睛看她,眼角隐隐地抽。   的手掌贴在她身上从胸到腰虚抚而过,最后叉在腰上。合身的棉质白色t恤包裹着她的身体,还是那只粉色的猫头服帖在左边的胸口,即使仰躺仍是骄傲地挺着。对比被她摁住更显纤细的腰,确实……没得比。   胤禛盯着看了一会,移开视线看向盖在她脸上的《中国法制史》,走过去拿起来翻了几页,瞥了眼不再无病□□像是装死的某人,皱眉,“你学这个?”   “万恶的法律,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哦,万恶的学生时代。为什么不干脆回到原始社会,集体公有制多好,有猎大家打有肉大家吃有娃大家养,没有阶级没有统治也不需要法律。历代帝王啊,你们的想法真是……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女子佩服。大家都是做皇帝的,有必要这么累吗?有必要这么不统一吗?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被前浪后浪挤死在沙滩上似的。你们都很好,真的,我保证。”   胤禛合了书看着连眼都没睁过不停碎碎念的展笑意,蹲在一旁不作声,挑了眼眉像是在笑。   “大同世界到底同不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展笑意荒腔走板地嚎了两句,还沉浸在对学习的无比哀怨中,“一会法家一会儒家,我都替你们纠结,几千年了就这么儿事,怎么就那么难搞。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就罢了,时移事易,可是连法律都变来变去,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你们的嘴巴动一动连脑子都不用转,自然有大臣上赶着帮忙修订新法,我却要浪费多少生命用来学习啊。世界大同,梦,再过几千年,且看,看谁家高唱凯歌执掌天下,看谁家子子孙孙无穷馈也……子啊,还是带我去了吧,要么,让我彻底的翻身农奴把歌唱,要么,干脆让我停止思想做个愚人……”展笑意哼了几声,紧闭着双眼一脸的旧社会,苦大仇深。   阳光从绿色的藤蔓缝隙洒下来,金黄投在她身上,还有蹲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   她仰躺不动,他凝眸注视。   院子里安静得没有半声响,藤蔓后的天空湛蓝,几朵白云懒懒地飘浮,就像那只躺在院子空地上晒太阳的白猫。恣意,安然。   胤禛蹲在躺椅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浅浅呼吸像那只猫一样睡着的展笑意,又看了看手里的书,摇头而笑。抬手挡在她轻微眨动的眼睛上,遮住阳光。 ☆、206.再见吾爱Ⅶ-梦中番外   “你哥怎么让你学这个?”   胤禛跟着地主婆似的展笑意在一间空置的房间里收拾,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问有答。   “我哥?”展笑意停了手里的动作,站直身子走到门边看向展笑言那扇关着的房门,好一会才回了一句,“我想学的他不让,那就随便学一个吧,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学这个,肯定是疯了,要不就是当时的脑袋被门挤了。现在,后悔也晚了。”   “你想学什么?”   “想?现在这个还有意义么?梦想这种事,可以有,只是现实总会无情地告诉你,做人要脚踏实地。希望越多,只会失望越多,甚至失去越多。”   胤禛走过去低头看着她怅然若失的脸,那双大眼睛明明清澈得像是未经世事,偏又时常流露出历经风霜的伤感。他能感觉到她不快乐,虽然她总是笑。   江煜城不同,他也时常在笑,有像是老八那样的笑,温润有礼如和煦春风,可是却也不同。他能感受到他的笑发自内心,不是为了做给什么人看。当然,除了在看他的时候,那个笑容确实很假。   十二年,他们两个始终在一起,经历了十二年。从孩提时代长成如今的样子,始终在一起,不曾分开过。   胤禛想着,转身走开继续任劳任怨地被欺压,甚至那个挥着无形鞭子的地主婆都还没有开始叫嚣“自立更生丰衣足食”。   展笑意回头看向弯腰收拾床铺的侧脸,转了身子挡住阳光,歪着脑袋靠在门边,乐得像个十足的剥削阶级。   这个男人很好看,不管是侧脸轮廓还是五官。   其实在她看来,江煜城也很好看,甚至句良心话,比眼前这个他还要年轻漂亮,只是又没有可比性。也许是因为太过熟悉,熟悉到就连时候的样子都清晰如昨,所以可怜的江煜城就在她心里被自动忽略了。   爱四月?   他是叫这个名字吧……当年,真的太久远,远得像是记得,又像是曾经忘记,多年未曾想起。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记得这个男人,也许是因为那枚扳指还有少见的红宝石戒指,也许,不是。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学毕业就跟着家人搬到新家闲置了这座院,又在考上大学后固执的一个人回来住。又像她同样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善心大发,收留了他。   展笑意看着他努力安慰自己,这个男人看不出坏人的样子,甚至还有些与生俱来的贵气,比江煜城身上散发的那种气息还要浓。从年纪上分辨应该比哥哥大上十岁左右,更成熟,更稳重,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像是神圣不可侵犯,偏偏又很好使唤,指东不打西的听话。   她很满意,貌似收留他真的不是个太坏的决定。只盼着这个看似听话的男人不要给自己惹麻烦,至少不能让远在异国他乡的哥哥知道,不然,真的会出人命。   收拾好的房间焕然一新,接近傍晚的夕阳红通通地穿透门窗,洒了满屋。   累得几乎瘫掉的展笑意忍着饿洗掉满身的疲惫,裹着一条严实得长到脚踝的宽大裙子瞪着和她一样躺在葡萄架下的男人。暖暖的微风吹过,枝叶沙沙轻响,吹动他身上白色的棉质睡衣一角。她无声地看着,暗暗咬紧的牙根,咝咝的疼。   是两个人分工劳动,对于养尊处优的雍亲王来,又哪里干过这种收拾房间的繁琐事。所以,最后的最后,仍是她干得多。大部分时间他都站在一边看着,偶尔想要帮忙也被她气得甩手挥开。   “我饿了,你去做饭。别告诉我你不会,我真的会反悔,直接把你轰出去。”   胤禛看着话都变得有气无力的展笑意,唇角动了动没有开口。   “你不是吧……做饭而已,很简单的,这也不会?”展笑意翻身转向他,表情像极了那只同样渴望吃饭的猫,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睛里的失望越发明显。   胤禛在她哀怨的注视下别扭地转开脸,好似被她一,自己作为堂堂雍亲王,不会做饭很可耻。   “i 真是服了 yu!我信了,五体投地的信了,你是爷,天生的爷。我妈的对,我今天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拜你所赐。”   展笑意的认命到达了前有未有的高度,一再挑战无人触及的底限。在展笑言这个二十四孝哥哥面前,她一直被宠着,外加一个江煜城,更是让她长久以来错误认识了男人这种生物。   一切,从昨晚见到他开始,改变。   不到4时的时间里,她承认自己败了,彻底地见识到什么叫男人,什么叫爷,什么叫无赖。   什么神仙,妖怪——那都是电影里骗人的对白。这世上,根本没有神话故事,有的,只是现实,逼得你不得不败的残忍现实。   养一个男人,原来,这么辛苦。   展笑意看着他,视线直接越过看向更远处不再湛蓝的天空,就连怨念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万般无奈地离开舒服的躺椅,去为自己一时善心大发而养下的男人洗手做羹汤。   胤禛站在厨房外面,因为她不许他进去。他就站在门边看着,看着她板着一张脸十分不情愿地忙着做饭。慢慢的,她的心情像是又好起来,开心地声哼着歌。   暖暖的黄色灯光笼罩在她身上,照着她一举一动。曾经熟悉的香味渐渐飘散出来,像是他曾经吃过的那些味道。   他无声地四下看着,安静的院,随着夕阳渐逝满架葡萄叶染了层淡淡的金红,两张放在桌旁的躺椅,桌上一杯热茶一杯咖啡,两种不同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成一缕香气,每一扇房门或开着、或关着,还有坐在他脚边像他一样看着她守着她的猫,偶尔蹭在自己腿上。   家。   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字,曾经的那许多年里她偶尔提起的家。也许,就是这个样子。   “笑意,你要是不喜欢上学,就不要去了。”   展笑意手里的筷子停了一秒,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看着置了碗筷的他,不太正经地笑笑随口回道:“不上学做什么?”   “我养你。”   他的语气像是在今晚的月亮很圆一样普通,面上却极严肃,好像他到就真能做到似的,不容质疑。   展笑意捂着嘴没让饭喷出来,仍是笑得很伤人心,看了眼他面前的碗筷,忍着笑:“吃饭,先填饱肚子才好上床睡觉。”   胤禛仍是坐在那儿,看着她,很认真地看着。“我,我养你。你没做梦,我也没有。”   展笑意头努力收了笑,“我并没有不喜欢上学,只是发发牢骚,人们都是这样的。不管多苦多累,发完牢骚继续生活,学习,也是这样。看书的时候偶尔会烦,可是拿到成绩单时,还是很开心的,如果再能拿到奖学金,就更完美了。至于你的事……嗯,我不怀疑,只是,还是先吃饭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句话的本意不是这样,可是当他听到她没有不喜欢上学的时候,还是皱了眉。他发现原来不管她喜不喜欢上学,他都不想让她再去,最好永远都别去。反正他也不需要自己的女人去学那些东西,她只需要安心的住在府里,在他身边就够了。   见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展笑意也不再理会,吃光了自己碗里的饭收了桌面,抱着书窝到沙发里。看了没有三分钟,又把书随手丢到一边,站起身握紧双拳望向虚无的某处长嘘短叹,“一静下心来学习就想起天下苍生,祖国尚未统一,心情很忧郁,惆怅难平,实在无心学习。”   坐在沙发另一边看着她的胤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见了她那副忧国忧民的德性样,掩着嘴无声地低下头。   “要不……咱打游戏吧。”展笑意一扫刚才的怅然,话音未落已经跑出门去,抱了个笔记本回来放在茶几上,不一会又从展笑言屋里抱来一个。   胤禛不置可否地看着,听她讲游戏规则、升级模式、人物属性、战斗特。展笑意的耐性不好,讲的话重复三遍就会开始起急,好在那个认真听的人很聪明,好在她挑的游戏想要上手并不算太难。   两个人并排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打起帝国时代这种即时战略类的游戏,竟然也有模有样。   等他基本适应了游戏规则,玩得渐渐熟悉起来,展笑意才又笑起来,真诚地了句,“还是挺聪明的嘛,怎么就把脑子给摔坏了呢,真可怜。该不会是以前很笨,这一忘了过去倒不打紧,反而打通了任督二脉,成为绝世高手了吧。你会九阳神功不?有没有大白猿给你桃子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就是她这种人,明明是句夸人的好话,偏要再添上一串多余的废话,让听到的人不知该开心还是气闷。   胤禛抿唇看着嘻嘻傻笑自得其乐的展笑意,虽然他听不明白她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那一脸的揶揄赤果果,毫不掩饰。   宽松的裙子罩着她看不出曲线的身体,坐在他旁边放松而随意地蜷坐,与他的端坐形成对比,显得又瘦又。淡淡的浴液香从彼此身上飘散出来,带着体温形成相似又不同的两种味道,徘徊在两个人之间。   胤禛放松地靠向沙发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还没落上她披散在背后的头发,展笑意已经坐直身子直接开了网络游戏平台,自言自语地兴奋,“罗马复兴正式开始,敌人就在前方,来吧,看我大杀四方,踏敌尸骨唱凯旋。”   他的手停在半空,看她毫无所觉又没有防备的样子,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将手肘支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手扶额头无声看着。   熟悉的游戏大厅里,她一眼就看到闪闪发亮的名字——笑言,陆续又看到另外两个熟悉的人,若即若离和兵临城下。   靠!展笑意暗骂一声,还没来得及闪人,已经被捉住。弹出的对话框大咧咧的占据了半个屏幕,吓得她握鼠标的手下意识抖了一下。   笑言:不复习?还有时间上网游戏……   兵临城下:展大哥玩笑了,还有一周才考试,她怎么可能看得下书,又不是明天进考场。   还是林若黎有良心,没有火上浇油的一起讽刺她,直接用字句将她扑倒狂亲。   胤禛和她一样默不作声地盯着屏幕,除了展笑言的繁体中文,其它两个人的话他只能看懂一部分,却也猜到了大致的意思。至于那个管展笑言叫大哥的家伙,他连想都没想直接就认定了是谁,和缓放松的面孔开始渐渐绷紧。   展笑意快速敲了一串字:你们三个好意思!现在几?九,哥你那边才下午两吧,你不去学习躲在这里玩游戏,还好意思我。还有你们两个,难道只有我考试你们不考?你们能玩,我就要去看书,什么道理!   兵临城下:哈哈,展大哥,别忘了你的,各类资源满仓供给。   笑意:ka……你们又拿我开涮。   若即若离:别急别气,默念十遍我是淑女,来,乖,虎摸脑袋……其实,我们只是打了个赌,大家都知道你会来打游戏,只是煜城你会来这里,笑言却你会去s,我们就两边守着,等你。现在可好,人是捉到了,可惜你害你哥大战在即先没了资源,看你怎么赔他。   满屏幕的嘿嘿哈哈,气得展笑意边骂边回了一句:滚!你们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坏人,全是坏人,不和你们玩了。   某人很没骨气,着不玩已经进入了游戏界面,连理都没理身旁那个虎着脸的男人,只嘱咐了一句不许出声,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四个人转换了语聊方式,你一言我一语的等待着即将被屠杀的对象,气氛轻松又和谐,只除了不为其中二人所知的在场的第五个人。   胤禛一言不发坐在她旁边,看着游戏开始,耳中充斥着刚刚学会的术语。紧张的背景音乐下,展笑意突然会我在几钟方向,在哪里布了防又在哪儿埋了兵,粮食、木头、金子,进攻、回防、全歼,其它三个人也回复着类似的话。   战斗很快结束,展笑意靠回到沙发上揉着手腕,对话框突然弹出来。来自对方一个被灭得很惨的可怜虫:靠,刚才推了我家的那厮哪来的,那个叫yz的。15分钟升满级,吹nb呢吧……有本事,你丫别用外挂,再杀一盘。   看着对手愤恨的指控,展笑意很得意地笑,回了一句:灭你这种菜鸟还用外挂?连统筹都没学好,还敢来这里打对攻,别害人害己了,先去练好单机再。   太猖狂了你也,有种1v1。   v你?没兴趣……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有这工夫还不如打电脑1v7来得痛快。有时真是不得不承认,电脑比人脑好使。   44?   44944!先把话撂在这儿,五分钟解决战斗。超一秒,都算你赢,以后姑奶奶不在这儿混了。   靠!居然是个女人!!!!!!   几番对话之后,看着那一串数不清的惊叹号,展笑意眯了眼睛,不再回复。   屏幕上,房间里,一时静悄悄。胤禛看她咬紧下唇沉默的样子,知道那是生气了,手指轻轻揉在她头,低头凑近耳边压着声音声劝哄,“别玩了。”   展笑意斜着眼睛看他,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笑起来,很纯真无害的样子,无声回道:“有人找死,总要给他个痛快的,你呢?”   有叫嚣的就有看热闹的,对家三个人都没走,展笑言他们也还在,没有人话,只有林若黎敲出了一行欠扁的挑事言辞:姐就是这样汉子!吼吼……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不到四分钟,展笑意趴在膝盖上嘿嘿地笑,对着三个人语音交代了一句直接下了线:“告诉那厮,姑奶奶不乐意陪他耍了。像这种菜鸟根本连级都不用升,几个石头兵就能端了他家老巢。我看着时间忍到四分钟,已经很给他这男人留面子了。gae ver了,闪人,gd night 各位!”   展笑意喜滋滋地扬着下巴转回头,猛然发现自己几乎贴在胤禛身上,笑开的嘴角尴尬地闭紧,迅速往旁边挪了挪。她来不及分辨他的表情和凝视她的眼睛里是何情绪,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低头闪躲的脸,一直红到耳后。   胤禛看了她好一会才要开口,桌上的手机响起来。展笑意快速拿起认真地看,借以掩饰尴尬的气氛,居然是江煜城的短信:生活不是游戏,虽然我们一直在游戏人生。男人也有很多种,并不都是你五分钟就可以解决掉。笑意,照顾好自己。   展笑意皱眉盯着手机,想着刚才和三人间的对话,貌似哥还不知道家里多了个男人,貌似江煜城没有三八的打报告出卖她。想了想手指快速按键,回了句谢谢。   等了很久,展笑意以为他不会再回复,手机又响起来,看到他同样简短的两个字:客气。   紧攥着手机,她腾地从地毯上跳起来,揉着不心磕到桌角的膝盖蹦到门边,对着空气快而轻地了句晚安,头也没回地跑了。 ☆、207.再见吾爱Ⅷ-梦中番外   周日一早,天还没亮,展笑意就悄悄地闪出了院门。   胤禛起来之后在院子里等了很久,从展笑言屋里找了本繁体竖排的三国演义,看到太阳**辣地晒了满院,忍不住敲了她的房门才发现人消失了。   从她的房门前站到汗湿了后背,无奈地回到葡萄架下,拉了躺椅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院门。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展笑意才推开院门,愣在门口看着站在院子里正在写字的胤禛,轻悄悄地走近。   如行云流水般的行书自他笔尖快速写出,像是带着股无处宣泄的怒气,字字力透纸背,横竖间辗转,飞扬在一撇一捺之外。   展笑意挑了眉毛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脸,想不明白不到一天的时间,发生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   胤禛像是不知道她回来了,左手背在身后不停地写,桌子的一角已经叠了厚厚的宣纸,还有几张飘落在地,咪咪肥胖的身子仰在上面,呼呼大睡。   “字写得很好,只是……”展笑意看着有些眼熟的字迹,又瞥了眼他傲慢无礼的样子,将背包丢进躺椅跟着窝进去,似笑非笑地:“谁让你乱动东西的?不是了不许进我的房间么?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怎么可以。”   胤禛像是没有听到,坚持写完一张才收了笔,径直走回自己房间。   看着嘭的一声关上的房门,展笑意愣了下,跟过去站在门口仍没缓过神,有一种被彻底无视的莫名挫败。   “脾气好大啊,你没头没脑对我发什么火,我欠了你的?我干嘛要受你的闲气!既然这样,那今天的晚饭你就自己解决吧,你的那一份便宜咪咪了。”   展笑意快速走回躺椅边,从背包里拿出快餐袋,抓了个鸡腿随手甩在被猫压着的纸上,“咪咪,起来,把它吃掉!不然,把你脑袋拧下来,塞进去。快起来,吃!不然,轰你出去,无家可归无水无粮!看你嚣张到几时!”   胤禛轻轻拉开房门,站在里面沉着脸看向院子里的一人一猫。本以为她生气了,却见她正蹲在猫旁边乐呵呵地咬着另一个鸡腿,才相信她还真是货真价实的没心没肺。   “吃不吃!不吃可就全喂猫了,撑死它饿死你。”展笑意伸长了手臂将快餐袋举向仍站在房门里的人,嘴里仍撕扯着半个鸡腿,像是在咬人一样恶狠狠的。   胤禛缓慢地踱过来,双手背负身后略弯了身看看吃得正美的胖猫,又瞅了眼蹲在自己腿边的人。难得,这个喜欢清凉打扮的丫头竟然穿了长袖。   他的视线停在她举着袋子的手上,袖口下若隐若现的浅褐色,鸡肉的香味之下,隐约一股药味。接过袋子放在桌上,握住她的手挑了袖口,一个对勾形状的水泡出现眼前,很明显。   他握紧她的手不允许退缩,盯着那块面积不的伤沉声问:“烫的?”   展笑意头,跟他一起看着那块烫伤嘻嘻笑,“多帅,just d it!随便一烫都这么有型,我真是个天才。”   胤禛瞥着她浑不吝的样子,又看了眼她身上穿的运动外套上也有个的对勾,比例大几乎一致,皱眉摇头,“这一天你去哪儿了?”   “别问我问题,没力气回你,也没力气再给你做饭,这是特意带回来的,别我饿着你。快吃。”展笑意努力收回手背在身后拽好袖子,坐回椅上盘着腿又吃起来。   胤禛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压抑了一天的无名火烧得旺盛,强忍着坐下,像她一样捏了块鸡腿,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你出门总该和我一声,至少让我知道你去了哪,不用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到了时间自然就回来了。”   一句话噎得他也不是,不更憋屈。   展笑意看着他攥在腿上的拳头,心翼翼地往椅背里缩,慢吞吞地吃,慢吞吞地解释。   他没想到她会出去工作,而这份工作竟然还会让她偶尔受伤。他不了解这个时代,也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出去挣钱,就像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在她的学校,男人和女人同堂而坐一起学习,竟然还有女老师……这个时代,让他有太多的不明白。   周一,天蒙蒙亮,有了经验的胤禛早早等在院子里,着实吓到了迈出房门准备去上学的展笑意。   在被他跟着去上学的路上,展笑意怨念地靠着车窗,晕晕欲睡,心里的算盘却不停在打:又不是学生,还要大人接送,被同学看到还不笑话死……知道的人越多,自己偷养了个男人的事就越容易被哥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秘密的社会,资讯发达,人类八卦的能力更是不能觑。人言可畏啊!甩又甩不掉……怎么办?怎么办!   突来的急刹车,让已然睡着的她险些摔出去,被坐在旁边的人快速拉回靠在胸前,半睁的眼中仍茫然一片。   胤禛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的睡眼惺忪揉了揉发,“回家睡吧。”   “唔。”展笑意不甚清醒地头,眼睛已经闭上,脑袋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直接被周公勾引去了。   胤禛失笑地看向窗外,毅然在公车停站时,抱着她下了车。   好在,车上的人只是暧昧地看了几眼,没有人把他当成诱拐少女的坏叔叔上前行侠仗义。好在,离家才刚两站地的路程,不算远。   清晨的街上,逐渐热闹起来,忙碌的路人偶有观望,却也只是或笑或隐含深意地瞥上一眼,继续行色匆匆。这个世界,似乎再也没有那个名唤雷锋的男人。   胤禛也不理会,冷着脸眼底倒是温和一片,仔细地把她的校服短裙包在腿上,抱着这个看似发育得不错其实轻得没什么分量的丫头,一路走回院。   被手机吵醒的展笑意从床上睁开眼睛,看到关着的房门,闭上眼睛缓了会神,瞬间清醒。慌忙看了看自己,还好,穿得还算齐整,虽然衬衫皱了从裙腰里掉出来,裙摆有乱,她也宁愿相信自己没有走光。只是……怎么在床上,为什么在家?不是出了门去上学吗?   手机彼端的江煜城听见她才刚睡醒的迷糊声音,什么也没,只提了句某人在课上了名要她快赶过来,就挂断了电话。   胤禛斜靠在躺椅里合上手中的书,眯了眼睛看着她背包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瞥了眼被她抓在手里的手机,轻声问:“去上学?”   “嗯,现在才去,一定会被骂死。”   “那就别去了。”完,低下头继续看书,一脸的坦然。   展笑意泄气地蹲下,背包掉在地上,无比哀怨地长叹一声,“学校要是你家开的就好了。要是一周只上两天课,休息五天就好了。要是没有上学这种伤人的事,就更好了。周一,又见周一,为什么周末总是过得那么那么那么快呢,而上学的日子总是漫长得让人失望透。上学……唉,每到周一,上学的心情都比上坟还要沉重。”   胤禛低头看向蹲在椅子边的她,摇头,手里的书敲在她头,似笑非笑地扯了嘴角,“该骂。”   “你们大人永远不懂学生的心,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展笑意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拖着脚走向院门,骂人时挺得笔直的腰背此时弯得像个被煮熟的虾米,“走了,领骂去也,只盼某人吃过午饭,心情大好少骂几声。你就坐在这里享受阳光和悠闲吧,午饭在冰箱里,自己拿出来热一下再吃。至于晚饭……不好我就被老师名罚在学校,那时你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该骂。”   迈进学校大门时已值正午,太阳光明正大的暴晒着展笑意努力挺直的后背。留下一句你随便晃晃,放学时校门口见,展笑意快速往教学楼跑过去。也不知她是急着去领骂,还是为了避开身后的人,以避免流言蜚语。   胤禛迈着四方步走在林荫道上,像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校园里的老式校舍,午休时间校园里的各色学子,还有越跑越远的展笑意。   江煜城站在教学楼前,老早就看到了与她同行的男人,眯着那双时常带着笑的眼睛脸上闪过瞬间的纠结,更快的恢复如常。   “早。”江煜城对停在自己身前的展笑意头微笑,虚指楼上某处,压低的声音里有赤果果的坏笑,“快上去,某人正在发飚进行时,也许现在还来得及参观。”   展笑意看向二楼大开的窗户,已然看到探出的半张脸,果然有些势不可挡。她不太开心地撇了嘴,瞪圆了眼睛怒视笑得越发明显的江煜城,“很早么?你怎么这么虚伪。敢问,那位先生吃了么?不怕这么大气性对身体不好影响消化?要是没吃的话,我用不用先帮他打份午饭,吃得饱骂得才爽,也免得我还得多领一条不懂尊师重道的罪。”   江煜城的手才刚摇了两下,他身后已经传来愤怒的斥责,像是带着疾风瞬间袭到展笑意面前。   “学校是你们家食堂啊,每次迟到也就算了,偏还赶着饭来,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一个饭盒快速丢过来,展笑意随手接住,像是排练过n+1次般熟练,半个米粒都没洒出来。   胤禛站在树荫下,眯起眼睛看着楼门前的三人。   展笑意闻了闻饭盒里的味道,开心地眯起眼睛,谄媚地笑过去,“谢谢陆老师,没给您带饭也就算了,还麻烦您想着我,多不好意思。其实学校的食堂真不怎么好吃,不过今天的确很赞。我保证下回在开饭之前赶过来,不让您误会,也不浪费您的钱。”   “我的钱?美得你!”陆瑾瑜看都没看展笑意,快速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皱眉观看的胤禛,直接指向自己身旁的江煜城,“只有这种看似聪明其实笨到他姥姥家的人才会好心给你买饭,搁我,饿你三天都不嫌多。早上去哪玩了,别告诉我你又病了,就你那套浑身脑袋疼的辞对我不好使。实话去哪了,不定期末考我可以考虑勉强让你及格。”   “不是吧……勉强?那和不及格有什么区别?您怎么下得去手。”展笑意的笑消失不见,脸迅速垮得一塌糊涂,嗡声嗡气的委屈,“真的没去玩,就是为了一早赶来上您的课,天还没亮就上了路,只为不远万里来聆听老师您的教诲。只是……我在车上睡着了,好心的司机师傅都没忍心叫醒我。公车不知在路上跑了多少圈,他都没有多收我一分钱,这种好人上哪找去。看,在您教授的法治天下,社会多和谐,百姓多有爱。就是看他的面子,您也不能再狠心地责备我……”   “扯,接着扯!你还挺委屈,怎么天不下雪啊!”陆瑾瑜指着展笑意低下的脑袋凑前一步,余光扫到冷着脸快步走过来的胤禛,突然顿住身形扯着嘴角笑起来,“还好心的司机师傅,别世上没这种不多收你钱的笨蛋,就是有,看见你这坏丫头,不多收几块钱替天行道那都是他缺心眼。”   “是是,陆大哥得是,下回再见着他,我一准把您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达,还把这回的几块钱一并还上。您也消消气,这大热的天别再中了暑,不值当。”展笑意很狗腿,把饭盒塞在江煜城手里,从背包里掏了罐挂满了水珠的冰啤酒递向陆瑾瑜,扬着脑袋眼睛眨啊眨地声问:“了这么多,累了吧,喝?”   “严肃,没事不要乱攀亲戚,我要有你这种妹妹至少短命十年。放学之后到我办公室来,把复习大纲抄走。别我没给你机会,要是挂了科,看你怎么向笑言交待。”陆瑾瑜一把抢过啤酒罐,顺手敲向展笑意头。   展笑意下意识闭了眼睛,脖子一缩却没等到预期的疼。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一片黑,几乎贴在自己鼻尖上,淡淡的和自己身上相同的浴液香味熟悉地飘散。   她下意识后退,发现手被身前的胤禛握在掌中,抽了两下攥得更紧。   展笑意扯着他腰后的衬衫不停推,眼见楼门前驻足观看的人越来越多,急得抬脚踢在他腿上,脸几乎贴在他背上咬牙低叫:“你……放手。”   江煜城迈步向前,停住,见胤禛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仍是笑得温和,“叔叔,先把笑意放开。”   胤禛握紧掌中的手盯着面前审视自己的陆瑾瑜,不为所动。   陆瑾瑜瞥了眼仍在胤禛背后纠结,尴尬得恨不得把脸埋在他背上的展笑意,和江煜城有些相似的眉眼,笑得很不温暖,邪邪的坏。他转身扫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指着一处被太阳晒得几乎冒烟的空地,仍在笑,“不想挂科的哪凉快哪呆着去,想要和我谈心地就先站过去,一会儿我拨空挨个聊,聊到你们满意为止。”   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学生们,作鸟兽散。瞬间,教学楼的阴影下,只剩神情各异的四个人。   “笑意的叔叔?”陆瑾瑜礼貌地微笑将右手伸向胤禛,见他皱着眉不理会也不觉尴尬,抬手摸在自己鼻子上,“笑言请你来的?我还以为他只对我家老众人托孤了,原来还有旁人。可惜,今天我没准备请家长,所以不好意思,忙,失陪了。”   陆瑾瑜捏着受贿的啤酒转身走上台阶,边走边:“煜城,跟我进来,有事找你。”   江煜城应了一声,端着饭盒看了眼两人仍相连的手,对胤禛头,快步跟进去。   胤禛冷眼看着先后走进楼里的二人,收紧手指,掌心里是某人不再挣扎的手。   展笑意已经没了怨气,认命地站在他身后,仰望蓝天白云大日头,欲哭无泪。 ☆、208.再见吾爱Ⅸ-梦中番外   展笑意自从在学校被人范围围观之后,与胤禛迅速修订了原先的约法三章,独立加了一条补充协议:不许再跟着去学校,否则不给饭吃。   胤禛对这一条不置可否,倒是真的没有再与她同行。   展笑意很满意,以为那男人为了五斗米而折腰,每天喜滋滋地去上学,开开心心把家还,根本没发现那个看似正派的大男人会阳奉阴违,甚至在学校里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临近暑假,考试过后的校园不见之前的紧张,也没有到处手拿书本默默背诵的学生。展笑意与江煜城各抱一个纸箱并肩而行,看着里面那张写有她名字的奖学金名单,开心得不停笑。   江煜城看她笑得眯了眼睛,马尾辫随着脚步晃在脑后,摇头低笑。   展笑意甩了他一眼,了然于心地:“还笑,天下最二就是你。每次都考第二名,是不是特有成就感?特有一切在手第二我有的人生豪迈。江煜城,你的聪明才智应该用在刀刃上,拿个第一回去向家人交代,不枉他们大笔银子砸在学费上。真的,用不着每次都让着我,我只是想拿奖学金,至于状元还是榜眼探花,我真不在乎。”   江煜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似喜犹怨的展笑意,笑得很玄,阳光一照,恍惚间让展笑意错以为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家狡猾的大表哥,那个没溜的老师——陆瑾瑜。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展笑意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再话继续前行,脚下踉跄了一下猛地停住。   看着被踩在脚下的鞋带,展笑意甩了甩脚抱着纸箱弯下身,刚好与转到她面前的江煜城额头磕在一起。咧着嘴角吸了口气,江煜城已蹲在她脚边把纸箱放在地上,将鞋带系好。   起身时,两人对望一眼,相视而笑,笑得很像时候的默契与温暖,毫不避讳。展笑意笑得很自然,就像曾经多少次他这样帮忙系鞋带一样,没有躲闪,更没有半羞涩。   长大后日渐积累的感情如往日一般迅速隐在江煜城眼底,被垂下的眼睑遮挡住。   长不及一生的十二年,短足已动情的十二年,不曾分离。从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不管她去哪,他就这样跟着她陪着她十二年如一日地守着她,把所有的第一名全部留给她,他永远甘居第二。他的成就感来自于她,只要她高兴,只要她笑,他就高兴他就笑。   曾经,江煜城以为她还,即使身边那些与她同龄的女孩子们早就情窦初开,甚至有不少学妹大胆地向他示好公然写情书,但他依然相信,这个被自己努力保护的女孩子仍是懵懂,终会有明白他心意接受他的一天。   曾经,他一直以为她单纯得不懂情滋味,所以才会没有回应,却在见到那个所谓的叔叔时,他怕了。因为他看见了不同以往的展笑意,即使她对那个男人也表现得如对他一般没有上心,他却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女孩真的长大了,却不是为了他。   两人继续并肩而行,偶尔聊天,偶尔对视而笑,走向教学楼。   胤禛站在窗前,看着楼前空地上的两个身影,攥了拳头置在窗台。   “年轻真好。”书画组的老师陈宛筠像他一样站在另一扇窗前,笑得很含蓄很古典。回身靠在窗台上手握茶杯,就像从她笔下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一般。“现在的大学生多幸福,除了学习还能谈恋爱,就是能坚持下来的不多。估计这一对儿还真能走到最后,不用经历毕业之后的各奔东西。”   胤禛的脸色照在阳光下更见阴沉,看向摇头轻笑的陈宛筠沉声重复,“一对?”   “是啊,江煜城和展笑意。你不知道么?”陈宛筠抬头看着他冷冷的样子,垂了眼帘浅笑着坐回桌前,隐在阔口茶杯下的双颊淡淡的粉,“对,你来得不是时候,临近考试放假他们这些要拼年级状元的学生不会来上书画这种选修课。去年九月新生入学,多少大一的女孩子被各系学长们盯着,就这展笑意没人惦记,她的三步之内,必有江煜城。对了,陆瑾瑜你认识吧,法律系的麻辣教师,现在就教这两个孩子。那是江煜城的表哥,当年他在这儿读书的时候,比他这个表弟还要夸张,他在哪就把女朋友带到哪,没人敢肖想,大学一毕业就给娶回家做少奶奶了。还有医学系的江显城,是江煜城的亲大哥,也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有遗传,兄弟几个都一样,展笑意……”   她的话还没完,胤禛已沉着脸离开窗边。陈宛筠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莫名所以地跟过去,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处的转角。   胤禛在学校任教一周有余,独来独往鲜少与人搭腔,也没有什么人主动与他攀谈,除了同在一间办公室的陈宛筠,平日里也只是头示意算做招呼。   他的又冷又酷让很多闻风而来偷偷观察的单身女老师甚至春心萌动的女大学生很有思慕之心,却极少有人敢去试探。大家都清楚看到他戴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虽然未曾听他已经结婚,仍是不愿轻易动作导致铩羽而归失了颜面。所以,有心的多,暗自观望的更多。   他是老师,可以比作为学生的展笑意轻松自在,在她出门之后才去学校,在她放学之前已然回到家中。他也没有去与外人打探内情的习惯,只是每天站在窗前,看看她在哪在做什么。今日在窗前见了二人举动,又听了陈宛筠的话,不免想起当日见到的陆瑾瑜。   表兄弟?   江煜城也会像他两位兄长那样,在毕业之后,娶……   胤禛的指节攥得发了白,不再去想刚才听到的那种可能性,向着教学楼的楼梯间走去。他知道,学校众人公认的“一对”,在那儿。   正在上楼的展笑意突然看到站在楼梯口的高大身影,纸箱险些掉下去,被江煜城用手扶稳,停在台阶上仰头望着胤禛隐在阴影下的面孔,看不真切。   胤禛走得很慢,一步步走下台阶,盯着她失了笑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双拳紧攥插在裤袋里。展笑意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怎么话不算话!在这里做什么?”   胤禛接过纸箱毫不客气地摞在江煜城的箱子上,拉过她的手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往楼下走。   展笑意挣扎着想要抽回手,胤禛已松了手改为圈在她腰上直接打横抱起。   江煜城惊讶地看着他们,迅速把箱子放在台阶上,几步追下去挡在胤禛面前。一贯温和的脸上少见的没了笑容,声音冷冷的低沉,“这里是学校,让老师和同学们看见对笑意不好,叔叔还是把她放下吧。”   胤禛冷冷地睨着江煜城,他进,他不退。两个人僵持在楼梯上,急得被紧紧抱在他胸前的展笑意死攥着手下的衬衫不停推拒,猛地把脸埋在他肩上,用力在肩窝咬了一口。   胤禛抿紧薄唇眼睛倏地眯成一条线,双臂收紧把她箍在胸前丝毫不肯放松,盯着仍是不肯退让的江煜城,声音轻缓低沉不容拒绝,“让开。”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清晰。   江煜城隐忍的怒气变成别扭地笑,看了眼被他摁在肩上的展笑意唇角轻颤,“叔叔,为了笑意……”   “哟,这是演得哪出啊!”陆瑾瑜斜靠在楼梯转角的扶手上截断了江煜城的话,站没站相地看着僵持在台阶上的人,手背扫过鼻子眼睛里闪烁的全是笑,“煜城,你招惹了新来的老师?还不道歉。”   陆瑾瑜着已经摇晃着走下来,推着江煜城的肩步下台阶站在转角的平台处,看也没看可怜兮兮瞅着他的展笑意,对胤禛虚了头,没有一身为老师该有的严肃认真。“看起来,是我的学生不听话惹了您生气,只是这样抱着一个女孩子,啧……为人师表,不好。如果是家长管教孩子,那自然另当别论,只是,也该回家再,好过在这里便宜了那些正愁没热闹好看的学生。”   陆瑾瑜半开玩笑的完,后退一步拉开身旁目不转睛盯着展笑意的表弟,对胤禛做了个请的手势,“爱老师,请吧。”   胤禛看向绝望地埋在自己怀里彻底放弃的展笑意,肩膀上隐隐地疼,冷淡地扫过兄弟二人,收紧手臂沉稳地走下楼梯。   经过身旁时,陆瑾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手掌拍在胤禛肩上,笑得很诚恳,“爱老师,下周煜城过生日,已经邀请了笑意,既然你是她叔叔,又是煜城的老师,就也一同赏个脸吧。要是方便,可以携夫人一起出席。”   被他手掌覆盖的肩膀瞬间绷紧,肌肉隐约在跳,连带整个身体都硬得没有一丝柔软。展笑意像是感觉到他的变化,抬起头睁大眼睛心翼翼地看着他。   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有下颌毫不放松地咬紧,黑漆漆的瞳眸盯着她的眼睛,里面像是有火苗在蹿。抱着她的手臂像钢筋一样冷硬在腰后,疼得她努力忍着咬紧下唇不敢动。   “好。”胤禛站得笔直没有甩开陆瑾瑜的手,任他的手掌搭在才刚被展笑意咬过的地方,唇角缓缓放松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侧过脸对身后头,“放心,会的。”   被一路抱出校门的展笑意羞耻地哭了,虽然临近假期学校里的人并不多,看见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她仍是努力地把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胤禛看着自己胸前又皱又脏惨不忍睹的黑色衬衫,摇摇头竟然扯了嘴角笑起来,吓得展笑意后退几步谨慎地看着他,抹着眼泪仍愤愤难平。   “你得赔我衣服。”胤禛拉着展笑意的手往车站走,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凭什么?”展笑意睁圆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他牵着手,更像是忘了刚才所受的屈辱,完全被他的思路带着走,双脚也不停地跟着他往前走。   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大颜不惭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还是个看起来很有教养长得又很体面很好看的大男人。   胤禛根本就不看她,直视前方走得很快,“你把我衣服弄脏了,不该赔吗?不止要赔新的,还得洗旧的。”   “你……无赖!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想把我从剥削阶级变成被剥削阶级,你太邪恶了。我怎么会好心收留你这种男人,忘恩负义!”   “当初是我先救了你,你自然应该回报我。你没看动画片里演的么?田螺姑娘,你得好好学学。”   展笑意瞠大了眼睛努力看着他的侧脸,忍无可忍推了他一把,冲他攥紧拳头咬牙低吼,“你太过分了!颠倒黑白,没良心!明明是动画片里的男人先精心喂养了田螺姑娘,所以她才以身相许报恩的。你养我了吗?你对我好吗?貌似是你一直在给我惹麻烦,而我又不计前嫌地养着你吧,你怎么还好意思让我去学,为什么不是你好好学学,向我报恩?”   “那就我报。”胤禛停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很诚恳,眼睛亮晶晶地闪。   展笑意不解地看着他突来的转变,安静下来想了一会,脸上倏地红起来退后一步,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登时僵在原地。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球鞋,支支吾吾声回道:“谁要你报了?我施恩不望报,你不用记在心上,早些想起忘了的事,快回家才是真的……松手。”   胤禛看着她束在脑后乌黑齐整的发辫轻轻晃动,摇头笑笑松了手,径直走向不远处的车站。   等车的时候,他对站在身旁好奇地不停瞅他的展笑意轻声道:“衣服还是要买,钱你出,不是有奖学金么?要是有钱准备礼物,就别跟我没钱买衣服。等我拿了薪水,要是我心情好就还给你。你也不希望你那有钱人家的少爷同学过生日的时候,我寒酸得丢你的脸吧。”   展笑意咝了一声,好不容易安抚着自己大人不计人过平静下来,愤怒又有些势不可挡的来势汹汹。默念了几回我是淑女才压着脾气低声道:“你可真虚荣,比我这女人还要虚荣。穿得好看有什么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草包依然是草包。男人,还是应该有内涵。”   胤禛挑了眉眼看着她不屑的脸,头应道:“你得对。”   展笑意扬起脸咧了嘴角开心地笑,很快又跳了脚。因为在临上车前,那个头认可她言辞的男人仍是坚持要去买新衣服,而钱,展笑意出。 ☆、209.再见吾爱Ⅹ-梦中番外   胤禛如愿以偿得到了展笑意出资购买的新衣服,不止一身,里里外外买了很多,足够他平日换洗,或是出门见人。   他不解地看着她,不像之前哼哼唧唧地吵着没有钱,付账时极其痛快。他感动于她的体贴仔细为他想得周全,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知道学校的奖学金有多少,即使到此时为止他仍没有亲手花过钱,对现代的金钱没有具体概念,他也知道展笑意已经把还没拿到手里的奖学金花光了,并且超出预算。   展笑意不以为然,看着他手里提的各色纸袋,很有成就感地抬头挺胸,走得无比轻快。   “不用太感谢我,虽然我确实是个善良的人,可是,这些也不是白给你买的。现在的你有工作,一个月之后自然就会有收入,到时记得把钱交给我,我会从里面分期扣除这一笔的,直到你还清为止。当然,我也不是想要眯掉你的钱,只是你连过去都能忘,谁知道什么时候你是不是连自己的钱存放在哪里都会忘记。所以,我决定好人做到底,免费帮你做一回财务管理,直到你回家为止。感动吧?”   胤禛跟在她身后,听着她叽里咕噜的洋洋自得,攥紧手里的袋子跟上去,站在她面前,“那你喜欢什么?既然是花我的,我送你。”   “送我?不用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道理,我懂。”展笑意斜睨着他不停摇头,大有富贵不能淫的女丈夫之态,“我喜欢的东西会自己挣钱去买,你就不用操心了。没看到吗?虽然没什么大财,本姑娘还是有些钱的,只要你的要求不是太高,养你嘛,还成。”   展笑意的注意力被橱窗里的模特吸引,双眼放光,不再与他纠缠迈步走进店门。   从试衣间里出来的展笑意穿着橱窗里展示的那条黑色抹胸礼服裙,踩着白色帆布鞋努力踮起脚尖,挺直腰背来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年轻的导购女孩蹲在一旁帮她拉好裙摆,合身的包裹住翘起的臀部和圆润笔直的大腿。   胤禛的眼睛倏地半眯,直直盯着她的背影,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走过去立在她身后,挡住几乎露到腰的整片光洁的后背,看着镜子里被黑色衬得愈加白皙的展笑意皱了眉,“换掉。”   “为什么?很好看啊,黑裙哦,很经典的,我喜欢。我哥答应过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既然见到,就提前帮他买了,以免到时忘记,多好。”展笑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开心,根本没发觉身后的异常。   导购女孩站起身,看见立在展笑意身后几乎黑了脸的男人不觉后退两步,最后干脆转身跑回柜台后面。   他的手扶在她腰上,身体微微前倾已贴在背后,低头的瞬间清楚看见黑色抹胸上的白晳起伏,隐约一道阴影延伸进看不见的无尽黑色中。   那个清晨不心撞见的画面突然跃进他脑海,她穿着白色的轻薄睡裙靠在门边、趴在床上……他闭上眼睛暗自吸了口气,低头凑在她耳边看着镜中笑弯的眼睛,悄声:“你上学有校服,去上班有制服,穿这个准备去哪儿?要是在家穿,可以。”   “谁会在家穿这个,臭美给自己看吗?你可真成,自然是穿去party啊。你也了去参加有钱人家少爷的生日不能太寒酸,难道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灯?未免太霸道了。再,这是花我自己的钱,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展笑意撅着嘴偏头看向愣住的胤禛,用手肘开他的腰,不太高兴地回到试衣间。   展笑意抓着裙子丢到柜台,不理会他的阻止放了张卡在桌面,回身笑嘻嘻地看着他,“先生,你老了,你的思想过时了,这样不好,跟不上整个时代的步伐。只是一条礼服裙罢了,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穿的,对于宴请的主人与宾客来,这叫礼节,等你见到就会明白这有多普通,多正常。”   展笑意如愿以偿地把裙子带回了家,胤禛却气得不再理她,洗了澡径自走回自己房间。心里不停想着她要穿着这条裙子去参加那子的生日宴会,而且她还对他,他老了。   三十八岁……而江煜城,即将过生日的他,十九岁。   胤禛躺在床上,头枕着双臂望向黑漆漆的天花板,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承认,也许,对她来,他确实有些老。   叩叩,房门轻响。   他听着门外的动静,看向帘外的暗色影子,长叹口气翻身下地。   昏黄的院灯笼罩着包裹在黑色长裙下的她,暖暖的融合了黑色的冷寂,使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临入睡前找到爸妈床前的女孩。巴掌大的脸被齐帘刘海衬得更,下巴显得更尖,一双大眼睛黑亮亮地闪在夜色下,尚未开口已能感觉到她的讨好,就像蹲在她身后的那只猫。   他很怀疑,此时的她到底有没有十六岁。在他的那个时代,十六岁早已嫁人生子,哪里还是个孩子。不府里的那些妾室,就连挽儿都比现在的她看上去更像个女人。   她晃了晃手里的碘酒瓶子和棉签,摆了张笑脸,“虽然你在学校对我不仁,但我也不能对你不义,喏,擦擦伤口。别没破啊,我的牙我知道,咪咪都被我咬伤过。”   完,她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在燥热的空气中虚咬两下,响在夏夜的傍晚,异常清晰。   胤禛默不作声地让开房门,展笑意愣了一下,摇着头走进去,随手开了灯。   他的房间很整齐很干净,看来平时收拾得不错,展笑意满意地看了一圈,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他仍站在门边用手遮住眼睛,适应了光线才走回床边坐下,视线扫过不远处坐的展笑意和她手里的东西,不动也不话,随手拿起枕边的书靠向床头。   展笑意看着他那副大爷的样子,撇了撇嘴走过去递了药在他面前,“拿着。”   胤禛抬头看着她,合上书问了个让他想不明白的问题,完全不理会眼前晃动的手,“你咬猫干吗?”   “和咪咪玩啊,它有时玩急了会咬我的,那我也不能白白被它咬,总要反击啊。这就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答得理所当然,他却认真地看着她,似乎能从那张毫不在乎的脸上看到她眼底的孤独寂寞。   他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除了江煜城,就连林若黎她都极少联系,更别其它人。似乎,除了这只猫,她没有玩伴。就像她的猫,也只和她亲近。   拉着她的手不容拒绝地坐在床边,他指向肩头,看着她防备的样子全身放松地窝进背后的靠垫,“帮我把药上了,不然我也咬你。”   “你……真是睚眦必报,男人怎么能这么心眼呢,应该宽宏大量才对。”展笑意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实在想不透大家都是男人,为什么他和展笑言的差距会那么大,就连江煜城那种未成年的大男孩都比此时的他更有宽广的胸怀。   胤禛闭了眼睛靠在床头不再理她,展笑意无奈地嘁了一声把手伸到他白色睡衣领口,停住。   “喂,你别睡,自己把衣服解开,难道还要我动手么?真过分。”   胤禛唇角轻扯,眼尾隐约一条细纹看得展笑意直了眼睛。她觉得这男人还真是喜怒无常,不高兴就不高兴笑就笑,虽然笑得很细微却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幻。而且他这样笑起来很好看,很an,不是江煜城那样的大男孩所能展现出来的成熟的男人味。   这样放松的笑,让她看着都觉得很开心,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而笑。   胤禛坐直身子脱了上衣,随手将衣服叠卷了两下放在床角,看向傻愣愣盯着自己笑的展笑意,凑在她面前指尖弹在装碘酒的玻璃瓶上。   嘣的一声轻响带着回音吓得展笑意挺直了后背,看见他突然赤.裸的上半身近在眼前,灯光下,光滑的皮肤上像是镀了层暖融融的光晕。   她一直觉得他很高很称衣服,却从没关注过到底是什么样子,此时近在眼前,才发现着实不错。虽然没有像展笑言那样让女孩子看到会嗷嗷尖叫的八块腹肌,相比之下还有些瘦,但也依然匀称好看,就像他的五官一样好看。   他安静地看她,没有再靠近甚至退后些许,不同于她的男性气息仍是扑面而来,令微微低垂的脸腾地红起来。她故作镇定视而不见地慌忙找着他肩上的伤口,张了嘴不出声。   在右边肩窝靠近脖子的地方,两排清晰的牙印,一个个红色的血张牙舞爪与她对视。还有洗过澡被热气熏蒸的破皮,微微掀起卷曲在的伤口上,看得展笑意心里咚的一声,着实被吓到。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严重,你等等啊。”展笑意丢下一句将药瓶和棉签塞在他手里,快速跑出去,不一会儿工夫又折回来,拿了把医用剪子、一袋棉球和一碗热水。   胤禛看着她用棉球醮了热水轻轻擦拭伤口,软化了上面的破皮用剪子仔细剪掉,近在脸旁的嘴唇轻微张合,细声细气地对他“忍着疼”,心地抹上碘酒。   长长的睫毛卷翘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灯光照射下投了片浅浅的阴影,轻微扇动。他能感觉到她的心翼翼,就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若有似无,喷吐在他肩上。   这伤对他来算不得什么,只是此时,此刻,她是展笑意,十六岁的展笑意,未曾与他共度二十余年的展笑意。自见面以来一直凶巴巴的丫头如此温柔细致地为他上药,倒显得意义非凡。   她穿得很严实,自从那个清晨的尴尬之后,她很自觉地在家里全副武装,除了仍是短袖,再看不到让人浮想联翩的身材。甚至在那些极其宽松的长裙笼罩之下,她看起来瘦得可怜,根本毫无身材可言。   就像此时,黑色的棉布长裙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未发育的女孩。即使盘腿坐在他面前,除了两条晃在他眼前的细瘦胳膊,什么也看不到。   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耳边垂了几缕贴在胸前,洇湿了衣料黏在她身上,随着呼吸轻微起伏,让黑色变得更为深沉。   自她身上与发间飘散出的再没有他记忆中的幼时苹果甜香,是与他相同的淡淡馨香之气,又多了几分少女特有的味道,很纯净。与碘酒融合之后,似乎更为突显,奇异地刺激着他的嗅觉。   都是黑色,傍晚时那条的礼服裙,勾勒出玲珑有致,光滑的后背贴在他身前,高高扬起的下巴弯出柔软巧的弧度,延伸到细长平滑的脖子,再到……她就像现在这样,离他很近,甚至比现在还要近。   胤禛半眯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似乎只要稍微挪动寸许,就能像当时那样真切地感受到。   他的手在空气中移动,缓缓伸至她背后,指尖触摸到柔软棉布。她仍是认真地用棉签醮着碘酒擦在他的肩窝,神情肃穆的脸几乎贴上,鼓着两颊心地对着伤口吹气。柔暖灯光下,卷翘的睫毛长而密根根分明,低垂在她半阖的眼睛上,忽闪。   这样安静的她,认真的她,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他的她,自见面起,没有过。   他的指尖轻缓地滑过垂在她背后湿凉的发尾,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贴在她腰侧,指腹轻柔的摩挲着棉布下的温热,记忆中熟悉的柔软纤细。感受到她突然的僵硬,五指更快的张开牢牢撑在腰后,收紧手臂将她圈入怀中翻身倒在床上。   突然被抱住的展笑意连哼也没来及得哼一声,吓得手一抖棉签便斜飞出去,被他手掌撑在脑后,脸就真的贴在了他肩上。仰倒的瞬间,鼻尖和嘴蹭到伤口上尚未抹开的碘酒,忍着晕眩和那股浓浓的味道努力推着掌心下瞬间抵住的光裸胸膛。   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很凉爽。此时的她却觉得被一股热气包围,头晕眼花,几乎要冒出来的却是冷汗,吓得浑身冰凉。   圆睁的大眼睛里怔愣又不解,更多的是惊恐。被他压在身下别扭的仰躺,腿悬在床边努力踢踹。他搂紧她的腰与之贴合得更加密实,向着床里提了提,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在提拉间褪到膝盖上方,被他夹在双腿间动弹不得。   掌心下的热烫燃烧着她的触觉神经,几乎喘不过气来。猛烈跳动的心脏,不熟悉的来自男性独有的压迫感,让她慌了神。   他和哥不一样,即使他们都是男人,也不一样。   展笑意懵掉的脑子有瞬间的清醒,猛地将手掌收握成拳,努力抵住,却无法阻止他的靠近。   “笑意。”他叫她的名字,与往常一样,低沉依旧却多了些她不曾听过的暗哑,还有浓得散不开的情意。   她不懂,仍是心惊,瞠大了眼睛望着他。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她,里面除了她的眼睛什么也没有,缓缓靠近。   她在里面看到自己的瞳孔,同样映着他的,一层层的漆黑,像个无底的深渊,没有尽头。   圈在腰上的手臂渐渐放松,掌心隔着单薄的棉布热热地熨贴着她,指腹轻扫。   唇,缓缓落下将要吻上,展笑意如同惊醒,猛地偏过头死死抵在他的手臂上。他的唇,轻扫过她脸颊,落在耳畔。   悠长的叹息回响在她耳中,与热烫到让她心慌的胸膛不同,他的唇很凉,轻薄柔软地覆在耳边,令她忍不住轻颤。   “笑意……笑意……”与他嗓音中的暗哑不同,像是被她烧得厉害的耳朵烫到,他的唇也有了温度,含住巧柔软的耳垂,湿滑的舌尖灵活地舔过耳廓,徘徊在她的颈项间,印下一个又一个吻。   “不要……”听着他一遍遍唤自己的名字,展笑意缩着脖子颤抖地摇头,声音微弱得自他臂膀间溢出来。   从温柔浅啄到急切吮吸,唇舌所到之处,留下他的气息,缠绕着她。躲不开避不掉,侵浸皮肤,渗入骨肉。   吻在颈上的薄唇延着锁骨一再向下,濡湿了领口,一直吻到她抵在彼此胸前的手上。   躲闪的双手不停抖几乎攥不成拳,被他只掌握住拉到头上方。圈在腰上的手抚过她僵到疼痛的腰转到身前,摩擦着身上的棉布裙子缓缓向上,握住挺立在他胸口下不断起伏的柔软。   躺在他身下的展笑意惊叫一声,突然用力挣扎,不停扭动身体想要摆脱掉逗留在她胸前的手和湿热的吮吻。努力抬起的双腿始终被他牢牢地压在大腿下,裙摆在推拒间不断向上褪,露出腰下一截白色边缘。   她的腿与他的纠缠在一起,隔着他的睡裤,仍能感觉到紧缠在她腿上的热度,与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没有分别,她甚至能感觉到在他体内还蕴藏着更多她看不见的力量。这种认知,让她更加恐惧,更加疯狂地抵抗。   伏在她身上的人瞬间绷紧,与她的娇弱柔软不同,他变得异常坚硬火热。不同于刚才的轻柔爱抚,此时的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温柔的因子,紧贴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随时融化,嵌进他的身体。   他的手有了力道,动得急而快,揉皱了黑色的棉布,猛地推开掌下包裹在她身上的内衣,释放了因他的接近抚触而急速跳动的心口。   隔着仅有的那一层轻薄,他还记得那件白色吊带短裙下的浅淡粉红。欲隐还现,像是诱惑,更像是邀请着他去碰触,去品尝她的甜美。   没有试探寻找,双唇已精准地贴覆在上面,舌尖轻卷,辗转流连,带着他的温度含住,轻柔舔吻。属于十六岁的她,未曾被人碰触的娇羞,此刻,属于他。   展笑意吓得倒吸口凉气,身体猛地僵住,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酥麻,瞬间流窜到她四肢百骸,与恐惧慌乱混在一起,脸胀得通红,又气又急,还有些难以言喻的羞,在他身下躲闪不掉,不知如何是好。   从他口中溢出的叹息似满足,更似想要探索更多,辗转在她湿透的胸前。手撑到腰下轻轻托起,让她的傲挺变成更为诱人的弧度,颤抖在他的热情之中,几乎揉进他体内。   展笑意的脑子里嗡嗡乱响,眼前一片黑好像有无数星星在闪,呼吸都变得困难,愈加害怕。在他抓握住她冰凉的大腿猛地钻进裙摆向上抚摸时,发疯似地蜷缩身体,极力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她仰着头用力抽着仍被他抓握的双腕,惊恐的眼睛盯着被灯光晕影照亮的天花板,闭上双眼努力叫出来,近乎绝望,“停!你……放开我!不要碰我!”   胤禛突然定住,抬起埋在她胸前的头看向缩在身下不停颤抖仍努力躲闪的人,惨白的脸上不见了那双总是笑着的大眼睛。才刚还微微撅起在他肩上心吹气的嘴唇,已被她咬得不见了血色,白天整齐束在脑后的黑亮发丝,此时散乱了满床,粘了几缕在她脸上。黑色长裙遮不住冰凉纤弱,皱成一团堆在腰上,被一块白色覆盖的私密夹在他双膝之间,陷在柔软的床垫里。   他的女人,在他忘情于她时,除了恐惧再无其它。   他攥紧拳头压在床垫上,松开钳制将她紧抱胸前,闭上双眼埋进她铺了满床的乌黑发丝,粗重喘息,压抑低叹。暗哑的嗓音里仍带着未褪的情与欲,却已然没了刚才的忘我急索,有心疼,还有少见的懊恼。   “笑意,别怕,我不想伤害你,我不会伤害你。我……”   她的脸被他揽着贴在仍是热烫的胸前,心吸气,全部是他的气息,挥散不开。她突然用尽全力推开他,低着头不停地摇,快速地向床铺里面退。紧攥衣领护着胸口缩在墙角,眼睛里闪着泪却始终咬紧下唇不让它流下来,目光没有焦距地闪躲。   她的声音很,相见以来从未有过的孱弱无力,响在无比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听得屏住呼吸盯着她的他,想要靠近,却停了所有动作。   “你是坏人,哥得对,你是坏人……”   她的腿紧紧并拢屈在身前,大腿上隐约两道青红的印子。   他的眼睛一暗再暗,盯住她缓缓凑过去,吓得她腾地弹起来站在床上,摇晃着身子跑到床边跳到地上,踉跄了一下鞋也没穿光着脚冲到门边。 ☆、210.再见吾爱Ⅺ-梦中番外   即使在学校被人围观,被议论,被他强抱着走出学校,展笑意都没有这样生气过。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引狼入室,甚至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   江煜城一直喜欢她,她知道,可是她也知道他对她是真的好。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曾对她做过这样逾矩的事,至少他尊重她。   他,怎么可以?   难道,她对他不好吗?分文不取的收留他,好吃好喝好穿的伺候,把他当爷一样供着。   他,怎么可以!   在她逃回自己的屋后,她仍在害怕,多过于气愤。她把房门上了两道锁,拉紧窗帘不停检查,缩在床的角落,缩在那一堆的毛绒玩具里。   她脱掉那件带着羞辱的睡裙,用力撕扯,甚至用牙咬。蓦地想起他刚刚也曾抱着她咬在上面,啃咬在她身上,松了手,更快地抓住已然被她扯得破碎的裙子甩到床下。   关了灯,她抱住自己,任黑暗笼罩,不停颤抖,缩成的一团。就像她那只每次带了伤回来的猫,蜷在一角舔舐伤口,却没有人心疼地安抚,仔细上药。   即使空气中满是闷热,她裹着被子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江煜城打来电话,她不敢接,林若离打来电话,她也不敢接,任手机一直响下去,屏幕白闪闪地划亮黑暗的房间。直到展笑言的电话响起,她才抖着指尖将手机贴向耳边。   她害怕,她委屈,无声地流泪,却又不敢和他起。   展笑言听着妹妹难得的安静,不安地询问,听她带着浓浓的鼻音是困了才渐渐放下心。他祝贺她拿了奖学金,她哭得更厉害,只是听着不话。直到他嘱咐她好好休息挂断电话,她才紧攥着手机贴在额头上呜呜地哭起来。   挂满泪水的脸被手机余光映得更加惨白,不断又有新的泪涌出来,覆盖旧痕。   胤禛站在她的房门外,听得真切。他的手几次想要敲上去,又收回,不停重复。最后,他就站在她门外,听着她哭,从痛哭失声到声抽泣,直到再没有任何动静,从月明星稀到天色渐亮。   展笑意拉开房门的瞬间,看到站在外面的人,猛地将门推上,靠着墙壁仍是吓得厉害,从脸一直红到脖子。   她来不及看他是什么样子,他却清楚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唇上几乎失了颜色,脸苍白。   展笑意深吸口气,抓紧手里的背包甩在背后,大力拉开房门,将他推到一边快步跑向院门。   胤禛几步追过去,伸手想要抓她,停住,抵在院门上。   她闪躲着他的注视,拉不开被他住的门,突然抬头怒目而视,眼睛里没有温度,冷得像他,甚至更冷,“让开。”   推在院门上的指尖僵硬地轻颤,像他瞬间挺直的背。他仍是站在她一步之外,哑着声问:“去哪?”   展笑意别开脸不看,不答,手却下意识揪紧了密贴在脖子下的t恤领口,防备地退了半步。   “带手机了?”   她梳得齐整的刘海下看不到眉毛,他却感觉到她的嫌恶,好像那两条细弯的眉已经在他眼前皱了起来。   “注意安全……早回来。”他的手收回腿边,话还没完她已经拉开院门快速冲出去。   胤禛看着她狂奔到消失于巷口的背影,僵立在原地愣了许久。   他没吃饭也没睡觉,始终站在那儿,直到受不住轻轻关上院门,坐进葡萄架下的躺椅。猫轻巧地跳上他的腿,像平时赖着展笑意一样卧在上面,蜷成一团。   他抚摸着它的柔软毛发,任它在自己指上舔来舔去,累极的身体躺进去,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昨晚的那一幕,始终在他脑海里回放。她被他抱在怀里,躺在他身下,他真切地感受她的存在,她的柔软,却吓到了她,伤害了她。   他知道,她不是00年前那个与他肌肤相亲难割难舍的嫡福晋,即使她们是同一个人,但此时的她还只有十六岁。他像是突然明白,为什么江煜城甘心守了她那么年,为什么他事事以她为先,宁愿把自己的感情隐在心底也不强迫她半分。   日光渐短,转换新月,星星聚了满天亮夜空。   她没有回来,院门始终没有推开。   一连三天,她都没回来,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他打她的手机,无人接听。   他听着话筒里不停响的音乐,直听到没有声音。他试着再拨打,重复同样的按键、音乐、无声,直到彼端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放弃。   他用猫粮喂养她的猫,从冰箱里取出她为他准备的食物,冰冷的吃进去,没有滋味。   他始终坐在院子里,抱着她的猫,像是一起在等她回来。不分日夜。   第四天下午,强烈的阳光下,院门自外轻轻推开,带着笑的展笑意出现在他眼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他曾偶尔想起的江煜城,两个人一里一外隔门而站。   江煜城微微怔愣,笑着和他打招呼,看到他的形容憔悴和瞬间隐褪眼底的不快视而不见,笑着和他晚上来接他们一同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会,笑着提起也同样欢迎他的夫人,笑着转身离开。   他的眼睛一冷再冷,心一沉再沉。   三天!这三个白日黑夜,他们一直在一起?   他就是知道,他们一直在一起!   展笑意的脸上没了笑,在院门关合之后。她远远地绕过他身边径直走回房间,他能听见上锁的声音。微得像是没有任何动静,但他就是听见了。   她拿着换洗的衣服去洗澡,平日的那道落锁声轻浅,此时,异常清晰,异常刺耳。   整个下午,她都呆在厨房里,关着门。胤禛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窗看见她在做蛋糕,很认真的样子。之前的日子,她也会这样做些心,开心地哼着歌,偶尔拿起一些准备好的食材逗猫,今天她没有,安静而专注。   日落之后,穿着那条黑色礼服裙的展笑意出现在院子里,脚上穿着一双同色系带的高跟凉鞋,更显身材窈窕,玲珑有致。她时常梳成马尾的长发绾成了一个极简单的发髻束在脑后,黑色的丝绒发带绑在上面,缀其间的晶亮映衬着齐整地贴于额头侧梳到左耳后的刘海。   一条银色的项链缠绕在她细长的脖子上,于颈后垂下长长的链子,泪滴型的白水晶坠在她秀气的肩胛骨下,轻轻摆动,摩擦着光洁的皮肤。   无论上学还是去打工从来不化妆的人,在唇上了些唇彩,娇艳欲滴的粉。卷翘的睫毛更见浓密,像两把扇子忽闪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   她站得很直,扬着的下巴盈盈浅笑地站在那儿,手上提了一个绑着红色丝带的盒子,里面装着她亲手做的生日蛋糕。不见了平日学生妹似的幼稚可爱,此时的她,反倒像个美丽的芭比娃娃,有些超越年龄的精致优雅。   胤禛站在院子中央,漆黑的眼眸半眯着看她。一米之遥,他能闻见从她身上飘散出来的味道,不同以往。很清爽,带着些类似花草的香气,隐约带着极淡的甜。   她的心情貌似很好,将蛋糕放在院里的桌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是要一起去吗?还不换衣服?迟到可不是好习惯。”   胤禛头,不知道沉默躲闪了一下午的她何以突然对他笑,悬了近四天的心仍是稍许放下,转身离开准备洗漱。   “你夫人呢?不是应了陆大哥他们要携夫人出席么?该不会让她自己去吧,那可不好。”   她带笑的话让他顿住脚步,握紧双拳回身面对她,冷硬地:“没有。”   “没有?”展笑意挑了眼角看他,歪着脑袋看向他左手上的戒指摇头轻笑,“是没有要夫人一同前去,还是没有夫人啊。那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胤禛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红宝石戒指在昏暗的院里闪着幽幽的光。他随手摘下递向她,眼睛里隐了这些天积聚的不安和看到她与江煜城一同回来时的愤怒,深沉地望着她,“你的。”   展笑意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是何意思,被动接过他强塞到手中的戒指,就着院里昏黄的灯光仔细看。良久,嗤笑一声递回去,喃喃道:“倒是个好东西,不过,好像还真不是婚戒。那你一直戴在左手无名指干嘛?不会也忘了不记得吧。”   不是婚戒!   胤禛心里的震惊不比她,不解地接过低声重复,“不是婚戒?”   “当然不是,婚戒里面是有名字的,你的,你夫人的,一对戒指里面刻着彼此的名字。你的这一只……没有。”   胤禛看着手中的戒指,心里像是突然明白什么。这只戒指是他找人照着丢的那一对打造的,他自然知道上面没有名字,一个字都没有。只是当时去问胤祥,他也没起有名字的事,只是告诉他样式而已。或许,他也不知道?   “快戴好吧,不管是什么,别丢了才是。”展笑意坐到躺椅上推开腿边蹭来蹭去的猫,不让它跳上来,连声催促,“快去洗澡换衣服,不然真来不及了。”   胤禛看着她放松的神情,不见三天前离开时的恐惧冷漠,慢慢走过来弯了腰凑近,轻声询问,“你……不生气了?”   展笑意仰头看着他的心试探,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摇头,眉眼间又是笑,“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前倾的身体蓦然僵住,脑子里不断重复她刚才轻快出的那一句话,紧抿的薄唇未动,低声咒骂。   她没有听懂他什么,讶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她知道他生气了,吓得从椅中站起来,快速躲回自己房间。   江煜城敲响院门的时候,两个人各自从房间走出来,展笑意看着换了新衣站得笔直又自然的某人,即使不想承认仍是诚实地头,又快速转开。   有些欧式复古样式的白衬衫,宽松与修身完美结合的剪裁,即使经典却很少有男人能穿出那种味道。而他,倒是穿得有型有款,更加突显他身上那种冷冷的淡漠的贵族气质。配上一条修身的黑色长裤,从头到脚把他的身材无一不体现得恰到好处。   她为他选这身衣服时,他还对胸前的微敞极其介怀,此时,倒是似模似样地毫不在意,任那片光洁的胸膛若隐若现在白色领口下。   展笑意悄悄撇了撇唇,提着蛋糕盒子走向院门。   胤禛跟在她身后,手越过她肩膀拉在门上,轻声:“晚上凉,披件衣裳。”   凉?   七月,让人抓狂的七月,即使夜幕降临仍是又闷又热!   展笑意暗自翻了个白眼,拉开另一边的院门侧身闪出去,看到江煜城绅士地弯了腰,一只手平举在她面前。   展笑意颌首向他头,浅浅地笑,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两个人并肩而行。胤禛站在台阶上眯眼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未曾分开的双手,攥紧门环将院门拉好,钥匙几乎断在锁孔内。   一辆红色的崭新轿跑嚣张地停在昏暗的巷口,车灯亮闪闪地照亮巷。展笑意吹了声口哨敲敲车,“benz……叔叔阿姨也太大手笔了,只是十九岁,要不要送这么昂贵的礼物啊。”   江煜城摇头笑笑拉开车门,仍是往日那种淡然又温暖的笑容,“不喜欢吗?”   “lk?哦,还好。其实我更喜欢slk,或是skyline。”展笑意的手轻扫过红色车,粉嫩的唇微微撅起嘘了一声,将蛋糕盒子递过去,掩着抹胸和裙摆弯身坐进副驾驶座。   “驾驭和速度的乐趣。”江煜城着头回应,表示理解,顿了顿弯下身将额头抵在扶于车的手臂看向她,“相信我,安全更重要。现在的你连行车执照都拿不了,展大哥也不会让你拿性命去玩飙车,这种疯狂的事不适合你。”   展笑意嘁了一声,撇唇转开脸声怨念,“对,你们男人就可以。我哥更坏,不让我开车不让我骑马,偏偏自己跑大老远去玩飞机,这就是男人!”   江煜城失笑地拍拍她的头,关上车门车到另一边,开了门等胤禛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坐进后座,才将蛋糕心放好,跟着坐进驾驶座。   车里的气氛很冷,压抑,没有半欢乐的前奏,即使不开空调都足够凉爽。   展笑意的眼中没了神采偏头看向车窗外,江煜城从后视镜里看后面坐的男人,不出意外地发现他在看她,目不转睛。   江煜城太熟悉那种注视,就像熟悉他自己,就像他自己。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在和同学们一起去海边散心的日子。但他知道,一定与他有关,只是,他不能问,也不能提。   她的故作轻松,他看在眼里,只希望她能真的快乐起来。像以前一样,像那男人未曾出现之前一样。   车厢里响起熟悉的旋律,是她曾经喜欢的歌,此时,也是他的心声。即使她不懂,即使她装作不懂,他也想让她听到。   lk at the stars, lk h they shine fr yu   and everything yu d   yeah, they ere all yell   i ae alng, i rte a sng fr yu   and all the things yu d   and it as alled yell   s then i tk y turn   h hat a thing t have dne   and it as all yell   yur skin, h yeah yur skin and bnes   turn int sething beautiful   d'yu kn   yu kn i lve yu s   yu kn i lve yu s   …… ☆、211.再见吾爱Ⅻ-梦中番外   坠满星星的月夜下,舒缓的音乐和纯净的女声流泄在红色跑车中,稳稳行驶于路上。   展笑意闭上眼睛仰头靠进椅背,许久未动。   江煜城心地握着方向盘转眼看她,像后座的人一样看着她,以为她睡着了。他将车缓缓停向路边,回身从胤禛身旁拿过一条薄毯,将要盖在她身上,展笑意仍是闭着眼轻叹一声,“专心开你的车,我没睡。”   江煜城靠近她认真观察,见她竟跟着音乐轻声哼唱起来,摇头笑笑仍是将毯子盖在她腿上,拉过她脸旁的安全带心系好。启动车子时他看到后视镜中脸色暗沉的胤禛,平放在腿上的手掌收握成拳,正盯着他的手在看。   他知道这个男人气得不轻,同样的,他也是,在今天这个最该快乐的日子。   不管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如此不快乐的展笑意是江煜城从未见过的。他不允许,不允许他心守护的女孩子被任何人伤害,即使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比她还要不快乐,甚至用情已深。   车子按时抵达酒吧,已有很多人站在门前,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   江煜城绅士地站在车门边托起展笑意的手,那些等待的同学亲友已围在四周尖叫起来。   胤禛冷冷地盯着他的手,耳中充斥着他们吵闹的笑,看向车尾挂的白底黑字车牌——京yz1111,眉头紧锁看向站在江煜城身旁像是在笑的展笑意。   他在那款名为帝国时代的网络游戏中见过,她的名字是yz,据她所那是她名字的英文字母缩写。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她的生日是11月11日。   这个别有用心的男孩,用她的名字和生日做了这辆新车的个性车牌。   在那些朋友眼中,这份崭新的生日礼物,分明是江煜城向展笑意表明心意的礼。   胤禛都听明白了,他相信展笑意也懂,可是她的样子,算是开心么?   他突然后悔跟着他们一起来参加这个毫无意义的聚会,甚至后悔为什么要让她来这里。不管她现在几岁,不管她现在是不是属于他,他都不希望任何男人与她有牵扯,任何一个都不行。   酒吧是江显城的,为了给弟弟庆祝生日停业一天,免费供应所有酒水美食。   酒吧里的所有人都像是彼此认识,热情地相互打招呼,笑,喝酒。就连胤禛认为没什么朋友的展笑意,都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胤禛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着他们分别去向寿星敬酒。而展笑意,始终站在他身边,微笑。   陆瑾瑜带着江显城来和他打招呼,不等他回应已经以主人之姿坐进旁边的沙发,在他面前的空酒杯中倒满了酒。   “爱老师,欢迎啊,夫人没有一起来么?真是可惜,不然我也好向她介绍下我太太,相信她们会有得聊。”陆瑾瑜的酒杯在吵闹的环境下碰向桌上的那支,拍拍身旁坐的人笑着介绍,“江显城,煜城的哥哥,也是我兄弟。在吧台那边忙着的是他老婆,这家酒吧的老板娘,边上那位是我的女人。你想喝什么不用客气,直接跟她们一声就行。”   胤禛半阖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头不话,也不去动那杯酒,又看向与江煜城长得很像的江显城。   “显城,这是爱老师,我的新同事,任职于咱母校的书画组。据陈大美女所,他的书画造诣很高啊,弟妹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向他请教了。”   陆瑾瑜不太正经地介绍完,江显城端起酒杯向胤禛示意一下,仰头饮下,笑得比江煜城还要温文尔雅,很真诚,“爱老师,久仰。今儿是我弟弟的生日,来的基本都是些没长大的孩子,所以吵了些,实在不好意思。”   “不碍。”胤禛听着他的话,视线却看向不停被人敬酒的展笑意,还有站在她身旁低头看着她笑的江煜城,伸向酒杯的手有些不稳。   陆瑾瑜斜靠在沙发里,双脚已交叠于桌面,边晃酒杯边:“不用担心那丫头,她还没断奶已经被我外公抱着喂酒喝了,这屋里的人都喝躺下,她也没事。而且还有煜城看着呢,不怕,爱老师只管自己玩得开心就成。”   胤禛看着他晃在桌面的脚,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喝下去的酒不同于他从前所喝各种酒类,辛辣苦涩得让他喉咙一阵烧酌,直烧到心口,似要在那里燃起火来。   曾经,府中的每一次宴请,她都是作为女主人站在他身旁……如今,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猛地喝下杯中的烈酒,冰凉,却压不下心里烧得旺盛而炽烈的痛。   他知道陆瑾瑜什么意思,甚至明白他拉着兄弟所为何来,但他不明白自己已经躲得够远了,他们还想做什么。他并没有拦着他们的弟弟去亲近展笑意,甚至心里再不痛快仍是隐忍着,他们……还想让他怎么样!   江显城和胤禛一样,很少开口,酒吧内唯一算是安静的角落,三个大男人没有推杯换盏,各喝各的酒。只有陆瑾瑜不停话,像是要把家谱背给胤禛听,还有展家与江家的渊源,无一不详。   对于她和笑言的过去,胤禛只是在她当年对康熙的简单叙述中,略知一二。此时,从陆瑾瑜的话里,他听得更加清楚。   她的父亲是军人,是江煜城那个将军爷爷器重的部下,因为一次军事事故牺牲。江家有意为不到五岁的展笑意和自己才刚回国居住的孙子定下娃娃亲,却被她母亲拒绝,并且带着一儿一女离开了军区大院,住到那座院子里。   三年前,她的母亲因病去逝,展笑言依然拒绝江家的帮助,一个人带着妹妹生活,放弃读了两年的军校辛苦挣钱照顾她。直到她考上大学,他才接受江爷爷的安排,按照他的喜好并且是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愿望,加入到空军某部,被送到国外去学习深造。   纵使如此,两家人依然走得很近,所有人都知道江煜城喜欢展笑意,所有人都认定一件事,就是展笑意终会成为江家的媳妇。   胤禛眯着眼睛看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喝了多少。他知道陆瑾瑜不是骗他,即使他一直在笑,不正经的样子。   “我们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吧,或是爱老师再长我几岁。”陆瑾瑜透过酒杯中褐色的液体看向沉默的胤禛,敛了笑认真地:“不怕,我也跟着他们叫声叔叔好了。长辈关心孩子天经地义,只是,孩子已经长大了。煜城是真的喜欢笑意,不会有人比他更用心。从到大,为了等她,他比同龄的孩子晚上学;笑意为了给笑言省学费而跳级,为了陪她,他就跟着一起跳级;甚至为了和她在一起,他放弃自己的愿望跟她去学法律,笑意也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欢法律。不是所有男孩子都能为她付出这么多,至少,我就做不到,为了我太太我也做不到,从来都是她牵就我的。可是,煜城能,而且心甘情愿。”   他的话让整晚几乎没有动过的胤禛变得更加沉默,内心的波澜却暗涌得让他无法不去面对。   这样的少年玩伴,真正的青梅竹马。   吧台附近聚起的热闹打破他们的安静,各种叫声几乎掀翻屋。   所有灯光瞬间熄灭,只余一盏暖暖的黄色照亮吧台旁边的演出台,照在展笑意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的娇身影。   众人笑着逗她到底会不会弹吉他,她只摇头笑笑和站在一旁的乐队主唱耳语几句,轻拨琴弦发出一道徐缓的颤音,酒吧里顿时安静下来。   江煜城双手插.进裤袋站在舞台下方,温柔地笑看着她,听她沉静的带回忆还有浅浅忧伤的话。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唱一首歌送给我最特别的朋友。我还记得十二年前你跟着父母飘洋过海来到大院,那时的你常被我笑,因为你连一句完整的中文都不好。被我笑得急了,就会一个人跑到大操场的空地上,坐一整天……煜城,十二年了,我们认识太久,太熟悉,就像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家人。谢谢你愿意做我的朋友,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宽容和照顾,也许,我唱的歌词不达意,却是我现在最想唱的……祝你生日快乐。”   展笑意幽幽地完,接过主唱递来的酒杯举向江煜城,仰头饮尽。闪在她眼中的水光,被聚光灯照得晶亮。   胤禛握紧手里的杯子,里面的冰块轻轻晃动,随着褐色的酒液撞击着水晶般透亮的玻璃杯,凉了他的掌心。   一首英文歌自她口中轻唱而出,回响在酒吧各处。所有人都兴味地看着她,只除了站在她面前的江煜城,还有坐在角落的胤禛,以及他身旁挑起狭长眼尾的陆瑾瑜。   江煜城看着她安静地坐在那儿,指尖一下下轻拨琴弦奏出最简单的旋律。她的歌让他惊讶,因歌里的词句,更因她极少出现的忧伤困惑。   原本轻快的曲调,竟让她唱出了女人的苦恼挣扎。眨在她眼中的泪,似乎随时会滴落,让他握紧了裤袋中的手。   他知道大家不会理解她的情绪,在旁人眼中这样的展笑意也许是因着十二年的友谊而动情才变得柔弱善感,他却明白,不是!此时的她,喜怒哀乐与他无关。   歌声渐悄,于琴音结束的瞬间,嘎然而止。就像被她掌心突然按住的琴弦,半余音不留。   酒吧内的静默持续数秒,掌声响起。   江煜城突然迈上舞台,脸上没了方才台下的黯然,接过她手中的吉他轻扫一指,场内的人都静下来,看他将麦克风转向自己,站在展笑意坐的高脚凳旁。   大家安静地等待,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江煜城的笑容温暖又真实,直看到展笑意盈着水光的眼中。   沉默,对视。   聚光灯下,酒吧内,静谧。   有故事的人,内心疯狂翻涌,惊涛巨浪,隐于黑色的沉寂下。   泪,跌落眼眶的瞬间,展笑意快速扭过头。   江煜城默契地跨了半步,将她遮挡在身后的暗色阴影中。 ☆、212.再见吾爱ⅩⅢ-梦中番外   台下的静默观望变成低回不散的嘘声四起,隐约有人叫着展笑意的名字,随声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今儿的主角是我吧,你们一直叫她,当我不存在,我很伤心。用她的话,此时的我,各种的羡慕嫉妒恨啊。”江煜城边边背上吉他,从主唱手中接过拨片熟练地扫了几下,轻松弹奏出刚才展笑意唱过的旋律,轻快肆意的流畅,完全没有她那种女人似的挣扎困扰。   他的表现换来众人没有恶意的低笑,暧昧的气息充斥着整间酒吧。   江煜城一改往日斯文浅笑的温暖阳光,低下头略调琴弦颇为摇滚地唱出一段山歌调,笑得年轻又帅气,隐约的狡猾像极了他狐狸似的表哥。“多谢了,多谢四方众亲友,感谢兄嫂好酒饭,我来唱歌敬亲人,敬亲人。”   台下齐声叫好,更有甚者隐在人群中高声唱回来,“唱情歌唉,这边唱来那边合。”   肆意欢乐的青春,就是这样,简单直接。才刚有人起了调,大家便紧跟着附和,整齐划一的接唱,“这边唱来那边合……唉那边合。”   待此起彼落的笑声渐消,江煜城才像个讨要家人关照的大男孩似的讪笑着看向酒吧隐密的角落,像是没有看到紧盯他身后的胤禛,对陆瑾瑜和江显城发出邀请,“今儿要献丑了,两位兄长拉兄弟一把吧。”   角落里的江显城含蓄地摇头而笑,对胤禛歉意地举了酒杯,“少陪了,我家弟弟要人救场,得去帮衬一把。”完拍拍几乎斜躺进沙发里看热闹的陆瑾瑜,起身走向舞台,利落地跳上去站在键盘后。   林若黎探身看向躲在江煜城身后不肯出来的展笑意,笑着调戏起好心要帮弟弟的江显城,“江大哥,外科医生最金贵的就是那双手了,想不到你今儿为了帮弟弟讨佳人欢心,也要出台。不知这拿惯手术刀的手弹起琴来是个什么调调,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哦。”   正晃着身子懒洋洋走过来的陆瑾瑜接住鼓手凌空扔过来的鼓槌敲在林若黎肩头,要笑不笑地:“放心,肯定不是福尔马林,你今儿喝的酒里没那味儿吧。三缺一,笑言不在,你不上来帮个忙?贝司耍得怎么样了?能拿得出手吧。”   “去你的吧,我们又不是尸体喝那玩意干嘛……还三缺一,打麻将么。你们仨大男人叫我一个弱女子,我才不跟着你们瞎起哄呢。倒是你,平日里没事就罚这些学生,心到时演砸了被他们笑话。拆了兄弟的台不打紧,仔细嫂子嫌弃得不让你进家门。”林若黎抹抹自己的肩撇了嘴,恶毒诅咒。   “哈哈,你这张嘴,难怪笑言跑出国去,估计真是没处好藏了。”陆瑾瑜坏笑着低下头凑近她,神秘兮兮地:“你没听过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笑言有没有主动给你打过电话?他给我打了。”   “我呸!”林若黎气得一拳在陆瑾瑜腰上,气势汹汹地叫道:“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怎么能出这种混帐话来,居然还能娶得到老婆,真是老天不开眼。记住,不要招惹女人!看到没,街上断手断脚活得好好的男人多如牛毛,你见过敢不穿衣服到处乱跑的吗!有本事,你跑一个给我看看,我就信了你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乱哄哄的笑声中,陆瑾瑜毫不在意地扫着自己的鼻子,一本正经地指着林若黎,“你读中文系还真是屈才了,干脆转到我们系来吧,我保证让你在大学毕业之前凭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有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轻松拿下展笑言……啧啧,手到擒来。”   “滚!”   林若黎的高跟鞋尖狠狠地踢向他的腿,陆瑾瑜蹭地跳上舞台闪得极其迅速,晃晃悠悠地坐到架子鼓后随手敲了下,摇着头虚伪叹息,“孔夫子得对,唯女子与人难养也。我一片赤诚之心换你半句冷言碎语,唉……你等着,展笑言要是敢委屈求全地从了你,我就先打断他的腿。这样的手足,必须得果断地扼杀在摇篮里,绝不能放任他茁壮成长,更不能祸及祖国的下一代。”   林若黎濒临抓狂地怒瞪着他,提了裙摆正准备跳上舞台杀将过去,被突然从江煜城身后闪出来跳到身边的展笑意紧紧拽住,气呼呼地看着和贝司手一起准备就绪的兄弟三人。   胤禛腾的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隐在人群里的娇背影,黑暗中只一双更为漆黑的眼眸泛着幽深的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舞台上的黄色聚光灯余晕笼罩着她纤细的身影,玲珑曲线下他清晰看到她光裸的后背,水晶吊坠晃得忽明忽暗。   看到她出现眼前,他心里那根绷得快要断掉的弦终于得到缓解,却仍是不安得像那粒泪滴似的白色水晶,摇摆不定。   这种情绪他从来没有过,即使在她失踪的那两个月,即使在她离京出海的四年里,他都坚定她是属于他的,终有一日会回到他身边,回到他的怀里。可是就在那短短的几分钟,他看不见她,甚至连影子都看不见。他发现自己变得无法冷静思考,满脑子都是她和江煜城无声对望的画面,耳中充斥着所有人发自内心的暧昧笑声。   气恼愤怒不安交错纠缠在他心头,让他几乎有了想要杀人的冲动,却只能继续强忍。   因为此时的她不是与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嫡福晋,也不是那个每每深情望着他坚定地爱他的女人。   他不知道躲在江煜城背后的展笑意是何模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做了什么。如果可以,他想冲过去把她拉出来,拉离那个挡在她面前的男人身边,拉回到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甚至是直接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回家。   那个院里有他们的生活滴,即使短暂即使离奇却真实发生过,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不曾或忘。哪怕他们之间仍有尴尬,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会解决,绝不会给别的男人一丝一毫的机会取代原该属于他的位置。   站在舞台下的展笑意突然打了个冷颤,懊恼得低下头盯住自己缠着裙摆的手。   她后悔为什么要站到舞台上为江煜城庆生,为什么要成为众人瞩目的焦。她不明白一整个晚上已经躲得很辛苦,为什么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胶着在她身上或冰冷或热烈的视线,为什么再怎么努力也喝不醉,为什么无处可逃。   展笑意努力靠向林若黎,踮着脚尖揽着她的脖子声地:“好嫂子求你了,别再和他逗下去了,陪陪我吧,就陪我安静地呆一会儿。”   林若黎好奇地看向她,不明白她这份突来的柔弱无依缘何而起。同窗六年闺蜜做了三年多,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丫头对江煜城再单纯不过根本毫无男女之情,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示弱要人安抚的她。   “怕了?”林若黎的掌心温暖地熨贴着展笑意的脖子,细长的拇指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轻笑耳语,“不过就是唱个曲儿还能把你给吃了不成,再了……依他一贯的表现,我还真不信能有什么惊天之举。甭管他唱啥且由他去,你要是不喜欢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不存在?   展笑意低下头无声苦笑。   她可以当江煜城不存在,但她却不可能当那个男人不存在。   即使他离得再远,那道注视的目光依然能让她无时无刻地感受清晰,就像躲在江煜城身后时,更像现在。明明是炎热的七月,即使开着空调都觉得周遭的人群中满是她不喜欢的闷热湿黏,却能因他强烈的存在感因他的目光追随而觉得胆颤心惊的冷。   那种逃不开的冷直浸到心肺,渗入骨髓,却又让她热到心狂跳难以呼吸。   怎么可能当他不存在!   舞台上的聚光灯又开了几束,陆瑾瑜手里的鼓槌轻敲两下,吉他声已然响起,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上面的兄弟三人。只除了低头沉默的展笑意,轻拍着她后背心安抚的林若黎,还有紧盯着她们两个隐在角落里面色难霁的胤禛。   吧台里始终静静忙碌的两个女人停下手中的工作,笑着走到舞台边看着自家男人难得的非正式登台演出。   一段前奏,台下已经疯狂起来。   混乱的尖叫声中,江煜城敛了笑突然停下手中的拨弦动作,认真地看向缩在林若黎身旁惊讶得睁大双眼的展笑意,深情而缓慢地轻吐一句,“i' yurs.”   他的声音很轻,穿透麦克风回响在喧嚣中,异常低沉,清晰,换来台下更为尖锐的叫声。   展笑意没有想到他会唱这首歌,与林若黎快速地对视一眼,在她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只觉头乌鸦飞过,成群结队。   她很怨念,怨念这个多年来始终默默守在她身旁的大男孩还真让林若黎的乌鸦嘴给言中了,这一唱对江煜城来何止是惊天,不为过的简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了。加上他不曾稍移锁定在她身上的情深如许,她觉得不止是胤禛就连这个最可信赖的男孩子似乎都变了,变得具有攻击性具有侵略性,不再像以往那样由着她装作不懂,开始像个男人或是狩猎者般追着她不放。   展笑意低下头暗自叹了口气,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她自嘲地开解着自己:罢了由他去吧,人不癫狂枉少年,正经了将近二十年就让他在生日这天也难得地癫上一回吧。如果此次献歌的对象不是我,我一定也会像身旁那些讨人厌的家伙一样嗷嗷尖叫为他呐喊助威,用力挥舞着红色的旗子,为他冲上象征胜利的山坡。朋友嘛……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可惜,就像人们常的那句——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213.再见吾爱ⅩⅣ-梦中番外   清新明快的旋律响遍酒吧各个角落,一把吉他在江煜城手中像有了生命,十九岁特有的阳光明媚演绎出不同的深情婉转。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舞台旁的超大幕布,一张张相片从童年到少年依次闪过,记载了无法再重复却真实存在的曾经,直到昨日。   每张相片都像是记载了一个故事一段过往一份情谊,从最早的黑白两色七岁男孩四岁女孩的初见到后来的彩色胶片再到数码时代,两个人不停成长,或展颜欢笑或静默相对,像是从未分开。   投影下的每一张相片中都写有一行字,日期地人物,清晰地记录那一年他几岁她又几岁,当时的他在做什么,而她又在做什么或是想什么。   照片中还有陆瑾瑜、江显城和展笑言,四个男孩一个女孩混迹于军区大院,一人一身绿色军装一人一把从警卫员那里强抢来的枪,颇有些称霸一方的嚣张狂妄,快乐无忧的年少时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在画面里的孩子们渐渐长大,人多了又少。多了大男孩身边的美丽女孩,少了他们手牵手的对影成双,始终不变的只有两个人——江煜城和展笑意。   从北京到上海,从青岛到西宁,从祖国最冷最北的漠河到四季如春的西南大理,大江南北的美丽景致在他们飞扬的青春中一一呈现。   有时,照片中只有一个人,展笑意手持相机面对镜头,字幕便会出现一行相同的字,唯一改变的只有地——我是江煜城,这是我眼中的展笑意,我们同在杭州,美丽的西子湖畔。在她按下快门的相机里,是我。   最后的几张在右下角清晰显示着日期,是展笑意失踪的那三天。   蓝天白云碧海银滩,一身白色长裙的展笑意背对镜头面向大海,长长的裙摆随风飘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被风卷起的细沙吹拂在上面,阳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光。看不见她的表情,只一头肆意飞舞在天地间的黑色长发,的手掌举在额头仰望远处的天空。同样白色的衣裤,江煜城站在她身边双手插在裤袋中,挺直的背影半张侧脸,专注地看着她扬起的侧脸。   ——我是江煜城,站在我身旁仰望天空的还是那个展笑意,我们长大了。明天是我十九岁的生日,而她,即将十六。笑意,你的花季,将会开出怎样的四季芬芳。还是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我身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最后的一张仍是那片海,夕阳映出金红色的海平面,天空蓝到透彻。江煜城坐在银色沙滩上双手支在膝头,展笑意与他同样的姿势侧坐,仰头靠在他肩上,睁大的双眼中没有焦,不知看向何处。江煜城偏过头沉思地看着她,欲语,又怕惊扰。   这一张照片没有半句解释,只有日期,仍是生日前一天,日落的海边。幕布完全变黑像是消失不见,才缓缓出现白色的文字,字句敲打出来——   笑意,今年,去西藏么?我们,好的。   二十岁之前,游遍祖国大江南北。明年,最后一站,美丽神秘的喀纳斯山水间……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看,像是和他们一起从当年的童稚时光走到今时今日。空气中流转的是江煜城清澈沉静的歌声,像是还停留在那片海,闪耀在阳光下,夕阳西下中。   演唱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笑过,就像刚才舞台上的展笑意一样安静地站着,神情无比专注。   唱过一回他便站在那里不再出声,只是不停弹着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个男人一样盯着她看。   冰凉的酒,从杯缘晃出来滴在胤禛轻颤的手指。他站在那个像被遗忘的角落,视线仍停留在早已黑成一片的幕布上。每看到一张他们的合影一句江煜城用心记录的话语,他就僵上一分,脚步不自觉地后退,直抵到沙发险些坐下去,站都站不稳。   他不知道江煜城在唱什么,却看得懂闪在他眼中坚定热切的目光。他是男人,怎么会不懂。   他从来不知道他们的过去这么丰富精彩,甚至会有好的事。十二年又如何?   被他拥抱过亲吻过,她逃了,逃到江煜城身边,靠在江煜城肩上。那他……又算什么?   生病,做梦,放不下。   他执着地回来找她,却是一梦十年已过。   这十年的空白,早已被那个男孩所占据,填满她的生活。即使有那二十五年的御赐婚姻,他仍是找不回她在这里的短暂十年。她幼年时对他莫名的信任依靠,似乎早被时光冲淡,再找不回。就像她的,她长大了,不信他。   当年的她幼稚嫩得让他几乎无法面对,尚能在夜里偷出家里的两个鸡蛋怕他会饿,哪怕是因为她不爱吃。现如今,她长大了,大到会被男孩子追逐示爱的年纪,却把他丢在院子里三天三夜不闻不问,甚至还跟着摆明了喜欢她的男孩去看海。   胤禛的双眼慢慢合上,任黑暗将他笼罩,却怎么也无法忘掉那些画面。美丽的西湖,三潭印月,他曾对她许下的承诺始终没有兑现,她却早已去过,和一个名叫江煜城的男孩,不是他。   架子鼓的声音逐渐清晰,节奏变得明快。陆瑾瑜少有的正经笑得温柔深情,盯着站在他旁边台下仰望的女人,重复唱了一遍。两个人的目光始终粘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江显城的声音慢慢加入,不同于兄弟二人,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揉合着键盘的电子声及旁边贝司手弹出的厚实中低音,搭配得奇异精妙,更像是喧嚣尘世中一个稳重男人对伴侣的深情诉。   听到台下暧昧的笑声还有四起的尖锐口哨,江显城了然地瞥了眼边敲击出鼓边弯身在爱人唇上轻啄的陆瑾瑜,和站在一旁掩着嘴笑的自家老婆对视片刻,突然在键盘上弹出一串变奏的旋律。   sl过后,台上台下都渐渐归于平静,只有一把吉他轻拨慢响。最后,就连吉他声都消失不见,只余载满深情的歌声……   江煜城站在舞台中央,隐在麦克风后的嘴角勾出一抹惯有的微笑,眼中闪烁的却像是夏日阳光般炽热。低吟浅唱,反复。   listen t the usi f the 摸ent aybe sing ith e.   e're just ne big faily.   and it's yur gd-frsaken right t be lved lve lved lve lved.   s i n't hesitate n 摸re,n 摸re.   it annt ait i' sure.   there's n need t -pliate. ur tie is shrt.   this is, this is, this is ur fate,i' yurs.   台下,静得不可思议。   没有人出声或是走动,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很多女孩子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男孩则注意着与他对视的展笑意。   展笑意想得再好再怎么努力当做与己无关,面对这样的江煜城还有那些不停闪现的过往,仍是震惊,勉强笑着的眼中还有一丝不忍和无奈。   唯独,没有慌乱。   她一直珍惜这段少年累积的友谊,不想改变也不想让彼此受到伤害,此时却显得有些无能为力。似乎,真到了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刻,接受他失去爱情,或是拒绝他失去友情。   不管结果是什么,在她眼中都一样,只有舍,没有得。一如她曾经认清的现实,她喜欢的想要留住的,通通都会失去。在过去的十六年中不曾改变,今天,依然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江煜城喜欢展笑意,所有人都知道他从不表达从不后退,她也从不接受从不拒绝。   所有人都看好的一对,始终自然地走在一起,不曾远离,却也像是从来没有接近过。   此时,此刻,如此深情又用心地公开示爱,她不动心?不接受?   所有人都在等待,看这样的江煜城如何获得展笑意的回应。大家都期待美好的结局,就像没有人喜欢看悲剧收场。   人群中不乏与二人一同长大的同学朋友,在他们心中,展笑意的接纳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江煜城,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哪怕十二年真的很漫长,对有些男孩来女友早就换了一个又一个。   酒吧内骤然黑暗,不知是谁熄了舞台上的灯,一束烛光远远亮起,缓缓移向舞台前方。   展笑意悄悄拍了拍胸口神魂归位,手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默念一通,“老天怜我观世音再现你是尘世最美一株莲,雪中送炭救场如救火爱你亿万光年永不变”。   江家大嫂将手下的银色蛋糕车推到她面前,上面摆放着她做了一下午的生日蛋糕。   展笑意的脸垂得更低几乎扎进林若黎软软的胸,喃喃自语,“女人啊……是这世上最可爱的精灵。最懂女人的是女人,让女人做难的仍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林若黎被她嘴中不停喷出的热气呵得乱痒,推着展笑意的脑袋笑得既无奈又怜悯,悄声催促,“赶紧的吧,早死早托生。再跟我这儿磨磨叽叽的,人家非把你当成拉拉不可,你就真能彻底摆脱江二城了。”才刚完像是突然顿悟,双手微微用力抬起展笑意的脸,眼睛闪着光声询问,“你该不是故意的吧,那也别毁我的名声。”   展笑意的手指邪恶地探向她腰间捏了一把,嗔道:“你才拉拉,你全家拉拉。”完,趁着林若黎吸长气揉腰的瞬间,假笑着转过身扶住蛋糕车。   胤禛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腿抵着沙发挪了半步,在凑上前的人群中轻而易举找到她。的侧脸映在烛光下,照亮她的轮廓,低垂的卷翘睫毛轻微眨动。温暖,遥远。   他的拇指僵硬地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反复,融化的冰块在杯壁上积满了水气,雾蒙蒙的,看不清里面不停晃动几乎又被摇晃出来的酒。在他指腹的按压摩擦下,推出细密的水珠,湿了泛白的指节,冰凉的凝结成晶。   江煜城回身将吉他靠在高脚凳上,掩掉深陷于眼底的失落,仍是笑着走过去停在展笑意对面。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将冷场的气氛重新调动起来,“今年不一样啊,展笑意,你的蛋糕上没有只写一个二。这么复杂,怕是得把高数老师请来才成了。”   所有人都探头去看那个写满数字还有加减乘除符号的蛋糕,瞬间哄堂大笑。   “原来光唱歌是不行的,还得解了题才有蛋糕吃。”江煜城开着自己的玩笑,认真地看向展笑意为他做的蛋糕,像是要把那一长串的数字符号记进心里。   方型的巧克力蛋糕上,没有花样缀,只有一道数学题,很长。根号,次方,大大的括号一个套一个,每组数字里都有一个二,一长串写满了整个蛋糕表面。最后,一个的等号之后,空白,像是等人填写答案。 ☆、214.再见吾爱ⅩⅤ-梦中番外   幕布重新亮起来,采录出蛋糕的画面,被烛光照亮。   黑褐色的巧克力蛋糕上,隐约两个更深的侧脸剪影,清晰。   烛影轻摇,角度刚好,就连影子都变得暧昧起来不放过内心尴尬的二人,两个额头像是抵靠在一起。   胤禛眯起眼睛沉默地看着,薄唇抿成直线下颌收紧,握在手中的酒杯捏得死紧,发出细微的刺耳的摩擦声。   “十九。”江煜城看着对面的展笑意仍是温暖的笑,接过她递来的白巧克力笔,将答案填在角落。   林若黎站在展笑意身旁揽着她的腰,一脸不屑,“你蒙的吧,算这么快?干嘛不去参加奥数比赛。”   江煜城毫不在意,讨好地笑过去,“谢嫂子夸奖。只是除了十九,还能是什么呢。至于比赛,早多少年前就断了这念想了,因为某人不喜欢浪费周末的时间用于学习,为了逃避上课存心交了白卷让奥校的老师给赶出来,我也只能舍命陪淑女了。那一顿好打,她倒是躲过去了,我可没逃掉,被我那老当益壮的爷爷追着满大院地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展大哥也被她气成不行,估计他现在想起来还能头生烟。”   林若黎嘻嘻笑了两声开心地扬起头,好像真成了某人的媳妇一样得意,美美地啧了两声鄙视地看着他,忍笑道:“你记错了,这丫头交的不是白卷,她把最后一道最难的题做出来了,目的就是为了告诉阅卷的老师,她会,偏就不乐意做给他们看。”   陆瑾瑜靠在舞台边,胸前环抱着老婆下巴抵在她肩上哈哈大笑,摇着头:“展笑意,各种讨人嫌的坏学生我见得多了,但像你这样摆明了讨打的,真不多。作为你的老师我得感谢你,至今为止还没有给我交过那样的白卷,可我知道,你是为了奖学金。你让我听听,你脑子里除了钱还能有别的不?高尚的!快十六年了,你不知道我忍你忍得多辛苦,要不是看你长这么大笑言都没打骂过你一回,我真想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展笑意直接了当毫不客气地白了陆瑾瑜一眼,咬牙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女子亦然。当把您这伟大的人民教师靠欺压我们莘莘学子轻松赚来的丰厚月薪与我这辛苦读书靠考试得来的微薄奖学金摆在一起时,您能告诉我,哪一份是高尚的,哪一份又是龌龊的么?高尚而智慧的陆老师?”   长期被陆瑾瑜欺压又不敢反抗的学生们惯性地压抑自己想笑不敢笑的内心,隐忍的笑声断断续续终于和无关人士的放肆笑声相结合,迅速演变成翻身农奴把歌唱的齐欢颜。   软软地靠在陆瑾瑜胸前的女人掩着嘴笑,眼睛转啊转地看着展笑意昂首挺胸的德性样不急不忙地:“陆老师,那个才刚被你善心大发让她能顺利及格的学生在挑战你的权威啊,我觉得你真是太善良了,早知今日就该让她抱着试卷哭,而不是拿着奖学金笑。”   陆瑾瑜无所谓地摇着头,收紧双臂站得更加没了骨头倚在老婆肩上,似笑非笑扫过立时收了笑声的学生们邪恶地:“不怕,这才刚刚大学一年,总有她哭的时候,就怕那时她欲哭无泪。还有你们,刚才都谁笑来着?继续!今儿让你们有多高兴就多高兴,笑到爽,咱来年江湖再战。”   展笑意眼角抽了抽气恼地瞥着林若黎,手肘在她腰上轻声叹息,“你才是天下最二,天下无二的二。叫声嫂子就把你给收买了去,还卖了未来姑。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啊?坏女人。”   “你不懂,这叫精神食粮,不信你问江煜城,要是江大哥叫你一声弟妹,他也会高兴得飞上天去。当然,那个讨人嫌的外姓表哥可以直接pass掉。”林若黎同仇敌忾地无视陆瑾瑜,眼睛转来转去四处寻找,看到和老婆一起靠在吧台边的江显城挥了挥手,高声叫道:“江大哥,难得你家弟弟过生日,也让他高兴一回呗,过来叫声弟妹听听。”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嫌尴尬不够多吗?展笑意气得攥紧双拳眯着眼睛盘算要不要当场掐死她。   胤禛的脸倏地黑了半边,冷冷地看着林若黎。他知道她是谁,看到她的脸就知道了,她和胤祥的嫡福晋兆佳氏长得很像,讨人厌的样子更像!   江显城笑得仍是温和,揽着老婆走过来拍拍陆瑾瑜的肩,停在江煜城身边。他对林若黎举起酒杯,一字一句得缓慢清晰,脸上却分明像极了陆瑾瑜的坏,“从笑言这儿算,你将来也该是弟妹,只是为了他的腿,你要不要考虑放弃?”   林若黎百年不遇的脸红了,红了又白,气得抓住突然哈哈大笑的展笑意用力拉扯,恨恨地:“坏人,他们江家全是坏人,你不要理他们,更不许和他们家的男人好。笑言不在,我得帮他保护好你,绝不能让这家人得了逞去。”   展笑意的笑尴尬地止在唇边努力忽略身旁此起彼落的笑声,推了推蛋糕车装作没有听见,连声催促,“许愿,吹蜡烛,唱生日歌。”   除了胤禛,所有人都聚在舞台前面。有人吵着追问寿星的愿望,江煜城便随口出两个,例如希望家人身体健康之类的普遍愿望,任谁再问都不肯继续招认最重要的一个。   音乐声渐渐响起,不同于早前的喧嚣热闹,轻缓,缠绵浪漫。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开,陷入爱情的年轻男女成双成对地舞动青春,肆意炫耀相爱的美好。   展笑意对作出邀请手势的江煜城摇摇头,从侍应生手中取了杯酒四处寻找可以休息的安静角落,不经意撞上胤禛紧盯的视线。两道目光交汇的瞬间,咬着杯口愣住。   卡在喉咙里的酒就像晃在她唇边的冰凉,不上不下摇摆不定,呛得她快速转回身捂住嘴不停地咳。   躲不开!   展笑意懊恼地捶着胸口脸涨得通红几乎咳出泪来,却怎么也挥不掉聚焦在她身后的注视目光。她不明白为什么躲不开他,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紧盯着她不放。那一瞬间她甚至后悔为什么要让他跟着一起来,真是脑袋被门挤了疯了心啊。   林若黎也看到了,揽住她的肩心地抚着后背,悄声耳语,“什么人?没有见过。你认识?或是……认识你?”   “不。”展笑意快速摇头紧攥着酒杯一口吞掉剩余的酒,心里吓得突突直跳,靠在她怀里缩了缩身子又努力挺直后背。   “不认识?那他一直盯着你看。看那样子,像要吃了你似的,好凶。”林若黎拍着深v领口下的性感曲线,像是也被吓到。   展笑意直觉想要躲开,甚至想提前离场,才刚和江煜城完就后悔了,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若是留在这里留在众人中间,他还不能怎样,要是真的走了……去哪儿?回家?   由始至终,对于隐在角落的胤禛,江煜城并不是没有发觉,甚至会不受控制地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展笑意和他一样,哪怕她很少用眼睛去看。   江煜城并不想让自己纠结,更不想打破今夜的美好,无奈,他就那样真实地存在,不断影响左右着她的情绪,还有他的。   此刻听她要提前离开,江煜城猜测着他们之间游离闪躲紧追不放背后的真相,始终不敢下一个定论。即使答案呼之欲出,他仍是拒绝面对。   “不舒服?”江煜城强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心地看着她泛了红的双颊。他的手背自然地贴上齐整头帘下光洁的额头,尾指轻扫到她蹙起的细弯眉峰,隐隐的热却没有发烧的症状。   江煜城手掌稍离看向她身后那双瞬间冷凝的眼睛,明明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像是要烧出火来,不及细想手指已捋过展笑意额头的发移到耳后轻轻撑住她的头,弯身凑近她的耳边,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味,“不是醉了吧,你这千杯不醉的女中豪杰,今儿倒为了我的生日而醉,不胜荣幸。”   即使喜欢喝酒,展笑意也不喜欢二手酒的味道,再加上他的气息扫在耳畔,热热的痒,别扭得让她下意识想躲。   展笑意摇着头后退,鞋跟绊到林若黎的脚身体向后仰过去,温热干爽的手掌已扶在她光裸的背上。掌心下的水晶吊坠轻轻压住皮肤,泛起阵阵凉意,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   林若黎看着定住的二人,伸手撑在她腰后,展笑意便推着江煜城的肩膀站稳,想要退开。   “笑意,对不起,我真的无意让你尴尬,只是回忆太美好。”江煜城的话让她停住手上的推拒,愣愣地听着他压抑的温柔低语,“谢谢你的蛋糕,每一年每一个都是我们友情的见证。我还是你的朋友,可以么?”   江煜城出这句话时,心里从未有过的苦涩,酸楚渐渐消失只余麻木的疼痛,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到扶在她发上微微颤抖的指尖。他的脸几乎贴上她的却不敢再靠近,静静地感受着在他生日夜晚不快乐的她。   今夜过后,怕是再没有这般的亲近,独属于她的温暖却早已镌刻心底,不忘。   何需咫尺,寸许之距已是天涯。   只有一个人在爱,除了退守还能怎样,除了继续做朋友又能怎样。   爱,不是牺牲,不是占有,是成全。   江煜城的心里万般不舍,却更不舍她的难堪。对于这个守护了十二年的女孩,他始终默默相陪,从未真正拥有,好在他还拥有她的友谊和信任,足够。该放手了,放开她也放开自己,不管多难多痛。   展笑意第一次感受他的如此靠近,出乎意料的没有闪避。他的心思她一直都懂,也明白他对自己是真的好,甚至可以是不求回报的好,十二年如一日。即使刚才他不顾一切地深情表白,此刻已然退回到朋友的位置,只因在他心中对她珍惜。   他的话还有她的感伤让林若黎听得清楚看得明白,江煜城的隐忍尊重让她第一回正视他对展笑意的感情,而展笑意渐渐湿润的眼眶让她心疼不已。   林若黎知道这样的执着有多辛苦,就像她这三年来不停倒追展笑言,至少还在行动还有互动,而江煜城却是真正地静默等待。十二年不变需要多少的耐心,她懂,可是一朝放弃……又需要多深的爱才能真的做到把手放开。她做不到江煜城这样的洒脱,却改变了自相识以来对他的看轻。   轻轻收回扶在展笑意腰后的手,林若黎悄悄退后,把空间留给这对恋人未满已然界定好距离的朋友。   “煜城,除了哥你是我最亲的家人,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展笑意的话隐于越渐热烈的音乐下轻轻地诉进江煜城耳中,推拒的双手缓缓放松绕过他的身体环在背后。   “永远都是。”江煜城温暖的侧脸贴住她耳朵轻缓头,合上那双隐藏他无限深情的眼眸将脸埋在她细软的发间,湿了她黑色的丝绒发带。   一首歌唱出他多年的感情,让她想逃,一句话却温暖得让她忍不住靠近。   展笑意缓缓收紧手臂,努力睁大几乎落泪的双眼扬起下巴靠在他肩上,看着屋缤纷闪烁的耀眼灯光让泪倒流进心里。   友情,是最该被心珍藏的。不是爱情,却更弥足珍贵。   胤禛捏在手中的酒杯应声碎裂,褐色的酒液四处飞溅,混着浅浅的红顺着他的指节流向手腕,渗入白色的袖口,留下洇湿的痕迹,红得很浅,却鲜明。就像他眼中凝聚的火苗,烧得愈红愈加旺盛,忍无可忍。   握紧虎口内和指尖不停流的血,胤禛大步穿梭过仍在饮酒笑或是跳舞的人群,走到相拥过后正对视而笑彼此后退的二人时,毫不停留地一把揽过展笑意的腰拉靠在身上,向着门口走去。   愣在当场的林若黎惊叫一声,掩盖住展笑意惊醒回神的抗拒挣扎,“你……我不走。”   “跟我回家。”胤禛僵硬的手臂从她背后揽到身前紧圈在她纤细的腰上,冷冷的简短话语不容拒绝。他未停脚步突然低下头,冰凉的唇抵上她巧的耳垂轻声威胁,“你不走我就抱你回去,现在。或是……咬你。”   宣之于口的话满泄无法藏匿也不想再继续隐忍的愤怒,还有不再自我矛盾纠结后悔的坚定。   他就是要她,不管是00年前还是此时此地,绝不再眼睁睁地放任她与其它男人纠缠不休。   展笑意被他的话吓得愣住,停止挣扎,安静。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任他强行揽着走向门口。那晚的情景突地跳入她脑海,清晰如昨。   原来,她也记得,和他一样,不曾忘记。   她知道,他的是真的,如果她不照他的做,他真的会!   从他口中散发的酒气冷冷地喷吐在她耳中,掌心的血渗透衣料湿黏在她毛孔骤缩的肌肤上,顺着腰侧缓缓流下去。像他紧贴着她的身体,激凉没有温度,冷硬。只有轻扫过她耳窝的舌尖湿湿的软,带着灼人的温度,刺激着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止不住颤抖。   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里跳动着某种浓得散不开的情绪,就像那晚一样闪现在他眼中,此时更多了些让她莫名其妙的愤怒,瞬间唤醒她不曾忘记的恐惧。   周遭的一切像是突然静止,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无暇去想。   她只知道,他很可怕。   已经无关面子问题,就是恐惧,单纯的怕他。   江煜城和追过来的林若黎挡在他们面前,看见低下头颤抖地缩在他怀里的展笑意,一个同样愤怒地握紧了双拳,另一个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捂住嘴。   江显城微笑地招呼着围在四周的人群散开,陆瑾瑜端着酒杯凑过来打圆场,笑得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不怕死地拍着胤禛的肩,“爱老师要走了?让煜城送送你们好了,不麻烦。”   “不必。”胤禛直接了当地冷言拒绝,收紧手臂绕过他迈步向外走,展笑意踉跄地努力跟紧他的脚步。   她走得很乱,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错乱的嗒嗒声,勉强迈出门口时摇晃了几下被他猛地提起打横抱在胸前。   缓过神的林若黎和江煜城快步追出店门,同声叫着,“笑意……”   展笑意随手抓住胤禛的领口,越过他肩膀努力地笑,嘴角的僵硬弧度让紧闭的双唇颤抖得益加明显。她的尴尬委屈让看到的两个人越发难受,宁愿看她哭出来也好过现在这样强颜欢笑。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们。煜城……”   她的话还没完,腰间缠绕的手臂收得更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胤禛抱着她大步离开,不曾停留或是回头。   一句带着惊喘的生日快乐,飘散在潮湿闷热的夜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若黎像被吓到一般傻愣在原地,瞪大惊恐的双眼看着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还有依稀可见晃在他肩头的半个脑袋。   她不解地望向江煜城,看见他紧攥着钥匙跑向路旁停的那辆红色跑车。   展笑意的名字和生日还闪在明晃晃的红白色车灯间,若隐若现。 ☆、215.再见吾爱ⅩⅥ-梦中番外   十二年……   太久又太熟悉的十二年,像家人一样不可或缺的十二年。   又如何!相比二十五年的两心相许,根本不值一提!   胤禛内心翻涌的愤怒丝毫没有减缓,一路上所思所想完全不受控制,怎样也回不到原有的冷静自持。   即使她已在怀中,即使已经远离了那间满溢暧昧的酒吧,他仍是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幅定格的画面刺得他满目腥红——她仰头靠在他肩上,他的脸埋进她发间……   他不知道他们了什么,听不见,就连相拥的身影都开始变得摇摆不定。他站在角落不想看却移不开视线,恍惚间像是又看到了十年前的校门,的她转过身跟着同样年幼的江煜城走进去,不再理他也不看他,消失不见。   强压住快要失控越烧越旺的怒火,胤禛猛地推开院门,脚步还没迈出去,被他圈在身前的展笑意已经挣着他的禁锢努力转过身跨向门槛。   他的手臂快速收拢,她的鞋底滑在门槛险些摔出去,被他拉靠回面前用力一提直接抱起,闪进院门。   展笑意的心里同样压抑,从最初的恐惧到忍气吞声再到后来觉醒的愤怒忍了一路,仍是不敢招惹这个看起来像要随时将她生吞活剥的可怕男人。   此时此刻,已经到了家到了她的地盘,他竟然还敢摆出这副想要掌控她的样子,凭什么!   男士可忍,淑女不可忍!   听见院门关闭的闷响,忍无可忍的展笑意用力推着他的肩膀向下滑,挣不脱便急得不管不顾猛地咬上他的胸口。她用尽全力死命地咬,连合拢的牙齿都在抖,顾不上腰间迅速收紧的五指顾不得疼,憋着一口气越咬越紧。   胤禛吸了口气胸膛瞬间绷紧,握在她腰上的手合了又松却始终没有放开,也没有躲。才刚止血的伤口因用力再次流出鲜血,纠缠中沾染了她礼服裙露出的腰背,自他掌下在黑白的强烈对比中洇出一片艳红。   院门半阖间,他看见巷口闪亮的车灯,就像出发时看到的那样,明晃晃的刺眼。强烈的白光照射下什么也看不清,他却像是看见那辆红色跑车上挂的车牌,有她名字和生日的车牌。   一个人影,在光线中向着院走过来,走得很慢,逆光的阴影却越渐清晰。   又一声闷响,胤禛用力甩上另一扇院门落了锁,不再看。   白色衬衣柔软服帖在他绷紧的胸膛,也摩擦着她冰冷到僵的双唇,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腥味弥散在唇齿间,血透过衬衣不停吸进展笑意嘴里混合着口中酒的味道,让她皱紧眉头强忍着阵阵恶心松了口。   他的手按在她脑后的发髻上,指尖穿过梳得齐整的头发触碰到耳底的僵硬,感觉到她急跳的脉搏。他摁住她的头压回胸前,她又咬住不放,他不许她退离半。   她的指甲抠在他腰上,尖利的牙齿不挑地方地随处乱咬,一下比一下急狠伴着呜呜的声音,就像她的猫害怕时那样,弓着后背惊恐地低鸣。   胸口的疼让他挺直了后背强忍着紧紧地抱住她,不退不离任她发泄。扶在她腰侧的手掌轻轻移动抚在背后,忍于眼底的愤怒严寒逐渐有了温度。   被他压在胸前的人开始摇头挣扎,甩不开像是黏在背后的手掌穿着高跟鞋的脚就努力蹬踩,鞋尖不断踢上他不肯退后的腿。   他的手顺着她光滑的后背折回腰际,直穿过斜开的半片黑色缠进裙子的抹胸热热地熨贴住她的腰腹,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提高抵在紧闭的院门上与自己相同高度面对面。不看她也不理会她的挣扎,弯下腰另一只手直接伸向悬空而晃的腿,连鞋一起握住她的脚。   黑暗中,他的拇指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脚面脚踝,引来她更加激烈的挣扎,双手撑在他背上用力捶打撕扯着看得清晰的白色衬衣。   细碎的轻响,的白色扣子劈啪掉落,旋了几下停在他脚边。   胤禛紧绷的脸颊突然贴上她裙摆下的大腿,呼吸间热气吹拂让她止了动作僵靠门上,推搡着他硬到没有半柔软的后背不停地挪着腿,退不开倒差斜斜地摔下去,被他轻松扶正。   “你……走开,放……开我……”   胤禛仿若未闻,专注于她脚踝上缠绕的细软绑带。   她的挣扎扭动如同火上浇油,直到大腿外侧被他咬了一口,不疼不痒却让她倒吸了一口气,才彻底安静下来。   别扭地褪下一只鞋子扔在脚边,几乎没有摸索,他的手快速伸向另一只直接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指尖拨了两下鞋子已滑落在地发出嗒的清脆响声。   他的中指指腹推揉着她脚踝上的突起,顺着腿内侧的曲线盘旋到刚才啮咬住的地方轻轻揉按,贴着裙摆缓缓向上。轻抚过手臂转上圆润细削的肩头,辗转伸向颈后托住,将她偏向一旁紧闭双眼的脸扶正面对自己。   “看着我。”   院子里黑漆漆的,院外的路灯远远的投射进微弱的光,还有门缝外强烈刺眼的白光,显得星月更加暗淡。   她抿紧的唇角挂着一抹血,突地睁大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住几乎贴上鼻尖的面孔,脸紧绷,变得像一只被撩拨到炸毛的猫全身上下没有一放松。   胤禛的呼吸吹在她紧闭的唇边带着浓浓的酒味,墨黑的双眸直看到她眼中。扶在她腰间的手掌始终肌肤相贴着清晰感受她的僵硬,不退出来反而五指分开牢牢贴紧,不留一丝缝隙轻柔摩挲。   展笑意的脸腾地红到耳后、脖子,挣不开他的掌控只得移开视线,腰向后拱起朝背后的门板缩过去,胸前半露的清凉却贴上他领口间的热烫。   白色衬衣被她拉扯得掉了两粒扣子拽到背后,领口大敞挂在肩头几乎露出他整片胸膛。她的柔软挺在他胸前,想要退后已来不及,被他紧紧地反压住抵回门板。   突来的撞击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抵住他双肩的手掌已滑过肩头垂在背后。展笑意强扭着脖子别开头仍是蹭着他的脸颊趴在赤.裸的肩窝上,忙抓住他的衬衣努力稳住自己,倒像是投怀送抱一样缠住他的脖子。   她的耳朵紧贴着他颈侧的筋骨,听见他颈脉清晰的跳动,听见他喉咙深处明显的吞咽,愣住。   “你……”   “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同时顿住。   胤禛紧了紧缠在她腰间的手臂,扶在她脑后的手指插入发中,已然散乱的发髻在他指尖的拨动下挣脱发带。柔顺的发丝旋了几下瞬间洒满她的肩膀后背,垂落在他肩头,几缕黑色在展笑意眼前滑进他颈后的白色领口内。   展笑意原本想让他还她自由,微启的唇瓣触到他光滑温热的肩膀,心里一紧脑子里霎时乱得什么也想不起,半个字也不出。   才刚还要话的胤禛突然变得不急,指尖轻轻揉按着她的枕骨,安静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扯着他的衬衣别扭地向后挪却只能徒劳,额头便抵在他肩上尽量离那片让她慌神的温度远一些。她的声音变得细弱带着明显地颤抖,又羞又恼还有熟悉的怕,“放了我吧,你回来我回来了,还想怎样?”   “嘘。”胤禛的声音极轻像是哄慰,一口气缓缓吹过散落在她耳边的发吹进她耳中,换来她更加强烈的颤栗,身体无力地软在他身上不停抖。   他的唇贴在她耳边,浓密的睫毛轻微眨动露出嵌在里面的晶亮眼眸看向院门,似乎能穿透黑暗看到一门之隔的外面。   两片薄唇张合间吹开发丝落在她软软的耳垂,缓慢厮磨清晰道:“未成年的你长大了么?大到可以与男人有约,可以自己作主去履行当年母亲和哥哥都未曾替你定下的娃娃亲,你接受他了,准备嫁他?”   明明像是在对情人呢喃软语,暧昧的气息随着他的低哑声线四处飘散,却让听到的人感受到一种无法招架的质问怪责。   院门内外全是静,呼吸声都没有一道。   僵立在门外内心交战的江煜城没有想到,这扇门他迈不进去,就连敲响的勇气都没有。   他明白是自己的所做所为刺激得这个隐忍了一整晚的男人不顾一切将她带回家,他知道她被他抱在怀里……他不能像他那样强行去抢,却又不能放任她不管。   展笑意被他问得愣了许久,下意识摇头的瞬间用力了,努力忽略掉他柔软的双唇湿热地扫过她耳垂时带来的强烈触感,咬紧牙关告诉自己镇定,深吸口气猛地扬起头,“是,我接受了,现在的我有男朋友。所以麻烦你高抬贵手,如果让煜城知道……”   “不对!”胤禛突然打断她的话,瞳孔倏地紧缩发出幽深的光,布满血丝的双眼像要烧出火来将她一并吞噬,盯着她强装镇定的眼睛声音越发低沉暗哑,一字一顿,“不许叫他名字不许提他不许想他。再问一回,想清楚。你接受他了?要嫁他了?”   不许……这么多的不许,还让她回答……   展笑意很无语却被他骇人的样子吓得不轻,无暇细想闭了眼睛遮挡住恐慌想要再重复一回刚才的话,嘴唇才动了下,腰间的手掌突然合拢五指按压住她未出口的话,惊喘。   “看着我,告诉我,不许骗我。”   他冷到没有温度的话热热地喷吐在展笑意脸上激得她打了个机灵,强忍着腰腹的窒息感猛地睁眼迎视他的愤怒,字句清晰没有半犹疑,“是,我接受了,我要嫁他。你满意了?放手!”   院门内外的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垂下眼帘,遮掩住无法再藏的痛。   她在谎!   ——胤禛和江煜城的心里同时跳出这样一句。   一个半信半疑惊怒交加,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坚决不信,心却霎时拧紧,疼到无法忍受几乎站立不住。在那二十五年中,她只有不想的话,却从来不肯骗他。   一个明知是谎心中却苦甜夹杂,希望她的是真的,却清楚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从来都不可能。   江煜城不怕她把自己推出去做挡箭牌,只要她需要他就万死不辞,不管让他做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想不出那男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从来不会谎的她如此骗他。   或许,他的心里再明白不过,却不愿也无法面对。   江煜城试图靠近院门,脚下却像坠了千斤重的石锁怎么也迈不出去,无力地靠向身后的砖墙。   听到细微的声响,胤禛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凌厉地扫向院门后发出动静的角落。   感觉到他的反应,展笑意顺着他的视线向后望去,黑暗中只有门缝间的微弱白光什么也看不到,茫然的双眼却倏地圆睁。   “煜……”   展笑意哑哑地唤了一声,两颊已被胤禛捏在掌中扳正,看到他半眯的眼狠厉地闪在眼前。   她没有见过这样神情的他,仿佛他的手再往下几分就能瞬间掐死她,眼中除了恨什么也没有。她几乎绝望地闭上眼睛仰头靠在门上,只觉得这回真的逃不掉了。   敲门声清晰响起,伴随着江煜城不再温文浅笑的急切低语,“爱先生,我是……”   这是江煜城自相见以来头一回没有叫他叔叔,也不是学生们打招呼时的爱老师,绝对的敬称。没有玩笑戏谑也没有强势挑衅,所有情绪尽压心底,有的只是隐忍的讨好,明显的疏离。   此时,江煜城只盼他能把门打开,让她不再害怕。他知道她在怕,从未有过的怕。他的心很疼,疼到比她还怕。   听见敲门声已然气极的胤禛根本不给他机会完,紧盯着掌下那张重新燃起希望的脸冷冷地打断,“滚。”   一声低斥,简单得像是没有开过口,在闷热的夜风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是那瞬间展现出来不容挑战的威严气势,惊愣住院门内外心存希望的两个人。 ☆、216.再见吾爱ⅩⅦ-梦中番外   那一声呵斥既短且快,就连余声都迅速消散在湿热的夜风中。   空气中飘浮的满是欲雨的潮湿,暗淡的月光被大片阴云遮掩,欲语还羞地召唤着犹自眨眼依依不舍的星星们进入梦乡。   院外的江煜城僵愣片刻更加急切地叩门,不再试图与胤禛对话直接叫着令他担忧的名字,耳朵贴在木质院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被胤禛捏住双颊的展笑意紧闭双眼仰靠在门上,睫毛轻颤染了层水光,黑暗中闪得晶亮。听见熟悉又轻柔的低唤,心里的恐惧未得到抚慰反添了些决绝的无望。   “煜城……”   所有的一切,静止。   止于他的突然欺近,止于他落在她双唇的封印。   “不许叫他,我不允许!你是我的,我的女人。”   吐字间,他的唇抵着她的,同样颤抖。   他的眼睛紧盯着她骤然睁开的惊恐双瞳,水雾迷蒙中闪映着他燃火的愤怒漆黑。他的声音极轻,语气却坚定得不容置疑,回响在暗夜中异常清晰。   “记住,你是我的,记清楚。我不管你是展笑意还是谁,你都只能是我的只能爱我只能嫁给我,不管在哪儿任何时候。哪个男人再敢碰你,我会杀了他。”   杀了他……   这么荒谬的话,他竟然得如此轻松。即使不敢想象,她仍是相信他到就能做到,没有原由就是深信不疑。   在那间酒吧,江煜城深情地对她唱出i' yurs已经让她尴尬不已,此刻,他竟然又对她她是他的!竟然还要杀人这么严重!   他的唇始终贴覆着她的紧盯着她的双眼,让她混乱的意识更加理不出头绪,从江煜城到眼前这个霸道得不可思议的男人。最后,被他彻底霸占了所有思绪。   半张的唇被他含入口中,连带她的惊愕颤抖。   几乎复制的容貌早已深印心板,日夜相对无论清醒或是睡梦,无时不见。唯一的不同就在那张合的双唇间,一个耳鬓厮磨爱语缠绵真心交付二十余年,一个心闪躲避他唯恐不及怕如蛇蝎……   她们是一个人,有相同的灵魂,又是不同的两个女人。   真实吻上,所有的相同与不同瞬间化为乌有,只这未及深入的轻浅印吻,足以让他确定她是那个女人。不管是展笑意还是乌喇那拉·寺月,就是她,属于他,无需证明无可替代。   胤禛心中满溢的愤怒像是被她屏住的呼吸迅速封存,内心缠绕的嫉恨不安纠结狂乱奇异地得到安抚,减缓。因她的柔弱迷茫,因她眼中映出的他,心瞬间柔软。   他要她,就这么简单,不要她的怕不要她的厌恶或是可能的憎恨,只要爱,像另一个她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他依恋他。   焚烧在他眼底的火焰幻化成另一种暖人的温度锁住她的怔愣,睫毛轻触,鼻翼相贴。   捏在她脸上的手缓缓放松,抚过细腻光滑的双颊落在巧的下巴拇指指腹轻缓摩挲。他的薄唇异常柔软地贴覆着她的,辗转流连。   不同的酒味混合在一起,随着他突然探入她口中的舌流窜在彼此的气息中。   他的舌尖轻易寻到她的,碰触的瞬间惊得她卷了舌头抵在上颚挺直了身体,圆睁的大眼睛里瞳孔倏地放大,盈盈水气中益发黑白分明。   展笑意猛烈地摇着头下颌已被他重新捏进掌中,急欲合闭的唇齿扣住他仍四处追寻的舌,不同于自己的湿滑灵活吓得她重新张开嘴不敢再碰,无处可逃。垂在他背后的双手胡乱揪扯着几乎挂在他臂上的白色衬衣,修得干净漂亮的指甲刮过他的肩胛抓住颈后,扯不开反倒让他更加深入地探索,热情吮吻。   从她口中溢出的呜呜声被他全部接收,变成细微的呜咽。   她的头不停摇晃磕在门板上,发出闷闷的碰撞声,被他的手扶在脑后离了院门,吻得更实。   一门之外细微的动静和越渐清晰的呼吸声让吻得投入的人蓦地定住,纠缠着她口中不停退缩闪躲的舌尖发出一声难辨其意的咒骂,恼怒的情绪透过半眯的黑色眼眸扫向院门外。   将她的头按在颈窝稍退半步,圈在她腰间的手快速伸向门锁。   咔的一响,未及胤禛将门拉开,展笑意背后已露出一道细微的带进白光的缝隙,让突然抬起头的她看清楚闪在他眼中的狠厉。   身后,隐约传来的是江煜城怕惊吓到她似的轻唤。   杀了他……江煜城……   脑子瞬间清明!   展笑意猛地甩头用尽全力推向胤禛的肩,挣脱掉被他扶在脑后的单手禁锢。双腿的酸软让她突然踩在石砖地上的赤.裸双足站不稳,摇晃着身体咚的一声靠上微敞的院门,双手背在身后努力住。   江煜城的低声催促一声比一声急,明显的心疼和不解,模糊了她的双眼。   胤禛扶过去的双手僵在半空,瞪着那个不停摇动的脑袋,眼中几乎冒出火。   泪成串的往下滴落,湿黏住她的头发衬得脸愈发苍白。   他的指尖抹过她眼底的泪,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咬紧下颌猛地抓住她胳膊拉入怀中,另一只手直接伸向她身后。   “不……”展笑意哭叫一声向后仰倒,力道大得连扶她的胤禛都被带得撞过去压在她身上。强忍着肋骨和后背的剧痛,仰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拼命摇头,喘息得断断续续,“不要,我信,我知道你可以……让他走吧,他是好人是我朋友……我没有接受他没有要嫁他,他也没……没有碰过我……”   胤禛扶着她站在自己与院门间,右手按在她背后压住那粒水晶坠子,左手五指插入她的发丝间掌心捂在她耳上不停擦拭,揉乱了她的头发缠绕在他指尖。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不去看闪在脸上的交错泪痕,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没有。”展笑意抖着双唇不停重复,迎视着他恨恨的目光仰头靠向门板,无力地向下滑被他右手稳稳托住。   院墙内的角落一声细微轻响,江煜城从黑暗中快速冲过来,抓向胤禛的手倏地停住,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还有被他抱在胸前的展笑意。   离开酒吧时还衣衫齐整的二人,此时不管是他还是她,凌乱得让他无法形容不能接受。   展笑意的黑色礼服裙几乎遮不住……裙摆包裹着紧俏的臀部曲线露出完整的白皙双腿贴着他的黑色长裤,光脚站在他的鞋面上。胤禛的衬衣更是褪在腰间露出精瘦的后背,抹胸下近乎半裸的身体倚在他身上。她的脸靠在他胸口,他的手插在她发间,黑瀑般的柔顺细软缠绕在他腕上。   落泪的迷蒙双眼和胤禛背上那几道红色的指痕交错闪在暗夜下,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暧昧,烧红了江煜城的眼,攥紧拳头直接挥过去。   展笑意被胤禛揽着闪到一旁,惊醒似地看向被他踢了一脚同样快速避开的江煜城。接收到他扫过自己身体不忍又懊恼的目光,在胤禛抱着她转身的同时抓住他的手臂向他身后缩去。   江煜城没想到这样的她会避着自己反而退到那男人身后,他更没想到自己在那些天天摸爬滚打的军人中训出来的身手,极少出手却更少有人能避得开,而这个看似文气十足的男人竟然闪得如此轻松还能反击一脚,还抱着一个女孩子。   胤禛看也不看站在他身后的江煜城,快速拉好黑色的裙摆,利落地褪下衬衣穿在展笑意身上系了扣子,在大开的领口处仔细整理。   白色的宽松衬衣挂在展笑意娇的身上遮住里面的黑色短裙,露出半截圆润的大腿还有紧紧并拢的纤细腿,两只脚像是不知摆在哪里才好来回藏到另一只脚后。黑色的长发被胤禛从领口心地捋出披在肩头,尴尬地站在他面前衬得她更显娇弱无依。   “这是男人的事,你自己先回房去。”胤禛完轻拍着她的背向房门推去,正要回身被她紧抓住手臂,拧了眉头眯眼看着她,握住不肯放松的手。   江煜城的脸上再找不出往日斯文浅笑的模样,怒视着胤禛的背影,拳头松了又紧上前一步,“你放开她。不是要杀我吗?我就在这儿。”   感觉到他的手臂倏地绷紧,每一根神经每一丝肌肉都在蓄势待发跳动于掌心下,展笑意推搡着他转到自己身后,看向站在几步之外正要迈步过来的江煜城为难地摇着头。   熟悉得唤了十二年的名字第一次叫不出口,怕给向来不愿出头逞强的江煜城带来麻烦,更怕抵在身后毫不放松的人真发起疯来无法收拾。她的脸几乎垂到领口闭上眼掩饰住不出口的矛盾难堪,努力让话得清晰坚定,“你走吧,回家。”   什么声音都没有,胤禛将她揽到背后用身体挡住,江煜城也变得安静看着他赤.裸胸前数不清的红色印迹,与她穿的那件原属于他的白色衬衣一样星星的红,到处是伤。   这样的面对面让江煜城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所想所怕就是事实,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当作没有发生过,不去面对。   几步的距离走得缓慢沉重,江煜城站立在胤禛面前。   两个人几乎同样高度对站得笔直,一个双手垂在腿边,另一个负手而立,掌中握着展笑意抽不出的手。   “你们认识多久?你了解笑意多少?”   “笑意还不到十六岁,还是个学生,你呢?”   “你没结婚?能娶她?”   “你要她只能爱你,你爱她么?能爱多久?”   “你能等她多久?要是等不及先娶了别的女人呢?你准备把她怎么办?”   江煜城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严肃认真得像是没了怒气,只有胤禛看到涌动在他眼底的痛和挣扎。   胤禛看着他不应不答也不动,听他上一句便更加握紧掌中的手,将她的柔软纤细包在掌心,感受到她指尖的轻颤,冰凉僵硬。   江煜城毫不放松地盯着他,等他的回答。   对视了许久,始终沉默的胤禛声音低沉了一句,“三百年……”   他的话随着摩挲在她指尖的轻柔温热,回荡在展笑意耳中,像是从遥远的夜空传来。   展笑意缓缓仰起头看着面前宽阔的肩膀,仿佛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檀香味,与不远处巍然屹立了三百余年的雍和宫相似的味道。 ☆、217.再见吾爱ⅩⅧ-梦中番外   他没走,她知道,这种叩门的暗号从玩到大,怎么会不知道。   就像从前一样,她时候犯了错被母亲罚站在院子里,江煜城每每等在院外某处,不出声不打扰,安静陪伴。   展笑意低下头自嘲地笑,声音很笑得很苦。院外的江煜城亦然。   在他迈出院门之前,什么来着?展笑意努力回想,江煜城亦然。   “如果你想娶笑意,先祝你好运。我想……展大哥不会答应。”——好像他是这么的。   他又了什么?   依旧那副冷静淡漠的样子一副低沉嗓音,简简单单几个字——“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事。”   就这么一句话,就把江煜城给打发走了。   兄弟?   展笑意看着他的背影。十年前的某一天他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她从未再见过他,直到半个月前重遇……哪来的兄弟?   胤禛看着江煜城离去的方向,回头看了眼怔在身后茫然的脸,紧了紧她的手缓缓放开,走到院门前站了一会,落锁。   咔的一声脆响,陷入沉思的展笑意突地惊醒顾不得脚下的疼,转身跑向自己房门。   她的手才刚伸出去还没抓住门把已被大步追过来的胤禛一把环在双臂间,后背隔着那件轻薄的白色衬衣猛地撞进他怀里。衬衣上有他的味道,此时,更是。   “救他?”   展笑意偏过头躲闪着散发浓烈香气的酒味,皱了眉喃喃低语:“杀人犯法,你不能。而且,江爷爷不会放过你的,他家……你惹不起。”   “惹不起?”胤禛嗤笑一声扶正她的脸,看着那双紧闭的眼微微眨动的睫毛沉声道:“只有爷不能去惹的,还从没有惹不起的。”   展笑意不置可否地撇着嘴角,胤禛皱眉凑近她仔细地看,竟然露出一抹笑,“你担心我。”   “我……你让我回房的,我……”展笑意拉扯着箍在腰间的手臂,反被他握住双手一并环在腰上。脸别到一旁紧闭双唇不再话,脸掩在垂落的几缕发丝后。   指关节碰到压在背后的皮肤,热度之下包裹的是不同于她的属于男人的腰腹,是她挣不开的力量,像熟悉的哥哥又全然不同。往常撒娇耍赖她也曾环抱展笑言的腰,即使他打着赤膊她也自然拥抱毫无扭捏之感。   可是这个男人不一样,她会慌,心跳得厉害。   光滑触感下的紧致弹性让她忍不住把手指藏进掌心紧攥成拳,仍会不心扫到那份灼人的温度。   胤禛扣着她的身体随着她的弓身闪躲弯下腰,下巴抵在发心低声好。长臂一伸,门应声而开,被里面掩得不露缝隙的暗紫色窗帘挡住,轻轻晃动。   展笑意别扭地窝在他怀里,咬住下唇看那扇被突来的风大吹开的房门,里面的落地窗帘掀起一角打在门上,显得风势更急带着潮湿的寒气扫过院。   葡萄架的枝叶沙沙作响,房梁上隐隐传来猫叫。   包在身上的男士衬衣被风吹起显得越发宽大,长及大腿的衣摆翻卷着拂过两人绞缠的手臂,激起一阵寒战,双腿紧并更加缩近身后的人。   夜空中传来闷雷的响动,肆无忌惮地轰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胤禛的脸顺着她的头发滑到敞开的领口间轻缓磨蹭,下巴抵在细致的锁骨上望进她低垂的眼中,薄唇未动问得轻柔,“不进去?要下雨了。”   话音方落,空中亮起明晃晃的白光伴着一声巨响,像把夜空劈开一道巨大的白色缝隙。   一只白猫快速从房飞奔而过没有半声响,利落地跳跃间已经落在院中,快速闪入开启的门缝内。   展笑意惊叫了一声身体缩成更的一团紧紧靠着胤禛,死攥的拳头被他握在掌中。   她突来的恐惧像是比他靠近时还要怕,黑色瞳仁骤缩成极黑的两个,没有焦距不知在看什么,眼睛干涩没有一水光,喉咙里却止不住呜咽。   风吹动门窗哗啦啦乱响,雨劈啪敲打着玻璃,留下一道道水印又被新的雨水冲刷。   胤禛心里猛地抽紧,一把抱起不停颤抖的娇身躯,迈进房内。   房门一开一合间摆动的窗帘已被打湿,黏住展笑意的腿缠在脚上,将背靠门上的胤禛一并笼罩其中。   展笑意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雨,手指越过他肩膀在玻璃上留了道歪斜的印子,指尖轻颤敲在上面。   闪过灰暗天际的白光,照亮她脸上的泪痕,胤禛看着她的茫然收紧手臂,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她的脸贴在他耳边,鼻尖抵着冰凉的玻璃,呵出一团白色的雾气。泪掉得比外面的雨还急,没有声响,滑落脸颊落在他肩头。   雨是冰的,泪是烫的,交织在一起滴到胸口,烧灼了跳动的心。   “笑意……”   展笑意不停擦拭玻璃上的雾气,专注地盯着外面,眼睛眨也不眨,泪不停涌出来。   他安静地抱着她,看着。温热掌心轻抚着她的手臂大腿,捂不热她的冰凉,反倒凉进自己心底。   他的呼唤,她听不见。   她的世界,他进不去。   胤禛抱着她远离那扇门窗走向床边,惹来剧烈的反应,哭叫着拽住窗帘死不放手。   “不!我不回房不看书不复习不考试不上学,我要去医院!”   “哥,带我去,我要看妈妈我想她。别让我一个人在家,雨很大,咪咪怕打雷,我也怕。”   “我保证我会乖,考试都得第一名。我保证听你们的话,我不当老师不当兵,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们……别不要我。”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一道暗淡的光从帘缝照进来,展笑意抓着窗帘滑坐在地攒成一团哭得哑了嗓子。猫咪心翼翼地凑过去蹭着湿凉的腿,舔着她的手指。   胤禛蹲在旁边看着面前的人和猫,手悬于半空指尖轻颤,落在她头抚过背后半湿的长发。   回忆不全是美好的瞬间,也有一些是沉在心底的疤,不能轻易触碰,从不轻易想起。   看似简单快乐的人不一定拥有明媚的过往,带笑的眼底总会覆盖不为人知的伤和痛。   进门前的他曾对江煜城的话毫不在意,甚至看不上他们之间的十二年,现在才发现他得对。关于展笑意他并不了解,至少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了解。他所认识的只是一个着乌喇那拉·寺月名字的女人,至于那个内在的展笑意,只要她不,他无从得知。   曾经的二十五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哪怕伤心醉酒面对分离也只是哭睡在他怀中,从未有过这般模样。   此时的她脆弱无依得令他心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个字也不出口。如果在她五岁那年他没有梦醒离开,如果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胤禛揽着她的肩靠向胸口,她的头着他弓着背向后缩,双手不停拍打在他身上留了一道道细的指印。他的身体从紧绷到放松坐在她身旁地上,环着她的肩不停轻抚着她的头发和后背,抽噎渐止呼吸慢慢平稳,试探地将她横抱在双臂间。   “哥妈妈去了天堂,去陪爸爸了,真的会有天堂么?我想去陪他们。”   几乎被雨声遮住的沙哑僵住了靠向床头的胤禛,紧抱住怀中人捧起湿凉的脸。   “他们会不会不要我?要是我找不到他们怎么办?”   黑暗中,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处,看不见彼此。气息交换间,睁着双眼对视。   “要是没有我多好,妈妈就不会让哥照顾我,他能继续上学,能留在学校。妈妈走的时候我看见哥哭了,他从来都不哭的,我知道他想妈妈。我不怕死,真的,可是我舍不得哥,如果我死了,他一个人怎么办。”   胤禛的手撑在她颈后轻轻揉按,低哑地问:“没有你,我怎么办?你死了,我怎么办?”   展笑意恍若未闻,“我知道他喜欢若黎,要是没有我他会让她做他的女朋友,他们一定过得很好。可是哥躲着她,他和陆大哥他们过,他要等我毕了业嫁了人才会考虑结婚的事。我想退学没有人同意,我努力修学分想要跳级学校也不允许,可是就算我毕业了也不够年龄结婚,为什么非要二十岁呢?”   揉在她脖颈后的手指停了动作,将她拉得更近气息吹拂在唇边,阴恻恻地问:“嫁谁?”   展笑意的手挡在他胸前推了推,低下头如同叹息:“不知道,好像除了江煜城没有人肯娶我。”   屋外仍是瓢泼大雨,一扇门一道窗围成了另一个世界。   房间里,卧在床尾的猫呼噜噜憨睡,再没有一声响。   吻很轻,柔软的双唇比他的手还要暖,轻轻落在展笑意的眉心。   感觉到轻微的推拒,胤禛环抱住她安抚似地推揉着挺直的腰背。亲吻变得更加轻缓移到眉毛,吻在她闭上的眼睑、眨动的睫毛,吻过她脸上的泪痕。   展笑意哑哑地嘤了一声,退后的头颈被手掌轻轻托住。   他的唇舌带着烈酒的辛辣和异香,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形,秀气唇峰,丰润下唇。像是不急着再去品尝她口内的甜美,轻吻浅啄,将她巧的唇珠吸在双唇间,温柔吮吻。   她的口中同样有酒的味道,与他不同的甜,带着淡淡的奶香,细吻之下才是酒精的醺醉。   酒味通过相贴的唇传递,浓烈强悍霸道地袭卷,让人有醺醺然的错觉。   胤禛的十指轻柔地插在她发间,就像灵蛇一般滑进她口中的舌勾挑着她的湿热柔软,将彼此拉得更近。   展笑意不哭不闹的安静,的舌尖稚嫩生涩地闪躲着他的纠缠。   他的喘息徘徊在耳中久久不散,气息萦绕在周身,除了酒还有若隐若现的檀香味,将她缠得晕头转向分不清白昼黑夜身在何处,只有那两片温暖薄唇不曾稍离。熟悉得像是吻过千百次,温柔细致地宠爱着每一让她曾经为他沦陷的敏感神经。   越渐热切的索吻让展笑意几乎窒息,无力地软在胤禛赤.裸的胸前。苍白的脸变得**辣的烫,绯红一片晕染了纤长的脖子蔓延到领口下的白皙起伏,熨贴着他强烈的心跳。   胤禛抱紧她放在床上轻轻压住,两个人身体的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地契合在一起,密合得没有缝隙。   唇温柔覆盖,不再深吻轻轻吮吸。   展笑意枕着他的手臂急促喘息,按住游走在身上解着衬衣扣子的手,被胤禛反握住贴上心口。掌心的颤抖迎合着他的心跳,分不出哪个更快,更炽热。   “爱情的酒。”   一声轻语自两唇间溢出,带着不解,幽幽叹息。   “嗯?”胤禛模糊地应了声,指腹缓慢反复地摩挲着被他吻得更加水润饱满的下唇,声音里掩不住的性感沙哑。   展笑意的双眼半合于黑暗中,仰躺在他身下声音迷蒙,“你喝的酒,tequila,是象征爱情的酒,性感又浪漫。你不该和陆大哥他们喝,这种酒要和女人一起喝才行,相爱的两个人把爱情一饮而尽。”   胤禛的拇指按住她的唇,睫毛轻扫她眼下的浓密卷翘哑着声问:“你喝的什么?”   展笑意歪了脑袋靠进他肩颈间,手指一下下在热烫的胸口,“hisky 、brandy、vdka、tequila……逮着什么喝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胤禛皱着眉扶住她的头,手指动了几下将她的发全部拨到头上方,薄唇落在她耳后轻轻舔吻含住巧的耳垂,“奶酒?”   展笑意打了个机灵被他压在身下,推着脸旁的脖子声回道:“baileys,算是奶酒的一种,我喜欢这个。”   “什么意思?”   “等待爱情。”   黑暗中,连彼此的轮廓都看不清,只有渐渐归于平静的呼吸声。   胤禛吻住展笑意未合的双唇,握着她的手紧贴在心口,声音低沉,“不要嫁给任何人,我等你长大,我娶你。” ☆、218.再见吾爱ⅩⅨ-梦中番外   晌午的阳光洒遍院各个角落,就像昨夜从未下过那一场大雨,半痕迹都找不到。   展笑意抱着一本窝在床上,眼睛盯着许久未动的书页,听着外面的动静。的房间里音乐声很大,她仍是支着耳朵仔细地听。   院门响了,开了,有人话,貌似是个女人,还有住在隔壁的那个男人。   也许今天,他就不再是她家的住客了,因为她下了逐客令。在她从他怀中醒过来之后,在日出的明朗清晨。厚重的暗紫色窗帘下屋仍是昏暗,却能看得清楚,不像昨夜。   展笑意抱着一只的毛绒狗扎在半床的玩偶堆里,从她颈下弯出一条胳膊,修长干净的手指扣在光裸的瘦肩头。只穿了白色内裤的胤禛紧贴在她背后,手臂搭在她腰上不松不紧地将她圈在身前。白色的猫窝在他们脚下,睡得安然。   黑色礼服裙和同样黑色的长裤叠放在床头柜上,像床上的主人一样缠在一起。   他的那件白色衬衣还在她身上,少了领口下的两粒扣子露出肩膀遮不住大半春光,皱巴巴地堆在腰间。纤细腰身下一条的黑色底裤,娇挺俏的臀部在他腰腹间。两人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弯成相同的姿势,相叠纠缠,密不可分。   展笑意猛地甩头把书扔在一边,仍是摇不掉脑子里不停闪现的画面。   一个半裸的男人紧闭双唇地瞪着她,好像她占了他的便宜还死不认账,气得抓过她从被子里扔出去的白色衬衣和床头柜上的黑色长裤背转过身快速穿上,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门,力道大得门窗直颤。   那个背影很高,肩很宽,腿很长,腰背间的曲线很性感。昨夜的怀抱很温暖,有让人踏实的安全感。他身上多了很多伤,都是拜她所赐,可是他一声疼也没叫过……   只是今天,出了这道房门之后,他再也没出现过。她去洗澡没看见他,她在院子里抓猫没看见他,她去厨房找东西吃没看见他,只有一双整齐摆放在她房门前的黑色高跟凉鞋。   展笑意一把抱过腿旁睡得正酣的猫揽在怀里,蹭着它粉嫩的鼻尖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咪咪,去,咬他,狠狠地咬,咬死他。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男人,怎么会!长得好看了不起吗,身材正了不起吗,再好也是老了,我有没有错?有没有!他居然还敢生气,还敢再想占我便宜,太坏了,简直坏透了!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坏得枪毙他一百回都不嫌多,你是不是是不是!”   震耳的音乐声中,胖胖的白猫被展笑意架着前腿不停摇晃,可怜兮兮地看着气呼呼的主人喵呜低叫。   “什么肌肤之亲?什么只能嫁他?我呸,呀呀个呸!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套,怎么不找个嘴角有痣的胖媒婆来提亲啊。谁要理他鬼才嫁他!这世上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一抓一大把,比他年轻漂亮的更是数也数不清。讨厌!”   得不到回应的展笑意自言自语地发泄,放了猫腾地跳到地上,光着脚跑到门边心翼翼地抓着窗帘,躲在的缝隙后看着外面。   陈宛筠穿着一袭水墨画似的黑白色改良旗袍站在院中,像她的画,也像她的人,沉静温柔得就像夏日午后微微吹动的轻风般舒适。微笑地看着站在对面不远处的胤禛,告诉他学校有教师宿舍可以住,今天就能安排好让他收拾行李搬过去。   胤禛看着葡萄架下的桌子躺椅出神,薄唇紧抿,沉声应好。   陈宛筠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你家真不错干嘛还要搬去学校,胤禛像是没有听到眯了眼睛盯着其中一张躺椅。她摇头笑笑站在原地未动,大大方方地看过院内各处,视线停留在展笑意的房门前,地上摆着一双秀气的凉鞋。   “你……”陈宛筠像在斟酌,停了片刻仍是浅浅地笑,看着胤禛柔声问道:“你女儿在家?”   胤禛凝视的眼中冷了几分,看了眼展笑意的房门攥紧贴在腿边的双拳,吓得里面的人蹭地拉住窗帘。   陈宛筠略显尴尬地笑,低下头又缓缓抬起回复成刚才的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间恰到好处地含蓄美好。“不好意思,我猜的,音乐声很大,年轻女孩子喜欢听的歌。”   “你等等,我去收拾。”胤禛面无表情地完,转身间看见陈宛筠走向葡萄架下的阴凉处,定住身形沉声道:“躺椅不要坐。”完,不再理会愣住的女人迈步走开。   展笑意调了音乐声,耳朵贴在房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自帘缝后看着站在葡萄架下干等的女人撇撇嘴,摇着头走回床边嘁了一声,“不解风情。”   夕阳西下,回房收拾行李的男人还没有出现。   陈宛筠仍站在院中,旗袍上镀了层柔柔的橘色金光,手中的笔不停,画纸上一片郁郁葱葱的枝叶,边角处一张孤单的躺椅,半个高大男人的落寞背影。   展笑意抓着手里的包急得直跳脚,看着时钟滴答地跑,气得攥紧门把猛地拉开房门。   陈宛筠停了笔慢慢转过身,眯着眼睛看向突然从屋里走出来的人,愣住。又看了眼胤禛那扇紧闭的房门,话未出口眼角已带了些笑,轻声试探,“展笑意?”   跑向院门的展笑意停了脚步,心里暗咒一声把包甩在肩后轻快地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笑得很灿烂,有些刻意的乖巧和讨好,“陈老师好。在等我老爸么?怎么也不坐下。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帮您倒杯茶吧。”   展笑意完仍站在那,不离开也没去沏茶,歪着头很可爱地笑,像个孩子似的看着面前认真打量她的女人。   “不麻烦了,我不渴。”陈宛筠笑着摇头,那抹浅浅的笑像是生在眼中不会褪色,把画纸和笔心收进包里,看着展笑意轻声:“原来爱老师的女儿这么大了,看不出来呢。”   展笑意着头装作没听懂人家夸的是那男人,笑得很娇胡乱扯道:“嗯,我还年轻。”   陈宛筠摇头笑笑,看着她认真地:“你本来就很年轻,只是,你……不姓爱?”   “噗。”展笑意很不淑女地笑弯了腰,掩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不,我不姓……我姓展,展笑意的展。”   陈宛筠从她的笑脸看到不远处站在房门前的冷脸,笑容淡下去尴尬地头。   兀自笑着的展笑意发现了空气中流动的冷凝气息,挺直腰背摆了张笑脸转过身,看着瞪她的胤禛慢慢退到陈宛筠身边,假笑的嘴角咧得更开,像极了被父亲娇惯没大没的女孩。“陈老师等您很久了,怎么不让人家进去坐坐,多失礼啊。是您的新女朋友么?我喜欢,比以前那些女人好多了,很适合您哦。”   展笑意着对愣住的陈宛筠摆了摆手,快速退到院门边冲黑了脸的胤禛眨眨眼,暧昧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bye……老爸。”   院门开了一扇,另一扇被人用力住,急欲闪出的展笑意闷哼着撞在胤禛身上。   葡萄架下的陈宛筠惊愕地看着二人,迈了一步站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握住女儿脖子压在胸前的愤怒父亲。   他神情冷淡少言寡语独来独往,写得一手好字。他叫爱寺月,8岁不知婚否却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儿竟然是展笑意,在校园里和江煜城被所有师生看作一对,却在绯闻男友生日当晚被人在校网上传出惊爆的新绯闻,不到4时的时间几乎众人皆知,传得越来越离谱,原来只是误会……这男人,难道是一个迷恋女儿的父亲?   陈宛筠的笑僵在唇边,偏了头却忍不住看着他们,移不开视线。这对父女不同姓,长得也不像,却又不出哪里很像,感觉很玄妙。   “老……”展笑意强笑地看着面前的冷脸,止了口中未叫完的恶作剧。踮着脚尖挂在胤禛身上冲着陈宛筠尴尬地笑,拍了拍掌下僵硬的肩膀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泫然欲泣的委屈,“上班要迟到了,会扣钱的。”   “穿成这样……上什么班?”胤禛瞥了眼展笑意身上鲜艳的吊带连衣短裙,皱紧眉头盯住她翘在身后的腿,脚上的夹趾凉拖啪嗒掉在地上。   展笑意的火蹭地烧到头,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怒视着胤禛,握着拳头捶在他肩上,光着脚猛踢他的腿。   这话得也忒刺耳了!   陈宛筠不禁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合体又保守的旗袍,无奈地摇头。   这男人很传统,掌控欲很强。这是陈宛筠自认识胤禛以来,对他的又一重认知。   可是,青春就是这样,简单明快,就该在能够肆意挥霍的时候让自己任性地展现美好,而不是藏着掖着到了三十岁的年纪,不上不下中规中矩地做女人。陈宛筠庆幸自己的穿着没有太暴露也不算张扬,又隐隐地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似乎在这里她是毫不被注意的一个,不管她穿着什么。   “看,陈老师都笑话你了,怎么能这样污蔑淑女,我做的可是正经营生。”展笑意不认同地摇着手指,推着胤禛的肩没有费力成功地退了两步,单腿跳着找到鞋子穿好。   推着胤禛让开院门,展笑意闪到外面探头看进来,瞥了眼走过来的陈宛筠,对胤禛勾了勾食指,神神秘秘地:“客厅的酒柜里有酒,就当送你的临别礼物好了……tequila。”   胤禛的手才刚伸过来,展笑意已经笑着跑远,的拎包垂在肩后像她大腿上超短的裙摆一样不停摆动,留下一串越来越的坏笑声,“冰箱里的柠檬随便拿,厨房有盐,恕不远送。”   陈宛筠柔美的脸庞红得像是沉落在雍和宫后的夕阳,看着消失在巷口的身影,笑得尴尬又有些娇羞。仰头看向院门边的侧脸,深刻五官,欲语还休。   嘭的一声,院门被胤禛大力甩上,板着脸回身走向房间。   快走到门口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向客厅。 ☆、219.再见吾爱ⅩⅩ-梦中番外   展笑意一千一万个不乐意,明明已经把人赶走了,凭什么还得自己送上门去讨钥匙。   才刚跑出巷口就想起来忘了的最重要的话,好在那个男人接了电话。得清清楚楚的事,怎么就那么难呢?好了让他把院门锁好,把钥匙丢回院子,怎么就那么难!害她蹲在地上找得腿都酸了,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要不就是她的表达能力退化了?   最可能的就是那男人是个笨蛋,看似精明其实毫无理解力和执行力!智商负二百五,无药可救!   喃喃咒骂止于她从窗口不心看到的两个人,圆睁的双眼慢慢眯起来。   房间很干净,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一把椅子,简单。月光从对面的窗子照进来,一束暖暖的黄色灯光,温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画面……   书桌上铺着一张超大的宣纸,写满了字。   展笑意努力地眯着眼像是想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眼睛转来转去又看向房间里的人。   陈宛筠?   展笑意打量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还是那条黑白色的旗袍,身材被包裹得凸显有致,站在那个高大男人面前更显女人的柔弱娇。   她撇着嘴白了一眼,不屑地偏过头无声鄙视,“不要脸。”   正要离开,余光扫到桌角两瓶几乎见底的酒,展笑意气得一拳砸上窗台。“还学会买一送一了,混蛋,偷,流氓!”   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胤禛目不转睛地盯着僵在外面的展笑意。挡在他身前的陈宛筠手里拿着毛巾愣了片刻,走到门边轻轻拉开房门微笑着招呼,声音里带着些许尴尬和无奈,“笑意?进来吧。你……”   随着开门袭来的,是浓得散不开的酒味,熟悉的香和醺人的烈。   “不用了,打扰了,继续。”展笑意看也不看屋里的胤禛,面对陈宛筠好似女主人似的邀请,不待完笑着打断,转身就走。   胤禛脸上泛着红,神情变了几变大步走到门边,安静的走廊空无一人。   陈宛筠站在旁边抬手一指,话未出口,人已向着走廊尽头快步追去。   展笑意出了楼门一路狂奔,跑掉了凉拖踉跄着穿好,扶住身旁高大的银杏树警惕地看着四周,黑乎乎一片只有远处宿舍楼里的零星灯光。随手将包丢在脚边,背靠树干蹲下身抚着胸口不停喘。   黑色的裤腿无声无息停在展笑意脚边,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照亮那双擦得能照出人影的皮鞋,吓得展笑意手按在胸前坐到地上。   胤禛看着低垂的头,缓缓蹲在她面前。视线扫过裙摆下屈起的双腿,扫过的手掌下剧烈起伏的胸口,停留在被他捏住下巴扬起的脸上。   “拿开你的脏手,离我远。”展笑意快速挥掉他的手用力擦着下巴,抓过身旁的包撑着地面站起身。   他看着自己的手,伸过去握住她的,她甩不脱。嫌恶映在他眼中,怔愣,错愕,不解。   这个字眼从来没有自她口中出,他,从来没有。   长时间的沉默对视,展笑意抓着手中的包甩在胤禛身上,用力推着他的肩和手臂,避开胸前洇湿的衬衣。热风吹过酒香更浓,飘散在空气中,蒸发。   啪啪两声清脆响起,两个人同时愣住。   展笑意的手背在身后,看着夜色下的凝眉冷目,看不出被打的痕迹,她的手却**辣的疼。   “活该!骗子,鬼才信你。现在放手,不然还要打你。”   胤禛抿直了唇线,太阳穴隐隐地跳,拉着走一步退半步的展笑意磨磨蹭蹭地转到湖边凉亭,负手立在亭中。   “神经病。”展笑意哼了一声,远远地绕着他向亭外走。   “我要是你就不走。”   “我要是你就回去。”   湖边的晚风吹动展笑意的裙摆,昂首挺胸地站在胤禛面前,脸胀得鼓鼓的双眼圆睁。   “回去做什么?”   “写字画画喝酒聊天……”展笑意歪着脑袋看向湖心,几株荷花挺立在月色下的大片荷叶中随风轻摇,水波涟漪。“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问我干嘛,你这么大人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陈老师应该还在等你。”   一声极轻的笑自胤禛紧闭的双唇间溢出,眼角的笑纹被月光照得清晰。   展笑意警惕地回头,退后一步心地看着他,“有什么好笑?”   胤禛摇头不语,眼中的笑越发明显,低头细看她的脸,眉眼间明显的化妆痕迹与临近傍晚出门时的素面朝天不同,拢了眉心沉吟片刻,低声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会等我长大,……反正我也不信,你还是快回去找那女人吧。记得把帘子挂好,虽然是教师寝室,也得注意影响。”   展笑意瞥着胤禛敛了笑的严肃,鼻子皱了皱撇着嘴角背转过身,“送你的酒还不错吧,和一个才貌年纪都相当的女人喝,滋味肯定很好。快回去继续享用吧,找陈老师就对了很适合你,都不用等她就能嫁你。估计你今晚开口要娶她,明天就能变成你老婆,记得分我些喜糖吃吃。等开了学我就去选修她的课,相信她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送我些学分。”   “我没给她喝,也没品出什么,刚好酒洒了被你看到……你的酒,和你一起喝。”胤禛探头在她脸旁,声音里隐约在笑,淡淡的妆粉香气若有似无,被他口中的酒味萦绕。   “我?”展笑意拖着长音白了胤禛一眼,手中的包甩到肩后走出凉亭,蹦蹦跳跳地轻快,“下辈子吧,等你不那么老的时候。像我这样的年纪,还是找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比较好,谁都不吃亏。”   胤禛两步追上挡在她面前,皱眉看着她,笑隐在眼底声音转为低沉,“我是不是骗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记住我的话,不管为了谁好,别让任何男人碰你。”   “自大。”展笑意头也没抬绕过他身旁,快速跑走。   ~~~   后海,灯红酒绿的霓虹灯下各种喧嚣,长长的夜市延着河岸香味四溢。展笑意挎着林若黎的胳膊晃在人群中,两个人走走停停吃吃喝喝。   远离了热闹的人群,坐在西海临水的一处石阶上,林若黎看着抱膝托腮眺目远望的展笑意,扑哧一声笑出来,“要不是我太了解你,还以为与我夜游的是我们系里那位出了名的东施姑娘,再戴上一副水灵灵的大眼镜就更像了。”   “嗯。”展笑意转头扎在林若黎怀里蹭了蹭,被她呵着腰笑了几声嘤嘤地哭起来。   从来不在人前哭的丫头莫名感伤,吓到了兀自笑着的林若黎,拍着她的背哄也不是,逗也不是。   “不舒服?江煜城欺负你了?你哥你了?”林若黎各种猜测摸不着头脑,突然凑在展笑意耳边轻悄悄地问:“那男人?”   展笑意猛地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挂着两行泪。   林若黎看着她傻呆呆的样子,指尖抹过眼底又笑起来,“别,这专业的睫毛膏就是不一样,怎么哭都不带晕妆的,眼影也不掉,什么牌子?你帮我介绍一下呗,我也跟着你去当几天萝莉麻豆,挣钱还能免费穿穿漂亮衣服化个美妆。”   “滚。人家哭给你看,你还笑得这么开心,怎么那么没溜。你以为这份工好做?也就是我,要是换你见到严肃那个花花公子哥,早把他一拳打趴在地,还想挣钱穿漂亮衣服?呸。还有,要是让我哥知道你做这个,一辈子都别想嫁进我们展家的门。”   “那你怎么还敢去做?欺负你哥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你是不是。”   展笑意攥着拳头挥了挥,“你敢告诉他,你就死定了。”   “我才没那么三八就是有八卦,放心吧我不。我就是好奇你挣那么多钱干嘛,你哥又不是养不起你。”   “你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姐懂什么,这叫梦想,就跟你想嫁给我哥一样。”   “那你攒钱到底想干嘛?”   “我给我哥攒老婆本娶你,你信不信?”   “打死你我也不信。”   “那就别问。”   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再一个,连个弯也没转话题直接跨到了河对岸。展笑意从哭到笑,又把自己得情绪低落,林若黎无奈地看着她,始终陪着笑脸。   “那就我能信的。”林若黎揽着展笑意的肩认真审视,试探地问:“你不是不认识他吗?”   展笑意低着脑袋不话,摇摇头又抱住膝盖看着被游船泛起波澜的河面。一盏盏船灯亮在河中央,传来低回婉转的琴声。   “骗子。就连江大哥和陆瑾瑜都认识他,偏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蜜。我一直以为江煜城对你势在必得,那男人把你带走,他竟然都不拦着,难怪这么多年你们只能做做朋友。”   展笑意叹了口气,盯着林若黎要笑不笑的眼睛声地问:“你相信你能嫁给我哥么?”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到的。展笑言,我的!”林若黎一指在她额头,语气坚定。   “我很想知道,我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招惹你了,让你起来就这么狠呆呆的。知道的是你喜欢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欠了你的钱不肯还。我觉得他不该去学开飞机,火箭好些,能逃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别人知不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幸福是自己的事,我知道就行。反正这个男人我要定了,别法国,就是他跑到外太空去,我也有本事让他回来娶我。”   “真自信。”   “你呢?不自信?看不出来啊。”   展笑意摇摇头脸埋回腿上,声音闷闷的哽咽,“若黎,我很怕。我喜欢我爸爸,他不在了,我喜欢妈妈,她也走了……我喜欢的都会离开,我留不住,他们都不要我了。你们总我不爱找你们玩,我躲着你们……”   表现在人前的展笑意有时安静有时滔滔不绝,却总是脸上挂着笑,从来不是这个样子。林若黎看着身旁把自己抱成一团的身影,沉默了半晌突然站起来哇哇直叫,“展笑言这个混蛋,他居然放你一个人在家,真想抓他回来一顿好打。”   展笑意抬眼看着她的愤怒,扯了嘴角笑起来,大大的眼睛里雾蒙蒙一片,像河心被灯光照亮的波纹聚在眼底,“不关他的事,我喜欢一个人,我有咪咪。我给他饭吃,他陪我话,不会走。”   林若黎双手插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那是猫,不是人。”   “对我来,他是,和你没有区别。”   “你!好吧。”林若黎泄气地拍着展笑意的头坐回她身边,笑得无奈,“我很荣幸,我和你的爱猫一个等级。可我还是想扒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展笑意卷着腿上的裙摆缠在指尖,过了好久才幽幽地吐出一句,“他……他会等我长大,娶我。”   林若黎的眼睛倏地睁大发出贼亮的光,看得展笑意贴着石阶向旁边挪了挪,又被她轻松地揽回去靠在身上。“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把他轰走了,有个女人来找他,我刚才还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   林若黎从包里掏出两瓶酒,就像摆在胤禛桌上的那两瓶。展笑意抓过龙舌兰抱在怀里拧开盖子,仰头就喝。林若黎无奈地看着手中的百利甜摇摇头,自顾喝起来。   展笑意喝得很急得很慢,林若黎安静地听着,笑容越来越明显。   “伤心了?”   展笑意扬起头看着夜空的明月呼了口长气,攥紧酒瓶得咬牙切齿,“才不,因为自妈妈就教我们,要把旧玩具捐赠给比自己更不幸的人。陈老师都三十岁了还没交过男朋友,送她正合适,我这也算是为社会大龄男女解决婚恋隐患了吧,国家应该好好谢谢我。”   林若黎一把推开靠在她身上满脸旧社会的人,揉乱了她的头发笑弯了腰,“还旧玩具,拜托你了,能不能按正常人的思路把我们都当人看一回,不是猫就是玩具的,那是男人好吧,你当送就能送出去。”   “那怎么办,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有什么好躲。”林若黎嘁了一声,看着展笑意的茫然笑得很坏,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恭喜你,终于从哥控成功升级为叔控了,妮子春心动矣,还能躲去哪里?我就像江煜城那种温水煮不熟你这只不开窍的青蛙,就得有个比你哥还强势的男人才能搞得定。看来……那男人吻得不错。”   热气吹在耳边霎时红了展笑意的脸,映在月光和游船的红灯笼下益加明显,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笑得邪恶的林若黎,半天不出话来,抓着瓶子一口气喝光了剩余的酒。   “乖,别信老师那套早恋学,你已经长大了,搁古代都能嫁人生娃了。谈一场恋爱吧,没什么大不了。相信我,这世上总有一个男人是要和你纠缠到底至死方休的,不是你的男人求不来,是你的跑不掉轰不走。都亲成那样了还能抱着你睡了一夜也没把你吃干抹净的男人,可以放心试试。”   酒噎在展笑意的嗓子里不上不下,咳得猛捶林若黎的背,哑着声问得有气无力,“是么……若黎,那你相信我哥会娶你么?”   林若黎掸着身后的土站起身,一把拽起仍赖在地上的展笑意,眼睛晶亮地盯着她,“娶不娶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嫁不嫁是我的事,幸福和快乐是要靠自己争取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回家睡一觉,明日江湖再战。”   展笑意看着她抬头挺胸大步流星,抓着酒瓶追上去敲在背后。两个人推来推去越跑越远,嘻嘻哈哈地笑,留一地月光洒在岸边,照在挺立的高大背影。   悠长的巷,几盏路灯,夜深人静。   展笑意进了院门,里面亮起熟悉的灯光,熄灭。   胤禛站在门前许久,攥紧手中的钥匙唇角扬起一抹笑,摸了摸脸回身走向巷口。 ☆、220.再见吾爱ⅩⅪ-梦中番外   关于去取钥匙又忘到脑后的糟心事让展笑意极其郁闷,在家里坐立不安地守了两天,始终没有听到院门开启的声音。放心了,似乎又更闹心。   纠结着不再去想钥匙不再去想那个信誓旦旦又消失不见的男人,继续早出晚归的伟大挣钱事业。   快餐店,酒吧,影棚,杂志社,身后还总跟着一个尾巴。   林若黎坐在酒吧最靠近舞台的一桌拿着冰激淋调戏正太,调侃展笑意挣钱挣到不着调,竟然带着孩子来这种眉飞色舞的地方。   帅帅的混血男孩眨着拥有碧蓝瞳孔的大眼睛,着头连声应和,“笑意姐姐了,人生梦想之一就是数钱数到手抽筋。我爹地每次给她钱时,都会让她当面数一回,她那个样子好笑死了。我用手机录下来了,林妹妹要不要看?”   半中半洋的话被展笑意一掌拍在头,“an yu speak hinese”   严谨故作乖巧地头,讨好地甜甜地回了句k。   “不想再挨打就中文,understand?”   严谨笑得很狡猾,眼睛里乱闪的光活像只狐狸,“和我不能英文,会扣你的钱喔。你滴,明白?”   展笑意那只邪恶的手再次拍过去摧残幼苗,每一句就拍上一掌,恶狠狠不打折扣。“我的好心,你滴明白?我是怕中文太过美好,让你彻底爱上,忘了另一半血液中的第二母语。”   严谨挺着脖子任她打,笑得没心没肺。“狡辩,放心吧,我不告诉我爹地,就是真的跟他了,他也不会扣你钱的。这半个月他还指着你照顾我呢,虽然我完全能够照顾好自己。”   “把那个弟字给我去了,要么爹,要么弟,你自己选!”   林若黎揽了正太靠在自己身上揉着头,白了眼坐在对面还试图继续殴打少年儿童的展笑意笑得花枝乱颤,“这是严肃的种?像他那种人竟然会给儿子起这种名字,真是缺什么要什么啊!”   “我的名字是奶奶取的,不是我爹。”严谨认真地看着林若黎,脸确实有够严谨,“我奶奶了,绝不能让我走上我爹那条不归路,她的后半辈子全指望我了。”   林若黎揉着严谨黑色的细软短发哈哈大笑,“你奶奶圣明。”完转向展笑意疑惑地问:“这么大的孩子严肃得多大岁数了,还能花得起来?他竟然敢把儿子扔给你这种丫头,自己带着女朋友去风流快活,我真是太佩服他的想象力和不负责任了。”   展笑意下巴支在桌边无力地望着半空,喃喃自语满是不屑,“他要是负责任就不会17岁生下儿子还不给他把妈娶回家,更不会花到现在还不知疲倦过着四处浪荡的游子生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以把自己当成大众情人为己任的男人,真是太有社会责任感了。”   “背后人坏话不好喔……”严谨躲着林若黎往后仰头,大方得像在别人家的闲话,“严肃童鞋还很年轻,他今年过了生日才满4岁,又帅又有钱,完全有能力去花。林妹妹认识他么?你要是想当他的女朋友,我可以帮你介绍,能插队喔,他最喜欢像你这样的漂亮美眉了。”   “该!”展笑意趴在桌上喝着水,看林若黎的笑话。   “不客气,姐姐我名花有主了,还是把你爹那种人间极品留给广大的无知少女吧,相信会有无数女人前仆后继的献身,不差我一个。像我这种良家少女还是要配展笑言那种绝世好男人,绝配啊。”林若黎毫不在意地笑回去,推了推一副想吐模样的展笑意,“我怎么觉得你是很讨厌严肃的,干嘛帮他带孩子,而且还是你最讨厌的男孩,干嘛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因为那厮给的钱多。”   “因为我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热闹的酒吧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林若黎来回看着扬起下巴的两个人,笑着把严谨的脸拉回怀里揉成一团。“那厮的钱真没白出,相信用不了多久,你的中文得比他还要溜。”   严谨忍受着皮肉折磨很绅士的没有推开女色狼的爪子,眨着勾人的大眼睛看向展笑意,“姐姐,我错了,救救我。这个林妹妹不是你的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倒是真的强风扶弱柳。”   噗……展笑意喷了一桌面的水花,闪躲着林若黎杀人的目光,拉着弱柳正太坐到自己身边,擦着他脸上的水珠开心地笑,“乖啊,明白就好,世间姓林的女子多如牛毛,不是每个都是林妹妹,也不是所有姐姐都像我这样有仁爱之心。记得告诉你爹弟,给我涨工资。”   “可是你她唱起戏来很像林妹妹的。”严谨认真地看着笑回淑女样的林若黎,跳下凳子拉着她推到舞台边,“唱一个,我要听,姐姐给我讲过红楼梦,还没听过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呢,你掉一回给我看看。”   “你竟然给一个混血讲红楼梦,他才七岁好不好,听得懂吗!展笑意,我真是服了yu,五体投地。”林若黎嫌恶地推着正太的身子,绝望低叫,“这孩子谁家的啊,有主儿没有,让老板看到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在这唱戏,要不要这么不着调啊啊啊啊。”   “笑意姐姐了,我们的目标就是:不着调!”严谨着还摆了个没有驻牙的招牌笑容,两片红唇一口白牙明晃晃的。   两个人的对话引来附近人群的嘻笑,更有客人开始吵起来,“十五分钟歇够了吧,乐队哪去了,回来唱戏。”   胤禛进门的时候,正看到被推上台的展笑意和林若黎,伴着鼓依依呀呀地甩开架式,不是当年南巡船上的十八相送,却也是一男一女的唱腔。   只是当年不再,展笑意从女扮男装的祝英台变成了浊世佳公子贾宝玉,林若黎化身林妹妹变回女儿身。   一曲唱罢,台上的两个人越过乌压压的头看着门口伫立的高大身影,对视一眼林若黎跑下舞台拉过看得高兴的正太耳语几句,不一会工夫鬼灵精似的子就把胤禛拉到了桌边。   鼓槌轻敲,展笑意收回盯在胤禛脸上的视线,听到响起的音乐睁大眼睛看向站在台边一脸得意的林若黎,脸鼓得几乎要炸了,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苹果。   林若黎暧昧地笑,勾了勾手指讨打地问:“用我陪你唱么?”   “谢了。”展笑意做了个鄙视的手势,低下头唱起来。   台下的声音比台上还要大,有另一半的人都拥抱着对方望着彼此的眼睛,唱得深情而投入。   胤禛看着始终低头哼唱的展笑意,转向旁边跟着节奏又跳又唱的男孩。严谨歪着脑袋也在看他,突然揽着胤禛的脖子大声问道:“笑意姐姐是不是唱给你听的?你怎么不理她?”   “我?”   “对啊,你不是她男朋友吗?”   胤禛看了眼舞台上下大眼瞪眼的展笑意和林若黎,眼中带了丝笑,弯身看着严谨认真问道:“你懂她在唱什么吗?”   “当然。”   “来听。”   严谨奇怪地看着他,仍是认真地回。胤禛摇摇头很严肃地了句,“中文。”   七岁的男孩无辜地看了眼台上的姐姐,缩了缩脖子心翼翼地一字一句,把熟悉的英文歌翻译成他所能表达的汉语。   胤禛看着台上的人眯了眼睛,线条柔和,端起酒杯凑到唇边。   严谨按住他的手腕,像个大人似的指了指桌上的碟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碟晶莹的白盐,一碟灿黄的柠檬片。   面对胤禛不解地回视,严谨绝望地拍着自己额头,眼睛在酒吧内四处打量,吹了声色狼似的口哨指着一对正亲热拥吻的男女让他看。   雍亲王眯眼看过去,面上回复惯有的冷,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原来,爱情的酒是这样喝法。   胤禛转着酒杯看向聚灯光下的展笑意,正好迎上她的视线,怯怯的,快速移开。   展笑意不解地看着突然走到舞台边的男人,退了半步唱完最后一句,在一片叫好的掌声中,被胤禛握住手掌拉下去,撞进他怀里。   震翻屋的口哨尖锐刺耳,隐约有人叫嚷着什么通通陷在喧嚣中,却清晰听见耳边的温柔轻语,“回家。”   “还没唱完……”   一个信封塞在展笑意手中,胤禛揽着她的腰就往外走,“我养你。”   展笑意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厚实信封,惊住。匆忙扶低他的肩凑在耳边声问道:“你去抢了银行?”   胤禛撇了撇唇角不置可否,手臂挡在展笑意身前隔开热闹的人群,径直走出酒吧大门。   林若黎拉着看热闹的严谨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两双眼睛闪着捕捉jq的光,比路灯还要亮。   “林妹妹,这是笑意姐姐么?严肃她凶得狠不能招惹,原来她才是弱柳啊,她才是林妹妹。”   “那是假相,得分人,具体对象具体分析。你还不懂,你们家严肃那也是欠人捶活该女人对他凶。”   “笑意姐姐,你今晚带我回家的。”   胤禛皱着眉回头看过去时,林若黎捂了嘴闪躲着他的视线。严谨的眼神很幽怨,蓝色的瞳孔像涨潮的海水,扑过来靠在展笑意身上死死抱住,漂亮的脸几乎蹭到紧身t恤包裹的胸部。   林若黎追过来扯着不知死活的孩拉回自己身边,出的话气死人,“心还没长成男人就死于非命,还是回你自己家吧。”   展笑意推不开胤禛,无奈地白了林若黎一眼,“你可以走了,不然你先死于非命。我会把你快递到我哥手里,让你死得其所。”完又向严谨招了招手,“过来,跟我回家。”   严谨一步三蹭地晃过来,扬头看着板了脸的胤禛讨好地笑,心翼翼地退到展笑意另一边揪住衣角,谄媚得像只狗,“笑意姐姐最好了,可是这个叔叔好像不喜欢我,咱们不带他回家。”   展笑意眼角抽了抽,恨恨地瞪了眼晃在身后隐忍偷笑的林若黎。   林若黎摆了摆手边往后退边笑,退得越远笑声越大,“我先闪了,晚安,可爱的严谨还有他的叔叔和姐姐。” ☆、221.再见吾爱ⅩⅫ-梦中番外   胤禛的脸色从酒吧出来就没好过,晴转阴之后已经彻底变成了阴转多云密布。   展笑意揽着严谨的肩站在院门内,外面的石阶上站着胤禛,对峙。院子里隐隐传出狗叫还有极细微的喵呜声。   “快回学校去吧,很晚了。”   严谨没等展笑意完,已经挥着手了声拜拜,推着院门将要关上被胤禛从外面住。   “已经没有车了。”   “可以打车喔,很方便的,出了巷子转到街上,招手即停。”严谨的脸挤在门缝间,笑得天真无邪。展笑意站在他身后连连头。   胤禛冷眼看着两张期待他快快离开的脸,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晃了晃,“我的钱全给你了,只有这把钥匙。”   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展笑意退后一步,看着那把孤零零的钥匙,眼晕的觉得晃在后面的脸孔不再面无表情,变得邪恶。   一张百元大钞快速塞进胤禛手中,严谨仰着头笑得很讨打,“不客气,不用还了,晚安。”   院门嘭的一声大开,严谨吓得靠在展笑意身上,两个人同时往后退了几步,勉强站稳抱在一起。   胤禛扯着严谨的衣领拽到一旁,钞票扔回到他手里,站定在傻愣住的展笑意面前,看了眼她手心里紧攥的信封,神情和缓,从她掌中抽出随手塞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   她抬头看着他回手想要去取,被他握住手腕。   “你……那你……就住一晚……明早再走。”展笑意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完,跑到客厅门口拉着正要开门的严谨快步走到浴室外,转着他不停回头看的脑袋催促,“洗澡睡觉。”   “我们好要看电影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话不算话,伤害我幼的心灵了。”   “去你的心灵!再不听话,我就揍你。”   “你打我,我就告诉严肃。”   展笑意冲着耿脖子的脑袋一掌拍下去,啪的一声闷响。“还学会告状了你,我连你爹一起打信不信?信不信!别他了,就是告诉你奶奶我也不怕。”   严谨刺溜一下钻进浴室,关上门大声叫道:“严肃得对,好男不跟恶女斗!”   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展笑意哼了一声“懒得理你”转回身,看见站在身后的胤禛,蹭地跑回自己房里关上门。   敲门声让窝在床上看书的展笑意攥紧了手里的书,慢腾腾地挪过去听着外面的动静,心地拉开门。   严谨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胤禛在他身后也是洗漱过的样子。一高一矮一大一,两个男人不出来哪里像,同样眯着双眼看她。   展笑意跑到浴室拿了大毛巾,丢给大男人一条又拿了另一条擦着男孩湿哒哒的头发,推着他走到原本胤禛住的房门外,突然站住声嗫嚅,“你们两个,睡一起行不行。”   “不行。”   两个男性同声拒绝。   “要不要这么大反应啊,睡一觉罢了。”展笑意把毛巾扔在严谨身上,推开房门指着里面板了脸宣布,“就这么决定了,谁不乐意立马消失。”   严谨识实务地抓住展笑意的手就往屋里走,熟稔地开了灯跳到床上抱着枕头躺好,眨着眼睛笑得纯良像只可爱又可怜的狗,“笑意姐姐,等我睡着再走。”   展笑意看着床铺愣了神,被严谨拉着手晃了两下才贴着床边坐下,身子不停地往外蹭几乎掉下床去,扶着他坐好又拿毛巾把头发仔细地擦干。   胤禛靠在门边看着两个人,神情很专注,黑墨般的眸子变得幽深。   床上的男孩前一刻还叽叽喳喳个不停,不一会工夫睡得香甜,手里攥着展笑意的麻花辫子。   展笑意心地抽出自己的头发低着头走到门边,侧身闪过胤禛时被他揽住带出房间。   客厅的门才刚推开一团黑影扑过来,展笑意斜倒在胤禛身上不等站好低叫了一声sit,硕大的金毛甩着尾巴坐在两人面前,嘴巴大张吐着舌头被胤禛瞪了一眼,呜呜地趴卧在脚边。   “哪来的狗?”胤禛看着拍拍狗头走进客厅的展笑意,跟在扭来扭去的金毛后面迈步进去。   展笑意拿了狗粮摊在掌心,跪坐在地毯上摸着金色的毛发声地:“严谨的,关了一天可别抑郁了才好。你别吓它。”   被展笑意唤作酷的狗卧在地毯上,吃了狗粮不停地舔着她的掌心,偷偷抬眼模样地看看胤禛,又老老实实地趴回去一动不动。   胤禛拉着展笑意出了客厅顺手带上房门来到浴室,水龙头下的手包在他的掌中,温热的水自交握的指缝间流下去。她心地往前挪动胯骨靠在洗手池边,他的下巴轻抵在她头,胸膛贴着后背隔了两人的衣裳传递体温。未散的水蒸气里,全是香波浴液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样。   她半低了头看着水流,怯怯地问:“哪儿来的钱?你的薪水有那么多么?”   两万块,够她辛辛苦苦不眠不休地挣上三五个月了,还得是暑假这种不用上学的幸福时光。   除了水声什么也没有,安静得连心跳呼吸都像是消失了一般。展笑意抬眼看向镜子,正对上胤禛的眼睛,像是千言万语又像是什么也没,直直地盯着她看。   “哦……大学老师的薪水这么高。”展笑意的头又低回去,下巴几乎挤进锁骨间,“难怪陆大哥放弃律师不做回到学校,既不招灾惹祸还能顺便欺压我们这些学生……”   胤禛拿着毛巾递到她手里扶着单薄的肩转向自己,半湿短发垂在额头,缓缓凝了水珠滴落在她眨动的睫毛上。   展笑意的手被举到头心翼翼地擦着湿发,他的双手自然地圈住她的腰,目不转睛地看着闪躲的眼睛。   胤禛轻轻一提展笑意就坐上了洗手池边缘,双手忙乱地扯着毛巾推扶在他肩头,唇角已被顺势低下的双唇覆盖。   惊慌失措的某人唔了一声,薄软的唇已吻上她圆睁的眼睛,睫毛轻颤在脸颊映出两片长长的阴影。   修长的十指撑托住纤瘦的后背,胤禛站得很直胸前扬着绯红的脸,浓睫轻扫着她细弯的眉峰。微张的唇轻缓地压向紧抿的粉嫩,舌尖挑过唇峰间颤抖的唇珠,温柔含住。   温暖的壁灯透过磨砂灯壁照在两人头,照在被他轻轻扶住的背后。玻璃镜面中映出黑色t恤上的粉红图案,大大的猫脸在两只手掌下若隐若现,露出一节泛着柔光的纤细腰身,遮掩在手臂后面。   毛巾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展笑意睁开像被水蒸气氤氲的双眼看着放大的黑色瞳孔,突地缩回垂在他颈后的手藏到身后,被胤禛握住臂指腹摩挲在上面,画着的圈轻轻推揉。   展笑意别着脸躲着吻向耳后的唇舌往下蹭,脚尖还没到地面惊叫了一声,被突然从后腰下滑的手牢牢固定在站得笔直的身体与洗手池间。   胤禛低哑地唤了声笑意,将她明显的颤抖抱得更紧。湿热带着越来越重的喘息随着舌尖的勾挑不断吹进耳膜,修身牛仔裤外的手掌抓握住更显紧俏的娇臀部,温润油腻的白玉扳指瞬间藏进蓝色腰线里。   她的僵硬靠在他身上依然柔软,他的湿凉却变得坚硬热烫。狭的空间里渐渐多了一道急促的呼吸声,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嘤咛低语。   推在胤禛颈上的手指被他包在掌心下,引领着她的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耳朵顺着喉咙来到领口下的锁骨。   手心手背都是热,燃烧了血液流进心里,让心跳变得更急更快,不受控制。   颤抖的手离了掌控离了领口轻缓移回脖颈,随着上面的突起来回滑动,摸索着心翼翼地捏住。软软的指尖下,惹来他更加强烈的反应。   喵呜一声猫叫从门缝后传进来,余音未散一团白影闪过带开了房门跳上洗手池,毛绒绒的爪子已搭上主人的后背轻轻抓挠。   展笑意挺直了腰背睁开双眼,蓦然看到站在门外的身影,和她一样睁圆了大眼睛看过来,幽蓝色的光闪在月色下,出奇的亮。   胤禛的脸自她颈间抬起,于镜中看见除彼此之外的第三个人,快速拉开一旁的浴帘,抱住怀中的人放进帘后的浴缸里。   站不稳的展笑意被他一掌托住,紧抓袖口靠着凝满细水珠的瓷砖不停往下滑,脸低垂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偷偷抬眼看着面向门外而站的胤禛更快地闪躲开,脸色更红。   面对胤禛的不善,严谨揉了揉眼睛站在门槛外,声音就像还没睡醒,茫然。“叔叔和姐姐在做什么?”   胤禛的阴影被灯光照得很长越过严谨投在身后的黑暗中,红润薄唇逐渐失了颜色,盯着仍在眨眼的男孩,呼吸声越来越轻。撑在展笑意腰上的手掌仍稳稳地扶着,另一只手攥成拳。   “我先去睡了哦,你们也快,晚安。”严谨边边回身走远,眨啊眨的大眼睛忽闪着亮晶晶的光,唇角翘出一脸的坏笑。   浴室的门闷响着关上,门外一团白色扭着的脑袋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默默跑远。   展笑意顺着墙壁滑坐在浴缸里,胤禛半蹲在犹自晃动的帘边看着她埋于膝头的乌黑发,掌心覆在上面揉了揉。   “洗澡睡觉。”   门开了又关,院子里极轻的脚步声渐远,停在某处。   展笑意试探地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浴室爬出浴缸靠近门边。镜子里的人,是她,又好像只是一个长得非常像她的人。那样的眼睛那样的唇,从来不会出现在她的脸上。   胤禛坐进葡萄架下的躺椅中仰靠,像是闭了眼睛休息,又像在看院中唯一亮着灯的地方,随着里面发出的水声长长低叹,望向灿烂的星空。   一弯明月,正当空。 ☆、222.再见吾爱ⅩⅩⅢ-梦中番外   展笑意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大片阳光洒满院。   葡萄架的阴影中,胤禛提着一支毛笔站在桌旁,神情专注地看着笔下,目光柔和。严谨站在对面,支手托腮看着认真作画的男人,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崇拜。酷狗趴在严谨脚边,舔着卧在它身上呼呼大睡的白猫。   展笑意推开房门,院里所有会喘气的生物都看过来,吓得她往回缩了一步心地迎着阳光看回来,又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快速跑进浴室。   严谨和胤禛对视一眼,走向厨房拿了碗碟,冒着热气的粥摆上桌时,笔墨纸砚已收拾干净。   洗漱过后被强拉到桌边的展笑意惊讶地看着满桌吃食,不敢置信地问向有身家的严谨,“你买的?这么早跑出去啊……你这少爷转性了?”   严谨撇了撇嘴,瞄了眼端坐一旁的胤禛似模似样地清了下嗓子,“还早,姐姐睡晕了吧,可见不用工作就是好,以后你也不要再出去上班了,女人就该呆在家里。快吃吧,你再不起来就要放凉了,我早就饿了。”   女人就该呆在家里,这是什么时代的标准啊!七岁的孩子出这种话?有人教的?   展笑意半张着嘴愣住,看看严谨又看看胤禛怎么都觉得这两个人很诡异,低了头拿起筷子还没伸出去,鬼灵精似的子凑过来悄声耳语,“你被骗了,他有钱,是他买的。据是你喜欢吃的,是么?”   一桌的丰盛还真不是普通的早餐啊,各种心还有几款不同口味的清粥菜差晃瞎展笑意的眼。心里的感动还没涌上脑子,怀疑的目光已盯上胤禛的脸。   有钱?有钱!   这男人看似很正经的样子,却总能让她惊讶不已。   胤禛视而不见,拿起筷子搛了块心放到展笑意面前的碟里,自顾吃起来。他不话也不笑搞得气氛一下僵住,另外两个人也都变成了没嘴的闷葫芦,埋头不语地吃。   展笑意不明白共同睡了一夜的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她收拾碗筷之后才刚了一句请胤禛回学校去,严谨已经跳出来横加阻拦。   “今天起我的家教变成叔叔了,所以他要留在这里,陪我。”   展笑意讶然地看着站在严谨身后似笑非笑的男人,头,“可以,你想换谁都行,不用和我打招呼。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是我家,既然我不用再看管你了,你们两个一起走吧。”   “付房租,你给我们做饭还能另外挣钱。”   “duble……”胤禛的话音未落,严谨的声音加进来,脑袋不停,突然捂住自己的头,追了一句,“双倍。”   展笑意的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纠结地看着脚尖转身走回房里。   严谨仰头看向身后的男人,扯着衬衣让他弯下腰,凑在耳边不厚道地笑,“你的钱不就是她的么,竟然……很笨唉。”   胤禛挑了嘴角看向紧闭的房门,严谨怪叫一声揪住他的衣领又快速松开,退后一步仍是在笑,“你教我写字画画我教你追女孩子,不收钱哦。你该多笑,笑起来很好看,尤其对着笑意姐姐更是要笑,不要总是装得很酷的样子……不对,我爹总是笑,虽然女孩都喜欢他,可是姐姐看到他就烦他是花花公子,早晚会被那些女人给累死。叔叔……有没有很多女人?要是你有就惨了,姐姐最烦这样的男人。”   严谨的表情很八卦,胤禛的脸色变得不好看,收回盯在房门的视线沉默。   阳光炽烈地烧烤地面,藤架下严谨絮絮叨叨地声话,胤禛听到厌烦就用笔头敲他的头,子便老实一会。   展笑意郁闷地从房里走出来,看到胤禛握在严谨提笔的手上的画面,眯着眼睛靠在门上。   同时抬眼看向她的胤禛推了推严谨的手,子自觉地低下头继续写字,立时变成鬼画符。胤禛立在他身后站得笔挺,枝叶的阴影和细碎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冷硬的五官和表情偏又柔和得不可思议。   展笑意快步走过来停在桌边,瞥了眼好奇地打量他们的严谨,扯着胤禛的袖口走到客厅。他反手握住,她顺势把左手的信封塞到他手中。迎视着他不解又有些冷的目光,低了头复又抬起,“第一,你的钱还你;第二,我不租房子;第三,你带着严谨走吧。”   胤禛捏紧信封指节泛白,瞳孔收缩得越黑越看着她,沉默片刻回手丢在茶几上,经过展笑意身旁走回院子。   院里又变回往日的清净,一个女孩一只白猫。   展笑意站在院门里看着走远的背影,一个高大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男孩,最后面是一只摆动尾巴的金毛大狗。   严谨不停地回头看,被胤禛提着衣领拽到身边,走得没了踪影。   躺椅上一页宣纸随着忽起的微风飘向地面,落在展笑意脚边。水墨勾画的枫林蜿蜒在一片九曲溪中,一个的女孩立于其中一棵树前仰望,瘦高少年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片片枫叶旋舞在二人周身。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男孩手中捏了一片枫叶,叶面上如是写道。   画中二人均是清代服饰,少年背后垂着长长的发辫,发尾随风飘起,像他腿边扬起的袍摆。女孩的乌黑发丝绾成一个简单的妇人髻,的侧脸分明就是展笑意,只除了那份幽怨的神情。   展笑意蹲下身抖着指尖心拾起痴看画中人,何止是她,那个少年眉目间清冷的气息像极了那个男人,唯一的区别便是岁月在他脸上添了些成熟和更加冷凝的气质。   ~~~   子夜,一团风晕蔽住圆月,夜空中漆黑一片看不见半星光。   一道身影立于院门前的石阶下,像是僵成了石雕连为一体伫立不动。   静悄悄的院突然传出不甚清晰的叫声,紧接着便是碎裂磕碰的声响,隐约断续,逐渐被天边响起的闷雷覆盖。   胤禛的背绷得更直,一步迈过去推向门扉,掏向裤袋的手快速拿出钥匙插入锁孔,手指颤抖地捏紧,旋转。   院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卧室亮着一盏暖色灯,透过半掩的窗帘和未关好的房门缝隙投出微弱的柔光。   急风吹打在门上晃动着厚重的窗帘,雷声夹裹着细碎凌乱的呼吸声越发清晰,惊住快步走到门前的胤禛。   房门猛地推开,愣住正欲迈步而进握紧把手的男人,也惊住里面的人。   先跳入胤禛眼帘的是展笑意,床头灯的微弱黄光照在她紧闭双眼的脸上,两个细瘦的手腕绑在黑色的布条间被一只手架在床头,不停摇着头呜呜地低叫,嘴里同样塞了块黑色,显得脸色愈加苍白。   胤禛两步赶过来,指尖才刚碰到压在展笑意身上的男人肩膀,手臂已被划了一刀,血洇过白色的衣袖染了一片。他的手仍是紧抓在男人肩头将其拉离床铺,手臂间却隔了一个人。   锋利刀片架在展笑意脖子上,滴进衣领的血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谁的,却成功止住了胤禛几乎掐碎他肩骨的动作。   黑色的连衣裙残破地挂在展笑意身上,丝丝缕缕现出里面的白皙,裙摆更是破烂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露出两条被抓出红痕的大腿。   胤禛盯着不停从她颈间流下的鲜红印迹,双眼像被染了血似的冒着火,眼神越发冷得没有温度。   展笑意扬着下巴看着他,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大颗往下掉,身子前倾呜咽地靠过去又被背后的男人扯回胸前,刀锋亮晃晃地闪在昏暗的房间里,门缝外一声巨响划出刺眼的白光。   “让开!”架着展笑意的男人往前逼近,咧着嘴怪笑地叫了一声。   胤禛身形未动紧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越发低沉冷硬,“放开她。”   “你先退后,让我出去。不过就是个女人,不值得老子费这么多心思。你的?还你……先让我出去!”   不话不后退的胤禛急红了男人的眼,手上微一用力,血立时又顺着刀片往下滴。展笑意闭上眼睛脸颊上又添了几道泪痕,没了哽咽的声音。   布条绑紧的双手颤抖地抓住胤禛腰间的衣料,被他握进掌心,全是冰凉。   “快出去,不然惹急了我,谁也别活。”   胤禛一步步往后倒退着迈出门槛,雨水浇在他身上。展笑意紧攥着他的手指踉跄着绊出去,光着的脚踩在水中带着身后的男人向旁边摔倒。   一只手快速抓在稍离了她颈间的刀刃,刀子更快地抽出掌心顺势滑出一道弧线。胤禛拉了展笑意靠进自己胸前,一脚踢出踹飞了站不稳的男人,刀子叮当作响掉在被雨水冲刷的地面。   男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勉强爬起来,捂着腹慢慢地后退贴着院墙往外挪动。   胤禛转向他的方位,脸上全是雨水眼睛却仍冒着火像能焚烧一切。怀里的人不停颤抖指尖攥着他的衣裳几乎嵌进肉里,疼得他绷紧了身体僵硬地站着收紧环在她背后的手臂。胸前湿了一片不知是雨还是泪,烫得他心口生疼。   院门嘭的一声甩上,院里黑得什么也看不清,闪电劈头划出一道白光,照亮两个人紧靠的身影。   胤禛轻轻托起仍在啜泣的脸,心地取出塞在她嘴里的布条,展笑意哇的一声哭出来脸又埋在他胸前。他的手臂环在她背后紧了又紧,下颌咬得死紧嘴角隐隐地抽动,一把横抱起怀里的人走向房门。   他的双脚停在半掩的房门外,眼睛闭了闭转向不远处他曾住过的房间。   黑暗中,胤禛坐在床边抱着展笑意靠在自己身上,解下绑在她腕间的束缚。他的手悬在半空试探地伸向湿透的裙子,吓得她瑟缩着回身扎进他的颈窝,紧缠着他的腰不放。   轻抚在背后的手掌让她逐渐放松呼吸平缓,委屈地靠着他声地哭,扯着湿黏在身上的裙子拼命往下拽。   胤禛极轻地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贴在胸口,寻到她背后的拉链轻缓拉开,将早就残破得无法蔽体的裙子褪下。抱着她坐在腿上,拉过一旁的薄毯抖开披在肩上包裹住她湿冷的身体,轻柔擦拭。   展笑意仰头看着他,无声对视。   指腹轻触她的脖子,她打了个激灵向后闪躲。胤禛猛地圈紧她的背,滴着水的脸颊贴向耳边,一手揉在半湿的发丝间,一手隔着薄毯轻拍着她僵硬的背脊,声音低哑满是心疼和懊恼,“别怕,没事了,我在。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笑意……”   展笑意靠在他身上无声地哭,水光在暗夜中闪得晶莹。   掌心传来的湿黏触感让她放松了手指的力度,听见耳边明显的抽气声慌乱地推开他的腰。伸向台灯的手被他握住,仍是固执地按下开关。   衬衣贴着裤腰的位置横裂了很长的一道口子几乎转到腰侧,血染透了白色的衣料仍在不断地往外渗,湿了米色的棉质修身长裤。裹在她身上的毯子也是红,一片片的红,到处都是。   扣子一颗颗解开,沾了血的指尖抖得几乎扶不住腰带和裤边,头抵在他胸前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劈啪落在他腿上。   胤禛理着她脑后的长发托起她的脸,眼神变得迷离,咬着牙得有气无力,“别看,没事,只是伤。” ☆、223.再见吾爱ⅩⅩⅣ-梦中番外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猛烈地敲打着门窗,展笑意穿着胤禛宽大的睡衣趴跪在床边,手里的毛巾湿了一条又一条丢进桌上的盆里。她用力扯着手里的衬衣撕成布条压在他不断流血的伤处,眼中仍是水雾迷蒙,咬紧下唇没有再让泪流下来。   胤禛赤.裸着上半身平躺在床上,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她,手垂在床上指尖轻轻拨动她垂下的发尾,嘴唇失了血色动了几下没有声音。   玻璃窗上除了雨声传来清晰的敲打声,一声声笑意像是唤回她的神智,腾地扑到门边大力拉开。   江显城提着医药箱走进来,只有裤腿湿了些许,跟在他身后的江煜城收了雨伞放在门外,混身湿透的样子更加显示出兄长的干爽。   展笑意拉着江显城跑回床边,指着胤禛咬住嘴唇不话,接过药箱放在床上抖着手打开,明晃晃的各式刀剪码放整齐。   江显城弯腰看向伤口,对站在门边看着二人的弟弟使了个眼色,江煜城走到蹲跪在床边的展笑意身后劝她回避。   展笑意扶着胤禛的肩脸埋进枕中,摇头不语,紧攥着他的手。   胤禛偏过头看着她的发,抬眼看向江煜城,手指动了动落回床铺,声音弱得被雨声覆盖,“笑意……”   “我不走,我没事。”展笑意的鼻尖贴在他冰凉的脸上,看了眼江显城手中的针,强笑着安抚努力支撑的人,“你也不会有事,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她的话音还未散,脑袋歪在枕上身子向床下滑。   江显城收了针推着强力撑起的肩膀躺回去,接过江煜城手中扶的人放在胤禛身边,探身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口,又取了一支针出来,沉静眼眸带着安抚的力量,“她没事,我就是让她睡会儿,免得吓着她,你也不想。”   胤禛微不可见地头眼睛转向躺在身旁安静入睡的展笑意,指尖勾住她的手指,轻轻握住。   麻醉剂随着针管推入静脉,江显城温和地看着胤禛,声音低沉醇厚,“你累了,把眼睛闭上,休息一会。”   胤禛绷紧身体看着兄弟二人,腰间的血又快速渗出,努力睁大的双眼渐渐失了焦距,缓缓闭上……   展笑意醒过来的时候胤禛还在睡,外面的雨停了,房间里只有一盏的台灯,安静温暖。   胤禛的脸仍是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睡着的时候还皱着眉,握住她的手掌和臂缠着层层纱布,磨着她的掌心不再冰冷。   不敢惊动被他握住的手,展笑意心翼翼地坐起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轻薄被角,白色的纱布缠住腰身,血迹洇在伤口的位置。靠近床边的手背上插着细细的针管被胶布粘住,床头上方多了个挂钩架着一瓶营养液,随着规律的嘀嗒声缓缓流入体内。   轻抚紧皱的眉心,展笑意躺回去脸靠着他的肩,感觉到湿润忙向后错开。   房门轻推,江煜城走进来,习惯性的笑容挂在脸上,立于床边看了眼快要输完的药液,熟练地拔了针头将瓶子胶管收好。   “再有一会他就该醒了,会疼让他忍着。不要吃饭,过了中午可以吃少量流食。多休息。”   展笑意看着抽不出的手尴尬地坐在床上,低头看到身上穿的男式睡衣笑得虚弱,“谢谢你们。”   “见外了。”江煜城声音很低收回视线避开床上的人看着手中冰冷的玻璃瓶,“我哥在客厅,先睡一会,有事叫他就好,我先走了。”   “煜城……”   江煜城的手搭在门上背对床铺应了一声,扯了嘴角没有笑容,出的话又轻又慢,“我还有事……多的话咱也不了,你没事就好。”   “这事我会处理,就不劳烦你们兄弟了。”一道声音响起,虚弱却坚定。   胤禛适应着光线看向凑过去担忧的脸,收紧握着她的手,吸了口气快速抑住。   江煜城头带了房门离开,展笑意跪坐在他身边握起手掌贴上脸颊,声音轻柔像怕惊到他似的,“疼么?别话,再睡一会,天还没亮呢,休息好了伤口才能长得好。”   纱布带着手指抚过脸颊,落在同样贴了块纱布的颈间,一声低叹溢出唇边,胤禛扶着她颈后靠向肩头。   没有人再话,的黄色光晕融入黑暗,累极的两个人熨贴着彼此的温度,只听见院中被风吹动的枝叶声,院门开了又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窗台,丝丝照进半开的门窗,照亮胤禛仍有些晕红的脸。   半夜高烧让展笑意叫来了憩的江显城,两个人合力换了干净的床单被褥,退烧针,输液,擦身,折腾到将近天明,终于让烧到胡话的人静下来。   展笑意听不清他到底了什么,只有她的名字能清晰辨识,貌似还有他自己,一会寺月一会月儿叫得她头晕,不明所以。   江显城走了,她拿着湿毛巾一遍遍地过冷水放在胤禛额头,不停的擦着他热烫的身体,不敢离开不敢睡着。他躺在床上不再像平时那样具有攻击性,常常紧盯着她的眼睛再没睁开,了无生气地躺在那,让她更加害怕,直到他渐渐安静,体温慢慢回复正常。   胤禛看到蜷坐在床边椅子上睡着的人已经是两天后,抬手想去碰触扯动了伤口咝的一声,吓得展笑意从椅子里弹跳起来匆忙凑过去摸着额头试体温,查看腰间缠的纱布,没有渗血没有发烧才嘘了口气无力地坐在床边。   “笑意。”   泛着薄汗的掌心搭在她手背上,声音软软的干哑,少了霸道多了几分柔软温暖。   展笑意的指尖动了两下慢慢转头去看,接触到胤禛视线的刹那咧着嘴角笑起来,别开脸抹了抹眼睛弯身凑过去。“醒了?还疼么?你别动好好躺着,想要什么我帮你拿。饿不饿,我给你拿粥来喝,现在只能喝粥,等你好了我再做别的给你吃。”   胤禛笑得虚弱,眼尾的细纹和嘴角的弧度却真实,看着窗外的阳光明媚闭了眼睛,拉着她靠在枕边。   展笑意心地往后挪动避开他的腰,被他揽住肩膀固定。   她的情况不比他好,原本白皙的脸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眼底的青黑被他的拇指覆盖,轻轻抹过,浅浅叹息。   ~~~   胤禛住在院,住在曾经属于他的房间。展笑意推了所有的工作,守在的院子里,守在他住的那间房中。   他清醒她陪着,他熟睡她守着。怕他再出意外,又像是逃避,没有再踏足过她的那间房,每每经过远远绕行。她的猫时常卧在胤禛的房门前晒太阳,到了晚上躲进屋里睡在床边的地板上,在她脚边。   江显城偶尔过来看看,嘱咐一些交代一些,伤口回复得很好,如期拆了线。   江煜城没有再出现,只是让兄长带了句话,曾经在酒吧找过笑意麻烦后来在院被胤禛踢伤的家伙已经坐了牢。并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顺便送来一份关于此人的详细资料,一个臭名昭著的富家公子哥,大大各项罪名多得一页a4纸都打不下,不算展笑意这一碴已足够他在监牢里度过漫长十年。   胤禛捏皱了几页满是铅字的打印纸放入床边柜的抽屉里,仰靠在床头看着展笑意推门进来。   递过去的碗他不接,她放置一旁。扶他躺下也不配合,靠在背后厚实柔软的靠垫中一动不动。   展笑意看不明白这人安生听话了些日子又犯起什么别扭,坐在床边从口袋里拿了粒的黄色胶囊用针挑了个孔,浅浅的药油滴上他腰间长长的粉红疤痕。   胤禛眯了眼睛看着她纤细的指尖画着圈揉在上面,阳光照着她眨动的卷翘睫毛,安静又专注,就像每次帮他换药缠纱布或是擦身,从来都目不斜视。   指下缝合完美的轻浅疤痕随着腰腹收紧,展笑意稍停动作拉过被单盖好,未及起身离开斜趴在胤禛身上。她挣扎着避开他的腰又不敢用力,一阵晕眩已仰躺在床的里侧。   胤禛握着她的手将指尖举到鼻端,油光闪在阳光下显得指腹越发圆润巧,除了一丝清淡的油味什么也没有。“有用么?”   “听能去疤的。”展笑意转开的脸贴住他光滑的臂膀,肌肉凝聚的力量和热度让她定住脑袋不敢再动,回了一句脸腾地红起来,咬着嘴唇闭上眼。   那一晚他带着她的手轻抚过他的脸庞脖颈,让她脸红心跳。此时此刻她窝在他的怀抱中,手再一次被他包进掌心,将那一未擦尽在他腰间的药油抹在自己脖子上,带着他的体温。   他的指尖从脖子转到她手上,勾住。两个人的指腹轻缓游移,转到她热烫的耳后,转到领口探进去滑过锁骨。让她瞬间顿住呼吸,仿佛停了心跳。   相比他身上各处的伤,她脖子上只有一道很细微的口留了极浅的粉色,隐在颌下几乎看不到。   胤禛腰间覆盖的被单反搭在展笑意身上,光裸的胸膛压着她的脸颊,手指纠缠着她的,拇指钻进掌心轻轻按压,手背顺着那条细幼的粉色缓缓摩挲让她扬起了头,清凉触感激得怀里的人一阵轻颤。   “早上去了哪儿?不是不用再上班么?”   “学校。”展笑意的声音细如蚊蚋,闷在他怀中更显得娇弱无力。   胤禛唇角勾起一抹笑,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眉宇间尽是柔软。   听到笑声展笑意睁眼去看,睫毛扫过他弯起的薄唇,紧闭的双唇已被吻住,蜻蜓水般不留恋地浅啄,快速退开。   胤禛放开她翻身坐起下地走到门边一气呵成,展笑意愣愣地看着他逆光的背影,从肩到背再到腰臀每一个弧度都是完美的男性曲线延伸到双腿,快速扭过头看着自己无处安置的手,抓过被单将自己整个人藏进去,像要被烧透煮熟的虾子蜷成一团。   从他受伤的那晚,就一直是这副模样,腰部靠近腹的位置就连内裤都只能勉强的穿,为了不碰到伤口还要心拉低,遑论其它衣物。那段时间她没有心思也不可能去理会这些,此时又见到如同往日的他再真实地站在眼前,才惊觉他仍是那个男人,一都没改变。   只是,似乎哪里也变了,与以往不同。   他不再仔细地吻她,不会纠缠着她不放紧紧抱住不留一丝缝隙。   院门轻叩唤醒犹自纠结的某人,猛地掀开被单看向回头望着她的男人,蹭地跳下床几步跑过去,推着胤禛坐回床边,仔细地拉了窗帘带好房门朝院门走去。 ☆、224.再见吾爱ⅩⅩⅤ-梦中番外   陈宛筠立于石阶大方微笑,看到开门后怔住的展笑意,和她一样愣了片刻。   展笑意的脸上绯红未褪,加上紧跑了几步不停喘息,扶着门大大方方看回去。眼中疑惑渐转为幽怨,嘟着艳红的唇退后一步让陈宛筠款摆着熟女莲步迈进院门。   还是一袭合身的旗袍,从黑白水墨变成了蓝,几抹淡到白的婉转渐浅如天边挂着的云朵,停在院中。   “不好意思,也没知会一声就冒昧地来打扰了。”   展笑意站在成熟柔美的陈宛筠身旁显得更加像个孩子,脚下一双粉色的卡通拖鞋配着白色的运动长裤同色t恤,两条麻花辫子垂在胸前。同是纤瘦却一个高挑一个娇,对望着笑。   “你父亲呢?”陈宛筠像是感觉到展笑意的尴尬笑了笑重新问道:“爱老师在吗?听你去学校把他的行李带回来了,所以我来这里找他……有些事要和他。”   展笑意眉头皱了皱转到她面向胤禛房门的方位,迎着她问询的视线歉意地笑,“不好意思,今天不大方便。您要是不急,改天再行不行?或是……没多少日子就开学了,到时一定能见到。”   陈宛筠看向她身后紧闭的门窗,低头笑笑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过去,“那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若是方便让他给我回个电话,我怕写得不清楚耽误了正事。辛苦你了,我先告辞了。”   “不麻烦,也不辛苦。”展笑意迟疑地接下信封眼睛努力地跟着走到院门前的陈宛筠,手指用力捏紧快步跟上,“陈老师……不好意思,那天是玩笑的,他不是我父亲。”   正要迈出门槛的脚步顿住,素手扶上门扉轻应一声,发髻旁的宝蓝色簪花随着她头的动作晃出一道光,稳稳地走出去。   胤禛拿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目不斜视。展笑意将信封递到他手边,视线晃在白色信封和他的手指间,站了许久。   “收起来吧。”专注于书页的人随口道。   展笑意随手将信封丢在他腿旁,回身就走,被伸出的长臂揽住腰身跌坐床边。   胤禛持书的手圈住她的腰,握住攥成拳的手交叠于臂上,声音低沉一如往昔细听之下隐含着似是调侃的轻笑。“我不是你父亲了么?这回又要变成谁?”   “住客。”展笑意别开被他贴住的脸颊看向投在地面的阳光,眯着眼睛鼓起腮帮子,“你要付房租的,可别食言而肥。还有伙食费,医药费,洗衣打扫费,陪聊陪笑费,不眠不休照顾费,得不偿失误工费,精神损失费,青春折损费……”   浓浓的酸味浸染了空气让那男人把脸埋进她颈间,展笑意呼了声疼挣不开躲不掉,手肘向身后。   贴在背后的身体猛地弓身退了寸许,反应过来的人快速回身关切地看向腰间,手指勾开被单晃在那一道粉红色的疤痕边不敢碰触,连声问着疼不疼要不要紧。   喋喋不休的问话消失在他指下,展笑意抬头看到弯起的唇角晶亮双眼,脸红了又白在他未受伤的腰侧虚拧一把,娇嗔:“这么大岁数怎么还学人听墙根呢,我以为只有还没长大的孩子才喜欢玩这种把戏。听就听吧还要让人家知道,怎么一都不脸红呢。”   胤禛托着她的腰轻松放在腿上,拿起一旁的信封塞进手中,额头相抵看着她似怨非怨的眼眸,声音低缓又轻柔,“你长大了没有?”   展笑意装作没有听到,衡量着信封的厚度眼睛转了两圈没有去拆,盯着近在咫尺的光滑胸膛用信封边角划了道浅白的印迹,又用指腹轻轻抹掉。   “听你8岁了,怎么保养的,看不出来,难怪有人得了消息便追上门来。我前脚才刚进门还没喘上口大气她后脚便追过来,还没来得及上杯茶表现我的待客之道呢,又跑了。”   展笑意躲闪着他紧盯的视线又低头去看手里的信封,听见胤禛嗯了一声,环在腰后的手臂缓缓收紧,沉声应道:“还不太老。”   她惊讶地抬眼看他,只觉这男人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比她老道,心眼更不是一般的。记忆力超强不,还特会适时反击,让人不出道不出的憋闷。   浓密的睫毛眨也不眨地对峙,两个人的气息通过相贴的鼻翼流转,每一次呼吸都纠缠着,渐渐转为相同的频率。   胤禛的手在渐渐低下的脖颈揉了揉移到背后,于肩胛骨下的明显突起处停住,啄了下嘟着的红唇将她抱离双腿放在床边地上。   “把钱收好。”   展笑意摇晃着身子站稳,张了口话还没出去已看到那对转为暗沉幽深的黑色瞳孔,毫不掩饰地火热地盯在她脸上,想到刚刚熟悉的暗哑声线,面上一红转身跑出房门。   ~~~   午后的院阳光满地,安静。   胤禛坐在躺椅上看书,看到展笑意爬上桌面起身去扶,手里多了个竹篮。   展笑意剪下一串串紫色的葡萄放在他手中的篮子里,如此反复让枝叶间又变回了大片的绿色。   他跟到厨房门口被她拉回椅边坐好,视线跟在她身上看她喜滋滋地清洗干净分成三份。最整齐好看的摆在白瓷碟上,一部分仔细地去了皮和籽榨成葡萄汁冻进冰箱,剩下的倒进瓶子加了糖用盖子封好,据过些日子就能喝到自酿的葡萄酒了。   展笑意抱着满是葡萄珠的瓶子笑得很开心,不一会又纠结着该去哪弄上支夜光杯来配她的葡萄美酒。   胤禛回房又出来拉着她蹲到阳光正晒的院墙边,撬起两块地砖用铲子挖下面的土,展笑意好奇地看着问要做什么,他不答只把工具丢到她手里走回葡萄架下继续看书。   展笑意不乐意地晒着大太阳劳作,越挖越深得意地哼着曲,铲子叮的响了一声吓得她坐在地上。   胤禛在她身后看着很有些深度的坑摇摇头,接过铲子轻轻敲打,不一会挖出个包裹。外面的层层丝帛已经腐烂,里面是精致的木雕盒。   展笑意双眼放光兴奋地去摸,“天啊,我家竟然埋了这种古董!是你埋的么?里面装的什么?夜光杯?!你太善解人意了!”   胤禛专注地看着掌心大的首饰盒,眼光变成不敢置信,心轻抚过盒面的尘土像是对待什么珍宝。   展笑意不敢再叫,取了支毛笔递过去心翼翼地看着他,轻声问道:“真是你的?”   “不算是。”胤禛接过毛笔仔细扫掉雕花缝隙的积土,确认干净没有损伤后递到展笑意手中。   盒子的上层摆放着一页的宣纸,裁得与盒子同等大,微微泛黄,无需取出即能看清里面的字迹。   ——自己的家自己造,加油,展笑意!   落款处一个的笑脸。   展笑意微张着嘴看得傻住,胤禛同样愣了下伸手揽住她的腰靠在自己身上。   “这个展笑意是我么?”展笑意抬头接触到他的视线,眼睛里竟然盈了些水光,雾蒙蒙的不真实。   胤禛看着盒子里面熟悉的字迹又看向靠在肩上仰望的脸头,拇指指腹扫过她眼下的湿润睫毛轻柔回道:“是你,展笑意。”   “可是,”展笑意嗫嚅着摸了摸古色古香的盒体,指尖轻抚过盖子正中被蔷薇花瓣缠绕的变形“禛”字,疑惑地:“这个东西很有些年份了,难道一直埋在这里么……谁会知道我的名字?如果真是写给我的,埋在这里不怕我看不到吗?还是你知道?”   胤禛摇摇头回得很玄,像是提醒暗示又像陈述事实,“和你的字有些像。”   “像么?好像有,可是比我写得好多了,倒是有像你的字,却又差了很多。”   “我教你。”胤禛笑着揉揉她的头,抱着犹倚在自己身上发呆的人站起身。   展笑意捧着盒子安静地靠在他胸前仍在研究里面的字,被放到躺椅上时突然抬头问:“你要挖坑做什么?”   胤禛弯着腰阴影笼在她脸上挡住细微阳光,唇角轻挑低声回道:“帮你造个家。”   她不置可否地撅着嘴,他拍拍她的头转身走回屋里,再出来时在桌上摆了笔墨纸砚,拉着她站在身前握住右手。   时间总是不停地往前跑,分秒必争。空间一错三百年,有些事不断上演,重复。错乱了时空背景,延续着指间抓不住的美好,安静在不同的两座院。一段房前,一段窗下,一缕阳光温暖照耀。   笔尖下漂亮的“女诫”斜斜写于纸面,展笑意贴靠在他身前仰头回望,胤禛看着那两个字回过神,握住她左手拾了镇纸压在边角。   仍是那两道灵魂,她换了身份他换了地位,不再是幼年夫妻试探了解。一方清醒一方懵懂的时刻,甚至无法分清是否大千世界自有安排,又到底是谁召唤了谁去到谁的身边,让彼此相遇相识轮回往复,直至相许了爱情相依相伴。   却始终只是那两个人。   如同画中栩栩如生的人儿,像他,更像她,有着年轻稚嫩的容颜,不复追寻的过往瞬间。一画三百年,两个时空重叠于笔墨两端。   展笑意痴看不语,胤禛低头停在她颊边。红日渐转西方隐于雍和宫的巍峨之后,金红洒在他们身上,落于纸面。随风而动的枝叶沙响于头上方,带起微凉潮湿。   胤禛看着怀中不停闭上勉强睁开的眼睛,终于歪头靠在胸前,呼吸轻浅均匀。   宣纸静躺于桌面,被风拂过吹皱了画中人,仿佛她突然转头看向他,嫣然浅笑。对比安静睡着的相似面孔,分不出哪个是真实,哪一个又是虚幻。浅笑停在唇边,烙印在她舒展的眉心。   心抱起她安置在他的床上,盖上她给的属于他的被单,胤禛坐在床边椅中,像她坐了十数天那样看着她,守着。夜幕即将降临时步出房门,蹲在墙边无声笑笑将脚旁山似的土铲回去,细细地撒了花籽,覆上薄土。   雨淅淅沥沥地浇灌静谧院,滋润着院墙边初初种下的家花,未曾惊醒睡梦中的女孩。   一缕清香似有若无飘散在空气中,萦绕。胤禛立于院中湿了短发衣角,遥望一墙之外高起的楼阁,红砖金瓦恍如隔世。   此时节,三百年前的雍亲王府,正是满架蔷薇一院香,在他为她而建的花园。   此刻,谁坐在椅中,谁煮茶慢饮,谁把酒言欢,谁望月兴叹,谁会低吟浅笑相思的味道。   傍晚归家的猫卧于床尾梳理毛发,毛绒绒的猫头枕在胤禛脚上,慵懒地眯着眼睛看着靠坐床头的男人。   一盏灯照出昏黄的光晕,手中的书页轻轻翻动,如同修长手指理在她洒了满枕的发丝间。 ☆、225.再见吾爱ⅩⅩⅥ-梦中番外   幽幽转醒的展笑意眼睛还没睁开,身子已向床边爬过去。   胤禛合了书放置床头柜上,顺手取了水杯送到她唇边。不再冰凉的葡萄汁甘甜中带着微酸和涩,让闭着双眼的展笑意皱了眉头,推开杯子舔了舔唇角嫌恶地趴回去继续睡。   她伏在他半躺的身上睡得安稳,他轻抚着她背上的长发眼光渐暗。   呼吸轻浅地吹拂在他胸前,别扭翘起的唇瓣带着口中热度似有若无地触碰光滑肌理。   胤禛试探轻唤,展笑意咕哝一声似是回应,手指攥紧身下被单用力拉扯,在他胸前蹭了蹭贴向颈窝拽了边角把脸埋进去。   的房间陷入突来的黑暗,空调冷风变得安静。   胤禛扯了薄被搭在她背上,轻轻挪动有些僵硬的身体缓慢躺好,怀里的人突然摁住他的肩不满地哼了一声。   无奈低笑包含着她不曾听见的宠溺柔软,温暖手掌握住冰凉的手覆上心口,伴随着落于唇畔的轻吻。   淡淡的酸甜沾染在他唇上,静夜中,她的气息萦绕。不是浅啄,再不是日间未曾留恋的到为止,忘情流连于微启的双唇间,吮吸属于她更属于他的美好甜蜜。   安睡中的人不知梦到什么,轻笑溢出唇边,不若平日鬼灵精似的少女之态,娇憨中透着一丝女人的妩媚乖巧。   墨黑双眸紧盯着兀自闭着的眼睛,黑暗中隐约看清轮廓,半仰着头与他唇舌纠缠,接受他的给予索取不闪不躲,嘤咛娇叹。   悠长叹息从唇边滑落至头发心,紧攥的手在他胸前如猫一般挠了两下环上颈项,不稳的细微喘息在手掌的轻轻拍抚下渐渐归于平静。   胤禛的手指缠在落于薄被之上的发尾,望着天花板的黑色闭上眼,胸前起伏随着她呼吸的节奏变得轻缓。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缠在人家身上的展笑意惊恐地抱着被子缩到床角,扯着被角挡在脸上。看到衣裳仍是昨日所穿除了皱缩得露出一节肚子和两条腿并没有消失不见,放心地长呼一口气。   胤禛侧身躺在床边,长长的浓黑睫毛遮住双眼,仍维持着她退离前的姿势。手臂长伸在枕下,另一只手像是还环绕着她的腰垂在床上,双腿弯曲的弧度和缝隙让展笑意蓦地红了脸,仿佛看见自己还躺在那里与他肢体纠缠。   展笑意心翼翼地蹭向床边踩到地面,连鞋也顾不得穿上轻悄悄地走到门口,快速钻出去。胤禛回头看着她紧绷的背影无声摇头,唇边扬起一抹极浅的笑。   再见面时是在院子里,两个人谁也没有话,各自坐在躺椅上喝茶或是咖啡,看着手中的书。   雨后的院异常清爽,不见了夏日燥热。微风拂过,带着阵阵轻烟还有檀香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   展笑意斜着眼睛偷偷地看向胤禛,认真的侧脸五官深刻,低垂的睫毛弯出好看的弧度投了一片阴影在脸上。修长手指轻轻翻动书页,白玉扳指压在上面被阳光照晒,晃出盈润的光泽。茶杯执在他手中移向唇边……   未及闪避,被抓个正着。   胤禛靠进椅背偏头看过来,展笑意干笑两声合了未曾翻过的书站起身,忙碌地晃在各个屋里,收拾打扫洗衣做饭。   这样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慢,又很悠闲,像个真正的假期。   偶尔,展笑意出门胤禛会跟在她身旁,不问去哪她也不推他离开,两个人一左一右并排走在巷、街道、超市或是热闹的菜场。   胤禛会帮她去提重重的袋子,展笑意怕他抻到伤口无声拒绝,他就拉起她的手贴在腰间,她红了脸低下头,他就势握着她的手一路走回院。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又很微妙的东西,当有些人有些事或是有些行为变成习惯,很难再去变回从前。   院里的安静一如既往,两个人一只猫,或是坐在院中晒太阳看书,或是坐在厅里看电视打游戏。他会自然地把她揽在身边靠在胸前,她安静地感受他的呼吸心跳。   她渐渐清楚他的喜好,喜欢什么口味喝什么茶看什么书。他会拿本书坐在她身边,看她玩喜欢的游戏,看她喜欢的旅游类地理风光栏目、无厘头的搞笑片或是矫情的情调文艺影片。对于电影中表现的种种他面无表情,她却会倚在他身上笑得开怀,或是哭着睡着。   生命在日复一日间,似乎真的变成了简单生活。   临近暑假结束的夏末尾声,展笑意拉着胤禛坐上长途车跑到离京将近00公里的鸡鸣驿。古老的青砖城墙看不出曾经繁荣的驿道,一片荒芜,只余厚重的历史沧桑之感。   站在城墙上,风沙吹起脚踝处的白色裙摆翻卷出一道如云似烟的弧线,展笑意仰望湛蓝天空无奈叹息。似乎即使站在这里,依然无法让她感受到经典之作《大话西游》带给同学们的那种对于爱情的美好向往,或是悲伤情怀。   胤禛扶着她的腰站在一旁,长发拂过他的脸颊飘向身后。她的懵懂和失望他看在眼中,就像她对电影结局的不解他也明白于心,却无法讲给她听。   关于爱情,没有沉沉浮浮的人不会了解,其中的酸甜苦辣都要用心才能体味。初尝爱情滋味的人只品到其中一味浅浅的甜,还没有机会经历分离困扰,又怎么可能懂得那种离别苦的心酸之痛。   展笑意坐在城墙上任风呼啸吹过,靠在胤禛肩头望向远处的黄沙满地空灵大漠,哼起歌来,声音幽幽的遥远。   胤禛静静地听着,视线停留飘渺某处,仿佛在天边,在云端。   “有人,当你真正看懂了大话西游,你就真的懂了爱情。当你听懂了一生所爱,就真的懂了什么是哀伤和无奈。”展笑意看着胤禛,双眼似染沙尘带着迷蒙水雾,“可我还是不懂……他们为什么看到这片黄沙出现在镜头中,会哭,或是连哭都没了力气。你懂么?”   抵在肩上的脸颊贴进颈间,有力双臂环于背后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拥抱。   一个懂字背后需要多少情义付出,心伤血泪。一句不懂又是多少渴望了解,渴望感受,又需要多少年的时间体会个中滋味。   两个人并排走入黄沙中,风起扬了尘,他转过身把她护在胸前,她环抱住他的腰背把脸埋进衣衫。   回程途中一路颠簸,展笑意昏昏欲睡,听见胤禛低声询问是否想去西藏。纤细指尖抹过他掌心的浅粉印迹,的手掌隔着衬衣熨贴腰间,听着耳边传来的沉稳心跳,轻声回道:“等我再长大些,明年再去。”   心跳乱了一拍,握住她冰凉指尖的手渐渐收紧,才听见她又补了一句如同呓语,“我想或者不想,西藏就在那里,风吹不摇雨打不动。我去或者不去,圣殿就在那里,梵唱不停经轮不歇。我有什么好急,总会去上一回就是。明年,等暑假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去么?”   许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话,她安静地靠着他像是睡着。他收紧的下颌抵在她头缓缓头,她的手攥紧衣襟又往胸前蹭了蹭。   凛冽黄沙飞扬在车窗外,被风吹得乱了方向飘到远方。天边余辉渐逝在古老城墙之后,为斑驳青砖镀了层暖暖的金橘光晕。   回到家的展笑意在日志的笑行四方意走天下中再添一笔——情缘聚散鸡鸣驿。第一次没有图片没有文字,只是简单记录。   胤禛在网络另一端看到她的更新,里面配了一首歌,并非在城墙之上所唱的一生所爱,却是紫霞仙子那首娇俏的女声:追梦。   每一个她曾去过的地方都认真描绘当地风土人情,每一方土地都被她标注在地图之上,似乎真的只剩下西北的辽阔新疆和神秘西藏。   在那大片空白中一段字,清晰呈现:有些地方,一个人的旅行。途中,走走停停,感受自然与自我,聆听背包下镜头后属于我的那颗心。也许,会遇见另一个自己……坐下,对望,静静地一声你好,互道珍重。   胤禛坐在自己房里,看着她的旅行地图,沉默,眼底唇边渐生出笑容。   这样的相携游玩,一方记录一方观望似乎成为了又一种习惯,偌大北京城倒是让两人几乎走了个遍。   展笑意带着他游转在大街巷,各具特色不知名的店,清晨,午后,傍晚。   她会突然停在某家店里很久,从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拿起一件手工刺绣的旗袍比在身上,扯着裙摆歪头看他,他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她又撅着嘴放回去。   胤禛拉着她去到故宫、圆明园、最后转回了距院一墙之隔的雍和宫。   就像曾经无数次走过,他牵着她的手,每一处徐步慢行静心观看。却无法抵挡心底的汹涌澎湃,波澜起伏。   物是人非,人在景却变了另番模样。   一砖一瓦曾在他与另个她面前滴建起,已成了无从忆起的残垣断壁。旧时花园失了娇妍之色,只余佛光普照下的香火鼎盛梵音绕梁。   归家的巷,两个人手牵着手被昏暗的路灯拖长了身影。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停在院门前,对望。他得轻缓,墨黑瞳孔中看不出情绪。   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她愣住,迎上他等待的视线展笑意忽尔挑唇轻笑,旋开锁匙推了院门。   他固执地握住她的手站于石阶,她回过头指尖上胸膛,笑着留下两个字轻快跑进院中。   “胤禛。” ☆、226.再见吾爱ⅩⅩⅦ-梦中番外   两个人窝在客厅沙发的一角,她靠进他胸前最合适舒服的位置,他双手自然圈于腰间。   一个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另一个无声凝视。   不知何时,她习惯了使用繁体字。家中的便条,网络的文字,无一不是。就像她不知何时习惯了他的怀抱,温暖安心。   仍是那篇日志,一张图片中空荡荡的宫殿,暗红砖墙蓝色匾额镏金大字。没有配乐只一句——尊贵坤宁宫,级雀儿笼。   胤禛的手指托在她巧的下巴上转向自己,无声问询,眉宇间拧出一道细细的纹路。   展笑意像是比他还愁,又多了几分不屑,脸贴在透着体温的领口处指尖拨动白色衣扣。“这么大间房子一个女人,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寂寥一生,连个名字都留不下。世人只知道那个皇帝姓甚名谁,知道他后宫佳丽三千,谁又会在乎他的女人想过什么做过什么。白纸黑字写下的寥寥数笔,就是一辈子,谁会记得她。”   谁会记得她……   关于那段历史,又有谁曾真正在意。   千百年来,汲汲营生的劳苦百姓又岂会真的在意王朝兴衰,有饭吃有衣穿才是头大事。他们接触不得紫禁城内的锦衣玉食,更无法体会王公贵胄的大宅门里,是怎样一番看似荣宠实则孤寂的生活。   皇宫内苑的女人们或许金贵,若是可以重新选择她们可否愿意守着一个有情郎生活在市井巷,强过那一方院,一座华美宫殿。   胤禛挑着她的下巴直看到眼底,薄唇抿了又抿终是没有开口,手掌撑住她脑后的乌黑散发压在胸口。   手机铃声霸道响起,打破沉默对视。   展笑意腾地坐直,手机已经塞到手里。胤禛拿了笔记本放回茶几,揽住她的肩圈回胸前。   听筒中清晰回响着林若黎的声音,大咧咧地笑想要过来住两天,连是否方便都不问上一声,只让主人麻利儿地准备开门接客。   胤禛皱了眉看着低头咬牙的脑袋,展笑意磨叽了一会声回了句不方便。   电话那头像是炸开了锅,连声问着怎么叫不方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嘻嘻地又笑起来,“你一姑娘我也是个女孩子,哪有什么不方便的,不是在家里藏了男人吧。救命恩人?身体早该好了怎么还赖着不走,别是你终于开了窍准备大恩不言谢直接以身相许了吧?那我还真是不敢过去了。”   展笑意呸了一声支支吾吾地红了脸,声音得不能再,“我……反正不行,你别来,来了我也不会开门的。我不习惯和人一起,我……裸睡。”   电话彼端噗的一声笑,放肆得覆盖男人闷笑。胤禛偏了脸握拳抵在唇角,展笑意惊觉地抬起头,脸上的红晕快速扩散到耳后脖子被领口掩住,白皙皮肤透出大片桃粉色泽,灯光下越发清晰。   白玉扳指隐在发丝间随着指腹轻缓抹过颈后,指尖拨动散发热度的耳垂,游移在领口边缘。怀中人低头埋进颈窝间,握住手机攥得更紧。   林若黎像是和她较上了劲,嬉笑着狂追猛赶,“放心,我和你一样,咱俩谁也不吃亏,你等着我啊,一会就来了。免得笑意姑娘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嫂子来陪你了。”   “休想!”展笑意推着掌心下的胸膛跳到地上几步跑出厅门钻回自己屋里,握着电话的手湿出了汗。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纠缠,一个乐得没心没肺另一个愁得快要哭出来。   “我哥不在,你来了也没用。反正……反正你别来!我……宁可**于男人也绝不**于女人,还是你这样的坏心丫头。”听到院子里的响动,展笑意拉开窗帘缝隙就着星月光芒看见胤禛走出浴室,已换了身白色的睡衣。   枝叶轻沙沙的响,湿漉漉的短发泛着水光被他掌中的白色毛巾拨动,晶莹的水珠滴下来落在肩头。   好不容易平稳的呼吸又乱了一拍,展笑意快速拉紧窗帘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手护在胸口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将要挂断听见林若黎了解又怀疑的笑,“不是我看轻你啊姑娘,你到底行不行啊?就你那颗跟没熟透的青柠似的涩果,不怕酸掉那男人的牙么。要不要我教教你?就算想……”   展笑意连呸几声把手机扔到床上,抱着自己的手臂听着外面的动静。门开了又关,极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郁闷地趴回膝头。   林若黎的话言犹在耳,让她不停回想和他之间的交往,似乎除了当初他曾过会等她长大要娶她再没其它。他们每日生活在一起,好像谁也没有过这算什么,他也没有与她更亲近,就连大病初愈时的轻啄浅吻都不曾再有。   腻了?或是真像林若黎的那样?   展笑意腾地站起来在房里走来走去,在床上趴了一会扔了枕头又爬起来翻箱倒柜地折腾。   胤禛坐在客厅听见隔壁的细微声响定神听了一会,摇摇头靠回沙发,黑暗中握着一只酒杯凑近唇边。   夜风微凉,吹动裙角和身后半湿的长发,展笑意侧耳贴在门上听着屋里的动静,手攥住胸前领口忍不住瑟缩。   胤禛长身直立在厅门前看着黑暗中的身影轻咳一声,吓得站在他屋外的人蹭地转过身背靠在门上。   “你……还没睡……怎么没开灯呢。”展笑意尴尬地低下头快步走向自己房间,经过胤禛身旁时被他抬手拦住。   胤禛扫量垂在她脸旁的头发以及那条被风吹动帖服在身上的白色吊带短裙,好半晌才低声问道:“有事?”看着她头又快速摇了摇,拉着她转身走回厅里。   他像她跑走时那样悠哉地斜靠在沙发上,执了酒杯凑在唇边浅酌,忽而抬眼看向仍呆站一旁的人虚指开关,“开灯?”   展笑意猛地摇摇头,搅着裙摆别扭地凑上前一步更快地后退,被他一把揽在腰上跌进怀里。熟悉的酒味和沐浴过后的清爽混合在一起,还有淡淡的檀香充斥在她鼻端。   撑着胸膛支起身体,展笑意的眼睛闪到他手中的透明酒杯,里面的褐色汁液被月光照得晶亮呈现金黄色,随着他的手轻轻晃动。   “怎么想起喝酒,跑了一天不累么?”   圆形的宽大领口低敞在他眼前,散落脸颊两旁的发丝晃啊晃让内里的起伏春光变得若隐若现。偶尔落下一滴湿凉于她手背,顺着指缝洇进他胸前的薄软衣料。   胤禛半眯着眼睛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酒杯向她凑了凑轻贴下唇,“你要喝么?tequila……”   他的唇靠近她越越轻,气息中带着浓烈的酒香吹拂过她的耳畔脸颊,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像是邀请更似盅惑,暗哑得仿佛比他手中的酒还要熏人欲醉。   展笑意的手指弯曲在他胸前安静地看着酒杯抿了抿唇,舌尖抵在双唇间触到杯沿停住,在他指尖消失不见。卷翘的浓密睫毛低垂,眨动两下已经变成了仰躺,被胤禛禁锢在柔软沙发与身体间。   轻呼声倏地止住,止于他落在颈项的薄唇,吻住喉间急促的惊喘。   带着冰凉酒气的舌旋着的圆来回舔吻,徘徊不去。双唇柔软地包住细致锁骨极轻地咬了一口才抬起头,托住微仰的脑后让她与他对视。月光透过门窗洒在房里,幽深黑瞳中映着一双迷蒙不解的眼。   胤禛一口饮尽杯中酒,盯着她的眼睛缓缓低头。辛辣的清凉由贴覆的双唇丝丝流入展笑意口内,唇舌纠缠中熟悉的酒变出了不同的味道,独属于一个男人的味道,混合着她的,还有两个人身体所散发出的同一种香气。   仍是有些呛口,纯正未加修饰的浓烈失了咸酸调配,似乎更易品出其中的回味甘甜。   展笑意陷在沙发软垫和靠背的折角中,躺在胤禛身下。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领口,被修长的手指握住缠于颈后。   扶在她腰侧的手掌轻缓移动,停留在纤弱的肋骨,拇指指腹抚过轻薄的棉质衣裙轻轻按压住里面的娇俏柔软,摩挲起一阵轻颤。   薄唇未动,仍是抵在她唇上,气息流转间一句简短问话极轻地响起,隐约的笑,明显的隐忍压抑。   “长大了?”   眨动的眼中瞬间清明,插在他发间的手指快速退回到两人身体间,轻轻推抵。胤禛坚定地将她扣在身下不动不退,瞳眸骤缩成极亮的两颗黑曜石,像是要把她吸附进去紧盯着她圆睁的双眼。   展笑意移了视线看向他抿起的唇角,咬着唇沉默。时钟的滴答声像是心跳的节奏,似乎时间还要再慢一些。攥成拳的手缓缓松开又收紧抓皱他胸前的衣襟,猛地将同样沉默等待的胤禛拉低。   才刚贴上的唇随着咝的一声吸气快速退开,展笑意捂着鼻子眼泪唰地流下脸颊。   胤禛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泪,吻了吻委屈撅起的唇角,抱住不停捶打他肩膀的人从沙发上翻身坐起,径直走出厅门迈向自己房间。   房门嘭的一声拍在墙上又被胤禛用脚跟勾回去关上,陷入黑暗中的展笑意死死勾住他的脖子,凑近耳边抖着唇声地:“你……等我长大……”   抱在她光滑大腿上的手收得更紧,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臂,方才忍住的笑随着回答溢出唇边仍是认真,回响在她耳畔,“我娶你。”   展笑意盯着他看了一会仍是黑暗,闭了眼睛枕在温暖的颈窝间湿了睫毛。   “如果有一天你厌了或是发现我不好了,会不会不要我……要是那样你就明白告诉我,我不会缠着你不放,也不要你的钱,你不娶我也没关系,真的。只是,你不要……不要突然消失不见,我怕我再找不到你……”   “笑意。”胤禛僵立在床边抱紧臂弯中哽咽的人,止了她未完全出口的话。   他不知道当年他的不告而别让年幼的她找了很久,他知道父母的相继离世让她恐惧被人抛弃。只是此时,面对如此依赖他甚至全然托付的她,他却无法给出一个承诺。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她身边,又会何时突然离开。   也许,可以在这个时代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专心地疼她宠她再没有其他人。直到某一天她先消失不见,去到他的身边。   也许,哪一天,突然梦醒!发现这一切不仅仅是个梦,而是真实的曾经,历历在目却无法再守护那道的孤独身影。   冥冥中自有天意?   他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或是另个她,却无法预知其中的奥妙。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下一步该往哪儿走,又将走向哪里,他全然不知。   此时此刻,他只知道,两个她,同一个灵魂,在不同的时间分住在容貌相似的两具身体里,为了他而存在。   不同的时代,他——终难两全。 ☆、227.再见吾爱ⅩⅩⅧ-梦中番外   夜风阻挡在门窗之外,吹动枝叶发出熟悉的细微响声回荡在院。同是暗黑,却因晶亮的眸子温暖怀抱成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颈间的湿润让僵立的身体变得柔软,每一个触碰都轻得像是怜惜,融入无边黑色。   胤禛将怀中蜷缩的人轻放床上,手指捋过耳边湿发额头相抵,旋开床边灯调至最暗的昏黄投在墙壁。身旁一团不甚清晰的黑色影子,依偎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他或是她。   “我过我会娶你,你信么?”   展笑意的手臂仍勾着他的脖子,缩在侧躺的身边了头。怯怯地咬着唇像是想了很久,眼中闪着水光细声细气地问:“什么时候?”   胤禛像是在笑轻声告诉她“等到二十五岁的时候会用大红花轿娶你过门”,她就抿着嘴痴痴地笑,然后又皱了眉是二十岁就可以结婚了。他挑眉问她急什么,突然想起她曾过想要早嫁人好让哥哥早解脱,却见她红了脸藏回他颈间,指尖拨动衣扣气息吹得他又热又痒。   “二十五岁啊,那还要将近十年,那时你都多大……”展笑意得很慢像是字句斟酌,心翼翼地轻声试探,“在你这个年纪也该娶老婆了,还会有娃娃呢。你不急么?”   “你急么?想要嫁我,想为我生儿育女?”   曾经,这样的话从未问出口。不管是她还是哪一个进门的女人,对于身份高贵的他来这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更不会成为问题也无需答案,他只需按照旨意一一娶进门养在后院,给她们该有的生活或是一儿半女。   曾经,她为他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陪伴,离开,回来,家散了又聚,直至孩子们长大有了自己的生活,儿子娶妻又即将为人父。   曾经,他们生活在一起度过了漫长二十年。他从来不问她也不,却已一切都在两人心底,无需言语。   现如今,这一句问出,像是随口出的意外,倒让他有了些真实的感觉,似乎她的回答也很重要。不管是哪一个她,曾经那个成熟得可以为他掌家的她,或是此时依赖着他未谙世事的她。   似乎脱离了皇权的禁锢,那个答案更能贴近心灵。   面对缩成一团藏在他胸前的女孩,胤禛轻轻揉着她的颈后,等待又似催促,柔软薄唇贴在她耳边低声唤她的名字,要一句回应。   展笑意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脑袋一动一动地磨蹭,支支吾吾的话轻得全都随着气息吹进衣料,敲击他变得猛烈跳动的心脏,热热的烫。   胤禛圈着纤细的腰将她提到身上,手拂过发丝别到耳后包住绯红脸,手指在耳垂滑向光裸肩头又沿着手臂落于掌心,轻轻握住十指交扣按于心口。“我等你,笑意,不管多少年,早晚要娶你。我们会有孩子,像我的,像你的,我们的孩子。”   展笑意脸上红得像要烧起火来,伏在他身上声地问早会多早晚又要多晚,胤禛的唇吻住她的颤抖,出的话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你想象不到的早,我难以预见的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抚在她背后的手揉乱了发托住脑后,不断加深他的吻和渴望。被他纠缠含入口中的舌尖随着呼吸进退勾挑,惹来娇喘连连。   手像游在水中的鱼摩挲着她纤瘦肩背,随着曲线起伏或温柔轻缓或急切揉抚。服帖在紧俏臀线的超短裙摆被推到腰间,手掌熨贴着巧底裤流连徘徊,指尖勾住蕾丝边缘被一只手慌乱按住。   急欲退后的喘息被重新含回口中,胤禛猛地翻身将她放平在床上,柔软心房瞬间握在掌中。   来自心脏的跳动愈加强烈,像是被唤醒了记忆,一的突起挺立于掌心。两个人同时睁眼,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层层叠叠如波涛浪涌,黑得没有边际,越陷越深。   胤禛托着展笑意的背离了床铺靠在胸前,白色睡裙甩到枕边的弧线像落回她光裸后背的长发,宽阔胸膛贴着柔软傲挺缓缓压下去。吻变得更深更急,指腹在她胸前胀起的浅色粉红,唇舌已至,随着手指四处游移,白皙肌肤上印了一串串红色,昏暗光影下益发清晰。   展笑意咬紧下唇抓着他的衣领拉回面前,半敞衣襟现出胸部绷起的肌肉纹理,密贴在她身上传递热烫体温。   他与她不同,即使平滑光洁,干净清爽得不可思议,仍是坚硬如钢包裹在温暖柔软之下。   颤抖指尖在他的引领下解了一粒粒衣扣将睡衣推到肩后,突然赤.裸的胸膛和精瘦腰腹让她红着脸闪躲又被固定回去面对。   那一道渐浅的疤只是晃过眼帘看得并不真切,仍是让她心惊,手在他掌下压在胸前沁出汗来。学着他的样子心触摸缓缓移到腰侧,被紧紧拥在身下几乎窒息。   急喘变了节奏,像是低吟溢出唇边,封堵在胤禛的炽热双唇下。再找不回她曾经质疑的轻啄浅吻,热烈得近乎晕厥无法承受。即使躺在床上仍是瘫软无力,唯有他的手托在身后紧靠在强有力的臂弯中,才能寻到一些支撑。   无措的稚嫩舌尖被勾入唇齿后紧紧缠住退不回,展笑意望着黑色深潭似的瞳眸闭上眼,试探轻舔,霎时被猛吸了一下疼得掐住指下瞬间绷起的肩背肌肉。腰更像要断掉似的从床上悬起紧箍在胤禛的手臂与身体间,不留一丝缝隙。   并拢的大腿随着腰臀扭动被他的手一把握住,躺在床上不敢再动。坚硬的火热隔着轻薄睡裤抵在双腿间,退不得躲不掉。   展笑意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紧绷脸孔,看似面无表情又像是各种情绪冲撞在一起,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张了嘴屏住呼吸。   腿上的异样与他的安静凝视全然不同,突地动了下。展笑意用手捂住差叫出口的惊讶睁大双眼,眼中明显的好奇让胤禛收紧手臂将她的头圈回胸前,紧抿的唇角弯出一抹无奈的笑。隐忍压抑逐渐消失于眼底,极黑的瞳眸里发出更为幽深的光。   停在腰侧的手顺着睡裤悄悄移过去,指尖才刚触到又是更为强烈的一动,吓得她怔住的瞬间头上方发出一声暗哑低喘,像是从她耳边的胸腔共鸣而出。来不及收手已被大掌抓住握于其上。   展笑意彻底僵住,对视的眼中一道火热炽烈一道惊慌失措,呆愣地任更加真实的热烫坚硬隔着白色棉布烧灼她的掌心。呼吸错乱得失了规律,半张的嘴被吻得发出断续的咿呀声,身上唯一的遮蔽在胤禛手下快速褪到床尾。虚软双腿被轻轻推开,同样的赤.裸置于其间将她压覆在身下,不停颤抖。   年轻得未经□□初尝□□,对于她,这世上怕是再没有哪一个人比他更为熟悉她。即使这具尚且稚嫩的身体他初次探索,却也深刻了解她的喜恶,她又哪里敌得过,怎么可能再逃开。   他的唇他的手甚至他的身体,每一处抚摸碰触都让她深陷,就像看着他幽深的黑眸,不管是何种情绪,都只得沉沦,哪怕万劫不复。   展笑意死死环住胤禛的脖子,脸贴着他覆了薄汗的脸颊,双唇颤抖地低语在耳畔,迟疑又坚定。“我……怕,听会疼……会不会有宝宝……我怕,哥要是知道……可是,我真的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我可以的,如果我有一个像你的孩子,我不会不要他,我会对他很好很好。”   紧抱着她的胤禛蓦地僵住,看着闪光的大眼睛抬手遮住她的眼帘,暗暗叹了口长气。拥着怀中仿若溺水抓住浮木的娇颤栗躺好,安抚地轻拍她的背。   “你还,不会。”   展笑意睁眼看回去,摸上光滑胸膛的手被他温热手掌握住,皱起的秀气眉毛写满了委屈不解。   胤禛一遍遍吻着她的眉眼叫她的名字,却始终听不到她曾经无数次从心底唤出的那两个字。   在这个时空这座院这间房里,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没有身份地位,甚至连名字都只是为她而存在,却无法唤回心底。   她从来不叫他在这里的名字,他也不需要。他要的,不出口,亦不能。   好在,这里的她,心里有他。即使年轻如她还不会将爱出口,一句喜欢,足矣。她仍是愿意有他的孩子,会对他很好。   寂静夜晚满室春.色,被一席薄被覆盖,阻挡了未曾更进一步的旖旎缠绵。   胤禛揽着怀中呼吸逐渐回复平缓的展笑意,就着昏暗灯光看她阖上的眼,轻抚着她红晕未退的脸颊,看着她靠在他肩头睡得安稳。   两个人的生活似乎还是那样简单,两个人一只猫,分住两个房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时坐在客厅她靠在他身上睡着,他会抱她回房,躺在一旁拥着她,安静入睡。   两个人的生活又似乎变得有些不同,她会主动告诉他想去哪里,问他的意思;会拉着他进厨房看她烧菜做心,甚至挽了他的衣袖笑着用面粉粘上他的手,好像两个人在一起做东西吃。   偶尔,展笑意会突然跳到正在看书的胤禛面前,快而轻地吻上他的唇。他拉回想要跑开的她抱在腿上,她却要他闭上眼睛,悄悄抱起一旁的白猫凑到他唇边,没心没肺地嘻嘻傻笑,直到被吻得无法呼吸才趴在他肩上不停喘气。   偶尔,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回到了那一夜,却总是独自走回房间把她隔在门外,或是直接把自己关进浴室,再出现时又变回平日的样子。   院墙边的种子发了芽,日渐凉爽的季节仍是疯长,顺着墙壁往上爬。葡萄架的大片绿色中又结出了新一茬的紫色珠串,两个人一起采下来做成新的葡萄酒封在罐子里。   胤禛不知从哪抱来一只金色的毛绒绒的狗,展笑意开心得不停叫着q,抱在怀里又亲又摸。她为狗想各种名字,他只叫四毛,还那只白猫叫乌咪。   临近开学的日子江煜城打来电话,打给胤禛。告诉他已经联系好了学校,要回到从生长的地方。展笑意不知道他们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少年玩伴最好的朋友将要离开。   机场的送行人群中,两个人站在角落,江煜城远远地看过来默然离开,展笑意笑着挥手回身靠在胤禛胸前,眼泪滴进衣襟。   忙碌的学习和工作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虽然酒吧不再去了,快餐店和杂志社的兼职仍是坚持下来。胤禛还是任职书画组教师,却每日与她同进同出在的院门。学校里再没了关于金童玉女的美好猜想,却也没有男孩追求形单影只的展笑意,似乎所有流言蜚语止于一夜间,就连曾经校网上盛传的洛丽塔都再没有人提起。   胤禛的钱总像第一次那样装在信封里交到展笑意手中,她从来不动只是存放在一起,他也从不过问。   偶尔,陈宛筠会打电话来找胤禛,上几句便挂断。她不追问他也不主动提起,像是生活中没有这样一个曾经爱慕他的女人,只是存在于学校办公室的同事,不具有任何意义。   林若黎偶尔会约展笑意去逛街,展笑言不被军事训练封闭时会打来电话,时光就在一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渐渐溜走。   秋日的凉爽真正袭卷北京城时,展笑意穿着最新一季的冬装跟着摄影团队迈进天坛的大门。清静的公园里,蓝瓦金前,红色砖墙下,白绒熊似的可爱女孩们笑得灿烂如夏日骄阳。   胤禛慢步走在圜丘坛,看着坛面的艾叶青石无声叹息,轻轻触摸栏杆下的石螭头,宝石戒指被阳光折射出红色光芒闪耀在那些古老的云龙纹上。   拍摄间隙的展笑意穿着厚实的羊毛大衣超短裙追过来跟在他身后,脚下的靴子踩在石阶上嗒嗒作响,手上戴着毛绒绒的手套拉扯着脖子上的长围巾和头上的帽子。   胤禛回头看她,摇着头帮她戴好又拿了纸巾仔细地擦她刘海下的汗,低声哄着别脱免得受了风。   展笑意拉着他跑到圜丘坛外的皇穹宇,推他站在东配殿后的回音壁前拍了拍厚重墙壁,笑嘻嘻地跑到另一边,脸贴在墙上声地:“四毛四毛,这里是展笑意,这里是展笑意。听得见么?”   红墙内清晰传来胤禛那道低沉带笑的声音,“乌咪?”   展笑意娇里娇气地学了声猫叫,嘻嘻的笑声通过墙壁变得悠长,像是把开怀的情绪添了数倍。   两个人分站在东西两端背墙而立,隔着两座配殿谁也看不到谁,同样的姿势仰望着湛蓝天空白色云彩。   体内突来的不适让胤禛支住额头,靠在墙上的身体绷得死紧强撑着站稳,猛地抬头看向另一端,却只有空旷中的红砖蓝瓦,失了那道的娇俏身影。   忍着头痛胤禛冲着墙壁唤她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声音越来越,轻得他自己都听不见。   听到清晰的回应伴着耳中嗡嗡乱响,胤禛无力地揉了揉突突狂跳的太阳穴,只觉眼前所见越发虚无。   “笑意。”胤禛的脸靠着红色砖墙,眉心拧得死紧薄唇颤抖地贴上去,攥紧的拳撑在眼前变得近乎透明,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   一字一句像是从心底用尽全力咬牙出,声音真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混合着某种神秘的魔力回荡在墙壁之内。“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不是不要你。我会等你,不管你在哪不管我在哪都会等你,等你长大娶你,娶你做我爱新觉罗·胤禛的妻子。记住,我是胤禛,你的胤禛。”   东配殿后的高大身影在日光下变成了一团银色的光影,如除夕夜空的火树银花亦真亦幻。   墙壁里的声音多了一道,简短得像是他诀别的回声。   同样的两个字,再找不回曾经轻快的语调。也许还是那双带笑的眼睛,声音却变得异常干哑,像是陈年的酒开了坛却错放了储藏的空间,发了酵变了质,酸涩得难以入喉。   胤禛在似曾相识的感觉中眼前蓦然黑暗,耳中回荡着他想要从她口中听到的那两个熟悉的字,意识终于不受控制的消失。   空旷的皇穹宇内,只有一道的身影像个毛绒绒的白色熊,绕着长长的圆形墙壁不停奔跑,惊慌失措的脸上泪痕多了一道又一道。   湛蓝天空下,凉风骤起,白云消散。   能够传递声音的回音壁里,依然不停地回响着一个古老的名字——胤禛。 ☆、228.孤旅路途   我不知道这样的坚持还要多久。   自胤禛上一次醒来之后,仍是晕睡。我已经无法计算他到底睡了多久,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少天,只能让自己再努力一,努力坚持住熬过去,绝不能出半差错。不管为了谁,都不能!   时间已经不是用日来计算,分分秒秒都提心吊胆。就像时钟上的针摆,滴答走过一刻,我便踏实了一刻,即使没有人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我是怎样忍下来。   府里,就像李福的,一切照旧。   平静表象下,似乎一切都似往日,我却心知肚明,曾经早已不复存在。在红挽离家出走的那一夜,在胤禛晕迷不醒的那一日,我就得像个管家的强硬女人把这座雍亲王府牢牢抓在手上,对内对外皆是。   胤祥一直在帮忙四处寻找红挽的下落,不能大张旗鼓只能悄无声息,更是难上加难,如同大海捞针。   皇宫不得不去,对康熙对德妃都得有个交待。红挽的事藏在心底,却得向他们回禀胤禛的病情。康熙派了一拨又一拨的太医来,全都是低着头迈进府门,又摇着头垂得更低回去禀告。   李福有没有向康熙密报红挽的事,我不知道,此时也无法再去顾及。他不问我不,就这么简单。   我勉力守着的雍亲王府似乎又热闹起来,在主人病倒的日子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那些素少来往极少走动的兄弟们像走马灯似的递帖子送药材表关心,也不知有几个真心实意,又有几个是为了在康熙面前摆幅兄友弟恭的样子。   对于外人一切好,应酬的事并不算难,后院的女人才真正让人犯愁。   她们都是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对病在榻上的自家男人表现关爱之情,我不能拦。即使胤禛给了我掌家的权力,即使我是康熙御赐的皇四子嫡福晋,此时此刻在情理二字面前,我都不能。   只是这院子,少了一位格格的院子……为了那个不知能否守住的秘密,我都只得咬着牙把晕睡中的胤禛送回自己房间。高无庸和苏培盛哪怕李福,在这种时候我都不得不信,也只能信任他们。   胤祥每日都会过府来看望胤禛,顺便告知打探到的消息。从毫无进展到安全找到,我的心放下又悬得更高。   她不肯回来,像是终于离笼高飞的鸟。才刚展开翅膀见识了大千世界的明媚一角,又怎么可能甘心回到金丝笼里。   可是我却不能去见她,不管出于怎样的打算,我都不能。除了这座像笼子一样的府,除了那扇通往权力峰的宫门,我哪也不能去。   好在,我还有亲人,真正的亲人。不管是胤祥还是弘晖,他们都会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关于胤祥来的事康熙该是知道,却没有任何动作或是指示,事已至此我们便不去管他,毕竟事有轻重缓急。相信在这座没了雍亲王坐镇的府邸中,他不会在意我的哥哥来帮一个女人压惊打气,也不会为难于我。   如意是我常留在胤禛身边照顾他的,平日喂药换洗总离不得人。她在府里时间最久,即使是个丫头,相信那些女人看着胤禛的面子也不会与她为难,哪怕他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   我去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也许一日忙过只是去看上一眼,知道他还睡着,没有离开,便是心安。仿佛这一日日的辛苦都没有白费,总有个人陪在身边,有着努力的方向。虽然他的身边守了更多的女人,没有我安然站立的位置。   弘晚越发像了他阿玛,每日早出晚归行走在朝堂与府中,除了公务大半时间用在与胤祥一起寻找红挽……他的妻子有孕在身,也是我要分神去照看的。这是我的第一个孙子,也是胤禛的。不管怎样,万不能出了差错。   少去的原因也与那些女人有关。   原就心中烦闷无解愁得不愿见人,每每去到他房中,总是有这个或那个女人守在一旁。她们倒像是变成了嫡亲的姐妹,虽是少见了笑容却始终一团和气。即使他仍是沉睡,即使没有半将醒的迹象,仍是轮番值守,像是这样就能把他唤醒,或是多尽上一份心意。   弘历和弘昼每日跟着师傅念书,散了课便到胤禛房里去看阿玛,坐上一时片刻回到自己房里,像是突然长大了懂事了也不再来缠着我讲故事。偶尔在院中碰到乖巧请安,并不多话。   这样的府,该怎样有笑容。这样的一个家,又该怎么支撑着度过寒冬,随着渐暖的春风好起来。   最要命的是年氏的女儿,身体原就虚弱在这个即将过去的冬天又染了风寒,的身子哪里承受得住。太医的药总是温补调理,对这个弱女孩更是,只怕虚不受补。可是如此医治何时能好?眼看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年氏的情绪日渐低落,每每抱着孩子坐在床边无声地哭,我连劝慰的话都不出口。   她的孩子命都不长,我知道,这个孩子会活多久?我不知道。只是此时,在这么一团混乱的情况下,我绝不能让她死在我的管制之下。即使胤禛不会讨我的责,即使我不怕年氏对我再多一分不喜,也不能给年家添堵。其中的道理,我懂。   我的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满腹委屈,无从也无处诉。看着床上始终不曾睁过眼睛的胤禛,更是疼得厉害,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从隐隐作痛变成真切的挖心剜肺。   头抵着房门看坐在屋里的各色女人,全部一身浅淡衣裙,在我晕眩的视线中变成了一道道白,凛冽的白,衬得床上面无血色的男人更显虚幻飘渺。   厅里那张硕大的虎皮伏趴于地面,嵌在眼中的黑水晶闪着幽深的光,像是发现了我的存在目不转睛地盯视。它像是变成了守护房内沉睡主人的瑞兽,好似我是进不得的女人,不许我靠近半分。只要我稍有动作便会扑将过来。   我不敢再想,耳中却仿佛听见曾经回响在院上空的唢呐声,呜啦啦地越吹越远。   那得是多少年前,我怎么还会记得如此清晰。我以为在这段日子很多事都淡忘,原来只是尘封不去碰触。一旦忆起,便翻涌而回,躲闪不及。   那时也是四处皆白,即使是在炎热六月,细雨连绵犹胜今日鹅毛大雪。   是不是开春了?   好像前些天就已经暖了,院子里池塘的冰开始解冻融化,叽叽喳喳啄食的鸟也飞得更加轻盈,怎么会又下雪?   弘晖一切安好,当年那个为他伤心落泪的阿玛却一都不好,躺在那里像是没了眷恋,都不再睁眼看我一回。   扶着门框回身便走,在眉妩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没有摔在雪中。嘱了一脸惊吓的高无庸心照料,走到空荡荡的院子中央仰望天空。   “福晋,别看了,这么看下去对眼睛不好。回屋歇歇吧,不准您睡上一觉,四爷就醒了。”   眉妩的声音仍是温柔似水,这么多年从未变过,对我对孩子们都是。如今响在耳边,听起来倒是远了。   雪成片落于掌心,漫天飘舞染白了整座王府,看不到一丝鲜艳色泽,就连红色廊柱似乎都变成了无尽的白。   不知外面是何模样,也许,是另一片晴天吧。   胤禛,你醒醒吧?有什么事让你这样固执得睡下去。这个家这么多人你都不要了?挽儿还没回来,你那么疼她不担心么?弘晚的孩子还没有降生,你都不想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子么?你的女人们你的孩子们都很担心你,他们和我一样吃不下睡不稳,你怎么可以放任他们不管?都交给我,你能放心么?若是你不在了,我不会对他们好的,一定不会!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对我……我很累,很怕,真的……怕是要撑不住了。   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曾经的蔚蓝变成了白,如雪一样的白。像是云彩积了满天不断压低,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转瞬间,由白转黑。没有希望的黑,暗得没有一丝光,像是夜晚的黑色海浪不断向我袭来,翻卷着扼住咽喉无法呼吸。   我听见眉妩在叫我,还有解语,却无力应她们一声。眼皮越来越重,沉得再看不见那些曾经向往的窗外风景,随着不断下沉的心一直坠到黑暗中,不知要去哪里,又能去哪。   也许,投身进去就再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未知的明日。   后来换成了另一个人,男人。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叫。   谁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时代我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太过熟悉,就像这里的王孙贵妇熟悉我一般,早已分割不开。我不是寺月么?我姓乌喇那拉,是爱新觉罗·胤禛的嫡福晋,怎么又变回了展笑意?   那个人不是哥,我知道。那又会是谁这样唤我?   那种满含情意的低声呼唤,我有多久没有听过。只怕错觉。   强撑着睁开眼,光亮刺得我险些掉下泪来,在数不清多久再没有哭过的此刻,不见了无垠黑色。不适地闭上眼摸了摸手下的柔软丝滑,竟是在床上。   梦吧……若是美梦,不要醒,也不能醒。   我只是一个女人,并没有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坚强独立。曾经的曾经要倒数多少年才能回得去,又有多少人笑着我太过坚强,我仍是清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坚强,是这个世上最没有选择的选择。   自己的生活唯有自己知道,谁痛谁明白。当痛到无法再强装快乐,也许连自己都没了方向。人前笑得最多的,不准就是人后独自落泪哭到无声的一个。   苦么?若是你醒了,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笑意。”   这一声我听得真切!   抓紧手下的锦被,掌心都像被上面柔软的绣线刻出了纹路。我闭着眼睛,竟不敢去面对。   许是怕得久了,一切能让我安心的人事物都变得不再真实。哪怕此刻我确信心中所想,仍是怕,怕一睁开眼睛他就会消失不见,或是又躺回到那张床上,了无生气。   不知忍了多少时日的泪终是泛回眼底,滑落颊边,凉得心都抽疼起来。   同样冰冷的手停在我眼角,轻柔得不可思议,颤抖。   那双手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分辨出它们的主人,甚至是那道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都不会错认。只要他在,哪怕严冬腊月,总会让我觉得异常温暖。   他来了,终是回来陪我了。 ☆、229.何处栖息   房间里除了眼前的熟悉面孔空无一人,明媚阳光透过窗纸照在桌椅软塌镀了层金黄光晕。似乎那染了白霜又黑到透彻的一切,只是我的错觉,或是一个梦。   胤禛坐在床边不一句,抿着的唇角却与往日不同,有着少见的温暖弧度。漆黑眼眸像是那片海,泛着幽幽的光静静地看着我。   手被他握在掌心,像是锁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有些凉,有些抖,不知是因他还是我。   我遮着刺眼的光看回去,眼睛痒得不敢碰触不敢闭。指尖的颤抖都觉得不真实,努力控制着慢慢僵住。   胤禛突然弯下腰来靠近,停在眼前,呼吸轻轻吹在我脸上,吹在犹自抚拭泪痕的指尖,像是吹融了冰霜的温暖。   “不认识我了……忘了?”   少有的疑惑,自我否定。我觉得自己不够清醒,怕会错了他字句间的情绪。   话像是没完,沉吟许久终是没有继续,只是一瞬不瞬望着我,定在不远不近的咫尺之距。声音干哑得厉害,许是太久没有话的关系,映着我脸孔的眼底凝聚了让人看不懂的痛与不舍,还有浓得散不开的情,让我猛地一窒,抽疼的感觉又狠狠揪在心尖。   摇摇头摸上脸颊,描绘多少日子来可望不可及的眉眼,被他那些女人们修得齐整的发须……那样的沉睡,那样的安静,那样的被人环绕着,他可安心?   如今,醒了,来看我。   我不猜测他何时醒的,现在又是何时,却不争气地哭个不停。在忍了那么久之后,在日夜挣扎着没有掉过一滴泪的此刻。   “她们呢?”   胤禛愣了下起身坐到枕旁的床头,轻声问着是否好些了,见我头强撑着笑,手臂穿过颈下托起酸软的腰背让我靠在他胸前。   褐色汁液摇晃在白瓷碗中端至唇边,没有味道颜色很深浓得发黑。他唇上仍是没什么血色,沾了黑褐显得脸色更见苍白。   忍着味蕾的抗议一气喝完,才刚置了药碗的手已抚到胸口,一下下平稳我乱跳不安的心。“眉妩和解语在外面,如意还是放在你屋里。再睡会儿,你累了。”   摸不着头脑静了一会,才知他是在回我的话,只是我问的又怎么会是她们三个。   他是不懂还是故意,我无从猜起,也没有力气去想。勉强咽下的药苦中带着令人作呕的甜,翻涌得让我忍了再忍仍是抓了他的手往床边凑过去。   门外响起的一声四爷没有人理会,我愣愣地看着静止的门帘,喉头的甜变成酸苦。脑袋昏沉沉地晃,好像帘子也随着摆动起来,带起一阵凉风。   重新躺回床上看着胤禛白色里衣胸前的大片污渍,想要坐起又被轻轻推回枕上。   屋里阳光充裕却仍是冷,往床里挪动拉过被子盖在他褪了里衣的身上,每日孤单覆上的锦被总是冰凉,现如今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有了热度。   我听见自己像是在笑的声音,“好不容易醒了,还睡得着?别是学了弘历的松鼠想要冬眠。”   耳边低回地嗯了一声再无言语,揽在我身后的手轻轻拍抚,明明贴靠着他感受身体的温度,却又不同于往日的紧箍,温暖舒适得更加不真实。   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像是被他的体温捂得发了酵,堵得越发厉害快要炸开,偏又缠绕得没了头绪,终是化成时常唤在心底的名字溢出唇边。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自他睡下的那一刻起。此时,我也不知自己抱着他哭了多久。不一句,苦和怕全都自心里悄悄退下,只剩眼泪,不怕给他看到。   胤禛也不劝,由着我哭得湿了他肩颈颊边,一下下轻抚着我的背,好像又回到多少年前。那时的我们还年少,可以由着性子的时候,好像除了这样已无力再去回想曾经。   哭得累了缩到胸前,紧紧环住他的腰。咬在心口的牙都疼了起来,他却紧绷着身体哼也不哼一声。我气得捶他的背,手指戳在上面呜呜地哭,“疼不疼?疼不疼!要是疼你就。这里有心,是热的,它在跳。你又不是没有感觉,怎么会不疼。”   “笑意。”同是沙哑,身后的手臂蓦然收紧。埋在我头发心的低沉嗓音,字句清晰渗入心肺,随着渐热的血液游走在四肢百骸。“我回来了,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人。”   透过宽阔的胸膛和大红色锦被我仍能感觉到阳光的炽烈,似乎总有一丝光亮透过一切照在身边,暖暖的明媚。   也许,冬天真的过去了。   安静的房间里似乎有人仍在话,我却渐渐听不清。也许这么多天我真的累了,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不用过了今日忧明日。   梦中不再黑暗,一缕阳光照在粉白的蔷薇花墙上,衬着高大威严的红砖金瓦。似乎又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清新的味道,像是带着葡萄的酸,还有淡淡的甜。   夏日午后,秋风送爽,总有一道声音不停回响,萦绕耳边。忘了那是哪一年,哪一月。   ——你气我,怨我,你哭,你笑……我们好的事,我都做了,你怎么像是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   时间似乎又回到过得飞快的日子,转眼间春已过,胤禛又跟着康熙去了塞外。我却整日逗留府中,不再忙碌。   除了年氏所有女人都被送去了圆明园,我没有亲眼看着她们出门,因为当我知道的时候,她们早已在胤禛的安排下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府邸。   看起来是一种奖赏,在雍亲王染病期间照顾有加,特安排去别苑。为着哪桩怕是大家全都心知肚明,没有人出来罢了。   红挽的事我不知胤禛是怎么解决的,他和胤祥去看过一回,一个人回了府。   回来的那晚,他在红挽房里坐了一夜,紧攥的拳贴在腿上泛了白不停颤抖,替代没有表情的面孔让我明白他心里的疼。蜡烛被我换了又换,直到装作撑不住地靠在他肩上,才回到房里睡下。   此后的日子他仍是不提,我们再去看弘晖时没有见到那个总是缠着阿玛撒娇的女儿,没有人提起,像是她从没有在那座院里住过。   静姝仍是病着,时好时坏。年氏每日不离手地抱着她,有时坐在窗前有时晃在院中,看着她的漂亮眼睛里总是漾着水雾,有时会痴痴地笑。她总会在那张稚嫩的脸上不停地亲,静姝静姝地叫。   看到胤禛的身影经过院门她的眼睛会亮,很快又暗下去贴回那张很像她的脸,转回身声地:“静姝,你快长大吧,长大了就好了。”   将要迈进院门的脚总会停住,我站在外面远远退开,让胤禛带着苏太医进去。   苏太医常常过来把脉,留了方子便走,见了我也只是摇头。   我知道,静姝的情况真的不好,似乎再怎么努力也治不好这场病。即使她额娘再怎么叫用心照料,她仍是病恹恹的像一只弱的猫。熬过了漫长冬天,却在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病得更重。   胤禛去了塞外之后,府里的生气越发少起来。年氏不再踏出院门一步,甚至拒绝苏太医去给静姝问诊,我劝不过干脆把自己留在院。只有两个女人的雍亲王府,安静异常。   墨晗每日过来陪我,有时话,有时安静地坐着晒太阳。她的肚子一天天地长,娇的身子走起路来总是挺着,像个骄傲的女人,的手掌不停抚在上面。   看着她的样子我总是想笑,也许当年我也是这副样子,好像全天下就只有那个肚子最重要,只要摸着它就会心安。   弘晚每每过来接她,两个人对望着不话。一个笑得像把阳光都停在了脸上,另一个低着头心扶着。并排走出院门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我不曾见过胤禛扶着我时是怎生模样,只觉得也许就是这幅画面。   生命有时就是这么神奇,孩子不一定是爱情的延续,却总会带有两个人的影子,像是把那日子重演了一回,一幕幕回放眼前。不经意间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时光却早已流逝在咿呀学语读书识字娶妻生子的日日夜夜。   眉妩几人笑着围坐在一旁,手中的锦缎在五彩丝线下变成一件件衣服帽子。解语捧了身的衣裤凑到腿旁,笑得很有些值得咀嚼的意味。“福晋看看这身儿可好?”   我翻开针角摸了摸上面的柔软头应好,她已回头冲眉妩和如意开了口,“听见没,好……麻利儿地再缝一身吧。记住,可得是一模一样的才成。”   “做那么多干嘛?有这闲工夫你们还不如再多做些不同薄厚不同大的,也是你们这些丫头的一番心意,还省了绣娘的工钱。”   “瞧瞧,这就是当家的,想得都和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不同。”解语掩着嘴笑得开怀,收回衣服仍盯着我,叹了口气又笑起来,“福晋的心思全都用到四爷这府上了,您细心吧又忍不住唠叨您两句,二夫人那肚子大得跟您当年似的,怎么就不多准备准备。万一为您和四爷同时添上两位主子……”   听她一我才惊醒似的看向空无一人的院门,好半晌才收回视线又摸向那身的衣服。阳光照亮了红色缎面,上面的团花都像是在笑。   天蓝得像海,白云轻飘飘地随风变幻。像是塞外那片蓝天,却总少了些什么。   闭了眼靠进椅背,有日子未见的面孔清晰浮现,像是不曾分离。   胤禛,我想你了,何时回来?   塞外,年年岁岁的去,美景可胜似当年?   我想念那年的红衣少女,想念那年的枫林溪水,想念那年靠坐树下的依偎无言,更想念我有心盖下的院子……   一墙之隔,另番天地,只有我们两个人。   短短数日,却像是在交错的时空中偷来了一个你,安了一个家。   而你,独我一人所有。 ☆、230.雨落八荒   蔷薇香了满院,朵朵芬芳。即使无人用心照料,仍是极具生命力的怒放,无论阳光雨露。   年氏的女儿终是去了,谁也没能留住。   同时逝去的,还有我腹中甫成型的胎儿。   那一日,细雨零星,阳光满地,天边挂了弯虚幻的彩虹。   我没想到这把年纪还会再有身孕,只是月事未来又没有像以往那样强烈的身体反应,竟然在我的未曾注意下,就这么没了。   眉妩三人不敢当着我的面表现出心疼或是惋惜,背着我低声叹息。我躺在屋里听得真切,想笑又笑不出来。   是意外还是怎样,我已不愿再去想,没了就是没了。在这个多事的时节,他来得也不合适,无谓让纠结困扰再多一些。   又到了落雨的夏季,不管是喜还是悲,时间从来不会停步不前或是倒退。辗转其间的人们,成为历史洪流中的一个个过客,演绎属于自己的故事或书写篇章。有的为后人所知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有的深埋心底化为永久的秘密,或甜或是酸,唯有自己才能品得出其中滋味。   我在这里活了这么多年,若是还堪不破,那才真真可笑。   细雨纷飞的午后随着雷声渐失阳光,竟连天都阴得见了黑。靠坐窗前软塌舀着碗中炖品,一道闪电咔嚓划过暗沉天际,惊得我手中瓷碗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解语几步跑过来蹲在塌旁,接了汤匙边捡边不停地笑,“岁岁平安,吉利。”   “总有你的就是。”胡乱回了一句挪着身子下地,走到半掩的门边推得大开,望着外面的阴霾,靠在迎过来推我回去的眉妩身上随口笑道:“哪有那么多的不平安不吉利,非要我没事摔个碗儿碟儿的来向人诅咒发誓自己过得很好。偏就有她来胡乱应景,真事儿似的。”   如意撑了伞过来挡在面前,碧绿伞面上几朵白荷倒是遮了大半昏暗,缀了些夏日颜色。“福晋得是,别理她,几日不找人笑像是丢了魂,年纪越大越是不知规矩。等四爷回来罚她去跪,看她笑是不笑。”   扑哧一笑从屋里传出和着细碎的步子,搀了我胳膊就要往屋里拽,解语的笑脸映在眼前。   “你们就由着福晋折腾吧,真要是四爷回了见着这光景,怕是咱这屋里的丫头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掉。”   心里仍是乱得厉害,像是雨滴在地上敲进心里,连个出处都寻不着。随手推开三人接过伞,迈步向院门走去。   自从静姝出殡我接连产那日,还没出过这院子,也从未有过如此心慌。老天爷很配合,让这天气来替人伤怀,全然不用自己去追逝或哀悼什么。可我又有什么好愁,只是个孩子罢了,原就没有期望过的,不管是谁都没有。   坐在阁楼二层的廊椅上,外面的世界也无非如此,同是一片天,同是阴雨连绵,同样的闪电雷光,同样的凄然萧索。未见平民百姓无忧地行走在晴天下,成双成对做心满意足归家状,我这深居惯了的所谓贵妇竟然心里十分畅快。看来,我是被这时代给腐蚀了,很彻底。   回廊后一声低叹,哀怨悠长,令人回味无穷。   看来观景寄情的不止我一个。只是不知所想所叹,是否相同。   细听之下,还是那样娇弱无依,多少年了仍像随时需要人去关怀抚慰。这样的女儿情怀,我怕是再也寻不回了。   眉妩的脸低到面前无声看我,摇头笑笑倚回廊柱看向府外街道。一阵风吹过,雨飘得乱了方向,那些疾走的人死攥着被刮到身后的伞柄,湿了满身。   为什么要跑呢?同样速度落下的雨,走得快些不是沾染更多。不如放缓脚步感受一下这场雨,看看它要极力冲刷的到底是什么。   行走其间的人,归家心切,又怎会懂得这些道理,就是懂怕也顾不得了吧。许是为着家中苦等的人。   有人等,该是多美好幸福的事。   茗香撑了把纯白油纸伞,上面竟然还隐约绘了些更深的白色,不知是什么花。我好奇地追看,竟忽略了盈盈向我走来的女人。   “绣纹给福晋请安,未知福晋在此,怕是惊扰了,还请福晋……”   “不碍。”接下她总是留半句的话尾,也算是我们这一年多来的默契吧。   年氏轻微摇晃着站于身旁,茗香一手撑伞一手扶她,倒让我觉得靠坐在外边没有持伞有些矫情。   抬手止了两个丫头的行礼问安,视线停在素白的纤弱身形。难怪常听人要想俏一身孝,这身白色倒是比曾经的绿更适合她,衬着那双水盈盈的漂亮双眸,娇弱清丽得越发惹人怜爱。   “雨势大了,回去歇着吧,让下人们好生照顾。这几日,四爷想是要回了,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年氏垂眸应了一声,伞下的阴影中闪了些少见的神采,退了两步心翼翼地转到回廊后,不见了影子。   拉着眉妩坐到一旁,蜷了双腿抱在身前。数着房檐上的雨串,又探身看向廊外地面。不知神智蹿到哪一处,竟咯叽咯叽地哼起来,仰头靠在红漆柱子上闭了双眼。   “……钟声当当响,乌鸦嘎嘎叫。休息,休息一会儿吧。”   听见眉妩忍笑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她这一笑我倒没来由地落了泪。   接过帕子拭了两下,听见眉妩咦了一声,顺着视线看过去。慢步走在巷道中的人,与旁边偶尔经过的路人显得格格不入,即使下着雨仍是不急不忙。   胤祥来了不进来?   胤禛回来了没人通禀?   两位皇子连厮也不带一个,伞也不撑上一把,不进府门倒要去哪儿?就算不摆平日在宫里那做爷的谱,也不至于亲民成这样吧。   两道颀长身影一前一后相继走进空旷院,除了雨什么也没有。   我一直知道从这个方向可以看到院,曾经也坐在这里远远看过。那时的我还没有去住过,只是偶尔看看,想想过去,猜猜未来。今日倒是凑了巧,竟能看到这两位爷。   胤祥知道那院子的,从未去过,不知他和胤禛去做什么。到了那里,他可会有感触?若是会想起曾经的年少岁月,若是伤心难过,那可不好。   胤禛……你不是这个院子只有我们两个么?带胤祥去?那倒真是对他与众不同。   雨势随着突起的狂风急了一阵又渐渐缓了,天也瞬间放了晴,淅淅沥沥回复晌午的连绵不绝。   我扶着围栏仔细观望,不为偷窥只是好奇。   抓在湿木上的手指冷得抖起来,眉妩扶了我靠在身上声劝着,“回吧,出来有些时候了,再站下去怕是身子受不住。解语和如意该要过来寻人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在我耳中却变成了另一道低沉。   “眉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回响在雨中,牙齿嗒嗒地相互碰撞不受控制。从她手中抓了伞跑下楼,提着口气一路跑到府院侧门,冲出去。   眉妩跟在身后声地唤,我猛地收了脚步回身看着她,“回去。”   有些话不用我,她都明白。头走过来扶着我送到院门前,整理腿处湿得皱起的裙摆,无声望着满是担忧,转身跑进雨里。   木门近在眼前,像是飘落细雨的天空滴着水。洇湿的纹理显得更加厚重,晃得眼晕。   这扇门我竟推不开,自到大从今至古,两世为人头一遭,我的家门我不敢去碰。   不知道他们在什么,也不明白有什么事让平日亲如兄弟的两人拳脚相向。哥是从来不打架的,我也从没见他主动去招惹过什么人,胤禛也是。   我听不见他们什么,看得也不那么真切,却清楚知道,动手了。原本对立而站的两个人,不去躲雨不进屋……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进一步,退一步。怎么都不对。   我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就像我分不清楚此刻该进去还是离开。如果这两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男人动了手,该帮谁。   没有如果,就在这扇院门里,发生了。   跑来做什么?能做什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愣愣地站在石阶上,看着推在院门上的手,苦笑。   院子里响起踏水的脚步声,只两三步已看到高大的玄色身影,微红隐在黑色中。身后是一袭蓝色袍褂的胤祥,同样湿得颜色更深。   我努力挑了嘴角迈进门槛,攥紧伞柄不让颤抖那么明显。   两个人除却被雨水淋透,似乎没有太过失了身份。脸上没伤,身上也看不出异样站得笔挺,只除了腰带有些松垮的歪斜,玉佩的绦子乱了些,袍褂上多了褶皱。   “这是……练功呢?院子倒是宽敞,就是天儿不大好。皇阿玛交待的,要你回来检验胤祥的功夫?”   兄弟二人快速对视一眼没了方才见到我时的惊讶懊恼,竟齐声回了句极简短的话,出奇一致。   “切磋。”   “哦。”我像是听懂了着头,退后一步,“那你们继续,我先回了。一会儿记得回来换身衣裳,别受了凉。我让他们备好姜汤和热水。”   像是没有看到朝我走过来的两人,回身扶上院门,才刚踩上湿了石砖的台阶,快要僵住的腿带着身子向旁边歪过去。   胳膊几乎同时被左右扶住,抬头时胤祥已飞快看了胤禛一眼,松了手捡起掉落石阶的伞撑在头。   靠在胤禛湿冷胸前手臂环于颈后,胤祥别扭地走在一旁伞却始终遮在我身上,沉默地看向越来越近的雍亲王府,面色凝重脚步不停地紧跟。   胤禛同样板着一张冷脸薄唇抿成了直线,雨水不停从他额头滴下来流进衣领,看着我的眼睛里更是没了温度,像是生气又不像,倒像在和自己较劲。   苏太医冒着雨跑来府里,被胤禛一把拽到床前吓得险些摔在地上。仔细为我把了脉开了方子一再保证不会有事,仍是被扣住不让回家。   我歉意地笑,苏太医倒是毫不在意,脸色一正比胤禛还要唬人。“苏某虽不才却是为人医者,不敬,仍得上一句,福晋才刚出了月,得爱惜自己才是。”   我的头越来越低像啄米的鸡不停,听到一声闷闷的哼才抬头去看,原先挤满了人的房间竟只剩了一道身影,远远立于窗边。   雨后初霁的光影下转回身,看不清面孔,脚边积了一地的水。   “胤祥呢?”内心挣扎许久,仍是问了。   “你不会有事儿,回了。”   他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站着,背着光看不见视线落在何处,垂于腿旁的双手渐渐收握成拳。   抱着被子拥在胸前,歪头看过去,再开口时竟眯了眼睛笑起来,“你呢?”   我不知自己这句到底在问什么想问什么,只是话已出口。定定地看着他,直到那张面孔越来越近,清晰地现在眼前。   我坐在床上扬头迎视,他弯腰探身近在咫尺。   伤隐在沉静之下,像是能把心底的痛全部压抑。   黑眸阖在浓睫之下,胤禛拉了我靠在肩上。湿湿的凉,竟然还会让我觉得暖,透过里面那颗跳动的心,让我慌过乱过的心神全都安下来。   安静房间里能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急,渐归于平稳。手掌抚在我回抱住他后背的手臂上,再一声低沉如故——你不会有事。 ☆、231.雨落八荒Ⅱ   胤禛在府里留了几日,除了这座亲王府,竟是哪儿也没去。他在的几天像是把久违的阳光都一并从塞外带了回来,未见一阴霾,晴空万里。   知他要接弘历兄弟去狮子园,我一早让李福接了两个子回府。每日除了师傅的教导,就是聆听阿玛教诲,我在一旁舒服地靠着,听得耳朵都快生出茧子。   这样的童年得是多无趣,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真不知这两个子怎么会有如此心性。   他们豁达开朗心胸宽广吧,兄弟两个相互较起劲来天下独双,恨不得把对方摁在地上生生压死一个才算痛快。饶是如此,若有人不长眼地欺负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还会瞪眼耍狠,兄弟俩立时又亲近得能同穿一条裤子嘿嘿傻乐。   他们阳光热血不畏恶势力吧,分明又是两只见到胤禛就会下意识躲闪的老鼠,生怕他有事没事考考课业挑眉瞪眼。偏又执拗地跟前跑后,像一对摇着尾巴的狗,既谄媚又心。   午后,同坐在屋里吃着清凉解暑的绿豆羹,弘昼已困得偎在我身上。弘历眨巴着晶亮双眼看着我们蹭过来,利落地蹦上床惊得弘昼叫了一声,揉着眼睛推了他一把重又靠回来。   “阿玛叫你呢,还睡!”   弘历这一嗓子唤醒了正欲再会周公的弘昼,腾地坐直身子看向椅中端坐的胤禛。手持茶杯望着他的眼中看不出在想什么,直勾勾地盯视。   弘历靠在使伎俩得到的位置,看也不看向他阿玛走过去的兄弟,笑嘻嘻拉了我的手。   胤禛低声交代了一句回房去睡,弘昼便应着走出门,脑袋耷拉着脚步飘浮,如意快步跟过去扶好不停扇动手里的团扇。   “额娘,睡吧,太医了要养好身子得多休息。等把身子养好了,生个妹妹。”   弘历的手抚在我平坦腹,软软的暖, 出的话却让我不知如何应对,笑僵在唇边。   这么的孩子也知道?还有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或是,这府里发生的一切,是不是所有人通通都知道,甚至连外面那些不相干的人也一清二楚。   胤禛咳了一声站起身,还未走到床边弘历已闭了眼睛手臂圈在我腰上,埋在胸前的脸蹭了两下,喃喃地像是呓语,“睡着了睡着了,已经睡着了。”   我忍不住乐出来,把气吹到他耳朵里,学着胤禛的样子低声交待,“回房去睡。”   不理我?   戳了下弘历的腰眼,声哼道:“妹妹有什么好?像弘昼那样的弟弟不好么?兄弟两个才亲近。”   “哪有妹妹好。”弘历头也没抬快速闪躲着我的手指,身子一扭一扭像只淘气玩耍的猫,滑溜得抓也抓不住。好半晌他才哼唧着握住我的手,闷闷地憋出一句带着轻快笑声,“我能带她到处去玩,能保护她,还能给她梳辫子。”   噗……这子打哪学来这一套,竟是个妹控?或是天生就喜欢姑娘。难怪将来是个风流种!   抓住他细软的辫尾晃了两下扫在耳朵上,忍笑回道:“弘昼也行啊,你也可以给他梳辫子,到处去玩,保护他,你是哥哥。”   弘历蹭地坐直扯动我手中未放的发辫,脸上满是不屑,甚至让我怀疑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话让他受到屈辱。   “两个男人,成何体统。额娘可曾见过阿玛给十三叔梳头啊,那……那……恶心。”   还男人呢,分明是两个鬼头。只是……确实有恶心人了。可是也不能打架吧,像弘历和弘昼这样的幼年兄弟偶尔动个手,尚且得过去。都已经三四十的人了,两个人加起来夸张都快有一百岁了,竟然还好意思切磋,就算不怕被人笑话,也不顾虑一下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吃得消。   想着便抬眼看向立于床边的高大身形,视线落在系着金黑色云纹腰带下的腹部。貌似胤祥下手挺狠,那一拳的瘀青啊,这两天才刚消散了些。   当时抹药的时候他什么反应?头偏向一边闷哼不屑?好像哼了句“他也未见好到哪去”。我不记得当时自己做何反应,好像笑了,又或者气得不行。思来想去,可能是心疼吧,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都让我担心,想要掐他一把偏又下不去手。   至于这两个早就成熟的男人为了什么而拳脚相向,我始终没问,他们也没有提过只字片语,就像那天的雨,被风吹过消失无踪,又是晴朗艳阳。两个人再见面仍像往昔,走在一处坐在一处,吃饭喝茶饮酒聊天,事事都在一处。   弘历哼哼叽叽的不乐意唤回我的神智,的身子挂在胤禛身上不依地扭,被他阿玛随手拍在屁股上止了闹腾,老老实实地被解语接过送回房去。临出门时还冲我笑,又对着胤禛的背影吐吐舌头,根本不像困了想睡。   胤禛关好门窗自顾脱了袍褂靠坐床头,拉了我躺好闭上双眼,声音里很有些困倦,“歇会儿,别整日由着他们胡闹。”   轻轻拉了他衣襟领口,拿扇子送上几许凉爽,手上已被握住。   “没那么热。”仰躺的人眼也没睁随口道,揽着我的肩紧了紧,扇子被他接过放置枕边。“你热么?听话,再忍忍,别受了凉才好。平日也尽量在房里,有什么事打发眉妩她们去就好。”   原来他和弘历一样,话虽得含蓄却是同个意思,就差没有加上太医这三个字。无奈认命地闭眼装睡翻身躺向里侧,背上覆了层热度腰际已被轻轻揽住贴到身后胸膛。耳边又传来悠悠的轻声低语,呼吸呵在耳后吹起一缕头发痒了脸颊。   “再过两日就要带弘历他们去狮子园,你在府里好生养着,别让我放心不下。若是有事就让苏培盛去找胤祥,或是着人给我送信,我会回来。”   听了这话头更加倚在他身上,轻挪两下已调适成熟悉舒服的姿势。阳光肆无忌惮地穿透窗纸晒在房里,没有半舒爽清凉之感,睡意却突地袭来。   才刚迷乎起来依稀看到一个红色的俏丽身影,像在对我招手,还没看清脸孔听到吱哑一声轻响,惊得我翻身坐起。脑子还没清醒腰上手臂已然收紧,胤禛的清明双眼闪在眼前,让我有些不真实的错觉,想不起此时是何年月,因何惶恐难以安眠。   未及开口被拉回枕上,白色袖口挡住视线拇指在我脸上轻抹了下,一声睡吧像是催眠魔咒瞬间莫名安抚了我。看着他掀被下地低咳一声,眉妩轻悄悄地进了门。   听不清他们了什么却看得明白眉妩眼中的喜和急,胤禛回身向我望过来,几步走回床边俯身凑低,“弘晚那儿怕是要生了。”   只这一句我已抓住他手臂下了地,眉妩捧了裙褂被他接在手里,顾不得许多快速套上就要向外走。胤禛拉了我站在原处一一系好盘扣才揽着我向弘晚的院走去,落得沉稳的脚步始终走在身畔不急不慢,不时拍着我的肩低头声上一句,“别急,我还在。”   女人生孩子,男人在有用么?我摇头想笑却定定地看着他不出话。   多久了,没有听他这样过,又有多久,我没有真切地感受过他在的轻松惬意。久得有些不适应,又似乎适应得快要忘了还能依靠他。   事实证明确实有用,至少我和弘晚都能更安心,似乎只要他在,一切都好。   迈进院时正看到和苏太医前后步出房门的弘晚,见到我和胤禛,隐藏在沉静面孔下的焦急心疼闪现眼底。   房门内的一切是我熟悉的,娇弱女声,或安抚或劝慰的嬷嬷们,还有那些丫头走来跑去的丁当声。房门始终紧闭着,没有开过。   坐在院中,只是用耳朵在听,我都像是能亲眼看到那幅画面。   父子二人对座于石桌两端,黑白双色清脆地敲在棋盘上织成一片错落经纬,如同枝叶阴影投在他们身上,忽明忽暗。   胤禛的棋落得比往日快,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像在对着弘晚步步紧逼。捻在指尖的白子偶尔停于半空,房里每传出一声似是痛极的尖叫,弘晚便凝眸定住,久久方才落下一子。   我坐在一旁对专注于棋局的爷儿俩打着扇,却怎么也浇不灭那股热浪,随着屋里的反应不断升温。   突地一声喊,像是用尽全力,弘晚手中的棋子叮的敲在石桌上裂成两半,胤禛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素来最像阿玛的清冷少年面上蓦地放松,始终端着的宽阔肩膀低了几分。随着屋里传出的一声嘹亮啼哭,红润薄唇勾了抹微不可见的笑。坐在他对面低眉敛目的胤禛,神情与他如出一辙。   房门开了道缝,一个满脸是汗的丫头快步闪出来跑至桌边,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喜盈盈地笑,“恭喜王爷,恭喜福晋,恭喜二爷,夫人生了位阿哥。”   弘晚向胤禛看过去见他没有动地坐在那儿,缓缓抬了手站起身,沉默片刻开口道:“起吧,赏。”   丫头起身福了福,低着头边笑边回,“二爷不忙赏呢,嬷嬷夫人怕是还要再辛苦下,不知下一位主子是阿哥还是格格呢。”   站在石凳旁的弘晚怔愣着看向又再紧闭的房门,薄唇一抿撩了袍摆坐回去低声嘱道:“回去好生伺候,少不了你们的赏。”   胤禛接了我手中扇子自顾扇着,看着棋盘无声饮茶,偶尔用扇柄向某处,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一言一笑,眉目之间如夕阳渐逝中吹起的微风,更像扇面上那幅行云流水的清俊秀雅。   两张神似甚至长得越发相似的面孔好像映在镜中的两个影,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实存在,哪一个又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而时光就是那镜面,在岁月长河中淡了容颜,蓦然回首,昨日少年已成追忆。   也许,孩子真的不是爱情的延续,却是生命的赞歌,蜿蜒流淌于相同的骨血,成为自己最好的印记。   看着眼前父子二人,耳中回响着墨晗为迎接新生命而呼出的每一声痛,还有那未曾相见哭声不断的婴孩。不知未来的日子,弘晚可会仍是像他阿玛,而他的儿子,又是怎生模样。   这一回等得并不辛苦,不大会儿功夫房门再开,刚刚跑回去的丫头折返而出,稚嫩又机灵的脸上喜色更甚。   “恭喜王爷,恭喜福晋,恭喜二爷,夫人又生了一位阿哥。三位主子母子均安。”   “赏。”   低沉嗓音出自胤禛,随手将折扇置在桌上站起身,拍了拍弘晚的肩拉我站在身侧。   “儿子多谢阿玛额娘……”弘晚的话还没完,胤禛已抬手指向房门。   喜悦隐于眼底染亮眉宇间,超乎年龄的沉稳仍是有着急切,感染着院中陪同等候的人。   我抬脚想要跟上反被胤禛拦在身前,“晚些再看,你身子不好别见血光。”   来回看着他不认同的坚持还有快速消失在门缝间的背影,也许,该把空间交给这对初为人父人母的夫妻,我这做婆婆的倒真有些多余。   渐暗的天空晚风徐徐,仿佛这夏日也不再那么难忍。   清亮的哨声自远处传来,打破院的喜气温馨。明明听起来很有些鸽哨的味道,我仰望天空却遍寻不着,只听见那渐弱的悦耳盘旋。   胤禛的手推在我腰后停在院门内,“看看再给这院里添置些什么,这些天又得让你忙了,自己注意身子,若是累了就回去歇着。”   不不问,头应着回身走向房门,余光依稀瞥到渐合的院门外高无庸和苏培盛站在那儿,低头垂目声着什么。   大爷?   那个死心眼又笨的大爷做了什么,让胤禛这么紧张?   丫头拉开的门里仍是有些凌乱,端着染血帕子的盆晃在眼前,满眼的红,却闻不见那些血腥的味道。好像生活中没了嗅觉,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此时,我只需用心去看墨晗靠坐床头怀抱婴孩的温柔笑颜,还有弘晚坐在床边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一手理过他妻子颊边的湿发。   抬眼看过来的弘晚抱着孩子向我走来,身后是墨晗含羞浅笑的虚弱满足,我竟一瞬间失了神。一个颀长身影快速闪过脑海,带笑的眉眼越发虚幻飘渺,抓也抓不住。 ☆、232.再燃旧火   追至府门看到胤禛正翻身上马,脑子里嗡的一声不及细想已跨过门槛冲出去。   高无庸吓得抬手欲扶转眼看向马背上的主子,我已扯过缰绳扑抱住马头。   嘶鸣声被胤禛低喝着止住,黑色袍摆晃动在已然暗沉的夜幕下,丝绦随之摇摆划出一缕闪着金光的弧度。   我的心,竟瞬间清明。   那个不断闪现在脑海中的身影清晰得不容错辨,温暖笑容益发真实,就像他正站在我面前,咫尺之距,偏又天涯之遥。   “带我去!”   胤禛伏低于马背,轻轻安抚着仍在躁动不安的马儿,看着我的眼睛明了又暗,手掌伸过来托住我颈后隐约在笑。“你知道我要去哪儿?进去吧,一会儿就回来。”   “带我去。”仰望似乎让我的气势霎时矮了一截,却坚持着不退不让。手松了缰绳改攥住他腿上袍摆,清晰感受到丝薄衣料下的紧绷,不若面上那份让我看不清的轻松自若。   “在家等我回来,很快。”胤禛的头低下来仍是那一句,又有些不同。拍在我背上的手轻柔得如同耳边低语,很暖,薄软双唇却没有半分热度。   转头看向根本望不到的黑暗某处,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死攥着那块黑色像是抓住希望,冰冷汪洋的一块浮木。   一声轻叹短促得像是没有从他口中溢出过,我已失去重心坐上马背,贴在半悬腿旁的坚实大腿用力夹紧马腹,像极了夜时的黑马已急驰而出。向着巷口的微弱灯火,离了府门前的红灯高挂。   夜时,老了,不在了。有一天,我们也会,没有人躲得过。   在这世间不管你如何权贵如何得意,总有归去的那一日,无力改变生命的轨迹。那时,我是否还会如此挂念我的孩子,那个从来不曾让我放下心的善良贴心的儿子。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会笑,让我既温暖又心疼。   脸埋在宽阔胸前,除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听不到任何声音,心里却狂乱地叫着,几乎要呐喊出来。   我怨念着自己恶灵的第六感,越发急起来,心疼得像有只手抓在上面不停旋拧。身下不停奔跑于街巷的马,巴不得能快一些,再快些。   骤然停住的马儿再次发出痛苦嘶鸣,身后两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散。如同失重的前扑让我狠狠撞在胤禛瞬间绷紧的胸前,死抓着衣料不敢松手。   用力环在我腰后的手臂仍像来时路上那样紧紧圈着,头还没抬起来双脚已踩在地上。我努力扎在他胸口深呼吸,心里越怕反倒不见了方才的紧张不安,猛地转头去看。   院从未如此热闹过,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跑来跑去的人全都提着各种尺寸质地的桶或是盆,明明没有下雨偏却人人衣衫尽湿。   我的脚迈不出去像被什么钉在地面,手却已经用力推了抱在身旁的人,猛地向前栽下去。   四处都是焦烟,整条街笼罩在灰蒙蒙的浓烟之中,像是低垂于夜空的乌云压,带着阴郁的气息。   “弘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低哑,明明心里急得像火,却如这院一般淋了个湿,透心凉。   胤禛扶着我站稳不停拍在背上,却怎么也止不住我的咳。   我没有见过失火是什么样子,现在也没亲眼得见,偏就知道这里被烧了,就在我们来之前,或是在那哨声响起之前。   呛口的烟吸进肺里难以呼吸,压得心不断下沉,不知藏到何处。   胤禛揽着我往对街退,挣扎的双脚离了地面被他抱起紧箍胸前。数不清的灯笼被疾走的人们提得似要把这夜空照亮,我愣愣地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竟不知在什么。   “慢一,再一回……弘晖……怎么了?”   肩膀被他晃得像是喝醉了酒,头痛欲裂,耳中乱响一片,各种声音蹿进来分不清到底哪里在叫。捂住耳朵努力盯视,却怎么也无法看清他张合的双唇,只觉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摇摇晃晃不停摆动。   扶了他脸颊正在眼前才知是自己眼睛花了,甩甩头更觉天旋地转……重新掩了口鼻挡住那股浓烈的焦木味靠在他肩上,咳得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   也好,这样我才能知道自己还清醒着。没有看到弘晖,绝对不能倒下去!我要看到他,必须看到安然无恙的他!还有沉香、颜玉、苏长庆、致远,我的亲人、朋友……   “我没事。”虽是听不清我仍是努力扶着他站得更直。对于弘晖,我知道他的担心不会比我少,这个时候绝不能让自己成为麻烦,胤禛带我来绝不是为了看到这样的我。   高无庸和苏培盛已经从院里折出来,身后竟然跟着胤祥和胤禟……还有弘晖!   “额娘。”   这一声,我听见了,一清二楚。   弘晖身上也有些湿,倒不算狼狈,几步跑过来停在面前,被我紧紧抱住。   我四处摸索地查看,弘晖仍是在笑,与往日或是印象里没有分别像把阳光映在眼中。扶着我向胤禛微微倾身唤了阿玛才又低头冲着我笑,温暖的指尖抹过脸颊溶解了湿润,“额娘该在府里好好歇着的,儿子没事,倒让额娘和阿玛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边笑边咳,只觉那股子包裹着热气的焦木味到处都是,怎么也躲不开。   “四哥四嫂到里面吧,笑榕已经安排了房间让苏长庆一家住下。”胤禟着走过来,突然凑到他四哥耳边,不知又了句什么,我只看到胤禛眼中亮了一下微不可见地了头。   兄弟二人看了我一眼便进了身后院门,我好奇地看向身旁胤祥,他已抬步跟上去,留了我和弘晖站在原处。   我以为只有弘晖和苏家,谁知竟然还有红挽。她还在京城?还在院?为什么我不知道。之前,她又在哪儿?   此时的红挽已经完全一副大姑娘的样子却仍是女儿心性,在我身边腻了一会便脸通红地来回走在房里,拳头攥得死紧。沉香跟在后面陪着笑地劝,仍是气呼呼的咬牙切齿。同在的居然还有赫,站在角落不动不话,漂亮的碧蓝色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众人。   胤禛坐在椅中手指在茶杯盖上反复摩挲,沉吟良久方才开口,“今儿多谢九弟了,既是累了,就让他们暂且先在你这儿叨扰一晚,明儿一早为兄自有安排。”   胤禟懒懒地斜靠进主人位的椅背,眼尾微挑自带了三分笑得很随意,“四哥外道了,既是兄弟哪有什么叨扰,安心住着便是。”   胤禛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抖抖袍摆,红挽已跳着蹭过去像只赖猫摇着他的手。   “阿玛,让额娘陪挽儿吧,挽儿想额娘了。”红挽得娇嗲大眼睛眨啊眨仍似未离家前的黏腻,突然抬手掩了嘴靠在胤禛胸前嘻嘻地笑,“也想阿玛,可想可想了,真的。”   胤禛哼了一声拉着她就往门口走过去,“那就回家。”   “不要。”撇着嘴娇哼一声,红挽快速抽了手退到胤祥身后藏得不见了人影,声音倒是怯怯地传出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阿玛这般君子典范,答应的事怎么能反悔呢。您还是快带额娘回吧,看样子额娘困了,您要心疼的。要是您不心疼,额娘的心可该疼了。”   不知是谁笑了一声,闷闷的清晰。   我怨念地瞪着她露出的脸,牵了弘晖往外走。胤祥不容反抗地推出红挽,不知在她耳边了什么,努力闪躲的姑娘愣了愣便咬着红唇头,大眼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视线定了约莫半秒,跑过去揽住胤禛的胳膊又笑得跟花儿似的,竟然吵着要回家。   偌大的雍亲王府仍是静,这样的安稳不变对弘晖他们来似乎都成了奢求,在那个像家一样温馨的院被焚烧一空后。   红挽缠着我坐在床上不停地问东问西,像是没有看到站在门口唬了脸的阿玛。一会揉着我的肩问我身体好不好,一会又笑着外面多好多好,忽然就拉了我的手想要下地,要去看看刚刚降生于世的侄子。   胤禛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嗽了嗓子低声交代,“今儿你就睡在这屋哪也别去,好好陪你额娘。不要想着偷跑,到时候自然会放你回去。你若在这多住几日,我还怕你额娘吃不消。”   闪在帘后的身影还没消失,红挽已笑着趴在床边坏笑着叫起来,“怕是阿玛吃不消吧。放心,过两天挽儿就走,绝不霸着您的床。”   我一巴掌拍在她翘起的屁股上,恨不得撕烂那张艳红嘴,死丫头咯咯直笑反手搂住我躺倒在床上。的脸蹭在脖子上,痒得想哭。   “额娘,挽儿真的想你,想得心都疼了,骗人是狗。”   对于这样的女儿,总有些无奈,打不得骂不得许是因为舍不得。我想,胤禛也是吧。   窗外的明月伴着星光,闪烁得不真实。   我想问她很多,又不知从何起,静静地听她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她,偶尔回上一句相视而笑,似乎也很快乐。   这样的相守还能多久?我知道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留也留不住。胤禛也知道吧。   胤禛,你去哪儿了?   在这个注定无眠的夜晚,你在想着谁。   弘晖?那个院?还是谁?   我想你了……想和你话,就像此时和红挽这样,很多话。 ☆、233.再燃旧火Ⅱ   弘晖送的金锁系在了弘晚那一对儿子嫩嫩的脖子上,不停摇着手去抓咯咯地乐,没了前几日的哭闹,乖巧又漂亮像弘晚更像墨晗。   弘晚坐在椅中轻轻叹息眼底一片温柔沉静,任姐姐抱来抱去的折腾儿子们,扶着我迈出房门。   看着手中荷包里的银票,退回到他手上,“你大哥不缺银子,自己留着或是交给墨晗吧。”   “额娘先收了吧,合适的时候替儿子交给大哥就是。”弘晚垂了双手望向枝叶上方的湛蓝天空,阳光洒下来落在他的脸上,眯了双眼像在与那蓝天白云对话谈心,“钱财本就身外之物,多些少些没有区分,倒是大哥在外面用起来方便,就替我这做弟弟的享用了吧,可得恣意才好。儿子在这府里,替大哥尽孝。”   恣意。   这世间的人都希望吧,区别在于有人敢想有人敢有人敢做,有些人却连肖想的权力都没有。   所谓梦想,对某些人来,大概在梦里都不敢想。   弘晚的话从来都简单直接,虽是冷些从不无礼,温文尔雅更胜胤禛。如今日这般了许多,着实少见。   头收了却拾不起心里突来的乱,湿了眼眶偏头看向树影阴凉。两个儿子我倒更偏疼外面的长子,总是这样不经意地面对弘晚的体贴懂事、温柔细心,不逊弘晖。他给的从来不比别人少,却总是隐忍得让我心酸。   弘晖早早的被送出府,他的心里渴望亲情,弘晚又何尝不是。命运总是如此,似是捉弄更是选择与放弃,就是无法回到最初。   围坐在饭桌边,更加让人感慨,最初也未必全都是好的,总有些失意或是的不如意。   年氏看到红挽怔愣得让本就有些尴尬的气氛更加僵冷,胤禛默不作声取了碗筷,大家才如梦初醒地动起来。园子里的女人和孩子都被接回府中,也算是自他醒来第一回全家人共进午餐,不年不节聚在一处,确实有些诡异,难怪人人都不自在。   一餐饭吃得简单又迅速,胤禛不起身没有人敢离席,全都坐在那儿像是老僧入定。就连弘历和弘昼都聪明乖巧得没有开过口,端坐着研究面前的碗碟。   我坐在凳上喝着茶,红挽偶尔笑过来,我板了脸她又抿着唇眼观鼻鼻观心地闷笑,不知有什么好高兴。   直到胤禛置了筷子,大家才齐唰唰地抬眼看过去,神色各异却又统一的心谨慎。厅内除了他手中茶杯与杯盖的轻微摩擦声,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弘晚,带他们回去。”   简单的命令式,像是没有感情。我坐在他身边取了茶杯,另几个女人全都坐得端正,倒是都听明白了得是谁。   高无庸悄声迈入厅门,脚步轻得像猫没一声响,躬着身快而轻地布了酒杯在每人面前。   胤禛捏着酒杯看了许久,薄唇微启看向弘晚他们离去后的空位扫了一圈,声音比平日还要低沉几分。“这杯酒祭了吧,淑慎殁了。”   看着那杯透明酒液淋在脚旁地砖之上,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看向身旁眼圈红红的兰思,紧抓着帕子掩在唇边,任泪珠在眼眶中漾出了一层又一层水雾,偏就死咬唇瓣不让它滴落。   我的心猛地疼起来,像被重物击中压得死死。   那个对弘晖很好的淑慎,蹲在我的院笑着仰望胤禛的淑慎,跪在满是白幡的院门前流着眼泪叫弘晖的淑慎,漂亮又乖巧总是盈盈浅笑的淑慎,出嫁前还在念着我的淑慎……   她才多大,在花开最美的时节,转瞬颓败。   我能什么,劝?我的女儿刚刚还坐在这里承欢膝下,怎能再用一副悲悯的口吻劝慰才刚得知失了女儿的母亲。   门外的阳光仍是炽烈,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普照大地。疏不知,在座的女人大都体会过这样的痛,怕是各有滋味在心头。   胤禛呢?他也痛吧,毕竟淑慎那么美好,任谁都会心疼,何况是他的女儿。刚刚那一句,他不再是冷淡漠然毫无感情。   悄悄拭了眼角的泪,看胤禛坐得笔直正自斟自饮,平贴于大腿的手掌握成了拳,攥得泛起青筋隐隐颤抖。   坐在他另一边的年氏脸色也不好,柳叶秀眉颦促眼中同样泪光闪烁,和我一样默默地看着他的手,取了酒壶倒向杯中。   胤禛抬手覆在上面,手指捏得能听到干涩的刺耳声,视线扫过众人落在我脸上。“虽孝期已过,你还是让弘晚他们……”   “我知道,我会的。”   胤禛没有再,取了年氏放回桌边的酒壶斟得酒杯满溢,顺着杯沿滴落桌面。   叩于桌面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一下下如同心跳呼吸,越来越慢几乎把人窒息。   我低头看着他反复摩挲在红宝石戒托上的拇指,看惯的白玉被红光折射得像是洇了血丝流淌其间,心里一惊已听得耳旁传来低叹。   “淑慎天命如此。”停了片刻,语气已变了另番味道,强硬得没有温度,冷冷的话语几乎把门外的阳光全部遮挡。“只是,爷的女儿,除了天意,谁也带不去,谁也送不走。若是有人执意逆天而行,就得问过爷的意思。”   这样的胤禛我没见过,怕是她们也没见过,几个女人全都愣住僵在凳上,连抽泣声都瞬间消失无踪。   被他拉起走向厅门,我偷眼看向桌边仍端坐着的五个低垂臻首的沉默女人。没有人抬头,连视线都定在不知名某处,像是发梢珠钗都知晓这府中王爷的不快,温顺乖巧得不可思议。   迈出门槛方推了他手臂于转角处停住脚步,尽量声地提醒,“兰思……”   “你去?”胤禛挑了眉眼看我,像是刚才那股子没来由的怒气还未散尽,再看不到因淑慎而起的少见忧伤,声音虽轻却极清晰。   我掩了他的嘴声嘘着,别扭地偏过头,“不合适。”   “那就回去歇着。”   这样的胤禛让我既感松了口气又觉伤人,虽然伤的是另个女人,仍是让我有些心有戚戚焉的惶恐。   这么一座天子脚下的雍亲王府,这么一个既能热情如火又能冷到极致的男人,哪个女人敢担保永远站在俯瞰的高位。   我曾听过风水轮流转,更懂得什么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似荣宠不衰,却也过了今日不知明日是何景象,担惊受怕的日子没比她们少过一天。似乎活在这里越久,越会忘记很多前尘往事,就连那些曾经熟记的历史都随着日月交替变得模糊,只能随着这个时代浮浮沉沉。终是变成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演绎着不知名的戏码。   我不知道谁惹了他的不快,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偏却不敢去想。我更知道这样的他翻脸无情,若是有朝一日那个让他愤恨的女人变成了我,会怎样?   她们的今日难保不是我的明天,相反亦然。   “老九那日和你了什么?”我不怀疑他去救火,毕竟君悦轩就在隔壁街巷,很近。只是这种看似风平浪静的时候,胤禛的闲人姿态摆得再好,身为八爷党的胤禟也不可能做出亲四的举动,若是再有后手自然另当别论。但我相信他不会去害弘晖,绝对不会,至少他不会。   “没什么。”胤禛坐在桌边竟又喝起酒来,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挑了眉不再追问,想了想转而问道:“撇清关系?”   胤禛低笑一声回眸看我,转着酒杯像在研究里面的酒。“他们没有借机踩我,倒是得谢他们,只是兄弟们也该是为着皇阿玛。什么是天意?天子就是。皇阿玛要留的人,做儿子的总得听话。其余的……各凭本事各安天命罢了。”   头靠向床头,想着康熙当年在杭州初见弘晖时的景象,竟然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温热细瓷滑过唇边,随手去接早已退离,只余些酒香飘在鼻端。   “什么酒?”胤禛的脸探在近前,漆黑双眸毫不放松地紧盯着我的眼。   “不喝怎么知道。”随口回了句看着他举在脸旁的酒杯,叹气靠进软垫中,“左右是不许我喝的,是什么酒又有什么重要,你喝就好,我就不陪了。”   对视的眼中闪过来不及抓住的笑,晃过面前的酒杯勾着我探头去看,眼见那杯酒在他贴近唇边后见了底,懊恼地推开他爬向床里。“该哪儿去哪儿去,等下红挽过来你们两个又是一翻折腾,我可要睡了。”   “笨。”   带笑的揶揄自耳后传来,还有从他胸腔传出的共鸣轻颤于我背后,热热的如同七月骄阳,似火。   “爷得是,本来就笨,没得治。女人嘛,笨好,免得太过聪明招爷厌嫌,划不来。”   “这儿倒是聪明。”着拉了我更加紧靠在他身上,突然压低的头模糊了视线,带着淡淡酒香的薄唇已贴覆上来。   喘着气推了一下他已仰躺回去,连带着我一起翻过去半压在身上,使不上力地捶了捶,脑后手掌微微施力脸就埋在了他耳边枕上。   “这回知道是什么酒了?”   他的气息如我一般,吐出的热气呵在耳上酥麻麻的痒。定了神努力回想试探地问:“清酒?”该是赫带回来的吧,只是这话我可不敢,想想就好。   “那么喜欢用咬的还以为你是狗托生的,原来这鼻子坏了又好,已是大不如前,还得靠嘴。”   鼻子……我那失了许久的嗅觉好了么?怎么我不知道?   他的似叹非叹让我无从分辨心情是好还是坏,此刻也没脑子去想那些。只觉让他一倒真像能闻见些什么,努力分辨——有酒的清爽甘甜,隐隐的花草香,就连阳光似乎都带有特别的夏天味道,还有……似曾相识的檀香。   “闻见了?”   突然相抵的额头鼻尖唤回我的神智,吸了气竟含住他探在口中的食指,想要开那道纠缠反被其余四指夹住脸颊,勾住舌尖细细翻挑。   托在脑后的手快速抽了发簪五指插.进散落的发间,轻揉着那些不知名的穴位,让我更加晕眩起来,满眼满心都是他。就连才刚寻回的嗅觉也不肯放过我,属于他的味道不停随着呼吸潜入心肺,再也无法抽离。骤缩的黑亮瞳孔盯在我唇上清晰映出我的情难自抑,好不容易平复的热燥腾地蹿回体内,随着血液四处汹涌。   用力咬住指节努力瞪视,我想自己的脸一定红了,眼睛里也没有自以为的凶狠,所以他才笑,一都没有身为冷面雍亲王该有的自觉性。   带着细牙印的食指举在面前,后面是他的眼,与我此时此刻反应截然不同的双眼。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好像我站在台上,而他亲手写了剧本,站在戏外看我演。   我转了脸不看,极力让自己表现得没有被勾引。对于这种不平等的待遇通常我都不去正视,假装不存在,因为着实无力改变。   耳垂一疼,随着热气呼进去推在他胸前的手已被握住,贴着软而薄的上好绸缎快速滑动。系于腰间的衣带没有让他停止动作,反而更快地落于腹,定在下方。   “你……”我的脸更是烧得厉害连脖子都热得仿佛难以呼吸,哑着嗓子嗔了声“讨厌”手上却报复似的用了力。   听见如我一般不受控制的急喘,寻了他的唇吻上,才刚尝到那股子酒味脑袋已撞回枕头。   胤禛抓着我的腰定在身下,十指分开牢牢扣住。他的反应我能感受到,清楚明白,偏却一动不动僵硬地伏在我身上,脸孔埋在散于肩颈的乱发间,声音干哑得让字句分离。“你把身子养好,等我回来,很快。”   攥着他发辫缠紧脖颈,恨不能一口咬破他的喉管。明知不行还要招惹,真不知在惩罚谁。   错乱的鼻息间我喘着气应了声好,不知他听见没有。透过他的眼仰望床像是当年大婚那夜的红色幔帐,暗自叹气闭上双眼。   “你过喜欢女孩,我们就再生个女儿。我不会再让她离开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宠她一辈子。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   我过?他答应的?   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我一印象也没有。或是此刻我已在做梦?梦中,他在对我话,抑或对谁许诺?   是他记乱了,还是我忘记?这府里的女人太多,可能……我却怎么也猜不出那个她会是谁。   真的……是我? ☆、234.道出实情   七月的**总是毫无遮掩,就像赖在我身上的红挽热情直爽,笑容比阳光更明媚,尽情展现她的快乐和希望。   从那对笑弯的大眼睛里,我能感觉到她的喜悦。眼前的女儿正像一朵半开的娇艳花朵,只等最灿烂的那一瞬间,更像只振翅欲飞的鸟儿,即将翱翔天际。   胤禛临行前一天带着我去送她,送到一处没有我们的地方,再没有人看管,无拘无束。   看似长大的姑娘坐在马车内叽叽喳喳个不停,笑也不停。一会粘在我身上一会凑过去缠着胤禛的胳膊,没有一刻消停,折腾得她阿玛掀帘看向窗外,抿紧双唇始终没有开过口。   细软长发被我一早梳成了两条简单发辫,柔顺的垂在静静起伏的胸前,随着帘角吹进的热风轻扫着粉嫩脸颊。   揽着她的肩靠进厚实软垫,轻抚眉眼间的似曾相识。曾经的我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张面孔,这样的无忧无虑。也许,她就是另一个我,生长在这个同样有我的时代,活着我不敢有的精彩。   如果淑慎的美好是我生命中极其短暂的昙花一现,我希望红挽能够徐缓静放,细细品味人生的各种滋味。甜也好,苦也罢,逐一体味,让这朵独属于女人的生命之花能够经得起时间的风雨洗礼,绽放出最美好的姿态。   如果她真的能够飞,我希望在她累了倦了时,能够有个可以陪她栖息的同行伴侣,懂她惜她,不离不弃地同飞同落,能够让她放心依靠。不求飞得多高多远,只盼能够朝朝暮暮。   马车不停行走在街巷,转入宽敞大道时开始奔跑,路旁行人渐少,多了些乡野似的绿色风景。偶尔会看到劳作的男男女女,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宽大帽沿遮住面孔看不清阴影下的表情,却生动得无需言。这样的生活古今皆同,那种普通原始的简单快乐与挥汗如雨,大抵也是相同的吧。   “很好看么?”   红挽的声音响在耳旁带着不解,脸紧贴着我也向帘外看过去。一呼一吸间已经咯咯笑起来,纤细手指扳着我的脸转回车厢内与她面对面。   姑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转向正看着我们的胤禛似笑非笑,“阿玛,额娘可真是在府里呆得久了,看到这些下田的人都移不开眼,可是您的不是。”   胤禛眉头微促瞥了她一眼,唇角抿直在胡须下又回复成望向窗外的姿态。那一边是同样的绿色,不同的人过着大同异的生活。   “和蓝天大海比起来,这可真是没什么看头。”红挽叹息的脸瞬间变得神采飞扬,眼睛亮得像那碧蓝海面的金光,额头抵过来边笑边,“那么好的日子额娘竟然只过了四年,要是我啊,就是四十年也绝不再回那闷死人的亲王府。”   “爱新觉罗·红挽。”   我那声惊讶的红挽被胤禛突来的连名带姓所覆盖,他的声音很低,捏住了蓝色锦帘修长手指显得更白,压抑得像要爆发偏被理智所控制。   他不高兴,我知道,很不高兴。也许不是生气,即使这一声成功喝住我怀里失了笑的女儿,却不是生气那种简单的情绪。   夹在指间的帘子缓缓飘落,遮挡住外面的阳光,还有蓝天白云。突然弯着腰站起身的胤禛,让原本宽敞舒适的空间变得拥挤而狭。   红挽靠在我身上心地看着他,仰起脸讨好地笑,红艳双唇极快地张合,“额娘回来是舍不得阿玛,别四年,估计四天就想要回……”   被拉离我身边的红挽话还没完已被胤禛掀了门帘推出去,快速回头看了我一眼吐着舌头长舒口气,委屈地坐在高无庸和苏培盛中间,纤细的背影随着马车行进晃在落下的帘角外。   这个被娇惯得没大没的女儿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不怕胤禛,至少那一瞬间真的怕了,好在只是被轰出去。刚才被她紧抓的腰侧还在疼,像被吓到的猫抓了两道,伤口疼心更疼。   那段过往,是我们都不愿提及的,两年的时间从来不,却被她一句无心笑语破。   胤禛没有坐回那个沉默一路的位置,袍摆甩得闷响长腿跨过来坐在红挽让出的空位,未及反应被他用力扣在胸前。   薄软双唇贴在耳畔呵出灼热的压抑呼吸,我悄悄躲闪着被他手臂一旋抱坐在腿上,发髻后的手掌不容抗拒地压下来定住我的头。   他的声音闷闷的哑,像是扎在耳廓的胡须,又轻又软却根根刺进心里,“挽儿我留不住,只能让她走,你不行。我知道外面有多快活,也知道你喜欢,可你回来了,来赴我们的约,我就知道不能再放你走。四年……四年,我受够了,再也不放了。我不能我去哪就带你去哪,我有我的责任,你也有你的,可是你在哪我的心就在哪,你知道的。”   像是被他传染,我的声音得几乎听不清,头应着圈住宽阔背脊。   “笑意,你信宿命么?我知道你不信,过去我也不信,现在信了。你到了这里嫁了我,就是你的命,我娶了你也是我的命,我们两个注定要在一起。留下陪我,别离开……总有一日,这大好河山,我会亲手捧到你面前。天南,海北,每一处,都是你的,我们的。”   我知道他能做到,我更相信他能做到。只是这天下,在他心里何其大,怕是大得能承载太多。我不需要那么多,只要他抱着我,只要他心里有我,哪怕这么一个的车厢,都是幸福。   薄软衣料下能感觉到肌理的每一处变化,从紧绷的颤抖到僵硬挺直。我一下下地轻抚,掌心下的强硬线条像压堵在心口的狂猛心跳,渐渐归于平稳坚定。   东郊院内,各个房间住满了人,曾经比肩立于船头甲板的伙伴,暂住的弘晖和苏长庆一家,还有来看望弘晖的胤祥。   所有人都处得很好,像是相识多年其乐融融。胤禛坐在院一角的竹椅中,看着喜上眉梢的红挽皱了眉。我拉了椅子坐在旁边,只怕他那爷的脾气上来收不了场,还好这男人的自制力一向值得信赖,让我悬着的心慢慢归位。   原本的相安无事,在我们即将离开时因红挽的一句话,乱作一团。   胤祥和弘晖劝着胤禛进了正厅,我摁着同样气得不轻的女儿回了房。总是笑盈盈的红挽竟然呜呜地哭起来,委屈得让我心里乱疼。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她刚刚气急时吐露的秘密——院的火确实有人故意为之,而那个人竟然每日与我住在同一屋檐下。   即使曾经心里想过,却不愿深思,如今不想不去面对都不行。   她的女儿没了,见不得别人的女儿,竟连我本就回不得府共享天伦的儿子都要一起除掉。这么恨吗?她不是很喜欢胤禛么?就算恨我……   强压住心里的纷乱,看向正要悄悄退出门的沉香,勉强笑道:“沉香,把弘晖叫过来吧,再给厅里那三位爷上喝的,问你爹要去。别质疑他,他什么就给上什么。”   姑娘手扶在门上愣住,很快便了头,笑得很乖眼睛里却闪着光,轻轻掩了房门。   红挽边哭边,眼泪劈啪掉丝毫不耽误嘴上的控诉,几乎把从她记事那年的阿玛数落到眼巴前,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夫绝非常人可比。那个疼她宠她十七年几乎违背了他所有原则的阿玛,此时此刻在她口中倒像是个我从来不曾认识的陌生路人。   这对父女很像,明明心里在乎得要死,从嘴里出来就会变个模样。明明每一句都是回忆美好,偏要加上一句让人发笑的别扭评语。如果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我想红挽一定是最让胤禛头疼的那个,我都甘拜下风。   弘晖进屋时听了一会,看着她那副不知是得意还是怨念的表情摇头直笑,坐到桌边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沉默地听着。偶尔笑时抬眼看我,发现彼此表情相似,更是掩了嘴乐得偏过头去。   “口渴了吧,歇会儿。”在我忍不住想要这样时,弘晖已端了杯茶递过来,又塞了块帕子在红挽手上。“额娘原就不该唤儿子过来,直接让阿玛来听听,包管什么气都乐没了。”   红挽气得抓着帕子丢回弘晖身上,脸上哭得跟花猫似的,拳头胡乱挥舞捶打着他的胸膛,我觉得倒像是在挠痒痒。弘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扳正红挽的身子拿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红挽躲了两下又委屈地声哭,哼哼唧唧地:“大哥变了,媳妇还没娶进门就跟二弟似的,你们男人都一样,跟阿玛一样。”   “嗯,跟阿玛一样疼你。”   “呸。”红挽扭了脸看向床里侧,瘪着嘴语气很酸,“你们就知道疼媳妇,根本忘了挽儿。你们男人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灯。还格格呢,谁要做这苦命的格格,我再也不做了,永远都不回去。我要嫁人,就嫁他非嫁他偏要嫁他,谁也拦不住。”   面前板起脸瞪着眼的女儿,更有着胤禛偶尔较劲时的影子,固执得没有底限。   弘晖揉着眉心笑得有些无奈,声音更是轻了几分柔声问道:“他过会娶你么?几时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他不懂或是不方便去找阿玛额娘,我这大哥总是好见,怎么没有听过。”   “你……现在也不晚啊。”红挽撅着嘴脸上竟少见的红了,凑到我怀里捏着盘扣呐呐地:“反正,我就是嫁定他了,你们什么也没用。从今往后,他去哪我去哪,就这么简单。”   “确实很简单。”叹口气拍拍她的背,看着弘晖的无奈我竟然从心底笑出来。   我想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在用她的方式寻找并争取着那个能陪她一起飞一起绽放的男人,即使方式有些简单粗暴。   “爱情和生活一样,你把它想复杂了自然就复杂,如果你认为简单,那就是这天底下最最简单的事。没有人教过我们什么是爱,父母、亲人、师长、朋友每一个,很少会把这种事用言语的方式讲给我们听,因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当有一天你发现它的存在,就是爱了。我相信你的是真的,可是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红挽安静下来,看着我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比如怎么嫁给他,至少要先服你阿玛。如果这很难,我们就些容易的,比如你了解他吗?再比如他爱你吗?爱上一个男人很简单,只需要你一个人就够了,可是要嫁给一个男人有些难,至少他想娶你,或是让你皇玛法赐婚,他不娶你都不行,现在看来这行不通。你确定现在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而不是你一个人在独自挑战你阿玛的权威?”   一个“是”字从红挽抿紧的嘴中轻轻吐出,没有后续。   “是?”我的笑如担心的那样,僵住。她的不确定,让我有些恼起来,却没有发泄的对象。   果然,女儿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她们不像男孩子那样即使失了身也不吃亏,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当初我图什么?为什么偏偏喜欢女孩非要个女儿不可,我那时绝对料想不到今日。   “我想……他喜欢我。”红挽怯怯地,搂着我脖子静了一会突然坐直满脸坚定,“他喜欢我,即使现在还没有,总有一天会的。他必须娶我,只能娶我,就只娶我一个。”   还真是他的女儿啊,这份霸道和不讲理连弘晖和弘晚都及不上。不得不,遗传真是门学问。   弘晖的笑很含蓄,出的话很直接,让我忍不住也笑起来,暂时忘记那个同样需要我费心即将去面对的愤怒男人。   ——赫德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235.道出实情Ⅱ   院里安静异常,不复刚才众人围坐的欢声笑语。   苏长庆倚在自己房门前晒太阳,不知颜玉是不是躲在里面,只他一个人懒懒地靠着,手里把握一块黑乎乎的药材,看着我诡异地笑。不等我反应便转身闪进屋内,轻轻掩了门阻隔一切。   厅里一如我所想象的静,三个男人没人话也没人走动,全都端坐椅中沉默不语,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像三座栩栩如生的蜡像。   赫德拉姆坐在门边左侧的位置,见我进来习惯性地站起,听到胤禛的闷哼声望向我身后,站在椅边待我走进去坐到主位的右首方才坐回椅中。   仍是静,仿佛我的到来没有意义。   随手拿起胤禛的茶杯已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未见飘浮的嫩绿叶片,浅褐色汁液晃动在轻薄的白瓷杯中。凑近鼻端仔细分辨,掩饰地挡在唇边藏住笑,杯子已离了我手用力放回桌上。   这个苏还真不是一般的坏,好在有他这股子勇于挑衅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不然我还真怕胤禛心里那股憋不住的怒气无处发泄,幸好还有苏长庆这个不着调的大夫,帮未来亲家公先寻了一条泄火的捷径。   大承气汤么?这个味道很有些熟悉。   曾经在海上的日子,苏曾煎过这样一副给重病的船员,因为功效奇特故而仍是深有印象。据专治因阴衰热胜所致的厥症、痉病或发狂,另有一方只需再加上几味药材,便主治男子伤重、瘀血不散、上攻心腹、闷乱至死者。   貌似与上回所闻味道有些差别,或是因为时间久远我记不清了,再或就是我的嗅觉不如从前。总之,这一味……给胤禛?   唔,好像还真有那么意思。   “挽儿还好么?”胤祥打破僵局,先丢了个问题给我。   “好?”望着茶杯装作回想,苦笑,“是要绝食抗议吧,她一直哭我也听不懂什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弘晖还在哄。”   又是那种不明其义地哼,好像喉咙里生了草。我忙低下头抽出帕子缠上指尖,紧紧地攥在手里。   那一声哼之后,出的话虽是情绪不高倒清晰可辨,能隐约感受到话语之外那份隐忍的莫名愤怒。“当真忘了自己身份,饿饿也好,让她想想清楚。”   他不在乎?要是真不在乎,估计也不用理我了吧,何必支着耳朵听呢,就像我现在这样。   “爷得是。”其实我还想:随她去吧,能想清楚最好,真要想不清楚就当省了粮食,今后也不用再烦他操心了。   可是我怕,怕他在人前不止失了做爹的面子还被自家女人拆台,更怕他真的急起来没了退路。   厅里又是死静的沉寂,好像除了我,这里已经再无他人。   虽我和赫很熟,可是这种时候我家爷不话,我是断不能越了他去。男人的面子啊,比天大比海深,何况还是在他气得连话都不想的时候,更是在他眼中的外人面前。   突来的两道离座声同时响起,走向房门的赫定了定身形,头也没回迈步出去。   胤禛站在椅前视线跟在赫身后,茶杯猛地摔到地上发出清脆响声。我忙跟着站起来抖开帕子凑过去,他倒甩了袍摆重又坐回椅中。   “就他这样还想娶爷的女儿?”   脑仁儿疼,疼到想笑。   看了眼同样忍着笑走过去掩门的胤祥,蹲在他腿边轻轻扫拭溅上袍摆的药渍,尽量声地提醒,“爷,是咱家闺女想嫁,人家没过要娶。”   “没……”胤禛冒着火的眼睛仍盯着那两扇已然紧闭的门哼了一声,“那是他不配!不想,不想他看什么,一忌讳都没有,他不明白自己也就罢了,还不知道挽儿是什么身份?本王府里的格格,那是他能随便看的。他拿什么娶,他凭什么娶!”   一向低声慢语自制力极强的人,竟然越越急,越声音越大。估计这院里的人只要有心,都能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他的话句句在理,可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分明就是在和自己较劲找别扭,嫌气受得还不够。   哥啊,是不是有那么句大俗话叫男人更懂男人?我已经不知什么好了,你来救个场吧,至少先让这位爷回家,别在这儿自己给自己添堵了,年纪已经不了,别再气出个好歹。   胤祥仿佛接收到我内心的呼唤,端了茶杯慢步踱到胤禛左首位的椅中靠坐进去,敲敲扶手慢悠悠地开了口。“嫁了也好,省心,让她折腾别人去。你也学学我,能多清静一天是一天。”   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什么,低垂的笑眼已朝我看过来。   恍然大悟!   这是劝人还是挑事儿啊!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真想问一句,他是把胤禛当兄弟看呢,还是当成自家妹夫?更想大叫一声,劝人罢了,有必要把我拉下水吗?还是以这种被厌弃的表达方式。   我彻底混乱了,还有些的被羞辱的愤怒。   “他能和我比吗?”   胤禛的表情也有些遭到侮辱的气愤,气愤得极认真,双眼紧盯着胤祥,对视的彼端仍是笑脸。   猛地站起身抢过胤祥手里的茶杯,举起,竟有些想不清楚到底该扔在他们俩谁身上更合适。   突然大开的厅门吓得我松了茶杯当的一声碎裂脚边,又是一地碎瓷片。半盏茶的工夫,两个了,心疼。   赫的高大身形背光立在门外,看不清表情只有黑色的轮廓阴影,带着阳光走进来站在房间正中。   胤禛瞬间黑了脸,瞥了眼我脚边的碎片将我拉到身旁,口气变得冷硬没有温度,“没人教你规矩吗?不传话不敲门就这样闯进来。”   与他很像的清冷面孔没什么反应,越来越顺的京味直直从口中道出:“我以为这是我家,既然岳父大人觉得不妥,重来一回?”   要重来的人仍挺立原地,一坐一站两个男人冷冷对视,像是要把照进来的暖阳都给冰凝了。胤祥和我对望一眼,掩了嘴歪向椅背看着门外阳光,悠哉地捻着腰间玉佩下的丝绦。   如果胤禛在人前沉默少言的话,那以我对赫的了解,这两个男人八成能对看到日落西山,也别指望他们能出个子丑寅卯来。   没想到,除了赫刚才所表现出的不同以往,胤禛竟然也像变了个人。   僵坐椅中的爷突地放松,随意扫了扫袍摆双腿交叠,手伸向桌边时见茶杯摔在地上便取过折扇。我忙走向门口,赫已先一步转过身快速离去,不一会端了杯热茶来放于胤禛肘边桌面。   胤禛示意我坐回椅中,瞟了眼崭新瓷杯端起职业的王爷姿态,将茶杯向外推了寸许眼也没抬地低声道:“不敢当。以年纪来看,你和十三阿哥该是差不多。”   “三十一。”   胤禛不置可否,淡淡开口,“本王的格格今年十七。”   我有些摸不透他想做什么,若是不喜欢直接离开就好,话也不用多一句,何苦在这里浪费唇舌和时间。若是想要应承这门亲事,干嘛还要找麻烦呢。   突然沉默的厅里胤祥像被传染,眼也没抬地将手背挡在唇边轻嗽一声,也学着胤禛的样子摆起了爷的作派,很像每回我犯错之后即将教前的样子,眼睛里却有些我看不透的深邃。   胤禛的手肘支在桌角,右手拇指指腹一下下地抚过闪着光的红宝石,缓缓收回盯在赫脸上的视线专注于指上动作。   “你们的身份地位,我懂,娶不娶她却与这些没有关系。我没想过要娶谁,任何女人都没想过。”赫站于原地笼在一片金色阳光里,直顺的银发从额头垂下服帖颊边,随着话的节奏轻轻飘动。   他得很慢,意思却表达得清楚明白。也许,挽儿要失望了,在她人生头一回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   我来回看着他和胤禛,同样的冷漠没有表情。赫看着他,看着他突然站起身走过去,越过身旁径直走向门口。   胤祥被我推了下止住笑坐直在椅中,沉吟片刻走到赫身旁拍拍他的肩。   赫少见的挑了唇角露出一抹笑,自嘲?这种表情更是少见。他就那样挺直地站着,仍对着那把已经空了的椅子继续起来,比刚才更严肃,让行至门边的脚步停下来。   “第一回在船上发现她,我把她送回来了,我知道她是谁,不为你,因为她是笑意的女儿。第二回她藏得很好,发现的时候已经离京城太远,不值得折返。红挽很好,她和笑意一样喜欢大海,甚至更喜欢,大家也都喜欢她。我知道她,不想招惹也招惹不起,可是你这样拒绝,连她的健康都不顾,那我明白告诉你,打今儿起,她不会再回你那亲王府了,要么在这儿,要么跟我在船上。我喜欢她,我娶她。”   天!我才刚为红挽初恋失败而悬起的心有些失控,这男人竟然亲口喜欢她还要娶她,我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样的挑衅比红挽刚才的所作所为还要人命,只怕我家那位爱女心切的父亲,受不住。   冷冷的笑从门边传过来,很短却清楚,没有被阳光照晒后的温暖,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红挽跟着弘晖暂住这里,哪儿也不能去,等本王回来。”   在他迈出厅门的瞬间,我们三人快速对视。我那紧绷到快要断掉的心,终是松了些许,长呼一口气。   也许赫不了解,我和胤祥却清楚知道,这话算是个活口,至少还没有一棍子闷死这个胆敢要娶他女儿的外国“老”男人。   也许,还有得商量。   快步跟上胤禛,看着他仍是有些僵却依然挺阔的肩背,不知为什么,我对那个又会哭闹又会耍赖的女儿有些莫名嫉妒,心里酸酸的涩。   这些本事我也会,为什么对他……从来都不好使呢。 ☆、236.道出实情Ⅲ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至八月,凉爽秋风吹进京城,吹进千家万户,更吹开了紫禁城的厚重城门。   我跪在迎接圣驾的人群中,低下头目不斜视。   左右全是各府的女人,身后亦然。不管你是嫡的,还是侧庶,哪怕是个格格,只要属于那些尊贵的皇子,就在其列。   早秋的凉爽吹拂腰间宽大衣摆,凉风灌进来忍不住打个寒颤。   能够恣意而为的日子今日宣告结束,他回来了,我失了随意去东郊院的自由。弘晖的家重建完成,就要搬回去住了,红挽……怎么办。   我的女儿很快乐,每天住在那里跟前跟后的守着赫,也没见他烦过。常常是她在有有笑,他安静地听,偶尔会笑,明显的笑,大家都看得到。   那个对阿玛胡搅蛮缠的女儿,短短一个月时间竟像变了个人,赫很少要求她什么,但两个人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相处方式。她仍是爱玩爱笑仍是活泼得精力无限,却很听话,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连半反抗的意识都没有,令我不得不反思爱情的强大真的足以改变一个智商为零的女人。我想,若是胤禛见了,怕会更加不高兴,因为他用尽心思疼宠的傲娇格格,竟然变成了别个男人掌心下的乖巧猫咪。   我很认真地问过赫,曾经那个女人还在么?他没有很快回我,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郑重其事地在心里。这个答案我不能满意,却安心。对于真正爱过有故事的人来,记忆是无法抹去的,也无需让它消失不见,随着时间也许会淡到无色亦无味只是存在,也许更浓,因人而异。   赫这样事事放在心里不多话的男人,该是把那个女人安放在了心底某一处,有着曾经那样最最柔软的温暖,还有无法追回重来的释然。她不会消失不见,却也不会抹杀红挽的存在。这样的男人,我该放心。至少我知道,当有一天如果我的女儿真嫁了他,如果她有了他的孩子,绝不会再经历那样的伤与痛,她会比她幸福。   被人潮马蹄纷扬的沙尘随风飘散空中,湛蓝天空中多了道暗沉黄色。没有尽头的皇家队伍浩荡入宫,看不见头也寻不着尾。我的余光之内,无尽的女人,如我一般跪在这里,没有他的身影,也不曾看见弘昼的脑袋。就像在康熙的眼中,似乎只有一个弘历,每每夸赞,总是少了我的弘昼。   没有羡慕或是嫉妒,也许这样更好。我的儿子终是能有一个不用担惊受怕地养在府里,时时得见,伴在身边。他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受,不招摇不沉默,像个真正的孩子,健康成长。而且我知道,他会活得久,活得恣意,这样就足够了。   从康熙那里过来的胤禛带着两个儿子到了永和宫,正赶上德妃安抚着失女落泪的李氏和年氏,正赶上我听懂她话里的暗示。   华贵寝宫中,几个女人分坐几处,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的轻声细语,心里各有喜忧。   这么多年,曾经柔软细腻的额娘更多了几分善感多愁,那份隐在眼底的沉稳睿智却愈发凝聚在每一字每一句中,不容质疑。她的我都懂,没有的更是明白于心。   弘历和弘昼似乎很熟悉这宫里的一切,两个家伙认真跪在地上请过安,德妃抹了眼泪才刚展露慈爱笑颜,便争先恐后地嬉笑着爬上塌,霸占住左右两边满脸讨好,像当年的弘晖。   德妃揽住两个孩子示意胤禛坐进旁边椅中,祖孙三人明明同路而回,倒像是许久未见的亲近。母子二人的话越来越少,原就互不表达的亲情在隔辈亲的感召下显得越发淡漠。   也许对于不善表达的人来,他人的主动变得尤为重要,就像此时争相献媚的两个鬼头,是最好的感情调和剂。   我在看那幅笑得温情的画面,有人在看邻座的风景。我的心不受控制,却把视线努力掌握,这样,德妃该会放心吧。   “额娘一路多有辛苦,还是早些歇息。儿子先行回府,明日再来请安。”   胤禛的背影猛地撞进视线弓身立于塌前,声音里有着熟悉的客套,不似刚刚离去的十四那般亲近,与弘晚有些像,却又少了些类似温情的东西。   德妃哄着弘历兄弟坐于身侧,头脸上仍是笑着,漂亮沉静的眼尾多了几道细微纹路。   “你也累了,带着她们回吧,这俩孩子且留两日与我作伴。”   胤禛低头应了声是,行过礼率先出了房门。我们几个女人如他一般站在塌前,守着规矩再来一回。   我想弘昼,想像德妃那样抱他在怀里,听他奶声奶气的话,可爱的笑,赖着我睡眼惺忪。祈筝也是吧,那样期待渴盼的眼神……   坐在马车上还在想,想很多东西,之前的日子今天见闻,想德妃的话,还有挥之不去的李氏年氏的泪,还有那道熟悉的背影。   她害我的女儿,不是不恼不是不恨,只是她的存在却与别的女人不同,无法回避。事实证明,我的女儿还在,健康快乐,而她的已经没了。可是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害的,为什么要报复到我的身上。   我不是一个爱记恨的人,只是这一回,心里终是难以平静得像没有发生过。我甚至有些草木皆兵,连弘晚的院都换了伺候的下人,只为安全。   胤禛不在的日子,我往外跑得厉害,明知他不喜欢,却因得了他的允而更加肆意。我知道自己在躲,不想尴尬,更不想为难自己,只是无力面对,也无心面对。现在多了一个他,似乎仍是有些难。   听到眉妩的低唤回过神,拉开帘角看到他笔直站立在府门前马车外,面无表情地看我。我扶着眉妩的肩跳下去,踉跄着被扶住,快速站好。   宽阔的巷道因几辆马车显得略有些挤,却也更加衬托出府邸的尊贵。几个女人在各自丫头的搀扶下慢步移过来,站在我们几步之外。她们低垂着眉眼站得规矩,悄无声息中看我,也看他。   府门前是李福,多年如一的弯着腰,心谨慎。   跟着胤禛进了门,穿过甬道、前厅,我稍停了脚步。他侧脸看我,没有开口却细微地挑了眉。   “爷先回房让他们伺候着梳洗,歇一会儿,晚些一起用膳。”   他不置可否地正眼看我,我笑着微微蹲下,转身带着李福离开。经过她们身旁,看到一串低下去的各色发饰,寻不到视线。   账本常看常新,各项进出账目清晰无漏。算盘打得劈啪响,却怎么也听不出像银子洒进口袋的美妙和弦。   置了满眼密麻的白纸黑字,揉揉太阳穴捶着双腿站起身,外面的阳光已被风吹散。凉爽秋季最为舒服,却总是短暂,应该很快就漫天飞雪了吧。希望能快一,日子过得再快些才好。   坐在弘晚房里,抱着咿咿呀呀的可爱孙子,只觉时光荏苒。年少时总觉岁月漫长,现在想想,真的只是弹指一挥间。   当年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却还能清晰感受他守着我迎接红挽姐弟来到这人世间的温暖依靠。转眼间,竟已抱得他们的孩子——我们的血脉传承。   墨晗总是笑得很知足,不管孩子抱在怀里,还是看着他们安静地睡,不管弘晚在不在身边。在她这般年纪时,我是不是也这么简单快乐,从不去想那些已知或未知的愁?   也许,我真的老了。这府里,也该有些新景象。比如我刚刚视而不见的新面孔,一路跟在所有人身后,长什么样子我都没有看清。至于她打哪儿来,如何安排,还是等用过晚膳再吧,总会知道。   迈出弘晚的房门,去哪?我想去看弘昼,他却留在宫里。似乎,我没有多的地方可去。   解语笑盈盈地晃过来,遣了开门的丫头扶着我胳膊就向院门迈开脚步。“福晋可真会磨人,回来了也不先回去歇会,怪让人着急的到处乱找。”   “我还能去哪儿,自家府里还能丢了,该回去时自然就回去了。你们就是操心的命,有的闲都不知道珍惜,跟我一样。”   “瞧您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敢胡乱跟您攀比。快回吧,四爷等您呢,再找不着人带去亲眼得见,怕是解语连操心都不用了,彻底省心。”   解语快人快语地连带笑,我被她拽着急走的脚步猛地收住。   “别贫,操心就是一辈子的命,谁也改不了。你不催我倒忘了,还有档子事没有安排,你先回去,跟四爷忙他自己的去,一会儿我就回,换我找他。”   推着撇嘴又了然的解语往院门去,心里突然酸起来,沉甸甸的疼,堵得无法呼吸像被推进了某处黑洞,粘了满身发酵物质从外到里无一不染,偏却遍寻不着那施力的方向。   用力拉开院门,解语还没来得及挤出去,高大身影已随着凉风吹在眼前。渐暗的灰蓝色天空下,狭窄门缝间,直挺挺地立在外面,一脸阴寒。   这男人,我还真就躲不开了!   这破烂糟心的雍亲王府,我还当真陷于此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当然,他是龙,未来的真龙天子。   至于犬是谁,就是咬碎银牙和血吞,我也坚决不,打死也不。 ☆、237.千回百转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他还是他,我……自然也还是那个我。   院子,在整座王府的最后一隅,安静。   胤禛,永远的四爷,冷静淡漠的雍亲王。   我,当朝皇四子嫡福晋,雍亲王府的当家主母。前一个身份是康熙御赐的,后面的地位却是他给的。   走在我前面迈入门槛的人还穿戴着进府时的满身风霜,站在房间正中缓缓转过身,微弱阳光照着窗边软塌,把黑色的阴影断在他脚边,渐短。   我站在门帘内相隔几步,风吹动帘角扫过裙摆,踩着花盆底鞋的双脚凉咝咝地僵在地上。   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都要来得早,也更冷。   他就站在那儿看着我,面上少了刚才的阴郁,多了些明显的倦态。   不管我怎么想怎么躲,看到这样的他,什么酸什么怨都先隐了去,只是心疼。暗自叹口气挪动有些僵的双脚走过去,抬手解上颈间盘扣。   “都让你洗漱了歇下,怎么比弘晚那两个吃奶的娃娃还不听话。一路赶回来又在宫里耗了半晌,好不容易进了家门,不心疼心疼自己也想想这一府上下,多少人担着心呢。”   直视银灰衣襟下渐露的白色,手被他握在掌心,连声音里都是疲惫,有气无力地低头抵在我肩上。“你口不对心。”   句句肺腑也被曲解,还有比这更真的实话吗?不吉利的话我是不愿的,可他若真是因为不疼惜自己而倒下,这府里的人怕是都要活不下去了。   他耳后的发际轻轻摩擦着我的衣领,像临出门前的那个晚上,也这样不松不紧地抱着。   缓缓神偏头印下一吻,轻推他的肩笑着回应,“等下厅里用膳,可别没有精神,一大家子人呢,个个剔透玲珑心,哪个疼了都……”   指尖的冰凉被他捂得温暖,在掌心中动了两下攥得更紧,像是有刺扎在端又痒又疼,瞬间僵得忘了如何弯曲,也不知该怎样继续下去。   “我想你了。”软软的话语传入耳中,萦绕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即使风尘染了满身,仍是遮也遮不住。   头应了犹豫着没再推拒,倚在他肩上声提醒,“大老远回来,换了衣裳躺会儿吧,养养神也是好的。”   “额娘的你别往心里去,在这府里,你作主,出了这道府门,有我。”   他知道?千里眼还是顺风耳?   他可知道他的额娘对我们了什么,又暗示了什么?只怕他再懂也是无力改变,要不然就不会带个女人回来了。想着便摇摇头努力地笑,“额娘的话自然是对的,也是皇阿玛的意思。”   耳边只有呼吸声,轻浅得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清。我把重心移过去舒服地靠着,他的手臂圈在腰后不动分毫。隔了一会儿才听到闷哑的低叹,又像是从胸膛震出来的笑声,随着胸前颤动起伏压在身后的手向上抚去,轻轻拍打在我脑后,险些碰掉绾住头发的金簪,被他随手摘下。   颈后的温热透过五指传入脉管,揉按得我犯了困,隐约听见他贴在耳边低声询问,轻飘得不真实,“你呢?”   “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懒懒的,有些意兴阑珊,不知他在问什么,也不愿费脑子去想去猜。   胤禛叹得无奈,双手交握住我的脖子拉开些距离,盯着我的双眼里泛着幽幽的光,看起来冷却烫到我对视的眼底,烧灼。近在咫尺的面孔定在眼前,低声重复不久前才过的话,让我听得真切,也看得真切。“我想你了。”   我低下头当做认同,声应和,“我也是。”   “是么?”   咬牙?短短两个字不像是出自那双唇,倒像哪里伸出一只手来猛地拍在我后心,压了块沉淀淀的大石。   熨贴着颈间皮肤的双手蓦地收紧,带着我的身体离了地面紧贴在他身上,拇指托起我的下巴,看清他骤缩的黑瞳,看清里面的两个我。不复当年的自信,更不要提神采飞扬。无法重叠。   难怪他不信,就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那一个多月的想念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我的自以为是。   “想到不愿见我,进了府门便丢下我转身离开,宁可抱着账册发呆,去扰了孙儿休息,也不肯回来面对我。”   我摇着头眼睛涩得睁不开,紧紧缠住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看不到的耳后。那股没来由的酸又从心底翻涌上来,几乎把我淹没。   能怎样呢?他的额娘教导我们,皇子是要好生服侍的,何况还是他这样的亲王。儿女没了还能再有,却不能怠慢了做爷的男人。分明就是给我听的,哪里可以装作不懂,又怎么可能回避。   他去谁那儿我从不过问也不阻拦,多少年了始终如此。可我也不会违心地去安排,我做不到。   这一回,勉强为之,我躲得远远的把他留在那里,女人们各凭本事吧。我就当他还没有回来,还没有走近过我的身边。   原来,也不行。   潮湿眼眶蹭着他的衣领,洇掉银色的滚边绣线,洇湿浅灰领口的素白云纹,变得像是阴霾的天,灰蒙蒙一片。   “你很快回来的,你没有。我等了半个月,又盼了半个月,你带着他们去了整整40天。我跪在人群里看不见你,什么也看不见……那么多人,连我自己都找不着。”   抱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勒得快要喘不过气,终是把我放回地面。我看着他的脚退到床边,袍摆在晃。跟过去想要接过褪下的外褂,他已甩在一旁凳上,侧头在我脸上看了一眼又认真地解起长袍的盘扣,手上不停话也不停。   “哪家女人敢抬头去看,脑袋不要了?你是别扭自己还是考我?早看见你了,在我福晋那个位子,还能找不见?就连弘历他们都看见了,叫额娘呢。”   他坐在床边脱了靴子,探身拉我过去圈在腿上,指腹抹过我眼底竟然翘了唇角,掌心一下下搓揉着我的手臂,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音调却明显在笑,“明知要等那么久,也不多添件衣,冻着了?皇阿玛到园子时晚了些,耽搁了些时日自然回来晚了。想着你一个人自在开心,便没让人回来送信儿,原来心里还有我呢。”   这男人诡辩第一,总有一万个理由堵得你没处发泄,来去竟是为了我好,归根结底倒成了我的不是。怎么不他在外面玩得野了,忘了我呢。   “你那么霸道住进来不走,还能轰你不成。”手指住他心口隔了里衣画着圈,酸溜溜地不吐不快,“倒是这里,你也一个人在外面自在开心,又是爹又是儿子的尽享天伦,还有我?”   脑子里突地蹦出一道的身影,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乌黑发丝绾成简单发髻,纤细手指扯着一块极嫩蓝色的帕子,光那颜色就俏生生的。   除了我,那些女人也注意到了吧,怎么可能看不到。   脸突然低下去险些撞在白色里衣敞开下的胸膛,快要呼出口的惊叫生生咬在唇齿间,咬疼了舌头。胸口处两道极细的红色血印像被细幼的指甲挠过,很细微却碍眼。   “有没有?”   他的声音响在头时,鼻尖恰巧抵在伤口上像被火烫到,想要退开脑袋一沉整张脸已贴上去,原就散乱的头发珠花发饰丢得叮当乱响,落在颊边的发挡住我欲呕的难忍。   想要推他,掌心下的衣襟却攥得死紧,屏住呼吸挡不住熟悉的味道,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咚的一声吓得我绷直身子,脚心蹿上一股凉气,另一只鞋子也飞到床边不远处,我眼睁睁地看着它躺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像我突然仰躺在床上。脑子嗡嗡乱响满眼纱幔乱晃,好多个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虚幻,直到他的脸放大眼前,鼻尖相贴。   推不开反倒让他压了个实,双手覆在身上来回滑动最后箍在腰间,眯眼盯着我轻声质问,“让你好好调养身子,倒是越来越瘦,故意的?难怪一起风像要把你刮走似的。”   双唇仍是柔软,胡子还是刺得我痒痒,掌心下的温热胸膛依旧跳动得强劲有力。   指尖轻轻刮过那两道细微红痕,躲不开索性贴着他下唇咬了一口,“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倒是带着伤回来,故意的?难怪找我,要不要请苏太医过府诊治?”   胤禛挑眉看我,顺着我指尖快速瞥了一眼,喉咙里发出怪异笑声,突然抬头咬在我唇上,疼得我叫不出来手上用劲一收霎时又给添了两条半新印子。   “要不怎么是你儿子呢,犯起脾气还真像。”终于放我呼吸新鲜空气的某人脸色变得大好,抓着我手在胸前抹了下新伤旧痕,依然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眼底像是窜着两束闪着光的火苗配合他微喘的气息,“你儿子做的好事,差让他阿玛含冤受屈。你……罚你还是罚他。”   罚谁呢?他这个样子明摆着,何苦让我做难。只是,他弘昼?骗我的吧……可我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眼前的火热视线像他的手,毫不放松地缠着不放。这样的他我不陌生甚至想念,却不出口,一张嘴竟是让我想找条地缝的别扭怨念,“胤禛,以前不会这样,我总能找到开心的理由,现在会累,会怕,会想很多以前的事,却又记不清楚。我……是不是老了。”   他突然板了脸,提着我腰离了床铺半悬地紧贴在他身上,严肃面孔却挨的更近。“我呢?在你心里,我也老了?是不是?”   “没,你是男人,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我们一起走到今日,我什么样儿你就什么样儿,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们的日子还长,以前的事该记的记,不该记的早该忘掉,不要去想。”   “是么?”   胤禛气得抿紧嘴角,眉头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盯着我,掐在腰侧的手突然抓住衣摆。   慌忙按住不停扯着盘扣的手,他却更加用力地一把拽开,冰凉空气瞬间侵浸肩颈的温暖,两种温度冲撞得我忍不住叫出来,被他封堵。   “老了?”唇舌间有着浅浅茶香,混合着同样浅淡的檀香像把这两个字进我嘴里,吞吃入腹。这种语气鲜少听到,有邪带着让我无法抗拒的试探引诱,不若平日人前的他,那个叫做雍亲王的他。   安静,只听得到衣衫拉扯的窸窣和我们的喘息,伴着一道轻缓的吱呀声。阳光弱得难以分辨,只有一片淡橘色透过窗纸笼着空荡荡的软榻,外面依稀两道人影。   用力推他分开胶着的唇,换来一双不解的眼,里面满溢的还有他的情,和欲,此时此刻不容推拒。摁着他的肩躺在床上,努力让声音清晰仍带着不稳的喘,急得像要把心跳出喉咙,“胤禛,晚膳……我们……”   话了半句,双臂已被狠狠抓住摔到他身上,带着热气的低吼喷吐在我唇边,“去他的晚膳,你刚才在这间屋子以外的话都可以忘了。”   这男人目中无人也就罢了,还不讲道理。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就算我装作忘了,这一府的女人哪个会忘。还有,还有那个新进门的女人,很的女人。   “我……你知道……我……”换个辞很难,夫妻这么多年这样的话用来拒绝竟是头一回。脸上烧得厉害心跳得更急,看到他仍有些恼挑起的眉眼,咬着唇快速出纠结在心里的话,“别拿这个试我,我真的禁不起你的折腾,你知道,你真会把我活活累死,饶了我吧。”   话音未落我又仰躺回去,随着他快速压下来的还有床边阻隔一切的纱幔,将我们笼罩在私密的空间。明明是张宽阔大床,却因他的覆盖显得狭局促,明明秋意寒凉,却因他的拥抱而温暖炽热。   原还愤愤不平的人竟然笑出来,脸埋在我脖子上还能听到低沉笑声,“二十年前你就这样,不求上进,倒怨起我来。好在这身子倒也没变,且老不了呢,还得再赔我一个女儿。”   我的脸更是烧烫得难忍,闪躲间胸前肚兜在他掌下消失不见,急跳的心房被他握在掌中。   没变么?在他口中瘦是不变的,其它也是?   渐失了思考能力时,蓦然想起不知什么女人曾经过,一个女人若是到了四十岁还能保持不受地心引力的影响,那就是成功。   我有些混乱,这是哪一世的事,大清朝该是没有女人敢有这般想法,更不可能出口。   唔……管它呢,成功有很多种,能让这拥有众多女人的雍亲王独独偏宠我二十几年,已经是非常nb的一件事。   还想怎样成功?及时行乐才对!我多想他啊。   至于其它,可以暂缓,如果一会儿我还没有被他累死在这张床上,再想不迟。 ☆、238.千回百转Ⅱ   走出房门时已是夜幕低垂,我的手被他紧紧牵着一步步往前院去。   转角后即是饭厅,满满围了一桌的女人孩子全部聚在门前,胤禛抬了手没有话拉着我进去坐下,众人才依着身份回到桌边。   那道俏生生的影子终是变成了有迹可寻的有模有样,如那块帕子一般,站在门里的纤细窕窈配上那张白里透红的粉嫩面孔像能掐出水来。一双漾着水雾的迷蒙大眼像是会话的样子,却又像有更多的话写在心里,看得到,看不透。乌黑发丝仍是绾得简单齐整束在脑后,配了朵的淡蓝珠花,随着她脚步轻移微微晃动。   这样水嫩的人,怕是比挽儿还要吧。皇家从来不缺女子,尤其是这般灵秀俏丽的,仿佛都是浑然天成。   “奴婢武桐儿给爷请安,给福晋请安,给诸位主子请安。”   武?   才正想着胤禛已凑在我耳边悄声了一句,“只是个丫头。”   丫头?这个解释很值得回味。是此次康熙驾临狮子园赏在他身边做丫头的?还是年幼得尚算是个丫头……抑或暗示我她还没有真正变成他的女人。   见她正起身依然站在那里,低垂了眉眼看着手中帕子,我头笑笑,“坐吧。”   胤禛偏头看我一眼,终是不置可否地拾了筷子。我看着下人抬了凳子来恭敬地请她坐下,便拿了碗筷不再话,只专心弥补自己可怜的胃。   没人话的一餐饭总是吃得很快,胤禛放了碗筷接过我递的帕子擦拭嘴角,女人孩子早已离了席位站在凳子后面。   回去的路上,我嘱咐眉妩去找李福为武氏准备院子,胤禛遣了高无庸拉着我慢慢往院走。   “我忘了也就算了,你该和我提一句,连个见面礼也没有,让人笑话,还道跟错了爷。”   握在我手上的力道蓦地收紧,疼得我咝了一声险些让凉气呛着。   推了院门的人拽着我迈入门槛,咚的一声掩上拉我靠在胸前,停了一会才低声:“这股子酸味闻惯了,倒也好闻,就怕你自己受不住酸。”   “酸?”我低头佯装在闻,故意视而不见他脸上的要笑不笑,叹了一声,“你得对,我怕酸,这样不好非常不好。有朝一日,让你知道什么叫酸,看你笑是不笑。”   早就累到无力支撑的腰被他用力一紧,双腿便软得抓住衣襟瘫在他从衣内泛出热气的怀里,耳边的声音有些哑,低沉得让我努力捕捉他的情绪,却只听清那些字句。   “有些事我现在还做不得主,你心里的委屈我都知道,你对我闹别扭发脾气怎样都好,我陪着你。只希望你能每日都笑,心里会笑那种,不需要找理由就会开心地笑。给我时间,相信我,我真的知道你要什么,全都知道。做不到这些,我心里比酸还苦。笑意,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就像这二十六年很快便过去了,可我希望你还这样陪在我身边。也许有一天,我们突然就老了,你在,我就不怕。”   “我也不怕。胤禛,其实我没想要很多,也知道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帮不到你,也知道你并不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在这座院子里,你来我陪你,你不来我等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够了。”   “够了……”他在我头轻叹,叹得很长,那一声始终低回在耳中,久久不散。   月光下凉风四起,枝叶轻沙沙地响,他的声音也是。听得我心里又酸又疼,却与晌午不同。   “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一个,却也欠你最多。你要的,我……”   听着耳边心跳,我抬手快速掩了他的嘴,脸仍埋在胸前静静地听,声地:“我要你,就要你,除了你什么也不要。你不用,我都能听见,只要你心里有我,就不欠我什么,什么也不欠。来到这里时就嫁了你,那时候我没得选择,是命,也不是。现在已经不用再选了,我们两个早就拴在一起,你就是想跑也来不及了,再想轰我走也不可能。反正我就赖在这里,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挥霍你的银子,欺负你的女人,打你的孩子,搅得你不得安生。”   我不知道怎么出这样的话来,发现时已经晚了,好好的月色依偎着互诉衷肠,我竟成了撒泼悍妇。   捂在我后心的手掌轻轻抚动,温暖得像是挡住所有的风,没了那些细微的响动,只听得他清晰跳动的心,还有隔了许久应的一声好。   似乎,今天的他心情不错,连笑都不吝惜,给了我很多。   ~~~   花园里的蔷薇早就败了,在后来扩出的半亩园中多了些不同时节的花草。不用奔走在外忙于公务的时候,他会陪我坐在那里,一壶温酒或是一盏香茗,看各色菊花盛放了一秋,转了梅香胜过细雪如盐。   这样的日子似乎在年少时都不曾有过,仿佛被时间打磨过后的人,心更容易安宁,满足。   红挽终于跟着赫出海去了,像我当年走时,没有告诉留下的人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他们的方向,也许胤禛知道。   两个男人聊了很久,是不是聊了很多我不清楚,因为没有人进到那间屋子,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连话都没过,就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女儿嫁了。没有那样大肆渲染属于皇家的浮夸热闹,就是那几个人一起把她送到那艘挂着展字旗的大船。被胤祥带来的神父一脸惊魂未定,以为要被这位皇子阿哥掳至某处杀人灭口的惊慌失措。   红挽穿着我和孝颜一起给她缝制的纯白婚纱,站在那面纯黑红色的大旗下面,笑魇如花。   神父举行仪式前我对赫很正式地了一番话,他很认真地听,没有回我什么,却在神父面前庄严肃穆得比往日更甚。   我们曾在海上讨论过他的宗教信仰,即使这个大清朝只能找来一位基督教神父,对他这个路德宗的教徒仍是有意义。我希望他能明白在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真心实意想要嫁给他的女孩子,哪怕她不是什么大清格格只是一介布衣之女,都能让他以最认同的方式把她娶走,给她最诚挚的誓言。不管今后他们的路怎么走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在这一刻,我的女儿嫁得庄重,他也娶得用心。   赫和红挽交换了戒指亲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身旁那个男人的不自在。如果我心里不舍而又欣慰的话,我相信胤禛的情绪比我更复杂,我试着了解却无从想象,这种独属于父亲的男人心理,怕是穷我一生也无从探知。   在红挽走后弘晖带着苏家回到重新修建的院子,年满十三岁的沉香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仍有些未褪的稚气。面对弘晖的时候她会自然的笑,又多了些从前不曾有过的羞怯,巴掌大的脸总会看着他就缓缓低下去,染上些浅浅的红。   胤禛几次对着弘晖欲言又止,终是沉默。我想他在等,等弘晖找他开口的那一天。   下了几日的雪终是停了,我抱着手炉靠坐在躺椅里回想这些日子的喜乐离别,看那些被积雪覆盖的红梅。有几枝探出墙去,让我想起那句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千古绝句,咯咯地笑。眉妩掖好我蜷起腿时褪掉的裘皮毯子,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捂在我手心。   她就总是这样从来不多什么,安静地守在一旁随时添炭加衣,好像我生命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存在,却也万万离不得,时时给我最好最合宜的关照。   我很想问她为什么不找个男人好好地去过自己的日子,却知道她一定会笑,然后什么也不。对于这样的女人,我是心疼的,总觉亏欠,还有解语和如意。只是这里的人生真的没有太多选择,尤其是她们这样的女人,再加上我这样一个习惯依赖懒于变换又没有责任心的主子。   “看一会就回吧,风后暖雪后寒,别跟个孩子似的还让我们揪心。”   看着眉妩仍是笑得温柔,我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捏着她有些冰的脸改用手心贴上去。“我还当解语姑娘来了,原来日子久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旁的没见多学,这伶牙俐齿的不饶人倒是全都会了。”   眉妩无奈地叹了一声,拉着我的手重新塞回毯子里,仔细掩好边角仍是怨念,“四爷就是太宠您了,这大冷的天还由着您在这撒欢,就没见过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主子。   “你呀,就只伺候我这么一位,自是不知道大部分做主子的都是由着性子的,怎么合适怎么来,哪管旁人怎么看怎么想。你们就知足吧,像我这样由着你们数落的可真不多。”   眉妩低头又去添炭,几个炉被她烧得旺盛,周身都暖融融的,地上的雪化成了水洇出一片灰黑,全然没了那片雪白洁净。   “回吧,你再剪两枝好看的给二夫人那儿送去。顺道看看永瑾永璠,天儿冷了,有什么缺的就直接跟李福要去,要是不够回来找我。”   “行了,操不完的心,二爷那儿还能少了什么,当李管家不上心么。您把自个儿照顾好,大家日子都好过。”   心地躲着地上的雪水,假意嗔了一眼催着她去折花,推开院门先迈出去。   四爷,二爷,怎么听起来不像爷儿俩倒似兄弟。所以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旁人称他王爷我是习惯的,我院子里的这些丫头却一直唤着四爷,怕是他也习惯了。   我忍不住笑了声,安静的府里倒吓了自己一跳,心地收了笑将脚步放得更轻,却听到一声似是回应的低叹。 ☆、239.千回百转Ⅲ   这样的雪后初晴,原来,也有人与我一般,是在屋子里坐不住的。   我没有探人**的习惯,更不想去理会女人间的闲话家常,只是这声叹也太过幽怨,让人想要忽视都难。   回廊后的低语让我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踩在雪里冻了双脚,生怕一动便扰了她们聊天的兴致。   原来这一年来我真是只活在这座雍亲王府,居然连三年一选秀的皇家盛事也给忽略了。难怪此次康熙会赏给胤禛一名年轻貌美的女人,我半讯息也没提前得到。   年氏也觉得她美?在我看来,这座府中最美不过年妹,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女人的话题可以有很多,却总逃不开心底所思,不管弯来绕去到哪里,总能从话音中听出那个让她们心心念念的男人。难道她们彼此不别扭吗?女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   策旺阿拉布坦……兵入拉萨,杀了拉藏汗……   已经到了这时节吗?在我为了自己的日子纠结,为儿女的喜怒哀乐怅然时。   这年家妹竟是什么都知道,这种朝堂官场上的大事她家二哥也会对妹妹讲么?准备在他主子的府里养个能征善战的花木兰?可惜,年爷有大儿,妹有两兄,不用市鞍马,安养王府中。   女人多的地方,一样是战场。战谁,是个问题。   只是为何要给武氏去听令人有些费解。炫耀?相信聪明如年家人不会。我正试着了解她的所做所言出于何意,听见二人又各自叹息着继续聊起来,虽然两人都是许久才上一句,却一声比一声感慨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投气。   如此来便是拉拢,统一战线?只怕两个女人又各有心思,别到时分赃不均。   正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时,腰上一紧吓得我险些从雪地里跳起来。我的叫声勉强咽回嘴里,却听见回廊后接连响起的两声细微惊呼。   投在我身上不满的视线微微偏向他身侧后方的高无庸,眼见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的高公公抬步迈向前方,我忙歪了身子更靠近胤禛胸前,“别去。刚才走到这儿听见猫叫,怕是乌咪偷跑出来。这只老猫现在禁不得冻,我让眉妩她们过去看看,你们这一惊吓,更不知跑去哪儿了,可恶。”   胤禛挑了眉也不言语,见高无庸又站回到他身后目不斜视,瞥了眼回廊方向揽着我往后院走,一手拉住我斗篷的领口心收紧,低头在我耳边轻斥,“眉妩?竟也学会骗我。”   把笑蹭在他肩窝处,领口带着冰渣的蓬松白狐毛扫在我脸上,心里登时清明。“天下第一聪明人,耳中听的又是自己女人的声儿,哪里是好骗的,只要爷还肯给面子就成。你就当我心眼,不乐意让你去见她们。”   扶在腰侧的手变为掐握,突然一收力,“是么?”   “不是么?”   胤禛脚下不停地加快步调,腰也没弯只手臂一提我的双脚便从湿冷雪地里解放出来。缠着他脖子拨开毛领把脸埋进去,暖得比手炉可人多了。舒服地蹭着他的脖子,嘻嘻傻笑,“反正你一回来就让我撞上了,哪有再往外推的道理。”   他没有问我到底听了什么,我也没有去见那两个女人,只是府里各处愈发清净,少有人流连其间的赏雪看景。几座院像是独立存在少了相互走动的状似亲密,倒也相安无事的平静无波。   转眼间,康熙五十七年已至。   未再听到关于西藏战事的消息,谁也不曾再提过,只知康熙的身体自去年入冬染了风寒后迟迟未见好转。大年夜的家宴远远望过去,曾经精神矍铄的大清皇帝越发羸瘦,容颜憔悴颇现老态,离席行走间都有李德全在身旁心搀扶。   皇子皇孙们无不心谨慎,就连那一晚的烟火似乎都比往年低了许多,看起来耀眼依旧,却没了那份喧天的热闹氛围。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好像四季转换只是翻看手中书页,眨眼间的事。内心,却又难熬得漫长。   胤禛每日仍是早早地出了府门去往宫中,回来便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进书房抄经诵佛,偶尔过来吃顿饭多半也是简单地咽上几口,连话都得少了,更是难见笑容。府里不分主仆全都比前一年更多了眼色,没有人再敢窃窃私语地议论什么,恭敬更甚,生怕出了差错。   整座府邸最多欢乐的当属弘晚的院,那一对家伙早就开始满地乱跑,墨晗常常跟在后面心护卫,又像当年的我顾得一个顾不得另一个,外加初为人母的生涩,总是让我看得从心里笑出来。   在又见骄阳的夏天,她不再追了,坐在院的阴凉处看着嬷嬷丫头带着儿子玩耍,一双纤纤素手时不时地抚在微微隆起的腹上笑得温柔又甜蜜。两个将满一岁的子每隔一会便突然绊着脚地扑过去,吓得满院的下人急忙围过去扶住,生怕主子摔到哪里,又怕害得那位正孕育着二爷子嗣的幸福女人受到惊吓动了胎气。   我看着母子三人相互望着,长得酷似弘晚的两张脸委屈得瘪了嘴,泪花转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分外惹人怜爱。墨晗掩了嘴在笑,手伸出去摆出一副等待投怀送抱的姿势,两个东西便像撒欢的狗一样推开嬷嬷的手跌跌撞撞冲过去。   挡在墨晗面前的人投下一片阴影落在他家媳妇身上。甫一进院门的弘晚三两步便跨过来,一手一个地抄起两团黑影抱在身上,回身定定地看着呆住的女人低声询问有事没有。她还努力睁圆水雾似的眼睛回望,咯咯笑的两个奶娃娃已经争相抱住弘晚的脖子阿玛阿玛地叫,异常清晰。   我想笑,却厚道地把笑憋回去。儿子想要亲近母亲罢了,能有什么事呢,反正都被归家的父亲抓住了,只有作案动机没有成功犯罪还能有什么事。反倒是他突然出现地冲过来,八成把他媳妇给吓着了,还好意思问。   站在院门边的胤禛被冷落得彻底,估计整个王府也就这院子能让他如此不被重视。身为王爷的人倒也不在意,笔直地站在阳光下,看不清视线落于何处。   算算日子竟也一月未见,那道背光黑影清减了不少,怕是此次奉安之行也是一路赶回来的。   悄声走过去拉了他的手掩上院门,手心已被他拇指按住轻轻摩挲,湿热得起了一层薄汗。   “墨晗有了身孕,下回你再出门……还是留下弘晚吧。”   他只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牵着我走在庭院中。   “弘晚院里种了葡萄,你知道吗?已经快一人高了,要是长得好估计明年夏天就能坐在下面乘凉,还会有新鲜的葡萄吃。”   快要走到院门前时,沉默一路的人紧了紧手,“还能酿酒喝。”   “葡萄酒嘛我知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胤禛脚下顿了一步,缓缓推开院门先迈进去,“去年就种下了,你今儿才发现。”   “去年就看到了,只是长了幼苗过冬时还要埋回土里,也许就冻死了也不准。不知道它能不能活,我来做什么。”   “你倒知道,也许明年还吃不上呢。”胤禛拉着我坐在软塌,接过眉妩递上的茶,随手摘了帽子搁置在我腰后的塌桌上,掌心贴上我的背拉到近前。   我一手打着扇子一手解向他颈间盘扣,有些被人看的反驳,“怎么不知道,打记事起就知道了,家里的葡萄架都是我跟着爸爸看他打理的。要是种得好两三年就能结果,怎么会吃不上。”   原来有些事会随着时间淡忘,有些记忆却一直深藏心底不曾褪去,哪怕曾经年幼,快乐得太过短暂,却依然清晰如昨。只是那段时光真的太短太快,还没等我长大已然没了踪影变成过往,徒留在心中最最隐蔽的角落。不曾或忘,只是从不去想。   胤禛接过扇子一边摇出不算凉爽的风,一边低头看我。   吸了吸鼻子睁大眼睛努力与盘扣作战,继续些什么让我的低落变得有理有据,“只是我这里没有……挽儿得对,男人——有了媳妇忘了娘。”   “你都快长在弘晚那儿了,和你的有什么分别。”   他什么意思?有酸?重在前面那句,还是后半句?未等我想清楚,手中已多了个信封。只见白纸未有黑字……给我的?   胤禛起身脱了袍褂坐回软塌,斜靠在垫子上眯眼看我,很有些懒洋洋的。口气听不出好或坏,兀自打着扇陈述事实,“你女儿的信。”   我女儿……这一句更是酸得厉害。   半年多未见,我被弘晚分去了太多心神,还有那对磨人的弘历兄弟,还有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偶尔去看弘晖,见见胤祥和孝颜。生活,真的很充实。似乎只有在梦里,才敢想想那个嫁了海军去远航的女儿。没有自我意识时,一切都是快乐的,没有分离或是担忧。   这算双喜临门?同是有孕,儿媳与女儿,我却看不出身为长辈的胤禛开心加倍,反倒有些郁郁寡欢,颇有正正得负的无奈或无力。我觉得自己词穷了,形容不出他此时感受,哪怕我看得到,都不出。   以前我只道红挽恋父,原来这位成熟稳重的王爷也会有为了女儿吃醋难受的时刻。算不算是一物降一物?   藏住心里的笑,靠过去声问:“只回来安胎,都没写个日子,你知道吗?”   被我问到的爷仍是仰在那儿出神,取回我手里的信纸看了会,按折印细细叠好塞回信封,安放在塌桌上以掌心抚平。   “总是要回来的,等着就是,急也没用。”   其实我真的不急,只是想确定个时间好做准备,他这一句劝……有些多余。 ☆、240.万语千言   从盛夏到入秋,直至寒凉逐渐转为彻骨,初冬细雪飘落京城时,都没等到红挽回来的消息。   她那个从不表现在嘴上的阿玛都有些坐不住了,每每去到弘晖那里总会沉声问上一句可有书信,又失落而回。他面上更多了些明显的焦急,甚至是愤怒。   关于赫的过去,我没有和他过,不知他着人去查的资料可是详尽。此时,我更是连那名字都不敢稍提,很有些作贼心虚或是助纣为虐的尴尬。   算算日子,红挽肚子里的生命已经七个月,再不回来真可以直接生在外面。对于她的夫君我并不担心,只是怕她太过活泼跳脱的性子,好在我知道那男人能震得住她,就像胤禛之于我。   与我们同样在等待的还有十四,正值而立的当年少年,在这一年的闰八月迎来了生命中最有价值的立业之机,因着西藏战事而被康熙赐封为抚远大将军,由固山贝子直接超授王爵。这两个月他始终在等,等大军出征的那一天,等统率千军万马的那一刻。   德妃明显是高兴的,即使她长久以来一直表现得沉稳内敛宠辱不惊,却也因着此次的幼子封爵而欣喜不已。   我的胤禛,不惑之年。看到如此的母子相亲,远没有当年康熙口中的幼年偷窥,也再寻不回那份渴盼母爱分享的懵懂少年纠结。庙堂与佛堂似乎成了他最为重要的两处安身立命之所,风吹不动,雨打不惊。   这样的转变,无所谓好坏,我却知道这个男人的隐忍早已超出我所看到感受到的一切表象或是内在。他的内心,有多坚定多固执,怎么会变。   同年,改变命运的还有胤禛的二舅公,远在四川任巡抚一职的年羹尧终于在熬过将近十个年头后晋为总督,实权在握。   许是因着年家妹从兄长那里得知不少朝堂之事,至少是与胤禛有关的。再许是她也知道战事在即自家哥哥关联甚密,而她的爷也需要年二哥的得力表现,在得到这个好消息之后,她那张美丽的脸在府里都抬得高了些,走起路来更加的婀娜多姿,虽仍有些弱风扶柳之态,却也让我真正认识到什么叫与有荣焉,什么叫一人得道……咳,总之,我懂了。   我有些失笑,这战场已经不止是男人女人民族国家,简直成了一处可供演绎的华丽秀场。   相比我家那个仍是阿哥身份的老十三,她家哥哥确实很给力,哪怕仍是不能与皇子相提并论,却也在最最紧要的关头,给了胤禛最大的支持。   关于这些我是不大理会的,她爱如何表现是她的事,胤禛如何对她更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只要她不再动那些伤害我儿女的心思,我全当免费看出热闹戏码。只要对他真正有利,我心里别扭也会觉得值得。   这世上,没有一样得到不需要付出。越高高在上的权贵之人心中所盼越是具体分明,越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甚至不一定有回报。   幸好我知道,他有,所以一切都值得。   对我来,更是有舍才有得。   只是没有想到,胤祥——竟也与此事有关,在他隐于自家府邸多年后的今日,却是以着毫无身份地位的方式参与其中,远离了我和胤禛身边,站在胤祯的身后。   得知此事时,大军出征在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公平吗?   不公平?   我心里隐隐地疼,不知为他还是为这命运的安排。   世间事千万种,最不可的便是这“公平”二字。   胤祥得对,就是早告诉我又如何,国之大事岂容我等女子置喙。像我们这样嫁了皇子的女人,唯一能做的便是跟在众人之后遥遥远望,只是此次不为迎接圣驾,是为送行,送那位正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踏出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步。   冬月严寒敌不过热血激昂,风吹过处皆是踌躇满志的将士。年轻的面孔上无畏亦无惧,有的只是甘洒热血写春秋的男儿豪迈。又有谁会在意隐于他们背后的那些女人,她们脸上是怎生表情,内心又是如何彷徨。sk   待到凯旋而归时,有多少人永远留在了战场,多少人守在家里终是等不回她的良人。   这场战争,我们注定看不到硝烟的影子,却已嗅到生与死的味道。   为国尽忠乃至付出生命的总是冲锋陷阵的男人,熬尽一生的却是苦等在家里的女人。无力改变,只能默然接受与等待。   一身戎装的胤祯不管相离多远,总能让我清晰看到他坐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却遍寻不着想要看到的熟悉身影。   我不知道他在哪,骑马?步行?到底隐在哪一处。不是皇子不是将军,他算什么?除了康熙和胤禛这对亲兄弟,还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吗?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又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同,改变什么,我毫无所知。   好男儿志在四方,志在家国天下。打仗?我想哥是不怕的,前世所学,终是有了用武之地。   男人,是该历练的,哪怕明知前路艰险。对于我们这样自幼长在大院的军二代,谁没有过一个关于战争的梦,哪怕流血牺牲,在我们心中都是英雄儿女的价值体现。   只是这场战争没了现代的科技用兵,马背上的刀枪剑戟,血肉之躯,怎生应对。   风一直刮在脸上,吹得我迷了眼睛低下头看着胡乱飘起的裙摆。人群中远远传来窃窃私语,话音渐高多了关于战争的各种猜想,或是欣羡或是惋惜的感慨。几家欢喜几家愁。   送行的队伍渐行渐远,气势未尽的一如才出午门之时,连绵数条街道终是不见了踪影。我知道胤禛也在其中,他们要一直去到列兵处,给为父出征的胤祯最高最好的极致排场。而我们女人是要回家的,在闲话过后各回各府。   孝颜拉着我坐上马车,谁也不曾开口,谁也没笑,也不哭。好像这分离是别人家的事,与我们无关,任马车四处慢跑,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各自坐在一角。偶尔对望,又淡淡地移开视线。   手上突然一冰,只见梳得齐整的发髻扑在胸前,熟悉的笑带着颤音断断续续,比哭还让我难受。   “你骗我的?不是十四么,他怎么也去?为什么是他?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他了,这才几年就去打仗。为什么非他不可?不是他们兄弟间的事吗,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阿哥,什么都不是,就连上朝都没他的份儿,为什么打仗要命的时候偏想起他来。我不要他荣华富贵,不要什么王公贵胄,就只是笑言,他只是我的笑言就好了。”   这些话我竟一句也回不出。我也想问,却不知能问谁去。   马车缓缓停下,眉妩坐在车前的问安声让我掀了帘角,看到坐于马背之上一身蟒服的胤禛。   “四哥……”   看着自我怀里端坐起的孝颜,声音卡在嗓子里竟不出话来。车窗外倒是传进一声,“让你四嫂送你回去,府里有事尽管着人过来。”   不及回应他已牵了缰绳嗒嗒走远,低沉尾音随着背影消散风中。   瘪着嘴角无声对笑。这男人句关心外人的话很有些别扭,意味倒是颇明显。   回到府里,弘历和弘昼一人持着一柄剑立在院门口,活像两只石狮子,厚实的艳红色马褂好似胸前系的大红花。两张脸冻得红扑扑的,威风凛凛的表情和瘦身板都有些僵硬。   一手一个扯回屋里扔给解语和如意,坐上软塌看着兄弟俩包裹在锦被里,呷了口热茶无奈问道:“两位爷今儿是演的哪出啊?”   “骑马打仗。”   两张冻得直抖的嘴,辞竟都一样,还争着抢着像在比谁更加口齿不清。   “哟……”我放了茶杯探身向前,气得忍不住笑起来,“不错,已经做到手中有剑心中有马的境界了。来来,把被子扔了再跑上两圈,看能不能一路追上你们十四叔。”   弘历当真扔了被子蹭地扑过来扎到我怀里,仰着脸咯咯地笑眯了双眼,“额娘就是会逗人,那哪儿能追得上,您真当我们这是书的嘴唱戏的腿哪。”   把他缠人的爪子拉开,连着凑过来的弘昼一起放回地上,抬脚连踢两个不停扭动的屁股,“我这院子没什么该杀的敌人,去,拎着剑找你们阿玛去,问问能否把你们这两位爷请到战场上去,兴许还能得了皇玛法的赏。”   正着,门帘一打便看到胤禛迈步进来,两个子立马变了张温顺面孔矮了大半截跪地请安,不等做阿玛的回话低着脑袋往门口走,不忘顺手带走了自己的剑。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正在翻箱倒柜收拾行李的眉妩停了手里的活,也跟着退出去。   胤禛站在塌边看着床上铺的各色衣物,皱了眉。   “孝颜那边一大家子也没个人帮衬,我去陪她住几天。”   递了茶他也不接,看了我一眼沉默地坐下,手指轻而缓地叩在桌面,仍是盯着床上。   掩饰地喝茶险些被烫着,抓了帕子挡住半张脸深吸口气,“不比前些年,现在要她过来咱府里不现实,我去陪陪她也好。好歹,这里有你。”   “住几日就回来,府里也离不了你。”胤禛着便起身走到床边,从一大堆被眉妩整理好的衣物中取了两件,抖开缎布放在上面。   “胤禛。”   他停了动作仍是背对着我,很快又继续,将包裹打好。   我走过去轻轻拉扯他身后衣角,视线从包裹转到他垂在腿旁的手,环住腰把脸贴上挺直的背。   “最近总是累,你也让我歇歇。府里的事有李福,再不成……交给绣纹吧。”   隔着绵软衣物仍能感觉到他后背肌肉的绷紧,握在我手上的掌心还是温热,指尖已有些凉。   我不知道那隐约的颤抖是他的还是我的,分不清,只能用力地紧紧抱着。   “累了就歇歇,天大的事有我。不管是你还是胤祥。”   着头更贴近他的背脊,毫不放松的紧绷僵硬硌疼了我的脸。手背上的力道一松,恍惚间靠在他胸前,头轻轻摩挲的是他的下巴,总在同一个位置,多年未变。   “弘晚的孩子快要出生了,你别忘了,早些回来。你不在,他们都不安心。”   “好。”   万语千言,住在唇边。前世今生,心唯一颗。   我的不安与失落都在心底。他的心里,可会安否? ☆、241.万语千言Ⅱ   曾经我知道太多,关于这个时代关于他们的结局,甚至是自己的。   现如今却像是游走在未知的旅途,一片茫然看不到前路。所有的信任都还在,爱也依然,只是取舍间总会疼。   手松开了,心,终是放不下。   墨晗要生了。府里来报信的人连着马车等在外面的满天风雪中。   推了要送的孝颜留在房里急匆匆出了她家大门,竟看到苏培盛躬身候在那儿,像是冻成了雪人。   一路马车急赶,帘外风雪不断灌进来,多暖的手炉多厚软的斗篷依然抵不住那股子钻心的冷。   就快过年了,这一年过得真快。   不知这样的风雪可会伴着胤祥和胤祯一路向西,不知他们的大军行至何处,可还如出发之时热血沸腾激情满怀。过年时,他们两个一起吗?可会想家,抑或离家越远,越是对那未知的战场心向往之。   随着苏培盛走在府中,短短十数日竟有些难言的陌生疏离。那些染了白的树覆了冰雪的水还有淡淡的梅花香气,都与我离开时不同。   转入熟悉的拱门迈下长廊台阶已听到前方突来的叫声,同时传递到脑中的还有弘晚院门前一道粉嫩的纤细身影。   脚步稍顿听到身旁苏培盛心地唤了声福晋,低垂的头配着半弯的腰。这一声也唤回了院门前的人,腰身一转看着我头微笑,如雪花飘舞地莲步轻移,迎过来半蹲在地上施了一礼,“绣纹给福晋请安。今儿一早的雪当真好兆头,下了半日便要有喜。福晋放心,太医没有大碍,只需稍等便是。”   她与我走前大不一样,只这短短时日像是换了个人。从里到外。   苏培盛轻推院门,一只手已托在我臂上,向着门槛扶过去。   来不及反应手臂传来的别扭便看到守在房门外的弘晚,还有立在雪中的熟悉背影。   颀长依旧,披了件银白色的斗篷看不出是不是瘦了,或是……吃得好睡得下丰盈了些?蓝灰毛领覆了一层白,仍是不断有雪飘落积在上面。发辫上的雪花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突然转身看过来的眼睛倏地眯起来,托着我的手已自行离开向着他盈盈走去。   “爷,福晋回来了。”   他的视线就这样望过来,落在我身上。我却看着她走近他身旁,站在那个位置,像我。   弘晚大步迈过来立在身前,犹在晃动的宽大斗篷堪堪挡住她的娇却也遮了她的爷大半身形。我笑着扫落他肩头积雪看向几步之遥抿唇不语的男人,再看回面前的儿子,“回来晚了。”   “额娘哪儿的话,雪天寒凉,原就不该劳额娘辛苦。”弘晚着搀了我往正前的厅门走去,经过胤禛身旁时停住,扶我稳稳地站定在他面前,“阿玛也进厅里坐吧,院里冷,怕是还要等。或是回额娘那儿去,待有了消息儿子再去回禀。”   只一步,细雪如沙,弦舞在我们之间,像是遮了层白色纱缦。他,似真似幻。   隔着斗篷手肘被轻轻托住,圈握掌中。我们谁也没有动,那指节却像直接掐上骨头,僵硬得好似当年从马背上摔落时,动不得也觉不出疼,只是有些刺痒的麻。   自我进院便没听他开过口,此时亦然。那双熟悉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幽深漆黑,盯住你时能让人忘了呼吸,像会把一切都吸附进去。   拍拍弘晚有些冰的手背轻轻搓揉,躲不开肘间钳制,银色团花始终晃在眼底,被风一吹飘过来带起细微的雪染在我身上,落在鞋面。“我在这里陪着就是,你去忙吧。”   黑色皂靴定在雪中,我抓着弘晚渐温的手听见厢房传出一声尖叫,攥住他手指看过去。寒冷空气中再无声响,时间像被风雪封锁瞬间凝固,只有反握住我手的力量传递着丝丝温暖。   不多时听见一声嘹亮啼哭,像是要震落枯枝上的雪,响彻原本安静的院子。   一个丫头从门缝里闪出,嘴边呵了一团白气跑着险些滑下台阶,踉跄几步扑腾摔跪在雪地里脸埋进手背。   “恭喜王爷,恭喜福晋,恭喜二爷,夫人才刚生了位格格。嬷嬷母女均安。”   呼了口长气静等,竟没有一位爷发话,眼看刚才还语中带笑的丫头跪在面前瑟瑟地抖忍不住开口,才刚了个“起”字忙收了声,把脸转向弘晚肩头轻咳两声。   弘晚心地低头看我,一声额娘还没叫完,手肘多了分力道,熟悉的低沉嗓音有些暗哑没了去年夏天坐在这里的放松喜悦,“赏,回去好生伺候。”   他脸上难见笑容,弘晚倒是少了贯有的清冷漠然眉眼间总是温柔,松开握着我的手跟那丫头走向房门。   我想留在这里,想去看看初降人世的孙女是怎生模样,却被半拖半抱着走出院门。   等在门外的苏培盛快步走在前面,眉妩怔愣地看着我也跟在身后。我数着踩在雪地的错落声,应该还有人跟出来,走得很轻。   穿过斗篷的手臂紧箍住腰,步步往前迈开的紧凑让我抓住他的衣袖稳住身体。   “去取双鞋来。”胤禛脚下不停仍是急走,眉妩已应了一声快速转向另个方向,跑得咯吱作响。   被抱上马车时我看到府门前的年氏,半低着头立在那儿,风一吹粉嫩的裙摆随着同色斗篷胡乱飘舞,手中拧了条浅粉帕子站得挺直。   坐在他身旁不知要去往何处,闭上眼睛靠近胸前不想不问,清冷气息中有熟悉的味道,竟是心安。   冷风灌进来,惊醒快要睡着的我,脚下一凉出门时穿的花盆底换成了普通绣鞋,又绵又软的舒服,只是有些凉。   借着帘角缝隙偷眼看去,白茫茫的街巷与来路有些相似,当真送我回去?我该庆幸,以免耽搁太久会舍不得,他真如此善解人意时却又是另番滋味在心头。   圈于腰后的手臂越渐收紧,把我勒在他身前紧紧贴靠,隔着厚实衣物仍能听到心跳的节奏,还有吹拂在我额头的短促鼻息。   不话不动就这么抱着随马车轻轻摇晃,直到我抬手扶在腰上,他才握住我手探进斗篷牢牢扣在腰侧。   腰带上的云绣丝丝印在掌心,更清晰的是他的消瘦。拇指下的触感让我心惊,几乎能摸出肋骨的痕迹。   坐在他腿上,两件斗篷像是被他裹成一件,密实地挡住偶尔灌入的寒风。自他身体散发的热度逐渐传到我身上,层层浸透,久违的暖。   “没睡好?”他的声音极轻如同耳语,消融了领口的细微雪花,蹭在脸上成了水珠。   “要是困了就会儿话,别睡着了。回家再睡。”   家?不是才从那儿出来吗?   抬眼看他竟捕捉到唇边类似笑容的微微弯起,指腹抚过脸颊抹开一道湿凉,那隐约的笑已覆下来印在指边。   “还冷么?”每一字都是轻柔,像是突然就渡过了漫长冬日迎来春暖,花儿静静开放。   他的唇就贴在我脸上轻轻张合,随着呼吸柔软缓慢凑向唇边,背后的手蓦地收紧,舌尖已探过来勾住我的,用力吮吸。   勉强分开的唇仍是相互抵压,看着那双深得见不到底的黑眸喘息着喂叹,一声胤禛重又被他含入口中,竟在我唇内用力咬下。   淡淡的血腥味在双唇间消散,只余檀香盈满掌心。两具同样能摸出骨节的身体紧紧相拥,谁会硌疼谁。只怕,我疼他也疼,他疼我亦然,谁也不会多半分,或是更少。   被他抱在怀中下了马车,竟是弘晖的家。这座重建的院子热闹异常,因红挽的回来,因着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褪去冬日严寒,更多了家的暖和温馨。   赫仍是那副酷酷的样子,每每面对红挽扶着她起身坐下,眼底的关怀谨慎不言而喻。又是一个转变的男人,如弘晚一般,因着一个家改变自己或彼此。   红挽还是爱笑爱爱粘着我撒娇耍赖,却也多了几分将为人母的慈爱,偶尔闪在眼中让我看到她的付出与收获。   我们坐在房里聊了很久,看她满脸的幸福,听她讲旅途的快乐。曾经的向往竟不知去了何处,只想让她安心住下生个健康的孩子,再无其它。   她拉着我的手轻轻贴上圆鼓鼓的肚子,里面的动静如此熟悉,我却湿了眼眶。   “额娘,你怎么跟他一个样儿呢,只是摸摸也会哭。”   我不知怎么讲给她听,抹了眼泪又笑回去。   我的女儿经历了爱情,爱她的男人爱他们的孩子,却还不懂生命的意义。对于不同经历的人来,每一个新生命都是不同,对我,对赫,甚至对胤禛,都是如此。   懂的人曾经伤过,触景生情。   对于这样的赫,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红挽跟着他不会受委屈的。我只盼她永远不懂,就这么简单的快乐,简单的幸福一辈子。   用过晚膳天幕全黑,积雪仍是映得满城白光。   我抱着胤禛坐在马车上,把脸埋进毛绒绒的领口,背后是他的手掌轻轻抚过。   我们的儿女都有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好的生活,而我们两个还能这样相拥着感受彼此不愿放手,谁不是幸福呢。   熟悉的街道静得只能听见车轮声,熟悉的王府若隐若现。我枕着他的肩从帘角看出去,经过府门前的大红灯笼未曾停歇,直接转入旁边巷。   我的心不停跳,像要跃出喉咙怎么也无法安置回去。揽着他脖子的手逐渐收紧,温热脸颊低下来贴在我额头,唇,吻在我合上的眼睑。   “还困么?到家了。” ☆、242.万语千言Ⅲ   站在门里看着马车嗒嗒走远,天仍黑着,雪依然在下。   两道车辙像是一条路,延伸到巷口。   突然停下的马车,掀起的帘子,我看不清那张探出的面孔。靠在门上眯起眼睛,忍不住笑。关了院门仰头背靠闭上双眼,听见静谧凌晨的清晰车轮声渐轻渐远,终是没了声响归于沉寂。   这里是他的家吗?   隔壁那座偌大的亲王府无一不精无一不备,对他来只是身份的象征,而这处我为着曾经过往偷偷盖下的院,倒成了家。   呵着有些僵冷的手拴上院门,才分开竟已想他。   蹲在院墙边看积了白雪的厚土堆,他不我也知道这是什么。曾经我儿子的不是我的,亦真亦假怨念;此时就像他的,旁人有的我有,旁人没有的我仍会有,只要他有,难以言喻的心满意足。   躺回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裹着尚留有他气息的被子坐在窗下看雪慢慢停了,天边渐亮。收拾好房间坐在厅里喝茶休息,听见院门轻响。   眉妩笑盈盈地站在外面,提了提手中食盒仍是在笑。   吃过早饭正收拾碗碟的人突然停了手里的活,笑而不语地仔细看我,见我板了脸起身要走才拉了衣袖声地问:“福晋可是要住这里?”   住?   他走时就像往日,去上朝罢了哪需交代。只是我要留在这里等他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院子里和各屋间转了一回,满院的灯笼挂得到处都是。看着它们在风中摇曳,眼前的清晨竟像回到昨夜的黑,红通通的烛火隐在巧的灯笼里,像是把天都映成绯红。   入冬至今,昨儿个怕是睡得最暖的一夜,也最安稳。   径直走出去锁了院门,不回近在咫尺的亲王府,也不知去到哪里,顺着那道马车印子一路踩过去。眉妩也不多话只是跟在身旁,心地扶着我闪避街上渐多的行人,偶尔嘱咐心脚下。   迈进意言堂的店门,热气扑在脸上带着一股清淡花香,坐在柜后的笑榕惊讶地站起身,突然笑着转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往暖炉边带。   她的动作仍是利落,三两下解了我的斗篷交给眉妩,热茶已递到手里。“今儿吹什么风?大冷天儿的竟然知道关心生意,别是还没睡醒就迷迷糊糊地想起我了。”   “西北风,特来查你讨银子的。”   “哟,讨银子……”笑榕拖着长音变出个精巧算盘劈啪打起来,“别,还真不少,等我让柜上给你取来。”   我看了眼算珠轻轻摇头,凑近她耳边了个数目,看着她讶然瞠大的双眼无奈解释,“今儿出门急了些,只好向你来求,过几日便来还你。”   “等着。”   笑榕就是这好,从不多问,只要我开口她能做的一定会应。我看着她出了店进到对门,一盏茶的工夫已满脸是笑地回到我身边。她的男人正站在对街,远远地看着我像是在笑。   “下朝了?”我悄声地问,看着外面不甚明显的太阳,不敢相信这位爷敢翘康熙的班。   “别理他。”笑榕将包好的银票塞在我手里,坐进旁边椅中自顾喝茶,真当那位摇头回到店中的爷不存在似的。   这两年她的脾气涨了不少,老九纵容还是这丫头□□有方?不得不,女人的“坏”都是男人宠的,周瑜打黄盖罢了,外人不得。我摇头失笑,学她一样沉默品茶。   在店里和弘晖的院各转一圈,众人皆好,像是不需要我特地关心。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了这样的简单安逸。   吃过午饭放心地出了门,竟被一人在巷口拦住去路。   嘱咐眉妩先回孝颜那儿,坐上宽敞舒适的马车,靠着软垫闭目养神,什么也不想。该来的总是要来,倒省了我的双脚在雪地里受冻辛苦。   宫门处换乘软轿,轻掀帘角看到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王公大臣,还有虽远却让我一眼认出的胤禛,忙落了轿帘屏住呼吸。   他会去哪?回家?撞上门锁会不会气?   容不得我想太多,轿子落地时已在殿门外,里面的人在等我。   康熙的脸色比一年前好了很多,却也衰老得迅速,端坐桌案之后的背脊没了当年挺拔,气势倒是一如既往。   他只瞥了眼我脚上穿的绣鞋,便端起茶杯凑在唇边轻轻吹拂,呷了口茶不急不忙地向我看过来。“听你们府里换了当家的。”   这事儿我只是向胤禛提过,他未答复,康熙如此倒应了我昨日所见。不及细想头看着光亮地砖,“回皇阿玛话,臣媳的意思。”   康熙哦了一声显示他的反应,茶杯轻响后才听见他继续话,“老四要做什么?”   “回皇阿玛话,不是四爷要做什么,是臣媳。”着取出包好的银票举向前,被李德全接过送上去。   康熙随意翻动眼中竟染了些笑,推放在桌上指尖轻敲,“十万两,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臣媳一番心意。正值战时,臣媳一介女流不比各位爷,帮不得,唯有送上些银两聊表诚孝。”   “你是有备而来啊。”   抬眼看过去没有恼,我头笑着接了一句,“皇阿玛,有备明有心。”   康熙嗤笑一声放松地靠进椅背,“你的心不是都在老四身上么?放着主母不做让给侧室,演得哪一出,与胤祯有关?”   他像是不急着等我回话,取了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杯沿,舒服地靠在那里并不看我。   胤禛?是他的老四还是老十四?   不得不姜是老的辣,平日里老四老四的唤着,如今倒跟我破起谜来。   暗自吸了口气,仍是定定地站于殿中央,仔细回道:“不知皇阿玛所指,臣媳不敢妄自揣测,只是此事既与四爷有关,也与十四弟脱不得干系,亲兄弟哪儿能分得清彼此呢。”   眼见康熙没有不快的反应,似还微不可见地了头,便大着胆子继续,“您也知道臣媳无甚本事,就只经营着几间意言堂,还是请人帮忙打理的。若是平日尽可守在府里大享清闲,李管家事事心谨慎根本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臣媳虽为女子,不来为国尽忠的大道义却也知道为人子媳该尽的孝道,虽帮不上皇阿玛与十四弟的忙,多去赚些银子倒是成的。只是近来身子不甚爽利,若是两边分神必都顾不周全,只能舍其一,取其一。幸而四爷未曾怪罪,幸而府中姐妹有心帮衬,这才成全了臣媳的一己之私。”   康熙朗声大笑,将茶杯放回桌面竟站起身来绕过桌案,立在我身前两三步外,“对朕尽孝倒成了你的一己之私?”   我忙提了裙摆扑腾一声跪在地砖上,忍着膝盖传来的疼眼睛倒真湿了,委屈地声回道:“皇阿玛,臣媳口拙。”   头上方是灼灼的注视,我低垂着脑袋都能感受分明,只能看到那双靴尖处明晃晃的金线精细地绣在明黄色缎边上,再无其他。   等得我膝盖都有些酸麻,才听见他辨不出情绪的一声,“起来吧。”   这是高兴还是不乐意?   即使我想得再好真面对他时仍是有些怕,即使不为自己还有那一府的人,不管我喜不喜欢他们,总不能因我而受了牵连。   对于这位帝王我不能了解,只是依着往日所识做了今日决定。一味把话在他要的时候绝非明智之举,只盼这一句诚惶诚恐能让他不再纠缠,毕竟……不是还有那么句话吗,没有花钱的不是。   重新站起来仍是低着头,明黄袍摆已旋了半圈隐于桌案之后,我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心无端急跳起来。   “老十三家的还好?”   我隐忍不提他倒先问起来,只是四府情况他全然知晓竟不知十三府么?静了一瞬我才头应道:“谢皇阿玛关心,十三阿哥府一切皆好,十三弟妹也好。”   “既如此你就再陪些日子,知道你们妯娌一向投契,老十三不在你就费心多照应着些。”康熙得低沉,幽幽回荡在暖融融的殿中很有些温情的意味。停了一会那声音才又响起来,“你们都不怨朕么?”   这一句惊得我本就酸疼的双腿险些又低下去。不怨是假的,怨又如何。   “回皇阿玛话,臣媳们不怨。不管他原先是谁此时是您的儿子,即使街边一闲散百姓,值此国之重战皆应为国效力,何况十三阿哥。相信在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笑让我有些无奈。比这笑声更重的,是他的话。   “你得对。他是朕的儿子,老十四也是。他们两个从这宫里一起出去,他日,定是一起回来的。”   我不太记得是怎么回到十三阿哥府,心里只重复着康熙的话,他们都是他的儿子,有去必有回。就像我迈进府门看到厅前站的胤禛,也是他的儿子。   他没有生气只是松了口气轻轻揽我靠在胸前,告诉我在这里安心住着,等他随康熙去谒陵后回来接我。   我靠着他应了声好,只是日子过得越发缓慢安静,等待变得漫长。 ☆、243.旧日宛然   康熙五十八年注定与众不同,在我的人生中,无法逃脱无法回避。   大年初一的凌晨还在睡梦中,那一簇簇的漫天烟火照得暗夜恍如白昼,更似雨后缤纷彩虹。许是换了心情更许是有了期盼,这一年的烟花比去年美丽绚烂,让人忍不住翘首仰望,梦中都不愿错过。   敲门声响得彻底,容不得我再贪睡下去,勉强从床上爬起便看到披着外衣自门帘处走回的胤禛,急急抓了衣物放在我枕边。他一边快速穿衣一边看着我:“挽儿要生了,别急,已经备了马车。”   匆匆赶到天仍未大亮,满地积雪上浮了层红色纸屑,烟火味弥漫在空气中还未散尽。风吹过飘在半空的艳红卷着雪,像是提醒人们热闹喧嚣过后的冷与静。   所有人都在,围在院中站成了一道道墙。胤禛拉着我经过众人让开的路停在房门外,听见里面断续的叫声眼神冷得比天气还冰凉,最后落在弘晖脸上。   “赫德在里面,颜玉姨娘也在。苏先生了挽儿很好,不会有事。”   苏长庆坐在桌边石凳上翘着二郎腿,看向我身旁不慌不忙地头。沉香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的脸上带笑双眼看着我也在肯定同一个事实。   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过新年。此时,这个院子里没有热闹的生炉起灶,也没有孩子们开心地穿着新衣跑来跑去放鞭炮,所有人都在期盼,期盼着新一年新一天的新生命,我亦然。只怕,最急最恼的是我身旁这个看似沉着冷静却已攥紧了拳头隐忍不发的男人。   当年,多遥远的当年,我生弘晖的时候,他可是这样在外面站了很久?又是怎样表情?   红挽没有让我们等太久,就连那些听起来颇为吃力的叫声都比墨晗很多,许是因她不在那个如笼子般的府里,许是因她能有赫陪伴。   我握着胤禛的手感觉到他的紧绷,拇指轻轻抚过僵硬手背。同样是冷,掌心相贴间一贯给我温暖的他,手心泛着潮湿的凉。   我们都知道孩子降生了,都在等眼前这扇门从里面打开,却谁也没有动没开口,只是静静等待。   双脚像是在雪里生了根,快要失去知觉时门轻悄悄地拉开一道缝隙,颜玉的笑脸出现眼前,大冷的天竟满脸是汗,急急地让我和胤禛进去。我的手被用力攥紧拉进门。   屋子里很暖,红挽靠在赫身上怀里抱着被红布包裹的婴孩,我站在胤禛身旁被他拉着一步步走过去,那张皱巴巴的脸逐渐清晰。   红挽脸上是熟悉的笑,汗比笑更明显打湿了贴在颊上的发,丝丝缕缕垂落肩头粘在赫胸前衣襟,还有不听话的发梢轻扫着襁褓,随她轻轻拍打的动作像是在和紧闭双眼的孩子话。   胤禛半低了头看着她,眼睛里的冷早已褪去,那种既心疼又温柔的凝视让我的心都跟着变软,有疼。   “阿玛,抱抱吧,这是挽儿的儿子哦,和弘晚的不一样。”红挽伸长手臂将孩子离了怀抱递过来,虚弱的脸被红色映得更加苍白,滴在额上的汗像是沁到了眼中仍是遮不住笑,真实得就像当年那个赖在他肩上撒娇的女儿。   胤禛弯了腰接得极轻,喉咙深处似是应了一声,房间里便只剩那串讨好的虚弱笑声,还有他像她一样轻轻拍打的旋律。   “是不是不一样?这可是自家闺女给您生的孙子,我都没让他阿玛抱过,特意让您先来哦,额娘也要排后面。”   这份撒娇耍赖的功夫不知她承自何处,我自认不敌。难怪胤禛宠她如斯,不是没有理由的。   拉着胤禛坐在床边看了眼仍在笑的丫头,赫稳稳地扶着她倒是不一句,安静得始终看着那孩子,或是收回视线他那初为人母的妻子,拿着帕子心地擦在她脸上。   一块纯白玉牌系在红色带子上,我凑近细看竟是个“珘”字。抵头过来的红挽大眼睛闪闪地看着她阿玛,悄声问,“您这是给娃娃送见面礼呢?不是连名字都起好了吧,夜观星象了?要是个女孩可怎么好?今儿初一啊,您就不给挽儿赏银么?”   胤禛只是挑了唇角并不理她,将孩子递回去站起身,看着帮她扶好孩子的赫低声:“好生照顾着,天儿冷就先住在这里,弘晖也能有个照应。”   红挽仰头靠在赫肩头脸颊几乎贴上,眼睛贼亮偏不话,直到那男人同样低沉着嗓音应了声好才咯咯地笑起来,连声唤着阿玛阿玛快进宫去吧,皇玛法要等急了。   这喜来得有些早,在康熙五十八年的第一天。这喜来得有些晚,在红挽离开府门的两年后。   我想留在这里多陪陪她,相信胤禛也是,只是我们没得选择。   永珘?他曾和红挽过,若是生了孩子就姓爱新觉罗,竟不是玩笑。赫会怎么想?红挽不提,我不提,他也没提,怕也无需再,只这名字该是没有错了。   在宫里请遍了安回到府中,早已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再动。让眉妩和解语去准备补品药材时才想起来我已不是当家,而红挽也不再是这府里享受各种福利待遇的金贵格格。   这家也非年氏一人在当,出乎我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只是康熙必然知道,何苦当日见面时不破还要来诈我的话?好在我也没有提,倒是让他在心里白白笑话了一场。   兰思和年氏两位侧福晋交替管家,亏得胤禛想出这种办法,倒是害我无故担心生怕康熙猜疑他要拉拢年家势力。谁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的?我在这里二十几年别的没学会,已深刻体会到什么样的爹生什么样的儿子,不是只有老子清楚子在想什么,子同样时刻提防老子,绝配!   不用管家的女人果然很闲,即使每日清晨仍是大队人马前来请安却能享受个回笼觉,想睡到何时就在床上赖到何时,毫无心理负担。   相信如今管了家的两个女人都知道曾经的我有多累了,终于能体会到主母是什么概念,不用整天看着我吃肉的胡乱泛酸,现如今也能体会到被打的痛快。   我坐在厅里看着年氏捧了账本拧紧秀眉,听着一排排的下人不间断地请安回话,再一个个的红包打赏下去。那张强颜欢笑的脸,竟然让我有了些难以言喻的快感,很爽。   我觉得自己有些坏心,却仍是在心里乐不可支,打着拍子无所事事地数人头,计算她今日散了多少银子出去,猜测那账本上黑字多少赤字多少,与往年相比是好是坏。   这样的生活我竟然也过得有滋有味,再找不回离府逃避时的酸苦,每天轻松自在只觉生活美好乐无边。   府里没有乐趣便出去,总有能让我高兴的地方,要是胤禛能再陪着一起,就更完美了。比如去看漂亮的外孙,比如儿女不接受银两时拿大把银票砸在孙辈面前。当然,这钱是我的,因为家不归我管了,不能再以权谋私了。再当然,以前咱也没稀罕谋过,那都是四爷自愿给的。   红挽住在弘晖的院子也很快乐,每天抱着孩子不似未嫁人时片刻静不下来,总是一坐便是半日甚至能从日出东方坐到夕阳西下。从她那张嘴里吐出的笑变成更多的温言软语,虽然偶尔也会咯咯地乐个不停,却是因为她的儿子吃饱睡醒后对着她笑,眨着一双灰蓝色的美丽眼睛很像赫。只是一个如阳光下的碧波阔海,另一个却是日暮下的幽暗静汐。   胤禛看到这样的红挽时,便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饮茶,偶尔看我,更多的是看他的挽儿还有那个有着洋人眼睛却黑色头发的外孙。他的表情不多面容很沉静,我认真地看会发现那两片薄唇微微弯起,唇角隐在胡须下不甚明显却会持续很久。   对于赫的少言寡语红挽从来没有抱怨,她的话好像也跟着他变少了,总是两个人眼神碰撞,对望一会各自移开再看向孩子,眼中的温柔浅笑从始至终。我们推门而出后,会听到房里传来她又娇又嗲的笑和从未曾闻的温柔低语,仔细听去也有回应。   春天就在这样的轻松惬意中来得极快,带着一股撩人的春风吹进府门院墙。树梢变得嫩绿,池塘的冰雪消融成缓缓静流,园里的花也渐渐有了含苞待放的娇羞之势。就连乌咪那只整日只知吃与睡的懒惰老猫都有了些难得思春的劲头,每每坐在房门前撕心裂肺地嗷叫。   这样简单又省心的日子我是不愿再到处奔波的,除了偶尔住到隔壁院,所以当胤禛提起要举家搬去遥远的大园子里迎接四月康熙到访时,我有种被打破平衡的不情不愿。尤其是在我才收了他送的一对剔透水晶杯时,正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就是夜光杯。   透过其中一支望向院墙边盘上支架的绿色藤蔓,腰突然向后整个身体靠在他身前。心里的不乐意变成沉默,我努力看着杯子后面的蓝天白云,一只手掌遮住所有颜色包在我手上,指腹滑过我的指尖摩挲在透明的水晶杯壁上。   他的下巴搭在我肩上,脸颊若有似无地蹭着我的。我能感觉到他的睫毛眨动,轻而浅的呼吸吹拂在我换下冬装的单衣领口,像春风一样暖,薰人欲醉。   “远是远了些,要是你想弘晖和挽儿,我就带你去看他们。等从园子里回来,我们再在这儿住几天,到时葡萄该是长得更好,我们可以坐在架下纳凉。”   “你当我是挽儿么,做或不做还要讲条件,现在连她都长进了,难不成我还越活越回去?你去就去,皇阿玛要来那是天大的面子……我只是懒不想动罢了,哪里就要你来哄。”   “明日下朝后回府接你。”   我的话噎在嗓子里,看着他眼中难得的笑竟不出晚些天再去,头回身靠在胸前,闭眼感受这院落中的宁静。   “困了?不是才刚睡醒……”胤禛推着我退开些距离,低头看得认真,撑在我肩上的手突然下滑到腰腹间,动作却轻得像是抚摸刚才那只杯子,抱起我坐回床边拉了被子搭在身上。   “有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他得又轻又缓,心翼翼的试探藏不住眼底的期待和喜悦,我却只能摇头,“红挽的儿子都满月了,你还想着要做阿玛,让他们姐弟俩的孩子情何以堪啊。”   胤禛抿了唇不再话,只是抱着我的手收得紧了,眼睛定定地望向窗外。微风吹过,满目绿色轻摇摆动,被阳光笼了层暖暖的金红光泽。   他有他的固执,我一直知道,不需言只是行动,对康熙对我对他身边的各种男人女人兄弟亲信。只是这一回我再怎么努力,怕是也帮不上他了。 ☆、244.旧日宛然Ⅱ   康熙一如当年地带着笑进门满意而回,虽然身体较之前在宫里看到时又好了些,用膳时拿着筷子的手却隐隐有些抖。即使他走得很稳,李德全仍是全程随侍地搀扶。饶是如此,这一番几年难得一聚的型家宴仍是父子皆欢。   我和女人孩子们跪在园门前,看着胤禛的袍摆随行在侧。李德全明显落下两步,倒是胤禛心托扶着康熙的手臂,父子二人渐渐走出视线。   恭敬地垂下头双手交叠在腿上,仍能听到渐弱的对话,儿子提起养生之道,父亲满口开枝散叶……低沉嗓音就像他们在园子里看风景时,只是那时的是佛语高远,此时多了些人间温情。   康熙走后,徒留一座被热浪蒸晒的圆明园,还有心谨慎伺候过后暗自吁气的众人。   看着由贴身丫头扶着走向各自住处的大女人,拉住转身迈进房门的胤禛,“叫人去唤苏太医跑一趟吧。”   他眼中有些不解,只闪了下便抿唇不语地瞥了眼随侍门边的高无庸,高躬了身快速走远,步伐不逊当年。   我该相信他早看到,就像康熙也看到了,所以笑得颇有深意。   苏太医的诊断结果在日落前送到我手里,方子却是两张。   高无庸低着头做出解释,“苏太医来时正巧年侧福晋在武主子那儿。”   难怪……看了眼两张药方,虽是都为安胎倒有些不同。年氏的日子更长些,只是从几味药材上看,貌似武氏的身体比她要好。   胤禛坐在一旁也不接过,只交待让人依方煎药,高无庸便领了方子悄声退下。   无谓笑他或是不开心,康熙要的就是这样,而他要的就是我要的,也是胤禛要的。   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她自己不知道吗?搁在往日或是别的府里,哪个女人不巴巴地享受起来,这年氏倒是转了性子?   让解语去两位新晋准额娘那儿分别嘱咐好好休息并免了每日起早问安,我早早躺在床上,看着外面渐逝的夕阳却看不见房间外那片让人心情开阔的水域。辗转数次迷迷糊糊看见一道背影,熟悉又有些陌生,远远地站在一团光影下背对着我。   我努力跑过去伸手去拉,竟然看见自己的手变得很,犹疑间她竟笑着转回身。我的眼睛酸得来不及反应已哭着扑上去。   她的手环在我肩上揽着不停哭的我,轻声地劝温柔地哄带着让我心安的笑,“想哭就哭,哭完了要快乐的笑。你是笑意啊,展笑意,爸爸妈妈最疼的笑意,怎么能不笑呢。”   我忍不住哭得更加肆无忌惮,使劲地叫了两嗓子喉咙像着火一样疼,发泄似的死命哭叫。拍在我肩上的力度由轻渐重,托着我脑后让我仰头对视。   唤出口的妈妈消失在突然不见的光影中,我努力摆出的笑僵住,只看到微弱烛光映照下的面孔。胤禛的脸色不好看,紧绷得能看清唇角胡须的轻微颤抖,叹着气拉我靠进怀里,一下下拍着我的背,像梦里的妈妈那样轻声唤我的名字——笑意。   早就封存在心底的记忆瞬间唤醒,不知梦里身是客,还是梦醒后。   夏至这天,举家迁回雍亲王府。短短两个多月时间,随行的马车竟扯了长长的一条街。漫长的两个月,回府的马车上已多了两名要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茂密树冠传来蝉的鸣叫,声声入耳,不分昼夜。乌咪凑热闹似的专注于发出声响的树,攀爬缓慢便蹲在树下嗷嗷叫。墨晗抱着孩子坐在我的院,看两个破坏力超强的儿子追着猫尾巴乱跑,怀里的女儿咯咯地笑。   哄了几个孩子睡下,我和墨晗靠在窗前看外面的大日头,吃着冰镇的西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低头绣着荷包图样,眼角眉梢总带着温柔的笑,我靠在软塌角落看着她手中翻飞的针线晕晕欲睡。   门外轻微的吵让我立时清醒,看了眼仍在睡梦中的孩子,示意墨晗安心坐着便出了屋。   一路急走到武氏房中,年氏正坐在床边轻声安抚,攥了帕子的手擦在她脸上。成串的泪珠仍是不断滑落脸颊,让我相信孩子真的没了。   接过丫头递来的药到了床边,梨花带泪的脸直直看我,那双总是欲语还休的眼睛失了神采,哑着嗓子唤了声福晋又无声哭起来。   “好生歇着,你还年轻,身子最重要。”若是换了胤禛,也会这样吧。   这一句后竟是无话,只有断续的饮泣,还有叹息。   与年氏先后走出院子,我看着她挺直仍是纤瘦的腰背轻抚还未隆起的平坦腹,转眼看向安静回廊,“你这身子也快四个月了,若是辛苦便好生养着,多让苏太医来看看才是。不如,这段日子还是让兰思来……”   “谢福晋关心,既然爷把家交给了绣纹,自当用心打理。当年福晋也是这么过来的,想来,绣纹也可以。”   她的坚定写在脸上攥进手心,这般性子我还能什么?头不再言语,嘱咐她以身体为重,转身离开。   胤禛听武氏的孩子没了,交代年氏仔细照顾,便与往日一般靠在塌上看书,直到窗前染成了橘色才拿着书转到床边。   了蜡坐在他腿旁,忍了一下午仍是不出,好好的孩子怎么没就没了。这家不再是我管,自然有人会去操心,即使康熙德妃不怪罪,也是胤禛时隔多年终于盼来的子嗣……看着滴下又风干的烛泪,无语依然。   “你且好生顾着自己,旁的事自然有人打理,除了你这院子,多的事不用去管。”   接过他手里的扇子,看他脸上未变的表情,穿着单薄里衣靠在床头软垫,领口微敞随意伸长了腿很是舒适,完全不像人前那个站得挺直的威严王爷。   “胤禛,要不……还是让苏太医来府里住上一段日子吧。”   卷在他手里的书敲上我脑门,很轻却吓了我一跳,缩了脖子向后躲开脸反而贴在他胸前,凉凉的带着那股子熟悉的淡淡檀香味很是清爽。   “才刚了顾好你自己。若是无事就去弘晚或弘晖那儿,旁的事别想。”   “不想……”我趴在他腿上指甲挠着床褥,心里的憋闷几乎跳出喉咙却生生压回去重新堵住胸口。   “还闲?”他的声音极轻,我懒懒地挪动让肋骨不再硌得生疼,听见让我瞬间来了精神的话,“胤祥他们到西宁了。”   我腾地坐起来,手里的褥子刮到指甲,钻心地疼。藏了手指紧盯着他,不敢置信,“已经到了么?什么时候的事?他会不会上前线?他和十四在一起吗?”   我很想问会不会有危险,却怎么也不出口,只盯着他努力地看,希望能从眼中找出答案。   胤禛拉了我手放在掌心,指尖轻轻落在劈了的指甲上,声音更轻了几分,“三月就到了,信儿才传回来,告诉你是让你安心的,倒急成这样。放心,他和十四在一起,身份摆在那儿,不会有事。”   是么?康熙这样,他也这样,为什么我的心还是慌,定不下来。   战争对于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一个代表了生,一个意味着死。生的是天下苍生,死的却是家中亲人。   家国天下面前,牺牲的只能是一个个家。女人,没有选择,坐等家中的那片天塌下来。   西宁,青海,我好像去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什么样子?已经记不大清楚。能想起的似乎就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广阔湖水,远远看去幽静的蓝。置身其中,变成有波有浪的无尽绿色,船体随之飘浮,却有让人忘却一切的静,内心的平静。   “在想什么?”   我连眼睛也没睁随口回了一句,“青海湖。”   “你去过?”   “嗯,很大,很美,很安静。”这样着似乎就醒了某一处零散记忆的开关,片段似的涌进脑海,仿佛回到了那条路上。   “我们从敦煌出发去西宁,本以为很近却走了一夜。天还没黑就看到远处的雪山,很远,可是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车灯时还在山上,很高,耳朵嗡嗡地响。天亮的时候空气很好,我们站在路旁看耗牛,它们都不怕人,走来走去很悠闲。山上的清晨有雾,很浓,明明我们就站在那儿,可是雪山竟然还是遥不可及,像天上的云摸不到似的。”   “我们……”压在耳边的声音也变得轻远,仿佛记忆一直存在,“湖水很咸,天很蓝……有个人总是笑你,该去察尔汗盐湖尝一尝。”   喔,那个可恶的林若黎,还有难得与她同一鼻孔出气的江家少爷……他现在什么样子?那一年的暑假他就走了,将近十年没有消息,连我生病都不回来看我。   那年夏天似乎很短暂,我都不记得是怎样消磨了时光就回到学校。那年秋天好像很长,长得我在医院和家里住了很久,连哥都回来守着我,不肯离开。他带了很多东西回来送我,我喜欢的想要的甚至从没见过的各种礼物,唯独缺了生日时答应送我的裙子,让我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月儿……”   谁?   又是谁在我耳边,低语轻唤?   我不是展笑意吗?这一声,竟把我从年少过往生生扯入另一个世界,依然青涩的模样。   那个被他唤作月儿的女人,早在两年前就消失了。我不是我吗?   耳边仍是传来不停的轻唤,一声又一声,重复相同的名字。   我抬手掩了他的嘴,看着眼前滋滋冒着火星的残烛,贴近他脸颊,“胤禛,我在。如果可以,我还想做当年的月儿,你的月儿。”   他的叹息在我掌心,柔软双唇一如当年,只除了那些偶尔生出扎疼我的须根,早已长成他脸上不再改变的一部分,落在我唇上。   “你一直是。月儿、笑意,你就是你,我的。” ☆、245.旧日宛然Ⅲ   我像胤禛的那样试着让自己更闲一些,只几天的工夫便明白错了。这是他的心意,并非别人的,更非所有人的。   当我跪在永和宫,夏天已经**辣的进了头伏,即使德妃没有让我跪去院子里,房中仍是热得让人消受不起。   他的额娘坐在里间,少有宫女出来进去,我就低头跪在这儿,裙摆上的花像是长成了草,根根刺进心里。   我没有见到康熙,也没有旨意传我去见他,只是德妃赏的罚……已然如此。   嫡福晋不是做假的摆设,真不是。   外面传来宫女的声音,我回了神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里间的低沉回应,阳光真实炽热的晒进大开的房门,明晃晃地投在我身上。   闭了眼睛回避刺眼的光,再睁开时看到熟悉的靴尖,只停留一瞬便从腿前掠过去。   胤禛,带我回家吧!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厌烦过这座皇宫。若是换了从前我可能跪得坦然,此时此刻,只想逃离,再不回来。   我不知道他们母子了什么,两个人的声音像是在比谁更低,或是都没有开口话?只那一句请安真实回响在耳边。   我有些悔,不该如此随性地撒手不管只活在自己的院,更悔此刻因我的不管不顾而起的是非。往日的他即使刻意保持距离也不曾如此生硬客套,隐忍的愤怒连我都听出来了,他那同样执拗的额娘怕是更要气了。   这样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武氏的孩子没了,半个月而已年氏的也没了,我从不迷信,不相信这是犯了哪门子的冲,只是同样无力挽回。   不看不听只是跪着,也没了早上的难以忍受,安心地跪在我该在的位置。   肩上一沉我睁了眼却不敢抬头,看到他的朝服扫在我袖边,腋下已被提起。膝盖的疼早酸麻成一片浸到骨髓血液,摇晃着任他托在身前忍住去扶的**,勉强蹲下对那道停止晃动的门帘道了声谢。   出了永和宫的大门,撑住我的手掌圈在腰侧,推住他突然弯低的胸膛摇了摇头,我看到他眼中的疼还有自己,咬着嘴一句话也不出来,眼泪转啊转的竟没流下来。   正午的太阳如火一般烧烤地面像要熔化一切,宫里的人都规矩地半低着头,没有人看我们目不斜视地经过。   我们看着前面的宫道走得很慢,红色宫墙一步步掠到身后像是走不完。每一步膝盖都疼得似要折掉,好在有他的手一路牵着我,没有放开。直到出了宫门被他抱上马车,那只冰凉的手掌更是紧握在我肩上压进胸膛,像要穿透肋骨融进去,错乱了压抑难忍的心跳。   府里与我出门前一样安静宁谧,看不出曾经发生过我不知道的那些事,似乎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再知道得更加清楚。   坐在浴桶里盖了条帕子在脸上,湿哒哒地掩饰给谁看我不知道,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   帕子滑到水里,他蹲在一旁静静地看我,衣袖湿了半截手伸入冷水提我出来,宽大的浴巾已包在身上。   我坐在床边看他,低垂的眼帘在脸上投了片阴影,整张面孔沉静得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有清凉药膏随着指腹轻揉涂抹在膝头。   “睡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叫你。”   以为他不准备话,此时听到倒像我在癔想。看着凑在近前的脸,扯了嘴角闭上眼。他的手一直握在我手上,没有动过。   有人在哭,有人在吵,我翻了身用被子蒙住头。突然空了的手让我猛地坐起,一室空荡。窗外的天有些昏暗,不见了正午阳光。   解语掀了帘子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接过我手里的衣裙放回榻桌,“才睡了多会儿就要起来,四爷知道指定要骂我们。天阴了估摸着要下雨,离用膳还早呢,再躺会儿。”   “外面……”   探头看她身后,她已麻利地走过去直接落了窗。我仍听到真实的哭声,隐约叫着什么,好像求我去救谁。   自嘲地躺下解语已拉了薄被盖在我身上,像哄孩子似地用团扇轻轻拍着,“再睡会儿,要是真能下场雨那才睡得舒服呢。”   她不停地我闭着眼听,怎么也挥不掉那哭声,断断续续地止不住印在脑中。   “解语,去跑一趟,把四爷叫来。”   我的话像是吓到她,盯着我抓住她袖口的手看了一会又笑起来,“四爷哪是奴婢叫就能叫来的,要是福晋想见,解语就去跑一趟。”   她只是这样却仍坐在我身边,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   “去把茗香叫进来。”   她的笑停在唇边,眼睛里明显闪过气恼不耐,攥着扇子径直走出去,房门推得咣当一声。   这样厉害的丫头我曾见过,也是为了我大发脾气,多年不见这般景象竟似重演。   靠在床边等了许久没有人进来,外面反而变得清静。挣扎着下了床又犹豫着坐回去,反复间门声又响,几个丫头把食盒里的碗碟一一摆上桌。   眉妩笑着看我,还没开口我已主动坐过去,了声吃饭便举起碗筷。   外面响了两声闷雷,很快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一顿饭还没吃完已变成瓢泼大雨。   有人忙着关门窗,有人忙着加衣,还有人站在一旁添茶,好不热闹,看得我眼花缭乱。   努力让自己多吃了些才放弃继续与饭菜做斗争,拿了塌桌上胤禛常看的那本书靠回床上捧读。上面写了什么我没注意,只仔细看他的那些批注,玩味了几页便放在枕旁躺好。   不知几更天他回来了,轻悄悄地脱衣除靴,轻悄悄地上了床躺在我身后。我能闻见从他身上传过来的酒味,很淡,混合着沐浴后的清爽气息,还有夏雨的味道。   他叫我的名字,很轻。我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快,数了将近二十只水饺他的手落在我腰上,轻轻贴靠过来。   听着他逐渐均匀的呼吸,我不敢转身去看,只轻轻握住他的手便感觉身后动了一下,忙紧闭着眼睛不敢再动,听着外面的雨声。   雨一直下,哗哗地像是极力冲刷什么,直到我身后有了动静像来时那样轻悄悄地离开,雨势才终是缓了,淅淅沥沥地变得温柔,像他临走前落在我耳边的轻声低语,“我去上朝,回来一起午膳,这次不让你等。”   我站在窗前看他走到院门处接过眉妩递上的伞,转身回望时伞柄攥在手里动了一下,阴暗暗的看不清,只觉落在他周身的雨像是重叠了几层。   院又静下来,我趴在窗台数雨帘,天渐渐亮了又听见院门响。眉妩撑着伞去开门,才晃出一道粉便急急推上,却在那里丢了伞。   又是哭声,像昨晚那样却更清晰,“求你了,眉妩姑娘,让我见见福晋吧,求求你了。”   过了一夜关于她的事我已不想知道,昨晚丫头今早主子,为什么非要见我不可?难道这家不是她在当吗?即使她作不了主也该去找四爷,不是我。   合窗转身间,又听到一声更为凄厉的哭叫,成功止住我的动作重新推开手下的窗。   “眉妩姑娘,茗香死了!她死了!”   外间的门突然开了,解语几步跑过去住渐开的院门,仍能听见她的哭喊,“昨晚她就跪在这里,回去便挨了打,在雨里跪了一夜没人敢让她起来。她是我的丫头,从跟着我的,她只是想要护着主子,你们不也是吗?怎么全都见死不救!”   我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位弱质纤纤的官家姐也能哭天抢地,竟然也会失了身份对着两个丫头蛮力喊叫。她的丫头死了伤心难过,当日害我的儿女时怎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   眼见院门将要关上,我走到外间推开门,“让她进来。”   眉妩和解语回头看我,后面那道粉色身影随着嘭的一声摔在她们腿边。   “这个院子我作主,让侧福晋进来。”   坐在椅中接过茶,面前的粉红镶珠花盆底边滴了一地的水,裙摆低了些许听见她请安的声音,瑟瑟地抖。   “要不要先回去换件衣裳?”   年氏摇了摇头,很快又哑着声回了句不用,巴掌大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仍是噼啪滑落脸颊。   “你才产没几日,该是好好顾着身子,这般雨里折腾没得伤了自己,对你对四爷都没好处。”   “福晋。”年氏叫了一声竟扑通跪在地上,像刚才那般哭起来,“您行行好救救奴婢,奴婢不去八爷府,嫁了四爷奴婢就是四爷的人,除了这儿哪儿也不去。”   “八爷?你不是四爷的侧福晋么?去八爷府做什么?”   她的我竟一句也听不懂,耳中只听见她不停地哭,不停地,摸不着头脑。   她的话是真的么?若是胤禛和她的该是错不了,只是年二搞什么名堂?眼见十四做了抚远大将军想要改投靠山?那又为何前断军粮后又送上……   看着那张哭花的脸,雨声和哭声混成一片袭进耳中,乱成一团。   咔的一声巨响吓得年氏止了哭,也震得我瞬间清明。   ~~~我是邪恶的分割线~~~   貌似曾经抽风时过——神马恶搞剧场,好吧,今儿就来一回:   某月坐在满是乌烟瘴气的院,一手抓着竹签穿的年糕片翻来倒去,一手攥着从书房顺来沾满酱汁的毛笔,边刷边唱:“烤年糕,我最爱吃……”   弘历和弘昼接过某月递来的烤年糕,吃得很美,有样学样地边吃边唱。   某四推门而入,见此情景踱过来弯腰俯看。   弘昼讨好地递过去,被弘历一把抢过,黑乎乎的手抹在脸上嘿嘿地笑,“额娘了,阿玛早就吃过了,这些是我们兄弟的。” ☆、246.旧日宛然Ⅳ   咔的一声巨响吓得年氏止了哭,也震得我瞬间清明。   她口口声声自家哥哥绝无二心忠于胤禛,让人如何相信。   年总督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前后时间若掐得准再得了京中消息,随时可以挑选利于自己的阵营。殊不知这些皇子哪个也不比他傻,怎会让个奴才左右命运。   只是她这哥哥也忒狠心了些,妹妹还在胤禛这里押做赌注就敢惦记别的皇子,还真是无毒不丈夫。   同为女人,谁都不容易,将心比心的事我懂。但你有哥哥我也有,意义就不同了。我家哥哥为国为民为康熙冲锋陷阵的时候,你家哥哥在做什么?不管前世如何,他是康熙亲口许下的儿子,即使没有爵位仍是阿哥身份,年羹尧又算个什么东西。莫此时是个奴才,就是换了胤禛做皇帝他依然是奴才。奴才的本分就是效忠主子,竟然还敢朝秦暮楚!   若此时可怜年氏,不如担心我家哥哥。   即使此事胤禛能忍我也忍了,还有胤祯呢。胤祥在他军中不管其他人知不知晓,年二这翻搅和若是真成了事,那并肩作战的兄弟二人饶是曾经关系再好怕也会有嫌隙……   至少年氏还有她哥的消息,关于胤祥,我毫无所知。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些事不能想,一旦记起曾经种种便如浪涛翻涌回潮,堆在心底挥之不散。   “你回吧,这种事我也做不得主。”   “福晋的话,四爷听的。您帮奴婢,只要不离开这里怎么都好,奴婢真的不想走。”   “四爷的性子,你我都该清楚。爷的事,咱们做女人的还是听话就好。”   眼见被雨水打湿的粉色裙摆洇了圈淡红,我掐着眉心站起身,“你先起来回去歇着,不管为着什么,自己身子最重要。”   裙摆被她拉扯住险些摔倒,本就酸软无力的腿更是站不稳,扶了眉妩勉强站好看见她一脸惊恐地收回手。   “这段日子你还是安心静养,别的事不要想。你该在哪儿该去哪儿不是我能左右,也不要再来求我。”   眉妩掀了帘子我停住脚步,见她仍是跪着双手绞在一起贴着腿,头压得极低看不见脸,便向解语使了眼色,“送侧福晋回去,仔细路滑。”   在屋里坐了好半晌,解语才气急地快步进来,身上几乎湿透眼中竟没有一丁笑。我玩笑地迎过去凑到窗边,“哪个不长眼的在赶你,居然能……”   话还没完,便看到院子里跪着的娇身影,登时脑袋嗡的一声像要炸开。   这是准备和我耗上了?她过不踏实也见不得我舒心!难道现在的我还不够糟心吗?这不添堵嘛!   忍着膝盖的疼几步迈到门前,啪的一声摔开门。   “一个月时间你和武氏接连没了孩子,莫四爷就是皇阿玛和额娘那儿也没法交代,你当我这嫡福晋有多好使。出来不怕你笑话,昨个我在宫里跪了半天儿,我不比你委屈不比你难做。有眼睛的都知道我是四爷的人,不管因为什么受了罚,我这脸面可以不要,难道让他做爷的在宫里的下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你们一个两个的不爱惜身子也就罢了,可曾想过我和四爷?你当我忍气吞声为了谁?关起门来我们是一家人,好过歹过我都受着,出了事你们就全都把我到前面,谁又和我挖心掏肺?出了这道府门,知道的劝我一句想开些,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容不得你们容不得四爷子嗣。那时候,你们可会为我想上半分。”   一口气完还没缓过气来,她已磕着头又哭起来,“求福晋……奴婢真的……哪也不去,就……是死……奴婢也要留在……”   “死?”见她止了哭抬起头,我站在门里挺直了腰竟笑出来,“死比活着容易。”   越下越大的雨浇在她身上,只见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乎被雨声遮盖,“都不容易。”她的脸上也挂着笑,仰头看着我又像直接越过我,不知在看什么。   “今儿的话既是到这儿了,你懂与不懂我不在乎,只是你该知道,我这嫡福晋是皇阿玛亲赐的,你这侧福晋也是,若是没个法谁也赶不出你,何必与我较劲。你在这里跪着,学谁?也想像茗香一样死了痛快?那也离我远一些。别到时你还没哭个痛快,倒先把我给害死。”   “没有。”年氏叫了一声膝盖交错着向前挪了些许,急急地开了口,“奴婢不是与福晋较劲,更不敢害福晋,奴婢只是想要留下。”   “那还想死吗?告诉你,我不怕。今儿你敢死,我就敢埋。”   她挺直的身子突然跪坐在腿上,愣愣地看着我像是怔住。   我回身走到刚才坐的椅子前,坐下时膝盖疼得险些掉下泪来,咬牙忍着向站在门边的解语叫道:“去,把李管家叫来,再带上几个人,要么把侧福晋抬回去,要么直接埋了。这些日子府里也没少死人,不差多这一个半个,死谁不是死。也让外面的人瞧瞧,四爷这里是个什么样子,到底是享福的亲王府还是要命的阎罗殿,看谁家再巴巴地把女儿送进门来。”   我不知道年氏最后是怎么走的,院子里除了雨声再无第二道杂音。   过了正午院门轻悄悄地响,混着淅沥沥的雨声听不真切。不一会儿工夫门开了又关,胤禛打了帘子走进来。   看见一桌子的饭菜他倒笑起来,摘下帽子放在我伸过去的手上,也不解释什么只站在面前,看着我帮他摘了朝珠解了腰带又去解盘扣。   “笑什么?”   我看着他停了动作,他也看着我不再话,两个人竟同时问了这么一句。   “看你笑我才笑的。”着撇了嘴拉下沾着水气的朝服递到眉妩手上,又给他除了靴子长裤换上干爽的里衣里裤套上拖鞋。   他接了碗筷也不再问,我们两个便对坐着吃起饭来。   这场雨不知要下多久,从昨日的艳阳高照后骤变成急风劲雨,连绵了将近一天一夜仍是不休,居然又有变大的趋势,屋里都带着一股潮气。   胤禛走到窗边支了个的缝,见我撂了碗筷看他,默不作声在软塌上摆好垫子,抱着我放上去倚在旁边。   “冷么?”   我摇摇头缩在他肩上,碰到他的腿忍不住咝了一声,腿便抬起来搭在他腿上。   外面的世界除了雨就是雨,明明是下午竟黑成一片分辨不出时间,屋里唯一的一支蜡便显得格外明亮,风从窗缝刮进来摇乱了烛火,忽明忽暗。大滴的雨噼啪打在窗台,我伸长手臂去接,袖口被风吹得鼓起来湿了手腕。   右手湿凉,左手温热。   他的手不再像昨日在宫里时那样冰冷,捂着我的手蹭到他脸上。   “让你受委屈了。”   “没,应该的,我不是你福晋么。”我头也没回地靠着他,捻着指尖的雨。   “气话。”   他的急倒换来我的笑,“难道我不是么?这样的委屈就该我来受,要是换了别人那才是真委屈。”   他的脸凑过来,稍一转头便看得清楚,皱着的眉头渐渐压低,额头相抵。   对视良久,我的脖子都开始发酸也没见他动一下,湿哒哒的手扶到颈后轻声问:“想什么?”   他的后脖颈被我揉得湿了衣领发根,仍是定定地看着我,呼吸热热地吹在我鼻尖唇上。我眨眨眼瘪了嘴摆出委屈的样子,与他的睫毛碰在一起,相握的手突地一疼被攥得死紧提到胸口。   按住他脖子咬上抿直的唇角,怨念,“不算了,我压根儿不想知道。”   “你……”   我嘘着含住他上唇,对视双眼变得比身后的窗外还要黑,轻轻拨着掩住唇峰的胡须舌尖舔上去,听到他鼻子里嗯了一声反压过来。   悄悄探了手指在领口处撩着锁骨间的凹陷,一阵风灌进来激得我挺直腰背,胸口更加紧贴在他手背上。掌心被他的拇指轻轻揉按,痒得躲不掉也不想躲,食指中指竟灵活地扯开衿带,连着我的手一起钻进肚兜,凉丝丝的压在胸前磨蹭着我突然挺立的地方。   外面的雨仍是哗哗地下,除了雨声便是喘息。   揽在我肩上的手包住脖子,每一回吞咽都感受着他的指节,按压得我本就难以顺畅的呼吸更是困难,从纠缠唇角溢出的却是满意的□□。   “你的腿……”他的唇仍贴在我唇上不曾稍离,幽深黑瞳里却满是压抑地挣扎。紧抵在我大腿间的膝盖极轻地往后退,被我用力夹住。   “我是心疼你。”   “不管,只要你,不要心疼。”   他像是在笑,在我唇上用力吸了一下竟退离我的纠缠,我伸着手想要抓过去,被他用力抱在双臂间向塌边伸长了腿。   我扯住他衣领,“干嘛?”   他看了眼床又盯着我,被我拉着倒回塌上,顺势把手伸进领口压在他背后按回身上。   耳垂一疼,湿热的低喘吹进耳中,“被人看见。”   “谁爱看谁看,倒要让她们仔细瞧瞧,你是谁的。”   腰离了软塌被他紧紧扣住贴上胸膛,脖子上被他咬得又痒又疼。我抱着他的头看见烛光在晃,恍惚间已被抱离了软塌向床边快速走去。   “你的。只是看你不成,你是我的。” ☆、247.聚散依然-胤禛番外   我想问为什么,却失了力气坐在这里,不出话,也不会再有人答。   她走了,不留一句,离开了我的雍亲王府。   曾经的院没有,弘晖那儿也没有,每一处都没有。这一回她竟走得谁也不顾,连她的家我们的家也不要了。   漆黑子夜仍是下着雨,屋里屋外见不到半光。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我找不到。这暗黑的院子像是被遗忘在时空的某一角落,只我一个人,无处安放。   昨日我们做了什么?   她像往常那样偎在我怀里,不一句只是笑,抱着我连动一下都不许。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她早上对年氏发了脾气,直叫着要把她拉去埋了连院外的苏培盛都能听见。   对于后院的那些女人,她从来都不闻不问其实都压在心底,我知道。偶尔对我耍耍性子闹个别扭都由着她,因为我知道她的心会疼,我也会,而这样的心疼我曾真切体会过,我懂。只是此次对年氏……这样的反应还真是头一遭,我居然觉得她做得好,只要她心里痛快怎样都好。   现在她走了,她的心里真痛快了吗?为什么我的心,还在疼。   昨晚我们做了什么?   我的头仍有些疼,醉酒般似要炸开。所有人都知道我不会让自己喝醉,这么多年我更是少有喝醉的时候,昨晚只是与她浅酌,竟然晕睡得连她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会……   她……早就打算好要跑的!   月儿,我终是负了你吗?你要这样对我。   笑意,我是不是无法再给你保护,让你心伤得不能再全心依赖?终是要离我而去。   皇阿玛,额娘,你们都知道我的心,却又给了我这样的身份地位,我已不能选择,我已努力做好一切,她也是,为什么还要强逼于我们。儿子的苦从来不,难道你们竟不知么。   怪谁,能怪谁,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走过的路我从不后悔,这一回,悔之晚矣。我们终是回不到过去,更回不到梦中的美好。   哪一处是真实存在,哪一处又是虚幻飘渺,我竟无从分清,也无从选择。   我只知道,我的生活又变回了数年前,她离开的那段日子,甚至还不如那时。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会回来或是愿意回来,连个可期的日子都没有,唯有等待。   摊开手里的信纸,像是暗夜唯一的光,她给的。就这样一页未写只字的白纸,被我攥皱抹平不知多少回。   我们之间已无话可了么,还是面对如此分离你也不知要对我些什么。这样的一走了之,家不要了,儿孙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我还能什么,我甚至不敢想象再见时是何年月,而我,怎么等到那一日。   这样一座府,那样一座皇宫,是不是把你给伤透了,即使有我都挽不回你想要离去的脚步,还有心。   你的,我的,终是敌不过现实。遥遥三百年,能把我们系在一起的唯剩一颗心,你都不要,或是被你带了去?   笑意,我不是牵绊你不能远离么?这一回,你是不是终于解脱掉所有,像我在梦里初见那样,了无牵挂。   这样一想,我竟怕起来。   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这间房,你哭着靠在我怀里起天堂,你想要去那儿,眼睛里没有我。   笑意,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你的那个地方,只求你,别去。没有你,我怎么办?你去了,我怎么办?像我这样一次次伤你的人,注定去不了那里。那时,我怕再找不到你,就像此时。   饶是如此,我仍一早去到宫里,因为像你的我有我的责任,穷此一生怕是挣脱不掉。而你也有你的责任,是不是就此放手再不愿与我站于一处,共同承担比肩而立。   我怕,竟不怨……   这座皇宫未因你的离去而改变,红砖金瓦依然挺立在风雨之后,在我眼前在我们曾牵手走过的身后。三百年前是,三百年后依然。改的只是一代代帝王将相,一朝朝逆子忠臣,从来不是红尘俗世的寻常夫妻,更不是你或我。   皇阿玛见了我什么也没,沉默地看你留下的信。我没有拆过不知里面写了什么,此时竟心跳得几乎不能承受,只盼那信里有些讯息,让我能够找到你。   “老十三家的还在吗?”   这样一句惊得我瞬间清醒。我想我真是乱了,竟忘了胤祥。这世上你不是谁都放得下,不管哪一世在你心里终有个无法放下的人,不是我。   眼看着那页信纸在皇阿玛手中化为灰烬,我看清上面的字,哭笑不得——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除此一句再无其它,让我欲哭无泪欲笑无声。   “你家这位已故的福晋,可惜了。”   皇阿玛着扬了扬手里的银票,我无暇分辨心里疼得重又跪回地上,“儿臣恳请皇阿玛再容些时日……”   一声叹息打断我未尽的恳求,“当年若非她自己回来,你上哪儿找去。”   上哪儿找去……我竟无言以对。   我想这次与几年前不同,她是真的想要离开我,所以她不留一字,所以我找不到她。   天涯海角,终是可去寻的,尽付一世有何不可,只是谁又允我。今日,依然。哪怕我猜得到她会去哪儿,谁又能允我抛下一切去追去寻。   青海么?笑意,那一日在你的记忆中曾提起那片美丽的青海湖,提起我们,我又何尝不知是你和谁,所有一切历历在目此生不忘。只是这一回,你口中的我们,仍是没有我。   我的承诺在这样的生活中,竟变成一次次的伤害,越越伤。   上一次你回来是因着八年之约,四年已过,是否还要我再等上四年。而你还会不会记得我们的约定,会不会再回来。   我还记得那时的我,气急得对不肯回我身边的你我不怕再等四年,此时回想怎会不怕,怕是痛到极致才会对你出这样的气话。幸好,你仍是要我。   这一回,还要不要。   而我们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再用来等待,我们还有多少个四年……一分一秒我都不想再失去,承受不起。   我恨,我怨,却像被拴住翅膀双脚的鸟日日辗转于皇宫王府。曾经不解终是明了何为笼子一般的府,何为关入笼内的一生,难怪那个像你的女儿想要离开,难怪你们终是离开。   我觉得我做得最对的便是许了她的婚姻,而那男人给了她想要的生活想要的唯一。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我怕她会变得像你一样强颜欢笑,或是像淑慎那样……我不敢想象。   李氏宋氏钮祜禄氏耿氏年氏还有武氏,近三十年的时间我的府里竟有这么多女人,围绕在我们身边,充斥在原该两个人的夫妻生活中。   多少兄弟从来不会想这个问题,或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本就理所当然的三妻四妾,曾经的我亦然。是你让我知道有一种动情叫爱,而这份爱情里容不得第二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的心早就动了,情早就许了,却无力改变这一切。就像动了情的心,怎能让它停下,除非我死。   你走了,留下她们每日与我同住在这座王府,我的心竟是空的。唯有每日让自己变得越加忙碌再忙里偷闲地坐下来,看着你曾住过的地方,守在我们那个叫做家的地方,才能让我变得更像我自己。   关于爱,你得少了,日复一日的生活里似乎我们都遗忘了年少时的简单快乐。我却仍记得你爱我时,甚至是那个懵懂的你紧紧抱着我躺在我身下颤抖着声音怯怯地喜欢我,那样的日子还会有吗?   因为你我懂了爱,现在竟然茫然。爱是什么?会不会是不管分开还是相守,那颗心总是满的。不管分开多遥远,不管相守多少年……   既如此,为何我的心总觉得空,即使满脑子都是你,仍是空荡荡的只觉得疼。   可是我知道,你还在我心里,满满的全是你。   你哭你笑,你留你走,因你而满,因你而空。   你走之后这座京城繁华依旧只是滴雨未下,像是所有的泪早在那一夜的黑暗中流尽。我却躲在这里不看阳光不看影子,只安静地坐在这儿,空着一张躺椅伴在身旁,什么也不做。   院子里的葡萄结了果,每天都有变化长成让你看到就会笑的样子,紫得像是你送我的水晶坠子。一滴水,却在我眼里变成了泪,你的泪。几乎把我灭的烧灼。   我想念与你坐在这里的日子,相隔三百年无处再寻,却是我四十年生命中最最简单的一段时光。因你,因为只有你。   我看到你埋下的盒子,上面有我们的名字,静静躺在那里不动不变,静待你的开启。   我把心埋进去,连带你无声的告别,埋在早就交付于你的爱之初心之侧,快乐悲伤完整相守,一起跨越三百年的风霜雪雨。   笑意,我走后的日子,你能否看到?   我真的从来不想伤害你,可这一切似乎真是注定的。   从塞外回来的那一天也是这里也下着雨,胤祥头一回对我动了手,我看到他的愤怒,不止是眼睛还有心。我知道他有多疼,因为我也是。   我想知道我走后的你是何模样如何生活怎会像是忘了我,这件事压在我心底太久却无法与你起。我怕面对那个像是只识得这二十几年的我的你,忘了还曾经有个我在你的生命中短暂停留。   可是他竟告诉我你根本不记得我,也不该再记起……却终是逃不开命运的纠缠,仍是回到我身边。   是宿命吗?注定要给我一个又一个希望,让我轻易就得到你所有的爱与信任,又把你从身边带走,无影亦无踪。   此时,彼时,无力更改……   笑意,你还信命吗?曾经的你从不屑到深信不疑,我却再不信。哪怕它跨越三百年将你带入我的世界又生生抽离,我终是信你,只信你,信我们的爱。   哪怕千山万水,时间空间,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我终会将你寻回。此生不疑。   那时,再没什么会把我们分开。   这一次我不再对你许诺,只让你看到,看到我,不管相隔多远。   我,爱新觉罗·胤禛,无关姓氏名誉,此时的我只是你的男人。不再痴等苦守,也不会再让自己的女人为我而翻山越海,这一次换我为你而行。   此生不离。 ☆、248.聚散依然Ⅱ   一切都准备好了唯独这场雨无法控制,只是此时不走,怕是再也走不成了。   其实又有什么好准备呢,离家出走罢了,除了马匹银两必要衣物还有什么可准备的,难不成把舍不得的全都带上?那我这一人一马怕是要累死,光胤禛一个我都背不动,何况儿子女儿一家子的不舍。   甩甩头扯好雨帽夹紧马腹,向黑夜尽头奔去。   腿仍是疼,甚至从膝盖蔓延到腰酸得几乎用不上力,却只能咬牙忍着。   胤禛,我走了,不再让你心疼,不让你因我而受制于人。你要的我知道,我信你没有我在身旁一样能得到。   若有来日,我回来,只要你不嫌我在最苦最难的时候离你而去,我还做你的福晋。   不管走到哪儿,我都是你的女人,不管你还要不要我,我心不变。   雨不停下混着风乱了方向,肆意打在脸上身上,我却不得不赶着马快速前行,只为离他远一些,再远些。   胤禛,我不是存心要把你放倒,过一会儿,只要我再走远些你就会醒了,那时你别恨我。若不是让你睡下,我会怕,怕你不放我走,更怕我看着你的眼睛,舍不得走。   一路狂奔的马突地停住,嘶鸣声响在雨里像是在哭。   两匹马分别向后退了一步,被我和挡住去路的人同时勒住。   一人稳稳坐于对面马背,压低了身子靠向不安踏脚的马头轻轻拍抚,帽檐遮住脸孔再被雨水阻挡根本看不清,只听到带笑的调戏言词,“如此雨夜夫人去往何处,若是顺路,不如生与夫人同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靠,这女人是算命的?竟然知道在这里堵我,难不成还掐着秒表赶来的?   “既是同路,就快些吧,耽误工夫的事可非汉子所为。”我笑着回了一声急赶着马又跑起来,孝颜已转了马头跟上。   “跑慢儿,时候不对,约的人怕是这会儿还没到呢。”   紧攥着缰绳才一偏头脸上就被浇了一片雨,随手抹了一把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约了人?当真转行做起半仙儿?那这一路我可不愁了,那玩意儿叫什么来着……是……gps?你就是活生生的会移动的智能恒温地图嘛。怕迷路吗?找你,随手一掐再一指那就是正确的人生大方向。”   “我呸,你怎么那么不尊重科学呢,对于指路这种高深的事,咱得求助科学……”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跟她一起齐声大笑,“得靠扔鞋。”   这样的欢笑似乎许久未见,我们却突然沉默,一路赶到约定好的地谁都不再言语。等得手脚都冰凉起来,才听到雨中传来嗒嗒的马蹄声。   不等靠近我和孝颜已翻身上马继续投身雨中,不多时身后便追上两匹马来,黑暗中隐约看到易安行久和我们一样满脸雨水。   一路急赶终是离了京城,雨势渐直至变成星月为伴的深夜,再到清晨曙光,我们才停下来寻了处有树遮阴的无人之地。湿哒哒的嫩草上满是晶莹晨露,我们却像被从水里捞出的狼狈,即使穿着蓑衣里面的斗篷和衣衫仍是湿了大片。   下马时双腿僵得几乎不能伸直也无法再弯曲成另一种角度,孝颜估计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勉强跳到地上又过来扶我,我们两个女人随手甩下沉淀淀的蓑衣便像脱了型的某种动物累瘫在地上。   行久牵了马在不远处拴好,和易安拿了水袋干粮递过来,我惊醒地发现只这一时片刻自己竟能睡着,吓得强撑着靠在树上咀嚼带了潮气的馍。不好吃,却必须要吃。   “弘晖和红挽他们还好么?赫有没有和你们什么?”   两个男人对看一眼,行久仍是警惕地看着四周,易安放下水袋从包袱里掏出一把□□递过来,“都好。就是赫德本想来送你又要安抚红挽,所以走不开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头抓过包袱拍了拍随手接过转递给孝颜,“拿着吧这位爷,一路同行少不得你的,别给你家相公丢脸才好。”   想了想仍是不安看向易安,“弘晖……”   “放心,弘晖早就懂事了,他有要管顾的一家人所以让我们好好照顾你。四爷赶来见我们都在你又不在,没什么便走了。他来得比你预算的晚,所以出来迟了。”   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努力盯着包袱咬住下唇,听见孝颜和易安在话。   “赫和苏长庆不会忘了我家孩子吧,可全都托付给他们了。”   “放心,早就安排好的,不会出了差错。”   孝颜的笑和我很像,我摇着她的手嘿嘿干笑,“你狡猾。”   她回我一句“彼此彼此”,我看着她像看见自己,一脸的不舍满眼无奈。我们紧紧拉着彼此的手,像是要把坚定从心里攥出来。   易安扯着身旁的茵茵绿草看向初升朝阳,抓了包袱站起身,“走吧,再坚持下尽快赶路,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到时再去找辆马车。”   我看看身后走过的路,毅然抓着马鬃爬上去,既是离开就看眼前。前路很长,容不得半思念牵绊,更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只是胤禛……你会气吧?昨晚我们还紧紧抱在一起,我还能听到你的呼吸心跳,今日我已远在京城之外。你的心我懂,只是此时不得不放。   狠狠抽了一鞭,身下马儿吃痛急跑,颠得我努力攥紧缰绳稳住摇晃的身形,背对阳光升起的方向一路狂奔。   我和孝颜没在这个时代独自出过远门,易安行久擅长水路也对中原地势不甚了解,一路走走停停见到型驿站也不敢歇只得问了路继续急赶。偶尔遇见商队便跟着人家慢跑一阵当是休息调整,终于在夕阳渐逝时抵达后世赫赫有名的鸡鸣驿。   要了两间房歇在与官方区分的商旅专用处,交待行久将从商队那里高价买来的一车商货妥善收好,拉着孝颜瘫软在床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今后的路会更难走,只是我们没得选择,我是,孝颜也是。   浑身酸软的睁开眼时天还未亮,孝颜竟也同时醒了。我们扯了嘴角对笑着从床上爬起来,走出房间看这天地间不变的著名驿站。   后世知它始于爱情,却不知它曾是一处交通要道更是军事要塞,即使从这大清朝往前推,也要数百年光阴,乃至更久远。   我们靠在城墙边看红色光芒渐渐显露,有的商队已出了城门,更有急奔出城的快马,不知上面可会带着加急的文书,又送往何处。   这里与我记忆中不同,没有曾经看起来那般萧索,虽然人烟稀少不比京城,却也远非后世那种苍凉之感,只觉孤寂。   也许是我的记忆已随时间消磨褪去,也许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认定,毕竟我在这里生活了太久,关于那个曾经怕是再也记不清寻不回了。而这份孤寂可能源于我的远离,从一府的荣华变成孑然一身,哪怕与孝颜在一起,仍是止不住的孤单。   她去寻的是她追了两世不弃的恋人,而我的爱却在身后,没有生生世世的紧紧追随,没有一转身的灯火阑珊,有的只是无尽的思念。   呼了口长气抚摸城墙,阳光照在指间戒指投影到墙上,淡红色的光亮一块古老青砖,如我和这个时代,少了隔阂多了亲近,不见时光飞转只感岁月流逝。   这一处驿站不管因何存在,不管曾被多少皇帝铁骑打天下行至此处,在我心里终是爱情的象征。而我在它的落日余辉中竟昏沉沉地睡去,没有见到那个行走在大漠中的孤单背影,也遍寻不着那根化为金箍棒的定海神针。兴许被他架上双肩,向着西方圣土而去了吧。   这世上再无一个至尊宝,也再看不见曾被他爱在心底紧紧拥吻的紫霞仙子,有的只是一位充满神话色彩的斗战圣佛。谁还会记得他曾经的狗模样,不见其心只见其影,轻快跑跳在师傅与兄弟间。   或许,还有一滴清泪曾跌落在城墙之巅,随风而散。或是又落回他的心里,或是随着他的脚步滑下肩头,化为尘埃。   出城时看着无尽黄沙,我骑在马上心里默默唤了声胤禛,突起的一阵风扬起沙裹在周身迷了眼。心里的酸楚压不住,直涌上喉间变成腥甜。抓了袖口随手抹过唇边脸颊,拉低帽檐“驾”了一声,继续向西而行。   我们的货越来越多,每至一处便采买兑换,终是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商队。   随身带的只有一两车需兑换的茶叶丝绸或是能够赚取易地差价的奇货,剩下的粮食全部交给押短镖的镖行,每过一处驿站便再寻一行人负责接替,将银两留在驿站三方交接。   易安被我们扮成了西域商客,只看得到深陷的眼窝和高突的眉骨,每次用夹着外来口音的汉语去进步交涉,总会减少很多麻烦。我们便通通改了装扮,好在天气渐凉不再那么难熬,有时骑马累时坐马车,速度倒也算是不慢。   行至兰州时已近十月,天寒地冻冷得出奇,却止不住城里热闹。   满街的行人熙熙攘攘,我听着耳边不绝的声音只觉满眼都是重影,牵着马缰用力去攥却摇晃着扶抱住马背。什么也看不见,黑得就像它身上的鬃毛泛着亮光。   一股浓浓的汤药味熏得到处都是,怎么也躲不开。我摸索着手下冷硬触感腾地坐起,睁眼便看到端了药碗坐在一旁的孝颜,她身后不远处是站在窗边和门口的易安行久。   病倒了?一路坚持着到了这里,竟然还是挺不住。   胤祯的大军三个月已到了西宁,而我们紧赶慢赶三个多月才只到兰州,他们是插了翅膀飞过去的?天降神兵?西宁虽并不算远了,只不知以我现在这样还要多久才能抵达,又如何才能见到他们,更不知此时大军是否仍在那里……   “把这药喝了好好歇着。”   药碗贴到唇边,孝颜看着我像是在哄,扶着我背的手轻轻拍抚。   “是什么?我怎么了?”   贴在我耳边的唇轻轻地动,比手下的被褥温暖,却了句让我心惊的话,久久回不了神。   “都三个多月的身子了你竟不知道,还是一直忍到现在?怕我们知道耽误了行程?”   我……竟然有了!   我只是以为一路辛苦导致体力不支,竟然是有了身孕。   行久和易安见我俩对望着不话,嘱咐了一声好好休息便退出去掩了门。我低头看着丝毫看不出的腹抬手凑上去,竟有些不敢碰摸,指尖不停地抖停不下来也攥不住。怕是一场梦,不知是喜是悲,只觉这回麻烦大了。   “月事没来,你也不知?”   看着她有些埋怨的脸,我无言以对。   我不记得女人的月事会有多少年,前两个月发现没有见红时只当是它再不会有,谁知竟是……   胤禛,你若知道可会欢喜。你心心念念盼着的女儿,会不会如你所愿是个女儿?或是你更加怨我,在这种时候竟住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一座熟悉更陌生的城。   前行怕是不得,退后更难。 ☆、249.聚散依然Ⅲ   现在这样真是想走也没人敢再让我动了,我也有些怕,怕路上出意外,怕对不起胤禛。   他那样心心念念想再要个孩子,我一直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虽然这个时机很不合适,却由不得我再选择,也根本无需去做选择。   喜忧参半的我不出所料拖下了所有人的行程,孝颜劝我是不急陪我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再去西宁,我却知道她想胤祥想得厉害,就像我想胤禛,而我心里也念着仍在军中的哥哥,甚至是胤祯我都比以往更加惦念。也许因为离家太远,而亲人太近。   最后的决定是我们在兰州置了个的宅子,请了几个丫头下人外加一个每日过来问诊的大夫,而孝颜暂时留下。   有了孩子的我像是连胆子都给撑大了,不怕死地模仿着胤禛的字迹写了张拜帖,让行久打听着甘肃这一带的绿营部队送去,不知是不是真有只是试试运气。每日呆在家中左等不回右等不见地几乎放弃时,他回来了,居然还带了人来。   看清站在院门内沾了满身风雪的二人容貌,捧在手心里的热茶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控制不住手抖地抓住门框,胤祥已大步冲过来连着跑到我身旁傻住的孝颜一起抱住。   这样的相见在我意料之外,没有语言能够形容,只紧紧抱着。脸上沾了他身上的雪和着泪,都感觉不到冷只觉温暖,像是能把冰雪消融。   看着胤祯仍站在院里四处打量,我轻轻推开胤祥抹了把脸才要迈步过去,胤祯已急走过来作势打了个千,一声带着笑的四嫂从他嘴里唤出来一如往常。抬脸时我看到熟悉的爽朗笑容,还有唇边如他四哥一般的胡子,半晌回不过神来。   往门里退了两步,胤祥转身去拉他,兄弟二人互相拍着肩膀大步走进来,雪花掉了满地。   “两位嫂子脚程好快,堪比军中将士。”胤祯将斗篷甩到一旁站着的丫头身上接过我递的茶,看了眼坐于桌子另一端的胤祥和他身侧站的孝颜,笑意未减,“若非咱兄弟到了这边儿,十三嫂可要在此苦等了。”   孝颜将茶塞到胤祥手里仍是直挺挺地站着,毫不在意胤祯话里话外的笑,眼睛眯得像是发现鱼的猫,直直打量着自家男人。   胤祥脸上的胡子比胤祯还多,就连鬓角都快连上,显得异常成熟,再寻不出曾经那个高贵白净的皇子模样。   我站在桌边看了几眼忍不住笑起来,给胤祯添了茶仍是在笑,“这是为了有个性,还是能保暖啊。你们军里的将士全都这样?有讲究没?”   胤祯毫不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伸长手扫了扫胤祥脸上的青黑,嘿嘿地笑,“男人嘛。”   眼前的十四再不是宫里宫外跟在兄弟们身后的清俊少年,眼中虽是仍带着让人看了就开心的笑,却与以往不同,确切地跟他离京前不同。那些意气风发在短短一年间变成了沉着稳重,在你不经意间就会闪现出来,如刀斧般锋芒必露的锐气隐褪于笑容背后,清晰却不再乍眼,真真像个成熟的男人了。   我不知道他们兄弟因何而来兰州,却也知道不该问,能见到就是意外之喜。   胤祥扫量着我穿着厚厚衣裙更看不出身形的腹时,胤祯突然站起身让出椅子,手伸过来又停住,“四嫂快别站着了,您该坐着才对,仔细身子要紧。若是四哥知道您在我们兄弟的地界受了什么委屈,将来回京时,兄弟们怕要不清了。”   “快坐你的吧,做了将军倒还拘泥起规矩,可不像名动京城的十四爷了。放心,我这身子自己知道,在意着呢。”   孝颜也帮腔的笑起来,双手来回胡撸着胤祥的肩好半晌才走向门口,回身笑着打趣,“甭管她,天天在这屋里坐着见不着太阳快要发霉了,让她站着换换姿势。你们兄弟先坐着,我去看看做什么吃食,可有从京里带来的好东西。”   胤祯笑着应了声好,只手拉过丫头抬过来的椅子仔细地放在我身旁,见我坐稳才甩着袍摆坐回去,继续喝起茶来。   其实我们可以的并不多,军中的事不能提,京里的也不行,胤祯问了几句康熙和德妃的身体是否康健,便是一路见闻,或是这兰州城的市井生活。   用了晚膳他们也不急着走,只明日才回,便安排了间房让胤祯住下。胤祥起身要陪他过去反被推回椅中,胤祯留了一句回去再便快步走出门去。   “我和十四有话。”急急完我忙站起身向着门外追去,趁着夜色转身闪回自己屋里。孝颜那幽怨的眼神哟,惹不起,躲吧。十四都看出来了,咱也不能当个睁眼瞎不是。   我在屋里挑着火星正无聊地长吁短叹,房门极轻地响了一声。   见我拉门站着,十四也不客套指了指椅子见我头便抬了长腿迈进门槛,大咧咧地坐在椅中取了茶杯照顾自己。   “四嫂,有句话不是做弟弟的该的,但您是自家嫂子,咱就开门见山了。”   我只看着他不接话,烛光照在他沉思的脸上与白天不同,那份沉稳似乎更见明显,敛了笑的样子比当年更像他四哥,神情都像。   静静等了会听见他叹了一声,放下手中茶杯低声起,“军中事务繁忙,我和十三哥怕是无暇顾及四嫂,此时就是再想送您回京怕也不妥。既如此我明日回去派几个可靠的人来,嫂子这里定是安全无虞。只是……四哥那儿……还是得支会一声。相信十三哥也会这么做。”   “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也免得留在这里惹你们挂心,回去了大家都安生。”   胤祯看着我不知想到什么摇摇头笑着站起身,走到门边仰头看向夜空中清冷弯月,宽阔背影几乎挡住我的视线。   “四嫂先放心住着,若是真想回去,我会安排。要是想写信给四哥就交给来人吧,他们的速度比您快。”   “好,劳十四弟费心了。”见他掸了掸袍摆迈向门槛,我忙拍了下他肩转到身侧,“出门前去看过沛菡,母子都好府里也好。过几日有粮食运来,也交给你的人么?”   胤祯哦了一声,映在月光下的双眼暗了又亮,眼尾的笑带出一道细细的纹路,温柔了刚毅侧颜,“那弟弟就多谢两位嫂子了。”   “自家兄弟,外道了。嫂子虽帮不上什么,供你几日军粮还是行的。时候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明日赶路还要辛苦呢。”   踩在雪中回房的十四走得很慢,很像胤禛。相似的背影相似的步伐,就连每踏出一个足印都像是留了一道心情在上面,沉淀淀的让我觉得心里隐隐的疼。   他也三十岁了,有家有妻子有儿女,却背负着国家重任远离京城驻守在这样的冰寒边境。他有皇子的孤傲却总是笑着面对众兄弟,极少听他与谁不和或是闹别扭,此时出征谁又真心为他祈福以保大清盛世。   我曾看着胤禛从少年长成今日模样,甚至是胤祥和老九,却独独忽略了他身边这位唯一的同胞兄弟。他们总我对哪个都好,似乎还是有分别的。   曾经的我很奇怪这对兄弟,都像德妃也都像康熙为何独独不像彼此。也许早在我的不经意间,血液中注定的一切早已成型,他们两个比任何兄弟都更相像。   天未亮时院子里传来轻微动静,我忙穿了衣出门去看,兄弟二人已整装待发。孝颜站在胤祥身前紧了紧斗篷上的系带退到一旁,拉了我的手紧盯着他,脸上在笑却把我的手攥得生疼。   相见时的情绪似乎又涌上来,不知再见何时。我努力地笑着送他们出了门,拉着孝颜回到屋里怎么都觉得对不起她。她反倒劝我女人去了军中不方便,还是陪我更加自在。我们两个心知肚明,靠着彼此也没法再,只想着过一日算一日吧。   等了些时日胤祯的人未到,我们便把这事抛在脑后安心地生活。在这兰州城冷得惯了,倒也真应了她的话,比起京城确实自在。   大军驻守战事紧迫,街市仍旧热闹,喧嚣声不绝于耳,南来北往的商客总会看花你的眼,体会到什么叫丝绸之路的商埠重镇,只是遗憾缺了些丝绸西去天马东来的盛况。   十月初一这天孝颜做了顿丰盛的饭菜,虽是没有寿星我们仍是围坐一桌营造开心的氛围。   院门叩叩响了两声,我才顺着丫头掀的门帘看过去,想着会不会是胤祯的人到了,孝颜已飞快地跑出去。   胤祥?两个人约好的?   我有不信胤祥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却也不是没有出现的可能,毕竟胤祯对他看起来不错,不好就放天假回来过生辰。   我们全都静等着进门的人期待惊喜,院门拉开时却和孝颜一样愣住。   想再关门装没看见,晚了。 ☆、250.安若朝露   他怎么会来?竟然找到这里!   意料之外,更是情理之外,从哪儿想都没有这种可能性。   我缩着脑袋掩耳盗铃地退回到看不见他的角度,想了想站起身,听到外面传来清晰的打袖声,利落又干脆。   “奴才年羹尧给福晋请安。”   他的声音仍像我记忆中的有礼而恭敬,没了方才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惊讶。   出了门径直走过去,仍单膝跪在院门外石阶上的人微微调整方向,重复着对我又了一回。   孝颜挑眉看了我一眼站到身边,跟过来的易安行久默不作声地立于两侧,气氛僵冷得就像脚下的雪。寒风吹过扬起一片,白了他大半身子。   “年大人,许久不见,没想到竟在这里巧遇。”   年羹尧维持姿势半跪着,略抬了头让我看到他的笑,冻在脸上似的久久不退。   “此地远离京城,哪还有什么奴才福晋,不过他乡遇故知罢了。雪天寒凉,您快起来吧,要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么?”   “奴才不敢。”年羹尧作势低头又拜一回,扫打着宽大斗篷下的袖口站起身,抖落掉满身的白,一袭军装精神抖擞。转瞬间换我仰头去看。   退后一步拉开些距离,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又开了口,“奴才奉四爷之命特地来接福晋,还请福晋收拾行装,奴才好护送您回京。”   “回京?”我转眼看向孝颜接收到她的视线,喔了一声头应道:“是四爷吩咐你的……他没有交待连十三弟妹一起接回京去?”   这厮到底是从哪条地缝里冒出来的?!   我笑他也笑,分明是鸡同鸭讲,还能笑得那么坦然!刚才的怔愣倒像是我眼花的错觉。   我的心腾地提起来,握了手拢进袖口仍是笑,迈了一步登上石阶面对面地迎视,“年大人,一路上多有辛苦,只是……原该好生招待,偏偏此处太过寒酸又是我们两个女人家住的地方,既怕此地民风淳朴招致闲言闲语,更怕委屈了您这威名远播的总督大人。”   “福晋多虑了,奴才……”   “年大人,自古有云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更何况今日四爷虽贵为王爷却也不统军政,依我看您还是该多听听万岁爷的,或是多与军前沟通。至于家事嘛,王府里一应事务早就交由年侧福晋接管……今儿您行军辛劳路经此地,恰在这户老百姓的院门前讨了杯热茶,不好么?”   年羹尧狭长的眼依然是笑,我从那相似的眼尾看出一丝渐渐挑起的温度,直扩散至眉梢唇角。   他仍是站在那儿,看着我脸上摆的笑半晌不语。我抓着帕子掩嘴咳起来,孝颜吓得脸都白了扶住我弯向她的背。   血从指缝洇出来,红色像是用朱砂挑在白色绢帕上,我猛地攥紧缩回袖中。推着孝颜勉强地笑,“去给这位军爷倒碗茶来,再取些银两……”   “不必劳烦。”年羹尧突然接住我的收声,双手抱拳换了一脸的歉然,笑隐于眼底,“今日多有冒犯,还请两位夫人见谅,年某告辞。”   背影从眼前消失,我听着脚步声急忙上前拉了门轻轻推上,想要探头去看忍着将门合掩。突然出现在门缝中的晶亮笑眼吓得我抠住门栓,指尖疼得像扎进了木屑,不停地抖。   他竟去而折返,悄无声息地站在一门之外盯着我看。   “奴才有句话忘了回禀,现如今年侧福晋有孕在身,四爷千叮万嘱要心安胎。故……奴才斗胆,还望福晋再斟酌斟酌,若是回京操持府务……”   “年大人多虑了。”我将门拉开些许看清彼此,迎视闪在他脸上的诚意目光,“既是离开,便永不回去,还请年大人与令妹放心。京中,府中,不如此地一方院。不求富贵只盼安康,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孝颜的手撑在我背上,像是把风雪齐齐按进后心,直钻入喉咙往上,扯在嘴角的笑挡不住咳。   门外的人紧盯着我手中帕子,那抹笑就一直挂在他脸上,连带眉梢上的白雪未曾消融分毫,异常熟悉。   这么多年我见他的次数少之又少,这样的记忆不该有,偏就真实得像刻进心版,一碰就疼。   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渐远,我轻轻掩好门吁了口长气趴在上面。手拍到背上时我猛地站直转回身,吓得孝颜抓住我手中绢帕翻来覆去地看。   那座京城的漫天白雪,那座府里的红梅梢头,此时颜色也该如此吧。   “快去收拾行李,这里不能住了。”一把抓回她手里的帕子缠住尾指,拉着她的手往屋里急走,“别看了,要是他转眼就反悔,咱就死定了。”   正着敲门声又再响起,我蹭地挺直脊背只觉凉气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麻了手脚,舌尖的那腥甜蠢蠢欲动地翻搅。   孝颜停住轻抚过我唇角的动作,冻得发红的脸绷得死紧,咬着嘴唇心看向我身后院门。   易安和行久一人横举了枪一人快速抽了短刀反握身后,轻悄悄地移到院门两侧,手扶在门拴上听着动静,不停向我使眼色。   站在院里不知所措的下人全都瑟缩着躲到角落,像是感受到气氛里的紧张,没有人话甚至连大气都听不见谁喘一下,只有风声。   “开门。”   这两个字我还没出来,外面倒先替我了,很轻,像是被风夹裹着从门缝里飘进来。   听见这一声我的心倏地就归了位,坠得我险些支撑不住坐在地上,被孝颜稳稳扶住。她那张紧皱失笑的脸也换了副生动表情。   胤祥从将开的门缝里闪进来,顺手拍了下行久的肩两三步已站稳在我们面前。   将要关上的院门后又敏捷地闪进四五个高大健壮的男人,齐齐站于院内列成一排。他们手里竟然还反缴着几个人的双臂,轻松压在雪地上脸都直接埋进去。吓得几个下人刚张了嘴还没叫出来,便被易安和行久冲过去手起掌落地快速敲晕在地上。   胤祥一左一右扶着我和孝颜进了屋,来不及脱掉斗篷已压着声音问出来,“年羹尧来了,看见你们没有?”   孝颜一边拉着他坐下一边看向院里那排面无表情的男人快速回答,“怎么没看见,就隔着一道院门……这几个人,不是他留下来监视我们的吧。明明刚才就他一人……”   “一个人?”胤祥来回看着我们,见所有人都是确认方才甩开斗篷坐入椅中,接过我递的茶呷了一口沉吟着:“我来时看见巷口全是官兵,正纳闷怎么就走了便见着这几位。”正着,他置了茶杯连头也没转,声音却提了几分对院外起话来,“兄弟们,来者是客,好好招呼。”   也没听见应声,院里突然就变得更加安静,连人影都不见了。我和孝颜对望着又看向胤祥,他正攥了拳头四处打量,突然抖了袍摆站起来很严肃地看着我们。   “收拾东西,今儿就走。”   这倒是想一块儿去了,此时更是不再耽搁。   我本身无长物,唯有一颗心还有腹中骨肉,随时都能离开,去哪儿都可以。 ☆、251.安若朝露Ⅱ   在这样的战争边缘之地,真的无处可去。   也许胤祥再不放心让我们在外飘着,也许胤祯气极了却又无暇它顾,再也许……总之,太多的也许让我无从猜想也无力分辨,终于在二次弃“家”出逃的一个月后抵达了惦念许久的西宁。   没有美丽的青海湖,却看到了传中的数十万大军。   哪里有那么多,以讹传讹不可信。十数万倒是有的。   胤祯听了胤祥的话没什么,只是把手里的杯子猛地摔出大帐帘外,叮的一声滚落到雪地里,悄无声息失了踪影。   没人再提给京里去信,没人再提谁的四哥,只是住在这里,什么也不想。安心地住,静心养胎。   我很少见到胤祯,就连胤祥都极少出现在眼前,孝颜倒是与我住在一处。除了开营拔寨几乎就守着自己的帐篷,足不出“户”。   偶尔能听到远处兵士操练的声音,和着呼呼的风,雪总会被吹进帘内,白了厚布帘下一方软绒绒的毛毯。就连康熙五十九年都这样强劲地吹来了,风雪无阻。   我的肚子终于不再平扁得看不出它原本该有的样子,渐渐鼓起来像当年尚还年轻的时候成了个的半球型扣在腰腹。里面开始有了动静,轻轻地动,让我感知生命的美好与微弱。   这里没有烟花,只有震耳欲聋的火炮,没有京城繁华,却有对生命最虔诚的向往。所有人都想活,没有人出口,他们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礼膜拜,换一个清平盛世。那些将士冲锋陷阵,喉咙里喊出来的总是同一个声音,比炮声还响,震天撼地,山河无光。   每每这个时候,腹里总是出奇的安静,像是和我一起在听。听那些遥远的关于战争的血生命的泪,静淌时总是无声,需要用心体会。   年羹尧没有再出现就像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眼前,也没有再发生过延误军粮这样的事,只是军中的生活仍是艰苦。   孝颜总会劝我多吃一些,还会笑着你的伙食是全军当中最好的可别糟践了。我懂她的意思,努力在她的注视下通通吃光,再全部呕出来,还有眼泪。   对于这样的反复我无力控制,甚至恨起自己的不争气。   我感激胤祯为我做的,只是身体吃不消。我不是非要锦衣玉食,更不是挑三拣四吃不得苦,只是身体不允许。似乎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乖,偏就折磨我的胃。   一个人时我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只是偶尔看到他们的眼睛,会发现自己除了腹的日渐隆起,其余的地方越发瘦起来,显得不算突出的肚子出奇的大,而且沉重。饶是如此,手脚却变得浮肿,甚至因着地势的关系呼吸都变得困难,总是躺在帐中,除了吃就是吐,醒了继续这样的生活。还有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的草药煎熬成黑褐褐的一碗,我不问,只是接过强忍着喝下,大家心安。   忍着疼把戒指拔下来,捻了根细细的红绳系在脖子上。不取下来便看不见它,只是常常在半梦半醒时锁骨很疼,喘气都疼,突然就醒过来再睡不着。   我的存在似乎也没有给大军带来什么困扰,他们依然操练、作战。且战且进,且进且退。   战争总是有胜有败,因素很多,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我虽不出现在众人之前看不到胜负气象,却也能从那些总是高涨的士气中感应到,这个愈加成熟的老十四早已在这一年多的磨练中非以往可比。所有一切都像在他的掌握之内,这场战争在他心中早有定数。   每年的正月总会有些新气象,远在京城之遥遥边西也无例外,大军准备长途跋涉到穆鲁斯乌苏。我想不起这是什么地方,似乎记忆早就停在某一处,切断时间,甚至空间。   胤祥解释是青藏交界,问我知不知道通天河,我迷糊着知道孙悟空大战通天河。他笑着拍我的头要我继续睡觉,那副样子像是在哄他的孩子。   不分白天黑夜的睡,让我在听到长时间的轰鸣巨响时吓得险些摔下榻。   所有人都集中在操练场,吼声像是远天传来的雷。   远远的我看不清,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听孝颜起是胤祯要斩一名细作,以儆效尤。   这样的事在哪儿都不少见,没什么稀奇,只是胤祥不随大军前往转而回京让我惊讶万分。这个决定里还有我和孝颜,胤祯要我们跟着他一起往回路退,至少退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   我不知道哪里是安全,满心满眼都是胤祥的腿。右膝上缠了一层层的纱绷,白得像是积满了雪,晃得我眼睛直花。   “假的。”孝颜凑在我耳边声地:“不然哪里回得京去,总要做做样子。”   真的?我竟然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只觉脑袋沉淀淀的疼。   胤祯笑着朝那团白色上用力踢过去,胤祥快速退开闪避,两个大男人就像还年少时似的在帐子里对踢起来,转跳腾挪间让我清静许久的家热闹起来。   好好的白纱染了些灰黑,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   这样笑着闹着的两个大男人让我的心放下来,只是一看到他出了帐子走得颠簸,心就又揪起来变得抽疼。   回程时我们挤在马车里,很慢。走走停停,耽搁了一个多月才进到甘肃境。我怕误了他们的大事,又怕胤祥不放心,只得死死忍着。   胤祥的右膝上始终缠着那些白纱,每每更换装得跟真的似的。任他再怎么哄我是假的,我都不敢像胤祯那样去轻松敲打。孝颜抓了我的手碰上去,两个人都看着我笑,我才用指尖轻轻住,也跟着笑。   很多东西突然间就涌上来,冲进脑袋涨得满满却抓不住头绪,千丝万缕地到处奔蹿,心就莫名地慌起来。掀了帘角看出去,天色已黑,清楚听见车轮转动和马蹄踢踏的声音,却看不清前路,甚至两旁风景都笼在一片暗淡月光下。   路漫漫,其修远兮。路总在脚下,尽头又是何处。   曾经的曾经,天涯海角的梦想终究是梦,还是无需再想早已变成如今不得不面对的处处是家,无家。   我和孝颜走那么远,或许我们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只是仍要尽力跑到这个时空的最远处。因为那里有我们的亲人,因为只有在这样遥远的地方,才能把京城的繁华人世抛在身后,不想,不念。   易安和行久先我们一步跑在前面,打路途所需,每至一处时早已布置妥当。随行的几人倒是我曾在兰州院见过的,身手很快,不知是胤祯的亲信还是胤祥的,从来不多话,吩咐什么便做什么,十足军人作派。   再经兰州时我们没有进城,马车缓缓地向前跑,与当日离开时不尽相同,心境却已变了。   一路的山,蜿蜒而上,曲折而下,不分昼夜。从寒冬一直跑到春风渐起,沿路风景却没什么大变化,消融的冰雪只在车轮下,早已熟悉的大片白色仍挂在远山尽头,像是怎么也触摸不到。只是衣裳薄了些不再厚重得难以负荷,夜里的冷也不再那么难忍。   我靠着孝颜睡得迷糊,手边一动又惊醒。他们两个指指我手里紧紧攥着的短枪,像是在笑却伸了手要我递过去。   空了的手贴在肚子上,感受到里面动了一下,心奇异地静下来。   胤祥伸长了胳膊将手轻搭在我手背上,暖暖的。我看着他笑,他也扯了嘴角回我一弯笑容。   “到了陕西你们两个先住下,我会安排好。你们只管住着,把孩子生下来好好调养身体。等我回来,再来看你们,很快。”   孝颜像是知道低了头不话,我应了声好看着他也不出别的。愣了半晌才回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路上心,不用担心我们。”   话音飘浮在车厢里未及散去,胤祥眯着眼睛还没应我马车倒给了个回应,随着吁的一声缓缓停住。 ☆、252.安若朝露Ⅲ   很静,只有踢踏踩下的马蹄声,听不见其它。   孝颜探了身凑过去,胤祥握住她伸长的手拉回自己身前,另一只手包在我手上。   我从晃动的帘角看到外面昏沉沉的灰色,明明正午还是阳光普照,只这一两个时辰的工夫,竟然车厢内外全是暗。   似乎在看不见的时候,我总是无法分辨那些马儿的动作情绪,除了夜时。   “前面的朋友,让条道儿吧。”   帘外传来这样一声,车厢附近的存在感很真实,不同于赶路时的分散,一人一马地紧守在四周。   我和孝颜对望着又看胤祥,他只盯着那道厚布门帘,眼睛眯起来看不清神态,手仍是握着我们温热未改。   僵持?长时间的无声,不进不退。   胤祥突然把两把□□分别交到我和孝颜手里,离了常常偎着的角落弯身站起轻掸袍角。门帘轻悄打起时,听见外面响起的男声,隐约伴着山里的春雷,回旋着轰鸣不肯散去。   “奴才年羹尧在此恭候福晋多时,既是回京,奴才定当保福晋与少主一路周全。”   突然举向前方的枪筒被胤祥轻轻握住,他的脸逆在灰暗光影下,几乎不再修饰的胡子遮了大半面孔,只有一双眼睛闪得晶亮。我看不到里面的笑只是沉静,心提起来,又渐渐放回去,枪仍是死死攥着不肯松开。   压低的头凑在我们面前,我能感觉到孝颜的颤抖,和我一起紧靠在他胸前,听见他极轻的话得缓慢,“知道你辛苦,忍住,实在难受就骂几声或是哭出来,没人笑你。要是听见我走,不许停,不许回头,有多快走多快。我会去找你们。”   多少年了他总是这样,从来不一定或是保证,就这样几句简单的嘱咐,连句安慰也没有。但我们都知道,他过的就会做到,不管何时。   我摇着头用力咬住嘴唇,尝到血味了头。   “去吧,有我呢。”孝颜揽住我的肩,另一只手贴到他脸上,未见动作指尖轻颤。   车身晃了一下,背影便阻挡住外面一切,只看到他的腿直直迈出去,吹起的袍摆现出一道亮眼的白色,像是呼应天边突现的惨白闪电。   没再听见那道熟悉男声,总像带着笑的声音。时间仿佛静止,却听到如时针分针转动的滴答。   春雨贵如油?在这山里总是有雨,恼人的雨。此时更是乱了所有。   “年大人今非昔比,既是四川总督便是朝廷重臣,何必整日把奴才挂在嘴边。只是既甘为家奴,来接你家主子,怎么也不见下马行礼。”   “你……”   我和孝颜靠在车门两边,心掀了帘角看出去,对面不远处端坐马背上的人依稀有个轮廓,直挺挺地坐着像是前探了身子。   胤祥斜靠车身移了重心到左腿,嗤笑一声,“怎么,认不得你家十三爷了?”   “是你。”   “恩,就是你十三爷。”胤祥的声音少有的懒散傲慢,像他的姿态一样,陌生得不像他。   年羹尧就那样不远不近地坐于马背,雨水滴滴答答从天上落下来,没有人动。他身后的人不知多少,黑压压的看不清,数不明白。   雨势渐渐大了,山路突然动起来,低沉的震动由远及近。   搭在车身上的手拍了两下,我抬头去看,胤祥已快速跳下翻身上了旁边的马,一鞭甩在半空叭的一声劈下。   这一鞭像是把山路劈开了条缝隙,不知从哪狂奔出数十名骑兵,从马车两侧向前疾冲。整个山谷都震动着摇晃,不知是雨快还是他们更快。   没有刀光剑影,只有空气中的潮湿,蒸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年羹尧没动,胤祥也是,对峙在突然静下的空间。   雨像来时那样变得细微,笑声划破寂静山谷,阳光洒下来时看清他脸上那抹笑,熟悉又陌生。   “十三爷也是今非夕比,虽无爵位又没兵权却能在此山间路变出神兵天将来阻我。只可惜,年某乃是当今圣上御笔亲封的四川总督,十三爷也不能奈我何。难不成,你今儿还要拿我?诛杀朝廷命官,莫不是要反?”   尸陈遍地,短短的一段距离满是红色,从那些兵士身上缓缓流下,渗入湿了满地的雨水。   他就笑着端坐于马背,明明身旁已无一人依然坐得笔挺,眼尾的笑益发清晰笼罩在阳光下。   驾车的人手中攥着马缰长剑,胤祥和那一路跟随的其余四人仍守在近旁。   我强压着几欲呕出的恶心难忍,手里的枪握紧又松开,抓紧帘布盯着他看。余光之内是同样紧绷面孔的孝颜,相似的□□口指向同一个方位。   “今日之事,并非无人知晓,年大人若是还想稳坐这总督之位,怕是要劳烦您让条路了……军前偶遇,不知年大人意下如何。”   胤祥手中始终那一条黑色马鞭,盘于掌中未再甩开。双腿夹了马腹徐缓向前,发出嗒嗒的踏水声。   我和孝颜对望着不敢松懈,马车却跟着动起来,很慢,慢得像把分秒无限拉长,还有越渐浓烈的血色夕阳,满山满谷的红。   山路交汇,年羹尧的脸清晰现在眼前,唇角挑起引马退向一旁,只看着胤祥声音清亮,“两位皇子的这份恩情,年某记下了。”   我没看到胤祥做何表情,抓住孝颜扶过来的手哇哇地吐起来,车身晃了下听见几道低喝交错响起,速度变得快起来。   密闭的空间里终是见不到那些像是染了气味的红色,胤祥没有坐进来,能听见他的声音,嘱咐着什么。我摇晃着靠在孝颜身上累得几乎睁不开眼,感觉马车更加颠簸。   当的一声,惊得我清醒过来,手心生疼看着脚边的枪。   阳光猛地照进来,晃得我遮住眼睛,孝颜笑得轻松抱着我的手收得更紧。   “没事,才刚睡了,又把自己给吓醒了。”   胤祥摇着头手掌拍在车窗上,声音轻缓,“睡吧,这段路不大好走,转过山去该会好些。今晚多赶些路,忍忍。”   我应了声好努力盯他的眼睛,逆光阴影下怎么也看不清楚,只觉有水滴下来。抬手想去碰触,却摇晃着磕疼了手肘,被孝颜紧紧抱住圈在角落。   帘子几乎被扯掉,外面没了胤祥的影子,车身向后仰起伴着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我听见孝颜的闷哼声,圈在我肚子上的手臂心挪动,仍是勒得我突然就疼起来。   车厢重重响了一声落回地面把我们摔扑到前头,孝颜抓住我肩膀叫了声胤祥,我摇着头努力撑着想坐起来,腿间却热烫得发湿。   外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嘁喳声,尖锐得刺耳。   我终于听到那一声“走”,死咬着嘴唇看向窗外。再看不到熟悉的山,只有天空像是被火烧过,积着厚厚的云层,笼罩在如血的浓艳红色中。   怕是走不了了,因为马车再没动过。   我们扯了门帘看到外面的景象,更知道怕是真的走不掉了。   急冲过来的陌生面孔倒在马蹄旁,站在驾车位的人挥剑斩断了拴车的绳子,疯了似的两匹马踩踏着地上的人狂奔出去,直直摔进前面的坑道,发出凄厉的哀鸣声。   车身突然向后退,滑了一阵停住。攥在门上和窗上的手指磨出血来,看不清面孔。   所有一切静下来,胤祥抠着一边车门手伸过来,孝颜摇晃着跳下去试图扶我。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我扒着木板支撑起来,一把抓过硌在身下的枪。   背靠着孝颜坐在地上,身边紧挨着站着胤祥和那五名到处是伤的兵士,四周更环伺着十数个持剑的高壮男人。   一骑身影从远处轻松跑来,吁的一声立在数步之外,此种时刻他脸上没了方才的隐忍愤恨,依然一双笑眼。   “十三爷,山水有相逢,只是这回快了些。神兵天将这种事,不是只有你们做皇子的才会。”   胤祥握着软剑的手背青筋显露,血顺着鞘尾那枚翠绿宝石滴滴落在我腿上,湿掉的裙摆已分不出淡红或是艳红,深深浅浅随着纹路缠绕交织。   “年羹尧……”   年羹尧的头低了些许,终于看向我状似认真地了头。   手平放在仍是抽疼的腹部,里面除了疼再没其它,任我怎么感受都没有,安静得出奇。   狠了心咬紧牙根,攥了攥裙摆下的枪柄,“此时再皇子福晋实在笑话,只是你即使杀了主子你仍是奴才,在你心里你就是。”   他听了竟笑起来,从未见过的哈哈大笑,“是,福晋得没错,年某就是个奴才,是四爷的奴才,是圣上的奴才,是这大清朝的奴才。”   “做奴才就该守本分,貌似……你忘了规矩。”眼见他愣了一下又挑眉笑起来,我不再试图去感受那没了回应的孩子,举起枪扣下扳机,震得我从指尖一直疼到肩膀。   接连两声不断回响在山谷间,就像方才交战前的闷雷,轰鸣着忽远忽近。   血从高抬的马颈下喷涌出来,险险跳下的人翻滚两圈单膝地只手撑在身前,猛地抬头盯向我,眼中一片阴鸷。飞掉帽子的额头渗出血来,顺着眉峰向下滴在脸上,显得面色更白了几分。   “记住,奴才见了主子就是这副姿态。不管我活还是我死,你见了我都得如此。”   他的恨意比我明显,手指几乎抠进泥土,腾地站起身抽出腰间佩剑。   我长吸一口气着孝颜坐得更直些,努力让握枪的双手不再颤抖,“今日之事不管谁会知晓,都已走到这一步,别再罗索,来吧,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不准同归于尽,不准你死我活,不准……你再见不到你那做了主子的妹妹。” ☆、253.甫定惊魂   大漠塞外,雪域高原,连绵山脉,寒冬冷春。四季转换终是消融在沿途风光,未曾留下美好回忆,争如梦一场。   经历种种一路走来,感受的究竟是这些不同于京城繁华的广阔天地,还是时间背后不得不面对的无力孤寂。最终,回到原,回到再难寻回的最初。   刀枪剑戟轻铠甲胄,千军万马奔腾呼啸。何等,男儿豪迈。奈何,家国天下的大道义中总是牺牲,流血流汗亦流泪。   是梦境,还是现实?   也许这一切真是我的梦一场,努力过挣扎过笑过泪过,醒来发现依然置身在那座庭院深深的雍亲王府。高墙内外,门庭若市的喧嚣热闹,层叠错落的后院一双双期待又落寞的美丽眼眸……逐渐老去,所有人。   疼,各种疼,并非无法承受,却需要极力忍耐,才能不叫出来,不骂不哭。   那些熟悉的陌生的每一张面孔,交错闪现。狠厉决然的誓死守卫的,还有胤祥的痛和孝颜的泪,还有……年羹尧。   下腹突然就疼起来,不是当日失去意识前的那股锥心剧痛,仍是疼入骨血。好像被什么由里到外的包裹住,热到三伏的湿黏,偏却一身冷汗直如三九寒冰。   那柄长剑,被夕阳包裹成通红火舌的银色冷兵器,我头一次感受到刺入身体是什么滋味,同时穿透了胤祥的腿,竟然还锋利的无法阻挡。   我不怕死,只是没想到他比我更不怕。   他死了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打中了他的肩,血一直流也没能让他放弃手中的剑。我想让他知难而退,却在命悬一线时悔不当初,原来这世上真的不能有妇人之仁。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非你即我的必死无疑,却有真切的两败俱伤。害了自己,害了哥,也许还害了我和胤禛的孩子。   那满山满谷的红成为怎样都褪不掉的颜色,无论睁眼或是闭眼,唯一的色彩,浓烈刺目。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每回疼起来的真实总提醒自己还要继续活,活在这个时代,有他有我们的时代。   可是他又在哪呢,我还能见到他吗?怎么见……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睡了多久,也不管他们带我去哪儿或是喂我吃什么做什么,只记得我忍着从未经历过的痛清晰感受到血一直流,从腹到双腿间,连哭都没了力气只拼命努力想把孩子生下来。我听见胤祥他们一直叫我的名字,却没听见过初生婴孩的嘹亮啼哭,一声也没听见。   沉重了几个月的肚子逐渐平坦成原先的样子,甚至因为平躺着而凹陷下去。   温暖的手覆上那团冰冷时,我忍不住哭出来,憋在心里的话却怎么也不出口,一个字也不出。用力地哭,不管谁会笑,只是想把闷在心里的所有一切都哭出来,却哭不出那种新生的纯粹。   是哥还是孝颜?为什么不理我?他们是不是也恨我了,恨我害哥受了伤,那条假伤的右腿终是成了真的。   胤禛?   你是不是听见我叫你了?   其实我真的不想在那个时候把你的名字喊出来,从来都是脑袋里想心里念,想你的时候我的心都会疼,却不敢叫出口。可是那时我很怕,怕我再不叫上一回,以后都没机会。你听见了?   你也恨我么?怎么你脸上会出现像胤祥那样的表情。那么失望,那么疼,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眼睛很疼,不停涌出来的泪怎么也擦不完,让我看也看不清。   又下雪了?   这一年竟过得从未有过的快,我的双脚连地都没沾过,转眼又一年?   我们多久没见了?你竟变了模样,和每次我想象出来的你见到我时都不一样。   努力拨着眼前黑发,手没有力气地往下滑被轻轻握住贴在脸上。落在耳边的那一雪花怎么也挥不开,掸不掉。   “不对。”   “哪里不对?”   声音很干沙沙的哑,很像他,却不是。   我闭了眼睛把脸转开,眼泪唰的就流下脸颊顺着耳根湿了脖子。   “不是,胤禛不是这样,他不会来,也不该来。我不要他来,不要见他,也不要想他。不要……”   幽幽一声低叹,千回百转。   我听见胤祥的声音,叹息依旧。他就坐在枕边脸凑在近前,胡子清理得干干净净一身清爽。   “做梦了,忘了就好。”   看着他眼底依稀的笑,像回到童年的时光,我别扭着赖在床上,他总这样看我,了然的笑却不戳破。   “哥……”我抱住他的腿把脸贴上去,猛地一僵慌得我急忙松了不敢再碰。   看不见那块碍眼的纱布,也没有血再洇出来,只是疼,我疼他也疼。   “还睡么?要是不睡就上路了。”   扶着他胳膊勉强坐起,就看到推门进来的孝颜,脸上也是熟悉的笑,没有怨恨只是笑。几分不太明显的别扭,我能体会。我与他们仍是亲人,最亲的家人,不管时间怎样更改时空如何转换,无从选择也不会改变。   我和孝颜没有按照原先计划被留在陕西某处,跟着胤祥一路向东,马车换成了两辆,速度快也更舒适,路越来越宽越好走,总能看见不一样的景色。山里虫吟鸟鸣郁郁葱葱,大路平坦开始有了同样赶路的行人踪迹,再不是西部荒凉。   同样受伤的随行五人早已养好了伤,易安和行久也不再赶在前面,又装扮成来时的模样驾着我的马车。   车厢里很舒适,软软的毯子垫子就连薄被也有,时常让我睡得忘记时间。孝颜总在我醒时守在一边,胤祥有时也会过来,我们很少话只是安静地坐着,路程不觉漫长。   每每想睡的时候我会让她回去,只是晕睡中总温暖地陪在我身边,醒过来又看不见人。我不好意思地跟她起胤祥的腿需要照顾,她就着头知道不用担心。我们都不希望他总那样颠簸着走,虽然他仍是把脊背挺得很直,仍像我们记忆中那样站得很高。   这回真的变成了赶路,偶尔遇到大的城镇会住到客栈里去,几间舒适的房与山间林道不同,好整以暇地休息,为了路上走得更快。   停车欲下时胤祥总是站在车外伸手抱我,从不肯让我多走两步。我靠在他肩上感觉自己随着他的脚步晃,离得很近的心就会没有预兆地疼起来。每踩出一步,都像踩在心上那段过往,不刻意遗忘,也不轻易想起,真实存在。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有着叫卖的喧闹,城里特有的生活气息。夕阳快要落下,余辉投在那些的物件还有过往路人的脸上,生动可爱。   我呼吸着空气中的闷热把脸埋在他肩上,声地叫,“哥,有卖扇子的,我买两把送你和嫂子。”   胤祥突然就笑起来,歪着头不太认真地打量我,“从来送我东西准没好事,你这回又想要什么?首饰?鞋?还是想吃什么?”   他的眼睛随着身体转动看向街市上的摊位,笑容未变。我一摊摊的看过去尽是晃来晃去的后脑勺,摇头笑笑收回视线,看到牵了马车的几人正向旁边巷走,易安拍着行久的肩着什么。   “哥,胤祯还在等你,把我留在这儿吧。”   我已知道那几个人都是高手,许是听见我低声话语里的主子名讳,除了守在我们身旁的三人其余二人全都停了脚步,易安和行久也立在那儿不再继续走。   胤祥摇着头笑并不理我,抬步走向客栈大门。把我抱到房里的床上放好,他才拍了拍腿坐在一旁盯着我的眼,只是看着不话。   “我是认真的,你们一定有事而且是很急的事才会让你回京里去,不能再耽搁了。这里很好,把我留在这儿,你去办你的事,胤祯一定在等你的消息。我在这里可以好好地休息,不用整天受赶路的苦,真的很累,我怕了,就让我在这里养着吧。等哪天你们胜了……再来看我。”   房门外响了一声,胤祥从床边站起立在面前,揉了揉我的头将孝颜拉过来让她坐下,“先歇会儿,我去看看,再让他们给你寻个大夫来。”   我知道这件事他不会再提,甚至连回绝都没有,所有一切都是应该的,没有商量更没有可能。   推着孝颜示意跟他出去,我躺向床里听见她轻笑着劝,“他总这样你知道,为你好。歇会儿吧,床上总比马车舒服,我就在这儿陪你,免得渴了饿了找不见人。”   无力再什么,他们什么样子我都知道,为我好也知道,只是不想拖累,却不得其法。   也许住在这里真的不错,至少安逸,看得到的安逸。像是真正的生活,简单轻松。 ☆、254.神佛盖世   抵达热河已值六月,见到康熙我才真切地体会到我回来了,尚未进京已迈入原先的生活。   生命总是有迹可寻,像是早就铺好的路,兜兜转转,回到属于我的位置。那个空缺,总要补上,不是我也是别人。   不管战前如何,皇帝的生活仍未改变,塞外依然避暑依然。   胤祥跪在御前,康熙看着他的腿眼神定住,我们无声跪着,等他示下方才站起。他没问因何受伤也没问一路情形,胤祥只字不提递了个折子,静默良久。   等得汗都浸透里衣快要站不住时,才听到他合了折子放于桌面。   “先下去吧,过两日朕再宣你。”康熙罢又吩咐李德全着太医给胤祥看腿仔细医治,我们才谢了恩退出去,分别跟着领路的公公到了安排好的地方住下。   避暑山庄,闻名于世,中国四大名园之一,其余三处我曾去过不止一次地流连忘返,偏这里从未来过,两世皆是。   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只知这里很大有山有水,听见淙淙的溪流声悦耳动听,能看见脚边的大片阴影,凉爽得吹透汗湿的背。低头跟着前面的脚步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该我住的一方天地,足不出户关在房里。   不两日有人送来十几册佛经。   站于门外的公公嗓音尖细,身量未足颇显稚嫩,字句交代康熙口谕时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无非要我抄写。心接过经书捧在额前谢恩领旨,他又叫出身后太医,是要给我诊脉。   我又开始与药为伴的日子,早中晚的灌下去。好时全部受用,坏时吃了不消片刻便吐得干净,翻搅到胃里火烧一样灼热,酸得躺在床上蜷成一团手脚冰凉,嘴里早已乱了味觉,只有苦。   谴来伺候的丫头伶俐得紧,话不多却贴心,总会寻来一些不与药剂相冲的蜜饯等吃食。太医看了也不言语,只嘱咐她一定让我按时吃药不能耽误,若是吐了便再煎一碗继续服下。   这些苦,翻来覆去,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渐渐也不再觉得苦。   我从佛经里挑出几册曾经听过的一一翻阅,不知从何抄起便取了本梵文的往生咒,不知上面写些什么只依稀记得胤禛念过,那声音似乎还能从耳边听见,虚无飘渺。还有幼年懂事的弘晖,蹲在他们父子身旁的一双儿女。   初写时静了许久的心竟然乱起来,像是被马蹄不停踩踏丢于路边荒野,疼得无以复加。看着满屋的锦绣红木精致摆件,每一道唯美的花纹彩绘衬着笔下难以辨识的鬼画符,几乎窒息。   寻不到规律写得很乱,每每烦得恨不得扯了纸页经卷。不几日竟慢慢沉下心来,每日抄上十几回,总要写到手酸才将笔放下。再没几日已无需去看,只提了毛笔对着桌案上铺陈的宣纸便能通篇写下。   康熙要我把抄的经送去,我把上百篇往生咒心地递到再次过来的公公手上,他也不多话接了便快步离开,不一会工夫又返回来是康熙收了,没有下文。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费心去想,只是再写时没了动力。随手翻起另一册,也不知是什么便照着抄下去。依然很短,慢慢抄来并不辛苦。   不过三日公公又来,没有接过我递的经文只交待要我去见驾,了头便跟着他一路走去,没有初来时感觉遥远,虽然仍是会累。   康熙一页页地翻看,纸页轻沙沙的响在头上方。   听见他低声问我可知写的是什么,我一愣竟答不出,见他摇了摇头随着经文放下我又低头看着膝前光亮地砖。倒映出的眼睛与我对望着,像是在笑,我扯了嘴角她也回我更加明显的唇边弧度。   “字是见好,只是没了前几日抄往生咒时的虔诚。好好一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你抄这么多篇可知其意?却又为何不再继续抄那往生咒了?”   往生咒……世间皆苦,何必往生。不管穷人富人皆是苦,苦中作乐,无以为乐。   康熙轻嗽一声,我看着交叠在地上的双手,素得空无一物,认真回道:“臣媳愚钝,未能参透密咒之精髓所在。”   “你欲超脱困苦往生极乐?”   “臣媳不敢。”   “不敢。”   我听见他闷闷的哼了一声,跪在地上竟没有感觉,只有地砖凉咝咝的蒸发身上热气,脑子清醒许多。   “你留给朕的纸烧得差不多了,可要续些?”   我不知他是想放我再去西行,还是真的需要银子,不知他要多少也不知用去何处,想了想伏在地上,未及开口倒听见他的解释。   军前需赶制新型火炮,已依了纸样开始造办,只是仍需大量原材质,源源不绝。   无非就是钱,只要是用钱能解决的,从来不算事。   “回皇阿玛话,此事可交由九爷去办,一来督造,二嘛……”   我才顿了一下,康熙便笑起来,了然又有些讽刺。   “还道你已勘破,原来还会算计老九。”   “臣媳不敢,只是身在热河无处给皇阿玛取现银去,若是急用便着人去寻九爷……他若不给,只管烧了他对面铺子便是。”   “你倒舍得……”他的长音回响在殿内,幽幽的如夏夜凉风,吹不进我每日紧闭的门窗,仍是自顾拂过满院枝叶。   “回吧,换一卷长的来抄,别再告诉朕你不知道抄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在和我打哑谜还是参佛谒,或是只为了取些银两,原路返回在屋里坐了一下午,才认真从所有的佛经里挑出一本《金刚经》。   够长,而且我知道。   似乎时光总会倒流,穿越时空来回变幻。总是无故想起曾经,幼年欢笑,幼年泪水。   那时的母亲正是病重,药石罔故。她的枕边总摆放着这样一本经书,有时就静静放在那里,有时翻看。   那时的我不懂只是好奇,时常靠在她肩上笑着看上面写些什么。就像我不曾真正明白,自己已经快要失去她。等有一天我从大堆遗物里翻出那一本书册,温柔揽在肩上的手,早已空得寻不到踪影。   翻开首页提笔欲抄,整个人都定住,再移不开视线。   墨静静地滴在白净宣纸上缓缓洇开,我忙将笔搭在砚上,心挪开经册,来回翻看是否脏掉。   胤禛……的字。   少见的楷体,端秀温雅,不同于行书的笔随心至酣畅跌宕,虽无那股苍劲之感,却自有一种干净秀美的出尘之逸。   许是他抄这篇经文时,像康熙的很虔诚吧。   仔细地重新铺了纸,一字字地写。不知是经文太长还是随着经句细细品读,收笔时窗纸外已然黑透。不知何时丫头了蜡,我都不曾知晓。   两份经文对照一回,不由失笑,我竟连他的落款也一并抄下。   ——康熙五十三年十月廿日,破尘居士书。   这日子……竟像把我带回到那时,住在弘晖的院未曾回府,再一日便是我生辰。   那晚他没有出现,只是谴了高无庸来,着满天风雪送了满满两大食盒的酒菜心,一页短笺寥寥数字,一对嵌满蔷薇花叶的红色短烛。   细数下来这么多年,虽然年纪一直在长可是生日的事我们不曾或忘,不管是他的还是我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好像真的不怕慢慢变老。只是离开之后,倒显得不那么重要,或是更加重要。   安静的时光也能过得很快,在一遍遍的抄经中我已住了一个月。   康熙像是不急着回京,也不再宣我捧经去见,就连军前或是银两的事也没有消息,任我一个人在这处的房间里随意过活。   我不知道胤祥他们去了哪,住在这里或是回了京,抑或已然回去青海甚至西藏。还有他的腿伤……没有人告诉我,我也不去打听,想起时悄悄放回心底。   药吃得少了,每日只需一味,习惯地喝下去,慢慢消化。   甜到发腻的蜜饯各式各样,甚至多了精致的心,见天地换着花样端到面前,看来看去失了胃口,总是放在桌上飘散着淡淡的甜香,隔一日又端走,不知浪费去了哪儿。我让丫头拿去吃她只是摇头,抿着嘴不停地笑从来不肯。   外面淅沥沥的下起雨,放了手里的笔搭在笔架,推窗看出去。   经文静静躺于桌面,被窗口吹进的风掀起一角。   窗台上积了些细的水珠,晶亮出五彩缤纷的光。仔细看倒像映了湖光山色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如海市蜃楼。偏偏没有将我这清静的院落包容其中。   我拿了镇纸心压住边角,看到细雨里撑伞而来的熟悉身影。   水气氤氲的画面像极江南某处。   那些持伞的翩翩少年佳公子,目不斜视袍摆轻摇,走过桥头。 ☆、255.再见紫檀   揉揉发酸的脖子,看着丫头凑过去才刚推开房门,便听到许久不曾响起过的尖细清咳声。   还是那名公公,一样的旨意。   除了第一回连落款都抄上的那份,我将厚厚一撂金刚经用绢布包好站到门前。   下雨的日子,竟然想起见我……   丫头取了伞看着公公站在门外,他不话少见的露出一抹少年笑容,将手中的素色双环油纸伞撑到眼前,我便跟了他去见康熙。   雨中的避暑山庄多了些不同情调,更显江南水乡的幽静婉转。水滴很轻,密密地交织一片像层薄雾徐缓飘落在伞上,微得近乎无声,唯有眼睛最真实。   伞下的脚步走得心翼翼,鞋尖沾了些水气洇开一团深白色,原本干净的缎面上那支浅绿的兰花枝叶像要疯长滋生至边缘,团团包裹住更见浅淡的黄白色花蕊。   袖口也变得潮湿,垂在腕上泛着凉气。掌心也是。   行至殿门前石阶,谢过淋湿满身的公公登上去,侍卫已推了门。   所有一切都像这场雨,轻而缓。   李德全接了经文递过去,我跪在地上目不斜视,余光处一双黑色皂靴站在不远处。干爽的墨翠色袍摆边缘几丝黑金纹底,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殿里仍是清静,就像没有飘起过那一角。   听得康熙低语一声“去吧”,我伏了身才要回话想起身旁之人,许是唤他便低着头不再动。纸页沙响后李德全的双脚走到近前,又听见康熙补了一句,“供到楼上西间佛堂。”   回身时瞥到墨翠腰间的镂空雕字玉佩,黑色荷包轻晃在侧,一块的白色玉石。   出了殿门似雾轻雨已成了如丝无边,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味道,似曾相识。只是这回并非梦境,真实得不容错辨,即使只是无意擦身。   摇头谢了撑伞过来的公公顺着石阶登上二楼,远处尽是泛起涟漪的湖,更远处是氤氲在水雾中的山,青绿一片若隐若现在团团白色中像是连到天边。   将经文抱在胸前,指骨碰到领口盘扣,里面的坚硬温热地抵在锁骨间,隐隐地疼。   佛堂里一尊青玉观音,赤脚而立手提一蓝,长衣飘拂面容慈祥,满室檀香气息。   供奉观音像的桌案前摆了金黄色的蒲团,我将经文心取出供在案边,燃了三柱香按序插在香炉,退后几步跪在蒲团旁边地上伏身叩拜。   耳边似传来木鱼声,声声敲击像是心跳的节奏,从急到缓,渐渐听不清只余雨声。   扶阑外石阶尽处,一袭墨色身影撑伞立于雨中,挡住了纷飞细雨挡住烟波红尘,也遮挡住大片背影,只有靴上袍摆不动不摇。垂于腿边的手动了一下像是抚平腰间垂挂的丝绦,我看了许久,未再放下。   绢布绞疼了手指,我低头看着皱乱的暗红色团花,视野变得清晰。笑从嘴边轻溢出来淹没在雨声里,反倒醒了烟雨之外的伞中人。   那柄浅得辨不清颜色的伞只一动,我便看见回首望过来的眼,微转的身形依然定在那里,不再动作。   再见面竟是无声,我在楼上他在梯边,谁也不多走一步,遥遥对望。   他的手抬在半空,像是承接那些雨。我顺着大红色的扶阑踩上湿滑的石阶,雨飘在脸上滴进眼中。抹过颌边水迹理到耳后整齐发髻,摸了摸尽是湿凉。   我站在石阶首层,悬在我们之间的手接换了伞柄。伞沿的雨从发滴向身后,更多的雨落在他肩背湿了我看得到的一片,像是洇开了一滴墨,由深及浅的远山近水。   “走吧。”他就淡淡地了这样一句,身体转成与我相同的方向。   他去哪儿?   我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从这里走回去要往哪转,没了领路的人我似乎对这里一无所知。   那些堆砌成假山的石头在雨中长得没有分别,青砖路两旁的树木我也不曾看过阳光下参天的模样,只有参差不齐的阴影。也许,每一处都差不多吧。   美好的事物总是大同异,就像幸福的人总会展露相似的笑容。至于那些丑陋的真相让人厌弃的生活,总有千奇百怪的形容,让人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少种不堪的面貌。   同样湿凉的触感滑过指间,绢布已垂在他手边。暗淡红色映衬着泛白的指节,骨骼间那金红泛着水光看不出往日色泽。   有些幸福,还是适合晾晒于日光下,而不是这样一把遮不住两个人的油纸伞,湿了彼此。   我就跟在他身旁,不快在前面慌于寻路,也不落下一步恐他等我,隔着不曾有的距离,始终走在一旁。他走得很慢,我也是。   也许我最熟悉的就是自己的地方,每回看到快要走近,心就安了。只是这一回不是送我抵达即回的少年公公,他是有权利选择的皇子亲王。   我要左转,他?   停在岔路,他亦顿住脚步。他看左边径,我低头看向前方无尽处。   “我到了。”   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抬头看见他收回的视线落在我脸上,薄唇轻启,“我知道。”   扯了他手中红色边角,对峙的不放松能看见手背浮起的淡青色血管,水雾中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能看见里面的红色涌动。   慌忙收回手退了一步,看自己的手垂在身前交握,“皇阿玛要我住在这里,我……回了……谢谢你。”   伞就撑在头上方,不曾远离,直到门前。   那块的白玉轻轻摇晃,总像在唤着我。我都不记得当初从哪里翻找出它,又曾是什么物件变成今日模样,日后又会变成怎样。   门轻轻推开,我向后错着步子退让,手肘被湿气包裹住,很轻,心却跳得疼起来。   稚嫩脸庞露出来怔了下又绽开笑颜,大开了门让到一边。   “下雨呢,你也快回去歇着吧,我还要抄经。”   手肘终是被放开,我闪进门里冲着丫头笑,脸上只觉得僵。回身关门时,看清他长袍的颜色,明显的翠色透在黑中,不是浓重水墨。   一串手珠自快要合拢的门缝间递过来静躺于掌心,我心拈起握进掌中硌疼了皮肉,颔首时眼睛酸涩,用力合上门。   靠在窗边,手心里是他常常缓慢转动在指间的紫檀木珠串,湿了几粒仍带着体温。香气飘浮在唇边鼻端,满是他身上那股檀香味,熟悉又陌生。   西北之旅没有檀香,军中男人没有檀香,我……也没有檀香。   窗纸外多了道浅淡影子,渐渐变直至不见。   忐忑似乎多余,康熙没再宣我,他也没再出现,就连太医也不再来,药终是停了。不用再吃那些甜丝丝的蜜饯心遮苦,只是每天仍出现在眼前。   我坐在桌边仍是抄经,偶尔咳上几声却怕了再做药罐子的辛苦,丫头看着我摇头备了热腾腾的浴桶要我蒸蒸寒气。不知她又上哪寻了些酒来,内服外用惹得我一身酒气,好在味道甚为清冽带着一丝甜香,尚算受用。   日夜不休的咳了两天我连走到桌边的力气都没了,更别提笔墨,又回到晕天暗地乱睡的样子。   睡时总是做梦,梦见一路辛苦颠簸梦见胤祥满脸胡子梦见孝颜哄着我睡,也梦见他坐在床边不眨眼地看我,总是叹气。那种千回百转的愁,隐约的哀伤,搅得我更是悲凉。   醒时眼睛酸涩得不愿睁开,拥着被子窝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怕睡着再胡乱做梦。   梦醒一切皆空,攥得住的唯有一串紫檀手珠。   只是此次晕睡过后,锁骨间的疼痛不再,努力回想貌似许久不曾疼过,许是惯了。   下了几天的连绵细雨变回艳阳高照,夜里总能听见外面的虫鸣声,还有清晨的鸟儿叽喳。   丫头蹲在床边询我意思,见我头高兴得开了门窗,阳光便直晒进屋里,驱赶了积攒几日的潮湿憋闷。   我取过枕边那本金刚经,眼前的白纸黑字经书圣典幻化出另幅画面——站在门前的高大背影,转动于指间的紫檀木珠,清冷决然……松开手时,掌心硌出红色的佛珠印,像是刻在上面,一粒粒清晰可见。   我叫了丫头不知些什么,窗外轻声走来一人,不一会儿工夫她就捧了个的方形食盒到我面前放在榻桌。   里面四味心码放整齐,粉白黄绿巧精致。我看着它们不知怎么就笑起来,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甜得恰到好处。   立在床边的丫头看着我平伸了手,折得极的白色纸团在她纤瘦的掌心。   这算不算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私通?这丫头……居然不去回禀还交给我。   看着没有表情的清亮眼眸,我接过来心打开,她已快速关了门窗复又倒茶,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前次御前相见,两个人加起来的话怕是也没他这一封短笺字多。我愣愣地看了几回,终是紧攥在手里叫她去取火折子,竟已安放妥当置在手边。   ——十三已回福晋随行入府,伤势无碍。圣驾不日起程回京。你想去哪?若是喜欢这里清静,或是别处,我会安排。胤禛。 ☆、256.我很想他   看着丫头在房里转来转去地忙碌,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忙。   房间很,虽然什么也不缺地齐全却也一直干净整洁从未乱过,有必要这样大肆收拾吗?   就像她之前的自作主张。   烧了字条后我不知做何反应,只是明白这是胤禛的丫头。突然想起我竟连她名字也不知道更不曾问过,许是她过我没在意,居然丫头丫头的叫了一个多月。   此时再问也像多余,我只是看着她想起她的主子。那男人何时安排了这些,他早知道我到了这里?或者他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她竟凑过来声问我可是要见四爷。   我要见他?我的样子很像想要见他所以让她误会?见了什么?我不知想怎样,我不知想去哪里,或是像上次那样相对无言?   他来安排……能吗?他爹还健在皇权紧握,就在我们同一屋檐下,居然出这样话来。   我竟然信他。   未等我回应,这丫头已然离我而去,也就半盏茶的工夫便回来了,然后就一直忙到现在。   最过分的是连沐浴更衣这种事也来催我……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不过就是个亲王,我见康熙也是这般模样,难道很失礼?我见了他二十多年的白日黑夜,有什么是彼此不知道的还要如此遮遮掩掩地打扮,为了谁?   饶是觉得她想得有些过了,我居然还是由她摆布地折腾到累,只是那件嫡福晋的裙褂却怎么也穿不上身。   她眼中的失望一闪即逝又翻来倒去地选,一件件取出来又叠回去,我坐在床边看傻了眼,竟然有这么多我见都没见过的新衣裳。哪来的?不言而喻。   看着她心急的样子我笑了,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她瘪着嘴站在衣箱边,手捶着边缘懊恼地盯着那些没有生命的华美服饰,像是被它们欺负了。   就当哄她开心好了,伺候我一场也不容易,年纪这么多主子,谁都不易。   走过去随手扯出一件,她才转向我讨好地笑起来,接过欲言又止。   我看着那条素白色的裙子同样愣住,垂挂在她腕下的裙摆处几片极浅的红色花瓣开得娇妍……   穿上它,想展示什么?再换一件又如何。我们共同生活了太久,可供回忆的美好太多,纵使时过境迁依然忘不尽。何曾忘过。   滴皆能唤醒所有。   到底是谁在作弄谁。   命,姻缘,信,不尽信。   一朝一夕走到如今,到底是历史安排还是咎由自取,早已无法分清。何必再与细节作对,那些佛经真是白白抄了。   她去时正午才过,此时已近日落黄昏。想来她的主子不会来了,白白辛苦她一趟,颇有些未来皇帝不急急死奴婢的讽刺。   被她忙得有些慌的心,随着时间慢慢沉淀。就着最后的日光坐在窗前桌边,对着经文继续抄写,窗纸外透进的红色光影后隐约多了道黑色影子,落于纸面也重合在我身上。   “福晋,四爷来了。”   带着笑的娇俏轻语随着她跑到帘后,惊得我看住那道黑影消失于窗外。   他是存心的么?送饭的人才走,他便来了……让我留是不留,抑或吃是不吃。   从颜玉如意到解语,再到如今的丫头,貌似每一个都很知他,只是个影子也能清晰辨认。在我看来她们都是他调.教出的好丫头,胆大心细主意多又极会看脸色。   掀着门帘的姑娘让了她的四爷迈进里间便继续布菜,手下动作比刚才还要麻利稳健,之后便燃了两支红蜡分别放在饭桌和书桌上,福身闪到外间心合拢帘角,很快听到房门开了又关。   烛火随着帘动轻摇两下,明晃晃地对映着窗纸外红色夕阳。   他站在门边低声了句先吃些东西却不坐过去,只是看着我,看我定在椅中执笔僵坐,看我手中佛珠,又盯回到我身上,脸上。那双眼睛比我离开他身边时更见沉静幽深,甚至无从分辨他想什么,想做什么。   笔和佛珠换成碗筷,我抬头看他仍立在那儿,看了看碗中白饭筷头轻,无奈放回桌上。   “你吃过了?”   他摇摇头,空出一阵尴尬动了动唇角,“没有。”   略一沉吟心试探,“要吃么?”   我猜他眼睛里闪过的东西可以归类为笑,只是有些苦,看他极低地应了声好坐向对面椅中,总觉有些陌生。   两碟冷菜四碟热菜,一道汤一份心,外加一壶酒,我吃不了这么多却总是这样送过来。从前在府里没有这么浪费,我不喜欢他更是,除非宴请宾客才很正式的摆上席桌。   酒抿湿唇边,他也放了碗筷看过来,“你……”   我不知他要什么,只一个你字便顿住话尾,移了视线看着桌上菜肴,几乎没怎么动过。   抿了一下便将酒杯放回去,静默良久看他只空了一半的碗,“你该多吃一儿。”   话出了口咬住下唇,将手藏在桌下攥住裙摆,几朵浅红花蕊像是枯萎变了模样败在雪中。   我听见他嗯了一声,很轻,支起耳朵再听只有端起碗筷的轻响,很安静。   他看着夹在筷间的菜看着碗,不再抬眼。我看着他始终夹取近前的一碟,无声咬动的颌骨瘦削得像是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突然就掐住大腿拿了酒杯喝下去,咳出眼泪。   窗外的夕阳终是落下,室内更显明亮。我离了椅子他已站在对面,绛紫色的衣袍映在烛光下异常温暖,上面的暗纹团花忽明忽暗,如同摇摆在他腰侧的玉佩丝绦,还有那个的荷包和抽绳系结的坠子。   往日此时我已睡了,或是烛抄经。此时烛火燃得正旺,我却不知脚往哪挪。   窗外黑暗,和我一样看过去的他……该回了吧。此次出来带了谁?   我摇摇头甩掉脑海中清晰浮现的几道身影走过去推开窗支住一角,飘进来的风竟然清爽得有些凉。枝叶沙沙地响,随着夏夜晚风声音传到很远。   桌面平铺的宣纸飘起一角又落回去,摆在一旁的经文被风吹得像是快速翻过,纸页不停地飘。   他就站在我身后,手指按在纸上看上面的字,收紧的下颌仍有坚毅的味道,眉宇间却总是拢着轻愁,没有表情的眼尾寻不见那道笑时会看得清晰的细细纹路。   一年不见他变了很多,从身体到气质,越发的冷由内而外,只静静站着便是距人于无形的孤寂。这样的他与我每次想起时都不同,却又总像哪里见过。   我突然很想摘掉他的帽子,很想。手紧贴在腿边,不敢动。   “今日的经还未抄完?”   这样轻柔的声音响在如此夜晚,带着蛊惑的魔力。我看着他在断掉字尾处的干净指尖,摇头而笑。   我是想见他的,只是没有面对自己的心。就像我的心乱了,却把责任推到他的丫头身上,只当是她的忙乱害我无法静心抄经。其实根本不是,只是因为我想他,从未间断地想念。好时,坏时,醒时,睡时,置之死地而后生时,生而无望时……无一不想,无处不在。   “抄完它吧,不可半途而废。”   他退到一旁让出椅子,看向经文字句的样子很专注,像是把自己给融了进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些只抄经什么也不做的日子中有没有他这般虔诚的眼神,扶着桌角坐过去将笔提在指间。   纸上的字似乎有了生命,一字一字地腾跃而起舞于眼前。我看着它们有些恍惚,只觉这些模仿他字迹而写下的每一画横竖撇捺泄露了什么秘密,笔提了又放复又提起,终是落不下去。   包握在手上的凉侵浸到每一根手指中,极轻地贴合让我散着热气的手变得僵硬仿佛血液瞬间凝结,心都停了感觉不到跳动。若不是被他带领将笔尖轻盈游走于纸上……   风不断从窗口吹进来,他的衣袖飘到我腕间轻轻摩擦,背后仍是空着并没有手上的真实触感,我却像被他笼在怀里心地缩了身子。他的手很凉,我的背却热得冒出汗,风一吹打了个寒战。   他的手收得紧了些,仍是认真地写。左手在我身前晃了一下,我挺直了背死死盯着,就只是晃了一下落在桌沿扶在我手边,隔了一指的距离。那枚红色的宝石戒指被烛光映得极亮,泛着层层金色光芒包裹住里面的流光溢彩。   “你的心不静。”   他这话时双眼仍是盯着纸面,气息透过轻薄衣衫吹拂在我肩上,扩散到脖子颈后缠绕一周。我的头疼得无法思考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呼吸。   只一呼一吸间,全是他。他的脸、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唇,他的呼吸、体温、味道,所有所有,全都是他,再无其它。   书写的动作突然停住,眼前的浓密睫毛轻微眨动,黑眸变得更加深邃像是一汪静湖,无心投了一粒的石子泛起涟漪,明了又暗地盯视。   那串手珠被我搁在纸上,笔尖悬于上方。写至此处,戛然而止。   我们同样望着它,静静存在,仿佛此时此刻天地间全部静止,再听不见风声或枝叶响动,就连他极浅的呼吸也如我一般骤然停下。   同时伸出去的手收不回,明明没有触到彼此,他却抓了珠串塞在我掌心,抠住我的指尖蜷攥在手里。   闭上双眼止不住泪,仰起头也倒流不回,顺着耳朵隐入发间。   脑后的支撑是他的肩膀,下巴被他的脸重重抵靠,埋在我仰起的脖子上。   锁骨间那一处又疼起来,针扎一般似要钻入皮肤,刺痛。 ☆、257.我很想他Ⅱ   “胤禛……”   千言万语似要奔涌而出,哽在喉间不知从何起,只有泪最真实,任我在唇上咬出血来仍是止不住地劈啪往下掉。   他从我紧攥的手中抽出笔,重新包住我抠紧掌心的拳。   就像每回我用双臂环住自己,此时此刻依然是,只是多了一个他。在身后,在耳边,在前后左右每一处。   我被他紧紧抱住靠进椅背,坚硬得硌疼了骨头,直抵后心。好像那里一疼起来,其它的都忽略。   我没听见他什么,也不想再,就靠在他肩上不停地哭,不再声嘶力竭只有泪,耳中再听不见任何声音。房梁摇晃着旋转起来,忽红忽黑光影乱闪,终于陷入一片死寂的黑色,什么也看不见,也无力再想那些不愿重提的过去。   还能再见到他,他还能这样紧紧抱住任我哭个痛快,像梦,又比那些如梦似幻的相见更真实,由不得我不信不面对。   “胤禛,我累了。”我的声音就像每回梦醒后,哑到干涩,脸旁湿凉一片。   耳边嗯了一声,很轻且近,却抓不住。   “你累么?”   我屏着呼吸等了很久,再无一声回应,什么也没有。   着急地转头去看,看不见。唇上触感提醒我,他在,近在咫尺之内,近到再没距离。   后仰的头被撑住,呼吸间仍是他,整个房间似乎只有他也只能是他,充斥我全部的感观世界。只是退到方寸之后,不再贴近。   “累了就歇歇,睡一觉就好。”他的声音同样沙哑,隐忍得让我疼到碎的心无从修补。   心累了要怎样歇?睡多久能变好……一生够不够。   交缠的手指没了依靠的力量,只有佛珠留在掌心。   黑暗中我离了椅子悬于半空,轻靠到他身上。不再是方才那种无法承受的紧迫压力,就像突然间换了个人,坚定却轻手轻脚地心翼翼。呼在我脸上的气息变得微弱,时有时无。   他的肩在我手下绷得死紧,每一条筋骨都在回应我的触碰。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出奇盯着我看,惊得我别开脸推着他摇晃双腿。   膝窝下的手臂轻松收拢,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突突地跳,声音却极轻缓,矛盾得止住我的挣扎。   “我抱你过去,你该睡了。没别的意思。”   心猛地一窒,竟不知是放了心还是怎样,呼了口无法回应,任他一步步慢而稳地走过去,站在床边。   他将我放平在床上脱了鞋,手掌撑在耳边探身向床里扯过被子盖在我身上,像是突然消失没了存在感。   我撑起身去抓,掌心一滑摸到一块温润的玉,的握进手中。上面的凹凸依然在,我们的名字合在那里,面上早已圆润得摸不出坚硬棱角,才知经年已过。   我听见他叹了一声,那一声总回荡于耳边不曾退去,这样夜里更加真实。   “你要回去了?”   他的声音随着呼吸扑面而来,压得我躺回枕上努力盯住面前黑影。   “你要我留下,是吗?”   “我……我是……你要回京?和皇阿玛一起?”   面前呼吸断了一瞬,变得更轻许是远了。“皇阿玛还要再呆些时日,我来请安,早该走的。”   他的心在黑暗笼罩下有了我最熟悉的模样,不用贴近也能感受。顺着腰间寻到他的手,轻轻握住不再僵硬冰冷,静静贴在床边。   “胤禛,带我走吧,带我回家。我想你,想回家。”   他像是定住一动不动,手背在我掌下湿了薄薄一层。   不等他回应,我抬起头悄声询问,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你能安排么?”   “能。”   只一个字,我安心闭了眼,困倦猛地袭来无力支撑。原来我抄的那些佛经,虔诚地抄写一个多月,心心念念求的不过是他这样一个简单的字。   一夜的风换来清晨雨露,我看着纱幔外空荡荡的床边又看落雨窗前的书桌,一页写了大半的宣纸扬起一角。半途而废。   支撑坐起,枕下的手来回摸索,空无一物。只有手边一串佛珠。   他总是知我,我却对他从不设防,只是这回……不如不看。那样失落失意的一颗心,找回你丢了它便是,何必取走。   笑盈盈的脸从帘后闪出,快步走过来福在床前,不一句只是笑,见我也笑才起身挑了纱幔让我看清外面光亮。   雨很,淅淅沥沥地下,阻不住阳光浅浅的照进屋里。   换下身上睡得沉重的衣裙,由她选了身亮眼的红,才刚梳洗好站在桌前看他握着我手于昨夜写下的佛经字句,一道撑伞的身影立于窗前。   虽是晴雨依然会溅湿,竟然穿了身白色,银色丝线结成的一团团云纹闪在阳光下,看着倒是极清爽。   没人去开门他也不动就站在外面看我,薄唇微启轻吐两个字,“出来。”   伞下,许是因为雨势太,我不觉冷也没湿了哪里,他也是。我们走在彼此身旁看着前方,山水间,水云间,依然连成一片,水面闪耀着金波徐徐推开,幽静而开阔。   避暑山庄确实很美,至少他带我站的这个角度比前次所见美好。   我靠在廊柱上蜷了双腿,他坐在我脚边眺目远望,侧脸深刻的五官一览无遗。一条细纹现于眼尾比去年浅了些,我伸了手指轻过去,将要碰上看见它更形明显,连眉梢都变得柔软带起唇边一抹微扬弧度,只是不曾回头看我。   收回的手被他握住,拇指指腹摩挲着我掌心纹路。飘进亭内的雨丝落在他指下,揉散推开,玉扳指软腻腻的湿。   太阳带着雨落至山彼端,天渐渐暗下来,他起身立在面前拉我站起,蜷得僵住的膝盖麻丝丝地疼痒。我扶着他胸膛努力伸直跺了跺脚,他的头低在脸旁看我一脸的难忍,凑到耳边悄声问:“抱你回去?”   热气吹进耳中,我缩着脖子推他退开,转身步下台阶。眼前山水变得昏暗,恍如昨夜。   听见他跟上来走在身旁,双手空无一物。   那柄伞把我们送到这里,此时留在亭中。   回到房里已变了模样,几个箱子不见踪影,就连桌上的经书都消失了,空荡荡的静。   丫头只是笑,冲着我身后的四爷福了福,眼看着消失不见。   “今早已和皇阿玛回禀,我们回家。”   “现在?”   天要黑了,睡在哪儿?要不要这么赶?   不解地回身看他,手已轻推在我背上,掀了帘子走出去。   马车不急不忙跑得很慢,轻微的摇晃让我坐着也困起来,好在雨后的傍晚很凉爽不用忍受暴晒之苦,好在他叫人备了吃食不用挨饿。   咔的一声脆响惊得我猛地坐直抓住窗帘,黑乎乎地看不清,甚至不知身在何处。帘子露出一道缝隙,满天繁星连成一片。   “没事,只是把板子搭好,让你睡得舒服些。”   马蹄车轮的规律声中,没有突来的危急,只听见一道男声低沉暗哑。   “胤禛?”   “对,胤禛。”   星光被挡在帘外,昏暗中看着他握在我手上的手,吹了下帘子又见光亮,“星星很亮。”   “七月七。”   我喔了一声,掀了帘角看出去,“云阶月地一相过,未抵经年别恨多。每年都有七月七……至少每年都有一回。”   凉凉的手拍在我脸上,抚了两下移到身后将我抱离窗边坐在他的位置,熟悉了暗淡黑色我看着他弯身站在狭空间里,将我一直靠着的几个硕大软垫整齐摆放在占了大半空间的木板上,打开角落的包袱变成一席被褥铺在上面。   我被他抱到上面窝进被子,软得立时陷进去。   他就坐在原先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看我,手指捋过我耳边垂下的头发指背滑到脸颊。   “不用这么麻烦,若是困了,我们可以投宿,不用赶……你是不是急着回去?”   低笑从他唇边逸出,清晰回荡在的黑暗中,“这一带哪里找去,你就委屈将就下。要是觉得不行,我让他们停下。”   我看着他未变的神情,莫名提起的心安放回去,“哪有那么娇气。”   他的脸低下来随着呼吸渐渐靠近,双眼定定地盯住我,“我怕你觉得辛苦,怕你受不住想要回去。”   着,他的手隔着被子移到我腰间,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地轻抚,腹处是他的指尖,轻扫而过把薄被的温暖柔软按在上面。   咬唇移开视线,被脸旁渐热的掌心撑住与他对视。   这样的无声让我不知如何才好,躲不开,退不去。   扶在腰上的手加了力度辗转揉按,连着被子伸到背后,反复间只隔了身上衣物,能真切感受到他的手。   “长了些肉没那么瘦了。”   他的声音哑得需要努力辨识,气息喷吐在我额头吹开了头发,唇就落在上面,从轻到重不肯离开。   以前总是嫌我瘦的人竟然出这样的话,难道我不是比离家时更瘦?最近被他暗地喂养得长回些肉倒是真的。   努力忽略他在我身上留下的热烫痕迹,却不得不面对。   “胤禛……”抓住他越发放肆的手腕,拽不开,紧缠在身上的薄被和手不断升温却出了一身冷汗。   挺直的鼻梁蹭过我的轻轻贴住,唇落在眼上,我闭了眼想要扭头整个人已被他圈住腰后提抱在腿上,半条被子卷在腰下挣脱不得。   “我错了,我知道,我去得太晚。你怨我恼我恨我不想见我,我就不出现在你眼前。胤祥他们是你的家人,我呢?每日看着你,看着你没有生气地躺在那儿,看你被他们心照顾,看你被他抱在怀里,看你想要留在那个我很难去到的镇……我恨我自己。”   我枕在他肩上听着那样满是情绪的字句沉入耳中,抓紧他胸前衣襟止不住颤抖。   “我知道自己必须忍住,我努力了,努力离你远一,不去打扰你的生活,让你自己选择你想要的生活。可是不行,我怕,怕你好了又会离开,怕你不肯回我身边,即使现在你回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怕是听错了怕是你没想清楚……笑意,我们回家,我做梦都想这一天却不敢睡,因为只有你睡了我才能离你近些,才敢守在你身边没有顾忌地看你。可是我怕,怕你醒,更怕你睡着的时候哭,我什么也做不了。”   长久的静,再没有如诉如怨的耳边低语。身后紧紧抱住的双臂勒得我像要穿透一切刺进他的骨骼,感受里面那颗猛烈跳动的心。   原来,他一直在。   这个认知重过一切,再想不出其它。   那些梦境都是现实,他就在我身边一路走来,而我早已撕心裂肺地哭给他看,早把心事让他看得清楚明白。   猛地抬手伸向额头,摸到那圈绣了银丝的帽子边缘,手已被他抓到脸上。炽热的唇吻在掌心,胡须蹭在上面轻微的疼。   近在眼前,真实触摸。   鼻子,眼睛,仍是紧攥的眉头,还有瘦削脸颊。只有那双唇,一如往昔。   真实吻上时,我才明白,变了。再不是那个无所顾忌肆意吮吻的他,这样心地颤抖他从不曾有过,像是试探极轻地落在我唇角,比冬日飘雪还要轻柔。   “胤禛,我回来了。”托住他脸颊看那双泛着幽光的黑眸,听见他吸了口气整个人定住。“我知道我任性,不一句就走了,所有的错和遗憾都不能挽回,可是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再不离开你。这是真的,我想清楚了,你没听错。”   呼在唇边的热气似是回应,柔软的唇厮磨着我的,撑在脑后腰背的手掌将彼此贴得更紧。   燃在唇上的火像是瞬间唤醒记忆,舌尖舔过轻轻挑开我未及闭合的嘴直探到最深处,不放过一丝一毫最终缠住我无力招架的舌勾进他的领地肆意吮吸。   他是曾经那个男人,我一直爱着念着想到心疼的男人。   腿上的被子倏地扯开,手从衣摆下探进来直接钻进里衣和肚兜下摸到心口。抓握间,心脏猛地一跳,惊得我腹突然就紧抽起来,像是疼痛。   “胤禛!”   我推着他的脖子却整个人黏在他身上怎么也挥不开,听见他闷哼了一声便往后仰过去,被压进柔软的垫子里。   车厢晃了一下吓得我不敢再动,脸上烫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盯着他似要冒出火焰的眼睛摇了摇头。   磨在唇上的牙轻轻啮咬,压抑的浓重喘息融在我们不曾分开的唇齿间。   他的手不再到处游移,贴在腰后将我翻到他身侧靠进胸膛,能够摸出的棱角下剧烈起伏。撑在心口的手指延着胸线探上去,勾住我锁骨间垂下的坚硬指环,反复摩挲。   “别怕,我知道。我只是想你,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只是怕你拒绝,又怕吓到你。睡吧,我抱着你就好,抱你在我怀里。” ☆、258.跨越沟壑   热河至京,很近。   沿路风景只有树和道路两旁被太阳灸烤的绿草,行人也是少见,偶尔看到一片田,三两个人弯身劳作,偶尔抬眼对视而笑,似曾见过。   这样的时代很少有人喜欢赶路去到某处,行在路上的多是为生意奔波的或是官场中人,普通人更喜欢守在家中,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直到终老。   似乎人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安逸踏实。   我算哪一种?生意都是交给旁人打理,我并不去关照,而胤禛这般皇子算是混在官场吧,我不是。也许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对于这个时代对于他来,我的身份就是他的妻,再无其他。   四季依序转换,所闻所见不曾更改,忙一阵闲一阵就是生活。雨后晴空万里,朝霞过后夕阳日暮,斗转星移间时光飞转。   有时坐得累了腰背僵直我们便在路上走一阵,牵着手随意地走,着烈日或是星月,马车跟在身后不远处也未见慢了多少。   皎洁月光下,七夕的银河似是未曾散去,依然繁星坠满夜空。   我靠在他身前抬头仰望,在一片璀璨的星光下他的线条尽是温柔,撑在我背上的手轻移到腰际揽住两侧。看得脖子发酸了把脸贴回他胸膛,夜晚的露珠逐渐凝结在空气中随着早秋的风吹透衣裙,唯有这里最是温暖舒适。   他的下巴就抵在我头,不动分毫。站到双脚反抗时,身子已离了地面仰在他双臂间,揽了肩颈回到马车上。   这样的夜晚很安静,每一段虫鸣都像在低吟耳语,我仔细地听着闭了眼睛笑,手指抹到眼上随之一凉,薄软双唇扫过睫毛。从他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弱回响不似叹息,在额头上蹭了蹭抱我侧躺着靠在他肩上,脸颊相贴时能清楚听见彼此的呼吸,印在耳中持续不断。   一路慢走抵达京城已是三日之后。   马车的速度明显变得更慢一步步踩在城里的巷道,能听见外面久违的热闹伴着风吹进厢内,车帘晃动间被他按在指下什么也看不到。狭空间臂弯之内,满眼只有一个他。   要回去了,我知道,终是到了这一天,回到原面对一切。   耳边还嗡响着那份京城独有的喧嚣,车厢外已静得只闻马蹄踢踏车轮碾过,不一会儿工夫稳稳停住。   掀起的帘角外一片矮院墙,静在无人深巷。没有看到高墙楼阁府门开阔,只有眉妩福在一扇的院门前,微微抬起的眉眼满是我熟悉的笑,隐约一泪光闪在眼角。   他的雍亲王府在彼端,他不让我看的地方。   “胤禛……”回眼看向脸旁面孔,他已落了帘子看进我眼底深处,眸光一闪额头相抵。   “到家了,我们回家。”   揽住脖子不再看,贴在他耳边感受胸腔内的跳动,声解释,“不是这里,不是。我是你福晋,乌喇那拉,从我到你身边那天起就是了,今日仍是。你是皇阿玛的四阿哥,是这大清朝的雍亲王,不该住在这里也不能住在这里。回家吧,回我们该去的那里,只要你在那儿我就在,我们的家就在那儿,再没有其它地方。从今往后,没有展笑意,我只是你的福晋你的月儿。你是亲王我就做亲王妃,他日你若做了别的,我一样跟着你,你去哪我就跟你到哪,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努力做好,我可以的。”   我等了许久只听到他且轻且重的呼吸,还有不断起伏在我胸口的震动。抱在身后的手臂用力收紧,手指插在我垂落肩后的头发里轻轻揉按。   马车又动起来调转方向嗒嗒地走,慢得几乎感觉不到晃动,甚至没有察觉时已然停住。   我知道很近,原以为这样的慢会变得遥远,依然是近。   外面传来打袖甩帕的声音,齐整得才响即落,接连响起的便是心谨慎的恭迎请安。   话音里没有我,是他们的王爷他们的爷,还有他们的阿玛。   门帘没有人来打起,马车也没动过,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我抓了胤禛的手腕看着那扇锦绣缎帘,手心被他握进掌中,紧盯着我的眼底快速冷凝,更深的极黑处像是骤然回到了几日前。   “我……这个样子很难见人。”凑在他耳边悄声了一句,看着彼此身上的衣衫皱乱,甚至是三日未曾盘起的头发。我低下头把脸埋在他胸前,掌心泛着湿。   耳边一热腰侧竟收了五指轻轻捏住,我缩着脖子躲得更深,他已将我抱到角落起身坐在车门边。   不知他跟外面了什么,很快门帘便掀开一角,我看到眉妩的衣摆却未见她进来,帘角落回去胤禛已捧了衣裳坐回近旁。   他就坐在那儿看着我,见我一动不动地看回去,低头摇了摇转向一旁。我背着身快速换了外面的衣介,好在都是红色无需再麻烦地换其它衣物,如此安静的时刻车厢轻微一晃便让我慌一回,怕见人也怕人见。   踩上花盆底时垂在脸旁的头发被他拢进手里,已换了身浅褐色团五爪金龙的袍褂和帽子,同色长裤下的大腿轻轻熨贴着我的坐在身边。   看着他胸前和两肩的龙有些失神,许是太久未见过如此的他,像个王爷,即将出现在众人面前威严顿生。只动作轻缓得与之前无有二致,看着手中长发的眸底依然温柔,随着他手上轻动一下下梳至发尾。   我把发簪递过去他接了卷在发间,绾起的髻松垂在耳后,我看不到,想来就如我平日随意绾的那样,懒散得有失礼数。他的手仍停在我脑后,挽起垂下的一缕绕于指间,食指挑起我下巴看了一会别至耳后,又从我腿上拿了颗的珠叉缠上去插在鬓旁。   我按住心口看他认真的神情,不停乱跳的心像要跃出喉咙,他却仍是一副仔细审阅的模样,抿着唇微皱了眉心。   “行了,就这样吧。那么多人等着,太阳正晒。”   双手托着我的脸拉近在他面前,嘘了一声吹在我唇边,“我做得不好。”   “你最好,我喜欢就好。”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吻正了正帽檐,听见相连唇后同时溢出的轻笑。   随着胤禛迈出帘外,又听到那样的请安声,只是此次多了我,他们口中的福晋,男人女人主子下人都一样,只有几声带着期待的喜悦唤我额娘。   阳光有些刺眼,我看着乌压压或跪或福在府门前的身影一时分不出谁是谁,腰后一托便看见湛蓝天空,几朵白云浮动闪着金光。   忘掉一些记忆很难,可是习惯一些早就习惯的事异常简单,就像此时揽在他颈后的手。没有人抬头全都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儿,我扶着肩头轻推一下,他不放我便不再挣扎。   他就抱着我稳稳地站在马车前,看着我又看向脚边众人。靠着他我张了嘴声音却像卡住,缓了缓才低声出,“起来吧。”   胤禛不再理会抱着我从退至两旁的人群里走向大门,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从他脚下跨过,不曾稍顿地直往后院走去,双眼却盯在我脸上未曾离开。   这算什么?不是结婚时才会这样做?我们夫妻做了二十几年再一年便是整整三十个寒暑,跨火盆竟是头一遭……难不成为我去晦气?   听见一声额娘我回头看过去,弘历和弘昼站在最前面被他们的额娘分别拉住,亮闪闪的眼睛像是已经跟了过来。他们身后是弘晚,跟他的媳妇一起站在那儿远远地看我,极像他阿玛的唇似是弯着,眼神温暖又柔和。   这就是我的家,我们的家,我的,胤禛的。这里有我们的孩子和他们的孩子,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其它的事,不重要,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259.跨越沟壑Ⅱ   原以为胤禛回来该是一家团聚,就像往年每一次那样所有人围坐一桌吃饭饮酒,原来不是。   没有兄弟妯娌的笑热闹也没有女人孩子的无言沉默,我被他抱回到自己的院,像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似乎只要不踏出这扇院门,我的世界就只有他,不管在路上还是府中。   我看着他整日坐在桌边手中握着本书,打天一亮便出现在那里端坐着直至日落月升,直至蜡烛换了几回,我要睡了他才起身离开,终日如此。   我们仍像那三日少有交谈,偶尔我看他时他抬眼看过来,唇边浅笑收回视线。   我们不像那三日相拥而卧,他也不再靠近抱住我或抵额交颈或热吻轻抚,总是坐在桌边而我在床上或是塌上,只有吃饭时才会离得近些,还会隔着张桌子和饭菜碗筷。   我忘了,也有例外。   他每日早起过来会拉我坐在凳上立于身后,发髻梳得日渐齐整,就连描在眉上的笔都稳得一笔成型。我感动于他的耐心细致却不喜欢镜中的自己,那是给外面的人看的,给所有人看,不是夫妻。   没几日康熙回到京里,胤禛似乎又忙起来,总是见不着人影,只有晚膳时才会准时出现在我房中,坐在属于他的那张椅上。   府里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个孩子,年氏的孩子,一个男孩,取名福宜。   就像我曾经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孩子都与别人不同,活不下来又不按弘字辈序齿入牒,此时依然不明所以,只是不再费心去想。   我是我,她是她,一个嫡福晋一个侧福晋,都是他的女人同住在一道府门之内,如此而已。   至于她的兄长做了什么她是否知晓又作何感想,我通通不想知道,只要各自安份守己便足够。   前尘往事,若无法尽忘,伤痛和血泪就留进心底。   回府的日子简单清静,甚至连那些喵喵的声音也没了,我看不到乌咪的影子。胤禛在我出门之后它就没再回来,我头不再提,他却满脸歉然。   我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它像狗那样因为主人离去而水米不进难以过活,但我知道猫的习性,当它们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是不愿呆在家里的,想方设法地离开死在外面,就像我曾经养过的那一只。   二十年时间它陪了我大半,够了。对它来也算是荣华富贵无拘无束,它也觉得够了吧。   弘历兄弟长得很快,一年间身量高了不少,弘昼的个子更猛些,两个人并排站在一处那声兄弟倒像该反过来叫才对。   弘晚的一对幼子正是爱玩的年纪,总会跟在两个叔叔身后咯咯地笑不停地跑,四个人没大没地躺在地上打滚时常常让人忍不住笑。我就抱着他和墨晗的女儿坐在院子里看,两岁不到的女孩软嫩得贴靠在怀里,的脸庞乖巧地蹭着我的衣襟,的手攥在盘扣上浅浅地笑,的菱型唇瓣嘟成一颗水嫩嫩的红樱桃……所有看到摸到的都是的,让人心生柔软,只觉怎么疼爱都不够。   凉爽的秋风吹在院中,安静得只闻笑声。   弘晖的院也是如此,红挽仍是住在那里,赫也未曾离开过日日抱着儿子脸上少见当年清冷。几家不同姓甚至不同国的人像是成了一大家子,比府里热闹温馨。   这样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秋去冬来,飘雪时节,整座府邸白茫茫一片,又能嗅见那股清雅的梅花淡香。   午后,我正抱着弘晚的女儿午睡,胤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低头看我,身上朝服未换。   我眯了眼睛看着他笑,他的手轻触在我胸前的脸上,嘤咛翻身转向床外侧的女孩吓得我们都盯着她谁也不敢再动,粉嫩唇边扬起一抹笑攥住那根手指就凑到嘴边。   的奶牙咬在指尖像是磨牙,咕哝一声不甚清晰的阿玛不再动,眼睛始终没睁过睡得香甜。   我一直以为这几个孩子更亲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的墨晗,原来弘晚这父亲做得这般好。   胤禛心抽出手将薄被在她身上搭好,看我一眼默不作声退出门去,我看着他的背影重又抱住身前人,闭了眼睛却睡不着。   墨晗来时我笑着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女孩伸着胳膊腿一头扎进她怀里,一声声额娘让心抱住她的女人笑弯了眉眼。看着母女出了门,我才松了口气坐在软塌边缘,看着冷清的床铺和房间,站起身走出门。   高无庸从书房外的石阶上几步快走踩了满鞋的雪,打了个千单膝跪地请我去回廊下,我站在原地摇摇头,他才低声请我等等,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我看着他悄声走回门外声话,里面应了更低的一声再无动静。   雪后的阳光从身后打过去,照得门前一片明亮里面却黑得看不清摆设,我看着胤禛走出来已换了身常服,极暗的颜色趋近于黑。乌黑的缎面帽扣在头檐边一圈灰黑绒毛,一块通透的翡翠帽正,如身份般高贵严谨。   似乎归家之后我就没见过他放松的样子,总是这样得体好似随时准备出门。   事实证明每回进了我屋的他总会离去,或早或晚。   才回来的时候他也狠忙过一阵,晚上会带着公文或书在我房里看,我坐在一旁陪他他会拉我到身边,偶尔抱坐在腿上脸埋进我的肩窝,很轻的抱着一坐便是好久。   后来他只是吃饭,放下碗筷便去忙,我送到门口他就拦住不让再送。我躺回床上翻来覆去时又会看到他回来,也不话就看着我,坐上一会儿留下句睡吧便不见了踪影。   唯一的例外是前几日我生日那天,备下的酒几乎被我喝到底筷子始终未动,他就一直坐在对面看我,直到壶里的酒只余半杯时,他才走到身旁就着我的杯子一口饮下,拎抱起我提到胸前。   我闻见他嘴里清冽的酒味,落在我唇上时凉丝丝的甜就像他的唇,辗转吻过揉疼了我的腰顺着衣摆钻进去撑在背后。掌心的冰凉激得我霎时清醒,强忍着仍是哼了一声,被他紧紧拥着站了好一会才送到床上盖了被子。   我看着他立在床边,站得像是长在那里不曾挪动,不进亦不退。闭了眼仔细地听,耳边一声极轻微的生辰快乐更轻的脚步声走向门边……   那天他送了什么礼?好像是柄如意,临走前轻放在我床头枕边。   细碎的白玉被掐丝鎏金连接,缀了更多的红色宝石,早不见了当年被弘历兄弟玩闹着摔碎时的模样。我知道修补它一定很麻烦,我更知道破镜难重圆,这样的一柄玉如意却被他补好,只是……它的吉祥喜庆甚至背后的意义还似当年么?我们也还似当年……未分时?   “睡好了?”   我抬头看过去用手遮住眼睛,遮挡住阳光白雪看着他。   他话时唇角微动没有熟悉的笑,眼里的累很明显,好像才刚睡醒似的,或是被我扰了好眠。   头看他身上颜色,阳光下看不出纹饰,素净得极单一,也许就是黑色。   “等等。”他了一声不等我反应已转身走向书房,很快又回到我面前,抖开臂上搭的斗篷披在我肩上,低着头在我眼前系好带子。我能看清他的睫毛遮掩住眸光,根根卷翘投了片长长的阴影在脸上。   斗篷很长垂落在雪地里,亮眼的蓝像是天空的颜色,领口处赛雪的白色狐毛包着我的脸,暖融融的柔软。   我信他,也信自己。   抬手捏住系带被他握进掌中,我的手是凉的被他暖暖的包住,那些冰住的血液开始流动,缓缓融进四肢百骸。   “外面冷先回去吧,我有些事要忙,晚过去。”   “好。”我应了一声反握住他的手,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忙好就来,我等你。”   靠在他胸前未踩回地面,腰后已被轻轻扶住。毛领不断拂在脸上痒得我贴住他侧脸蹭了蹭,一冷一热间听见他在耳边悄声回了一字,“好。”   笑着在他冰凉的脸上印了一吻退后,从我掌心抹过去的指腹轻轻按压,收回手提了宽大的斗篷往回走,两步停住回头看,他站在原地看我的眼中带着些笑。   转到曲廻的拱门后我再看那片雪地已没了人影,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书房门前的回廊下,我看着他一直站在那,辨不清视线私心认定是在看我,露着脑袋兀自笑起来,转身向后院跑。   人生总是有起有落没有所谓的一帆风顺,爱情也一样。我们一路走来经历得太多,分分合合多少年失去了太多才换回这样的决心跟他回到这里,这是我们的家,不会改变。   我信自己没信错,信他,也信自己,信我的爱,信他的情。   我等他来。 ☆、260.跨越沟壑Ⅲ   冷。   抓了手里被子拽到脖子遮住脸,挡住突来的风。   听见耳边有人叫我名字凉气吹在脸上,我嗯了一声缩进被子,才一动脖子就像扭到似的疼,难以忍受得直从颈后酸麻到腰间。   又试着动了一下,仍是疼,连手都麻起来像有无数的虫在咬。勉强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孔,闭眼再睁开——眉毛眼睛鼻子唇,还在。   “胤禛。”声地唤,试探。   等了太久,怕是想象的梦境。   他应了声坐在身旁,手臂撑在身后扶我坐起靠在胸前。   房里已了蜡,火苗安静地燃烧在桌上,照亮那些早就摆好的饭菜。仰头看去对视的眼中闪过丝深幽的光,未及抓住再看隐约在笑。   摸了摸下巴感受真实的温度,看着他往颈间凑了凑,笑,“忙好了?”   他的头低下来,呼吸间仍带着外面的丝丝凉气,让我更加清醒。   “好了,让你等得久了。饿么?”   瘪了嘴摸摸肚子看向四周发现窗纸外面已然全黑自己竟和他坐在软塌上,定神想了会原是等时犯了困靠着塌桌想歇一会,居然就睡着了,难怪腰酸背痛。手里攥的也不是被子,是他晌午时披在我身上的斗篷,明亮的蓝泛着柔光。   搂着他脖子被抱到桌边,才刚沾到椅子感觉抱在腿下的手要松忙收了胳膊缠得更紧。   耳后低沉似笑,几乎同时我离了椅面坐在他腿上,背隔着斗篷抵上桌沿,被他拉好拢在胸前。   热。   原就暖得可以的房间里这样裹得死紧,脸上热脖子热身上都冒出汗来,下午的澡算是白洗了。   推着他隔开些距离那双手仍停在胸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尾的纹路映在烛光下,显得益发深刻真实。   突然凑近亲在他眼上,紧攥在胸前的手猛地将我拉得更近。推着脖子想要退开,毛绒绒的温暖领口内已挤了张冰凉的脸,刺痒得扎着我的脖子不断有气吹在上面。   “沐浴了?很香……”   又凉又热的酥麻到处乱蹿,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檀香混合着一丝冬日独有的味道还有清爽。这男人不管是曾经年少时还是此时人到中年,不管经历了多少总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多年不变。   直挺挺的腰倏地放松,圈住脖子更贴近些,听见自己不同于平时的低声轻笑,“你饿了,是饭香。”   隐匿在领口内的声音极细微,随着神经血液流进体内,“饿得厉害。”   每听见一字脖子上的唇便动一下,直至再听不到咬住被我扬起的耳后燥热,比那道低哑还要轻。缓缓移动,轻轻含吮。   投在地上的黑影分不出彼此形状,叠合于一处轻微摇晃。   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我咬紧的嘴角流溢在空气中,很轻却清晰回响在房里,偶尔伴着一声他的如影子般纠缠,陌生又熟悉。   肚子咕的响了一声,我脸上更热低头抵在他肩上。他在笑,掌心下起伏的胸膛都像在笑。   “吃饭。”   微眯的眼扫过饭菜了这样一句,我头重复差咬到舌头。   筷子塞在手里,人仍坐在腿上,只是换了个方向腾出他的右手,左手圈在我腰上轻揉着仍在造反的肚子。   一只的碗端在我手里,不断有菜夹进来无需伸筷去取。看他时,总能寻到眼神,像是未曾离开。   菜是我做的,他能吃出来吧。许久不曾动手做过,他还吃得惯吧。他的心情很好看得出来,倒进杯里的酒也不再只是看着,捏在指间与我碰杯,看着我一饮而尽。   这样的相处比方才少了些热切,却多了许久不曾有过的亲昵,仿佛时间静止空间停转,一盏渐短烛光将我们笼罩其间。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过来时是何时辰,也不知这慢悠悠的饭吃到了几时,放下碗筷再看他时,眸光深处寻不到炽热,温得像是离了炉的水。没有灼人的沸滚烫,只是盯住,锁住我的视线定在寸许之距。   扣在桌面的指甲有疼,我努力坐着不动。他就像是入了定,全身都像。   终是忍不住冒出一个字,“回?”   看着我的眼眸暗了暗,睫毛不曾眨动。   “你……”眼见眉毛动了下,眉梢带着眼尾微微挑起,我收了话音低下头,猛地在桌子上挠了一把圈住他颈后,“等着,没让你走,不许走。”   耳边的声音也是哑的,一字字地问:“等什么?”   “等我让你走的时候,等你不这么每回都急着想要走的时候,等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走,等……等到了子时,不给你走。”   “早就过了子时。”   “是吗?”转头贴着脸颊滑过停在唇角,轻舔一下尽是酒香,“那就不能再走了。”   “是么?”他的眼睛又眯起来鼻翼轻抵,瞳孔黑亮闪着光望不到底。   呼吸间越发浓郁的酒味熏得我头直犯晕,傻傻地笑,“反正今儿你不能走,过生日就得呆在我这儿,哪儿也不许去。”完我又急急地补充,“明儿也不能走,因为明儿个初一,你就该呆在我这里。”   “那我后儿也不走。”   看着眼前忽闪的光,我攥住他衣襟头,依然笑着只觉醉了,“成,一言为定。”   伸出的尾指被他勾住,拇指指腹摩挲过我无名指上的红色宝石,抬至唇边吻在上面,眼睛却盯着我极声地问:“送我的礼呢?”   “我没什么好东西了,全是你的,就连这院子也是你的,只剩自己了也交给你。你若不弃,再养几年,反正我也吃不了多少不算浪费,还能帮你管管家,你也少忙一早回来。话先好,回来我就不走了,你得对我负责。”   话得利落身子却软了,我看着手指在他唇间轻吻过,一声“甚合我意”热气吹在上面含住指尖。湿软的舌延着手指到了掌心,旋了个的圈像是午后按在那里的指印,吻了吻轻咬一口,我张了嘴还没叫出来被他唇舌封堵。   吻,很轻,和紧抱住我的手不同,没有力道却纠缠得彻底,夹裹着酒味绵软又温柔。   闭眼靠在他身上解向颈间盘扣,哧啦一响烛影红光乱摇在眼帘外,手一抖被他轻轻握住。   唇边吹着气的一声笑意,我停了动作拉开领口便咬在喉结上,齿间急动地吸了口气含住我耳垂湿麻麻的痒。   “你就是你,不管我叫你什么,都是我的福晋爱新觉罗·胤禛的妻子,我们早就拴在一起分不开了,你也要对我负责。你要我留下我一定留下,你不我就离开,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想。”   分离,重聚,不是无伤,只是被情掩在心底,轻易不见。偶尔碰触两个人都疼,谁也不会少半分,幸好我们还有时间。   两个人的伤,彼此疗,夜半依偎,更要用心体会,全心全意。   眼睛酸得不敢闭上,努力盯着一颗颗盘扣解下去,猛地被他抱起离了桌椅。   几步急走到了床边,再不是刚才那个坐住只看不动的人,也不是之前陷在颈间轻柔舔吻的他,将我直接抱到床上压下来全身覆盖,纱幔乱摇着落在他背后,阻隔一切。   “胤禛……我不是不想你留下,你在我就心安,哪怕你一句话不地坐在那儿,只是……我只是……”   他的唇落在我唇上嘘了一声,手掌托在脑后取了簪子揉散头发,“我知道。”   千言万语抵不过此时一刻,我的眼中是他,他眼底深处映着我,呼之欲出止于相连唇间。   我想什么他知道,我怕的他也知道,不靠近却相陪。这就是我爱的男人,用他的方式爱我。   得夫如此,无畏亦无惧。   吻他,贴近,再贴近,恨不能穿透彼此的骨肉,融为一人。若真能那样,也许两颗心依然跳动,温暖地相互贴靠,再不离分。   手伸到他腰后卸了腰带放到一旁,推开大敞地搭在我身上的外袍褪到肩后去解里衣的扣,手指都在抖。他的手始终扶在我腰侧,我知道他在看我。   手下的身体烫得厉害,摸得到的肋骨像是根刺疼了掌心,痛到心里。   摸到脸上抬手取了帽子,泪就毫无预警地涌出来,顺着脸颊落到耳后藏到看不见的地方。   帐外的蜡烛劈啪乱响,微弱的烛光照进来。   不是梦,从来都不是。   这个男人瘦了,神情更淡话更少,发丝间竟也白了一片,像是外面的雪飘落其上,任我怎么挥扫都固执得不肯融化。   “胤禛……”   蜡烛终是熄灭,一片黑暗。   我搂着他的脖子死死抱住,他回我一声“我在呢”把我圈进臂弯里,听不到呼吸的脸贴在耳边,“终是把你接回来,你的丈夫却老了……现如今,可熬不住……睡吧?”   我愣在他颈间紧紧抱着,用衣袖悄悄抹掉眼泪推他躺下,摸到胸前亲上去,“不老。你十三岁时我就爱你,到了三十岁更爱,四十岁更爱,五十岁更爱……这么多年你变了很多,我也是,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胤禛,我都爱你。胤禛,年少时我陪你年少,胤禛,等你老时我也陪你,胤禛,我们一起。”   跪伏在胸前能听到心跳,随着我每一次亲吻每一声唤跳动着回应,暗夜里愈加清晰。 ☆、261.长夜渐短   帐子内外静得无声,身后的人轻轻移动枕在我颈下的胳膊心翼翼地往后退。冷气瞬间钻进锦被激在背上,我打了个寒战往后靠抓住正从腰侧移走的手抱在胸前。   “醒了?”甫欲离开的温暖又笼回身后,暖得我应了一声扬起头,没躲开从胸口痒到下巴的手指,吹在耳边的热气倒更真实。   顺势回身埋进他颈窝间,暖。   房里仍是昏暗,窗纸外未见透进日光。   头上方一声轻笑,捏在下巴上的手抹过脸颊眼睑让我又陷入黑暗,声音更是轻软得像梦,“再睡会儿,散了朝我便回来,嗯?”   缠在他背后的手遮在暖融融的锦被之下,紧裹着我蜷在他胸前。我低着脑袋又拱了拱听见更明显的笑声,随手在他腰上揉了揉,“你困不?可别在马车里睡着了,冷。等回来再睡吧,我帮你捂好被子。”   星星的吻从头落到脸上,“那你可别出来,就在这儿等我好生暖着,要是冷了看我罚你。”   “请安……”   托在脸上的手突然就顺着脖子滑到胸前,极轻地在最靠近他胸膛处抹了个圈便倏地反应着挺立在掌心下。   我哼了一声挺直腰背更加靠过去,手掌像是回应轻揉了两下从腰侧转到身后,加了力道抓握住时冰得我又往他身上缩,腿已被提起搭在腰上。   那种被**抵住的疼又回到双腿间,不受控制地抖,随着他手指若有似无地轻触在上面,好像是在温柔抚按让酸麻少了几分,却无法忽视彼此的强烈反应。   脑子里那些被请安的女人孩子的画面瞬间消失,全是他。昨夜的黑暗昨夜火热一一浮现,挥之不散地反复。   那件裹住我们密合身形的宽大斗篷此时不知去了哪里,我的衣衫裙褂也不知被他丢到何处,而我们两个还纠缠在床上,像是才刚闭了眼没休息一会就醒了。   睁眼看他,唇上已被吸住,吐了口气在我嘴里,“免了。”   我应了个好声音又哑起来,再话时满是昨夜被他紧拥着要生要死时的虚弱,自己都听不清了些什么。   蹭在他腿上的脚被突然屈起的膝盖倒滑到腰腹间握进掌心,我忍不住咝了一声已被抱到他躺平的身上,抵着大腿趴伏在胸前。   腹下骤起的热和收缩酸痛让我无法忽视正和他不着寸缕地密不可分,悄悄抬了腰腿还未离开已被双手用力按回去,比之前还更贴合得紧密实在。   “还动?”对视的眼中像燃了把火放着光,或是始终未曾褪去。手指拨开我脸上的发别到耳后,指腹顺着眉心描画到唇边拉至他面孔前,“刚才偷偷地什么呢?”   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来是这样的。   僵硬变成颤抖,在他身上,在他指下。   我咧了嘴笑,吻上抿直又突然勾起的唇角,皱在眼前的眉心倏地舒展。   声又了一回,唇边嗯了一声不满地眯了双眼,无奈凑到耳边卯足了力气让声音大一些,“听你的,我……全听你的。”   耳边含笑回了声乖,我的手已摸到床头冷硬的雕花木板,慌忙扶稳突然上移的身体湿滑唇舌早落在胸前。和扶握在腰胯的手不同,找不到昨夜疯狂啃咬用力吮吸的影子轻软而缓慢,从胸口舔吻到腰甚至转向腰侧,一路向下。   被子早就掉落身旁,冷了的身体又开始发烫,被他手掌推着用力抬高,我吸了口凉气抓住纱幔扭了扭腰。十指倏地扣紧指甲几乎抠进去,疼得我挪着膝盖想往前躲却把他夹紧在双腿间,突然咬住腹的唇齿如影随行。   一声胤禛被我叫过数不清多少遍,这一回却转了几个高低,余音未尽的急喘下还能听见回响在帐子里。纱幔被我扯得险些断裂,咝的一声松了手摔回他抱住我突然坐起的腿上。   “不是全听我的,躲什么?昨夜疼你怕你身子受不住,委屈了自己你倒还不领情地招惹,怕是心里真要当你的男人老了,是不是?”   轻声细语的温柔包裹下尽是不满,我每哼上一声耳上便被咬得疼一回,从重到轻由疼至痒,终是没了力气软在他身上,扶在双肩的手随着身体滑下去。   支起的双腿把我架起固定回他胸前,看着纱幔在他身后乱摇咬住嘴唇,却止不住不断溢出的呻·吟,乃至喘息。   昨夜很短,比每一个我独守的夜晚都要消逝得更快。昨夜很长,被他不停给予索要将黑夜拉长至无边无尽……   此时又似昨夜,唤醒所有。   整个帐子里甚至房里都充斥着我和他身上的花香檀香,还有一股子浓得散不尽的欢爱味道,我们两个人共属的味道,此时更甚。   紧紧相依不离分毫,抚在背后的手缠了发尾四处游走,松了又紧来来回回。   “今儿……不上朝了?不怕……不怕皇阿玛你借着生辰……不理政事?”   唇舌终是纠缠到我唇间,浓重喘息,“时候还早。”   “唔……那……”我顺着脖颈咬到锁骨,抓了辫尾扫在胸前,只一动火热的端已迅速抵住我为他而分的湿热间。仰头猛地吸气,撑住他的脸看清彼此,声音都在抖,“别再屈着自己了,也别疼我,或是……再疼疼吧。”   突然的贯穿让我整个身体缩成一团,急呼而出的婉转呻·吟被他纳入口中。从头到脚的接受,全然感受,感受他感受自己,此时此刻。   疼,依然的,却是我要的极欲要的。   与昨夜初初时不同,有着疲惫过后的难忍,更有得偿所愿的心满意足。   这样的疼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能让我真实感受他的存在,奇异地抹平曾经那段让我无力承受的生命流逝的痛感。   他的隐忍他的全部我都懂了,安静相陪沉默对望,不是不想留下,只是心疼因为太在乎。   我不记得了多少回爱他,被他撩拨得几近窒息时,被他或深或浅的急雨和风时,被他紧紧抱住哭叫着好似随时会死过去的时候,被他密实地拥在怀里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听懂他全身所有的回应,每一个动作每一声轻唤甚至每一寸相贴的肌肤每一个汗湿的毛孔都是他的诉,我懂。   汗从我们脸上流到相连的胸前湿成一片,双腿再无力支撑只得虚缠着他反复起落,分不开的身体,不愿稍离的唇。动不得,随着他深陷沉浮,感受依然清晰。   头晕得睁不开眼,耳中嗡嗡乱响忘了所有却仍记住一个名字,不断从心底叫出来,嘶哑地哭,只觉自己快要死了。   静止。   我的头往后仰,那股难忍得叫不尽的挣扎生生定住,身体像被掏空了似的虚浮在半空,心里堵得快要涨开却无处宣泄找不到出路。   我听见自己在哭挥着手去抓猛地翻倒在床褥间,断在嘴里的哭声被柔软湿润包住,鼻尖上酥麻麻的刺痒直蹿到心里到处乱挠。抬手去摸听见他如我一般的喘息暗哑,“放松,我不会让你死的,我……”   无意识地摇头双手落回床上,腿更是沉得挪不了半分,眼前的面孔放大在模糊视线后。   “月儿?笑意。我只是疼你……只是爱你,想要好好地爱。”   一声屏住呼吸的低喃,泪顺着眼角无声滑下湿了脸颊流进耳中,我愣愣地看着他无法动作,忘了回应。   这种时候……这种话,是要我的命。而我想也不想,就想给他。   酸软的腿被他的手轻轻地揉,唇一下下吻在脸上吮吸那些泪,更有新的不断涌出来,眼前模糊一片再看不清。   “刚才就哭个不停现在还是,一会儿你可怎么好,嗯?”   我张嘴试了几回才勉强叫出一声胤禛,他嗯了一声轻咬在我唇上声回应,“我是,你呢?是寺月还是笑意?我昨儿个叫你什么也应,此时还能分得清么?”   摇摇头看他,双眼定在睫毛处不眨地盯视,黑漆漆的似有光在流转,“我知道你是谁就好,其他不重要。”   头仍是看他,大腿上的手还在轻揉,拇指指腹延着内侧更缓慢地移动,黏得分不清是汗还是他指下不断沾染的湿。   呼吸渐重,咬唇偏头躲向里侧避开他烧在我脸上的火热视线,竟顺势被他抱住翻身变成趴卧,完整地压在他身下。   热呼呼的气吹在耳上,舌尖随着双唇张合直要探进耳窝里,那些流在里面的泪被推得更深不停地轰鸣似海潮。痒得想躲双手被握住合抱胸前,后背更黏住他胸膛压得死紧,扬起的头夹在肩颈间像被他硬实挤住的双腿动弹不得。   各处肌肤分明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他却没有预告地生生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能听到寂静房中突起的清晰响动。   一动一静间像是谁也不曾退离过分毫,转瞬间完整契合,定住。   好不容易平缓的心跳在他握住的我的掌心下狂跳不止,我的惊喘急呼后是他的闷哼,埋在耳边久久不散。   总有不间断的声音不是我的便是他的,此起彼伏的交错响起,随着他的掌控带我或高或低时急时缓。   我总听到那声爱却再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我又再叫出来还是他的那一声爱你已刻进心底与那个名字重合到一处,贯连成完整一句。湿了的眼睛总有泪流出来,被他的唇流连在脸上不停地吻下去又亲回来,带着微咸到了我嘴里,唇与舌的纠缠中再没有苦涩。   像是忘了时间,分秒只存在于彼此的身体。   我的无力被他消磨得虚软在床褥间,双腿却总是有力量可以依靠。酸疼下陷的腰胯在我们交握的十指上撑离湿透的柔软锦缎死死抵着他的紧实腰腹,我能尝到同样不曾分离的唇齿间浅浅的血腥味,指尖被他缠着不断往下探去在彼此夹紧的双腿间,湿滑得停不住。周身包裹着浓得散不开的气息,他的,我的,我们的,除了爱就是欲,再无其它。   这一场终是耗尽我所有气力,再也折腾不起也无心招惹。   我知道他像的那样确是疼我,总会在我快要受不住时放缓或是停住片刻,只是那重来的瞬间依然无法承受。   一次次的反复失去的不止是眼泪和再叫不出任何声音的嗓子,还有意识。我只觉天眩地转无边黑暗甚至有星光在闪,哭着求他只有干哑得不名其义的无声呜咽,他就会抱着我随处乱吻哑着声哄,一句句极尽温柔的知道了我知道反衬着他依然故我的疯狂不止,像是不见我把命交到他手中便不肯轻易罢休。   他的忍耐无人能及,最最相反而矛盾的放肆同样如此,我早知道。经此一年的分离重聚、若即若离,直至今日更是见识得彻底。   我的人交在他手中,性命也一并交付,此后的人生荣华衰落阴晴风雨,都似此时与他紧连在一起,再分不开。   一阵快过一阵的急狠,让我骤缩成一团蜷跪在他身下止不住颤抖,手脚麻得攥不起绷不住,张了嘴哭却听不到叫声,只有他的浓重喘息急响在耳边。   埋在床褥上的脸被他扶着转向身侧,咬住的唇融在他口中,我抓不住手下的缎面抽噎着摇头不知在他嘴里何处咬了一口,血味弥漫。咽入心肺的低哑听不清,勒在腰上的力道越渐收紧,我僵得再受不住脑子里嗡的一声坠着他手臂瘫在床上,只觉我命休矣。   身后的力量压下来覆在我背上,我听见他在唤我却不知叫的什么,也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262.长夜渐短Ⅱ   浑身都疼,没一处不疼,更没一处像是还好生生地长在我身上。   哼了哼试着挪动,仍是哑得嗓子直疼却有了些轻微可辨的声音。   “醒了?”   我惊得睁了眼仍是黑暗,叹了口气合眼再听,又是一声。   温暖干爽的被褥中身后竟真的是他,轻靠在背后于腰上搭了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   我的日子过回去了?这是歪在榻上刚刚被他唤醒的生辰之前,还是又重回到生辰子夜后的半梦半醒……   “再睡我的生辰可就过了,不指着你亲自下面给我吃,多少也起来陪我吃儿。”   “什么时辰?”我猛地睁开眼问,字不成句。又试着动了动,上半身还好腰以下却酸得让我咧了嘴不停吸气。   抓了他的手在嘴上咬,耳边却一直传来低笑,像是忍着却让人羞恼得直想敲打。抱着我离了枕头坐在腿上,床头边的桌上已燃亮了烛光。   摇晃着合拢在床边的幔帐不是昨晚的颜色,就连床上的被褥也换了新的,他身上一袭清爽的白色里衣,只有我和昨夜一样被他用被子包裹住什么也没有的身体。被他轻柔拍抚的后背没有汗湿,清淡花香满被子都是。   “没去上朝吗?还是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叫我早起来……”   揪着被角偷看帐外,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是我还睡着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起来做什么,你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笑语响在耳边,羞得我低了头缩回被里,腰后一紧脸贴在他胸前,沉稳心跳能安抚我的心,“这时候你只管睡就是,其它的事有我,我喜欢抱着你看着你睡。”   “再睡可就初一了。”怨念着听见他更为低沉的笑,腻在耳上居然咬了咬伸出舌尖舔吻吸住,吓得我撑住胸膛动也不敢动地僵着,指尖直颤。   “以前又不是没晕过倒怕成这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放心,今儿且不闹你了,只管陪我把面吃了就好。”才着已扯了被子,我紧攥着他衣襟靠在上面被他轻推着肩离了稍许,一件柔软的黑色肚兜挂到胸前,暖暖的竟没半凉气。   他的手撩开我头发垂到一边肩头遮住上面星星的红,手指在颈后打着结,不一会顺着后背移到腰际。我看着左边胸口处一朵娇艳的幼红蔷薇如火般的绽着花瓣,更娇弱的白色花蕊隐在花心间,被一只毛绒绒的白□□爪试探地按住一角,一团憨憨的雪白背影中两只挺翘的淡粉猫耳,活灵活现的猫尾巴似在摇晃。   忍不住赞叹,“真像。”   眼前黑眸从胸口盯到脸上,压了我脑袋凑近唇边,“我画的,谢你今儿送我的大礼。”   脸上烧灼般的烫,推着他的脸气得直喘,“看我以后还留你,随你去哪儿,才不管你。这样的爷,消受不起……”   “你的一言为定呢?”他的话堵在我仍是怨念的唇上,眯起的眼底却是深沉笑意。   鼓着嘴由他摆弄着穿了衣裤,挑起幔帐从床上抱到软榻,一碗面刚好摆上榻桌冒着热气,香味四溢。我装作没有看到笑着退到帘后的脸,偎在他身上靠得尽量舒服。   貌似从昨晚开始,我就开始了这种坐没坐相的喂食生活,也不知他这股子新鲜劲儿能持续到几时。打年少夫妻算起除了生病极少如此,临到老了倒要来这样宠我惯我,难道他不怕我侍宠而骄吗?   这话只是想了一下便消失不见。我乐得享受他的温存体贴,他表现得毫不厌烦乐在其中,生活变得很美好值得期盼。   只是我才放心地休息了一个日夜,身上的不适刚褪了些,便又在隔日午后的睡梦中被他缠得难辨黑夜白昼。   我威胁着要叫人来把他这位爷给架出去,他却淡淡地回我一句除了你这府里没有人敢,就轻松扯走了那件他亲手描出花样的肚兜,在我身上四处咬吻地烧了一把又一把浇不灭的火,让我只能紧紧地攀着他来救赎自己。   我怨念,又沉沦,似乎在日复一日的冬日温暖中爱上这样的生活,爱极了这种明明哭闹着欲死欲活却又与他抵死缠绵的汗如雨下极尽欢爱。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回我总是会哭,我也不懂,最原始的反应是怎样便是怎样,我解释不清也无力改变更学不来曾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奇怪叫法,幸好他从没过要我做成哪副样子来讨他的欢心。   而且在我看来,貌似每回看到我哭得像快死过去时他的反应也很真实,我知道他喜欢。即使有时会强忍着哄我任汗珠劈啪掉在我脸上身上,更多时候他都变得更加放纵像头黑夜里眼睛发光的豹子,分明有着最优雅的身姿体态偏在猎捕时狂猛迅速得无人能够招架,总会用尽各种方式逼得我哭到喉咙沙哑无力瘫软在他怀里才温柔抚慰。   后来我才惊醒的发现,原来那种让人听到都会脸红心跳的娇喘吟哦我也会,只是他从来不。而那串轻哼浅喘的沉迷享受远比我自己每次清楚知晓的□□多更多,直到某次深夜他突然抱住我把动作放得极轻,凑在耳边悄声提醒让我听。   无边暗夜中,一帏床帐内,只有他和我的身体轻缓厮磨,而唯一的声音来自我口中,像是回应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一声又一声,断续回响。我猛地咬住嘴唇指甲抠疼了掌心不让半声音发出去,他又折腾着我忍不住重新叫出来,伏在我身上喘息着我都听了二十几年你改不了我也是。   是啊,我们的婚姻已经近三十年,即使两个人都在不停变化,最原始的本质谁也改不了。   关于爱情我已得到,不需再去参透到底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愫,至于婚姻……   忘了谁曾过,当你取舍一段婚姻时有三个衡量:利益,爱,还有性。当你和对方拥有了其中两样,便可以坚持着过下去不要放弃。那是现代社会的婚姻吗?在这个时代似乎女人没有选择放弃的权力,只是利益貌似更加明显。   我和胤禛之间有利益吗?   我知道他的将来也知道我会是什么身份,只是我从未期待,这只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没有选择也无需回避。我不能带给他更多的利益只能陪在他身边,对于他能给的我所看重的也只是那份情。   爱,我有了。至于最后一,唔……很好。   后世的事就留给后人去选择,我已活在当下,便安心地守着自己的婚姻,和他一起一步步地走下去,直到有一天我走不动的时候……   一连数日我过得昼夜不分,早就数不清时日。天未亮他便起身离开,有时我还未醒他已跨进院门,清醒的时候我能从窗口看到昏暗凌晨中的背影或是阳光细雪下向着房门走过来的朝服朝珠。   我没有出过屋连床也下得少了,吃饭睡觉都有他陪,不完的话总是笑着的眉眼甚至让我怀疑这个男人是否转了性,或是被谁偷换了一个给我。直到有天我跟着他出了院门和府门,看到站在众人面前不苟言笑威严尊贵的他,才相信他仍是那个四爷,被人怕害人躲的冷面雍亲王。   我的院子变得清静,除了几个丫头没有人来,而他来时也没人通报甚至连请安的声音也听不到,就像走时我跪坐在床边帮他穿戴好衣帽,他扶我躺到他的枕上盖好被子,在我的唇和眼上各印一吻留下一句好好睡等我回来便悄无声息地走。   眉妩她们有时会忍着笑我比才刚回府时年轻又漂亮了总是在笑,我把她们轰出屋整个人趴到床上裹了被子埋进去,被褥上枕头上随风飘舞的纱幔上总有那股淡淡的檀香气,四处萦绕。甚至在我身上都能轻易嗅见,无时无刻的存在。   我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难受得下不了床,在他不知何时于院子里添的厨房里忙来忙去,总是不厌其烦地回想曾经会做能做的各种东西变成碟碗里的食物,看着他回来后坐在桌边或是软塌上一吃掉,看着他那副瘦得会硌疼我的心又会带着我享尽极乐的身体日渐恢复成曾有的精壮,衬得那些衣物配饰更帖服好看,我依偎枕靠时又更舒服和温暖。连带的我从他口中和总是抱起便笑的眼神里知道自己也丰盈了不少,不见当年瘦弱连身体都比以前健康了。   冬月之末,府里又有喜事临门,不是胤禛或他的女人,而是弘时。   虚龄十七的男孩在这个时代早已成年或是明媒正娶,此时的他尚无嫡妻房中却有两名妾,其中的钟氏诊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我问胤禛是不是该让弘时娶妻了,他头却不话,我便不再追问。   没几日康熙一旨婚配定下日期,明年二月皇孙弘时纳娶尚书席尔达之女栋鄂氏为嫡妻。   兰思很开心对我谢了又谢,我笑着告诉她回去好生歇着,只等明年开了春高高兴兴地做婆婆等着抱孙子。弘时没有兰思的喜悦,只是跟着她跪在地上谢了我,从到大都是一副万事不在心的模样,情绪淡表情更淡。若他像胤禛总是有些相似的地方,只是那副让人摸不出性格脾气的样子总让人亲近不起来,也看不出他与府中哪位兄弟交好,独来独往。   我开始着手准备,让李福带人重整弘时的院子布置新房,盘算着各项备礼回礼所需物品,忙得分不开身时竟被康熙宣进宫去。 ☆、263.再露峥嵘   没想到康熙宣我竟是为了弘晖,在他为弘时指婚之后。   我的弘晖……住在府外的一处院,安放在京城一隅,沉静又安然地等待他的沉香慢慢长大。现如今,他已快要二十四岁,而那个曾经的女孩子也将十七。   她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他看着她自出生起,一直看着陪她长到今日。   这该是我见过的真正的唯一的青梅竹马,童话故事里也不过如此吧。浪漫么?所有的浪漫□□里都会有个默默付出的人,这世间又有哪个男人可以一等十七年把自己从懵懂的年少孩童等成了痴心守候的堂堂七尺男儿,不娶妻不纳妾只为一人。   弘晖,够了么?你是否还要再等下去?   你的皇玛法盼你娶妻盼你生子,盼你能让他看看孙媳抱抱他的重孙。他的苍老你不会明白,那样一位始终站在最高处的男人心里也会有人世间最最普通的亲情,时间过得愈久这种感觉来得愈深刻。   我的心疼了,为你的执着守候,也为他的垂垂老矣。   在你的等待背后,你的父亲你的祖父无一不在等待,他们不只是因为心疼你。他们是普天之下皇权之内最懂也最会要求自己的人,偏偏不愿在这最为禁锢人心的皇家之外再对你强求一二。你知道吧。   我不知如何回复康熙,就像每次从弘晖那离开之后看到同行的胤禛。对他我尚能笑着上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对康熙……他的心里容了天下,岂能没我通透。   既是了便是要求,只是没有下旨罢了。   沉默良久,我应了退出殿门,看到站在外面等我一同回家的胤禛。   我们并排走在宽阔宫道上,红色砖墙上的积雪正在消融,不知暖了这几日是否会有更大的风雪来袭。   我偏头看他,侧脸轮廓深刻分明,衬着走不尽的厚重红色显得愈加白皙,阳光下像是镀了层金色的光晕。   “明年……你这要做公公的人可有得忙了。”   他看着我愣了愣,展眉露出一丝笑时拉住我的手,脚步不停地沉稳落在湿滑雪地。我听见嘀嗒一声抬头看向宫墙上绵延的白色,竟不断滴下来融进地上的雪中。   这个冬天快过去了吧,春暖花开,不远了。   康熙五十九年的年关胤禛没有被派去任何地方,就留在京中仍是繁忙。有时会带着公文坐在房里时看时写,有时不见人影。   我仍是每日清晨被人请安,偶尔去到宫里给人请安,多数时候还是在府里,管家,过日子,儿孙满堂其乐融融。   岁尾时我背着他悄悄缝制的外袍终于穿在身上,这样的蓝色二十几年前常见他穿起,那样的年少肆意似乎随着时间被我们淡忘。如今站在阳光下,虽仍是满处白雪覆盖我仿佛看到时光倒流,回到当年骑在马上驰骋在美丽的塞外草原,蓝天白云绿草如茵。   ~~~   康熙六十年在一片被烟花照亮的夜空中来临,鞭炮声不绝于耳,送走所有的不快和失意悲伤。我和胤禛执手走在回府的马车前,踩着脚下的厚厚积雪,每迈出一步就离家更近一分。   弘晖的那个家也就要成为真正的家了,我们好在弘时大婚之后便着手准备他的。他始终浅浅地笑不急不用忙,我却知道他是欣喜的,笑得就像幼时被胤禛抱在身前递他一块心教他写上一字,都会这样弯了眉眼地笑起来。   如今再给他这些怕是不成,唯有娶沉香进门才能把笑甜进心底。而那个终是长大的女孩也笑得如他一般,亭亭玉立地站在身侧低下头,脸上看得到的每一处都是笑。我看向坐在身旁首位的胤禛,眼尾一道浅得难以辨识的细纹,掩在茶杯后的唇角似是弯起。   仰望头仍在闪耀的缤纷烟火,我和胤禛共同跨进那道高高的雍亲王府门槛,一左一右地将那两扇大红色府门缓缓推合。   这崭新的一年除了喜事还会有些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猜,只看着夜幕下挺立身旁的高大身影,收紧握住的手回身走向后院。   穿过甬道穿过正厅,穿过这府里我熟知的每一处,慢步走过不停留。   他的书房寝室,每一进院落的树木花草,他为我而建精心照料的大片花园,曾经欢笑的水莲池塘,给我留下太多回忆曾于烟雨中伫立的亭台楼阁,还有隐在悠长回廊后她们的那些别间院落……回到独属于我的院。   满城瑞雪烟花尽,一府梅香淡自萦。   天地间,乐享春秋。   ~~~   才进正月没几日,胤禛便离了家跟胤裪一起去祭陵。   出门前我听他起十二弟想到我那带着大批新制火炮回到军前的兄长,还有和他同样镇守在那片冰天雪地中的老十四……每个兄弟都早已长成了跟那些兄长一样的成熟男人为康熙奔前跑后,也快跑到尽头了吧。   我站在府门前看嗒嗒跑远的马车,车轮碾了两辙深深的印子又被迅速落下的大片雪花覆盖,没多久便白了一片寻不出踪迹。   回身看到同样伫立雪中染白衣帽的众人,我扶着眉妩的手笑着穿过去迈进门槛,“都回吧,别在雪里冻着,过些日子便回来了。”   整个正月我就呆在府里,时常去前厅时常去库房时常去兰思和弘时的院子而最常见的人就是李福,最最轻闲便是午后于自己房中憩。暖暖的房间里有时安静有时笑闹,只是再没那个良人为我梳头绾发,眉毛在镜中看不出颜色,我对着铜镜描上去,朝着里面的自己笑。   每日早起房门总会大开,女人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前来请安,我就端坐在外间厅里喝着茶听,头让他们回去。   忙上一日到了晚上要吃饭时身边没了动静。满桌的饭菜看着我,拿了酒杯叫声胤禛没有回声,摇头笑笑把温得刚好的酒吞咽腹中,仍是有些冷。   我知道他不在家,也知道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只是想他。忙得突然闲下来时,真的会想。冷床冷被我不怕这么多年不是头一回早就惯了,只是睡梦中不间断的出现,睁眼后一室冷清继续繁忙,有些累。   离弘时大婚的日子渐近,二月初二便是,此时已至月底我不知康熙是怎么计算的,难道皇孙娶嫡福晋进门不需要他阿玛在场吗?不指着他做爷的人忙东忙西至少要露个脸吧,好歹是个亲王,儿子娶媳妇得多少人借机送礼,就算你再冷再不爱亲近人也有自家兄弟。   正月最后一天我忙好了所有终于坐在饭桌前松了口气,看着面前的饭菜拿起碗筷,愣了会又放下。靠在椅背上看窗纸外的黑漆漆一片,挥手让眉妩退出去吹了蜡躺到床上。   房门在响听不见脚步声,我半坐着看过去帘子掀了一角,黑压压看不真切。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地看着,黑影到了床边。   “胤禛?”不是这么巧吧,我都多少日子累得无心无力再叫他的名字,才刚躺在枕上心里唤了一声,就回来了?   床边也没个回应,只一股寒气像是把幔帐都吹开了,我腾地坐直身子已瞬间被抱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熟悉得像是未曾离开无需想念,熟悉得像是放回心底无暇再想,一触即扑天盖地。   快要习惯他身上那股寒冷,听见头传来一句我回来了,头扬起去看他已顺势坐在身旁拉我靠回肩上,脸孔融在黑暗中只有轮廓在我指下描绘得出。   “怎么这么早便睡了,饭也不吃衣也不脱,闹脾气呢?我要是今儿不回来可就没人看了,你这委屈也白受了。”   “反正明儿你总要回的。”   唇上一凉,呼吸分明,“得是……怕你关了门便紧赶着回来。”   我们都听见一声轻响定了动作看过去,一晕黄闪在外面,不一会儿工夫听见院门关上,消失的光影变回隐约又渐转暗。   “你先歇歇我去看看。”   穿了鞋手上一暖,看见他站在身旁正扶我心地往外走,收了手指握回去听见黑寂房间里的脚步声,轻得似那道同时发出的低笑,分不清到底是谁好像还只我一个人。   眉妩提着盏灯站在门前看我又看胤禛,我收了笑才要抽手握得更紧。   等了一会儿她才上前凑在我耳边,轻得我以为自己没听见,却清楚知道为什么她这样犹豫,左右为难。   “前面带路。”   眉妩一愣便转身走向院门,我拉着胤禛跟在后面,转头见他挑了眉声解释,“去看看年氏。”   手疼,心里倒没感觉,傍晚的风也不再那么冷硬,吹在身上凉凉的有些春天的味道,又能听见枝叶轻沙沙的响,树上那些嫩绿此时看不真切。   冬天带走了府里那道暗自飘浮的香气,只余身旁一缕清淡檀香。   年氏有孕一月有余。   他一回来就有好消息,像是特意为他——接风洗尘。   我坐在椅中头应好,交代李福仔细膳食又叮嘱了一回更加年迈的苏太医。所有人都心翼翼,不管是管家还是丫头甚至门外的下人全都低着头跪在地上,连声应是又安静地退到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他偏着头在想什么,似乎这些都变得不重要,他在家里我当家,他不在时亦然。只是这个乍暖还寒的二月初春,喜,似乎多了些。   也挺好。   身旁的人从椅中站起,我跟着站起来听见里间极轻细的一声,倒像叫我。   经过身前不得已停住,看着他拦在我腰前的手抬头抹了下那道微蹙的眉,“你先回去?”   他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微不可见地摇头,看着我连话也不一句。   “坐着等。”推着他肩坐回椅中,我走到门前帘子已从里面打起,一团黑还有余光内明亮处重又站起的熟悉身影。   丫头了蜡置在床边又摆了凳子请我坐下便退出去,床上侧卧的人支着手臂半坐起身看着我,眼里没有惯见的喜和笑,倒像被烛光染了些水气。   “福晋……”   我凑近些听她心翼翼的轻声细语,颤抖的声音倒更近了几分直接传入耳中,“我……奴婢……能不能求福晋帮帮奴婢,奴婢……不想……”   不想?   我盯着她看不出所以,这种不想猜不得。她是错,我更是。   “求您,奴婢有福宜就好,不敢也不想再奢望其他,真的……不想了。”   “那你该叫四爷进来,不是我。”   近在咫尺的面上看不出光泽,瞬间垮了得似巴掌大的脸卧回枕上。   她在看哪儿我不知道,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温暖空气中某处黑暗,发丝滑下脸颊遮了大半面孔,衬在烛光下的白近乎透明。   我看着她咬红嘴唇别开脸不再看,拉了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反被勾住衣袖,很轻却不肯放开。   “这种话不是你这种皇家媳妇该的。别你没得选,我也不能,四爷也不能。要是非问我的意思,只一个字——生。” ☆、264.再露峥嵘Ⅱ   弘时的福晋看起来不错,十三四岁的年纪很文静,看人时唇边浅浅的梨窝像是把笑都给融进去糯糯的甜,似院里初初绽放的雪白梨花娇嫩嫩的带着一丝暖意。许是闺秀就该这般模样吧,与皇家惯见的格格不同。   兰思脸上的笑比往年多了许多,像把这些年悄悄攒下的笑容都开在这几日,又见着那双曾经极漂亮的眼睛里水盈盈的,攥着帕子接过儿媳递的茶时却心翼翼。   做长辈的都封了红包,墨晗也送了支玉簪,弘历和弘昼像是突然长大了端坐在椅子里,仍是掩不住眼中的好奇唇边的笑,圆睁着眼睛不停扫量自家新进门的嫂子,被胤禛瞥了一眼又坐得直挺挺地肃了两张脸。永瑾和永璠跑过去分别抱住两人的腿,四个分了两辈的大孩子就又着头笑起来。   如此正式的敬茶几个大人全都沉默不语,气氛倒让几个孩子笑得热闹起来。   我笑着赞新媳妇生得好,送了个翠玉的送子观音,弘历便凑过来声问到底哪好。我告诉他你这才入门的新嫂子面上有个窝就是好,他看了几回竟蹙了眉悄声地怨,“咱这府里除了二嫂可没人有,竟都是不好?儿子也没有,倒觉好得很。”   无奈看他一眼子竟缠起人来,直追问那的窝儿到底从哪生出来的,胤禛看着他又哼一声,才老实地站在旁边被永瑾拉了拉却不肯回位,硬生生地站着像在和谁制气。我凑近他耳边解释一回关于酒窝的传,看他懵懂的样子手指在胸口压低声音地笑,“胸口有颗痣的也是。”   这样一我倒想起自己这身上也是有颗痣的,极却极红像是用针尖在心口上,才刚嫁胤禛的那两年他总是爱把指尖在上面什么也不许躲,去年冬天仍是,只是年纪大了便忘了羞。   也许,我真是带着记忆来的,就像曾经的我身上也有,相同的位置相同大红得像滴血。   突然搭在肩上的手吓得我愣住,耳边含了笑的声音怎么也止不住,“那儿子也有,酒窝没有,痣倒是有一颗。改天给额娘看看,您给看看算是不算。”   我看着眼前始终在笑的童稚面孔,晃了几晃,用手扶住再看,想笑却顿住。   从嬷嬷身上挣扎着踩到地上的念儿一团喜气的红色,领口袖口毛绒绒的白边衬得一张脸粉扑扑的。站在厅里四处乱看,一会弘晚一会墨晗最后竟瘪着嘴跑到跟前,推开弘历扑在腿上伸长了胳膊够我的衣摆。   弯了身才要抱起一个人影从旁边椅中站起身,两步迈过来将孩子抱到胸前,伸了手拉我站起。   胤禛看着怀里抱的孙女唇角一动,倒先听见丫头甜丝丝的唤了声玛法搂住脖子,我拉好她蜷皱在手臂下绣着雪白猫的大红裙摆,手上一紧头已嗽了一声,“去用膳。”   被他牵着往外走,椅中坐的众人陆续站起跟在身后不远处,弘历也牵着永瑾跟在后面。   我看着念儿抿了嘴笑模样地呼了口气在胤禛脖子上,的手紧跟上去,“给玛法揉揉,呼呼嗓子就不痛了。”着又给他紧了紧领口,笑得缩了脖子趴在肩头看拽着弘历兄弟跑过来的俩哥哥。   我掩了嘴笑,听着身后走得轻悄却毫无顾忌的对话。   “知道为什么丫头受宠吗?因为你们哥俩儿不会这套。”   “五叔会?”   “爷能做这种事儿?笑话。”   “那会做什么?赖着玛嬷悄悄话儿?”   “我知道,五叔和六叔每日读书,学得不好要挨罚的。”   两个稚嫩又相似的童音几乎让我分不清是谁在,许是两个都有,比谁知道得多。   回头看去弘历居然在笑,走在一旁的弘昼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人敲了一下无声警告,四个人立时敛了笑目不斜视走得端正。   正了身看到同样收回视线的胤禛,我才知道原来是他,错以为自己治家有方连这些调皮捣蛋的也知道怕我。   念儿眨巴着眼睛笑得事不关己,探手摸到我头拨得叮叮直响,被胤禛掂了掂又靠回肩上委屈地看着他,一声玛法叫得我的心都要软了。   看得到的侧脸低了些许,眼尾一道笑纹清晰可见,两双眼睛无声地笑彼此对视,暧昧得不像祖孙。   又是这样的一家人围坐,许久不见,多了些人也少一些。   弘晚绕到近前询问胤禛意思,他看了看腿上坐的人儿终是抱起递过去。丫头立时又腻在她阿玛耳边不知在什么只听得到娇滴滴的笑,弘晚摇摇头坐回位置。偎在弘晚怀里的念儿见墨晗看她,丢给额娘一句秘密便躲开视线。   女孩随姑?这话我曾听过,只是这念儿的谄媚机灵也未免太像红挽了些,才两岁多就精怪若此,难怪胤禛喜欢。可她出生之时红挽早已不在府中,见都没见过也能这么像?   一餐饭少有人话,有酒有笑,倒是轻松。   回了房坐到镜前,手还没摸到头发簪子已取下放在手心,我从镜中看他认真的样子,不再动由他拆散发髻。   “累么?歇会。”他的下巴轻抵在我肩上压着那些披散的头发,脸孔就在我近旁映在镜中有些虚,那些眉眼少了些笑不真实。   回身再看,好些,至少清楚,不像隔着什么东西虚无飘渺。   抬手解向颈间盘扣,他就弯着腰停在那儿看我,突然摸到脸上手指顺着头发到了脑后,相抵的额头有些凉。   “你也歇会吧,一早起来就出了门回来也没见闲着,哄了的又哄大的,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是爷。”   “的好哄,你的心事……我看不出来。”   “我开心我得意我松口气,终是忙完一桩有什么心事。这么多事儿还忙不过来,哪还能有心事,就是有也藏不住。”   “以前的你藏不住,即使你不我也知道,现在不是。”他的眼睛都像在诉,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让分毫,也要一个回应。   推着他站起身除了外褂长袍拉到床边,想去叫眉妩送水却被拉住,无奈放弃。“睡觉,想这么多我都替你累。没有心事非要逼人家有,才你不像个爷就摆起谱来,讨厌死了。”   放下帐子爬上床躺在里侧,拍拍枕边,闭眼。   压覆在身上的被子有些凉,靠到他身上把手探进里衣,暖。   他的手动了几下已褪了里衣将我抱住,捂在我背后的手掌也是暖的,呼吸也是。   “还冷么?”   我摇摇头把脸埋到胸前,看不见日光一团黑暗,心跳倒是更真实。“你很喜欢念儿。”   他在我头蹭了蹭,被子都跟着在动,“像你。”   我?我以为是像红挽,倒忘了自己。   仰头时发现他也像我似的埋进被子里,忍不住笑,“念儿……就这么个名字?长大也是?”   唇边的气息越发明显,一酒气,“永念。”   我跟着他重复一回头表示满意,鼻子一痒不知蹭在他哪里,脸上热热的被手掌包住。感觉得到他的唇在动,很近,“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就是我知道。我信你,你也信我。”   贴在背后的手压住后心,我紧靠在他身上闭了眼,声音像从那只手钻进身体,“你这个样子我更不知怎么才好,心里明明清楚明白的事倒像是错的。你要是像从前那样跟我闹闹脾气,或是不理我哪怕把我赶出去都好……我明明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却不知该怎么办。”   怎么办?要我怎么告诉你……既是对的,便去做。   我的笑被他掐断,发不出半声音,努力抬头离了胸前喘气,又被抱着压到肩上。   “胤禛,我知道自己变了很多,我也知道你能感觉得到,只是……这样的我未尝不好,或许更适合留在你身边。你对我好我知道,你怕我难受我也知道,你的心疼我全都体会得到,可我并没有不快乐。”   听不见他的回应,耳边的呼吸都像断了,湿乎乎的黏在脖子上吓得我不敢再。   闷哑的一声从颈间唤出,我心应了却无下文。   我承认自己心里会别扭,因为我是女人而他是我的男人,我会嫉妒会怨恨真有那么一瞬间邪恶得想要毁灭一切。我恨她即使不想依然能为他生儿育女,恨她兄长害我没了那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而我却被伤得怕是再也生不起,即使健康也未必能再生得出。   你年轻,你漂亮,你老去,你死去。红颜枯骨一缕芳魂杳,就连这大清朝也未见永固——我在心里真的咒骂过。   我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我这样想了心里便痛快些。我知道她会死在我前面,我知道有一天她们通通都会消失不见,而我还在三百年后逍遥快活……只等有一天没有预兆的突然到来,而我被时间带回到这里,重再经历一场。   有时想想我又怕,只怕那扇神奇的时空之门无处再寻,怕真到了那天我被留在时间空间交错的某一处到不得他的身边。那个时候我该去哪里寻他,到哪里得他的爱……这种时间夹缝中偷拾的爱恋,一生怕就一回,错过便永不再来。   ~~~   康熙六十年将过一半胤禛始终忙碌,极少见到因为少在京中,除了二月回来歇了最短的一个月,不是与兄弟同行便是随康熙出巡,早已不见当年闲时模样。有时我问他累不累,他看着我只是笑,眼角处的痕迹更深了些,即使不笑的时候还能依稀见到。   弘晖的婚事一直在准备又不断拖延,应了他的不急不忙,因为只我一个人在这婚是结不成的,至少还要有他那等了太久的阿玛在场才成。   家里热闹不减,那些总是莫名便笑的孩子,无论看到什么都会开心,简单快乐。大的的随处可见,像一条条尾巴被放了个长长的假期,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看着他们有时失神,不知如何应对。   有时念儿会用的手拉着我,扬着脑袋问玛法去哪了,我抱着她用她可能会听懂的方式解释,也不知她懂了没有,抱着我也不话许久才像个大人似的叹上一句,“念儿想玛法,怎么还不回来呢。”我便摇着她笑,把脸埋在她软软的身子上来回磨蹭。   有人帮我出来的感觉真好,这个孙女很贴心。 ☆、265.再露峥嵘Ⅲ-弘历番外   人死后会经过鬼门关然后踏上黄泉路,路上开着彼岸花。   花开彼岸时,一团火红,绝美。花开无叶,叶生无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生生两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相念相惜永相失,独自彼岸路……   路尽头有一条忘川河,河上一座奈何桥。   孟婆守候在那里给每个经过的路人递上一碗汤,喝过此汤便可踏上奈何桥经过忘川河,进入六道转世轮回,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自此后,心静如水,心沉如石,忘却此生此世所有羁绊。   此汤名为孟婆汤又称忘情水,一喝便忘——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汤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将相见不识。   多少烟花事,尽付风雨间;多少尘间梦,尽随水东转。   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开到荼靡,花逝了……   总有些人不愿忘却,前世今生至死执迷,孟婆便在他们身上留个记号,或是在脸颊个酒窝,或是在胸前颗痣,免除必喝忘情水的绝望。可是这些人必须跳入忘川河,经受那水淹火炙的折磨等上千年方能轮回,转世之后带着前世的记忆和那特有的标志寻找失散千年的恋人。   谁经过千年等待,谁有那未了之愿,竟有勇气等待千年……   ——这是额娘讲给我的故事。   自我见到额娘起总是我磨着要她讲时才会得到一个,这一回却是她主动讲给我听,可她却不知道我是那胸前有痣之人。   我有前世的记忆么?   如果有,该是怎样。   像我这样好记性的该不会忘,偏却一都记不起。   额娘因为我还没有遇到那个人,那个让我甘心为她受尽千年之苦亦无怨无悔的人。我不知道她在哪也记不起该是怎生模样,是否会像三嫂那样脸上有个酒窝,如果那样也许我的等待更有意义。   可是她又对我也许我等的不是那样一个女人,她告诉我这世上的情有很多种,不是只有男女之情还有父母之孝兄弟之悌朋友之信甚至是国家之忠。这些师傅都曾教过,我却不明白额娘到底什么意思,但她的我都信,这世上必有一个人值得我等,千年也等。   额娘——从到大我有三个,生我的,养我的,还有这府里最最尊贵被阿玛捧在手心宠着的这个,但我能称为额娘的却只一个。   ~~~   从我有记忆起就认识她,阿玛会给我讲她的事,画她的样子给我看,很认真地让我记住画上的女人是我额娘,却从不让我讲别旁人听,任何人都不行,就连生我养我的那两个额娘都不许,而我也只能唤她们姨娘,像是我的那些兄弟还有二姐。   不疑有他,因为弘昼对她们也这么叫,在这府里能被唤作额娘的只有画中这个女人,其他人都不是。   私底下我听弘昼偷偷叫过,我也试着叫了一回,却把我亲生的额娘吓得退到很远,总是笑着的脸都僵起来。我再不试,不想再见到那种疏离恐惧的眼神,像是府中下人而不是我娘亲。   我问阿玛这算是秘密吗,他竟看着我头一回笑,抱我坐在腿上像对二姐那样,只一个字让我也笑起来:算。   这个秘密我守了一年,直到额娘回来我以为终于可以讲给她听,阿玛却嘱我任何人都不行,那副样子比任何时候都更认真,好像我真能帮他守住什么。   失落却仍欣喜,因为在这府里我终于有了额娘,我唤她她会应,而她是被阿玛喜欢的,时常去她那里有有笑,不像在耿姨娘那儿一坐便一下午只言片语也没有。这样的她却不知晓我和阿玛之间的秘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男人的秘密。   我曾在宫里听那些碎嘴的下人偷偷过,阿玛也有两个额娘,一个是我去时便会见到的玛嬷,另一个我却没有见过,因为她早就不在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画里的那个额娘让阿玛那么喜欢着念念不忘,却也当成个秘密藏进心里,谁也不问跟谁也不提。   额娘回来了,除夕夜出现在宫里,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隔得很远。我看到她坐在阿玛身旁,偶尔抬头便是笑,像识得这宫里所有的人,而和阿玛一样坐在皇玛法近前的叔伯婶婶甚至是那些我知道不知道的女人也都认得她。满天烟花下那张脸忽近忽远,像是仍在画里触摸不着该有的温度。   我好不容易驯好的鹦鹉被她带回府里,每日叽叽喳喳只会一句额娘吉祥,她总是抱着弘昼给它喂食,偶尔低头看我只是笑笑,话也不多两句。我想要回那只鹦鹉再不给他们玩耍,像在耍着我一样让人抬不起头,可是看到她精心地喂有时会站在那儿看着便笑,我竟舍不得。   我更觉得弘昼比我幸运,虽是换母我的娘亲对他很好,而他的娘亲冷清得就像阿玛,虽是用心照顾我却很少话也很少笑。这个才刚回来的额娘也对他好,处处都好,不只讲故事给他听教他戏文还总是笑意盈盈,把所有好的不管吃的用的全都给他,顺带给我。   她回来前我们兄弟很好,回来后仍是,却又有些不同。我们变得会争,争关注争宠爱甚至连罚也要争,只是……他为阿玛我为额娘。   我不是存心伤害兄弟,可是我又必须承认那是故意的,故意挠花了弘昼的脸。那时几岁?好像是额娘才回来不久,四岁的时候,我记得清楚不曾忘记。   那时的她午后总会抱着弘昼靠在怀里憩,而我躺在床边远远地看,又假装睡了闭上眼睛。没有人来拍我的背,也没人声话哄我入睡,柔得就像床尾那只猫,肚子上那些软乎乎的白色长毛。   府里的人都福晋好,我也觉得她好,可是我也明白了什么叫亲疏有别。即使同是别人的儿子,也是分远近的,比如我和弘昼。   只是那一回我倒因祸得福,虽被阿玛罚跪又抄书,额娘却抱着我坐在床上,只我一个人没有弘昼。她像摸弘昼的脸那样摸我的头,笑少了却了很多话,我开心地直想要叫,一路跑回书房头一回心甘情愿地跪在地上忍不住笑。阿玛过来看见我也不话,就坐在桌后看书,偶尔看我一眼转回去时竟像在笑。   额娘回来之后府里都变了样子,似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似乎所有人都变得会笑,连阿玛也是,那个很像他的二哥也是。我知道他们都喜欢额娘,我也是。   也是从那天起我发现自己竟不怕阿玛,他教我诗书典故他查我写字背诵他罚我抄书跪地通通不怕。而我怕的竟是这个极少板起面孔的额娘,怕她不理我,怕她生气不再笑,怕她宠着弘昼忘了还有个我。   额娘回来之后,喜和悲齐头并进,无奖有罚。   因为一支玉如意我和弘昼全被罚了。我把错揽在自己头上,因为我知道这样弘昼就不会有事,额娘会开心,而她开心了便会心疼我。只是没想到弘昼竟然也抢着认,从来都是罚我哪里罚过他半回,谁成想这种事也有人争。我知道他是为了阿玛。   我不懂,又有些似懂非懂。人就是这么矛盾,有了这个便要那个,我们两个都一样。   还有一首诗,一首被好多诗句串连成的诗。阿玛出奇地没有罚我们,反倒罚了额娘,要她将上面的诗句全部教给我们,我很开心。只是我不知道皇玛法怎么会知道,居然还要我背给他听。   他是阿玛的阿玛,他是皇帝。那时我不大懂那是什么,却听人过金口玉言,违抗不得。   我背了,他笑了,笑得与每次见都不同要我把它抄下来,可有些字我还不会写。他看着我摇头又头笑了又皱眉,叫我到跟前看个不停。我等得不知该笑还是就这样干站着时,才听见他了一句,“你和你额娘很像。”   我额娘?   “皇玛法……知道我额娘?”   听人皇帝的女人很多都在这宫里住着,我没见过几个,还没我们府里那些姨娘多。   我只见过这个皇玛法两回,一次是在阿玛的狮子园,一次是圆明园,他记得我我也记得他。可是……他也能记住我额娘?我有三个额娘他知道吗?他的又是哪一个?   我看着他捻了胡须挑着眉,那副样子不像阿玛,像是想了想才又跟我话,“朕自然知道,朕曾在你家园子里夸你额娘是个有福的。”   我喔了一声不再答,我知道他的是我娘亲,不是那个被我唤作额娘的人,许是……他不知道。这是我和阿玛的秘密。   我写的字一直被他拿在手里,还要身旁的公公看,问他像不像老四。那公公也跟着笑,像我一样不话。   他抱我坐在桌上,提笔将那页少字的乱诗填写完整,我趴在上面看了又看,“难怪你是皇帝,只听一回就记得,真厉害。”   “你也是个聪明的,回去跟你阿玛好好地学,别尽学你额娘,她笨得很。”   我明白了为什么额娘总傻人有傻福,皇玛法夸我额娘有福,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回到府里我仍记得他的话,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额娘不行,阿玛更不行,谁都不行。我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心里的秘密又多了一个,和我有秘密的人也多了一个,辈份越来越高,地位更是。   我聪明么?   如果真是为什么额娘更喜欢弘昼,而不是我。   每日早起,每日晚睡,比弘昼早,比弘昼晚。日日读书,夜夜习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此后每年见到皇玛法,他都会这样夸上一回,连我都要信了,可是额娘从来不夸,阿玛也不。罚不见少,我也惯了。   许是额娘不喜欢聪明的,她就喜欢有福气的,比如弘昼。   额娘回来了,二姐走了,额娘也走了。府里又变得没了笑声,甚至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冷清,所有人都心翼翼,走路心,行事心,话更是心。   阿玛比以前还冷,从来不笑,甚至连话也不了。我看着他天没亮就出门,天都黑了也不回来,许是这天就没亮过。整座王府死气沉沉。最后连阿玛也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也没人敢提,更没有人争宠抢罚,我被送进皇宫里。   皇玛法从不问我课业的事也不查考,偶尔拿本书给我看又像忘了似的不再提。他会问我喜欢阿玛还是额娘,我都喜欢他就笑,又问我怕阿玛还是额娘,我都不怕他却摇头,我只好低着头怕额娘,他又笑,,“这就不如你额娘聪明,她就知道怕朕,讨好起来从不含糊。”   我已不再纠结他口中的额娘是谁,我已习惯了我的额娘就一个人,她走了,不知何时回来。许是哪天她回来了,阿玛也就回来了,可以把我接回府去。   没等她回来,皇玛法也走了,临走前叮嘱我到了时候自己回去,我头应了混在宫里。人来人往,萧索无趣,回去,仍是。   ~~~   额娘讲的故事很短,在厅里,在众人面前,凑在我耳边声地,让我心惊——人死后不忘前世,把记忆刻在酒窝里寻到今生,找命中的另一半。   三嫂的酒窝里刻了什么?那人可是三哥?   额娘竟了我前胸又添一句:胸口有颗痣的也是。   急不可待。我想让额娘看看胸口那颗红色痣,是或不是。就在她指尖按住的地方。   后来额娘又给我讲了一回,关于轮回转世,关于彼岸之花,关于千年不忘的记忆,关于我胸口上的这颗痣。   我头一回见着额娘哭,伸手去擦心口竟疼起来,被她心掩上系好的衣襟里像要从那颗被她轻轻摸过的痣上焚烧。   额娘:“别,也别给人看。”   我不语,知道这又是一个秘密。似乎自我有记忆起,秘密便一个接着一个,从一个到另一个至亲之人。这一回,终是成了她,我的额娘。   ——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   佛经我未参透,除了额娘的那些,我翻遍所有找到这一句。   还有一句,便是:佛曰,不可。   出自《金刚经》。 ☆、266.再露峥嵘Ⅳ   这一年的塞外去得很早,才刚进入四月康熙便带了一大群早就抱了孙子的儿子们出发,胤禛也在随行之列未带妻儿。   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只去了一个月,于五月底返抵京城。   家里确是有事,只是我的信才刚递出去一日,想来胤禛回来与此无关,细听之下竟是康熙身体不适。他没有到底哪里不好我也没细问,心里却明白若是微恙不会急赶回京。   弘晖的婚事……还要再拖。就算好事多磨吧。   年氏的儿子在五月二十五那天殁了,持续几日的高烧终是撑不住。苏太医连连摇头止了药,半日不到福宜终日紧闭的眼睛未再能睁开。   我去看时年氏就抱着没了呼吸的孩子躺在床上,母子二人全都闭着眼睛像是睡了的样子。   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仍是靠着枕边像不曾挪动,看不到那双美丽会笑的眼,只有隆起的腹罩在一袭水粉色裙褂下提醒我时光流转。她就这样安静地侧躺着揽了儿子轻轻地拍,嘴里一声声地喃着福宜,如同梦呓。   走了几步停在床边,看那张酷似胤禛却又如他母亲般秀气的脸庞,惨白得像是冬日的雪,颊上烧红的一片犹未褪去如同落在雪中的梅,再无生息。   她动了一下睁眼看我,布满血丝的眼中干涩得发出幽幽的蓝,看了好半晌才哑声唤了福晋又把脸埋在福宜脸上。   “福宜去了,怎么不一起全部带走?我求时不给我,不想要时推不开……怎么都是错。”她的脸白惨惨地贴着福宜轻轻摩挲,无神双眼像在看我又像穿透了我的身体不知看到哪里去,声音虚颤的哑似哭却看不到泪,“早就不该求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偏要执拗,早在进府那天就知道的……所以你们都厌我,偏又看着我笑。”   摇头离开,轻掩了房门遮挡住外面仍是炽烤的骄阳似火,背后汗湿一片凉到彻骨,攥了拳头止不住颤抖。   府里没人哭泣,半声响也无笼罩在一片如血的日暮残阳下。   我站在庭院,月华微露,星斗渐移。   去年,我也曾拥有过一个的新生命,我辗转在遥远的西北辛苦怀胎九个月,躲着胤禛躲着年羹尧躲着这世间一切只求能平安地生下,圆一个心愿……兜兜转转回到这里,才发现躲得不过是自己那颗心,早留在这里不曾稍离。今年,他已离我而去一年多,是儿是女没人告诉我,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她的儿子养满一年,也去了。   天堂里没有眼泪,也没有恨。   都归去吧,忘了你们在这人世间享到享不到的福,受到受不到的苦,爱怨嗔痴皆忘。   离开我们何其容易,活着才难。下一世再别来这皇家,就寻一户衣食无忧的简单生活,忘了这一世的所有吧,可能有的荣华富贵,可能失去的自由快乐,别怕我们记住不忘,也别管我执念心伤。   儿女是债,躲不过的债,生是债,死是债。许是前世便欠下的,今世还。   吾儿,永念,不忘……胤禛!   我满处找满府寻,四下皆黑,看不到那个的身影,也没听见笑。丫头嬷嬷带出去玩了还没回来,厮们亮灯火到处去找。墨晗扶着我努力地笑先坐下等等,我竟一刻也呆不住,反劝着她别急回到自己的院子,无力地滑坐在院门前。   念儿,念儿……胤禛,你从来不,你也想那孩子。你见过他没有,我们的又一个儿子,还是如你所愿是个女儿?我想你见更怕你见,见了便忘不掉,比不见还疼。切肤的痛总有一日会淡会忘,可心上的伤怎么褪,即使结了痂成了疤依然还在那里。   耳中听到吱呀一声,未及反应我已靠着院门仰过去,腰后被门槛硌得钻心的疼。   笑声划破夜空亮星辰,遮了眼睛泪顺着指缝流下,依然能听到那串熟悉又软糯的笑,瞬间溢了满心。   原来,我遍寻不着,她竟在我这儿,蹲在脸旁笑得正甜。   胤禛回来后又忙了两三天总是日落才见人影,一日午后我才有了些睡意躺上床,他出现在房里。弯身看着我掖了掖被角,伸长了右腿搭在我身旁锦被上歪靠在床头,一手执书一手理在我发间轻微拨动。   睡不着,闭着眼试了一会偎着他坐起。手指从头发到了肩上,轻轻揉着手臂揽着我更加靠近。   “吵你了?”   摇摇头提起件正事,“弘晖那里准备得差不多了,皇阿玛身子既是不好,便让他和沉香再等等吧。”   “好。”   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急。   这三十年来该记的会忘,该忘的偶尔忆起,至于那些关于时代的记忆,早已随着现实与时间褪了颜色,唯一记得清晰的便是康熙六十一年。   已经到了这个年份,我不知道康熙这一病会到几时,拖来拖去我真的怕,怕一下拖到明年甚至更远。改朝换代我不怕,只怕那时康熙心愿未了,更怕那时胤禛已换了身份。   弘晖是雍亲王的嫡长子,哪怕作为皇孙他早已不能带他的妻子载入皇家玉牒,可婚事仍能随性为之。若是成了皇子……给不得他最好的,胤禛怕会更失望吧。手握天下翻云覆雨,独这嫡亲长子得而不能给,毕生憾事。   枕靠在胸前腿上放着他的书,卷了一角看不见名目,依稀是部经文。   “近来我不在家让你受累了,我回来了你好好歇歇,手里的事都先放放什么也别管,我在家陪你。”   头在他衣襟蹭了蹭,拨动垂挂在腰侧的玉佩丝绦,亮眼的金黄。   “若是不忙去看看福宜,他等不得了。年氏那里还有身孕,怕会伤身,这种时候不能出乱子。”   回京至今他没去过,他去哪里我都知道,每日归家我能见到。   年氏死抱着那个孩子守在房里,我不能去抢,怕是只有他能管得了,怕是就在等他。也或许什么都是又都不是,只是她舍不得。我不阻他,反要劝。   耳边又是一声好,再无其他。   翌日凌晨天未大亮,福宜下了葬。年氏一身缟素白衣站在她的院门前,看得见的脸上手上同是白,见不到一丝血色。六个月的身孕反倒瘦了一圈更为纤弱,苍白脸靠在大红色院门上始终望着抬棺而去的方向。   六月已至,苏太医再这样下去怕会产,我坐在她床边凳上,所有人都退出去。一室寂静。   “想做什么?孩子死了你也不活了?再生一个就是,又不是没有,难道也不让他活?一尸两命的滋味不好受,我猜你不喜欢也绝受不住。”   没有人理我。   我看着她像当初抱着福宜似地躺在那儿紧闭双眼,取过茶杯吹了吹水面飘浮的嫩翠茶心,舒卷着像朵花沉了又浮。   “这府里的女人几乎每个都死过孩子,哪个不是辛苦怀胎,哪个心里不难受,哪个像你这样要死要活。你当自己嫁的是谁,由着你性子想要便要不想要就硬着脾气不吃不喝?就是在普通人家也容不得你如此,何况这里尚不是那些寻常百姓家。皇家的规矩就是多,嫁进门前你便知道的,相信你还记得……当日你和我过一回,我怎么跟你的?今日还是那句话,生,好好地生。”   “福晋……奴婢……知道错了,再不……”   “再不?”   泪顺着眼角淌到枕上,洇湿一片深了半朵粉色花瓣。   抿了口茶将杯子放在床边,抽了帕子擦上去,“前一回武氏的孩子没了,你的也没了,你们两个好来好去偏又斗得比谁都狠,怎么下得去手。我为你俩罚了回跪,过去了就算了,不提。今儿既是知道错了,可就别再害我,得改。”   “我……”   “又错了,平日里你和四爷自称什么,他又唤你什么,那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至于跟我,出了这道门是妾身,关上这门也断没有个我字。你跟你二哥不同,门里门外都一样,他就比你明白这个道理。这种做主子的事很难一荣俱荣。”   静谧的房里大片日光,从紧闭的窗纸透过来,空气中搅缠的红黄色光芒里搀着些白,像是尘埃。极淡的香气萦绕在我们之间,收回帕子捻于指间,抖落站起。   熟悉的檀香从帕角到我身上飘散在空气中,像他站在身旁。   细瘦指节从枕下平伸到床边,一对红色宝石戒指磕碰着摇晃,发出细微声响,我能看见戒圈里隐约的凹陷。   还需要吗?   重戴手上这枚时已刻回名字,不知何时取了去不知何时系回来,不问不看我也知道他那枚里有相同的字,如我当初用心刻下。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字,我早拥有。   曾经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成了赝品。   谁曾把它独占,谁又记恨了谁,谁忘不尽蚀了心。   转身面向房门,站稳。   “你好生养着,一日三餐少不得,想吃什么便随时叫丫头找李管家去,少不了你的。想生要生,不想生还是要生,有本事就好好活着生个健康的出来,让他活着,活得比你长,活给我看。   不要以为死很容易,在这府里还由不得你了算,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谁也不能。你要是敢死,年家全要陪葬,信不信由你。我能忍下一年,就能忍两年,忍三年……”   我看着窗外阳光睁大眼睛,一呼一吸吐纳这房里的虚躁闷热,走过去支了窗掸掸衣摆袖口,笑出一口气。   “你哥死了没有?还有书信没有?记得告诉他,乌喇那拉氏以德报怨,让他安心地准备做舅舅。至于你,他这娘舅还没死你和孩子就得活着。记住了?”   径直走过去挑了帘迈出门槛,攥紧的手指一松,将帕子丢在身后地上。   到了院门前看到正推门欲进的胤禛,一袭石青色朝服,金黄丝绦坠着碧绿幽深的浑圆翡翠垂挂身前,摇摇晃晃地磨蹭着胸前那团金龙,五只闪着光的金色龙爪隐约在动,人却定在门外。   扬头便笑,“回来了?”   立在门外的人低应一声抬手伸过来,“回去吃饭。”   “好。”   我把手放进他掌心迈出门槛,湿了指尖的右手垂在腿边,像是捻了个指诀悬于半空。   逃到无路可退,可能就是回来,回到原重新再来,用更多的勇气接受一切,才能抵抗曾经躲避的所有。我变了太多,变得不像从前的我,也许这样的我真的适合生存在这里,不被人欺……却学会了欺人。   许是从来没变,许是本质如此,只是积了太多的苦和怨甚至恨,终有一日,让人窥见。   几乎忘了曾经的我是何样子,如何生活在那个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每日打拼辛苦工作,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是不是也像今日这般面对身旁那些人,所谓同僚或是——同事?   也许吧,我忘了,却在今日忽然想起。   胤禛,你给我的是怎样的人生和安逸。重回年少的那段时光真是可以靠着你凡事不想万事不愁,轻松惬意得让我那无法再拾的曾经越离越远。   原来,我本是这样的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胤禛,这样的我,你可曾见过。若是让你见到,你会怎样面对,怎样看我。   胤禛,你还会爱我,甚至想要好好爱么?   我知道,你会。因为——我爱你。 ☆、267.寺神马月·2   山间破庙,无佛无像,唯一间四壁瓦房勉强遮风挡雨。   斑驳红墙圈起一桌窄案,两支破旧烛台半盏垂泪残烛。风吹雨过低吟尽,烛火乱摇。   一声长啸,四蹄踏雪的乌黑骏马止于庙门前,高大身影自马背翻跃而下,三两步冲至庙内倚墙而卧之人身畔。   “亮工。”   年羹尧惊坐而起,扯动肩头伤势忍着钻心疼痛仰望来人,“爷……”   来人正是急赶寻来的雍亲王——爱新觉罗·胤禛是也。   只见他凝眉止住属下欲起的动作,单膝跪身旁心挑了领口至肩侧探看伤势,猛地收回手扯掉颈下所系披风。   烛光一闪,沉黑覆盖。   ……   两名男子靠坐墙边,一袭黑色大氅斜斜搭于肩头,将要滑落被胤禛两指夹住重又覆在掌下的年羹尧肩上,遮住暴露在湿冷空气中的皮肤直掩住枕在他肩上的下巴唇角。   “爷……奴……”   一便扯动患处,强忍着欲再开口嘶的一声顿住,封了口齿。   “福晋……”   胤禛眸色一沉,拇指压于微张唇上,“惹她做甚,伤了你才不值得。只等他日,我若坐上那把椅子,你便……”指随心动,延着绷缠于左肩渐露的雪白锦缎落在殷红的胸口上方,掌心压住心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奴……亮工不敢妄想,只辅佐爷。”   “这是气话。我对你不好?只是晚了半步,终是来了,还能弃你不顾?”   “绣纹……爷也未见对妹多加宠爱,怕是爷心里仍记挂福晋。”   “这句更是傻话。见她,不见你,倘若日夜面对反倒更念着你,哪有心思,怕早就要送信给你要你来京,岂不反误了你我大事。”   ……   数年后,风云早变,当年许诺之人登基为帝已四年,如他所愿。   年羹尧至死犹念——世间,所谓男人,便有女人,至少一个,是为阴阳。天地,日月,昼夜,寒暑,或是上下,皆为阴阳。又如他与他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世事无常皆有道。   不贪念真假虚实,感情再不复提,他是君,他是臣。君臣亦有道。   变心?   许是吧。   更许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从来不是他,为亲为王自有他人,怡贤之名亦落不得外人头上。年家,妹,自己,恐皆为棋子尔。   信或不信,命已到头终难辨,若再论,便待来生。   国之巅,无贵妃之位,更无身后奴,唯一帝一后。   他人,俯首称臣。   许是当年那一枪,若是偏些或低些,再或他更晚来半步,便能少些希冀,早断了执念痴心。   时至今日,俱往矣,终如逝水东流去,未见浪滔数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江山依旧在,都付笑谈中。 ☆、268.命运在那   六月底,我已没了时间去管年氏死活,交待李福加了人手好生伺候,便跟着胤禛去了圆明园。   康熙的身体似乎好了,又要来园里坐坐。仍是恩宠?或是其它,圣意难测。   所有人都忙起来,有备无患。   一切准备就绪连年氏都接到了园子里,又等了几日当朝皇帝才姗姗来迟,随行仍是浩荡具皇家惯有气派,李德全心搀扶。   我和一众女眷跪在胤禛身后,还有儿孙,不算伺候的下人竟也拖家带口近二十人。   湖面层层波纹渐推渐远,垂在岸边的枝柳绿到水中,旖旎从风。   走不到尽头似的。   偶尔停步站立,眺望远山,指脚边花草树木,一言一语驻了时光。那些佛家的偈语谒语娓娓道来,听在耳中,今生未尽仿如转回前尘再走一遭,不知虚度了多少流年,换到此处静听两代帝王参透佛魔,坠落红尘。   看向同是跟在身后的胤祥,他何时抵京我竟不知,没有人来告诉我,也许才刚回来吧。   今日一见,恍如隔世。我仍需抬头看他不管哪一世都站得笔挺像个军人,却不时装作低头看路瞥那右腿,比去年才进避暑山庄时好些,如此而已。   我们的人生早已决定,在最初来到这里时,谁都改变不了。他比我洒脱。   用过午膳康熙未走,带着胤禛胤祥和一众孙辈上了船,游在湖心,隐于一处风吹尽处,不知所向。   我嘱咐众人回去歇息,又让李福看着尽快收拾,抱了念儿坐在九州清晏东侧的半掩窗前。她睡得香甜正憨,我轻轻拍抚看水雾迷蒙。   康熙将走时领了弘历在身旁,子眨巴着眼睛看我,我却只记得他皇玛法那句金口玉言。   “即日,朕带弘历进宫,往后随朕左右。那些师傅都谴了吧,朕来教。”   心口某处就烧起来,疼得按也按不住。我看着弘历,他不再眨眼地盯着我,亮闪闪的眸底像是午后那处湖心,随徐徐清风飘来荡去的一片浮萍,抓不住。   镜中花,水中月,大抵如此。   身前遮了大半日光的胤禛倏地就低下去,乌黑纱质的**一统帽定在眼前,辫尾的金黄穗子晃了几晃垂在身后。强光照晒,我眯了眼睛跟他跪下低首谢恩,无上恩宠。   没有时间缅怀那段极短的藏在心里的母子相亲,除了这个幼子我还有弘晚,更有弘晖。他的婚事无需再拖,院子里温馨简单,不敲锣打鼓也不吹那炸在头震彻耳膜的唢呐。怕了当年那串如哭似泣的哀嚎引领数不尽的白幡,再听不出半喜庆的意味。   就是这些人,家眷朋友,守在一双新人身畔,给最好的迟来的祝福。   胤祥挂了个亮眼的黄色灯笼,依然是弘晖的牛笑得眯了眉眼栩栩如生,并在一旁的是只大红的温顺羊,喜庆又吉祥。两只灯笼合成一个挑在新房屋檐下,里面的蜡烛没见熄灭。   我把弘晚早年给的银票交回去,由他亲手送到兄长手里。弘晖接过始终在笑,未多言语转递给沉香只收好。墨晗捧了个的锦盒递向弘晚,他也不接,抬了下巴无声示意,两个儿子便挤到新人中间声催促,“大伯快收了吧,额娘那个送子观音可是藏了好久都不给我们碰,据灵得很,特地为您和婶子求的。”   弘晖拍拍两个子的头笑了声多谢弟妹,扶着沉香往前推,新娘子的脸霎时红起来就像身上的喜裙,接了锦盒和荷包一起捧在手上,低了头又笑。   念儿趴在胤禛膝头心地用手指摸向永珘的脸,直盯着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唏了一声收回手埋在胸前只看得到甩在肩上的两条细软发辫,绑着两根金闪闪的缎带。她的玛法一把抱起站在腿旁的外孙放置膝上,两双形似的大眼睛互盯着彼此紧靠在胤禛怀里。   红挽坐在一旁掩着嘴笑直靠到赫身上,我也看着他们笑起来,像是胤禛那样不再笑得需要发出任何声音,只用眼睛也能笑到心里。   儿女都还在,只是少了一个不在身旁,这样的儿孙满堂像在心里剜了个的缺口,我却也忍不住觉得快乐。除了弘历他们的未来我不知道,可是他们都幸福,也许还会长寿。   就像颜玉嫁了苏长庆,谁能猜到这样一个府里的丫头能嫁给曾经风头尽出的少年御医,谁会料到他们的女儿能嫁给亲王的嫡长子,而那异于世情只有彼此的婚姻也是美满。   时代在变,始终在变,预料之外。总有些东西是心之所向,变或不变都会存在,像是快乐这种简单的东西,握在手中才知付出多少得到多少,也只有自己才知道是用什么来换。   临走时热闹了一个下午的院终是归于寂静,皎洁月光下,只新房门前悬了两盏相连的灯笼,随风摇曳照亮一扇门,走进去便是崭新的人生。   有妻的弘晖,不用再孤单一人守着自己在我们无法时刻关照到的羽翼之外,也不会再像少时那样忍着不哭却无声让泪滚落眼眶,他早已长大懂得照顾别人甚至是我和胤禛。他的生命里有了更重要的人,今日起与他同守日夜共度晨昏,他等了十七年,不是终结,是另一段开始。   胤禛的掌心上一道金黄,长长的绦穗垂在手边随风摆动,我和弘晖不明所以。他亲手将它拴在当年康熙赏下的晖字玉牌上,系于弘晖腰间,夜色下竟衬得那件喜袍更加红艳。   可以拿出来了么?不怕给人看到。   这算是康熙作为祖父的贺礼?   每每忍着心疼出婚事要再拖延的总是我,而他的老四却是代父送礼之人。   站在身旁我竟听不见胤禛对他了句什么,弘晖愣了愣又笑起来,跪在院子里向着皇宫的方位叩首而拜。   那串手工不算精湛的穗子尾端随他动作搭在地上,康熙……他的心总是难猜,却在这样一个有些凉的初秋傍晚,让人心里生生的暖起来。   我看着胤禛的背影,看他同样望着的皇宫方向。所谓血脉,就是这样吧。   ~~~   七月二十日午时,钟氏为弘时顺产一子。   我和兰思坐在正厅,他的嫡妻等在院。   这一年间,确是喜事不断。难以想象,会是康熙六十年。一派祥和。   月底,我在府里,胤禛又要随着康熙出门,是去行围还有胤祉和胤禩等几名兄弟。这样的日子很少见,这样的出行狩猎多年来少有胤禛。我收拾了衣物书籍弓矢剑匕送他出了府门,不知几时回来,希望这次不要太急多去些时日,我不怕等。   有时,等待也是一种幸福,让人安心。   九月初胤禛返家,带了几块狐皮拎了一笼兔,每个孩子都分一只,竟还给弘晖和沉香留了一只,挽儿母子更是不会落下。弘昼站在子侄身后咧了嘴笑,我挑了只纯白的送到他手上,像他脖子上围的那种暖融融的白。他笑,我也笑。   弘昼,是谁的孩子不重要,他心地善良聪明敏感,他是胤禛的儿子,也是我的,是弘历的兄弟。   孩子们都喜欢兔子,不知我那弘历有没有……他属兔,跟弘昼一样。   我选了块带着黑色毛尖的蓝狐裘皮,像是胤禛常穿在身上那种,缝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护心坎肩,一件交到祈筝手里,另一件给了胤禛,要他进宫时给弘历。天要冷了,宫里的地龙暖炉总是最好的,伴在康熙左右……抵不了额娘。   偶尔进宫却难见到。我想看看他长高了没别再瘦弱,读书习字可是学得更好,还想再看看他心口那颗的朱砂痣,怕他能记千年却忘在那座会使人迷失的皇宫里。   永瑾兄弟已经开始简单习字,跟在弘昼身后总是仰望,弘晚回来便跑回自家院子抓了纸笔缠住阿玛。念儿每日提了兔笼跑来跑去,嬷嬷丫头到处地跟仍是不免摔倒,我拉了墨晗远远地看着,她的手在抖我的心也是。等她站起来抿了嘴笑,摇晃着跑过来扑到怀里,从笼子里捧出兔子抱在怀里心抚摸。   孩子,总是比我们以为的坚强,因为他们更简单,不用费脑子无需靠眼睛只一颗心便能分辨世间所有好恶,所以不哭,所以总笑。   我爱我的孩子,还有他们的孩子,每一个。那种喜爱和想念无时无刻,有时比爱情来得更加急猛,不求回报。   初八这天,府外已有了些热闹的氛围,隔墙都能隐约听见,还有那些淡到难辨的清菊寒香,不知颜色几多雅致。   我爱绿的,却是少见,宫里才有。当年总是要眉妩偷偷地捡拾几瓣,变为碟中风景,或是盘中餐杯中酒。   今年,我想再去看看,不想留在府里。   胤禛躺在身旁闭了眼睛,我靠着他听那道极为清浅的呼吸,没有回应我的话,想是睡了。   重阳一早天还未亮,我便爬起来叫他去上朝,忙着洗漱忙着穿衣,也守在身旁为他套上朝服。   “时候还早你再睡会,这么早进宫额娘都没起,不像话。”胤禛看了看我挂到他颈上的朝珠,抬手扶在我脸上,眼中闪过丝像是笑的神情,飞快。“在家等我,今儿不在府里吃了,回来带你出门。”   低下头不再话,送到了房门前听见他在耳边又补了一句,手掌托在我腰后揉了几下拽着衣摆,“换件颜色鲜亮的,讨个喜气。记得叫上弘昼。”   我的儿子生在十年前那艘船上,生在那一年九月九的雨中重阳,今天……他的阿玛却要我穿得喜气带着弘昼出府吃饭。   除了衣物闭眼倒在床上,总是想起,想起一年又一年快速晃过眼前,时光流逝不曾间断。在那些年里,他的面孔总是有些虚,或笑或怨不甚明朗,清晰记住的只是一个背影,的跪在书房地砖上,而我站在外面透过窗子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挥之不去。   他是我的儿子,他叫弘历。今天是他生日,他却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才是好的,知道便有了念,有了贪。所谓贪念,就是装进心里,再放不下,像我这样。   命运到底是什么,它又在哪?谁都不曾亲眼见过,偏要信它,只能信。 ☆、269.命运在那Ⅱ   胤禛出现在房里时,我睡得正沉,被他几声唤惊醒过来。   未见朝服一袭蓝色,很亮,竟是我做的那身。我看了又看总觉是在做梦,只是那衣服的颜色与梦境不同,仿佛从云层变成大片蓝天,晴空万里,无云湛蓝。埋了脑袋想要再睡被他从锦被里拉出来,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面孔从虚晃变成真实,扶着手下了床。   外面阳光正好,少见的晴朗明媚。   穿了他选的一身近似的蓝,略浅,像是水蓝或秋日被风吹过的天空颜色,几只翩然欲飞的白色蝶像那些云彩坠在坎肩上,直飞到脚边裙摆。   喜气么?   差强人意。只是彼此服饰的相近颜色,让我的怨念无端少了几分,坐在梳妆镜前的凳子上看他绾了头发,又从香奁里取了几支巧的白色珠簪别在髻旁。   画眉时突然想起弘昼,闭了眼叹一声,额上一凉,吓得我看向镜子,更是郁闷。   拇指抹在上面有了些暖意,却让他一声笑恼得挥手捶在肩上。   “让你乱动,画得偏了看你怎么出门见人。”   “那就不见,当我想要出去?睡得正好偏让你吵醒,讨厌。”   敲在他胸前的拳头被握住抬到唇边,“那就接着睡哪也不去了,正好我也累了,陪你睡会儿。”   悬到半空忍不住叫出来,抱住脖子推了又紧像他抱在身上的手,“哪有你这样的,好的事也会变,我只是……只是睡得忘了告诉弘昼。你去叫吧,指定子高兴。”   “等你想起来?”眼前面孔摇着头笑并没往床边去径直出了房门,大步迈出院走向前院,根本不管我没了脸地埋在他肩上,“早就在马车上了,不知你这额娘要赖到几时。”   驾车位上的高无庸和眉妩坐在车夫身旁目不斜视,马车里两个子正抱在一处撕扯,嘻嘻地笑个不停,见我进来露出两张脸,咧嘴叫了声额娘还是笑。   惊讶地看向胤禛,他已坐在身旁闭目养神,敲了敲帘边门板马车便动起来,手仍圈在我腰上。   他居然接了弘历出宫,一起去吃饭么?过重阳?还是庆生辰!   头应了两个子又唤出口的额娘,想要多看看我总会想起的那张脸,却不敢动。他居然还把那件毛绒绒的坎肩裹在身上,不怕热吗?   回身埋进颈窝,眼睛发热,“胤禛……”   耳畔极低的嗯了一声,“还没醒?”   “你……真想打你,更想……吻你。”   我也只是,耳垂竟然湿了被他含在嘴里,热气都吹进耳中。揽在腰上的手紧了紧提我坐在腿上,声音仍是轻悄,“现在,打是可以就怕给儿子看了笑话,至于……我们早回来。”   蹭着我头发的脸颊,湿濡耳语,轻捏在脖子上隐约在揉的指肚,还有坐在身后两双睁大的好奇眼睛……心虚得厉害,却软了身子靠着他不敢再动,话也不出半句。   “阿玛,额娘怎么了?不舒服?”   我听见弘历在问,他的紧张让我觉得温暖,却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没有,你额娘才刚起来,还没睡醒。”   “什么时辰了还没醒?儿子可是一早就起来去书房了。额娘……”   逃避地转回头不再看,门帘不停晃,圈在背后的手臂也不见松动,弘历和弘昼挤到面前不停地瞅。我不知该睡还是要醒,勉强笑了笑捏住两张脸,几乎同时响起的吸气声让我真的乐出来。   两个子揉着脸坐回去,我的脚还没踩实被拉回原处,一声别动吓得我险些跳起来,看他一眼忙又低了头,哪儿也不敢碰地老实坐着。   车厢里很热闹,许久没见的兄弟俩聊得正欢,你一言我一语着自己学了些什么,偶尔伴着两声笑又发出我甫上来时听到的那种声音,不知谁把谁给压倒了,谁又撞到哪里,好在天气凉了穿得都不算少。   胤禛闭了眼睛头半仰在窗边,车身轻微地晃帘子也是,我心拉住边角不让风透进来,他才扯了嘴角沉声低喃:“不碍,我没睡。”   马车晃了晃缓缓停住,帘外便听见高无庸的声音,两个子立时站到门边兴奋地像笼子里的鸟,我看不见翅膀却觉得他们瞬间能飞。   抽出帕子在两个人脸上擦干净汗,又给弘历脱了坎肩,胤禛才了声去吧,蹭的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属猴子的?”我笑着站起准备跟出去,手被握住人影一闪,唇上扫了下就剩我呆在车厢里,掀起的帘外一张面孔闪在阳光下。   弘历和弘昼站在胤禛身后不远处看着我也不催促,完全没了在马车上的活泼样子,像他们阿玛和那些兄弟的少年时,像个爷。   很快,孩子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东瞧西看眼睛都要不够用,高无庸和眉妩心地跟着怕走得急又怕人多冲散,可比当年带着弘晖他们兄弟时累多了。胤禛牵着我走在后面,不急不忙。   “羞,仔细给儿子看见才真要笑话,看你这做阿玛的脸面要往哪放,以后还怎么罚他们。”   手上一紧脚步稍顿复又往前,居然看也不看我,唇角抿了抿眼尾眉梢微扬似笑,掌心痒得想要收回偏偏抽不出。   为老不尊!   难怪这些孩子都古怪得很又个个的傲娇,根本不是我的问题,完全承自他那里。   一串糖葫芦举到眼前,笑眯眯的眼睛闪在金色糖层包裹的艳红山楂后面,歪了脑袋看我。   还没接过胤禛已开了口,“你自己吃吧,你额娘……”   弘历倒是比他还快,“额娘,糖。”嘴上着手已举高,那股被烧灼过的黏糖味带着些冬天式的甜暖沾了满鼻尖。   咔的一声碎了满嘴,甜到心里。弘历已跑到几步之外冲着贩的方向对弘昼笑,“你来。”   两个子竟然谁也没有银子,竟然还敢拿人家的糖葫芦一拿就是两串,竟然还用我作赌会不会把糖吃掉,而我吃了他们才知道什么叫没钱付账,这种时候竟然还站得像个爷干脆当着无辜贩的面吃将起来毫无愧色。   我的儿子竟然没有钱……难道皇宫里不给他发月银吗?那去做什么!   高无庸也不把银子垫上,站在他们身后低着头,好像只保证不让人欺负了两位主子就算完成任务。   叫过眉妩取了银子分成两个袋装好,掂了掂分量让兄弟俩过来,讨了句认错的话把银袋交到手里,“再有下回,就跪在那个贩边上,把脸丢光算了。”   两个人不知羞地跑了,我怨念地瞥了眼身旁站住不动的人,踮起脚快速表达不满,“你皇阿玛可真气。”   被投诉的皇子居然没气,略低了头靠近我耳边声回道:“气些好,免得又宣你进宫,你的心……怕是要疼。”   “我是那种人么?银子挣了就是为花,怎么花不是花呢,重要的是给谁花。如果能让我的日子过得舒心些,多少都值,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事从来就不算事儿。唉……穷得就剩下钱了。”   他那表情什么意思?似笑非笑,难道我错了?我是有多想每天去数一回啊,怎样的成就感,以后他就懂了。   弘历兄弟俩拉了我到处看热闹,看什么都新鲜的样子真不像是府门大院里走出来的,我努力地跟着一路挤,看着两人随意地砸银子有收获竟也有了些过重阳的感觉。高无庸和眉妩一手提着大包裹一手护在两边,胤禛仍是不急不忙地跟在身后,一回头就能看见。   满地的花灯,挑高的架子上也是,各式各样。才至正午还没有亮,仍是让人眼花缭乱。我蹲在摊位前看远处挂的那个仕女灯,听着身边两个子叽哩咕噜地讨论要哪个才好,眼睛怎么也挪不开。   也许真是年纪大了总会想起曾经,而且一想就会倒回去十几二十年,仿如昨日晃在眼前,有些虚幻仍是记得清楚。现如今,他们的孩子都到了满地乱跑的年纪,哪里还会跟我来看花灯,哪里还会争着又谦让地为我选上一盏。   “这位爷,给孩子们来上几只吧,到了晚上可就没得挑了,怕是这条街都要挤得走不动路呢。”   贩的招呼很热情带着讨好的笑,拉回我飘远的思绪。头取了银子,蹲在身旁的兄弟二人已腾地站起来,害我仰头看过去,阳光一照险些晃出泪来。指缝间,三张相似的面孔都不太好看,板起脸来的样子颇为神似。   真是快要入冬了……   弘历抬脚就迈过去,跨了几个的花灯走到最里面,抓了杆子挑下我刚才盯着的那一盏回到面前,塞进我手里时掏了块碎银丢在地上,一气呵成。   眉妩扶我站起推到胤禛面前,空着的手被他握进掌心回身便走,还能听见弘历少见的不快,“下回再胡沁,看不掀了你的摊子。”   花灯很漂亮,比当年做得还要精美,虽是比不得宫里府里那些,却是别有一番心意在里面。只是那贩……没得罪他们吧。   这条街上人来人往,虽京里达官显贵从来不缺,但胤禛这样的即使穿得再普通都能看出不好招惹,何况那两个子穿得一身好衣料年纪派头十足,谁会不开眼的给自己添堵找麻烦?   也许今天真不适合出门,我就不该离开那张温暖又舒适的床。 ☆、270.命运在那Ⅲ   酒足饭饱,双眼发直,我的正常反应,也是人类的。   不正常的是弘晚一家也在,他那同胞二姐和外姓姐夫也在,弘晖和沉香居然也在,而这么多人早在万祥楼的雅间里等着我们。更不正常的是几个孩子也被喂了些酒,眼睛直愣愣地分不出在看谁,有的干脆闭了眼睛就睡。   这是我所在的那个世界吗?这么多应该不应该的人是真实地在一起吗?我可能也醉了吧。   胤祥心情很好,坐在胤禛的另一边抱着念儿仍在喂酒,丫头咯咯地笑咬着筷子不松口地吸吮,两个哥哥都已经靠在他们额娘身上睡着了。   红挽没有腻她阿玛,坐在赫身旁和嫂子弟妹聊天,时不时地看一眼被胤禛抱在腿上的儿子,又笑着转回去有有笑。几个女人处得不错,没有我的份。   我越过弘历兄弟的头看向窗外正晒的太阳有困,仍是努力睁大眼睛。孝颜在他们府里,孝颜有了身孕,孝颜在家安胎。   这两个家伙年纪也不了……才回来不久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让我这做妹妹的情何以堪。还好,沉香还没有消息,我不知该笑还是心急。   是梦就会醒,酒醉也会,不管是美到让人不敢相信还是不那么尽人如意,也不管我是真醉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自我催眠,到了时候自然便醒。   低了头看桌下被他握进掌中的手,明明还不是很老的样子,偏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其实我并不再期盼什么,这样的生活很好,我很满意,真的,我早已经完全适应了眼前的种种,只是有些累。   吃完饭就散了吧,各回各家,不用找妈。妈累了,要休息。   好好的大晴天被他们气得不高兴了,乌云压隐隐响着闷雷,轰鸣着逐渐清晰。   弘晚带着老婆孩子还有弘昼赶回府去了,赫抱着儿子拉着红挽是要去玩,天知道这样的欲雨他们要去哪里,我一也不好奇。胤祥这个老板陪我们吃了顿免费的午餐急急回了府,唔,家里有人要为他生孩子呢,不能被雷雨吓着,快回去陪着心安抚才对。   我站在万祥楼门前的石狮子旁,看那些围在近前的衣摆鞋子越变越少,看天空失了白云越来越阴沉,呼吸仍是难以顺畅。   突然乍响的震耳雷声吓得我收紧手臂,腰上一紧险些背过气去。   被胤禛拖着退回到门内,弘历还缠在我身上,就这么几步的工夫帽子脸湿了个透。   我在擦雨沉香也是,我为弘历她为弘晖,弘晖也在心地帮她拭掉脸上的雨水,不时看向我们。胤禛站在门边看外面突来的暴雨,接过堂头递的汗巾拿在手里。   少年夫妻?   弘晖和沉香也是自长起来的,虽才刚嫁娶也算是吧,不知过个十年二十年待有了孩子会不会变成我们这样。   胤禛抽走帕子擦在我脸上,我接过他递的汗巾看了又看,似乎除了我还湿着的就是他了。那些细的纹路闪在雨珠后面,被我轻拭过后变得深刻。   高无庸湿了满身撑着伞从停在门口的马车前跑过来,胤禛站在身旁让弘晖他们先上去,才接了伞揽着我和弘历踩进雨中。   雨砸在伞上又砸在车劈啪作响,又湿又冷再找不出正午的阳光明媚。   十年前我们的手系在一起共同迎接幼子的降生,十年后牵着手护着他在一把伞下。也许永世不变的除了那些最自然的东西,比如阳光,比如雨露,能够不变的还有人心。除了命运,我们应该还能相信一些更美好的事物。   脱了外面湿掉的袍褂我把坎肩裹在弘历身上,他就抱住自己窝在角落,靠着弘晖摸那块玉牌的穗子笑眯了眼睛,一声嫂子唤得含糊又软糯。不一会工夫睡得脑袋耷拉下来,被弘晖扶着躺到腿上。   下午而已,黑到透彻。   听不见贩和行人急跑的嘈杂,什么也看不见。半湿的柔软拭过脸颊,泛着冷意。   闭了眼靠向身旁,和我一样的湿甚至更多,这样依靠着……真好。关于今日的梦,还是美的,经雨一浇更加真实。只是那盏花灯转送给了永念,也许她带上了回家的马车就能逃离湿透的命运吧。   隐约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摸过去竟是烫手,干暖的狐毛下不停颤抖。我紧紧抱着他缩在胤禛身上,像传染似的也发起抖来。   静悄悄的院只闻雨声,身旁有人走来走去,门开了又关,什么也听不见。   我看着躺在床上锦被包裹的身子,眼睛热得像是也烧起来,药匙拿在手里几乎捏不住,喂了几回顺着嘴角流下去。   胤禛接过碗匙坐在对面,托起仍是晕睡不醒的弘历靠在我身上,捏了嘴角一喂进去。偶尔流了一滴褐色在嘴角,我拿了帕子去擦,触在他同时拭上去的拇指时,那种止不住的颤栗就更明显。   雨声已歇天又渐渐亮起来,来得及去得也快。   弘历蜷在被子里睡,苍白的脸透着不同寻常的晕红贴在我腿上,嘴巴微微张合不知些什么。可能做梦了吧,不知是美梦还是什么,抓在被子上的手被塞了几次仍是攥回来,一次比一次紧。   “再晚……怕是宫门要落。”   始终坐在那一言不发的人掀袍站起,连着被子把弘历抱在胸前,我紧跟着往外走,迎上正要进门的弘晖。   他的叮嘱很像胤禛,年纪越大越是像,不罗索恰到好处而且温暖。   接过苏长庆分装好日期和不同份量的药材包裹,又嘱了他和沉香几句跟着胤禛上了马车,方知此时才是大梦初醒。   嗒嗒跑的马蹄车轮踩踏在水中,我看着弘历睡不安稳地靠在胤禛身上,那只还像孩子似的手钻出被角揪着他的衣襟,指节泛白。   雨停了风还在刮,湿掉的帘子依然在晃,带着些残雨顺着厢壁滴落身旁。   “回家……阿玛、额娘……弘历……回家。”   他才十岁也知道家,他想回家。不是皇宫不是他的皇玛法,是我是胤禛,他想回家。   这样的话,他醒时我没听过,总是笑着闹着从来不,此时此刻烧到晕睡,才像呓语般支吾吐露。   没有那座高伫巍峨的皇宫,没有远远便见的红墙金瓦,摆动的帘外看得到归家的路。那些熟悉的灰色矮砖墙,那些坐落在京城一角最最普通的寻常百姓家,那条窄了又宽越发好走越渐安静的深深巷道。   我靠在胤禛肩上看那张烧红的脸,忍了又忍在心里回了一句,“弘历,我们回家了。”   ~~~   天将亮时胤禛出了门,没有带走终于退烧的弘历,只是嘱咐李福待天亮了再着人去叫苏太医过府。   弘历就睡在我的床上,折腾了一宿也没见醒。不再呓语着时不时的唤声额娘,也没再听见他叫阿玛,呼吸不再热热地灼人手,微张了嘴睡得安稳。   苏太医看了苏的方子没什么,捏着那张纸交代眉妩让按分好的剂量再服几回,别受风之类嘱了几句。似乎在他们这些专业医者的眼中,这场病很,不是会要人性命的高烧不退。   两天时间弘历又像淋雨前似的活蹦乱跳,和弘昼两个人带着侄子满府的玩,胤禛回来才老实地坐在书桌前念上几页,见他没什么又坐不住地看向窗外,仍是努力地写完十页字才走出房门。   第三日一早天还黑着,他就跟着胤禛坐上马车,被送回到宫里,送去他皇玛法身边。临出门时我塞了一信封的银票在他身上,还没开口子已经乐得拍了拍胸脯,凑在我耳边声地笑,“知道了,这是额娘讨好皇玛法的。放心,儿子指定亲手送到。”   “有本事就再要回来,全是你的。”   我才回了一句,人就被胤禛拉离身旁,一脸的严肃。   只有弘昼的日子变得安静许多,每日晨起念书,中午吃饭,下午休息,偶尔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几个孩子,生活仍是继续,一样又好像不太相同。   我问弘昼想不想进宫,会不会觉得弘历那样的日子比较新鲜有趣,他居然瞥了瞥嘴直接摇头。也许他的性子天生如此,喜欢自由没有拘束,在他心里弘历该是羡慕他的。   或许孩子大都如此吧,可他是对的,弘历想回家。   可是弘昼出口的也不是心里全部,因为有时他看胤禛眼睛还会闪,即使没有人喜欢被罚我依然觉得他那种期待很真实,真实得让我心疼。   也许有一天,当他们真的长大了,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有能力明明白白地去要,甚至接受。   总有一天,这座亲王府会换成那座皇宫,他们的生活都将改变。希望那个时候,弘历会觉得他在家里,弘昼和他还能像现在这样简单快乐,甚至在他们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还能像现在这样知道彼此想什么,还能做兄弟,只是兄弟。   那一天迟早会来,不管现在过到了何年何月,终有一日会叫做雍正某年,某一月,某一日。   山河未变,江山易主。   那时,他们多大了?也许……该娶妻了吧。 ☆、271.命运在那Ⅳ   当日子平淡时,时间好像就会变慢,其实过得一样快。不用刻意去抓或是把握,就安安静静地让一切发生。   偶尔,生活还是会出奇不意地甩上一鞭子,狠狠的,连带所谓的命运安排,一起嘲弄。   疼么?还好。貌似已经没什么感觉,只是不经意听人提起时,顺带想起。   笑,还是哭?   搁以前我会笑吧,笑着打包好了我带回家慢慢享用。现在,很难,因为我在家里,时时刻刻,不管走到哪儿都得回去,回去吃饭回去睡觉回去含饴弄孙回去继续过日子。只是,也不会哭。   十月二十一,快到年底,我又虚长一岁,已经不再去计算自己在这里活了多久,甚至现在多大年纪。   弘晖捎了信来让胤禛带我去他家,儿子女儿外孙很多人,这一天见很多人。   双喜临门吧……如果我的年纪不停往上增加也能算喜的话,当然最主要的是我的儿媳沉香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确实是喜。不止弘晖,就连胤禛都很开心,所有人都开心。   苏长庆封存了十七年的酒整坛整坛地抱出来,大大数不清多少摆了满桌。   女儿红?我不知该叫它什么,总之几个男人喝得很美,至少在我看起来就是这样。   低头走进来的高无庸站在胤禛侧后方,我不知讲了些什么,只见他看到弘晖笑就端了酒杯在唇边。状似沉默仍未多言,我却好似看到他心里一朵朵静缓绽放的花苞,唔,心情……真的很好。   胤禛稍回了身在高无庸耳边了句什么,很快,回头时见我看他,眼睛里仍有笑意附耳解释,“胤祥的礼直接送到府里了,是家中有事,不过来。”   我头未及应上声好,更低的一句生辰快乐没有预兆的吹进耳中,**辣的酒气似乎都随着飘散开来,绕了满身。   红挽看着我们便笑,端了酒杯走到胤禛身后,直央着要讨酒喝,原因居然是她有身孕的时候没见阿玛这般喝过。如果我还没老到失去记忆,貌似她都快要生了才赶回京城,竟然还能无理搅三分的笑个不停。当然,因为有人宠。   我没见过他喝这么多,好在看起来神智清明,走起路来不摇不晃,临走前还很认真地嘱了弘晖几句,像他平日那样敛了笑很严肃的样子。只是上了马车竟然抱着我偎到身上,脸庞深埋在我看不到的肩窝。即使在他十三岁时也没见过这副模样,像个孩子,甚至拉了我的手钻进斗篷里贴到心口,压在我胸前低喃似的一声声唤,像是名字我却怎么也听不清。也许他什么都没,是我自己臆想的吧。   我想我的担心有多余,他本就没醉,心跳沉稳有力只是稍嫌快了些,估摸状态好的话还能趁着这劲头再喝一回。   回到府里将要进门,苏培盛已候在门前,没有紧张地踱来踱去,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眼欲穿的样子沉默在低垂的脸孔下。   胤禛在他面前停了一瞬眉心微拢,未询问便扶着我径直走进去,看我时挑了眉,“累了?回去睡会儿吧。”   “还好,我自己回去,你有事就去忙。”   嘴里应了声没事,直接把我带回房里,走起路来倒是不慌不忙。   我躺在床上也不见他要走,闭了眼睛调整好呼吸,等得真有些困了居然还坐在床边。   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夜幕低垂,人竟然还在。没离开过?还是已经回来了?   他的事不的我从不问,过去是现在依然是,似乎早已成为习惯。所谓夫妻,不知旁人是什么样子,也许他的那些兄弟们关起门来也是如此,毕竟在这个时代女人的意义不如很多东西,即使身份再高贵再能配得起嫁进皇家,对于皇子来依然是个摆设,甚至是某种极具意义的上好摆设。   有人把夫妻做成搭档?互利互惠?也许吧。   我见过的那些皇子福晋中不乏这样的杰出代表,能言善道端庄娴雅,脾气禀性皆数上乘,为人处事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圆滑巧妙得不露痕迹,远非后世那些所谓精英白领的女强人所能及,她们的能屈能伸亦非常人能及。   谁付出和收获成正比的?谁又敢和皇子斗心眼做生意明码标价讨价还价,到底无非要看那人在求什么,是否得到。若是嫡妻的位置无人可撼,也是自欺欺人,天知道哪天康熙或是自家夫君一个不爽,下堂妇还是很有可能发生的,虽然我还没见过。就算生时没有下堂,死后那男人也自会找个适合的替上来,规律。夫妻夫妻一世罢了,谁先走得早些,剩下的那个便是别人的。如果在这个时代想得再透彻些,那便是即使自己活着,他依然是别人的,分享而已。   胤禛,已经算是我在这个时代的意外,是丈夫是家人是所爱之人,还纠结什么呢?想得开是一世想不开依然是,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所剩不多。虽然生活中仍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他在尽量让一切变得如意,我也是,那就值得爱,好好爱。   胤祥的礼我还没见到,确有其事还是胤禛善意的安抚?其实有心就好,不告诉我的事自然就是不需要我知道的,很多事他无需向我解释,我也不会去问,只做该我做的,努力做好。   躺在身侧的人拉我靠进怀里,一身清爽闻不到酒味,像是沐浴过的。   “饿么?起来吃,眉妩给你煮了面。”   心里才刚想到的那些如意不如意,对等不对待,就因这么一句温温软软的耳边细语,瞬间瓦解。   软塌的桌上何止一碗面,几碟菜两份心,居然……还有酒。   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这么爱酒呢。偶尔酌罢了只是浅饮,从没这样一天要喝两顿的,对他这种强力自制的人来,算不算放纵呢。貌似去年他生日时,也没这样过。   脑子里才这样想起,心竟漏跳一拍,坐在他腿上怎么都不对,被拉靠在胸前面对面看得清晰时,脸上热起来,像是已经喝了酒直从喉咙烧到心肺,就连吞下去的面都像带了些酒味。   今儿的酒有些不同,喝了会上头,晕乎乎地看什么都转,不知那个不停晃的他是不是和我一样。明明我在弘晖那里滴酒未沾,居然……也许我真是老了,喝上两杯都会醉,要不就是因为幸福。   耳边一句极其低缓,却清晰,听得我心跳一窒。原以为现在的生活便是好,家人朋友衣食无忧还有爱情,却原来还能再好。爱人的耳边情话,出奇不意,也许这就是幸福,在我手中。   醒来时身畔已经没了人影,冬日的暖阳晒红了门窗,这一醉居然就睡到天大亮,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何时睡的怎么睡的我也不知。似乎昨晚吃了面喝了酒,话还没两句就被抱回床上……   抱?好像是,好像脱衣服了,好像我定住他的头不让晃,好像……身上穿的也不太像昨晚那件。天,脑子里胡乱想起的不如忘了,偏又间或忆起,片断,串连不起,依然热了脸烫了心。   坐在外厅时已经有人候在门外,大冷的天几个女人脸上都泛着红,未见年氏。谴了众人回去扶额再想,她快生了,是我让她不要再来请安。   估摸也就这几日的事,昨个儿忙得没去看她,才要出门过去看看竟然听到好消息,原来,昨晚已经生了……   三喜临门!   ——我脑子里轰然想到的就是这四个字。   她生了个儿子,在我生日那天,命。她为了这个儿子险些失了性命,累了满院的下人婆子就连李福和苏太医都守了将近一天不敢离开房门半步。胤禛应该也去看过,最后的最后母子均安,运?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我曾有过这样的运气,也失去过,她失去了又得到。没有所谓的神佛庇佑,风水轮流转罢了。   胤禛,昨儿你就忙这个?   这份好意,我还真得心领。 ☆、272.且喜极悲   康熙六十年过去的很快,在胤禛奉命替父祭天时,在胤祯请旨回京后。   11月,胤禛奉了康熙的命替父祀天于圜丘。我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如此,头一回?真的忘了,就像我记不清过去很多,也忆不起未来一年,只在眼前。   也许,千古一帝的终结,转眼即至。阻不会晚,迎不会早,就循着该有的轨迹,静悄悄地到来。随着年份改变的还有我们的生活,不再住那早已习惯的亲王府,举家搬到圆明园。   新的一年,新气象,一切如新。   胤禛始终忙碌,整月的随着康熙出门,不是京畿就是塞外,不是巡视便是巡幸,甚至行围,整月不见人影。又像比以前还要随性乃至任性,只三月间,请了康熙来园子两回,未再大张旗鼓劳累众人,只一派简单恬静。这样的父子,依然像在往年,再伴个更为巧舌如簧极会看眼色逢人便笑的弘历,祖孙三人三代帝王?谁承了谁的前,谁启了谁的后,谁为江山死而后已,谁为青史徒留一页……我竟猜想不出,也嗅不出一丝末年之气。   身畔这个男人仍是谦恭,与往日实不相同,脾气禀性大有回漱少年之态势,且急且快,偏却人前极其安稳,比去年更甚。留京的日子,未见忙于奔走,有时宫也不进就呆在园子里。常在房里一坐便是一日,要么读书写字,要么握一卷经书,时而抬眼看向玩在一旁的永念兄妹,时而转眼过来落在我身上。我笑着迎上视线,他又似笑地摇摇头,靠进软垫中认真翻看。   转眼,春已过,夏正盛。   斑驳在他发上的那处银白,未曾晕染着化开,就停在鬓间。有时看着看着,我就停了手里动作。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投片阴影,还带着那些泛着金光的涟漪水波,窗外氤氲雾气,如梦似幻。   有些事似乎就是一瞬间,转念间,不及反应尘埃落定。例如发如雪,例如指间沙,从来不由心控,偏由心生。   整个六月,胤禛都在家里,偶尔去到弘晖那坐,不再询问只谴了苏老太医过去,是帮人问诊。次日再见时,极会养生的老人竟也一夜白发,面对胤禛依然肃然谨慎。不知那十八年未见的不孝子还有已为人妇的嫡亲孙女,可让他悲欢共享,我是不敢想的,对不起他。   六月初六,宿命因缘。   孩子也许就是一种延续,不是爱情,也为生命。你当它神奇也好,玄妙也罢,真真摆在那里,谁都质疑不得。   我的弘晖有了自己的儿子,不再看着弘晚姐弟儿女绕膝地低头浅笑,抱在怀里坐于床边。我和颜玉嘱了沉香休息,她就半靠在娘亲身上始终看着父子俩笑,看着那滴泪溢出眼眶无声落在孩子脸上,抬手覆到弘晖眼下,轻缓摩挲。   我拉了颜玉退出屋去,听见沉香虚弱笑语,“你若这样,下回可不敢再生儿子了。”   “嗯,女儿吧。”   屋外阳光正炽,照在身上极暖,我耳中回响着如此的夫妻对话,笑出泪来。弘晖啊,好好过吧,你的日子且长着呢,这种迟来的幸福倍感珍惜会守得久,比我们都要长久。有一天父母终会离去,能伴在你身旁的,就是这个女子,就是你们的孩子,总有些人对你不离不弃,让你明白笑泪过后的人生是何滋味,也许……就叫幸福,最难得也最简单。   走一趟很远,从京城最西北到东之一隅,胤禛不厌其烦地带我来回折返,只为弘晖,许是还为那襁褓中的长子嫡孙。   院一角,满藤绿缠紫水晶,阴凉下叶影婆娑。我靠在躺椅上看胤禛抱着孩子仰面闭了双眼,午后安逸大抵就是这样吧。   大红襁褓上系了块的镂空白玉坠子,一个玪字静缓摇晃,带着那道金黄穗子扫在胤禛的宝蓝色剑袖,忽明忽暗。   永玪——康熙赐的名。弘晖也是,父子皆是。   胤禛亲手拴在那里,衬着弘晖的玉牌。恍然间,我竟觉两片相似的白玉混成一块,包裹在厚重看不出内里光芒的顽石表皮下,沉睡脚边不知名的某段路上。不开启,谁也不识,不相亲,谁也不知,这对落于万千百姓家寻常巷道院的父子,原是今日王孙。   若是不来这里活上几十年,哪里知道这段故事,因我而起,不知何时终了。欠他们的还不上,却已各自得到想要的,他们都已长大,满心爱恋,不埋怨不记恨。   同样被赐了名的,还有胤祥的儿子,弘晓。他和孝颜无甚反应,只是接受谢恩,似乎我们都变了很多。不知是时间神奇,还是这个时代,我只知道若是再来一次,我也回不到过去的少年时光,难再寻回那段记忆,留在心底偶尔回想。   胤祯回了军前,有人却到了京城,在七月,在胤禛从热河回来时。   将至傍晚,我看到一袭黑影跟着熟悉的背影进了书房。桥下的水波静静晕开,层层扩散到看不见的地方,只一轮昏黄暗月浮于湖心……那夏秋交替的风,带不来凉爽只有闷热,湿了脊背。   入夜,胤禛回到房里,悄无声息地上了床。我靠过去轻轻揽住,闭了眼睛,困意袭来。   他何时走的,是否走了,留在京里还是已赶回去,一概不知也不去看,更不问。腹隐隐地疼,不甚明显,依然有些似是感应的东西,极浅。   第二日一早竟见着那对兄妹,抱了福慧站在门前,年氏低着头轻轻拍抚年幼的儿子,她的二哥长身直立挡住我一半视线。   大老远走过来,利落甩袖单膝地,依然奴才,依然福晋,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心跟随的年氏,低头便笑,“年大人起吧,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一家人自不必客套,何必如此拘谨。”   “福晋言重了,年某不敢。主仆君臣,奴才省得。”   他就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坚持。   摇头笑笑转过身,搭了眉妩的手看向湖心,一叶舟径直飘过来停在桥头。“既如此,便等你家主子回来吧,恕我一女子不能好生招待。”走了两步,停住,偏头瞥了身后二人,一跪一站未动分毫。“可巧年大人一来今儿就天朗云舒,我这福晋带你家妹还有甥儿去湖上饮茶自在,可好?”   眼里的心戒备哪有半主仆君臣之道,嘴上我也会。   接过福慧抱在怀中,一张脸长开了许多,似他额娘也似阿玛,多神奇。   我敬生命,不觉孩子烫手。坐于船尾,年氏几步蹬上来,心坐在对面,盯着孩子,更像盯住我抱他的手。   原以为我是纠结的那个,想来她更是。不想要的是她,不想生的是她,生了放不下的亦是她。女人,就为了一个男人,几个孩子,拴住一生。   将福慧交回年氏手中,远远退去的是跪在桥上的黑色身影,直挺挺地守在那儿,渐缩成一个隐约的黑。   随意仰躺,凉风渐起,闭了眼不见天空日月,不见人世浮华,只一缕檀香之气缠绕周身,氤了满湖满心。 ☆、273.且喜极悲Ⅱ   晚秋转冬时,格外的冷。   湖面未冻,已感到冬日寒凉。雾气白茫茫一片笼了整座水中建筑,像是缠于半山腰的梦幻仙境,半不真实。   接到来信,匆忙赶到弘晖的院,已过了半日时间,天色暗下来透着一丝冰湿的潮气,似是欲雪。   推了院门,不同寻常的静。示意眉妩解语看着人搬运大衣箱食盒,吸了口气走向正厅,心里倏地窒了下,忍不住咳起来。   康熙端坐在首位,胤禛常坐的那张雕花木椅中,抚着茶杯盖边缘眯眼看我。烛光忽明忽暗地摇曳着他胸口处那条金龙,热茶浮起的氤氲似雾,其后的鳞片忽闪着耀眼光芒栩栩如生,双眼凝了金红抬爪欲飞。   福身请安未被叫起,低头蹲在地上,听得头正前方嗽了一声低沉询问:“这是得了消息,特地赶来见朕?”   “回皇阿玛话,是挽儿见您过来心里欢喜,送了信给臣媳高兴几句。可巧近几日天气转凉,早就备下衣食准备送过来,又想有日子未曾进宫,胤禛出门办差前还特地嘱咐臣媳多进宫去给皇阿玛和额娘请安……”   “嗯,老四比你有心。”   低哼的一句听不出喜怒,我忙收了话音看住眼前灰色地砖,头跪在地上,应了声错。   康熙倒哼出声笑,茶杯被盖子摩擦得咝咝作响,“自己儿子的家,跪什么,起来吧。”   四个月大的孩子被他抱在怀里,还有个男娃偎在膝头,弘晖和红挽站于两旁低头不语。此时的康熙看起来依然像个皇帝,架子十足威严不失,只是笑起便有深刻痕迹的眼尾平添了几道柔软。   他终于见到弘晖的媳妇,抱了这个亲自赐名的重孙,也算无憾?我不知他心里还有多少未了的遗憾,好在弘晖这一桩没有让他错过。   门外覆了层白雪,昏暗夜空下飘洒着细雪花,照得院里都亮了些。康熙六十一年终于迎来了冬天,那一日也快到了吧……   康熙走时感叹时光,看着弘晖的眼睛深邃地转向天边,许是他也忆起了当年,那座杭州城,那个坐着孩童的安静院落,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总记得那一天,像是幅画印在脑海挥之不去,连颜色都不曾稍褪,想来,他也是吧。人老了就爱回忆,康熙如是,我也是。   那时的弘晖童稚纯真,见到康熙会简单的笑会直白地表达思念之情,现如今,他长大了,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他们就像当年的我们,很多事藏进心底,感情也是,含蓄而深厚,需用心体会。那种刺痛,关于成长关于感悟,深到刻骨。   月底生日时,胤禛赶回了家,查勘粮仓的事未曾多提,只办好了,又问了几句弘晖,想是得了消息,我简单复了几句,他便头不再多问。我们的生活仍像往常,生日却越过越简单,一碗面一盅酒,一个相拥的温暖,就是一年。   十一月初七,胤禛彻夜未归,让高无庸送了消息到园子又赶回去。   康熙病了!   我知道,这一回的病怕是来得急猛,再回不去当年的病了又好反反复复。   辗转了整夜睡不下,靠坐在窗前看湖面冰封的白色,冷了筋骨。那些花红柳绿再看不见,只是雪,无尽的雪。   在这个时代,除了胤禛除了我们的孩子除了胤祥和孝颜,我还留了些别的,那些感情真实存在,谓为亲情。   康熙曾罚我赶我让我苦让我伤让我累,他却始终未害过我也不曾要过我的命,他把我当作以前那个站在桌案边颔首隐忍不哭的那拉氏替身,还是他家老四的福晋?这些都不再重要。当要失去时,他只是康熙,只是我叫了三十年的公公,是皇帝也是父亲。他爱他宠他罚他圈,用各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对待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每一个儿孙,一如他们对他吧,有怨有恨,不能改变曾爱曾敬,我亦然。   初八凌晨,胤禛披挂了满身的雪回来,眼底青黑得像要窝陷进去。我扶着他坐在床边脱了靴子,才拿着温热湿巾擦到脸上,手被握住,冰凉得疼入骨缝。   “换身衣裳,我让高无庸送你去畅春园。”   “我?现在?”   “对,皇阿玛要你去见驾。”   抓紧巾布头,听见他又嘱了一句,“这个时候皇阿玛不宣,我们都进不去,你自己心。上回那个宫女还记得么?若是有事就找她,有话带给我也跟她讲。”   “好。”应了一声站起身,没两步被他旋着身子抱进怀里。胸口仍是冰凉,摩着脸颊的精致丝绣像针像刀,一划一个口子,融化的雪没半温暖,心跳都感应不到,却烫得真实。   我拍着他的背了句没事,不知是指康熙还是我,心里越沉越像轻松,所有一切都将不再如迷雾般看不透,终要清晰。   ~~~   康熙躺在床上,一帏明黄色的帐子下,面色苍白隐隐泛着青,虚闭双眼,瘦削的脸颊竟有些浮肿之象。   我心里一抽跪在房间正中,声请安后听见李德全的轻声通禀。即使同在一室,仍要通禀,不知他听到没有。   这种面色我曾见过,将死之人……当年,我忘了很多,怕是记也记不起多少,只这情景清晰如昨。病榻,亲人,生离,死别。那时的我还,被吓到了,即使亲如母亲仍会害怕这样一张了无生气的脸,如今想起,竟觉得痛,心如刀绞。   回光返照?   康熙仰靠着软垫微微坐起些,挥了手要李德全退出门去。   挪着膝盖跪到床前脚塌下。他的手就垂在床边,青筋浮在布满褶皱的手背上,再不是弘晖那里见到的慈爱祖父。抻了被角盖住手臂,低头看脚塌上精致的紫檀木雕花纹,祥云,随风聚散,云卷云舒,帝王才能蹬于其上。   “老四对你好么?”   不明其意,头称好。   “朕对你好么?”   “好。”   “那你告诉朕,是不是大限已至。”   惊恐抬头,忙又低下,“臣媳不敢,也不知。”   “那你可知道朕会把这皇位交给谁?”   讶然抬眼,他竟睁大双眼看着我,烛光一闪,睿智,恍如当年。   “臣媳不敢妄自揣测,诸位兄弟皆有才之士,皇阿玛心中必有定数。”   “你希望是谁?”   男人比女人固执,有权的男人更是,病人更是。   “回皇阿玛话,人有私心,人人都愿自家好,臣媳亦然。只是皇位非同儿戏,也非一家之事,不由女人之意,而且……做皇帝太辛苦,做明君更是,臣媳不盼。”   “辛苦,六十一年……朕自八岁登基,谁曾对朕过一句辛苦。”康熙叹了一声,幽幽然的长,金黄锦被下的手动了动,“起来吧。”   我仰了头看他,腿脚皆酸,忍了忍轻声回道:“谢皇阿玛,臣媳还是跪着话,臣媳不累。”   康熙唇边扯了丝虚弱的笑,又往软垫里陷了陷,我伸手推厚垫子跪回来,听到他极轻地问询,“你家侧福晋几个月身孕了?”   往腿上坐了些,心里默算,“快四个月了。”   “你对她们也不错。”   “还好。她们是四爷的女人,子嗣也是四爷的。”   “也是朕的,是这天下的。”   我应了声是低下头,想起他那句皇家多子多富贵。   “这江山交给哪个,怕是这么多年争下来……朕都清楚。”   “兄弟,朕也有。皇家从来不缺兄弟,莫异母,就是一母同胞,这情份也越走越淡。也许,朕做得不够好,只是身在皇家,身不由己。”   “谁能保证,若是其中一个坐上这位子,其他兄弟性命无攸?”   “你和老九老十还有老十四都不错,老十三更不必提,他们是兄弟,也都是朕的子嗣。”   康熙断断续续了很多,我始终听着,他像是不需要我回应只是,此时方才顿住。见我头并不回话,他便摇头,叹了口气。   “这三十年,你也变了不少,心里想的都不肯了。朕不罚你,只是找你来聊聊,宫里,这里,能和朕几句掏心话的实在不多,敢为了兄弟要朕命的也不多……不对,是没有,朕生平所见,就你一个。当年老十四,就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为了老八跪着求朕,来来回回也只是求,朕要杀他,那班兄弟便都跪下来一起求,平日里兄弟兄弟叫得亲,竟没一个敢像你那样为了老十三拔簪子刺朕的。”   “臣媳莽撞,皇子们自是不会。”   康熙的手伸出被角摆了摆,指指身后软垫。我凑上去帮他扶好,坐直些又要了杯水,湿了双唇便摇头。   “老四,性子冷了些,原还不是这样,恐是时候朕管得急了……”我握住茶杯定在床边,愣了愣见他仰头看我忙又跪下。康熙不知看向何处,像是陷在回忆里,目光散了很久才重新敛回盯在我脸上,“朕,留了个烂摊子,怕是以后他有得辛苦,若是对你不好,可别记恨朕。”   “臣媳惶恐,臣媳不敢。”了这一句,心里的乱竟真亮堂起来。康熙的心就在这里,金口玉言,后世诸般猜测,我从不信连想也不愿浪费时间,今日闻他所言,胤禛,你十三年辛苦总是值得。   “他那些兄弟……”   咬了唇抬头迎上视线,“皇阿玛,四爷知道什么是天下苍生,这么多年您该知他,心中大爱之人必懂兄弟之道。臣媳也懂,十三弟是臣媳兄弟,九弟亦是,十弟十四弟一样是,其他兄弟也是一样。”   康熙闭目靠在那里,半晌没有动,我等了许久以为他睡了,思忖着是否唤李德全进来侍候,听见一句轻语,“千古一帝?天下无双?”   看他微挑了唇角笑得熟悉,努力回想,时光倒流。头随他而笑,“是,这话原不是臣媳的,世人皆知,臣媳当年也只是借用卖弄,却字字属实,句句真心。”   “你这心也算是静了,不似当年,跟着老四住在府里园子里,那院现如今也不去了,听还有别处。都留着吧,挺好。这么多年老四为你……他也算值得。”   值与不值,都是外人的,十数倍的知道不敌万分之一的体会,喜与悲,冷暖自知,梦与醒,痴人国度。爱里,从来不是用值得与不值得来衡量,付出,都是自然而然,哪里会去计算得失。   皇位,对于这些曾无限接近的男人们来重于情爱,那份痴迷,更甚之。   ~~~   我被康熙留在畅春园,距离圆明园很近,却不得回去。他不再宣我,我也没去寻那丫头。   话已得清楚明白,无需再想,安心住着便是。   终日的雪,未曾停过一时片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覆盖了红砖金瓦残叶枯枝,望不到尽头,只一缕暗香萦绕。冷梅?檀香?无从分辨。   不知几日,不盼不念,等待。也许哪一天,一切便终了,又是全新开始。那时,我便能见到他——胤禛。 ☆、274.前尘莫禔   下了几日的雪忽然就停了,风势未褪,夹着呼呼的声响卷起雪片胡乱飞打在窗上。   畅春园,除了风雪再听不到其它,也看不见,沉入无边黑寂。   笔尖划过宣纸,画出斜长一道,提笔悬于纸上,墨汁滴下去。脸上一凉,又是一滴落于纸面,覆在黑色之上加速洇散。我握紧笔杆,愣神盯住所抄的半卷佛经……哀恸之声,隐约传至,不真实,像是从心底发出去,兜转着回到耳中,被风吹得忽远忽近。   也许,就是今日。   一个帝王的时代终结,翻一篇转一页,换个人继续书写,从来不会停步不前。   我未亲眼见证,却感同深受。不需去看,那种痛隐在骨骼中,流淌在血液之内,冷热间早已融为一体,再拆分不开。   窗外远处的天空突然就亮起来,恍如白昼,似能听到人们走来走去的轻悄,每一步都踏在心上某处,疼,隐隐地。   搁了笔走到门边站了会,转回到内室床铺已收拾妥当,伺候的丫头垂首立在帘边。我径直走过去,躺到被子里裹得严实,见她仍杵在那里,抬手扯了幔帐阻挡一切,“下去吧,睡了。”   胤禛、胤祥,还有那些我曾熟识的他们的兄弟,一一掠过眼前。翻来覆去,辗转出现。我从那间房里走出来,只是几日前,现如今,他们就跪在那里,跪在冰冷的雪地中,或沉默不语或无声饮泣,看不清面目。   谁,站在门前,展了一卷明黄,沉声诵读。我看着那些背影摇摇晃晃虚虚实实,闪在绵延不见尽头的白色灯幡之下。今夜,原是一家人的事,他们都是兄弟,拥有同一位父亲,此时却真真成了这全天下的事,似乎真的……几家欢喜几家愁,或是无人欢喜无人眠。   梦境总是扰着我,不停翻搅,受不住挣扎着醒过来,天已大亮。站在床边挑起帐子的已换了个人,那张脸依稀记得。   “你……”   “奴婢紫霞给主子请安。”   “紫霞……”头随她扶着坐起,再看过去熟悉又有些陌生。有段时日未见她似变了些,许是因为这个年纪变化尤其快,原就伶俐的人更加机灵讨巧,眼角眉梢的笑像是镌进去的,即使眼睛红肿仍见三分笑意。   和她随口了几句,惊觉此女并非热河那名丫头,看着她俐落的给我罩了里外衣裙,系了最后一颗腰侧盘扣,扶我坐到椅中又递了暖炉,才退后两步福在面前。   “主子的是姐姐,昨夜已随行回到宫里,奴婢留在此处伺候您。”   走到门边她已先挡在前面将门推了道缝隙,冷风呼地就灌进来,雪花粘在脸上,又湿又凉。   将她拉到旁边大开了房门望出去,无灯无幡,白色笼罩的畅春园,前所未有的寂寥。“都回宫了?”   肩上罩了厚实棉软的斗篷,巧的脸孔已转到跟前,手上不停地系着颈间缎带,冻得有些红的脸低垂着,“回主子话,都回了。昨夜临行前皇上留了话,让您在此歇几日,亲自过来接您。”   皇上……胤禛吧。   “主子回屋吧,外面冷。过会子眉妩姑姑她们会来,陪您话儿也是好的。”   “你姐姐呢?她叫什么来着?”拉了她手到斗篷里,迈进雪地中没有想象的冷。   “劳主子惦着,姐姐叫青霞。”   灯芯?   停了脚步看她的脸,姐妹俩极为相似,也和弘晚姐弟一样,同胞的姐妹?居然都是灵秀聪敏,一双明亮的大眼倒是像极……有些记忆出奇的深,想起时却极浅像抓不住,只是知道而已,记不全。   在园子里晃了会,还未觉累已见着快步寻来的眉妩解语,嗔怨地扶我回了房里,嘴上虽是什么也没,脸色却不好。紫霞端茶递水的跟在她们身后,眼底隐约在笑,没半日工夫,三个人倒是熟得很,看着我时像把三双眼睛聚在一起,难再出门一步。   就这样什么也不管顾地过了几日,安静的园子终于有了响动,能听见齐整的脚步声,很轻像是还远,却清晰可闻。   房门叩了两下,紫霞已跑过去,拉了门愣住身形,福身行礼。   不是胤禛,来接我的竟是胤祥。   坐在马车上攥紧手中字条,展开再看,复又捏住。   我知他忙,必是走不开的,这种时候还分了心在我身上,还让胤祥来接我进宫。哪里会怨,只是挂心,我想见他。   乾清宫,远远便见一人一身缟素白衣,罩着各自的身份跪在梓宫前,悲恸啜泣之声不绝于耳。新君旧臣,都是都不是,此时皆是子媳嫡孙。   站在门前,愣住。   康熙,病榻之侧言犹在耳,三十年前到今日,初相见时,喜时怨时,塞外时南巡时,迫我离京时,允我回宫时,怜我弘晖时,念我胤禛时……此时此刻,知道与亲见,终究不同。   强忍着双腿的无力站在门外,越过众人头怔望那副棺木,人影一闪挡住视线,只一片死寂的白色。   胤禛的手就在面前,凝神看着我,眼窝深陷,眼中布满血丝。伸手搭上,他已回身拉我迈进去,带到儿媳那一处,跪在最前面。   胤祥跟他走到兄弟中间,跪在他们该在的地方。没有人抬头也没人话,又是静,伴着偶尔的一声低泣,全是哀凄。   殿里掌了灯,随着大敞的殿门外刮进的风,烛影晃在白色灯罩内,扑嗽嗽地响,像是泪滑下脸颊的那种频率。   “都回吧。”   我听见胤禛的声音,很低,得缓慢。回响在殿中,似哀似鸣。   不知是谁应了一声,听不清,前面就乱起来。没有人站起,却能看见那些猛地抬起的头,油亮亮的发辫轻微甩动。抽气,闷哼,混着像是不屑的腔调,一声声汇集起来,尖锐刺耳。   “朕回去……”   这一声更为低沉,却嘭的一声砸在我心里,忍着没有站起来努力寻声看过去,心跳得像要跃出喉咙冲出去扑过去。   胤禛……高无庸跪着从后面快速穿过凑上去,才刚扶住人就靠在肩上,摇晃着向后仰了一下。胤祥从人群里站起走过去,俯在他身旁,我不知他看到什么,只盯着不能动。   从内室出来的只有胤祥,站在前面几乎一揖到地,“老十三不敬,恳请众位兄弟带着家眷先行回府,明日再来便是。”   不知又是谁发出嗤笑,随着笑声已陆续有人站起,像是对峙站在胤祥面前,手指几乎指到脸上,“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想当年你老十三连朝堂都迈不进一步,现如今倒敢站在这里对我们兄弟大呼唤,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三哥,今日聚此众人皆知,只为皇阿玛,兄弟们心里敬重,皇阿玛自然在天有灵,听得到看得到。”   那些兄弟随声附和,甚至有人低声嗤笑,我分辨着声音心里竟也笑出来。   胤祥仍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还是那一句,“请兄弟们先行回府,孝心,在时有,去时亦有,不减分毫。无论何时何地,皇阿玛定然听得到看得到,自能体会。”   “怎么体会?你们兄弟倒是好端端守在这里,偏要赶我们回去,是为何意。十四弟人还未至,皇阿玛定也知道,我们兄弟岂能离去,自是在这里替他守灵。”   老十吼了这么一句,腾地又跪回到地上,地砖几乎都颤起来。   有人应和又跟着回去跪下,只余几人仍团团围站在胤祥身旁。   “原就是一家兄弟,怎分彼此,十哥执意要留是好意,四哥要大家先回也是好意,毕竟还有家眷。若是兄弟们不肯领情,守灵便是。”   “老十三此言差矣。”老三又开了口,我竟感不到分毫文人气质,咄咄逼人大有唯恐这执掌天下的皇家兄弟不乱之势。“兄弟也是有亲疏的,似你此时,就是嫡亲的,我们兄弟怕是不知远去哪里了,否则……怎能今日方得进宫,今日方能痛快哭上一回。老十得对,十四弟还没回呢,若是此时在京,怕不是当下之势。”   胤祥摇头笑笑,并不答话,老八站在一旁也笑,拍了他肩膀声音一如往昔,温和沉静,“三哥也是伤恸至极,才会如此,十三弟莫怪。你这腿脚怕也受不得累……”   “就是,十三弟腿上的旧疾怕也受不得这般辛苦,不如你先回吧,我们兄弟替你守着就是,没得因此让四哥担心。”老十嘿嘿干笑两声,跪得倒是直挺。   “担心……”老三回身扫向跪了满殿的众人,嗤笑,“他已贵为天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怕该要担心的是我们兄弟才对。”   康熙还在这里么?人死后是否真有灵魂,天子是否真能异于常人,这些众生态,相信他知道,早就知道。   那些哀伤全都散了吧,一个登不上的皇位远比躺在棺木中的父亲重要,他们的笑比哭真实。   这就是亲情,最为尊贵的天家亲情,淡漠得心都忘了疼。 ☆、275.前尘莫禔Ⅱ   跪着的,站着的,这么多人聚在此处,究竟为了什么。有几个人是真心为康熙守灵,有几个会哭到心里不怨不恨。   不看,不听,自地上站起晃了下,勉强站直,回身穿过众人走向殿门。   “看看,这新皇还没正式即位,家中女眷眼里已没了皇阿玛。也对,夫君的话总是要听,何况还是当朝新君,旁人不回,她自是要回的。”随着笑声响起的讽刺愈发没有顾忌,“怪不得老四这么疼她,就连守灵这种事也能等诸家兄弟跪了大半日方才接过来显得隆重,生怕受了委屈,原是因为调.教得好会看眼色。要不……怎么能在皇阿玛重病之时进到园子里去,我们兄弟却不得其门而入。也不知暗地里做了些什么,才几日工夫,她的夫君就领了继位遗诏。”   我连笑也懒得回了,这些人疯魔了心,所谓文人泼皮起来更是常人不能及,不可理喻。   迈向殿门的脚步顿住,侧耳听身后突然响起的男声,正在变声的弘历像当年的胤禛,拔高的声调怪异刺耳,带着压抑的悲伤,明显的愤怒,没有半平日笑时模样。   “住口,梓宫里睡的是皇玛法,尸骨未寒,后堂里歇的是我阿玛,这么多天了日夜劳累,今日更是辛苦熬着米水未尽,你们全是瞎子不成。不体恤问声安否也便罢了,竟还冷言讥笑,你的忠何在,孝何在,礼义何在。若非你以戴孝之身站在这里,我们敬你是三伯,还真当怕了你不成,由得你在此胡闹嚣张。你们一个个大男人也是身份显贵,不是王爷就是贝勒恁不知羞,十三叔敬你们,你们反联手欺他,不知好歹。如此便罢,竟还欺到我额娘头上,嫌活得长吗?再没眼色的也该知道我额娘该是什么身份,哪里由得你们这般奚落。若是不肯好好跪在这里为皇玛法守灵,就全都滚出去。”   “弘历,过来。”拉了弘历的手攥在掌中,不理会身后接连响起又沉下去的抽气声。这些人欠骂,让个孩子数落一番,虽没有意义,我心里倒畅快不少。   “这就是老四的儿子,教得可真好,亏得还在宫里在皇阿玛跟前学了几日,竟然如此不分长幼。哪一房的?这里哪有你话的份儿。难得你年纪这么识时务,还真把自己当成嫡子了,怕是见到皇位失了心性以为有机可乘,难道你不知道嫡长子虽是早殇,还有二哥?世子太子哪里就轮得到你,当真可笑至极。弟妹莫不是也把他当成亲生的了?日后弟妹若是掌了后宫,这般出言不逊的皇子,不知如何管教。”   “劳三爷挂心,既是后宫之事,便不烦爷们操心。至于嫡亲还是庶出,是否看作亲子,三爷可回去问问自家福晋,相信三嫂会给您个满意的答复。”   “你……”   “我什么?”回身看过去,他已白了面孔,怒目而视,手都颤起来远远地指向我。   看热闹的,唏嘘的,担心的,众生百态,还有方才一闪而过年氏那低垂的苍白面孔。飘忽在她眼角的那抹笑似是了解,略显酸涩带着嘲弄。她见过我最最真实的样子,不知此时,这份细微的嘲讽是对我还是眼前百般刁难的皇亲贵胄,亦或是她自己。   老八踱了两步按下他三哥直指的手臂,胤禟别脸看向一旁,原先跪在地上的老十蹭地站起来凑过去,立在他八哥身后。   兄弟么?他们是兄弟,同仇敌忾就是兄弟,随时可以联起手来,一红一白唱得甚好。胤禛不是,胤祥不是,他们才是。不知那仍被圈禁的大爷和前太子算不算是,甚至那远在京城之遥远西北的胤祯,他是不是。   康熙,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儿子们,就是你交给我的兄弟。这样的人,欺我辱我,我却要让他们活。   “三爷今日的话得够明白,你心中想什么,我知道,你心中怨什么,我也知道,句不入耳的,你这口憋闷之气所为何来,怕是此间所有人都清楚,只是……此时此地不合时宜。侮我可以,辱我可以,断不可在此有辱祖先,你们都姓爱新觉罗,该知这棺里躺的是谁。愿意听的,今日散了各自回去,有心的明日请早,有的是你们表孝心的时候。若是不愿,我也不便强求,你们就安心跪在这里,不吃不喝地日夜守下去,没人轰你们。想皇阿玛么?很好,人还在这儿,好好地想可着劲儿想,想到通透别留遗憾。哪个心里不服气的,就在这里对着皇阿玛问,问问皇阿玛为何不把遗诏交到你们手中,问问他老人家为何不把皇位交到你们手中,仔细听听他如何回你们。”   “笑话,皇阿玛如何能回,你们早就料到今日,戏也做得忒好,一家老联起手来在此哄我们玩,当我们兄弟好戏弄么。原以为老四是个会做戏扮清高的,倒看了你,一张利嘴,恁是不逊男人,犹如当街泼妇,如此德行如何掌这后宫。”   拉了气极欲冲过去的弘历揽在身侧,拍拍他几乎与我齐高的肩膀忍不住笑出来,“谁联手哄谁,谁又联手欺谁,我不想知道,我们一家人如何也无谓讲给你听,更不需三爷高看一眼,公道自在人心。话,还有最后一句,到此为止,听好——若是实在放不下,心里想得厉害,就随皇阿玛去,孝心尽足了能日夜侍奉左右,还能下棋谈心把酒言欢,谈佛论道更是行的,不准还能面对面的把皇位的事清楚讲明白,到那时心里怨也没了恨也消了,随时欢迎回来。”   “你!这是要我们死……不过就是个女人,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我们兄弟话。”   突然冲过来的人被挡在两步之外,身后刀已出鞘,刺啦啦几声带着银光晃在殿内。白森森的烛光,白森森的衣袍,没一丝暖,只有阻在他面前的人,心和血是热的吧。   那声三伯叫得又急又低,抓住他手腕的指节泛着青白。   我有儿子,嫡亲的,即使胤禛不在,即使弘晖不在,弘晚也能护我,就连弘昼都像弘历那样守在我跟前。他们都是我的儿子,他们是兄弟。   你们兄弟亲不亲,我知道,即使站在一处,心有多远彼此心知肚明。我也有兄弟,就站在这里,站在身旁,他不动心思害你们,不代表可以由着你们欺我母子。   此时算不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就为一把争了多年的椅子,还是永远得不到的。   老八拉了老□□后一步,胤祥也握了弘晚的手扯到身后。   “没人要你死,命是自己的,要或不要半不由人,全凭一己之私一己之念。你若一心寻死,我也拦不住,只求无愧于心。倒是三爷这副样子,让我担心得很,莫非……四爷只是晕了,命还在,我们不是孤儿寡妇。”   揽紧弘历和弘昼的肩向前推,深吸口气又呼出去,满是冬日寒凉直透到心底。“弘晚,带你兄弟跪到灵前,永瑾永璠也去。弘时,去把福惠和永绅抱过来。”   殿里肃静得什么也听不见,风雪从身后不断呼啸进来,没人阻拦,全退到两侧,女人甚至带着年幼些的孩子闪退到殿外。我能感受自家那些女人心里的惊和怕,因为她们的男人或儿子就跪在那里,孤零零的,只有父子兄弟再无其他,我懂。我能清楚看见我的儿子孙子跪在那儿,从大到,七个背影,跪得直挺。   七个?看了又看,数了又数,心里转到乱,除了抱着的福惠和永绅,竟是七个背影。永念居然跪在两个哥哥身后,的一团白色,白色绣鞋倒扣在地砖上,白色的珍珠串若隐若现泛着幽光。   回身向殿门迈去,从侍卫腰间挂的配刀鞘里抽了刀甩上门,走到老三面前掷在地上,当啷作响。   “三爷,八爷,九爷,十爷,若是还有哪位我没提到的,今日大可一并站出来。是,四爷领了遗诏接替皇位,我知你们心里不服。四爷的子嗣全在这里,刀也在,只要你们提起来,随便招呼,我保证没人敢拦。有朝一日,若是四爷去了,这皇位无子可接无孙可替,便是你们的。机会,就只一次,错失了,不要怨天尤人再找我们麻烦。身为皇子几十年,你们该当明白,成为帝,败亦为王,不要自贬身份。”   “你疯了。”   “对,我疯了。世人皆醉我独醒,不行,只有和你们一起疯,才是办法。”   转身走到永念身后,跪下。康熙的梓宫近在眼前,他能听见,能看见,我相信他能。除了他,举头三尺,尚有神明。   额头抵在温暖地砖上,不再觉得冷,只信——石头能热,人心亦能,至少不是寒如冰。只能赌。胤禛此时如何,我顾不上,也许把自己的退路断了,才能把他们逼回去。   叮铃一声脆响,听见老十唤了声九哥,门被拉开,再无异声。这一晚,他们的声音我记得更清,谁是谁,不用睁眼也能分辨。   身旁走近一人,低声轻唤四嫂,我伏在地上略偏了头,闭着眼如他一般轻声问回去,“八爷什么,我跪在这里,聆听皇阿玛教诲一时没注意,烦您再一回。”   耳边听得掀袍的微弱声响,知他跪在一旁,声音极轻,很近很低,从砖缝里徘徊而至,“四嫂,臣弟们回了。”   “确是累了,回吧。八弟当年带兄弟救我回府,我心里是记着的,四爷也记着。弘晚是你们救的,他的命不论你们兄弟要或不要,今日都算还了。”   “多谢四嫂,臣弟省得,臣弟告退。”   伏跪得几乎没了知觉,轻悄的脚步声一一滴退到身后,持续良久,直至安静,又听见风雪还有殿外隐隐回响的啜泣声。   背后一沉,我深吸口气缓缓抬头,眼前人影乱晃,黑乎乎一片如同云雾笼罩,死寂的静,只有白惨惨的光闪来闪去。   胤禛?   摇摇头想要看清,一阵晕眩,被胤祥扶稳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白影抬步迈过来。他在晃,还是我?   仰头望着他的脸,苍白,像那件罩在身上的白净缟服。日夜劳累?米水未尽?眼睛突然就热起来,酸涩地疼。   握住他伸向我膝下的手腕,摇头。不看他皱紧的眉心,不看跪在他身后回头看过来的数张面孔,撑着肩膀勉强站起。   “送你去歇歇。”   他的声音不似方才晕倒时无力压抑,响在头真实温暖,有担忧还有歉然,我听得清楚。   头靠着他回身向往外走,每迈一步外面成串的白色纱灯就晃一回,那些罩着素白衣袍的侍卫仍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握刀柄,一道道明黄闪在风吹过的袖口袍摆下,忽明忽暗。   家里的女人们跪在殿外两旁,低着头像是在哭,隐约听到啜泣声。不知是我真的听见,还是听得太多已成为习惯。   回头看向棺木,仍端放在大殿正中,康熙在那里。他一定听得见一定能看到,他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都知道。   耳边似听到一声月儿,像被风吹进来的,没有雪花的冰凉,温热。   我应了声嗯,闭眼靠过去,埋在那片白色中竟是黑暗,什么光什么影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他一个。手里握紧他的指尖,冰凉凉没有温度。   强自支撑的力气半也寻不回,才听见他又唤了声,未及再应,腿上一软滑下去,攥不住他那只如我一般颤抖的手。 ☆、276.暗涌频礽   康熙靠坐床角,康熙缓慢轻言,康熙笑语,康熙落寞……康熙沉睡,一脸安详。   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转瞬间风云色变,暴雪袭来,铺天盖地。那些冰冷,如刀,如剑,如针,如刺,如哽在喉,拔不尽诉不出,倒流回去噎在心底。   醒时屋里灰蒙蒙,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傍晚,身侧床铺余温犹在,枕畔一缕檀香。   挑了幔帐一角,眉妩和紫霞已掌着灯掀帘进来,亮一室明黄,更像梦一场。   “主子再睡会儿吧,时辰还早。四……”眉妩低了头,掩嘴轻拍的空儿紫霞已挑好明黄幔帐,双膝一屈接口道:“奴婢紫霞给主子请安。皇上走时特意交代,让您好生歇着,主子若是想要起身,奴婢这就交待下去传早膳过来。”   “不忙。”扶了二人伸过来的手站在床边,适应陌生的环境。   这样的黄色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明亮,乍眼。即使偶尔见到,即使知道胤禛的未来,我居然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要住在这样的地方,比如今日。   像是被明黄色团团包围,象征身份,象征地位,象征再也回不到的过去。房间并不太大,仍是宜人居住的方寸,却像无限拉长,延伸,显得人都渺起来。   就为了这样一间房?一张床!   身前生后,三尺有余,足矣。   “乾清宫去了?”   听我询问,两人微愣相互看了眼彼此,紫霞心收回手退到屋外,眉妩方头,应,“是,皇上去了乾清宫,才出了门您就醒了。”   “可是用过早膳?”   帘子一打,紫霞端了水盆重新进来,笑盈盈拧了帕子递到眉妩手中,快步取过衣衫裙褂,“主子先洗漱吧,人也精神些,一早儿冷得紧,别受了寒才是。皇上那里自有高公公和苏公公打理,断不会出了岔子。”   由着两人伺候,天已微微亮起来。   站在窗前看外面霰雪如沙,淅沥沥落于窗台,一声连一声敲打着寂静清晨,不曾间断,接于掌中久久方融。一摊冰晶似的雪花像裹了寒梅随手温缓缓化散,淡香徐自萦绕。收回手,转身向房门走去。   “主子,别出去了吧,冷得厉害呢。”紫霞捧了手炉心翼翼地跟在身后,我停在门前回身看她。   “皇上特意嘱咐,要您在此歇息,今儿不用再去乾清宫。”   “去那儿做甚。”看她分明担心又强自笑着,我接过手炉等眉妩系好斗篷,迈出去,“只是随意走走,在这门前转转,总不能整日屋里憋着。”   丫头念着那便好,跑回屋内取了白狐手笼,接过我手中巧暖炉塞进去,方才挑唇笑着递回来,慢步跟在身后。眉妩扶我心踩在雪上,时而回头看一眼,摇头转回来见我看她,便浅浅地笑。   穿堂直通门,经正殿绕过照壁,正中的宽阔大红色门扉紧紧闭合。侍卫整齐甩袖跪在雪中,我拉着眉妩出了一旁开着的角门,回身看殿前悬挂的匾额——养心殿。   眯眼仰头细看……三个大字被白雪映得极亮,如此雪天初升的阳光竟是极好,蓝底金字拢着一层橘红色柔暖的光。   胤禛,住在这里。   这座皇宫与往年没什么分别,依然有序,依然安静,偶尔经过几名太监或宫女,低垂着面目走得轻悄。变的,只是罩在每个人皮相外的那身白,藏起原有的一切,极衬这场冬雪,显得极静,万物皆净。只有那些住在身体里的灵与魂,依然能从步伐中清晰分辨,身份,地位,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隐匿,藏不住,呼之欲出。   阿哥所里,胤禛的院仍在。这里面有他的年少时光,也有我的,还有那些曾在这里住过的女人,兰思、静竹。   曾经的最初,与现在所拥有相比,实在太,太少。我们在这住了很多年,细细回想,八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个八年早就随着时间远走。分离过,重聚过,每一次,真心而笑越来越少,愈加珍惜,才知开心也是简单。   安心便能开心,这两样竟是有先后。   回首时,我们已人到中年,更许是早在相视而笑的日夜转换间相携着甘愿老去。笑与泪都曾留在这里,此时想来,最是简单快乐。   尘封,开启。   时光无法倒流,只余回忆。我记住那些让我想到就觉温暖的瞬间,每一字,每一句,青涩面孔上那些别扭又真实的笑,每每没有预兆地浮现脑海,似是昨日,似是今朝,一颦一笑间,三十载光阴……其余,都不重要。   轻轻开启的门后传来一串细碎脚步声,踩在雪中咯吱作响,嘎然而止。院门内外,皆是怔愣。   “奴婢青霞给主子请安。”   门里门外两张面孔,姐妹俩确是相似,挑了嘴角笑时,一个乖巧温暖一个娇俏机灵。我看着福在面前微微扬起的脸颊,头,“丫头……起来吧。”   院里收拾得极干净,处处都似当年,桌椅,茶具,门窗,每一处空旷每一个角落,像把时光镌刻进去,锁住我们的那些年,那些事。   眉妩微张了嘴看得惊讶,攥住我手的指尖都在抖。用力握紧感受她的冷停住脚步,往手笼里带着钻了钻触到巧手炉,温暖得不可思议。   “回吧,有些乏了。”   转至院门前,听见青霞仍是温软的体贴轻语,“主子进院里歇吧,皇上交代若是主子过来,便在此处歇下。”   怔愣间,不远处几道身影,似伫立雪中的寒梅。一整片了无生息的白色,带着淡淡馨香。   宣情,还有老九老十家的两位福晋,多年不曾亲近,她们姓甚名谁我竟无从忆起。除此三人,还有沛菡,她们走在一处,静静地向我走过来,就像她们的男人,总在一处。   四人福身见了礼,竟无一人开口话,齐齐看向我身后未关的院门,似笑,非笑,淡漠表情,哀伤。   “四嫂身子还好?”   站了良久,宣情这样提了一句,眼光若有似无扫过我半隐在手笼中的右臂,低头看着踩在雪中的白色花盆底绣鞋。我头应好,再无其他。   沛菡眼中失了神,盈着欲垂的泪福在我面前,声音缥缈像被冰冻于雪粒中,随风飘浮不定,“四嫂若是得了空,去看看额娘吧。今日四哥发了话,要十四爷回京,额娘那儿……”   “好,稍后便去。”我回身转向院,欲迈进去收了脚步,听见宣情的笑,与往年肆意欢笑不同。有些事寻不回,有些情分早就淡了,变了味道,不适合咀嚼回忆。   “宣情还未谢过四嫂,今儿一早,爷被皇上封了亲王。成为帝,败亦为王,真真让四嫂给言中了。只是没想到,十三弟竟也只是个亲王,不知十四弟回来……晋何爵位。”   扯了唇角抬起头,吸入带着冬日独有的清冷气息,确实让人精神许多。清晨,瑞雪,阳光,处处皆是好。   “这雪怕是停不了,四位弟妹还是早些回府,别受了寒凉才是。爷们的事,攸关天下,大事,做女人的管不了,也不该过问,府里一切皆好,才是正经。”   掩了门,脚定在门槛内。   脚步声渐悄,带着笑渐行渐远,有有笑。真真假假,无需分辨。   青霞,紫霞……在她们口中竟不仅仅是丫头,至少对胤禛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再演一回娥皇女英?   失笑。   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大抵如此吧。吃不到的葡萄,总觉着酸,涩得旁人一嗅便知。女人,泛起醋来没有高低贵贱,皇室,坊间,以讹传讹地笑向他人时,那些话总是差不多的,了无新意。   在她们眼中,两个原本极为相似的姐妹不像彼此,倒更像是多年前的我。为何我从来没有感觉?也许她们想得太多,也许是我想得太少,是或不是,不重要。若真如此,我倒该击掌而笑,至少我对胤禛着实不同,做了皇帝寻个新欢也要照猫画虎。不嫌腻么……   天家,没有谜,从来没有,有的只是被惑住的人心,男人的心,女人的心,迷之幻之。你哭,你笑,尘世不改,冷热如常。心热如火,冷眼似灰,冷热间,荒唐人间世。   堪不破的,多绕些弯路。如我当年,亦如她们此时。   那些明争暗斗的把戏,十几年或几十年如一日的存在,不会随着谁的离去而消逝宣告终结,只会更加激流暗涌,终要浮出水面,让人看到透彻。良善,丑恶,撕裂亲情,撕裂友情。   也许康熙走时,他的心已全部放下,放不下的,只有活着的人,他的儿子,他的媳妇,也许还有更多人,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太多太多,看不尽。   拦了紫霞伸向身后院门的手,丫头气得憋红了脸,大眼睛盈盈地汪出水气,嘟着嘴声嗔怨,“我呸,这帮女人枉为福晋,不懂规矩,主子就该拿出昨日的气势来,撕了她们的嘴去。若是让皇上知道,还不定……”   “乖,你家主子累了,想要休息。这事儿……皇上不会知道。”   直到我发了话,青霞才拉了妹妹在身旁,边推边笑,“蹄子乱没规矩,哪里就有你呲牙的份,还不麻利儿准备去。误了主子休息,皇上才会知道,仔细你的嘴才是。”   转向后院,一切如故,恍然如新。这里,是康熙给的,只是曾经。现如今,是胤禛给我的,我们两个人的。回去?若回到初相见时……此时此刻已是好,每走一步,两个人,执子之手。何需回去。   床褥枕被皆是红色,没有明黄的亮眼,睡在上面异常温暖。   这里很安静,没有人吵闹,没有人饮泣,也没人冷言碎语,只淡淡檀香萦绕一室。   身后床铺轻微动了下,我闭着眼不动,人已轻悄悄地躺在背后,连着暖融融的锦被揽住腰腹。 ☆、277.番外不祉-胤禛番外   这个女人是我妻子。   她是怎样,我以为自己一清二楚。这个时代,三百年后,我都亲眼见过,用心爱过,原来只窥其一二。   仍记,年氏有孕时,她去照看。那一日,苏培盛的回话令我惊讶。   初听到那些话时,不敢置信,心里竟不知是何滋味。那样的话如何从她嘴里吐出,是何表情,无从想象。一个平日与我闹别扭耍性也会娇嗔的女人,该如何变成……怎可能出那番话来。   此时方信,她确能得出,能把年氏吓得不敢寻死,能让年羹尧见到她便心谨慎。从前,不是这样,即使我未见过,也知她不曾。哪一个才是真的她,或许都是,只是我不曾见过罢了。   此时方知,她能做到对我的那样,做得更好,不管我变成什么人,都站在身旁不再离开。我们的家不再像是偷来的藏起的,王府就是,园子也是,承载最多感情又最薄情的皇宫亦是,只要我们在一起,处处皆是。   对她,竟三十年未曾读尽,许是今后,还有不知道的,令我惊喜。   胤祥是知道她的,就连他福晋也是,他们是她的亲人朋友看着她成长又同样来到这里,关于她的每一面她的表现他们从不怀疑,只站在身旁或是身后,放心地看,放手任她随意展现。也许,我也可以,不必总是担心她受了委屈,不必总是将她绊在身旁,她远比我以为的坚强,足以保护我们的孩子,甚至是我。可我真的放不开,一丝一毫,若是可以,绝不再让她见那些伤人心的场面。她的心会疼,我知道,为我,也为皇阿玛,为这世间亲情淡如水凉如冰。   大殿之夜,言犹在耳。我就靠在后堂软塌,堪堪醒来便听见咄咄相逼,听见弘晚兄弟守护言辞,更听见她把儿孙置于灵前,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她竟然敢!   这样的事谁会做?试想,皇室最重子嗣,没有女人会把自己的儿子哪怕是庶子的命交到人前,即使我那些敢于争夺皇位的兄弟怕也不敢,我亦然,想都不会去想,她却这样做。而她偏就做到了,让我那班所谓兄弟退出殿去。   她得对,我的命还在,他们不是孤儿寡妇,该护着他们的,是我。若是不能护他们母子周全,坐拥天下又如何,弘晖,弘晚,弘历……她知道么?她对弘历很好,对弘昼一样好,若非我知道,怕真要分不清楚哪个才是自己当年亲手抱回府中的幼子——我们的儿子。   皇阿玛是知道的,即使我们从未因此提过只言片语,我心里清楚,在他交给我那串丝绦时,弘晖娶妻,允他即日起常佩玉牌。那串穗子便是弘历所襻,生涩稚嫩得全不似他额娘平日所做,被弘晖心爱护随身佩戴。   我从未对他们任何一人提过弘历身世,皇阿玛、弘晖都知道,只一线索便一清二楚,偏这亲娘像没有反应……她到底聪明还是无心。又或许,她早知晓,只是未与我提起。罢,总有一日,所有谜底都要揭开,那时只盼她不怨我。   揽住睡在身前的女人,我的妻子。   十三岁迎娶之初,断料不到此样人生。三十一年夫妻,回想起,滴滴,我竟期待能再长久些,不惧风雨,只怕这一生太过短暂。   发间,尽染檀香。埋首柔软发丝间,心有余悸。我很少怕什么,不管人或事,偏每次恐惧来袭时,皆因为她。怕她离去,怕她怨恨,怕她再不回来。此次,源她而起,更因她而心安。   只一夜间,宫里人尽皆知,我的月儿,未来皇后,威名已立。   这座院子,这间房,自搬出宫去,极少回来。此时,却可安睡,揽她于身前。我信了命,信了缘,信她此生不再离分,只盼来日过得慢些,哪怕此时暗潮激涌,我亦求此般相依相伴,拉长白昼黑夜。   雍正九年?九月……我记得清楚。   被檀香缠绕的发上、颈间,难再感受她身上那股更为清淡的花香,细嗅间,若隐若现。额角发鬓,眉梢眼睫,清浅呼吸的鼻翼,微张的唇,心亲吻,流连难退。这么些年,她似容颜未改,我却一老再老。既如此,何以比我先去,竟要我一人留于世间。   短短数日,我的心一直极悬着难以安放。   胤祥得对,历史摆在那里,风吹不动雨打不动,是我的跑不掉,无需多费心思。关于此,早已参透,只是此时的我,不因皇位是否可得,不因众兄弟虎视眈眈,只因她一人被留在皇阿玛身畔,没有消息,半也无,她竟一句话也不找人捎给我。再去畅春园时,见到紫霞知她平安,心仍难静。我知道会无事,亦知皇阿玛不会为难于她,偏寝食难安。   她睡了吧,像昨夜在我怀里晕过去后一睡不醒。梦里的她会怕会伤心,更会哭,让我看到她的心,却连安慰也给不了。   我知她会来此,像她离京之时无处可去的我,散了朝便至此处,无需寻路由心牵引。   偎靠在怀里的人嘤了一声,抓了我手抱在胸前,温热呼吸轻吐在我嘴边。这时候能让我笑的怕只有她,笑得真实也痛到刻骨。被人依赖是件让人矛盾的事,是责任,是承担,也有甜。依赖我的人很多,包括后院那些女人,偏只因一人而心安快乐心痛难忍,心甘情愿,唯恐给的不足够。她的委屈,我的心伤。   月儿,笑意,都是,我试着唤了几声没人应。换作平日睡得极浅,早就醒过来,怕是真的累了,需要休息。   落在唇上的吻才欲退离,微张呼吸的双唇竟又分了些迎过来,哼得迷糊全没了昨夜于殿上的正气凛然,变回我所熟悉眷恋的那副女人模样。   “胤禛……”   裹了被子抱紧,细软的一声就这样从唇齿间融化于温暖锦被。听了三十年,此时全然不同。自我接了皇阿玛遗诏起,所有人待我都换了颜色,兄弟,女人,往日同朝而立的大臣乃至宫女太监,只她,在她心里,我是胤禛,从不是别的什么人,如同初见大婚之夜。   她待我,待我们的儿孙未曾变过。   我曾怕,怕她对儿子不能平心而待,怕她似额娘那般宠一个到天上,另一个……   额娘。   皇阿玛去了,额娘伤心,十四弟未回,额娘担心,不曾问过我一句。当年那个荷包,时日久了,旧了,颜色淡了……   额娘不喜见我,也不喜见她,除了十四弟的福晋,谁也不愿见到。   月儿仍是每日问安,早晚两次不曾间断,如我一般。   我们将是皇宫里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也最是落寞,彼此依靠。   月儿过,女人的心很,装了一个男人就再盛不进其他,我信;月儿过,母亲的心很大,每个孩子都是无可替代的唯一,额娘心底也有一处柔软温暖着一个我,我曾试着信过,终难释怀。幸好,她和额娘不同,从未负我。   也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至少我不曾得到或失去的,我的儿子未曾体会,足矣。   明日,我即帝王,正式登极。   那些兄弟,信或不信,再无干系。若再纠缠,必不是守灵之景,由不得三道四阻我之意。不敬新皇,便罢,不允封后,与他们何干。朕想如何,何需问过他人意思,朕欲如何,何需旁人指手划脚。   天下黎民,万里江山,日月星辰,朕必不负之,此亦皆为见证,帝后之位就是为她而备,朕非食言之人。此生此世,我为帝她必为后,再无她人,至我命终结,亦必不负。   怕只怕,我们两个终日忙碌,难寻旧日时光,堂前屋后……安然静谧。 ☆、278.我的胤禛   有些男人适合成长,擅于成长,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地改变。年少时或许轻狂,或许骄纵,随着时间推移,积淀,越渐沉稳敛其锋芒。   记忆中的面容曾觉各种好看,那些变化潜在心底,幻化成今日模样,原来是会越来越有味道的,丝毫不因岁月流逝而褪去原本熟知的一切,只会更好,更喜欢,更爱。   眼角细纹,有深刻的迹象,鬓间白发,延着发辫隐于身后。一静一动,每每失神,换我半晌注目而不自知。   门外一声轻响,回神,烛光与窗纸外的黑沉寂静强烈对比,温暖的红色烛影晕投在桌面,轻摇静舞。面前的人凝眸看我也不催促,微弯了腰凑在近处,我的手还搭在他颈间刚刚系好的纽襻上。   低头抚过新上身的明黄色朝服,数不尽的金龙,胸前,双肩,袖端,下摆……似乎处处皆有,大有抬爪正欲飞天之势。陌生,明黄上的金龙,极其打眼,要开始熟悉这样的一个他,不再是皇四子,不再是禛贝勒,不再是雍亲王,而是终于变成雍正帝的——胤禛。   取了朝服带缠于腰后摸索着系好,正要从胸前退开,脑后被撑住贴回那团金龙之上。细细抚过,金线勾勒处栩栩如生。   虽未见过真龙,也不可能亲见,此时此刻方真真切切地感受,他是皇帝是雍正,不是我前世今生的年少猜想,不是初来乍到的试探了解,是与他一起看惯浮华尘世的喧嚣沉默后,经年累月的知心相守,是等待。这一瞬,心,起了又落,安然。   今日之前他的心愿,今日之后他的勤勉,起始终结,正式迈入新的篇章,独属于他的帝王青史。三十一年已过,此后十三年,我努力跟随,许是真的走不到他的尽头,仍要把每一步踏实在他身畔,不偏不离,余生尽付。   按实胸膛心室,沉默片刻,听得稳健跳动,“去吧,我等你回来。”   没有回应,只是手掌略松,扶我站稳。   回身取了榻上的厚重黑狐皮端罩,胤禛已抬手接住。我心扶住看他穿在身上,抚正颈处圆领,接过指尖下的对襟暗扣,一一系好。   衮服仍在榻上,明黄依然,金龙依然,更有色彩斑斓的日月星辰山火章纹。孝服亦在榻上,白得似下了几日终是停住的雪,一袭简单的白。   走过去未及触到明黄一角,套着白玉扳指的拇指已按在手背,四指抬握住我的手站于身后,略一弯身将孝服搭于臂上。   “你再睡会儿,等我回来叫醒你,别忙起来。”   应了声好,取过榻桌托盘上的朝珠,抬臂间见他眯了眼望过来,正欲弯颈低头,被我嘘了一声站得直挺。黑漆漆的瞳眸深处,染了些烛光暖在我周身。   踮脚凑上,腰侧轻扶,掌心温度透过里衣,如这一室的静和暖。扶正晶莹透彻极圆润齐整的上好东珠,又取了朝服冠戴在头,拨齐耳旁黑色绒毛,掌心捂在双耳之上。   自上至下看一回,推着他转了半圈。   胤禛,雍正,今日始登为皇。若非亲眼所见,若非亲手打理,怕我穷极一生也想象不出他这般帝王气势。史册,画像,未及描述万一,眼底神韵,丰沛身姿,又哪里是笔画尽处所能勾勒展现。   见他穿过各式朝服吉服,严寒酷暑,春暖秋凉,各有风貌。此时确信,帝王服饰最最合他,虽是黑色,更显仪态,所有一切融于这袭黑色之下,看得清,道不尽。皇帝,原来不只是我见过的如康熙那般,可面容亲切可气度威严,还有一种叫作胤禛。   许是私心作祟,世间男子千千万,竟分成两种,一种是别的男人,剩下的一种便是他了。   靠在背上贴住暖绒的黑狐皮毛,捻住垂在颈后的朝珠背云,明黄绦子。   虚揽在腰间的手被握住,轻揉了两下突然收紧,拉我转至身前,挑了眉尾看我。须臾间眉心拢起,须下薄唇渐抿。   不等他开口,我先捏住垂挂在胸前犹自晃动的东珠,起学了三十年偶尔用到的满语,“这个……塔娜?”   胤禛微愣,复又挑了眉,看着我唇角一动像是笑起来,低头凑近耳边,“过阵子唤她来京,陪你呆些时日。”   “不要,多大年纪了还折腾她,都是一大家子人哪个走得开,写信好了。”正着,静悄悄的门外又一声轻响,我推着他胸膛想要退开,耳畔一热话语更轻,短短几字得极慢,竟似断不成句。一字字跃入耳中,直涌心肺深处,随着血液四处流淌。   心,突地乱了一拍,黑亮亮的狐毛从指缝间乍出来,软软的毛尖颤悠悠晃个不停。   埋头唔了一声,里衣皱在身后被他提抱胸前,耳后的头发拨了又拨扫得直痒。热气不断吹拂在耳迹,听得他又急补了一句,“你呢?”   “我也是。”急急回了,仍挂在他身上,催一声别误了时辰,才被勉强放下。退身前耳骨一疼,伴着不甚满意的低哼,“等我回来,好好地重一回。”   看着高大背影向门边走去,低头笑着福身,“是了,等回来……好好地……给你请安。”   “过来。”侧脸闪在半敞的房门后,黑硬硬的冷风一灌,素白孝服飘在他手臂缠绕间。我缩了脖子抱住自己,门嘭地一声掩回去。   迈了一步,看清他眼底敛起的认真,极肃。紧跑两步扑至胸前,寒冷已阻在他身后,只一双手臂就把所有温暖都给了我。   “今日之典不为要你请安,今后也不是。”   收了笑,仰面对视,“我知道,玩笑的。”   “这种话,以后别。这间房里,没有这种玩笑,没有请安规矩,就我和你,我们两个。”胤禛得极慢,直盯着我的眼睛不离分毫,瞳仁黑得见不到底,映着一身明黄里衣的我,缩成的两团。   箍在我背后的手臂收得更紧,偎靠在他身前没有距离。头应好。   他唇上胡须动了动,双眼微微眯起,敛了方才唬人的不满,极低一声迎面轻吐,压在我眉间,“我是谁?”   “胤禛。”   不再勒紧得无法喘息,仍是密实抱住,微凉的唇顺着鼻梁缓缓滑下,浓密睫毛轻颤着扫在我眼睛上,“还有呢?”   “还是胤禛。”开口回时,触碰到他的唇,没有早已习惯的追回动作,只扶了我颈后轻轻托住,不让退离。   “还有?”   “胤禛,我的胤禛,寺月的胤禛,展笑意的胤禛。出了这道门你是皇帝,是全天下的,回到这房里,你是胤禛,是我一个人的。”   未见唇动,似听得一声对,温温软软地印在我唇上。   也许有时,触到远比听到,更真实。   靠在门上,背后丝丝的凉,红烛摇曳着错乱的光影,总像将要灭下去般又跳起来,努力燃烧。静,除了烛火的咝啦劈啪,再听不到其它。   不知隔了多久,似听到一声极快的响动,很远,像把天地劈开一道缝隙,明亮突然就充满房间。烛泪早已燃尽,冷清清的暖。   我推了房门,入眼皆是雪,白茫茫一片绵延不断,覆盖在金色琉璃瓦上,笼罩整座皇宫。仍是冬日,仍是冬月。等待暖春,花开的季节。   该是静鞭吧,接连响了三下,一声接一声,越渐清晰,回声相叠。再寻不回当年每每听到便让我忍不住低头的感觉,那些跪下、站起、心回话的日子,终是远去了。同样的声音,此时听到,竟是心安。   康熙去了,换了胤禛,两代帝王,就这么将大清基业延续下来。   肩上一沉披了件斗篷,眉妩塞了手炉在我手中,像无声来时般悄悄退开,只留我一人站在这里。远远地看,仿若能穿透一切,越过层层阻隔看到太和殿里去。蓝天白云下,殿前玉阶处,鸣赞官悠长的肃缓一令,文武百官三跪九叩。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山呼万岁,不绝于耳。   新皇登基,诏告天下。   胤禛,今日起,大好河山唯你所有,你更是这天下苍生的,属亿万黎民。而你,依然是我的,只因你允。   好也罢,歹也罢,日夜我伴。顺也罢,逆也罢,前路我陪。 ☆、279.人生如祺   永和宫,愁云惨雾。   不知胤祯何时能回,不知德妃何时应那太后之位。   没有大臣反这一桩,胤禛的兄弟们似乎也未曾参奏此事,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事实真相。   其实他们知道什么?看笑话罢了。皇家的“热闹”并不算少,每朝每代皆是,只是能让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看着背后偷偷笑着的,少之又少。我猜想那些可能有的茶余饭后,想笑,笑不出来。   胤禛只在登基大典后回来呆了半日,吃了几口饭便重回乾清宫继续守孝,早晚于永和宫请安时,偶尔碰到。原是凑巧赶在一处,见着了心里便踏实,时日久了,反怕见到。母子二人一个背身靠于榻上不看一眼,一个挺身跪在塌前不一句,两人年纪加起来百十来岁,竟比原先还要执拗几分,真真让人看了火起,偏还不得恼不得,只剩心疼。   错开时间虽是少见,至少眼不见为净,只是这般折腾仍未休止。偶尔去到乾清宫,话是不能多的,看一眼,安否,放心不放心都要离开。   时至岁尾,胤祯已近京城,等了几日,仍不见人影,就连沛菡也来得少了。德妃每每张望着看出去,又失望地卧回枕上。   胤禛未解释因何不见十四弟,胤祥也少相见,偶然碰到只是摇头,一字不提。这一页,不知何时能翻过去,这一笔,不知是否如史书记载,我记得不够多,忘得足够。德妃偶尔向我问上一句,总不知该如何答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这样一位母亲,新丧夫君又念子心切焦急盼儿归的母亲。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近来,总无端念起这一句,后面几句化为无声。胤禛定也读过,不知他对这首诗作何感想,可会感念亲恩难报。在这里呆得越久,越觉记忆是该适时调整的随身行装,该留的留该弃的弃,广阔天地,无谓痴缠,比如胤禛的那些不快乐……也许他一直记得吧,我只是猜想。   因康熙孝期未过,宫里未见热闹却也静悄悄地着手着准备新年事宜,新皇元年,不是事。永和宫的侍奉人等不敢动作,唯恐惹了主子不快,宫女太监看到我来,更是巴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德妃坐于榻边手执念珠,闭目颂经。我跪在房间正中,没有出声打扰,握住腕间手串,随着她心中默念。   一声长叹,很轻,我收了手额头地,听她又叹出一声起吧,撑着膝下铺的厚实毯子站起身,倒了杯茶行至榻边。聊了几句方才所诵佛经,无非谒语,那些或深奥或浅显的禅意,原该是修身养性,反成了女人间闲话家常的惯用开场白。   “额娘身子还好?儿媳见您前几日有些不大爽利,特请了位御医为您问诊把脉。”   “不碍,不劳你们费心。”   每一声都是叹息,似怨,更似念。   我听了尚且心中有感,似大石压在胸口呼吸难以通畅,何况胤禛。   “哪有费心之,原就儿媳该当做的。也是因前阵子犯过困倦膳食不进,故请御医诊治,才只用了两味药便见好,所以特请来给额娘把把脉,额娘便赏个脸面让他进来看看吧。若是不好,咱再轰他出去就是,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德妃偏头看我,眼中未见变化摇头往后仰靠,我忙扶了靠枕垫住腰背。闭目间,听见一声轻语,“唤进来吧。”   我忙应了一声,拉好锦被搭在她身上心盖好,轻悄悄地走至门前,招手让外面廊下等候的人进到内室。腊月寒凉更甚,站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双手冷得似冰。   两指悬搭于腕间,德妃猛地睁开眼,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两人对视良久,德妃的手竟未收回,只盯着跪于脚塌上的人认真端看,缓慢坐起。   弘晖挪着双膝往前凑了些许,心扶住。稍时,退到脚塌后跪好,额头叩在地上,隔着厚软的上好毛毯仍是咚的一声闷响。   “孙儿弘晖请玛嬷安……”   “弘晖……”   德妃甫念一声,室内复又安静,没有人话,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她没看我,手却伸过来指住。我跪在弘晖身后,头应是,她却突然抬眼看过来,满是质疑纠结的复杂神色,甚至是怨,指尖都在抖。   弘晖摘了腰间玉牌双手平举向前,德妃接过抚摸良久,眼底都湿了,泪悄无声息滴落在白玉字牌上,湿了金黄穗子。喃喃自语,“弘晖……四十三年……你……不是……你……弘晖?”   弘晖了头,我看不见神情,只听见满含孺慕之思的声音,微哑,“是,玛嬷,孙儿是弘晖。”他着低下头,不知从身上掏着什么,不一会儿手又捧向德妃面前。   掌心静躺一只荷包,红得淡了,团花暗纹益加深刻,如胤禛那一只,颜色虽变,却仍被珍藏得完好,未见丝毫磨损。   德妃抬手轻抚过荷包边角,指甲颤抖着挑起开口处,隐藏其内的金黄字现于眼前,如同那块白玉所雕。手指一抖,连着弘晖的指尖勾过去,攥紧玉牌的手颤微微地几乎摸到脸上,极似胤禛的眉眼。   我不知弘晖在她耳畔了什么,就听见一声哭,压抑的,释放的,似悲,似喜,汇集了各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泪,滑落脸颊,直流到弘晖颈后那条黑亮亮的发辫间,泛着水光。   “弘晖,是我的孙儿,是弘晖,真的是你。”   我抽了帕子擦拭眼角,起身走向房门,才掀了帘子,听见德妃唤我留下。   嘱着弘晖好好诊脉,看要如何调理一二,德妃不敢置信地看我又看他,反倒像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任弘晖搭脉。她就安静地靠坐在榻上,听他这样那样的话,无非御医所的注意休息注意膳食,切莫焦虑云云,偏静了心地听,不再发脾气赶人出去,更不似胤禛在时背过身不理不睬。   祖孙二人坐在榻上聊了好一会,得知弘晖已娶妻生子,德妃问得更是仔细。   天色渐暗,宫女进来燃了蜡,见她似是高兴便心询问是否传膳。德妃听了摆手要她速去,竟还记得弘晖幼年喜好,特意嘱咐加了几道菜。宫女随侍得久,也不多问更不四处转看,只规矩地应了声是便匆匆出了门。   直到用过晚膳,也未见胤禛前来问安。席间德妃愣了会,看着弘晖好半晌没话,只搛了一筷子鱼像幼时那样细细地挑了刺放到他碗里,看着他夹进口中,咀嚼咽下,自己反倒吃得不多,却好过平日只是坐卧念经,饭菜不动。   弘晖走时,扶住欲起身的德妃靠回枕间,跪于榻边又端正地磕了头,旁的未提只要玛嬷注意身子,莫伤了神。德妃嘱他下回若是进宫,带妻儿同行。   我被留在永和宫,看着窗外黑沉沉一片,听见德妃恢复那声叹息。   她怨,怨她的孙儿被我们藏出宫藏出府成了不能孝敬堂前的游子,怨无人告诉她瞒天遮地十余年。她老了累了失了愤怒,只是幽幽诉,陈年往事,冰山一角。   我告诉她此事康熙知晓,胤祯亦知。她的眼睛变得空洞,越过我不知望向何处,也许那里是她思念的尽头,有亡夫,有幼子,也许……还有守在乾清宫的落寞背影。   “额娘,儿媳不敢劝,只盼额娘想开些。您若康健,子孙之福,大清之福。”   德妃不再开口,只靠在那里看我,好似在想什么,眯了眼的样子很像胤禛,或是该,胤禛专注看人时的神情,像她。   “皇阿玛去了,把这江山交到四爷手里,是爱,是信,更是重任于肩。对十四弟,皇阿玛同是爱,更是信,信十四弟能镇守边疆,信他可与四爷一道守住这大清基业。   弘晖当年养在外面,儿媳的心是疼的,是迫不得已,是彻夜难眠。当年的决定许是错的,时至今日,谁能断定这样的他不好?父亲,母亲,给孩子生命,教会了坐教会了走,等到他们能跑能跳的时候,便看不住了,只能放手,信他们能跑得好跑得远,能跳得好跳得高,安全无虞,再无他求。   如今十四弟回来了,儿媳也未见到,儿媳也想着也念着,只是……爷们自有主张,是为朝廷是为大清。皇阿玛信他们,咱们也该信的。额娘念着十四弟,这份疼比起儿媳当年只多不少,儿媳知道,四爷也知道。   十四弟长途跋涉赶回京城,苦,儿媳知道。额娘日思夜想,苦,儿媳也知道。额娘面前,十四弟面前,儿媳不敢四爷也苦,只是这苦,额娘几分,他做儿子的自有几分,十四弟几分,他做哥哥的就有几分,母子连心兄弟同心绝不是空口白话……四爷日夜辛劳,家,大国,哪一样都得顾着。人前他是新皇当政,万般威风,人后呢?他不他不怨,是他做儿子做兄长的本分,是他做天子掌天下的担当,可是这普天之下谁又知他,谁怜他苦。”   “都苦。”幽幽地一声叹,长久回旋在屋内。   烛火明暗间,看不清她面上表情,只一只渐瘦的手掌搭于锦被之上,指尖隐在弘晖留下的那只荷包内,似在摩挲。   静默。   德妃的唇角动了动,见我凑上跪到塌前,闭了眼睛转向窗子的方向。   “额娘。”我试着唤了一声,听见她极轻地应,便跪坐在脚上声话。讲起康熙带我南巡时去见弘晖,讲起弘晖被胤禛接回京后住于西郊山院,时时忆起皇玛法和玛嬷的孺慕之情人之常情,讲当年离开时胤祯来送行对弘晖各种叮嘱,还有康熙于最后一年时去到弘晖的院,祖孙之乐。   关于德妃是否知道我和弘晖之事,我曾想过,只是不曾寻人问起。此时,可以的讲给她听。康熙,他的心太大,也许对于他的女人,他只想给她们一份最好最尊荣的生活,无需多念其他,包括他们各自的儿子女儿。也许,这就是深宫。   德妃侧躺在那里,也起她的祯儿,打就极聪明,最是知道要什么,怎么要,得到便欢天喜地毫无保留地笑,若是不得便闷头较劲……她是有多清楚这个幼子啊。只是,当年的胤祯早已长大成人,长成一个同样有担当可以为国出征远离家业的男人。他做的便是他求的,我信,他是这样一个男人。   我笑着应是,起当年初嫁胤禛,起初见的十四。那时,他才三岁,那时的兄弟一团和气。   德妃竟起初见康熙,有笑有泪。不知是她陷于回忆太深,还是我进到她的梦中。   听了许久,滴滴。   初初时,总有胤禛,那个被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长子,在她口中不是老四不是胤禛,唤作吾儿。某一日,她日夜抱在怀里殷殷唤作吾儿的幼婴孩被送去别的女人宫中,给她的生活和地位带来翻天覆地改变的儿子成了四阿哥,遥望不可及。   她就仰躺在我面前,了停,停了又,偶尔看着屋的雕花房梁怔怔出神,偶尔闭目弯了唇角。那些笑极少见,今晚倒让我恍惚看到一名年少宫女轻声笑语伫立于皇宫一隅,偶见龙颜……一任时光,争与弃,四十余载,情未尽。   当年圣宠不衰的德妃已该贵为今日太后,执守一如当年,放手一如当年。那些笑泪尽留深宫,锁住日月星辰,洗白了青丝,苍老了容颜,无力失意。   所有起的事,都静静的,带着感情,带着颜色,仿佛我能亲身感受,关于她,关于康熙,关于胤禛,关于胤祯,也关于他们那些早夭的兄弟姐妹。每一个,都在她心底,不曾或忘。   当年康熙提起的幼年胤禛,在她口中,在我脑海,每每重叠。我原以为她不知晓,原来是我不知,是她的吾儿不知。   “胤禛有你,他日日来这永和宫,一早一晚,我看得见。祯儿不知在哪儿,赶回来也再见不着他皇阿玛了,见不着额娘,怕是沛菡也见不到。弘晖当年在外面,你的心里总是要多想着些多念着些放不下他,什么都给不了就疼。我是额娘,他们的皇阿玛把这基业给了一个,我总要为另一个做些什么,你也是做人额娘的,你呢?”   我不认为她的做法是好或为公平,却不出反驳的话。她疼时,我也疼。   人生如戏,更是如棋,落子时每每坚定,偶尔彷徨,不知前路何行。将近尾声,终发现忘了初衷本意,甚至会忘记当时执念,因何而起,源何而散,只一味前行。原以为忘却所有,当步步走过到了揭晓时分,细细回想,才发现循着踪迹子子推回,竟清晰如画卷,一一展现,只是再难退回重来一次。   有些遗憾,永难弥补。   皇家子孙,哪个不苦,人活一世,哪个不苦。她疼了一个,必要伤到另一个,只是今日这番话胤禛听不到。若能听得只言片语,过往四十年料也能放下,不必执着自苦。 ☆、280.新皇难祚   康熙朝的最后一个除夕,很冷清。未见歌舞升平,更无红烛喜炮,所有的热闹欢乐,似乎都被带走了,徒留一片冰雪人间。   雍正元年的第一天,就像每一个最最普通的日子,早起,用膳,问安……每日不变的无非吃饭睡觉,一个人,早已习惯。   胤禛极少回来,大部分时间守在乾清宫,寝苫枕草地守孝。   每日清晨可闻鞭响,知他到了前殿。我自永和宫回来时,那里仍是前后肃静,侍卫把守在各道门前,中门紧闭,难见殿中景象。有时在德妃那里坐得久了,再返回来仍是一片冷清,偶尔能赶上扫雪的太监,把那些成串的脚印扫得不复存在。我就站在一旁看着,好像能从中找出属于他的。   生活里,就是那些丫头,熟悉多年的,新亲近的,看她们聚在一处声话。这些聪明又敏感的丫头笑得少了,手中绣的无非寒梅兰花这些极淡雅的花草,再难见一丝鲜艳颜色。   短短一个多月,变了太多。我或多或少听到一些,不知是以讹传讹还是事实真相,更或是有心之人的胡乱散播。宫里的人简单乏味,随便一些佐料就如获珍宝,看惯生死仍如飞蛾扑火不知畏惧。亦或有人纵容?   曾在康熙梓宫前各种刁难的三爷,素与前太子亲睦?胤祯未回京中候在城之外,是为要反?受亲王爵的廉亲王胤禩兼理藩院尚书,胤禟却要前往西宁,偏不肯行?年羹尧受命与管理抚远大将军印务的延信共同执掌军务,守在阵中……   就要春暖花开,这座高高在上的皇宫,依旧伫立于京城正中,风雪覆盖,一冷再冷,侵骨蚀髓。   裹紧被子缩成一团,房间越发空旷。   往日,这样一床不算大的锦被彼此窝着,未感局促只是温暖,即使扯在一旁偎靠着他也不会觉得冷。现如今虽是习惯,在这样最该团圆的日子,恐因北风太甚,想加倍,念加倍,寒冷更是。   他累不累,他好不好,是否按时用膳,是否准时就寝,可会食不下噎,可会睡不安稳……那座乾清宫,有他阿玛相陪,是否未尝冰冷孤寂。   晕晕欲睡时,仍能听到那些风吹过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或是低吟浅诉。   翻身,脸才贴到枕的另一端,凉。习惯性缩了缩揪紧被角,遮到脸上的头发像被风扫过,连着脖子都冰起来,吓得我睁了眼,打着激灵看过去,满室黑暗。   他回来了。   子夜时分,悄无声息。   熟悉的气息,带着冬夜寒凉,稳稳躺于身畔,近在咫尺。   真实抱住,只是安心,没了往年久别重逢的感慨激越。轻揽背后,以被子包裹着靠过去,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似乎,寂静长夜能听到脚步声,一步步迈得稳健,许是春天真的要来了。   探进胸前衣襟的掌心随体温捂得极暖,枕靠的颈间脉搏低缓沉稳,如同密咒。   耳边的一字一句,持续了很久,久得我以为天要亮了,久到我从清醒又变回昏昏欲睡,自唇间呵出的干燥冰凉都变得湿热温暖。他也不需我回什么,偶尔应一声逐渐迷糊,背后轻轻拍抚,或是脑后头发被手指揉过又理顺,我就清醒些,听见他继续话。   亲人,兄弟,朝廷官员,家与国,内与外,亲或疏,这些那些,数不胜数。他早知晓,仍是每每不厌其烦……压抑,忍耐,将至边缘。这样心性的男人,忍了十数年甚至更久,我怎会不知,怎能不疼。   试着唤声胤禛,哑得有些听不清,才发现眼睛竟酸得睁不开。他已住了声脸仍埋在耳后颈侧,比我还要低的应了,再无一声,只是背后勒得更紧,扣在怀里。   咬住锁骨,耳边哼了下,又轻又快,随着吸气再听不见。   “疼么?”   摇头?   我未用力,自然算不上疼。   抓握掌下绷紧的胸肌,指尖虚扣皮肉,感受内里的跳动,一下又一下,真真实实的存在。   “我咬了你,你大可以咬回来,别憋着,没得让自己难受,不值当。要是疼,也一样,得,不出来,就换个方式发泄一回,”   听不见回应。   “要不……扔东西好了?很有用的。把讨厌的人在心里念一回,用力摔出去……”   耳边一声闷笑,短促却真实。“嗯……跟你似的,每回都扔枕头,倒是省银子。”   我的手果然摸过去碰到枕头,还未抓住已被握回胸前,伴着一声含笑低语,“省银子好,会持家。”   “呸。心疼你,反倒来笑我,看再理你。我总不能谁招惹了你,就去找谁麻烦,那我成了什么人。就算我气,也不能撺掇你啊,本来你心里的火就要压不住,我就不用再吹这枕边风了。要不,干脆你找胤祥,两人摔打一回,既可强身健体,又有益身心,只怕……银子省下了,药材可要费。”   “难怪人女生外向,今儿可亲眼得见。”   我嗅了嗅眼前面孔,适应黑暗后果然亲眼得见,掩着鼻子忍不住笑,“唔,有酸。”   他反凑得更近在我面上嗅了一回,眼睛眯得狭长,里面像偷了两颗冬夜星辰嵌入瞳仁,极亮。   “确实有些酸,原来你不止紧张女人,还学会嫉妒男人了,自家兄弟也容不得。”   这是胤祥,还是旁人?未及细想,眼前的笑激得我随手推过去,“这宫里男人女人什么人也有,我可在意不过来,你若喜欢随处去就是,我一个人乐得安生。”   被抓了双手按回胸口,风倏地顺着被角钻进来,转瞬间消失不见。   “还冷么。”   经此一提才想起来,貌似那些怨念随风散了,同样一袭被子,正暖得厉害,而我,窝在他胸前腿脚缠得像株藤。推拒是假的,口不对心是真,矫情得天地可表。   “今儿这是……不走了?”   手指在我背后自上而下地轻扫,拨过腰后系的带子又回到后心处,掌心暖暖地覆在上面,如同落在额头的温软薄唇。   捧住脸侧方要抬头,麻痒蹭过脸颊,堵住我所有的疑问。   想念比我意识到的多,无法尽诉,更无需。那些白日黑夜,那些积雪星辰,那些空荡荡的皇宫寝宫,那些有意无意的蜚短流长……我为一人守着。   他回来了,和往常一样。所有的话似在刚才尽,此时分,只是紧抱着我,用相连不分的呼吸和纠缠难解的身体发肤,用他能表达的一切告诉我,会想念的人不止是我。   突来的翻身,止住所有。   指掌仍罩在急跳不止的心口,手臂扣着腰拉向身后,肌肤相贴地摩擦着散乱的头发。   我侧躺在他身前,双腿被起蜷成一团不得动弹,耳边沉重的呼吸喘得清晰。还有臀后死死压住的坚实腹、硬得没有一分柔软的大腿,隔着彼此尚未褪去的里裤仍是感受分明,抵得生疼。   咬着唇忍不住挪动,不知是要离开些还是更加贴近,那道火热已回应着倏地在腿间,于轻薄的滑软丝质下反复磨蹭。他未动,圈在身前的手臂却再收紧,听得耳边一声闷哼,像此时流转在锦被中的气息,暧昧,压抑,呼之欲出。   “别动。”   被子里,身上,满是他的味道,随着越聚越多的热气不断蒸发,无处不在。我无意义地唔了一声,下巴低进锁骨间,终是难以呼吸地扬起头靠在他身上,抓过被角勉强吸了几口气,偏呼不出去。   那双瞳仁墨黑的眼睛此时紧闭,看不到一丝光芒压在我脸上,睫毛尖翻卷着轻颤。不稳的呼吸又湿又热喷吐在我颈间,就连那些胡须都像有了生命,越发让人麻痒起来,偏偏受用得很,爱到不行。   所有注意力,都在他,从头到脚,甚至被压在背上的发尾,抠在他臂上的指甲,通通都在感受,无一能避,停不住。   不知他念了句什么,仍是埋在脖子上的嘴咬了一口,疼得我挺了腰背还没叫出疼,扣在腰间的手已扯了裤子的系带快速拽到大腿处。我张了嘴半个字也不出,动也不敢再动一下,由他勾起一条腿搭上自己的腿,身上已再无遮挡。   盯住突然抬起凑在面前的脸孔,眼底漆黑一片,两道极幽暗的光,似恼,更有些探不到的深远,凝重却几乎燃起火来,把我整个人瞬间吸进去。   “胤禛……”   叫了一声,不知要什么,被他更快地压住唇角。大腿内侧的手来回摩挲,没了方才的急,指尖总是轻缓扫在最靠近的边缘,不再向前,却多了一丝湿黏,随着那只手一热再热,传到体内又回给他。   “这么些日子……可曾想我。”   低哑的语句,透过双唇直钻进脑子,我直接了头,一个想字被他吞进口中。   热烫的源头仍强硬蛮横地抵在腿下最最敏感的地方,柔软衣料湿濡一片,厮磨得更加酸疼。我摇着头哼却晃不开他的纠缠,支吾了几声像是委屈的哭音,游蛇似的舌探进来,将我几乎同时呼出口的疼尽数翻搅成破碎不成声的呻`吟,溢出唇边散在锦被中。徘徊的手不再温柔抚摸,像他在我口中四处狂卷霸道舔吸的舌用力进腿间,放肆更甚。   握在胸前的手用力抓了一把,突然退离,拉了我的手缠到颈后。“嘘,别叫……抱着我,好好感受,我也想你……再这样磨人地叫,让人听了去不怕,只怕……我真要受不住,只能把命给你了。”   不知从哪儿蹿出一句话炸进脑中,也不记得是谁的,只记得:今儿听人,皇上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就连大臣提议的选秀都给回了。若是先帝还在,今年开春也是要选的,这回啊,不知多少女孩子要再等上三年了。   脸上突然就湿了,我抓了他手腕却止不住那急速的力道,只是逐渐变得轻缓,忽尔又狂风骤雨,分寸间尽在他手中。唇上或轻或重地不停吮吸,偶尔牙齿磨着咬上一口,却再觉不出疼。   汗,顺着他额头滴在脸上,混了泪,流到唇边化在彼此口中,一种名为胤禛的味道,细密包裹着我的。   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不哭不闹,仍是把那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一一纳入他口中,除了他唤我时,再听不见其它。 ☆、281.为难左祐   雍正元年,还是很有些新气象的,膝下无女的新皇转眼间多了三位女儿。   私下议论者有之,我没亲耳听过,却清楚知道。对于偌大皇宫里的宫女太监,早已习惯,至于那些更有身份的所谓兄弟或是权臣,怕是更加明目张胆。   他们到底是嫉妒呢还是嫉妒呢,这是个问题。至于有多嫉妒,我就不细想了,反正还是那句老话儿,天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关于嫉妒,同理可证。   看向同塌而坐对着块未绣几针的帕子发呆一上午,偶尔无声叹息的女儿,我试探地唤了一声。   红惠懒懒地抬起睫毛,隔好久才叫了声额娘,菱红嘴瘪了瘪,收好针扭着帕角枕到我腿上。   她像孝颜,很像,眉目间却有胤祥的影子,心性更是。原先的侄女还是外甥女,早已被这个时代给搞错乱了,此时更甚,竟然变成了女儿,还是胤祥巴巴地送来给胤禛。我只能,皇家确实很混乱。   “想家了?”   姑娘也不答,脸埋在我膝上,脑后垂的辫子不停晃。   当年,红挽也是这样吧,□□岁的年纪,各种娇俏惹人怜,像朵稚嫩的花含苞待放或是懒洋洋极会耍赖的猫。现如今,见一面都难。怪不得人女大不中留,就连胤禛浑的那句女生外向,现在想想也是有道理的。   时间过得太快,眨眼间,一个个孩子都已长大,我们老去。   她出生那年,我们尚在海上,四处漂泊。我曾抱过她,极幼的女婴,陪我度过很多个漫长日夜,陪我于船舱摇摇晃晃想念远在京城的胤禛和儿女。此时此刻,我们住进皇宫,而她,成了我和胤禛的女儿。   整好衣物,拉了她的手步出殿去,御花园早已春意盎然,嫩绿枝头,□□馨香,怒放争妍。风都是暖的,带着初夏的味道。   弘历和弘昼兄弟二人迎面走来,围着了会话便要带妹妹去玩,我轰了两个子回去看书,拉红惠坐在凳上,眉妩已捧了茶放在桌面。   时至正午,花.径幽深转角处一袭明黄,红惠提了裙摆福在地上,一句皇阿玛还没出口已瞠大双眼,嘴角翘了又瘪,纠结隐忍。   “去吧。”抬脚踢在她半蹲的屁股上,掩住嘴笑。饮了口茶,把手放进胤禛伸过来的掌中。   嫩黄的衣裙像飞出去的鸟,直扑到胤祥怀里。也没听见话,就见胤祥直身将女儿抱起,一颗脑袋埋在他肩上蹭来蹭去。两只纯白缀了黄色丝绒球的绣鞋,摇晃在石青色朝服袍摆前,像那些开得正好的花儿,娇嫩的蕊心显露出来,衬得那身朝服更加宽阔,越发高大。   红挽这么大的时候,胤禛还如此抱她么……努力回想,关于那段记忆,一片空白,无从填补。   有些人或事,一旦错过,再难追回。时间,从来不肯等人。   如此的宠,时常带在身边,所有用度皆为最好。也许有人会我偏心,可是对红惠,就是疼,像把所有亏欠的全都投在了她身上,对弘晖的,对挽儿的,还有那个未知的孩子,甚至是对胤祥和孝颜的愧疚。就连胤禛也是,儿子们亦然。爱就吧,吃不到的葡萄总是酸的,我乐意看别人酸,至少证明自己够甜。   闲时无聊,我也学会了串门子,不是德妃那儿,而是跑到祈筝或暮汐房里。   自从进宫就一直住在养心殿,没有人来请过安,这里也不是后宫女人该来的地方,虽然我们之中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被赐封过名号。不知搭了哪根弦,我竟然跑去看他那些老婆。   同是坐在一处,同是暖暖的午后阳光,有有笑的安然,却再没了当年的别扭,也觉不出半酸。   祈筝很喜欢孩子,对弘历和弘昼很有耐心,不会总要两个儿子读书写字,也看不出对哪一个特别的好或是淡漠,时常三个人玩在一处,让我想起她初进府的那些年。难怪孩子们都喜欢往这边跑,世人皆喜温暖,不愿被人唠叨催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暮汐仍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仍是与祈筝走得近,两个性格各异的女人同日嫁给一个男人,多少年了?我竟有些数不清楚,她们之间没变过。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我的朋友都不在这里,也不可能如此存在。   我的朋友,除了孝颜,都很远,越来越远。就连笑榕,都离开了京城,去到遥远西边。   那些年少的简单过往,我们谁都回不去,只能一路往前走。选对了人,两个人一起,不后悔,一路执手走下去。   多年不曾见的塔娜是,我是,孝颜是,笑榕亦然。想来,这个时代也是好的,女人的心更容易安定,只为一人,不必大展拳脚的苦苦相拼,只需守着他,伴着他,步步坚定。只除了沛菡……   德妃仍会提到胤祯,不再问他到了哪里,何时回来,像是随口无心,每每皆因想念。沛菡在时,绝口不提。   异地而处,我懂,不管是母亲还是妻子,我都懂,却无法给她们一个答复。明明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这座皇宫却把男人和女人划成了两个世界,他们任意游走,无边无界可进可退,我们只得固守。   初夏时分,康熙的灵柩被送往遵化,胤禛做皇子时几乎每年都奉命前去的地方,这一回却为父送行,他成了执掌天下的真龙天子。   时至五月,酷暑炎炎,方才得知胤祯留在遵化守陵,此时已改名允禵。   这段历史我早知晓,越融入这个圈子越淡忘,几乎拾不起,碎成太多块无从拼凑。那些历史记载的只言片语,道不尽内里详情,无从分辨。这些兄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又做了什么,无从得知。   我只信胤禛不会愧对他们,而他的十四弟,也绝非其他兄弟。当日所的兄弟同心,或许此时依然美好如愿望,我仍执念。   得了消息未两日,正在房中看着红惠习字,胤禛坐于榻桌边,手下笔端不停歇地批阅奏折。   一册女诫,原来如此年幼就要读的。犹记初嫁,我也曾学过,他握住我的手一字字写下,清晰如昨。隔着窗纸,似能看见一对年少夫妻立于桌边,剪影似的,却能从心里听到那串笑声,仿如夏日蝉鸣。   端在嘴边的茶还未沾唇,素日来时常泛酸的骨节猛地疼起来,直蹿到手腕指尖,茶杯应声碎在地上。   停了笔的一大一两个人皆向我看过来,紫霞已掀了帘子快步进来,利落拾好。   “可有伤着?”   他的手托在我指下,心翻看。红惠低回头去,像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写字。我摇摇头忍着疼推他回去,就着榻沿躺在另一边。身上覆了薄被,见他坐回去仍看着我,咧嘴笑笑闭了眼。   那些疼总是一阵阵地突然造访,忽尔就退下去,才刚有了些困意,听得外间敲起门来,很轻,却急。   细碎的脚步声,打帘声,如同耳语的快速回禀,仿佛一道闷雷咚的炸裂开,瞬间不见了窗外阳光。   德妃病了。昨儿去请安时还好好的,今儿就如同恶疾来袭。   能请的御医全召来了,竟没一个敢开方,半个字都不,通通跪在地上。   胤禛强忍着,我知道,只是此时若发脾气能解决问题,我定和他一起。   抓了纸笔甩在跪地的御医面前,一个个看过去。“今儿这方子大可不写,你们下去吧,手脚麻利些,用上心思,过一会儿记得把药送来。”   乌压压一片磕着头退出去,我闭了眼深吸口气。因何发病,不言而喻,当务之急,对症下药。   和胤禛悄声了,他走到帘边挑起一角看进去,平躺在塌上的德妃面色惨白,容颜消瘦。   从我身前掠过去的像阵风,不一会工夫又返回来,直接进了里屋跪在塌前。   “额娘,儿子唤了十四弟回来,您得好起来……”   一声胤祯从那虚颤的唇间发出,我不知她唤了谁,是远在遵化的幼子,还是睁眼即可见的长子。   被角伸出的手在抖,指尖颤巍巍地。胤禛伸了手去,却未碰触,停在榻沿。   她就那样不停地叫,她的儿子跪在那儿始终看着她。一声又一声在我耳中变成了无数回音,层叠交错,连绵不绝。   许久,听见他应了一声,轻得像被风吹过,飘散开来,余音犹在。那只仍在不停颤抖的手抓了几回,握住锦被旁泛白的指节。   心,倏地就疼起来,像被那干枯的手掌狠狠抓住,用力旋拧。   我捧了药碗送至榻前,胤禛接了却没抽回被德妃握着的手,母子二人一卧一跪,恁是执着。   靠坐枕边,弯身凑在耳旁,“额娘,吃些药吧,胤禛在呢。儿媳扶您,让他喂您把药吃了。”   那双眼缓慢睁开,我能感受到她掌中虚攥的手瞬间僵硬。探身过去在两人手上拍了拍,扶着肩膀靠到胸前。   她的眼睛不知落在哪里,于房里转了又转,从帘到窗,自桌至椅,无一不及。我低头看着她不敢惊扰,那视线终是落在胤禛面上,未再移开。   端了药碗递过去,胤禛执了药匙轻轻舀起,于唇边吹了吹,又染了些药汁湿在双唇间,方送至德妃面前。   那些晃在白瓷匙里的褐色汁液,像会发出声响,每摇动一下,自有旋律。   阳光透过窗纸把那些雕花纹饰投影在锦被上,暖暖的一层金黄,透着淡淡的粉红光晕,抵在唇边的白净素瓷都染了些金红。   我不知御医放了哪几味药材,也不知是何滋味,也许……没有那么苦。   时间,过得很慢,分秒不争。感觉不到生命的虚弱或是流逝,静在空气中。   握在团花锦被上的手未动分毫。胤禛一匙匙送过去,他那曾经无限固执的额娘滴尽饮。   “当年,你还……身子总是不好……总要生病。”   声音像从窗缝外钻进来,带着阳光的温度,柔软得不真实。   “她总是把你抱在怀里,这样喂药给你吃的……你会看着她笑,唤她额娘……你……记得么?”   伸过去的手顿了顿,神情未变,眸子里暗了又亮。   眼前的母子,如此安静,像隔了层雾,看不真切。那些湿气,不知是染在他眼中的,还是我的,或是天气骤变,欲雨。   “是。”   “你六弟,身子比你还差,我也这样喂过他的。可……他连像你那样笑一下都没有,就走了……我……留不住他,哪个……也留不住。”   我偏了头倚在她半年间就斑白的发鬓后,此时分,仍是梳得齐整。眼睛热得熬不住突来的酸痛,湿在脸上,淌进发丝间。   胤禛,这个女人是你额娘,她也曾千辛万苦带你来这世上。如今,她老到脆弱,再不是当年那个让你可望不可及的德妃娘娘,此时的她只是母亲,失落的、失意的母亲。这个时候,她眼睛里看的是你,手心里握的是你,不是旁的人。你那两个弟弟,甚至妹妹,她只是不,你们每一个,都在心里。怨只怨,这皇宫割裂亲情,让人变得遥远,心更远。   “额娘,儿子唤了十四弟回来。若是快马加鞭,明儿就能到。”   “胤禛……”   我屏住呼吸等了许久。也许,她唤的就是他,却无下文。   抬头看时,熟悉的面孔埋在被间,埋在交叠的手上。同样斑白了大片的鬓边发,一只瘦弱的手轻缓摩挲。 ☆、282.为难左祐Ⅱ   吱呀一声……又一声。   院门房门连开两道,寂静子夜分外清晰,甚至连那推门之人的心翼翼都能感受分明。   暗夜中,只一盏宫女手中提的灯,风吹过,忽明忽暗,能听到烛火劈啪燃烧。   高无庸立于门外台阶之下,双手垂在腿旁低着脑袋,话音落了半晌,没有回应,仍是那样站着,看不清表情。这种时候,胤祥竟出现在宫中,走到近前看我身侧站的胤禛。   我也转了头看过去,才张开嘴声音还没发出,惊愣住。闭了眼不看,一把抱住将头抵到他肩上。   这一脚踹得结实,怕是高无庸这把年纪受不住,偏没听见一声哼,仰面摔在地上,很重。   “给那来人一匹马,传朕旨意召皇十四弟驰驿来京。若是天明之前朕还见不到人,让李如柏提头来见。”   他的愤怒,我曾见过,他的隐忍,不止一回,这一次,爆裂的怒意怕是无人能够承受。他的悲,他的痛,甚至是心底难言的忧伤和愧疚,皆随着这一声嘶哑低吼,宣泄到颤栗的四肢百骸。   “胤禛。”我努力抱着他,仍是打着哆嗦,不知是他,还是我自己,几乎站不稳。   不知这三屯营副将何许人也,如此胆大,皇帝的部文也敢置疑,竟还扣了侍卫。难怪人阎王好过鬼难缠,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竟因一个不开眼的执拗蠢汉,归不得京中。李如柏么?倒是个认真的官员,就只怕他的这份认真用得不是时候,帝王之怒,承受不起。   “还是我去吧,直接把十四弟接回来。”   胤祥的声音传进耳中,无奈,同样气愤。完,转身步向院门,漆黑背影走得极快。   胤禛扶我站好赶前一步下了台阶,摇晃间吓得我忙又扶住,被他反握住手攥得死紧,急唤阻拦,“你跑趟老十六家,让他去,你回去歇着。”   只听一团黑暗中应了声好,又是门响,回复沉寂。   内室仍是一盏昏暗灯,德妃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衬得面色更加惨白。急促的喘息越发厉害,连着咳了几声,才刚喂进去的药就顺着嘴角流出来,浅褐色的汁液混合着白,如泡沫一般。   我坐在枕边用力托住后背,胤禛拉了一把才让她靠到身上勉强坐起。在胸前顺了好一会,呼吸平稳了些,仍是在喘,却稍减了拼命倒气的辛苦。   胤禛的手就顺着胳膊揉了几下,落在她平放于被上的手背握住,沿床边坐下,低头唤着额娘。她就像有感应似的,突然睁了眼睛直盯着他,眨也不眨。   “胤禛……”   德妃只叫了一声,又咳起来。我用帕子在唇边拭了几下,惊得快速攥住,抹过嘴角将手收到身后悄悄蹭着湿黏拇指。   “十四弟在路上了,额娘放心,就快回来了。您睡一觉,醒了就能见着。”   “胤禛……”   这一声唤得更急,猛地吸了口长气,好半晌才呼出来。   胤禛抬起头往前挪了挪,探身凑在她面前,手掌一下下地轻抚过胸前,眼睛却眯起来,像是染了些笑在脸上唤了声额娘,让这昏暗角落亮了些。   “十四……不会来了,我也等不得,你皇阿玛……叫我。”   “额娘!”   伴着那几声止不住的咳,相握的手青了又白,指节咯咯作响。   我偏过头,看向裙摆后帕子上染的雪中红梅,胤禛一声惊惧低喊,那些花瓣就突然间散开来,随着风雪飘在眼前,逐渐模糊。   “真的,我看见他了,他在叫我。他怨我,问我怎么不听他的话,问我……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这样过我一句。胤禛,你弟弟,额娘怕是见不着了……也好,他为你们皇阿玛守陵,就让他在那等我。我总是不肯住去宁寿宫,总是要等他回来,怕他回来找不见我,怕他伤心难过,我就总想看看他好不好,怕他心里委屈。现如今,你也不用再陪着我熬,他也不必辛苦赶回来,你们两个……”   德妃一边,一边咳,止不住地重重呼吸。我抹了眼泪不停抚着她前胸后背,却止不住顺着嘴角溢出来的白色和血,胤禛也止不住。   那一句分明还没完,却倏地顿住,连响在耳中的急喘都戛然而止,不留半余音。   仰在我胸前的面孔仍是苍白,嘴角挂的一抹血迹断在胤禛指下。记忆中那双总是闪着睿智光芒的深邃眼眸再看不到,眼眶几乎凹陷进去,此时自然闭合。只有手掌,仍搭在胤禛颈侧,拇指指尖蹭在他脸上。   刻在我心底的熟悉面孔,定在眼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有半预兆,泪,悄无声息地滴落,直滴在修得齐整的指甲上,湿了手腕,袖口。   这个五月很漫长,度日如年。生命走时,却从不肯多顾片刻。   自月初到月末,从长者到婴孩,这座皇宫总是迎来新生命,又送走一些,多少人被历史铭记,印在某些人心底挥之不去,多少人在岁月的长河中无影无踪,徒往红尘走一遭。年氏的新生幼子只活了一日不到,如今,德妃也去了。   她终是没有等到胤祯,我们未能完成她的心愿。苦熬了一个日夜未离左右,仍是留不住这位宠冠后宫数十载的前朝遗妃。   也许,她终将不再孤单寂寞,也许,康熙依然对她疼宠有加,也许,他们都能得以安息。只盼望,脱了今生的皇家桎梏,转世轮回间,莫再眷恋皇权尊贵,尽享人世温情,不留遗憾。   胤禛跪在床前不肯离去,握住那只早已失了温度僵冷的手贴在面上。   永和宫,像是被夏天遗忘的角落,凄冷萧然。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灭了,又过了多久,阳光照进房里,从金黄变成橘红,觉不出一丝暖意。   房门砰的一声巨响,窗纸都震得呱啦呱啦直抖,如狂风扫过。   胤祯回来了……多久没见过他了,自战前一别后。那时的他还像个军人,踌躇满志为国尽忠,现在,依然蓄着须,却乱得没了章法,脸色白得吓人,眼里布满血丝。   胤祥一路跟着走进来,心扶着仍是摇摇晃晃,被他带得一起摔跪在床前。一声额娘哭得惨烈,像个孩子,更像昨夜那个趴在额娘身上失声痛哭的胤禛。   哭过,喊过,又是死一般的静。   兄弟二人并排跪着,谁也没抬眼看过对方。   胤禛的手被啪的一声拍到床边,闷响的磕碰惊得我心里一紧,转瞬间胤祯已扯了他衣领站起身向后推去。   “十四,放手。”   我想要跟着站起却摇晃着撑住地面,险些摔坐回去。胤祥赶过去拉住,却被胤祯不管不顾地推开,像要搏命似的疯狂。   跪了一天一夜,站不稳,明明又疼又麻偏像没了知觉,全身上下没一处还像是属于自己。   胤禛一直摇晃着退后,被他推到床尾角落摆放的箱柜上,几乎能听见骨头在叫。   “你就是这样照顾额娘的?你就是这样照顾额娘的!”   咆哮如窗外突响的雷,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叫。他的愤怒和悲伤,化为一声怒吼,像战场上那些炮火,全部指向他的同胞兄弟。   胤禛就靠在那里,一个字也不,任他揪着拽着不停摇晃,同样满是血丝的眼睛未从床上移开分毫。   “你话!今儿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你怎么就把额娘照顾成这副样子!你怎么能!”   “胤祯!”我冲过去摔撞在胤祯背上,扯住他腰带勉强站好被胤祥扶住。掌下的肩膀肌肉绷得死紧,毫不放松地钳制着胤禛,像这房里只他们两个人。   “你放开他,放开。”我拼命地推,拉着他衣服向后扯,听见两道沙哑的嗓音同时响起。一声是胤禛,他叫我名字,很认真地叫,似乎自嫁他那日算起,三十几年极少听过。另一声是他弟弟,呜呜噎噎地悲怨,“我走时,额娘还好好的,好好的……四嫂,额娘没了,没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和十三哥,半刻也没耽搁……还是晚了。”   我靠在胤祥身上,攥紧他的衣袖,咬紧下唇尝到血腥味。转头看向依然躺在床上像是睡着的德妃,她的脸上没了喜怒哀乐,没了怨恨不甘,没了痴缠眷恋,面色安然,不理凡尘俗世。   这个痛哭流涕的男人是她心心念念的儿子,他赶回来了。他曾是康熙朝的皇十四子胤祯,是驰骋沙场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王,此时,泪成串地流,从眼眶滚落湿了满脸,撑在他四哥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道不尽的委屈。   这种委屈,胤禛何尝没有。胤祯的悲伤,他不少分毫。   父亲离世,国事不休,如今又逢母亲新亡,兄弟间谁解他心中哀恸,谁又不停作难地逼迫于他,明日,怕是看笑话解了心头郁气的居多。此时,亡母面前,被自己亲弟如此呵斥质问……他的怨向谁诉,向谁问去。   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憾事,未及见到亲人最后一面,亦是,只是当你眼睁睁地看着双亲离去,却无力阻拦命运的安排,心里的痛,难以言喻。   这些话在我心里兜兜转转,一样地怨,一样委屈,为他,也为他,却咬在唇间半个字也不出。这兄弟二人,早已长大,他们何尝不懂,何尝不知彼此,只是心里太痛,两个人都痛。   “十四……”   转头看向突然发声的胤禛,听得胤祯一声无力的“罢了”,那双手甫松开衣领,未及远离,靠在箱柜上的人已向地面滑下去,熬了两日一夜未曾合过的双眼倏地就闭上了。 ☆、283.寺神马月?3   北风呼啸而过,大片的雪花旋舞在半空,四处摇曳。   沉香站在意言堂大门内看外面渐暗的天色,远处似有灯火,星星地燃着温暖。   年将至,路上行人,多是欲归家的,疾走,不停歇。   掩了店门,回身交代伙计准备打烊,楼梯处噔噔连响,跑下来一名俏生生的姑娘,看到沉香挑唇便笑。   “沉香姐,陈太太是要走,正寻你呢。”   沉香应了一声,走到柜台拿帐本算,捏了几粒碎银塞进袖袋,又从柜下取出两个红色丝质锦袋包在帕中,快速上了二楼。   甫一进门,便听到陈太太那熟悉的笑声。   家里没有人这般笑的,自己不会,额娘不会,即使阿玛和弟弟这些做男人的也不会,弘晖……沉香低头笑笑,那个生在皇家府院的阿哥更是不会。   陈太太坐在椅中,连站起也没,伸长了手臂拉沉香坐在身旁,开门见山。   “姑娘这样貌可是越见俊俏,怕是从这街头数到街尾,没一户的闺女比得上你,你爹娘可也放心让你看店学人做生意……唔,也对,这可不就是活脱脱的金字招牌。”   语未毕,笑声更是敞亮起来。   “陈太太笑了。”沉香低头回了一句,自椅中站起走到窗边,挡住外面风雪,屋子里霎时更加暖和。   若非这陈太太来自商贾富户,三十来岁的年纪保养得宜,真要给人误会她的职业。沉香才正心里笑着,正要回身结账,快人快语又笑进耳中。   “记得姑娘今年十七了,不知是否许了人家。我家老爷有房兄弟,家中最,今年就快二十,一直忙着帮兄长打理生意尚未娶妻,若是能成亲家,那可是天赐良缘。”   沉香扯了帕子掩在唇边低咳几声,又把窗心地掩了掩,双颊染了些粉色,唇边带笑站在桌边,“陈太太,原是不该扫您的兴,您的自是大好姻缘,若能有幸与您结了亲家,也是沉香的福气,只是……自幼,阿玛额娘便已作主为女许了人家,您看,实在是……”   “哟,这话儿的,可是我的不是啦,姑娘可别见怪。原以为来了这么多回,早就熟了,今儿倒头回听姑娘是满人,还是许了人的。也罢,是我那兄弟没这福气。只是……回去跟你阿玛额娘一声,若是早就许下便嫁了吧,可都十七了,也不知那男方何许人也,竟放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在这,不怕跑了,不知多少人惦记着呢。”   陈太太倒是个爽快人,又笑着了一回,脸上未见愠色,起身取了银子放到沉香伸过的掌中。   沉香快走两步转到房门前,摊开帕子将锦袋递上去,边边将袖袋中的散碎银子顺势塞进她手中,“陈太太,这是店里新出的香薰,要过了年才上柜的,掌柜特意交代您来时带两份回去。”   “你们掌柜就是会做生意,你也学得猴精猴精,知道你们意言堂生意做得大,不在乎这些细碎银子,得,收了,今儿先回了。”   沉香一路送了陈太太到门外,忍着冷,几乎僵了手脚,脸上仍是笑着。方叹了口气迈回店里,门还没推上,看到正从楼梯走下的弘晖,停了脚步定在木阶之上。   两个人不远不近看着彼此,风雪仍在呼啸,于沉香身后半掩的门板间翻卷着,如弘晖白色袍摆上浅淡的银色丝绣,烛火摇晃间,忽明忽暗。   “回家吧。”   弘晖低语一句,步下楼梯走过去,抖开臂间白色斗篷披在她肩上,略深的同色梅花便从腿处绽放开来,嫩黄蕊芯若隐若现,仿佛随着他指尖轻缓的动作散出香气。   自他臂上取过另一件斗篷,沉香踮了脚将其披上。身后门板突地被风刮开,弘晖长臂一伸将门撑住,右手扶到腰间,才触到飘起的衣缘,顿住。   清冷巷道,连帽斗篷挡住所有,只两袭同样的白色,衣摆处随风飘起,舞出两串脚印。一大一,一左一右,不远不近的不快一分,不慢一寸。   转过弯便离家不远,几乎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草药味,还有饭菜香,似能从飘在半空的雪里看到院上空的袅袅轻烟。   快到巷口时,弘晖偏头看向身旁,欲渐昏暗的傍晚只一道纤细剪影,的脸罩在风帽之下,卷翘的睫毛半垂,于眼下留了片更深的灰影。   “快到家了。”   沉香应了一声,双手抓着斗篷在胸前紧了紧,突然抬头露出唇边的笑。   转角处,迎面一人推着独轮车跑得奇快,上面摆放的果子冻了冰,磕碰得当当直响,停不下来的急猛。   弘晖急揽了身旁肩膀转到里侧,沉香惊得睁大双眼靠在墙壁上,手攥住压在身上的斗篷,软绒绒的白色幼毛冰在掌心。   贩未曾停下脚步,一路急跑而去,留了二人在漫天风雪中。   “没事……”沉香时常笑着的唇似是冰住,唇角弯弯半张地看着眼前面孔,想像他常的回家吧那样轻松道上一句,却怎么也不出口。   “先生把你许了人,何时的事,杭州还是京城。”   弘晖一连问了三句,都像在陈述,得极慢。   沉香噗地笑出来,拢了他斗篷却推不开。如此近,脸像贴在那团绒毛之上,遮住唇角看不真切,只一双明亮眼睛,闪着光芒。   “我逗陈太太的,你常在那里,又不是不知她,每回来都要拉着人上半日方肯离去。”   弘晖就着白雪映照的光,看得仔细,指尖抬到脸旁,几乎触到眨动睫毛,转而拉住风帽,挡住飘向她脸上的冰雪。   指间墨香,腕下梅香,缠绕住修长干净的手掌。   两人对望半晌,没再开口话。   “哥,姐,还不快过来,站在巷口做什么?没撞到吧。”   苏致远站在院门前跺着双脚,远远地喊。   沉香歪头看过去,帽沿蹭过弘晖下巴,露出半张脸,笑着回应,“来了。”   弘晖退后一步,看着朝家门跑过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摇头看向胸前,笑隐在黑暗之中。   ===============================================================================   晚膳后,弘晖回到房里,拿了卷书坐于窗前。   翻了一页才欲下塌,房门吱哑一声轻缓推开,沉香端着托盘迈进来。茶香四溢,热气弥散,茶杯旁两只果子。   “喏,致远买的冻梨,甜得很,给你送两个尝尝。”   “正要去看你。”弘晖走到近前,接过托盘放在桌上,掩了房门又看她一会才轻声询问:“方才伤着了?”   极浅的药香,他知道,只是看不出伤于何处。   托了手肘才要再问,沉香的手指挡在他唇间。   “弘晖。”   幼年时,她也如致远一般唤他哥哥,不知何时,就变了。她话时,不需称呼,两个人自有默契。   今日这声弘晖,倒是头一遭。   弘晖看着她,双唇抿起,仍贴着柔软指腹。手上不觉收紧,见那巴掌大的脸上拧了眉心才忙松开,她却摇晃着扶住桌角。   停在唇边的纤细手指藏到了身后,再看不见。极细微的哼,皱眉的便换了个人。   “没事,只是磕了下,不碍,上过药了。”   弘晖扶她到了塌边,见其走路便明白于心,仔细放了软垫,沉香却倏地转身看着他,不肯坐下。   “弘晖,我知道自己,若非你……我也不可能结识如你这般男子,我明白,寻常女子是配不上你的……”   “沉香。”弘晖轻唤一声截住她的话,双眼始终未从面上移开。   双颊绯红,像从灯芯里偷了片晕彩染在脸上。   “弘晖,这些,我就是想问你一句,王爷和福晋,待我很好,我知道,我阿玛和额娘就连致远都你会娶我,可是我十七了,十七岁,就是选秀也要过了年纪,你不准备娶我么?”   他就那样看着她,不开口,亦不动,只认真看着,似在沉思。   “今儿,陈太太来问,我回她时心里是喜的,总觉命定里就是要嫁你的,每回想起也欢喜,可是,这么多年,我怕……怕是自己骗自己……你若没动过娶我的心思,你一句,不用怕我伤心,也不必怕见面尴尬,他日……他日我……我……我便嫁出去,不缠你。”   声音越越,寂静房内却仍清晰。脸孔低到看不见,一双手拧在衣摆上不停揪扯。   弘晖上前半步,低头站在那里的人似被吓到,突地闪躲退后。伸过去的手堪堪扶在纤细腰身,跟着仰面摔倒的温软跌到塌上。   塌桌被撞得晃了下,烛光跳跃着倒向桌面,咝的一声冒起黑烟,熄灭。   “你……”   “你……”   沉香推着身上压紧的胸膛,声音仍是哑,委屈得像在哭。掌心下,如鼓擂。   骤黑之前,蹙起的两弯秀眉,被烛光映得清晰,映在他眼眸深处。   弘晖托住柔软背后避开腰际,稍挪身形,胸前衣襟却被紧紧攥住。听见身下断续的轻哼,忍了又忍强撑住自己,才问了声,“可是磕到了?腰……”   吐出口的话,同样低哑。   仍在张合的唇上,倏地一凉。 ☆、284.寺神马月·3Ⅱ   守着,盼着,十七载。   可有一刻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   漫长得可记一生,记一世,愿倾付所有换她生生世世,痴心相许。   这个女子,他十七年未离左右,从襁褓初抱到咿呀学语,蹒跚学步至左右跟随,她的样貌刻进心底,一颦一笑,每个滴的成长变化都是欣喜,是期待,是时刻不曾或忘。不知何时起,他离家的思念中多了这么一个的人儿,与日递增,强烈到想要娶她,更想陪她每一分每一秒,伴她长大,等待,她做自己的妻。   他是男人,未曾与任何女人有过亲近姿态,洁身自好,依然是男人。   他有情的渴望,有对她最最真实的爱恋渴盼,从浅笑眉眼到越渐窈窕的身姿,每每面对自己最为原始的男人本质,偏压抑着不触分毫,沉静等待,只为那一日——娶她过门,名正言顺。他从不私心认为这是对她最好的给予,只是因为他爱,更珍惜。   双唇间的真实柔软,超乎想象,胜过他所能形容的一切。只一触,便是天地,世间美好。   等了多少年,他不清楚,她也不知,情动时,情浓时,无需计量。两个人皆是生涩,两片唇同样冰凉,颤抖。浅尝辄止。   这一刻短暂似梦,如同幻象,转瞬消失,只余彼此近到不分的呼吸,气息缠绕。   近到没有身心之距,远得隔了婚姻。   黑暗中,两人强抑着各自心里突起的猛烈震撼,努力盯视,看不清。   “我……”   沉香甫一开口,被弘晖扶了背后更离开床榻寸许。脸压在他颈间耳下,脉搏狂跳得直烫到心里,双手紧攥住胸前衣襟,再不松开。   积雪的白纠缠着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房中,将塌上的两人笼在一层浅浅的银色光晕内。   沉香偎在他身下,止不住颤抖,粉红唇瓣动了动,扫过衣领脖颈,轻唤了一声弘晖。   那道软软的呼唤,如同主人的柔弱娇软,穿透耳膜,钻进微凉皮肤,急蹿至四肢百骸,又随着血液急流向心房。   弘晖猛地僵住,转瞬间撑了床榻欲起身,被她抓了背后手掌扶到腰间。   微弱喘息,难言娇羞,仍是红了面颊对视着,强自镇定。   “方才磕在桌角……疼,怕……怕是……额娘睡了,你这里有药没有……我拿回去擦。”   “有,我去拿给你。”   应了一句,却未挪动。   听见她又哼了声疼,指腹陷在衣角中轻揉两下,怀中偎着的娇便又凑近些许,整个身子窝在他的笼罩之下,咬住下唇强忍着不再出声,泪却几乎转出眼眶,亮晶晶地泛着水光。   弘晖微愣,指下仍是轻缓揉着,暗叹一声掌心托住扬在面前的脑袋,额头不禁抵上去,彼此的睫毛轻颤着,连于一处。   “沉香,我娶你。十七年……我从来不是什么不可能结识的男子,更没有什么匹配不上,你好或是不好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不要再这样的话,不要这样你自己。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我阿玛是谁额娘是谁,今生今世,我定娶你。不许再你嫁出去,没这种事,出这家门,入这家门,你只会嫁我,没有别的男人,今日之前没有,今日之后更不会有。”   “那我等你。”   笑,自她口中轻快吐出,直直盯住那双比夜还黑比星月还亮的眼眸,抿了唇角笑得分明。   突来的转变,弘晖凝眸看进眼底,气息吹拂唇边,那抹笑益加动人温暖。   心,再寻不回傍晚时分不同寻常的躁动难耐,只觉安然。理过掌下柔顺发丝,随她弯了唇角摇头而笑。   刮在窗纸的风呼啸着不减分毫,树影婆娑于塌上,衣衫臂弯间,被随手置在桌上的书页沙沙地响,翻卷着接连吹起。怀抱中止不住的轻颤,似是缘于心与身的贴近,无声对望,觉不出雪后寒凉。   揽了肩臂温暖包住,带着她欲离床塌起身,贴在心房处的手似他般揉抚着微微动起来。   冬日衣衫并不轻薄,只是此刻,情动时分两心初许,感觉便又胜了几许,随着心跳的节奏能感受到指节柔嫩,生涩,连指甲都似透过衣料每每刮住皮肉。   手定在那里,身体亦然,心乱瞬间回潮。   弘晖紧抿嘴角绷住身形,盯着怀中仰面而望的剪水双瞳,嫣红唇瓣在他的呼吸下,微微张合低唤名字,声音轻细如同梦呓,更像一只讨人爱怜的猫。忽闪的睫毛突地盖住眼眸,颤在绯红双颊上又唤一声,只见唇动,未闻其声。   要人命的推不开。   “沉香。”   哑到干涩,不紊的气息压抑在她应声凑近的唇峰。   半离的身体仰回塌上,呼出的惊喘全部落入他口中,唇齿相依,气息转换,再难分清彼此。柔弱腰身被他圈在臂间陷入厚软靠垫,未再听见一声疼,纤细十指紧抓住领口,揉拧得挣开钮襻,皱在掌中抖个不停。   一室清静乱了方寸,如复燃烛火,醒彼此,愈加沉醉其中。   窗外,一道黑影快速退开,转身欲跑时顿在原地,险些摔坐雪中,惊得掩了嘴猛拍胸口。   苏长庆坐在院角阴影下的石桌旁,白色袍摆随风飘起,身后旋起片片雪花。呷了口茶随意问道:“二格格这是急着去哪儿?仔细路滑。”   红挽踢着脚边积雪,仰望夜空,故作叹息,“今儿这雪……下得真大。”   “嗯,可是呢。有人趁着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原是不奇,竟也有人在这雪夜怂恿良家少女……”   “我哪有……”红挽低叫一声,忙掩了口鼻回头望向方才偷听的窗子,缩缩脖子又挪开两步,边向自家院急走,边喃喃自语:“出门遇见鬼,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雪中吃茶,怪哉。阿弥陀佛,不怕不怕。”   苏长庆摇头而笑,学她样子低了头拍向胸口,“出门遇格格,大半夜的不睡觉,竟做这等事,怪哉。快快回去才对,免得男人寻来,怕要遭殃。阿弥陀佛,不怕不怕。”   红挽咦了一声,回头瞅他,咬着牙恨恨打量,声地慢慢靠近,“苏先生……分明送女入虎口哦,难道你就不怕……分明是故意的。”   “大人的事,你不懂。快回去吧,不然不止你家男人要来寻你,怕再耽搁一会,你那王爷阿玛也要赶来了,撞个正着可不好。”   红挽转着眼珠忽尔一笑,伸了尾指讨好地挑在他面前,“苏先生,你为气谁挽儿不问,我为帮谁你心里明白,今儿这事嘛……两全其美,妙不可言。”   苏长庆放下茶杯偏头看向紧闭门窗,摇头站起身,扫了扫袍摆细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于额头闷弹一指,“美?只怕你那原就不知笑为何物的阿玛明儿就更是笑不出来,不知,他会些什么……不准啊,心里的滋味喜不自胜,偏要摆张冷脸做那妙不可言之态。”   挽儿倏地换了脸色,笑快速隐于眼底唇边,嘴抿得很不高兴,退了两步睁圆双眼怒目而视,“不许我阿玛,若是他不同意,沉香定然嫁不得大哥,你明儿怕是要哭,活该。”   看着蹬蹬跑远消失的背影,苏长庆立于雪中,笑得无奈。   “我们家沉香又不是没有人要,非吊死在你们家这棵早‘死’的树上,当我乐意做他亲家?笑话!老话儿得好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灯,这王府里出来的,更是甭管大不分男女,个个的难缠不讲理。”   ===============================================================================   两年后。   仍是那座院。午后,阳光正炽,积雪消融。   弘晖于身后揽住才刚哄了儿子睡下的沉香,看家伙睡得正是香甜。   难得的清静,难得的亲密,耳鬓厮磨无声尽诉,床帏中的热度犹胜室外。   一声带着委屈哭腔的额娘自床角传来,肉嘟嘟的手紧攥着褪到身畔的衣裙,嘴咬着盘扣用力吮吸,明亮大眼泛着泪光盯在难分的双唇间。   沉香的脸直红到耳后,缠在弘晖颈后的手腾地缩回,推了推覆在身上的宽阔肩膀,转而伸向儿子。   “额娘,饿……”   家伙边爬过去边盯住泛着粉晕的半露柔软眨巴双眼,口水几乎滴到衣领大敞的光滑肩头。   艳红肚兜内,片刻前还沉浸流连的手瞬间僵住,其主人闭了眼睛再睁开看向儿子,时常温暖笑着的眸底闪过一丝无奈。   多少年前,也是这样明媚的午后,在他还是懵懂孩童之时,在那座不大不的贝勒府,貌似……也曾有过相似的场面。   弘晖抱住妻儿侧躺于床边,闭目回想。   那时的他未解人世疾苦,不懂情之为物,他的世界简单得只有那个后院,有阿玛有额娘有猫有狗的院落。后来,有了弟弟,有了妹妹,有了各种可爱的幼生灵,每每伴他成长,有笑有泪。再后来……   一声弘晖唤醒所有,将那段记忆沉回心底,完好无损。   柔软双唇落在他微湿的眼睫,温柔轻吻。   一床锦被覆住一家三口,熟睡稚子,聆听的娇妻,喃喃讲述她知道又不甚清楚的那段过往。日夜转换间,十数年早过。   此后,这世间,多了两个人,是他的亲人,心爱之人,知他一切,懂他所有。关于他们,他亦然。 ☆、285.番外留位 留位番外,不日更新。 ☆、286.情痛皆禩   仿佛做了一场梦。   最美的京城总在秋天,能看到湛蓝天空飘浮的白云,那些阴霾似乎都被风吹散在天尽头,或是被十四带离京城。   缠绕在心头的哀与痛,都随着那个炎热的夏天过去,秋风一起,这皇宫便又矗立在一片蔚蓝天空下,红墙金瓦,亘古不变。   德妃去了,带着她的故事她的心她对帝王夫君的情她对儿子们难言的爱,也把胤禛过往四十余载的难解全部带走,斩断了一切后重生。   那日之后,我没有见过十四,也没有见过其他人,住在最为复杂的皇宫中,过着最简单的生活。有时,似乎忘记了那段时日,如何分分秒秒地煎熬;有时清晰闪现,每一张面孔。   公平么?   康熙去了,只一刻,便划分为两个时代。当年,胤祥被他赶走;当年,胤祥在十四的光环后不见身影。我曾感叹世间不公,今日,都还回来。早十年,晚十年,所有人都要经历,没有区分。   时间是一剂良药,任何人,任何事,经过时间的洗礼,都会得到最好的解释,最终释然。胤禛是,我是,胤祥是,相信十四也是。   太过悠闲的日子适合遗忘,日与月,晨与昏,都在一方天地间,除却身旁亲近的几个人,似乎一切都在淡忘,适合记住的着实不多,除了每日固定的午后,胤禛会坐在那里批阅奏章,天一黑,便回去乾清宫继续守着。   秋日渐寒,临近冬季,夜来得越来越早,这时,便记起炎夏的好。   手上烫得甩了茶杯盖子,烛光便弱下去。拨开递来的帕子,随手擦拭,“下去吧,一会儿再收。”凑到窗边探看,便见大团乌云被风吹着压至近前,黑漆一片。“去让苏培盛备着,早回去,别淋了雨。”   余光下黑影一闪,白玉扳指落到窗木上,声音清晰入耳,“时辰还早,雨停了再走。”   “也好。”接过他手中动作,仔细关好窗,手指上已缠了条明黄帕子。   视线定在茶杯与指间,也不看我,轻悄悄如同仍坐在案前的认真,“转眼便要入冬,你可准备好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人不知如何作答。   “也对,冬眠的动物眼睛一闭便是,有何可备。”   若不是听清了他口中揶揄无奈,真要以为是何家国大事。   未及反应,黑漆漆的眼已近在眼睫。   “总要找些事给你,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话音方落,雷声便至,咔啦一声,连着闪电似要劈进房中。   那一夜,也是电闪雷鸣,睡得极不安稳,他是,我是。就那样昏沉沉躺在床上,谁曾见他这般。   梦境,挥之不去。那些浴血不换的男儿泪,从战前瞬间转至后宫,一家一国竟拆分不清。痛哭难抑指责怨怼,通通变成无声的怨,无声的悲,相似面孔,难言哀伤。白日种种,已成记忆过往……   总是突然就离了枕头翻身坐起,半睁着眼眸努力在昏暗中转动,手臂突然就越过我去扯住幔帐一角。不知如此多少次,每每都依言躺回去,却仍睁着眼睛,手上丝毫不肯放松。未再听见一言一语,只有埋在脖颈间的脸孔,死死缠于身后的手臂,带着体温泛着潮湿。   那段时日不分昼夜,疼痛总是突然来袭,就像从骨缝间寻了个口子强钻出来,如同虫顺着骨骼随处地爬胡乱啮咬,酸到麻,被一双手勒得更是明显,不容错辨。   寂静午夜,白光闪过,伴着一声声闷雷轰鸣而至。窗外传来落雨的淅沥声时,就看清他眼底骤然聚起的湿意。憋闷了一整个白昼黑夜的雨,静夜未扰,落进心里。   这样的他,极是少见。固执的,霸道的,强势的,每每是他,都是我熟悉的惯常见到,此时分偏像换了个人,哑声叹过,抱着我枕回颈间胸前,字字柔软,清晰可闻,喃喃唤着额娘。   心霎时间疼起来,雨声显得越发急乱。我不知些什么,能什么,这样的感情太沉重。而在他们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无需言语。   也许,他如今懂了,也许,他始终明白。   我也变得如他额娘最后时分不辨真伪,“胤禛,额娘在。胤祯,陪着额娘呢。”   胸前闷闷地应,只一句“我知道”,其它种种都被我听到角落,只当那是他口中讲给我的旁人的故事。   心疼,只一瞬间,我竟像脚踩在时空的交界,恍惚,分不清怀里抱着的究竟是我相伴三十载的爱人,还是眼前蓦然出现的幼年孩童。抑或,他口中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胤祯,还是他自己。一帘雨,两兄弟,皇宫内苑,母爱,怎生纵容分享。他的委屈,他的心酸,他的疼痛,或是他们兄弟共有的,早已随着岁月变迁承载了太多,得到,失去,难以计算,无法衡量。   很多时候,我们都想一夕间回到很多年前,回到我们想去的某一瞬,只是我们都回不去。曾经所走的每一步,让我们变成了今日的样子,却再变不回从前。   德妃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幼子,我却觉得她在天有灵能够安息。她的心里有个吾儿,她的心里有个祯儿,从来都是。她把最好的爱在生命之初给了祯儿,把最真的情于生命的尽头留在了吾儿心底。   曾以为,无论亲情友情或是爱情,先走的那个人总是有福气的。原来,生与死之间,从来不是简单的命题,更没有公式可以得出结论。我们无法知道未来好不好,只能真诚的付出,对你所爱所珍惜的人。   沉睡中醒过来,他的过去,所有沉在心底的不明不甘,通通流过我心底,蜕变的疼痛只有经历过才会懂,才会见到更好的自己。   抱住他直埋进脖颈,不知怎么就笑起来,声音都像被雷电打散了,“胤禛,我爱你。”   不知他是否听见,拍着我背脊,声音如常,“胤祥生辰快到了,我已挑了份礼,明儿个叫他们拿来给你看。”   还好,我那一句在前面,否则真有虚伪之嫌。应了声好,推着他胸膛却直不起身,仰头只看到下颌弧度,喉结紧紧绷着。   伏在心口静默听了一会,心跳如常,安静室内才又响起低沉男声,“你不是我养在这里的鸟,规矩之下,你该是你自己,否则,我做的一切没有意义,也不值得你爱。”   时间似乎就这样定在他的话语中,令我无法思想,耳中再听不到雷雨,看不见烛光闪电,全身心地陷在不知名的情境中。许久,在他怀中无法动作。   所有在我心中沉淀的一切,都不再。我只为他,只不负他,其他人与我无关。   “我只是有懒……”   抠在胸前龙须上的手指蜷进他指掌间,露出的指尖蹭着唇上胡须咬进嘴里。   “疼!”   嗔怨?一瞬间他的神情陌生又熟悉,很多很多年前曾见的样子。当时年少吧,竟清晰如昨。   灼热的痛感仍在,却在他舌尖吮吸下慢慢减缓。   “不止懒,还爱走神,烫你手指算是惩。”   我很想配合地低头认错,却忍不住缠低他脖子笑着迎上去,“你,要是能冬眠该有多好,我先睡上三两年,等你回来时再叫醒我,也不用数着时辰看天色。我是相思,因此才烫了手指,反倒被你取笑。”不理他将笑的表情,作势哼了一声,假模假样嗔起来,“怪不得世人皆皇上不懂爱。”   笑从眼尾渐渐隐去,我被他看得认真,收了笑端坐起来,无奈跪坐在软塌上实在难受,干脆蹭到塌边站好,拉他袖子往外扯。   赖在塌上的人也不开口,指向桌案又看我,便歪上软垫不再动,好整以暇眯了双眼。   我轻悄悄地来回数趟,把折子摆上榻桌,研了墨润过笔,定在那里的皇上也没见动一下,只飘飘然冒出一字:“念。”   不知他听得是否满意,我就像高无庸苏培盛那样肃立着,似乎连腰都弯成了恭敬的姿态,字句念起来。   很无趣的折子,浪费我的时间和感情,只是,在这样大雨滂沱的深秋傍晚也算是一种新鲜体验。   半晌未动的人突然就起话来,我仔细分辨,竟是回复那道请安折子。   他仍是歪在那,眼皮都未曾抬过分毫,我却听得出声音里的情绪分明。拿着折子不知如何是好,捅了捅腰侧,仍是不应,气得我摔了折子在桌面,拿起笔来,“像这样的就该直接发回去抽他的脸,浪费人力物力,无聊至极。你若不回,我可写了。”   我斜着眼看,如他一般,两个人倒都笑起来。拉了他手欲使力拉拽,反坐在他已然盘坐起的双腿上。   执笔的手被他指间扣握,悬了一会儿,抽了笔在他手中,快速落于折上。   那些朱砂字翩然跃于纸上,我就恍惚起来,仿佛曾经见过,仿佛读在心间,仿佛置身于此景之外,看到那个传中的勤勉帝王不停书写批阅,不分昼夜。   呼吸在我脸旁,轻浅安静,我的失神在他的专注下无所遁形。低头取了新折子逐字读下去,靠回他怀中安坐。   仿佛,如梦一场。 ☆、287.心似蜜禟   风风雨雨,竟已又是八年。   也许,这是我们生命中最难的八年,分分合合,生生死死,阅尽人间无数。我相信,自此后都是好的,除却死别再无生离。只要我们在一起,便无不好。   不见满目连绵的红黄盛景,亦无风卷落叶的无边萧瑟,目及处,白茫茫一片,寂静,空旷。   雍正元年的第一场雪,自昨夜始,未停。   这片黄栌林我有多久未曾来过。如今,又站在这里,我们两个人。   亭中围炉,温热暖酒,从日初到日暮。   原以为,他会带我去见弘晖,或许还有挽儿,天伦之乐。却只是我们两个,从日初到日暮。   原以为,他忙到忘记……   时至今日,我和他,两个人,足矣。   周身白雪,静谧林中两行足印,深深浅浅并肩留下,又被新雪慢慢覆盖。这样的冷,竟能把心熔化。   一片红色黄栌叶静卧掌心,的墨色字迹书于叶心,恰被一支白玉簪子将将盖住,看不真切。簪头遍缠的蔷薇花怒放或含苞,缠绵着枝叶几欲乱真,油润得似要将露珠滴向红色叶脉。   胤禛取了簪子拨开雪帽一角别向发鬓,再什么我便未能听见,只耳边凉丝丝的触感,复又温热热的呼吸。叶心的“禛”字极,却看得清晰,复又模糊起来。当年,今日,难分辨。   熟悉面孔近在眼前,也不话只是笑,那笑容陌生又熟悉,真实得可以触摸,偏却如梦似幻,仿佛穿透了所有,融汇了所有,未言一句,我已明了。   当时少年如何有了今日面容,分明是日夜滴在心中,却不出在哪一刻起了变化。转眼间,三十二载已过。这期间,我们又用了多少年努力成长不断改变,疼痛得几乎忘了最初,原来还有很多是不曾改变的坚守,彼此熟识,分明是自己却如见到经日旧友,那种心情难以言喻,却能听见心底的那一句“幸好”。   泪,就滴在他耳畔的墨黑狐毛上,油光水亮闪着晶莹的光。那条来时看不见终曲折蜿蜒的路,那片白雪覆盖没有尽头的枯枝树林,那潭结了薄冰暗流激涌的静湖……在我心中有另番模样,从不提起却经久不褪的存在,无需提,触景生情的疼。即使今日,此时分前,亦然。   许是心境决定眼界,能改变所有。   那滴的水光中,仿佛就生出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共乘夜时急驰于山间雪道,只因前方有个的弘晖,便能欢喜;偎在他胸前坐于亭下,静水凉风,岁月便安然……   所有,所有的一切,与他有关,与我有关,只为我们,仅此而已。   不相干的人,无需回到的过去,都过去。   耳边轻悄悄的一吻,唤回我的神,要我动的人偏不放手,仍是揽我立在雪中。   “如果我被冻住,你是唯一可以吻醒我的人。”捧着他的脸,手指埋进一大片暖融融的狐毛间,我就笑起来,仰着头被他托住腰背,也不觉冷,止不住笑。   “我知道。”他的话十足肯定,一如往常,没有我那般得意。   我头盯住他,看着雪花染白了眉毛眼睫还有胡须,一片片细雪花能看清雪瓣,晶莹剔透。   他就这样挺立着任我盯看,如同冰封半晌未动。   缠了脖颈收紧手臂,鼻尖几乎贴住,呵出的气都是冰冷,“冻住了,……”含糊在我口中的那个吻字尚未吐出,已被他轻松放回雪地上,握住我手掌迈开脚步。   “起风了,快走几步,日落前回去。”   突起的寒风呼啸着卷向愈大的雪花,翻转着旋舞在半空,将他的声音都吹冷了几度,不若方才温暖缓慢。我紧跟着他的脚步踩在雪中不停前行,却清楚看到隐在黑茸茸帽檐下的笑,眼尾纹路益发深刻在墨色绒毛中。   努力疾走几步,他只收紧手掌并不看我,跟在身旁不阻止也不更快。   我用力反攥他的手愈渐加快脚步,平坦山路难见人烟,雪面极其干净,令人愉悦。胤禛一路跟着,始终就在身旁,不管我怎样奔跑停歇,就像我们来时走着,手牵着手,并肩而行。风雪吹在脸上,变得都似轻抚,不觉寒冷。   我不记得有多久没像此时这般跑过,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在我到了这里后,再没有。今日的我在世人眼中该是怎样放肆,居然还拐带了他们大清的皇帝陪我如此。   那又怎样,今日的他只是胤禛,我的胤禛,真真正正属于我一个人的胤禛。这一年,怕只有这一日,在他生日,给我的礼物。   只是,路皆有尽头,走完这一段,转入下一段,如同人生。   院落依稀可见,隐现于山坳中。袅袅炊烟飘向空中,被风吹散。   将要下坡,深深呼吸,吸入风雪,凉得险些咳出来,急停了脚步却阻不住收势,踉跄着跪向厚厚积雪。欲松开的手反被攥得更紧,半跪在身旁稳稳将我托住。   我们对视着摸索,放心地松了口气笑出来。   脸埋在他颈间沾了雪的柔软皮毛中,冰凉凉的扎进皮肤,却止不住我的笑,不停喘息。他的手不断抚在背上,另一只却始终攥着我的手不放,如刚刚奔跑时,未曾分开。   “还冷么?”声音自头响起,夹裹着风雪,同样喘息,似真似假的笑。   我摇着头凑近他面孔,未及细看,已被缠住腰身。随他将要站起,压紧掌心下的胸膛向后推过去。雪很厚,路又平坦,半蹲的姿势不至危险,只是帽檐摔跌得偏了些许。急忙扶正,扫净颊边耳廓粘的雪,呵着热气吹到他冰凉耳垂上。   仰躺的人未见表情,直直看着我也不开口,稳住我趴在他身上不动分毫。   细细观看,从眉头到眼尾,挺直鼻梁,半隐在胡须下的唇,带着冰凉雪水的指尖逐一描绘,定在下唇轻轻压。“胤禛,你冷么?”   平静无波的面孔,能看到他眼底深深的黑,仿佛这白雪装的世界中最黑却最亮的星。感觉到他的激灵,我就忍不住笑地低头抵在唇上,“我不是只有冻住才等待吻醒救赎的人,如果你冷,我直接就吻你,根本不会让你有机会冻住。当然,不冷也一样,因为我要吻你。你知道吗?我的胤禛。”也不理他是否回应,我盯着他逐渐眯起的黑眸轻声低语:“我知道你知道。”   相牵的手挤在我们身体间硌得骨头都疼起来,却未松开一丝一毫。脑后被死死按住不得动弹,雪帽阻隔住视线,天地间一片漆黑,只他一人充斥我所有感知。吻得几乎缺氧难以呼吸,方才松了口,相贴的双唇间仍是彼此气息,许久才嗅到清新的冬雪味道,混合着一丝血腥味。   恍惚间看到远山的红色,却有星星闪来闪去。恨恨捶在他肩上,眼前又是一黑,被那两片湿热薄唇覆住眼睑,胡须扫在眉上,痒得人心里发慌。   “除了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的心从没冷过。你的对,你不是等我的那个,我才是等你来唤醒的人,等你把我吻热吻活。这样的冰天雪地不是冷,没有你才是。”   “三十二年,那些年只觉时光漫长,如今,却已是三十二年。”   “没你不行,真的不行。”   “那么冷,你知道吗?你知道的。”   “……”   我静静地听,时断时续,感受他口中的时光漫长,感受他的冷,他的热。冰天雪地中,再不觉寒冷。   回程路上,漫步徐行,比来时更慢。   风呼啸了一阵转瞬退去,雪亦然。我们并肩走在积雪的山道间,除却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就是那低沉的略显暗哑的嗓音,不若来时一言不发。相牵的手,热到心底最深处,无尽柔软。   回望,两串可寻的脚印,更遥远的天边一片金红。夕阳西下,雪后初晴。   其实,他不我也明白,那一切早已随时间烙印在彼此心底,只是此时缓缓道来,分外亲切。那道被风雪吹动过的声音,如此动人。   我想,这山林间的静与冷,是为衬托他的情动与温热,为我,和我为他而动的心。 ☆、288.以讹传俄   冬日的圆明园别有一翻韵味,只是今年与往年更不相同,因为胤禛的登基继位成了皇帝的行宫。   湖面覆着雪见不着冰封三尺,一望无际的白色连着远山失了近水。亭台楼阁住着旧日主人,换了新的身份。   房门开启,隔着帘子涌进一阵风,只一瞬便停住。才见着眉妩的笑脸,便看到长身立在她身侧的人。   “额娘可是好些了?阿玛您染了风寒,叫儿子过来看看。”   眉妩悄悄退出去,笑脸隐于弘晖身后,留他站在门前,独自挑着帘子对着我笑。   “快进来,大冷的天跑来做什么?沉香呢?永玪呢?”   弘晖几步迈过来,甩了大氅搭在一旁,直接坐上塌沿,笑意未停,“原来额娘念着他们娘俩,早知如此,唤他们两个过来便是,约莫额娘的身子立时便爽利了,也省得儿子受这份累。”   我忙推在他身上,作势赶人,“快回去吧,怕是你心心念念舍不得他们,反倒赖在我头上。跟你阿玛去,宫里什么样的御医没有,不要再劳烦你才是。”   才刚完,便顿住,脸颊贴在他湿凉凉的衣襟上。   今日方知儿子的怀抱是这般滋味,自倒大皆是我搂抱着他,几时几刻这样反过来,像是在安慰孩子般揽我入怀轻轻拍抚。   “阿玛担心额娘,儿子们也是。”弘晖只了这一句,话音便住,反倒令我不好意思起来。   “我没事,只是染了些风寒,吃上几味汤药便好了。”   “好利落了我们才能安心。”他的手指搭在腕间,眼神盯在我面上,似是在笑,打量着:“宫里的御医再好哪能及得上儿子,这便给额娘开副药来,保管药到病除。”   这副样子分明不似胤禛,却又像到骨子里。我忍不住抽回手腕,倒了杯茶给他,“你跟苏长庆学得越发像了,混世神医。”   弘晖直直瞅着我看,笑容隐现在眉眼间,指背扫过膝头袍摆时低声道:“额娘心里想的分明就是阿玛,怎么扯到旁人身上去,若是让阿玛听见,怕是额娘要吃亏。”   越发的像了!哪怕隔了千山万水,依然挡不住血脉相连,大抵也有这个意思在吧。在他面前的桌上敲了敲,催促:“你的药方呢?速速写来,不灵可是不成。”   弘晖仍是饮茶,沉吟良久慢悠悠放回桌面,站起身,“不必写,写了额娘也是不吃的,儿子这就跟阿玛去,只管日日陪着额娘便是,比什么药都好使。”   “去吧。记得嘱咐你阿玛,定要一时三刻都不能离开才是,否则风寒立时发作,怕是能要了命去。”   “是,儿子省得。”   他严肃个什么劲儿!居然还真的走了!背影渐行渐远,不知哪日才能再见。   窗前看景,也能消磨时光。   熟悉的园子,我们看着一一滴建起。那时的弘晖还,住在那座山间院,日盼夜盼等着我们去看他。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份感觉偏像昨天似的,分外清晰。如今,他都有了自己的儿子,有了令他牵绊的人,有了自己的家。   午后的阳光照着积雪,未见消融。风从窗口拂过,也不觉冷。只是园子太大,见不到人烟。   胤禛没来,来了几个爱热闹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精力旺盛,果真应了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遥想当年,他们阿玛十三岁的时候,可是比他们俩强多了。对啊,都到了这个年纪,是不是该娶妻了?   眼前的弘历和弘昼哪有半该娶妻的样子……揉了揉额角,还真是闹腾,原就犯疼的脑袋此时更加难忍。   “皇额娘,您怎么了?”弘昼的脸挤在眼前,歪着脑袋盯着我,油亮的辫子垂在胸前,被弘历一把扯住拽到身后,一迭连声地问:“额娘怎么了?儿子给您看看。”着,手已搭上腕来,似模似样地好像个大夫。   拉着两人坐在身畔,安抚:“你们两个消停一会儿,额娘看着头晕。弘昼,方才你唤额娘什么?”   弘昼似是在想,恍然喜道:“皇额娘。”   解语正在一旁添茶,闻言笑起来:“五阿哥这是打哪儿学来的?”   “这还用学,爷还能不知道这个,皇阿玛做了皇帝,额娘自然就是皇额娘了。”   弘历像是不高兴,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帽子都偏了,低声斥道:“就你知道,要你来。”   “宫里上下谁还能不知道,那得傻成什么样。”弘昼很委屈,低着眉眼声叨叨了一句,心地朝我看过来。   我忙帮着扶正了帽檐,瞪了弘历一眼,揽着他安慰:“出了这个门可别去,知道么?”   “额娘放心,儿子自然晓得轻重。”   弘历仍是在他身旁叫个不停,手指胡乱地,边戳边:“你若晓得便不会了,无端惹额娘不痛快,笨!这种事谁不知道,偏要你来扯这个先,这种话也能由得你?阿玛一天没下旨意,你出来就是个死,你嫌活得长么?”   弘昼也急了,脸憋得通红,声音更见响亮:“对,我笨,你聪明,行了吧。我若死了,谁陪你玩,谁陪你念书,谁陪你练功习字,你还要念着我死。有本事你句聪明的来,让我听听,也让额娘痛快痛快。”   有多少年两个人没这样掐过了?越大越有战斗力……我的心声不必自有人应,解语已经拉着二人劝起来:“二位爷,快别闹了,你们额娘正是病着,可见不得你们这样折腾。”   忙着互瞪的两位皇子扑通跪到塌前,脸全都埋在毯子上看不到表情。我忙向前凑了凑,见着二人模样忍不住笑,“跪着好玩么?跪着还能吵不?若是没过瘾再来一出,额娘自当看戏了,也有意思。”   兄弟俩伏在地上偷眼瞅着彼此,都是在笑,扯着嘴角的样子颇有几分神似,待站起来皆敛了神色又肃起一张脸。弘历唇角动了动,头都没回正色道:“解语,你出去。”   解语与我对视一眼,应了声“是”笑着退出门去。   我拍了拍身畔,哥儿俩便如同猴子般快速爬上来,争先恐后。   “额娘,其实五弟没错,听人阿玛要下旨了。”   挤在腿上的两张脸仰望着我,笑意漾在唇角,见我只是了头,弘昼往前挪了挪住弘历的脑袋,两人干脆摘了帽子甩手丢到一旁。   弘昼问:“额娘,您二哥是不是太子?咱可是在屋里悄悄地,您可别学给阿玛听去。”   这可真是问住我了,孩子已然想到这种事了?看样子只是好奇,我却不知如何回复。弘历出声接了他的话,大人似的精明,“底下的人都在偷偷地,儿子可是听过好几回了,斥了他们几句倒也老实。”   “你们觉得呢?”我忍不住逗,不知平日看起来亲近异常的兄弟二人如何看待,数年前打打闹闹如今依然,只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世人皆道皇家好,谁又真正知道权贵之下如何生存如何抵御心中所念,若非亲身经历,怕是谁也不能设身处地为他们想。   “自然是二哥。”弘昼答得极为轻快。   他这样了我便不能再问,怀中紧紧偎靠的弘历默不作声,看他又看我,静了好半晌才抬手推了推弘昼,正在变声期的奇怪嗓音带着笑,“回吧,额娘累了,赶明儿再来。”   弘昼一骨碌便下了地,扯了帽子也不等他径自走出去。   “你不走?”我学他的样子推在肩头,弘历笑着更加偎近我耳边望向窗外,声地:“大哥若是在自然是大哥的,哪里轮得到旁人,只是如今怕是二哥要走,额娘回头且问问看。千万别把儿子给卖了,不然挨罚事,额娘心疼可不值当。阿玛心狠,额娘可得多疼儿子才是。”   子贼精!这才多大年纪想得倒多,亏得弘昼愿意跟他玩,换了其它孩子怕是一早便躲着他了。我头应了,见他往榻下爬,拽了一把凑近问道:“你就不想?”   弘历嘁了一声轻声回道:“您当儿子傻呢?不是二哥还有三哥,且不何时轮到我这四阿哥,不当这太子累是不累,您当三哥不言不语的心里就没想法?阿玛要是真疼儿子干脆就让三哥去当这太子吧,儿子还能多逍遥几年。”   “逍遥?你见你阿玛做皇子时可曾逍遥过?美得你,回去好好念书,不许躲懒。”追着打在光溜溜的脑门上,子捂着脑袋笑得猴精一遛烟地就跑了,兔子似的。   弘晚要走?皇子……能走哪儿去?   想到太阳快要落山,也没理出个好头绪。原以为胤禛做了皇帝,往日种种便是落幕,谁曾想总共就这么几个儿子还能有这么多的麻烦事,生个病都不得安生。   快要晚膳的时候,墨晗来了,领着孩子,未见弘晚。几个孩子倒是安静,乖巧得很,踏踏实实地吃了一顿,就跟着他们的额娘走了。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的感觉更深刻,当额娘不易,当皇子们的额娘更是不容易!   为君难?   皇帝的女人也是很难的! ☆、289.投我以祹   不知是否因为弘晖和他阿玛了什么,自守孝之日起便住在乾清宫的皇帝竟然睡回来了。   因为这里是圆明园吗?   也许是吧,总不能让他每晚跑回宫去,一大早再奔回来。想想那日夜疾赶的画面,我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   一声低语响在耳边,我忙敛了心神,却止不住笑。   问的人很坚持,近在咫尺的等待,不言不语地望着我。   “没有……”好吧,他不信,我也不信,只好据实以告:“前儿个午后弘历来了……”   眼前的面孔没什么变化,只眉尾挑了些许,示意我继续。   “底下的人总在议论,猜测哪位皇子有幸登上太子之位,弘历是训了他们几回,我就问他想不想做。他就算不是弘晚也是弘时,且轮不到他,而且他也不想,他想逍遥。”   被他盯视得有些心虚,好吧,我出卖了儿子,为了不让他知道我在笑的是他。没有哪时比现在庆幸我有儿子,随手抓一个就能拿来掩护自己。   胤禛显然兴致不错,将书卷置于枕畔,笑得极轻,声音更轻:“弘昼呢?”   嗯?我没提过弘昼啊!就算卖儿子,也不能卖别人的儿子,我可从来不是这样的坏女人。   不得不,皇帝就是聪明,知道两个子缠得厉害,焦不离孟,一定是这样。心里斟酌着怎么才更合适,无奈他盯人太紧,我只得简单又直接地回答:“弘昼也不想。”   “你的心偏得不是一星半。”   他在笑,的话却是讽刺,指尖在我心房上,分毫不偏。   谁的心不偏呢?那一定是心脏长错了地方!就是他这个做阿玛的,难道每个孩子都一碗水端平?分明不是!   胤禛见我不语,几乎抵在我面上,声音轻不可闻,要笑不笑地:“怎么不先你儿子?推人家的儿子出来做甚?”   我笑不出来了,只想大叫一声“你还想唬弄我到什么时候”!心里想了,手上就推了一把,力道分明不重,却随着他一起倒下去。   挣了两下,作罢,由他搂着,心思一转问道:“祈筝呢?若是有事,她护着哪个,又推哪个出来?”   他就安静地仰在那里,好像在看幔帐,沉思良久才回了我一句:“和你一样。”   一样?这……圈子绕得好大,我努力地想了好半天才转过味来,是否他在祈筝护的是弘历?有意思。可是……如果他知道我清楚哪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再来这句一样,那才更值得寻味。他知道么?   思量间,烛火就灭了。领口被他勾住,我已仰到床铺上。什么也看不见,只呼吸吹拂,手指灵活。   “胤禛。”试着唤了一声,被他嘘回来,声音轻吐在我唇间,“睡觉。”   “你还睡在这儿?”   “不然呢?”   我就不知什么了。两天了,都是这样,从早到晚,除了必须离开几乎时刻在这里。不是不忙,一样在批折子,半不得闲,挺辛苦的。   “弘晖跟你什么了?”我还是问了,非常好奇,我才不信他会把我的浑话原样给他阿玛听,但我很想知道他到底了什么,能让他阿玛真的就守着我不走了。   躺在身畔的人半晌未动,呼吸均匀,我以为睡了。在我几乎要睡着时,他的声音幽幽地传过来,“你病了,要我好生照看。”   我才不信!可是……如果弘晖真是这样的,能从胤禛嘴里出来也不容易,这分明就是儿子对老子的控诉,老子还是当朝皇帝。   耳朵一痒,热呼呼的气息,胡须扫得我忍不住缩了下,被他更紧地搂靠在身上。   “我也能时时刻刻陪着你。”   原就痒得想笑,这一句真是让我忍不住笑出来,心里比耳朵还要热。回抱住他,寻到耳畔,轻声地回:“对,我需要的是你,旁的……谁也不要。”   我就听见他的笑,轻轻回响,真实又悠长,看来他的心情确实不错。   ~~~   冬日黎明总是昏暗,即使映在一片雪白之中。   胤禛仍像往日,早早便离了温暖床褥,嘱我好好地睡,消失不见。   窗外的雪花不停飘落,悄无声息,直到把静湖的极远处拉开了一道光,不多时,天便渐渐亮了。   随口一唤,帘子应声挑起来,快步移至我身后。   “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好歹披着,嫌风寒好得快么?”   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被我推开的窗悄悄落下,肩上已搭了件厚重的端罩,是胤禛昨日回来时脱下的。   “好生把病养好了,自己身子要紧,不要跟个孩子似的,二爷家的阿哥和格格们都不会再用这种招数来要疼爱了,偏就皇上愿意陪着您玩闹。” 解语整理妥当,半嗔半笑地转到我身前,在黑亮亮的狐毛上扫了一把,眨着眼睛笑得更是分明,“喏,皇上走了,衣裳还在,好生捂着,千万别冷着,若是病得重了,奴婢们可是担待不起的。”   “解语。”我叫住转身就要走的厉害丫头,靠在窗边细细打量。多少年了,还是这么漂亮又窈窕,眉眼间的风情从未稍减越发成熟,也越发嘴巴不饶人。只是她们和我一样,早已不是年少女子,日夜照顾着我,连个家都没有。   她就那样站定在我身边,安静地笑。我还没开口,她倒又起来:“要不出去走走吧,总不能整日这样关着,什么时候这样听过话……”   这算取笑?看来我错了,解语不是越发这样越发那样,而是越发坏了!不过主意倒是好的!   “听解语姑娘的,收拾收拾,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是个问题……   雪,一直在下,大片的雪花随风飘舞,缓慢无声落于冰封湖面,冬日寂静。   在我定了主意的时候,解语问:“想去哪儿?”   “去看看那两只皮猴。”   原还高兴着的两个丫头犯起愁来,“可是有段路呢,主子若是想去,奴婢唤人去准备轿辇。”   我忙拉住转身欲走的青霞,“走走吧,若是累了就回来,只是随处转转罢了。”   两人扭不过我,只得跟着,谁知……真的这么远。到了兄弟俩读书的地方才知道,早已散了课回去玩了。   我要去祈筝那里看儿子,解语不再依我,推着青霞去唤人备轿。   我竟扭不过我的丫头,只得委曲求全,“青霞,你先过去,路上找个人去安排,把午膳送到祈筝那里,我们随后就到。轿辇……先不必了,待我要回时再吧。若是你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用膳了,就不必了,别惹得他们吃不好。快去吧。”   偌大的圆明园,有多久没有来过了?陌生了,记忆中的那些过往,仿佛离我越来越遥远。一路慢行,竟忘了时间和饥饿,也不觉冷。待到了地方才发现已是未时,所有人都在等我。   我竟今日才知道,祈筝已是熹妃了,就连暮汐也已经是奴才们口中的裕嫔娘娘。   悄无声息的……   两位娘娘,两位皇子,皆在等我。午膳正由奴才们一一摆上桌,根本没有动过。   早知如此,就不让青霞先跑来了。   一顿饭吃得倒快,两个子并不拘束,席间虽不言语仍是眼神互换,时而在笑,好像不出声也能话似的,你来我往地边吃边用意念在聊天。   祈筝偶尔夹菜,给弘历,给弘昼,对着他们笑,不似暮汐那般低着眉眼默不作声。   正午的阳光隔着窗纸晒在屋里,暖融融的。   饭才吃到一半,外间传来声响,听起来像是苏培盛。   “主子,皇上差奴才过来问问,主子可是用过膳了。”   我使了个眼色,解语却站在一旁不动,如同方才的弘历兄弟将眼神又丢还给我。无奈,朝着门帘子外面递过话去:“用过了,你回吧。”原想多两句,免得心眼的人矫情,偏偏身畔坐着两位娘娘,还是算了。   苏培盛久久没有应声,也不知走了没有。我从门帘望到窗外,皆没有动静。   解语突然塞了条帕子在我手上,转身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工夫又听见苏培盛的声音:“雪天路滑,主子若是要回去,且唤青霞姑娘支会一声,自有暖轿来接。奴才先行告退。”   我应了一声,瞥见弘历在笑,虚瞪他一眼捏紧帕子,才发现指间戒指竟然不翼而飞。不得不,解语真是越发的会做人了。   抬眼就见弘昼也在笑,坐在那里也不动筷子,只是笑,像弘历一样坏坏的,人鬼大。   就着阳光近看,才发现他额角青了一片,微微有些破皮,帽幨下亮晶晶的若隐若现,该是搽过药的。弘历无恙。   “这是怎么了?”我拉着他就近细瞅,心地拨开帽子边缘。   弘昼未动,眼神投向祈筝,很快又回到我面上,更快地垂下头。   几人皆未开言,我来回看了一圈,定睛望向弘历,祈筝已轻声解释道:“回来路上两位阿哥玩闹,不心踩了冰,五阿哥磕了额角。已然上过药了,并无大碍……”   “玩闹?”我又仔细瞅了一回,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口气,转向弘历问道:“你怎么就没摔着呢?不会是眼见要摔,把你兄弟扯在身下了吧。”   “哪有……”弘历嗔了一声,身旁站的弘昼噗嗤就乐了,欢快地:“额娘可是反了,原是四哥踩了冰要滑倒,儿子看到急忙铺在下面,救四哥来着。”   这个弘昼……没心没肺的样子还真让我不知什么好了。祈筝倒是有话要话,偏又憋在嘴里,总是笑着的眼睛都有苦,反倒是暮汐眼皮都没抬,在一旁轻言细语地念了一句:“原就是兄弟,分什么你我,今儿个你救了他,赶明儿个再换他救你一回,也就是了。日日都在这冰雪上走,谁还没个摔跤的时候。次数多了,哪儿还分得清你我。”   我倒不知暮汐还是个会笑话的,只当她冷清而已,原来这么通透,又勇敢。了弘历的脑门,认真地:“听见你额娘的没有?记在心里,赶明儿个仔细地照看兄弟,要有个做兄长的样子,不要总是玩闹。”   兄弟俩应得倒齐,嬉笑得好似平日。   转坐到软榻才刚上了茶,话还没两句,外面又传来声响,还是苏培盛。   “主子,皇上差奴才来给主子送药。”   他要不提,我倒忘了,按时按的汤药,对症风寒,一日复一日,每日数回。   正思量着这次怎么回他,守在外面的青霞已将仍是温热的药汁端到我面前。仰头一饮而尽,白瓷碗摁到她手中,使了个眼色,人已附耳贴过来。   “告诉他,再来,就跪在门外打板子。”我刚完,她就笑。在她腰上推了一把,催促:“去,原话告诉他。”   青霞掩着笑快步出去,没一会就听见苏培盛告退的声音,如同上一回。我在心里念着“我不回去,就不回去”,脑子里想的却是千万不要再来了。 ☆、290.投我以祹Ⅱ   才刚喝了口茶,还没遮住那股子药味,嘴里已被塞了颗酸酸甜甜的梅子,弘历的脸就在近前,一副讨好的样子极其明显。我忍着更难忍的酸味,感觉确实苦味被压下去了。   弘历低低地了一声:“额娘,儿子有事相求。”   不止我,连安静坐于另一端的祈筝和暮汐都向他看过来,很快又望回手上茶杯,静悄悄的。   “过两日,儿子要出趟门……”子作势一顿,不等我问又自顾续道:“儿子不怕辛苦也不怕冷,只是,能不能带上五弟一道同去。”   故弄玄虚的样子,害得我不得不提起兴致问回去:“去哪里?做什么去?”   “过几日便是皇玛法忌辰,阿玛让儿子去景陵致祭。”   “哦……”若非他提,我险些过乱了日子,一年的时间,真快。胤禛不去?派弘历去……原以为风寒快要好了,竟然头又疼起来,像有无数虫飞来飞去不停扇动羽翅。   弘历几乎偎到我身上,仍是讨好,极谄媚,“额娘跟阿玛,让五弟与儿子同去,可好?”   “为你们皇玛法尽孝,自是好的,这是你们为人子孙的本分。去景陵的是尽孝,留在京中的同样是,没有分别。”   我才完,弘历如同叹息地幽幽道:“额娘也会绕圈子了。”   那张脸上仍是藏着笑,偏又一副极精明的样子,就这样与我对视着。倏而笑着往后退了些许,无所谓地:“罢了,想来阿玛主意已定,额娘也是不能改的,是儿子害额娘烦心了。”   “嗯,你知道就好。”我取了茶杯兀自喝起来,看到弘昼正来回地看着我与他兄弟,转而笑着对他道:“弘昼在园子里跟着师傅仔细读书,想来是你们阿玛知道你四哥贪玩,不似你那般用功,故而才让他去的。待弘历走了,额娘每日唤姑姑们给你送好吃的来,不给他吃。”   弘昼越发笑起来,瞅了眼坐在身边的祈筝,对我道:“劳额娘费心,儿子自会用功。前儿个四哥提起,儿子便已了不去,想来是四哥怕儿子在园子里一人寂寞,所以才要向额娘讨这个主意,反害额娘担心了,是儿子的不是。额娘得是,在哪儿都是尽孝,当务之急便是把书念好,日后才好帮上阿玛的忙,为国尽忠,是为大孝。”   年纪……还真是皇家养人么?得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弘昼完,两兄弟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下了榻,打袖跪于地上向我辞行,如有默契地向另外两位“正牌”额娘悄望一眼,连话都没一句转身就走。   “弘历,弘昼。”我唤了一声,二人便停在打起的门帘子里面,恭恭敬敬地等着我训示,就连熹妃和裕嫔也像他们俩似的。   “怎么不跟你们额娘一声就走,平日也是这般?可是师傅教的规矩?哪个师傅教的?”   两个子支吾了半响,也没出一句,俱是低着脑袋,连眼睛都不敢再乱瞟了。   解语轻悄悄地走过去,在弘历肘上了,他便与弘昼先后打了个千。又是一阵静默之后,才听见二人同时出声,唤的却是母妃。   “平日里你们两个就这样称呼自己额娘?还真是白白生养了你们。”   许是我的话不似平日,才刚完,两个子扑通跪下,就连坐着的祈筝都动了一下,敛了笑意带着紧张。   弘历也没了惯常的嬉笑,望着我嘴巴张了又合,喃喃吐出两个字:“额娘……”   “对,额娘。”我抬手招了一下,兄弟俩便起身走近,垂手立于榻边。“生你们的是额娘,养你们的也是额娘,没听过那句老话么?生恩不如养恩大。平日里,两位额娘倒是白疼了你们两个。”   弘历有些委屈,讷讷了起来:“阿玛……额娘……”   我在他胸前胡撸了一把,轻轻地拍,又在弘昼身上也拍了两下,“你们阿玛的是这皇家的规矩,自然没错。额娘给你们的是做人的本分,你们俩整日猴精得什么似的,怎么这会儿倒犯起傻来。叫声额娘还能亏了你们两位皇子?去,给你们额娘跪安吧,回去好好读书,不要偷懒,十三了,搁早前你们皇玛法还在的时候,这个年纪都该娶妻上朝堂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省事。”   两个子没再含糊,依言跪在榻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跪安,祈筝和暮汐皆没应声,只是盯着两颗低垂的脑袋看。静了好一会,才又轻又缓地了声“去吧”,跪伏着的哥俩便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去。   没有孩子的陪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任日光将景物拉出长长的暗影,更加没了声响。   两位才刚被皇子唤了额娘的娘娘不同神情,兀自坐在各自的位置,沉思。侧颜看去,祈筝的眼角亮晶晶的泛着光。   原是想同她们俩话,此时分反倒不知该从何讲起,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更加没了头绪,困了,乏了,眼皮犹如千金重。   各自的丫头站在不同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又谨慎,就连解语都像入了定,一动不动地立在榻边。   “主子……”   不算大的声音从外面被风轻悄悄的吹进来,不能更熟悉。我掐着指尖在心里默数,第三回了,魔音贯耳。   “解语。”   解语连忙靠近,手指搭在我腕上柔软安抚。我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语气不好,可是……搁谁都烦了!就算我不烦,这样好似做戏般地让两位娘娘看着,明摆着就是来炫耀皇上宠爱的,我就是浑身长满了嘴都不清楚,还不如不来这一趟,好像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做出来的虚伪。   真的累了,无力地摆了摆手,的话也是投降一般的妥协:“去,跟他备轿,这就回去。”   解语忙应着出了门,却隔了好久都未再进来。   “解语?”   “青霞?”   试着唤了两回,皆未有人应声。难不成被妖怪给吃了?苏培盛成精了?难道刚刚我再来就打他板子……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记恨的主。   祈筝和暮汐先后下了地,垂首福在榻旁。   罢了,回吧,再不走就真的要招人怨了。   “改日再来找你们聊天,好生照顾自己,若是需要什么只管言语,自会有人帮你们置办。”   福着的身姿就又低了几分,一个“谢”字生生顿住,倏而抬起的眼中熟悉的笑,一如当年。   在祈筝肩上轻轻拍过,便有丫头快速挑起门帘,冷风忽地灌进来,那些瞌睡虫就被消灭了大半,瞬间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出了门才真的完全清醒,半睡意也无,好像刚才饮的不是茶,而是鸡血。   胤禛就站在门外,几步之外,盯着我看。苏培盛、解语、青霞全都站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更后面一暖轿,冰天雪地中静待。   快步走上前,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掌,比手炉温暖舒服,只是力道大了些。   回去的路比来时短,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不算宽敞的空间内,有节奏的轻微摇晃,令人昏昏欲睡。   极轻的一句耳语,像是玩笑,却令人生疑——“要打朕的板子么?”   朕?   偏头看去,肃着面孔,寻不到一丝讯息。   拢紧领口攥了满手的柔软狐毛,已贴到他的颊边,胡须一分一毫扫过脸侧,还有须下薄唇,若有似无地碰触。那双眼睛几乎抵在我眼上,看不出情绪,就只是盯着我看。   “原就是句玩笑,皇上还当真了。即便要打,也是……打……好吧,我错了。”差出打狗也要看主人,幸好及时收住,怕是被他盯得醉了。   他不许我躲闪,捏着脸颊与他正视,似是随口闲聊般:“和她们聊什么了?”   “皇上来得及时,才刚吃了饭喝了药,连茶都没喝上两口,就上了轿子。”   他就笑了下,极其轻微,不似手上力道,只是嘴角扯了些许,眼神暗了又亮,“再一回,想清楚再。”   颌骨被他捏得不适,脑子却不停转,哪里得不合他心意?皇上的心思好难猜……灵光突现般我就大彻大悟了,不得不皇上这种生物真是……胤禛这个男人几十年如一日,只许他想不许你做,他可以随时随地随心随性地玩笑,你却不能,哪怕只是接个话头都不能。   咽了口气,重新回道:“你来得及时,才刚吃了饭喝了药,连茶都没喝上两口,就上了轿子。”   脸颊上的手指倏地就松了,指腹缓缓揉在仍然犯疼的地方,声音轻飘飘地吹进耳中,“若是不来接你,还就不回去了?”   “也许吧,困了,你再不来可能我就睡着了。”   “猫狗还知道回家睡觉呢。”   我忍不住回嘴:“猫狗困得极了,也是随处找个安全的地方就能睡的。”   “回家最安全。”   我挑了帘角随处地指给他看,“这里,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那里,那里,都是我的,整个园子都是我的。”着,指尖回到他肩上,边戳边:“你,也是我的……都是我的,都安全。”   他就笑出声来给我听,偎靠着的胸膛都在动,如同吐气般道:“你倒明白。”   这把年纪再活不明白,我还不如弘历和弘昼呢。在他眼里,我就那么不明白?   靠在他肩上几乎睡着,无名指被套了枚戒指,温热一如他的手。更轻的声音幽幽回响在耳畔,如怨似叹,“你不想我。”   “想。”   “想还不回来,要我三请五请都不肯回,还想睡在外面。”   这是醋味么?一个皇上吃自己嫔妃的醋,可真够酸的。搂紧他靠得更加舒服,眼皮沉得根本抬不起来,好像看到周公的衣角了,正在石桌旁招呼我坐下,手里拨弄着棋子。另一道最最熟悉的男声也在唤我,不停地问我怎么不肯回家去睡。不胜其烦间随手挥了下,话就从嘴里秃噜出去:“我就是想试试和她们睡在一起是什么滋味。”   扶在腰侧的手如同扣在上面,疼得我立时清醒,意识却停顿,怎么了?努力回想,悔时晚已,要不要假寐装作不知?   轿子仍是摇摇晃晃,揽着我的人一动不动,静得只闻风声,还有踩在雪中的脚步声。落在轿的雪,像是冰渣一下又一下地积在心底,泛着酸,还有苦,如同他给我送来的那碗药汁,还有弘历塞在我口中的那颗梅子,混在一起的滋味怪怪的,难以承受。 ☆、291.休做他祥   我的胡言乱语,胤禛没有再提,我更不会。   又吃了几日的药,风寒算是好了,偶尔还咳嗽,努力地忍,尽量不在他面前发作,偏偏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忍不住的,比如咳嗽,还有爱情。谁的来着?真有道理。   病好了,试着催他回去,他便问我:“回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该去哪儿?”   我就不知道怎么了,想了想,干脆直接明:“类似乾清宫的地方。”   他的回复更加简单,“我就住这儿。”   “那我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就住这儿。”他仍看着桌上的奏折,手下批示不停。   那么正经,反像我在胡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谁打了门帘?还是开了窗?冷得瘆人。   饱醮朱砂的笔悬在他指尖,在我长久地凝视下无声抬头,注视在折子上的眸光终于缓缓向我投过来。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雪花不断落于掌心,冰了又化,积了一滩雪水。犯困,真是睡不醒的冬三月。   窗外人影闪过,苏培盛在话,我也没听清了什么,胤禛已站起来,披上解语递过去的大麾,几步迈出门去。临走前隔窗而立,瞥了眼满是湿凉仍搭在窗台的手,用指节在我额上叩了一下,阴恻恻的,“好生歇着,一会儿我就回来,困了就睡。”   斜阳下,长桥上,几道背影,渐远。   我趴到窗上,唤了一声,他定然听不见的。能够清晰辨认的那道颀长身影蓦然停住,害得本是玩笑的我吓了一跳,他竟真的回过头来望了一瞬。   心,咚咚地跳,掩着心口藏到一旁,忍不住笑起来。   “既是舍不得,做什么还要轰。”解语在我腿上覆了条锦被,仔细地拭净湿漉漉的手掌,才将手炉心地放在我的手心,关上窗。   “不知道。”   “别扭。”   我的是实话,她的也是。   “睡会儿吧,一会皇上就回来了,见您还是这样靠着,不妥。”   我摇摇头,周身都是暖融融的,反倒没了方才的困意。算了下时日,问:“弘历几时回来?”   “怎么也还要七八日吧,才刚走了没两日。”解语着,接过青霞递来的茶,见我喝了两口,指了指托盘上的心,“要吃么?才刚送来的,看起来不错。”   心看起来确实不错,却一也不诱人。   他们每一个都了解外面的世界,却都守口如瓶,不给我听。我问了,便答一句,然后转换话题。他们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我不需要知道,是么?有什么大事是我不知道的呢,几乎我都知道吧,事倒是真的不知。知与不知并不重要,心意才重要,他们是为我好,从胤禛到弘晖,一个个的往下数,直至我屋里的几个丫头……即使我不需要这种自以为适合的保护式的隐瞒。   皇上住在我这里,比什么都重要。有本事,他们就该把这件事瞒起来,不让那些女人知道!   解语得对,我别扭,就连胡思乱想都是矫情,我该找事做。   “你的名字……原本就是解语,还是谁给你改的?”   正在收拾的人顿了下动作,又擦拭起来,边做边:“原本就是,打记事起就是,之前叫的什么早就忘了。”   我还以为是胤禛改的呢。   解语收了帕子,扶着我又塞了个软垫,向来伶俐的青霞已搬了圆凳过来放在她身后,笑着去掌灯。   许是见我半晌未语只盯着她看,解语也不客气直接坐下,自顾道:“初见四爷那会儿,是四爷来买院,我是原先那家主人买来的丫头。也不知怎么,那日手滑打了琴,被训着在手上抽了几下……许是命好,就让四爷连着院子一并买下了,知道为什么吗?”   她的脸就在我近前,如我般盯视,眼睛里泛着水盈盈的光,神神秘秘地笑。   我就跟着她问回去:“为什么?”   “因为……”指尖轻轻在我鼻尖上,故作神秘地顿了一瞬,笑道:“四爷他家福晋缺个唤解语的丫头,而我,会投他福晋的脾气。”   我就也笑起来,握住她的手指推回去,“前一句倒有可能是真的,后一句怕是你自己胡乱猜的。”   “了您也不信,可不就是四爷自己的么,四爷还呢,是奴婢生得好,他家福晋喜欢。”   就连埋头干活的青霞都乐了,半回着头连声地:“姐姐快别逗主子了,怕是等皇上回来,少不得纠缠,那时姐姐才担待不起。”   解语蹭地站起来,扫了扫裙摆叉着腰,面孔微微扬起甚是傲慢的样子,“那就当面锣对面鼓地道道,到底当日四爷是怎么的,难不成做了皇帝,还就不认当年过的话么。怕只怕真是忘了,毕竟解语只是个丫头,不是四爷嘴里时常念叨的福晋。罢了,定是忘了的。”   她在笑,笑得我心里都热起来,却又有些疼。在她手上拉了一把,握住有些冰的指尖,“解语,你有喜欢的人么?”   “这是哪儿的话啊,别是您想偏了,解语可从来没想过您家四爷。”   “我知道。”知道却不知怎么,在她手上搓了搓,继续表达:“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告诉我,嫁了吧,你们每一个都是。宫里不缺伺候的人,我不想耽误你们。旁的人只当你们跟着我就好像高人一等,连同样伺候的那些丫头们表面上也敬着你们,可是……我不希望这样,你们已经错过最好的时候了,不能一辈子守着我。有一天……要是我没了,你们怎么办……”   站在我面前的人瞬间就低下去,蹲跪在我腿旁,连青霞都快步走过来跪在她身后,望着我却不话。   解语的手转而搓在我手背上,清凉凉的,话却是热的:“风寒不是好了么?怎么还这么些的感伤,快别闹了,好好的,啊。要是在这屋里憋得慌,明日奴婢们再陪您出去转转。”解语劝我时总像在哄孩子,学了眉妩的那一套,得心应手。   我一她们就怕,从来都是这样……催着两人起来,拉到榻边坐好,把手炉塞到解语手里,靠上她的肩。青霞的手总是温的,就像她的人,年轻,活泼,笑得温暖。我努力地眨着眼,仍是有些酸涩,干脆阖上。   我听见青霞声地话,好像很近,却轻得飘渺,“主子若是觉得无趣,奴婢去唤五阿哥来,昨日五阿哥还主子给送去的梅花饼好吃……”   “让他好生歇歇吧,一天到晚地学,没半刻悠闲,好不容易能休息会儿了,又被我给扯来,算了。”   腿上搭的被子盖到了肩头,然后就没了声响,仿佛能听见外面落雪的声音。   弘历一走,我的日子就变成了这样。弘昼仍是每日来问安,坐上一会儿,吃块心,便回去继续用功,没有人和他绊嘴打闹,也没人趴在我近前笑个不停。   墨晗也常带着她的孩子过来,男孩子长得奇快,高高瘦瘦,兄弟俩面孔相似,性情却是南辕北辙,一动一静得越发鲜明。永念仍是巧秀气,出奇的乖巧懂事。母子四人围坐在我身旁,倒给这冬日添了不少温暖。   “弘晚呢?有日子没见,很忙?”   墨晗正在看着永念吃果子,听我一念,忙抬起头来回话:“回额娘的话,二爷去办差了,走了已有半个月。那时额娘正是病着,二爷便没有告诉您,怕扰了额娘休息。”   “喔……估摸着该回来了吧,你也别急,到了时候自然回来。往年他阿玛也是这样,走就走了,总要有些日子才回,不用担心。”   “额娘得是。”墨晗头应着微笑,眼底一抹思念,帕子轻轻拭过永念的手,再抬眼时仍似平日,“二爷走时还念着额娘的身子,嘱咐儿媳常来看望,若是二爷知道额娘如今大好,定然安心。”   当年,我和胤禛也是这般么?心心念念,溢于言表?   过往如烟,如尘,看不见,摸不着,却在念起时一如泉涌,溢了个满,滴在心头。   待我回神,天色已暗,墨晗和孩子们早就没了踪影,只胤禛坐在对面。不知她何时走的,不知他何时回的,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   有一种男人就是这样,不管相伴多少年,当他凝视着你时,总会忘了时光,不自在,又舍不得他看向别处去。悄悄动了下有酸麻的腿,随口问道:“吃了没?”   “原来你在想着吃,难怪这么入神。”   我从榻桌后面绕过去,直接爬到他腿上,捧住闪过惊愕忽而又笑起来的面孔,声诉在咫尺:“想你。”   脚被他握在掌中,由轻至重地揉捏,麻丝丝的不适渐渐退去。我看着他的手,比在我袜底,未见动作,突然就痒起来,想要收腿却又被稳稳握住,似是想起方才的话,对我:“想我什么?来听听。”话尾突然就顿住,眼角仍是带着笑,偏挑了眉峰低声问道:“莫不是换了个招数想要撵我出去?”   “谁?谁这么不开眼想要撵你出去?告诉我,我打他,狠狠地打。一定是我平日没有教好他们,才敢在你面前造次,这一次,绝不姑息。嘛……谁……”   我的声音那么轻,尚不及他的力道,话音方落,已回在我唇边:“你。”短短一字,我已仰在榻上,缠住颈项的人半伏在身旁。   “冤……”   他一脸正色,害我忙收了声,故作委屈地讨好:“要真是我,那你打我好了,轻……”   下手为什么这么重!还捏在腰上,比脚心还要痒。   极力忍着闷哼了一声,咬住镶裹了金边的领口。最该威严正经的皇上居然还不肯放,手竟钻进衣摆直接掐到肉上来,痒得受不了,疼到钻心,偏还搂得死紧。我已经没处躲藏了,整个人死死着他,气不得恼不得只余无奈,却又忍不住笑。他仍不肯放过。   耳边忽就一热,“还冤么?”   我连话也不出,不停摇头。   “还撵我么?要打我的板子?”   热乎乎的气息吹入耳中,细听之下我便打心底里笑了,这么多天他的气还没有消,这么别扭的男人可要怎么哄才好。隔衣按住他的掌腕,忍笑拱得更加贴近,搂紧压在我脸旁的脑袋连声告饶:“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嗯?胤禛……胤禛,我错了,饶了我吧。你住在我心里,就住我心里,哪也不许去,行么?嗯?你若敢走……我定然……”   压在腰上的指腹转了力道,软软抚过,我忍不住一颤,叹出长长的一声。   “定然如何?”   “定然不让你走,管你是皇上还是什么,生是我的,死是我的,哪怕做鬼也是我的,反正你是没得选了,好生住着,休做他想!”   我便听见他的轻叹,幽幽响在耳畔——“如此便好,你也一样。” ☆、292.戏假情祯   果如解语所言,未十日,弘历回来了。走的那日无风无雪晴朗无云,回来已是大雪纷飞。像是约定好的,日落时分,弘晚也回来了。   平日只有我和胤禛,今儿倒围坐了满满一桌,无酒,却显得极热闹。   永瑾、永璠兄弟和两位叔叔一句接一句地聊,永念搭着腔不停地笑。哥儿俩确是长大了,不似当年只是跟着胡闹,起话来有条有理,叔侄对话倒比往年更加有趣。书里的东西,姑娘不明白,跟不上话,巴巴地望着大家,暗自着急。   弘晚唤了女儿到身边,抱上膝头,轻声地哄:“赶明儿让你额娘教你。”   永念撅着嘴巴不甚乐意,眨巴着大眼睛从桌对面坐的额娘看到眼前的阿玛,扭着衣襟声地:“要师傅教,像哥哥一样,念儿要师傅。”   弘晚扫过她的刘海,低到耳边,不知了句什么,姑娘就笑了。   坐在我身旁始终没有言语过的胤禛抬了抬手指,腻在弘晚怀里的永念便出溜到地上,提着裙摆爬到他的腿上。   两个人的耳语声不大,我刚好听清,一问一答——   “你阿玛什么了?”   “阿玛要做念儿的师傅。”   “玛法做念儿的师傅吧?”   “真的?”   “真的。”   “阿玛怎么办?”   “让你阿玛再生个女儿,做她师傅。”   “生两个行么?”   “行。”   “玛法什么时候教念儿。”   “明儿。”   “那今儿晚上念儿跟玛法睡。”   “你阿玛怎么办?”   “让阿玛再生个女儿,跟她睡。”   胤禛就哈哈笑起来,连我这个偷听的都忍不住笑。   若非留意,怕是难以注意,在所有人皆是欢愉时,弘时的不快。   除了我和胤禛,这一桌围坐的皆是子辈孙辈,弘昼与我亲近非一两年的事,剩下一个非我亲生的便是弘时,也难怪他不自在。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只是若真的不唤他来,如正在患病的福惠那般,怕是他的心里更要别扭。   弘时的福晋很识得体面,偶与墨晗话微笑颇为投契,未如她夫君那般如坐针毡。   弘晚与他邻坐,攀谈了几句,弘时一一回了,不甚热情,却也是一贯如此。这般心性不似兰思,偏又不是胤禛那般,好像骨子里就冷漠似的,对什么都不热切。   年长的兄弟支言片语,挡不住年少的兄弟们你来我往,好像要把之前分离数日未的话全部讲完,没完没了,雪都停了,话音仍未住。内容倒是简单,无非你读了什么书,我看了什么景,师傅教了什么,哪些有趣哪些无趣,如此而已。谁也没提弘历去祭祀的事,更没问弘晚去做了什么,如有默契。   直至回到房里,我的耳中仍是嗡嗡作响,言犹在耳,连带笑声。   永念真的跟着我们回来了,偎在她玛法的双臂间,揪着胸口处那条盘龙的须子,柔柔软软地着话,还是那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跟真事儿似的。胤禛靠坐在床头,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不大会儿工夫丫头便睡了,唇角弯弯,眉眼弯弯,手指勾缠在他胸口。   我站在床边探身看着,帮忙一起放到床上掩好被角,正要起身时被他揽靠到胸前,那双眼睛方才还在盯着他的永念,此时已转到我的脸上。   一盏烛光,还有永念均匀的呼吸声,却听不到他的。   隔了好久,一句无声轻吐:“真像。”   在永念吧?我向床上安静睡着的人儿看过去,头,“像弘晚,更像挽儿。”   他的面孔便抵在我面前,仍是轻缓,“像你。”   我忍不住笑,压着声音声地:“那得把我倒回到这么大去,现在怕是不行了。”   “我记得就行。”他着,更加弯了脖颈,愈发轻地诉在耳中,“现在这个样子,刚刚好,我爱的样子。”   “你方才吃了什么?蜜糖水?”   “你试试……”   热乎乎的气息吹进耳窝,换我一声低讶,这个男人要做什么?在这种时候……腰后的手掌轻轻地推,更加贴近胸膛,停在耳畔的呼吸令人生痒。   我试着在他唇上吻了吻,摇头,换来他的不满。转瞬,圈在我背后的手臂只剩余温。   呆愣间,肩头覆上柔软斗篷,胤禛亦然,握了我的手便往外走。   冷风袭来,吹于湖面,更见凛冽。   还以为他要拉我去远处,原来只是站在长桥,走走,停停。无人掌灯,无人跟随,连守卫都不见了踪影。黑风冷月,残雪冻湖,能听到远处的林叶声,回响于寂静夜晚,唯有牵着我的那只手是温热的。   他圈我立于身前,脸颊相贴,好似在看同一个方向。   适应了黑暗,便能看清雪后的云,积了一片又一片,遮掩了大半个月牙,若隐若现。   “冷么?”他问。   我摇了摇头,开口时有些哑,“不冷。”   缠在腰间的手臂松了又紧,我已整个包裹在他的厚重斗篷中,只露了面孔在一片温暖的毛绒绒间,更为柔软的是声音,“若是冷,便回去,别再染了风寒。方才那么多人也没好好地和你上两句,若是不困,陪我呆一会儿。”   “好。”头应了,却再无声响,好像真的就是呆一会儿,不需话般。   风吹云动,半隐的月亮便多现了几分,暗沉夜色明亮些许。   捏了扶栏上的积雪,转瞬化在指间,反复,仍是。   他的下巴压在我肩上,无声地看,也任我依靠着。   许久,我以为要这样站到天亮,他才出声,缓慢得如同呓语,“没有话和我么?”   我有话想么?站了这么久,心都静了,甚至忘了出来前在做什么……在他怀中转了个圈,腰后已被稳稳托住,他的脸压低在我面前。难怪夜空中没有星星,原来都凝聚在他的眼中了。   要不要一声呢?还是直接……   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他盯视的,嘴巴比脑子快多了,直接得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我想吻你。”   他就如我方才那般,又低又轻地回了个“好”,动也不动地望着我。   一个没有吃过蜜糖的男人,怎么会是甜的呢?   一个强势惯了善于引领的男人,怎会如此温柔?   未曾饮过半滴酒,我便醉了。   他就只是圈搂着,不令我被冷风侵袭,任我侵袭他,然后紧紧拥在胸前,以斗篷完全笼罩。一片黑暗中,探了手去掐在他腰上,根本没有使力,反被讥了一声:“睚眦必报。”   那道低沉嗓音分明笑着,却令我打了个寒颤。   我就离了地,悬着脚蹬了两下踩在空气中。   “冷么?回去?”   “不。”   他就在我眼前笑起来,夜色中愈见温暖,与在厅中席间的笑全然不同。放弃蹬踩的双脚越发腾空,整个人被他托抱在双臂间,向着更远的地方走过去。   “放我下来自己走吧。”话是这样,我却在他肩上枕得舒服,揽着脖颈仰望。   那双手臂便又紧了些许,“这么儿份量,我还抱得住。”   “那我努力不要长胖,你再多抱几年。”   “还可以再长一些。”   我蹭在他的脖子上,暖融融的。   那些积云随风而动,时间却恍如静止,长桥没有尽头。直至他的声音打破静谧,“过些日子便回宫了。”   是啊,快腊月了,要回宫了?不知他有何安排,随行便是,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脚步倏停,我仰头望去,四目相对。呼吸间,他又道:“待天暖了,再带你来。”   “好。回宫看腊梅去,等天暖和了,再回来看荷花。”   他就抱我立在栏边,望向广阔湖面,仿佛手一松,我便会掉下去。正要开口,听得他:“你真的没话和我么?”   “你……”三十年的日子真心不算短,了解更是不可谓不深,他对我、我对他皆是。胤禛这个男人,不要猜,更不要跟他做问答游戏,最好的方式就是选择题,要么一要么二直接丢给他任君选择,一清二楚,否则,他会反过来把你绕晕。心地在他面上找寻情绪,试探地问:“是怨我没有话和你,还是觉得我心里有话没?”   “你心里想的。”   “此情此境,我该想什么?”揽紧他的脖子更加凑近一分,学他将声音化为气息,“胤禛,也许在出那道门之前,我的心里还在想些什么,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也想不起。”   他没回我,皱着的眉头微微挑起,似冰雪稍融。我以指尖抹过,顺势扶到他脑后拉低,压在耳上咬住绒毛领子覆盖下的柔软皮肉,“悄悄告诉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想……把你推到湖里,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那可不成。”   我!真想撕掉他脸上那层皮!往日他逗我时怎样都行,百般皆是对,好不容易换我鼓足勇气逗他一回,就这样严肃又认真地拒绝!   捶在肩头的手包握在他掌中,我已踩到地上,堪堪靠住扶栏,被他压了个瓷实,推也推不开。   “前两年你若这般对我,我便随你推下去,现今……我倒不怕被人笑话,只怕你再受了凉。先把身子养好,日后少不了你的。”   才他认真,这会儿便不正经给我看,忍着脸上烧热努力瞪视,唇上倏的一疼,随舌探入的还有低语:“到时候不要哭。” ☆、293.后路徐禑   宫里的日子和在园子里没什么区别,吃饭,睡觉,逗孩子。   还是有区别的,和离宫前不同,皇上睡回来了。我很欣慰,却不能表现出来,哪怕每日只是面对那些丫头,也不能让她们笑话。   不知胤禛打哪儿弄来条狗,居然是松狮,看起来已经不是狗,差不多长成的样子。少见的奶白色,衬得嘴巴更显蓝黑,憨得让人看到就想笑,极其可爱。别孩子们没见过,我都从来没在这个时代见到有人养过。   初见的时候,一大坨方正的奶油块立在雪中,几乎融为一体,耷拉着眉眼一动不动,还真跟石狮子有几分形似。别永瑾永璠不敢上前,就连弘历和弘昼都有被唬住了,反倒是永念硬生生冲上去,把狗吓了一跳,也把牵狗的胤禛吓得不轻。   我抱着永念轻轻地摸在背毛上,姑娘咯咯地乐,引得几个男孩子也凑上来,一人一把地摸着揉着。松狮个头大,胆子却,从坐变成卧,垂着脑袋埋在雪里。   “玛法,念儿要骑狮子。”   从大到数张面孔皆是一愣,蹲在雪地上从狗看到跃跃欲试的永念,神情转换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胤禛在笑,出声接口的是永瑾:“念儿,大哥背你吧。”   “不要。”   永璠又:“二哥背你。”   “不要。”   弘历和弘昼未及开口,连着拒绝了两回的姑娘一把攥住狗毛,瘪着嘴坚持:“骑狮子。”   固执是有遗传的,向来安静的永瑾也犯起犟来,“大哥背你,让你骑着跑一大圈,现在就去。”   眼泪夺眶而出,永念一边抹着脸一边哭,“干嘛不让念儿骑,念儿不想骑大哥,就想骑狮子。”   永瑾解释了一句,我就坐在地上笑起来——“大哥不咬你。”   哭声就停了,泪珠还挂在脸上,大眼睛眨啊眨地围着狗转圈,最后停在狗头前两两相望,稚嫩童音又细又软地问:“你会咬我么?”   也不知谁突然地“汪”了一声,戛然而止,吓得永念一屁股跌坐雪中,骨碌一下爬起来回身扑到胤禛怀里,停了没一秒又飞扑向永瑾,搂着脖子急慌慌地催:“大哥背念儿,快,快,大哥背念儿,念儿最喜欢大哥了。”   几个半大男孩就带着永念飞奔着跑了,好像有狗在后面撵着似的。   院子里霎时清静,衬得胤禛的笑声那么明显。   “刚才谁叫的?”我真没注意,快得来不及分辨,努力回想,听声音……好像……   “不知道。”胤禛揉着狗脑袋推到我面前,一都不担心似的。   “别把念儿给吓坏了。其实不怕挺好的,好好她也会听的。”   “女孩子胆子太大也不好,危险。孩子忘性大,过两天就好了。”   男人的理论!而且还是个最爱记恨心眼的男人,他怎么好意思出这种话呢?   盘坐在雪地上的我被他拉起来,缠于手掌的狗绳随手甩到地上,拽着我进了屋。   眉妩和紫霞已备了热茶和手炉,屋子里暖得一丝寒冷也无。   我帮他解了斗篷,又换了常服,忍不住问:“打哪儿弄来的?还真是好看,过去都没见过,我还以为只有那些哈巴狗呢,这才是狗嘛。”   胤禛往塌上一坐,端起茶杯头都没抬,“难不成是买的?”   我还奇怪永瑾随谁,句话能噎死人,弘晚可从来不会这样,原来根源在这!这算不算隔代遗传?   无趣地坐到另一边,想起外面的狗,爬到窗边去看,已没了踪影。回身问道:“你们管它叫什么?”   “不是松狮么?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喜欢,我以为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我是你们管它叫什么?也叫松狮?”   胤禛这才抬眼看向我,似是在笑,“送来的人是獢獢,也有叫它广东犬、南讼狮或是狮子狗的。”   “獢獢……”我试着学了一回,记忆久远,模糊得捡寻不起,只觉舌头打结。   “你倒得挺像。”   “像么?早就忘了,语言这种东西,学得快忘得也快,只要环境变了,用不了几年光景便是路人。现在啊……你要让我满语可比粤语容易许多。”   坐在那里的人突然就站起来,立在榻边手伸向我。   “做什么?”我忙爬过去,被他一把拉到地上,叫了眉妩取过斗篷,穿戴上就走。   一路紧走,我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腿脚都有些累了方才停住。胤禛谴了院门前的侍卫,拉着我轻悄悄地踩在雪中,声耳语:“过去听听他们在什么。”   这是……皇上要偷听啊!他这习惯还真是改不了了,以前是偷听我的墙根,现在带我去听别人的,算不算进步?   既是皇上的旨意,就大大方方听呗,谁知道里面的人的是广东话,语速奇快,越越起劲的样子,越越离谱。我以为自己不会了,居然还能勉强听个几成,串连起来大致明白了意思,拉着他便跑,跑出好远终于憋不住笑出来,又忍不住气得捶他。   他就看着我,由我捶了几下,终是问道:“怎么了?他们两个在什么?”   “不告诉你。”我往前走了几步,停住,着他胸口戳了两下,嗔怪:“往后,这种墙根不要找我来听,你也不许听。”   也不知他是否明白,倒是跟着我往回走,估计是忍不住了,又问:“到底什么了?”   我本想学着上两句,发现自己还真张不开嘴,盯着他领口上的狐毛一下下地捋过,反问:“你是男人,就算听不懂他们在什么,难道还听不出语气?那分明是在谈论女人嘛。你的官员,大老远从广东跑来,除了向皇上觐见,还巴巴地跑去胭脂巷串门子呢。”   盯着我等答案的人换了脸色,蓦然僵在眼前。   匆忙拉住急速转回身的人,堪堪扯住衣袖,“你不会偷听了人家的墙根,还要去告诉人家吧……”其实我还想:难道你当他们是我,任你胡作非为。想想,算了,他可不就是天底下最有权力“胡作非为”的人嘛,谁敢跟他较劲呢。   这一回我料错了,他没去,拉着我往回走,不言不语,看起来情绪不太好。   “怎么想起弄只松狮来?”我忙转了个话题,挑个让人放松又愉快的。   “你不是喜欢么?”   “我喜欢?我了?几时的?”   “做梦时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要真是梦话想要只大狗,那也一定是萨摩,怎么会是松狮。”   走在身侧的人投了个眼神过来,“反正都是白的。”   难怪是只白的,少见的奶油白……只是,哪里不对?“胤禛,我真的做梦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梦话的习惯?”   “你不信我?”   脚步停了,我也站住。被他盯了好一会,倒像是我错了。摇着相牵的手贴过去,以手指天,努力地笑,“苍天在上,我……”踮脚凑近他的耳边,声续道:“爱你。”   扶在我腰后的手掌拍了拍,提起的心就松了口气。年轻时要哄他,谁成想,这把年纪了还要哄,这就是命吧。   胤禛倒是挺开心,全然不见了方才的别扭不快,推着我边走边:“赶明儿给你再弄一条。”   我忙拒绝:“不用了,这就挺好的,我很喜欢。给弘晖和挽儿弄一条吧,他们肯定喜欢,永玪和永珘也会喜欢的。”   “一早便着人送去了。”   倒是我忘了,他对那双儿女的疼爱,哪里需要我来提醒。我想他们了,很想。   正在无限想念时,被他的声音生生打断,“你的衣裳已备好了,回去试试。”   “什么衣裳?冬衣?没见有人来量尺寸啊?”   腰上就被箍了一道,轻语从头传来:“你的尺寸不需量,我自然知道。从头到脚,哪里不知道?”   要羞涩么?不用了吧……我着头,应:“既如此,定然合适,还试么?”   “也对。”他简单回了一句,再无后话。回到养心殿,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又走了,再没提过一句衣裳的事,不会生气了吧?心眼……   从这天起,我的固定生活除了吃饭、睡觉、逗孩子之外又多了一样——遛狗。   冰天雪地,我拉着一条半大的松狮,后面跟着一串半大孩子,满皇宫溜达。累了,把绳一松,转眼间就没了踪影,只剩我一个人,真清净。   这个腊月,很舒心,日复一日,简单无忧。我以为就要这样迈进雍正二年,谁知道他还给我备了个“惊喜”。   天还没亮,我就被人从温暖被褥中折腾起来,又穿又戴,里三层外三层地往身上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地由着几个丫头拾掇,天亮了,我也齐整了。   立在镜前,我就傻了,以为看见遗像,登时清醒。这就是传中的正宫娘娘了吧,真正式!突然就想起那日他的衣裳,原来是指这身皇后礼服,幸亏当时没有试穿,不然还得多累我一回。   自从康熙离世,我好像就没有再给人下跪过,如今跪得端正,听着隆科多一字一句地念着册文:“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嫡妃那拉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   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字中含义,再往后便不知了些什么。   温惠秉心,柔嘉表度,我么?这些也就算了,母仪天下?这帽子好大,我的脑袋受得住么?以前曾信誓旦旦地对他,他做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现在想想,还真是压力很大。皇后,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而且……为什么她们一早便成了他的妃或嫔,我却要在一年多之后才能领上这本金灿灿的上岗证?   不稀罕是一回事,不给就是另一回事了。 ☆、294.梦中之禄   快要午膳的时候胤禛回来了,悄无声息立在身后。   我于镜中与他对视,再看回自己。   印象中许多年没有这样盛装过,即便当年也只是亲王妃的规制,难与今日相提并论。如此陌生,许是因为康熙在世时没有皇后吧,毕竟我没见过。   一一卸了发饰,脖子立时轻松许多,腰都感觉直起来了。   他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往常还会伸手帮忙,今日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目不转睛盯视。   在头发上梳了几下,我忍不住问:“好看么?”   他便弯身在我脸侧,对镜而语:“好看。”   “哪儿好看?”   “哪儿都好看。”   “怎么个好看?”   “怎么都好看。”   扭脸对上他的眼,忍不住先笑起来,“方才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你觉得呢?”   以指画在他的心口,一字一戳,“问你呢。”   他垂眼扫量我的手,握住,嘴角随眼神挑起,“在我心里,你无时无刻不好,你不知道?还用问?”   “你不,我怎么知道,难道用猜的?自然了才知道,才能记得。”   眼前的面孔更加放大,忽而不见,侧贴在我颊边,“打大婚那日你醒过来,我这心里就被你给叫住了,时时刻刻想着念着,不知道么?打那时起,你就活了,我也活了。你笑,你哭,你跟我使性、闹别扭、动心思,无一不好看。方才好看,现在好看,往后好看。”顿了一瞬,化为耳语:“身无一物最好看,让我爱不释手。”   “你……”手指被他握着,抽不出。   “记住了么?”   不知怎地,嘴里胡乱吐出一句:“谢主隆恩。”   他倒没恼,乐得比我鲜活。   既如此,蹬鼻子上脸吧——“明儿个叫人来,我要做衣裳,连带衣料子一并送过来,千万别忘了。”   他就在我眼前叹了一句:“还是没记住。”   我很想一句记住了,忍着没,手指被牵了一下,就站起来顺势靠到他身上,耳中嗡嗡作响,“都了,什么最好看?还做什么衣裳。”   我怎么都觉得他是想利用我的羞耻心,偏不!用力在他身上戳了几下,佯怒,“你是气吧……算计到我头上,还就非做不可了。”   “你就不怕遭人议论。”   自嘲?这个表情可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啊。问题是他从来就不是个怕人的主儿,我更不是。   “谁?谁议论我?有本事叫他当我的面儿再一回。我连你的兄弟都敢骂,我还怕谁?谁敢议论我?找死!”   我正兴致昂扬,他话题直转:“你今儿遛狗了么?”   我连脑子都没过,直接回道:“你刚才让人来发的是遛狗丫头上岗证吧?正好,还没收呢,那边桌上搁着,谁爱要谁要,麻利儿送给别人去,顺便再做条大金链子,连人带狗一块儿拴上,要多气派有多气派,保管没人敢议论,敢张嘴,直接就是关门放狗,啃得连渣儿都不剩,连人渣都不给他做的机会。”   胤禛瞅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憋着笑的样子特别讨打。袍摆一掀就坐在了我方才的位置,拉我坐在腿上,明知顾问地:“今儿的气不大顺,该是冲我来的吧?”   “本来顺得很,你不给我做衣裳。”   “借口。”   “我找你的麻烦需要借口么?不需要。”   “你找我麻烦的时候从来都是口是心非,一句话要绕八百个圈子,最后连你自己都能忘了因为什么。”   不知道如今耍赖还好使不,试试,“那我因为什么?快,不然我忘了。”   “你没睡好。”   他倒知道!   “一早儿就被她们叫起来折腾,又是旁的人来宣旨,我到现在才出现,之前又没知会你。最重要的,都腊月了,你才得了这份旨……所以找我麻烦。”   他中间空的那段是什么?怎么不了?没脸?好像是来面对麻烦的,分明是在躲麻烦。可是,其实我真的没想跟他闹,一丁都没想,我挺开心的,只是话赶话到这了而已,让他这么一,反倒显得我特别心眼似的。这么想着,就有委屈了,往他肩上一靠,声音都变得无力:“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他的手顺在我背上,轻轻抚过,有一下没一下的确实能够舒缓人心,的话更是,“这一年多你做得够好了,是我太忙,顾不上陪你。明儿个我让他们过来,你若喜欢做衣裳就做,没人会。”   “我知道,了我也不怕,只要你明白我就行了,旁的人我不在乎。其实我也不是非做衣裳不可,只是快过年了,即使孝期未过,也总要有些过年的样子,你呢?”   胤禛了头,“好,你安排就是,不必问我的意思。遛狗的丫头,权力还是很大的,你先暂且收着那册文,赶明儿我得了空,给你打条金链子。”   “呸。”我一巴掌便拍下去,他倒没叫,疼得我手心发烫。在他肩上揉了揉,不知他疼不疼,应该打得不轻。正揉着,听得他问:“你的狗叫什么?”   “无忌。”   他一笑,害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又问:“怎么不叫金毛呢?”   松狮的名字叫金毛?有这么叫的么?我得精神分裂成什么样才能干出这种事。   他抬手在我额头敲了一记,很像对刚才的报复,要笑不笑地:“你之前的那狗不是叫四毛么?这条还有御赐的金链子,可不就是金毛。”   我竟无言以对……默然思索,声问道:“我是不是过很多梦话?”   “还好。”   “要是我以后再了,你能告诉我么?”   胤禛眉头一挑,“比如?”   “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奇我会些什么?而且我以前好像没有梦话的习惯,难道真的年纪大了,就特别怀念从前?”   “你怀念么?你怀念的是哪个从前?”他的眼眸变得深邃,锁住我的视线,声音愈发低沉,如同梦呓:“有我么?是我们的从前,还是更早的你的从前,有我么?”   偶尔,在我的记忆中,时空会交错,人、事、物,逐一闪现,分不清过去和曾经的分野。经他一提,更是混乱,仿佛被打散的棋盘,满盘皆子,经纬交错。我努力想要拨开那些乱子,却记不起最初的棋局,胡乱下手,徒然。   “想不起就算了。”他握住我的手腕,阻止我将他胸前绣龙揉得更皱,缓声问道:“饿么?要不要吃东西?”   我摇头靠到他肩上,晕沉沉的感觉便去了些,“我想睡一会儿,你呢?要去忙么?”   “我陪你。”罢,人已站起,抱着我稳稳地迈向床边。   不知何时睡着,好像只要他在身旁,我就安稳,不似之前的那一年,总是忧心,彻夜难眠。   有人叫我,一遍又一遍,从月儿到笑意,时断时续。最后的那一声,绵延千里,遥遥不可及,如同穿透了铜墙铁壁回旋于耳,经久不散。   我很想叫一声,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努力想要向前奔跑,腿上却像灌了铅,迈不开脚步。湛蓝天空中大片的白云行得奇快,蓦然间风云突变,一道又一道朱红,夹缠着耀眼的金色,不停旋转将我笼于其中。   “胤禛!”我终是叫出来,嗓子却如哑了一般,几乎不能成言。   他在,侧躺于我身畔。   指腹抹过眼角,湿凉凉的,声音温暖:“怎么了?做梦了?”   我埋到他胸前,摇头又头,紧紧搂抱。   他的手拍在我背上,低声询问:“梦见什么了?”   我不知如何形容梦中感受,恐惧?无助?我不知道。连个人影都没有,真的只是梦境吧。我试着回想,努力地想,努力形容:“天很蓝,很多云彩,起风了,很冷。你在叫我……对,是你,你在叫我,可是我看不见你,怎么也看不见。”   他的声音就像梦中,清晰可辨,“在哪儿?”   “在哪儿?”我闭上眼,埋在他怀里,静得只闻心跳。那些景象回到脑海,一一滴。“红色的墙,很长,很长。蓝色的瓦,金,是……祈年殿……天坛?对,是天坛,回音壁。”   轻抚在我背后的手倏地停住,手臂瞬间收紧,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   仰头便寻到他的视线,探寻目光,少见的惊诧,甚至还有些……惊喜?或是期待?   “奇怪么?我居然会梦到天坛,我在这里都没有去过,更没和你一起去过。胤禛,我刚才梦话了么?我了什么?”   “没有,你只是叫我的名字,一直在叫,一直在叫。”他的眼神回复如常,不见波澜,额头与我相抵,呼吸交换。他的唇一张一合,几乎把我拉回到梦中,最好的梦中——“笑意,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永远都不会。从今往后,咱俩都在一处,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哪怕是天,都不能再把你和我分开,我不允许。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在你身边,我能做到。”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信他,直至今日。 ☆、295.皇后之礼   做皇帝的人还是言而有信的。   第二日,便有人捧着一匹匹锦缎鱼贯而来。缎匹库的管事手捧卷册恭身立在一旁,眼睛会笑。   眉妩和解语带着几个丫头先行过了目,我领着永念去看时,已分摆成几份,排列有序。随手点了几匹,青霞手脚麻利,立时抽走,收到一旁。   指了指被放置在最角落的红粉绯绯,未开口,永念伸着小手摸了一把,笑眯了眼睛。我将她抱起来,问:“喜欢么?”   小姑娘半羞半笑腻在我身上,“喜欢。”   解语便将那匹大红色织金抱了去,逗着永念笑道:“格格就是会挑,满屋子花了眼睛,都能一下子选中最好的。一会儿便叫人来给你抱回去,做了新衣穿给你皇玛法看。”   候在门边的管事也是笑,那笑容仿佛生在脸上不会褪似的,见缝插针地夸:“格格真是好眼力,这几匹二色金库锦是江南才刚送来的,入了缎匹库没几日。还有方才娘娘点的那几匹,更是少见的妆花罗,工艺最是复杂,年年送来不过三五匹,这些还是这两年库里存下的,再见就得等来年了。”   我点了点头也对他笑回去,“有劳费心,这些暂且不用先收回去,过两年还要用的,谁要也不能给,就是皇上要也不给。其余的那些送到各宫,再着人去给各宫的娘娘还有阿哥公主们量了尺寸。没几日便要过年了,还请抓紧时日才好,莫要误了。”   半弯着腰的人眼角笑纹凝了一瞬,大冷的天,帽檐下的额头竟渗出几滴汗来,再回话时便静了几分,“是,奴才晓得。”   “劳烦再派两个得力的来,我这里也要做几身。”   他便连连应着,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抬了缎匹退出去,如来时般手脚麻利。   解语追出去又嘱了几句,塞了一把银锞子在他手上。我在窗边看着,推拒了两回,笑眯眯地收了,不停口地谢。   青霞在我身旁一并瞅着,掩着嘴乐,“主子还没说什么,瞧把他给吓的。这种时候还巴巴地抬着大红的来,晕了他的头。”   解语刚巧进门,接了一句:“就你机灵,把你调去缎匹库做个员外郎可好?”话音未落,帕子已然丢过来,青霞堪堪接住,歪着脑袋笑得讨好:“瞅姐姐说的,奴婢哪儿能去干那个呢?奴婢就想跟在姐姐身后时刻不离左右,承蒙姐姐不弃。”   “得了,瞅把你们俩给能的,哪儿也不许去,就在我这儿踏实呆着,我不嫌弃。”我在青霞脑袋上拍了一下,抱着永念走到桌边。忙着收拾的几个人便都聚过来,围着那些少见的上好贡品你一句我一句地品头论足。   紫霞端来杯茶,我便坐在一旁逗着小姑娘边喝边听,她们倒是很识得货,说得也好,可见都是爱美的,哪有女人不爱漂亮呢。   女人多了主意便多,一人一个,甚至两个,说到最后连她们自己都纠结了,到底哪一匹该做成什么再搭配哪一匹才是更好,我听着都替她们犯愁。   茶杯放到桌边时,一声脆响,争执不下的几个女人便住了声。我替她们拿主意,“别争了,从大到小,一个个的来,想好了再说,只能说一回。”   眉妩指了匹湖蓝的,倒是没犹豫,“做身大褂就好,简单大方。”   我点点头,解语便接了口,点了一匹极浅淡的绿色要做裙,配了匹素净的白,更浅的绣了些花草纹在上面。青霞紫霞虽是双胞姐妹,喜好如性情一般恰恰相反,一静一动一浓一淡,可惜没有粉红色系,不然紫霞定然会选粉的。如意最是简单不过,安净听话不多事,一匹鹅黄配她刚刚好。   每个人都说了,我一拍桌,定下结论,“得了,把你们选的各自收好,要怎么做,待人来了自己给他们说去,我就不管了。”   几个丫头便有些愣,手指匆匆离了那些美好又柔软的贡品,连声拒绝。   “怎么了?你们几个平日跟我面前厉害惯了,今儿还矜持上了?收不起么?麻利儿地收好了,别害我白白折腾半晌,为了给你们几个整块料子,还得捎搭出那么多去送给别人,我可心疼呢。”眼见几人脸上有了欣喜之意,我又嘱咐眉妩,“下回弘晖再来,你跟他说,让他从意言堂带些玩意来,想要什么你们自己合计,不用跟他客气,到时记得谢谢大爷的赏就行了。”   正说着,胤禛掀帘迈进来,正乐着的丫头们便纷纷福下身去行礼。   永念从我腿上利落地爬下去,几乎是飞奔着扑过去,直接撞到怀里,讨好的本领比她姑姑还要得心应手。   “玛法,累不累,念儿给您捏捏。”小姑娘的细幼手指一下下轻捶在肩头,捏捏揉揉好不顺手,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念儿等了好久,从一睁眼就来等玛法了,等得太阳都要落山了……”   我从她噘着的小嘴看向窗外正好的阳光,正是要午膳的时候,长吁口气。   胤禛就吃这一套,将永念举得高高的,逗得她咯咯地笑。   几个丫头手脚麻利,收了缎匹,立时摆好了膳食,上了新茶,屋子里便只余祖孙俩的笑声,还有窃窃私语。   胤禛说:“玛法饿了。”   永念有样学样地跟着说:“念儿也饿了。”   “陪玛法用膳。”   “玛法喂。”   “那谁喂玛法?”   “玛嬷。”   “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一大一小两张面孔,你看着我,我瞅着你,点着头,额头几乎磕在一处。   胤禛抱着她坐在桌边,永念回头招呼我:“玛嬷,来,喂玛法吃饭饭。”   一早的好心情不知道去了哪里,有点无力,但是……我不饿,一点也不,于是我站在原地,回了句:“玛嬷不饿。”   “对啊……”永念拖着长音,小脑袋仍在点啊点的,靠在胤禛怀里特别认真地说:“所以来喂玛法吃,玛法饿了,念儿也饿了。而且,额娘说过不饿也要吃一点,才有力气玩,来嘛,玛嬷,乖。”   我还没吱声,胤禛跟了一句:“来,乖。”   这就是命,是命。皇后是那么好当的么?不止遛狗,还得喂饭,哪一样做不好都是不行的。   好不容易用完了午膳,永念仍旧偎在她玛法的怀里乐个不停,像是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美滋滋的。午睡看来是不行了,小姑娘太厉害,缠着胤禛教她习字,似模似样地坐在桌前,瞬间像是换了个人,安静又沉稳,很有几分她阿玛的影子。   胤禛弯身站在她身后,握着小小的手,一笔一划地写。时而,两个人对视,相继而笑。   我不知道当年的红挽与胤禛是否也是如此情境,那时的我好像已经不在京城,离他们越来越远。那时的胤禛是否也如现在,手把手地教她写字,揽在怀中轻声细语无限疼宠,我记得弘晖小时候是这样的。那时的我,思念,思念,无限思念。那时,我有弘晖,还有腹中弘历……如今,都长大了,好像只是一转眼,时光飞逝。   缓过神时,桌前无人,窗外阳光正盛,映着窗边薄薄的积雪,明晃晃的。桌面一纸素白,墨色数行,风吹过,碎雪飘起,连带着纸页边角轻轻扇动。   肩头一沉,双手覆在上面,熟悉的声音响起:“在想什么?”   我靠在他身上,眼前似乎还有画面,安静午后,当年府邸,仿如昨日,亲眼所见。叹息在心底,怅然,“我在想挽儿,还有弘晚,当年也是念儿这么大吧,我都没有陪着他们……”   “当年你走时,挽儿他们已经大了,不像念儿这么小,你忘了。”   是么?我一心以为是一样的,便去遗憾,竟忘了年岁。   胤禛俯身在我脸旁,双臂环绕,“你错过的并不多,他们也一直念着你,我也是。那些年,都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的,都过去了,再不回来。如今的天下是他的,再没有人赶我离去,要我离他而去,除非是他。   我盯着他,这两年没什么变化,容貌依旧,只是心性越发像是初见时,好时极好,坏时极坏,随心所欲,高兴的时候笑得简单,不快时……也就那样,我习惯了,左右不是对我,自有人去担待。据说胤祥的脾气比他还坏,那些大臣们更怕怡亲王,相比起来反倒不那么怕他这个皇帝。有那么坏么?我不禁好奇,还真想见识一下。   他由我盯视,过了好一会儿唇角动了动,“累么?要不要睡一会儿,时候还早。”   “不睡了,不困,你呢?”见他眼神知是不困,推着一并站起,“要是你忙就去忙吧,若是不碍,我陪你。”   他的心情看来不错,兴致也好,反握了我的手便向外走,嘴里轻吐一字:“走。” ☆、296.孝悌之祄   暖阁里,胤祥也在,还有弘晚。两个人手眼皆忙,竟然还烫了壶酒,还有烟袋,真真是工作生活两不误。   我以为只胤禛一人。   转眼间,变成三个人忙碌,只我一个闲在。一个个地看过去,至爱,至亲,就连弘晚都这么大了,能帮他阿玛处理政务。   他要走么?不知怎的就想起弘历说过的话。如今看来,胤禛该是很器重他,此时分都与胤祥一同陪伴左右,若非当年康熙不许他入玉牒,会不会他就是下一任帝王?若真如此,他还走么?   造化弄人?   也许吧。   再或许他也如弘晖那般,孝,却不一定在意那个身份和地位,更不在意是否能做执掌天下的那个人。   弘时呢?   想到弘时,又想回弘晚,只有一个嫡福晋,连个妾室都没有,胤禛的主意?还是他自己的意思?墨晗很好,夫妻感情也好,只是在这皇家只有一个嫡福晋的皇子皇孙还没有见过,弘晚是个异数。   正想着,啪的一声,手边闪落一物,竟是本奏折。随手拿起,发现三人都在看我,笑容很相似。不想理他们,打开看看,赫然入目,寥寥数字——提督江南总兵官奴才高其位谨恭请圣安。   这人……不认识,字迹也不熟悉,只是这些字……仿佛见过。   坐于首位的胤禛哼了一声:“像这样的就该直接发回去抽他的脸。”   咦?这话也熟!   说话的人神情放松,带着点戏谑,全然没了方才不停批阅奏折时的严肃认真。   “对!”我合起奏折几步迈过去,往桌案上一拍,翻开,敲了敲,“写!”   胤禛似有话说,提了笔悬于奏折之上终是落下去,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四个字……写得比他奴才还要多。   你不累谁累呢?我心里想着却不好当着胤祥和弘晚的面说,撇了撇嘴被他抓个正着,饱蘸朱砂的笔便提到我面前,挑唇说道:“你来。”   “你会后悔的。”我抓过笔杆子,扯了案边一张素笺随手写下一字——滚。   胤禛也没看我,反冲胤祥招呼:“过来看看,你们家是不是专出这种人。”   胤祥随声而至,长身立在桌子彼端瞅了一眼,笑道:“以恭请圣安的姿势来看,这个滚字显得异常合适。”   我的底气便更足了,“就是!若是嫌弃不够文雅,我还可以换个说法,比如……请他圆润地离开,或是……翻滚吧,牛宝宝!”   跟到胤祥身畔的弘晚显然没听明白,胤禛亦然,我懒得解释,粗俗,皇后就得有皇后的仪态,回去坐着饮茶才是正经事。   胤禛也在喝茶,被胤祥补充说明的“滚犊子”呛了一口,眼神扫过来时,我的茶也卡在喉咙里,咳个不停。   门外的响动解了我的尴尬,不甚清晰,似是小声对话。胤禛唤了声“进来”,门自外推开,苏培盛身后跟着解语,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慢步移到我身旁。   耳语,很轻,却令人心里一惊。   三人仍在桌畔,皆是站着,似是无意自我们面上转过,同样在说话,国事。   国事,家事,孰轻孰重?拆分得开么?心里转了一圈,示意解语:“把方才的话跟皇上再禀一回。”   解语依言转向桌案,半福着清晰说道:“半刻前二爷屋里的彩依来了,知晓二爷还在皇上这里,便去求见主子,奴婢见她慌忙就问了一句,才知道福晋自晌午后吐了两回,一刻前厥过去了,太医正在医治。方才奴婢在门外与苏公公说时,又有人来报,两位阿哥也有呕吐症状。”   弘晚的急写在脸上,微乎其微,却与往日大不同,极力克制。   胤禛绕过桌案,经过他身旁时拍在背上,一前一后地向外走。   我欲跟过去时,手肘被胤祥扯了一把,听见他悄声地说:“你去弘时那里看看。要我陪你么?”   心里的急火猛地就被什么东西浇了下去,兹拉兹拉地烧成愤怒,强自冷静再冷静,“我自己去,你去看看红惠,小丫头想你了。一早让人送了几匹料子,你给孝颜带回去吧。再让人给弘晖带句话,让他过来一趟。”   “成。”胤祥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比我还快。   弘时的院子很安静,守在院门前的小太监正要通传,被解语拍了一掌,很有眼色地耷拉着脑袋推开门,无声无息。   门里门外两处光景,安静亦然,却有人疾走,悄无声息,来来回回。   正厅前,苏培盛立在那里,厅门紧闭。   我以为我够快了,原来他比我还快,不是陪着弘晚回去了么?这个时候,怕是父子俩在说话,我倒不好过去了。   正想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宫女领着太医走向正厅,远远地对我行礼,又引着太医往厅门领。苏培盛向着门内说了句什么,便推门将人放进去。   罢了,既是胤禛管了,我便去看看弘晚。还没迈开步子,苏培盛几步赶过来,到了近前小声说道:“奴才给娘娘见礼。栋鄂氏也厥过去了,才刚唤了太医来看,与二爷福晋症状相同。二爷那儿现下已无大碍,娘娘还请宽心。”   我点点头,看了眼闭合的门,闻不见半丝响动。“有劳苏公公,皇上这里还请苏公公多费心,若是无事……本宫先回了。”   “奴才自是省得,奴才恭送娘娘。”   伴着打袖声吱哑一响,太医半垂着脑袋跟在宫女身后,再关门时一声脆响,细分辨像是茶杯落地。   正要见礼的二人登时一愣,察觉失仪复而行礼,匆忙忙走远。   我站在原地,望着那两道背影,寒冷空气中熟悉音调随风而至,这般愤怒当真少见。胤禛的声音很低,断续听得一二,之后再无声息。隔了好一会,弘时说起话来,急切争辩,忿忿难言,尽是委屈与失望。   他的福晋也中了毒,他的福晋也情况危急,他的福晋也在刚刚死里逃生,他还想找个地方去问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啊,弘时也觉着委屈。怎么就没人代他去责问弘晚呢?分明是在他二爷的院子里吃坏了身子。出了这样的事,两个都是儿子,两个都是儿媳,偏偏他那做皇帝的父亲就巴巴地赶来寻他的麻烦。确实委屈。   谁是谁非,对与错,在这皇家从来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谁的地位更高,谁的话好使,谁得宠,谁活得久。   对此,兰思该是深有体会,她的儿子却还未能开窍。   门后,父子俩仍在对峙,我却不想再听,拉着解语的衣袖向外走。快要过年了,风更劲,雪愈急,日复一日,像是不会停,越发侵心蚀骨。两年前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没有什么过不去,都会过去。   在雪地里走,走一会,停一会。皇宫就是这样,站在哪个方位看过去,都差不多的样子,覆了白雪的红砖金瓦,高低错落,更远处的蓝天。皇宫就是这样,不管换了谁都一样,一样的皮,一样的肉,相同骨血,一代又一代。   宫里的人也都一样,宫女,太监,侍卫,低眉顺眼目不斜视,走起路来都带着小心谨慎,谁又知道他们每一个的心里在盘算些什么,无非为了让自己能过得更好。做奴才的如此,他们的主子们又何尝不是。   解语随着我走走停停,终是忍不住提醒:“主子,咱回吧。”   我望着通向最远处的那道长路,提不起方才的怒与急,只觉无力,难以言说的疲累。不是没有见过前朝争斗,我自身在其中,只是此时换到自己的儿孙身上,绝非当年所感。若非胤祥提醒,我能想到弘时么?胤禛就能。弘晚呢?他能么?或者他早就知道会有今日,所以才想离开……   解语不再言语,转到我面前皱眉探看。   我勉强笑笑,拉住她的手问:“十三爷呢?走了没有?”   “这会子怕是出宫了吧,要不奴婢差人去公主那里看看,兴许还在。”   “算了,回吧。”   解语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搓,边走边说:“要不咱去二爷那儿看看,听说福晋醒了,两位阿哥也无大碍,您去看看也就放心了。”   “不去了,原还能好好歇歇,我一去倒给他们添麻烦。这几日你和眉妩想着去看,缺什么要什么别耽搁了……三爷那里……”我才顿了一下,解语嗤道:“三爷,您就甭管了,皇上那里自有主意。”   皇上……不知他回去没有。   方才那么愤怒,估计父子俩也扯不出什么真章,怕是这会儿还在气头上。   认定弘时了么?   很多时候,要认定一件事很容易,否定才难。 ☆、297.孝悌之祄Ⅱ   一阵风刮过,中毒这件事仿佛就随着晌午的日头和飘雪散了,宫里仍是今日之前的样子。   许是养心殿的人比较伶俐,不曾听谁多嘴提过,只不知出了这道门去是否依然若此。   胤禛的儿子不多,至少比起康熙来差得太远,就这么个把儿子还能生出这些事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意外?不可能!   谁能意外得令两位最年长的皇子嫡福晋双双中毒,连最年长的两位皇孙都险些出了意外,那还真是手眼通天了。   我信弘晚,至于弘时,就要看他的额娘信不信他了。   兰思的宫院,我未来过,今儿是头一遭。就像弘时那里,静悄悄的,银装素裹下几树寒梅,点点艳红之姿,显得愈发宁谧。   走近,却非如此。   母子俩在说话,隔着一扇门。   我竟如同胤禛,听起人家的私语。   兰思不似胤禛,与儿子说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字斟句酌,好似在商量,没有半分责问的味道,早没了当年初见时的直接和娇气。这么些年,她变了很多,我也是,我们都是。   弘时也不像面对胤禛时那么焦躁委屈急欲撇清,带着些忿忿难平的怨,甚至对母亲的抱怨一并诉出。   也就半刻的工夫,兰思似是乏了,欲让弘时离开,我在门外便有些进退不得。   房门嘎吱一响,自内打开,弘时长身立在我面前,略有怔愣,眼神闪躲了一瞬甩着袍袖跪于门槛之内。   半晌,无声。规规矩矩跪着。   脚步声极轻,渐近,兰思现于眼前,也是惊愕,眉眼间母子二人颇有几分神似,半福于弘时身后,竟也是哑然。   “起来吧。”我推门大开,经过仍低头跪在那里的弘时迈进屋去,在兰思肘后托了一把,余光可见她的儿子一动不动,只有辫梢的金黄穗子随风飘舞,扫在浮起的袍摆之上。   “怎么?三阿哥可是身上不舒坦起不了身?那就再跪一会儿,什么时候觉得能站起来了,再起来吧。”我拉着兰思的袖口往里间走,她一步三回头地舍不得,屋里伺候的小丫头急忙赶到前头打起帘子。   坐定于塌,接过解语递过来的手炉,扫着上面精描细绘的花草纹饰,热茶已至。掀了盖子轻轻拨在上面,一支银针探进水中。   坐于另一畔的兰思明显抖了一下,眼神不知如何安放,最后定在茶杯边缘,水盈盈的,委屈又无奈。   我与她何曾如此,从未。   现如今,真是变了。   银针早已收回去,盖子被我晾在一旁,袅袅茶香与烟气,反衬着从大开未关合的正门口传进来的阴冷。我看着那些翻卷在水中的鲜嫩叶子,嘘了口气,“试一试总是好的,哪怕做个样子,总比出了事择不清楚强,为我好,也为你好。今时不比往日,你我再不是府里的福晋,嫡福晋也好,侧福晋也罢,早就过去了。就连三阿哥他们……都从皇孙变成了皇子。你说说,多快。当年,你可曾想得到今时今日。”   兰思又回到从前的样子,安静,不多话,半倚着榻沿,半垂着头,鬓边梳得齐整顺滑。   无话,也总要挑个话头。我早过了那段迂回的年月,当下,简单直接就好。   “三阿哥方才与你额娘聊了些什么?”   门帘子轻轻地摆,冷风吹打着,嗽嗽地响。   外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兰思仍是那副样子,低眉顺眼,从茶杯望到更远的桌角,失了神似的,更像一具没有魂儿的美丽雕塑。   再开口时失了笑,我自己听起来都有点冷,“爱新觉罗弘时,本宫问你话呢。”   一声压得极低的咳,声音自帘外慢悠悠地传进来,“回皇额娘的话,没什么,只是与额娘闲聊了几句。”   “本宫看你也是闲的,大晌午的不作为,国事不理,家事不睬,倒有空儿来添你额娘的堵,是你这做人儿子的本分么!”   小丫头怕是没见过我这副模样,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兰思该是不陌生,早就惯了,犹自坐着,却像活了一些,手指缠在帕子上轻轻缠绕,悄无声息落下泪来。不能躲,不敢擦……   外间静了好一会儿没有答话。   斥了两句,心里积的火气倒消了些。我方端了茶杯尚未凑到唇边,听到脚步声,跟猫似的轻巧。这是跪舒坦了,能站起来了?没规矩!   连杯带茶摔出去,打湿了褐色锦缎,脆响着碎在帘外地上。   接过解语递来的帕子拭净了手,四下又没了动静,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仔细听着,人还杵在那里,心里一气,又摔了盖子过去,“回去跪着。”   弘时接了一句,态度软了不少,声音也小了,不那么理直气壮,“皇额娘莫再气了,儿子知道错了。”   这会儿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一个做儿子的生生把娘给挤兑哭了,有这么当儿子的么!若非如此,我还真不跟他较劲,桩桩件件,哪一处都该好好地治。思及此,咬牙问道:“错哪儿了?不该下药?”   屋外的声音打了个磕绊,“不……是……”   “是?还是不是?不是你是谁?”我已听过他与胤禛的说辞,还有与他额娘的,现如今换到我,倒要看他怎么说。   “皇额娘,不是儿子做的。”声音里没有我听到过的急切争辩,一字一句,顿了一会,又自说道:“皇阿玛疑是儿子,额娘疑是儿子,如今皇额娘也疑到儿子身上来,儿子纵是长了满身的嘴也说不清了,为什么都来与儿子过不去,怎么就不是四弟五弟呢,未准就是二哥自己……”   我真不知道夸他什么好了,气急了就笑,险些笑出泪来。解语在旁抚着我的背,小声地劝,我抓住她的手腕下了塌,踱到门边又不想出去见他,憋着气说:“三阿哥,我该夸你聪明还是傻呢,拢共就这几个兄弟,让你一句话全给捎搭进来,搁你的意思是不是全得叫来一个个地审啊?弘时!你当四阿哥五阿哥疯了么?他们两个要想害命,那也是要你的命,要弘晚的命,谁会去害皇子福晋和儿子的命!莫说你们是皇子,就是寻常百姓家里死了老婆那也是要续弦的,死个把老婆还不过日子了?儿子没了还不能再生了?这样杀法,他们两个得杀到哪年哪月才是个头?得是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种傻事!”   “皇额娘教训得是,既如此,儿子也不会做的。”   “是,你不会,是你二哥做的。他得着皇上的重用,夫妻和睦,儿女绕膝,活得太好了,所以他想给自己找点不痛快,恨不能拉你这个半点威胁都没有的三弟下水,可不就是他干的么!除了他还能是谁!”   要不……就是六阿哥,依他的理论,谁都是有可能的,说不准还是我呢。随性说了一通,心里舒服多了,想要喝茶,才想起摔了。兰思已新倒了一杯,送到我面前,巴掌大的脸上犹挂着泪痕。   女人,做到妃子不过如此,看不见的人都道风光无限,只有同在宫墙内的女人才能解得其中味。皇上宠的才是主子,否则,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看不起你,甚至怪你没能给他带来福运,一句话比针还尖比刀还利生生戳在你的心窝子上。   老话儿说得好,养儿防老,母凭子贵,怎么到了眼巴前,全都不对了?   抓住兰思的手,掀帘便往外扯,话还没说出去,险些撞在胤禛身上。   胤禛?   他怎么在这儿!脚边碎了一地的瓷片,靴头好像湿了。   方才向外跪着的弘时也已转了方向,低着脑袋,看不清神色。   兰思早已福在我身旁,规规矩矩半蹲着,就剩我们两个面对面地干站着。   他不说话,低头看着我,双眸幽深看不出情绪。我顺手推在腰上,他就势后退一步。   不说话正好,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兰思是不可能再起来了,我也无谓在他面前为他的女人争头面,个人顾个人吧。   几步跨到弘时面前,团花小帽晃得我眼晕,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瞅着他半垂的脸。   弘时一愣,匆忙又垂下眼帘,双膝向后挪了两下,半伏在地板上。   这孩子多大年纪了?我竟然不知道……手指才刚触到帽檐上的绒毛,他惊得一抖,我用力一压,额头砰地磕在地上。   “三阿哥,错了就认,哪怕掉脑袋,也不枉你是个男人,你也是做人阿玛的,得给儿子做个榜样。谋害兄弟也就罢了,说到底都是外人,侮你额娘算怎么回事,你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啊!你是皇子了不起么?不是你额娘,哪儿来的你啊!你还敢嫌你额娘地位不够,不能给你争宠信,那你来做我儿子好了,好不好?我的地位够么?可还能入了您的眼?”   弘时小心地向我身后瞥,忙又压低回去,面孔几乎贴在地面上,小声地说:“儿子不敢,不敢。”   “不敢……”我抻长了声音笑起来,戳着他脑袋一下下地摁,“你敢的事情太多了!不要再说不是你做的,我说是就是,没有你回嘴说不是的权力。我不是你皇阿玛,顾念父子之情还要斟酌前朝后宫,我更不是你额娘,心慈手软任你欺负,我是谁?你从现在起记清楚,我是你二哥的额娘,谁要敢动我儿子一下,所有和他有关的人,一个也休想逃掉干系,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298.仲春之禝   雍正二年来得奇快。   一场场雪被北风呼啸着吹来又吹去,冬天就过去了,没有往年那么多的沉痛哀伤,平平淡淡。   几个丫头手脚麻利,各式冬季衣物早已收拾妥当,屋里屋外尽是春日气息。   人靠衣装,真是至理名言。被我催了数回,解语率先穿起了年前置办的新衣,小姐妹们有样学样,一一穿戴起来,衬得院墙外的那些梨白桃粉都似失了颜色,养心殿里好风光。   胤禛瞅了眼退出门去的眉妩和解语,又看回桌面,提笔快速写了数行,又去翻另一道折子,头都没抬地说:“跟着你混真是不错,好吃好穿,衣食无忧,一个个丫头个顶个地跟主子似的,要看脸色。”   酸?抱怨?   有点,又不尽然。   我望着他依然带笑的半张面孔,轮廓分明,一如当年,更胜当年。岁月沉淀下来的不仅仅是容貌,还有刻在骨子里的味道,越久越醇。   空气中流动的是御笔批奏的轻沙声响,还有那抹最为熟悉的檀香味。   我靠着窗角看他,脖子有些僵,干脆扔了卷在手中许久未读的书,揉了揉泛酸的后颈,闭上眼睛享受窗外轻柔微风。   风停了?   睁眼一看,原该坐在桌边的人到了身旁,长臂半拢在我脑后,轻悄悄地掩着窗。   我靠过去,手方缠至腰后,肩膀被他掌心握住。换了较之冬装轻薄的春衫就是好,能轻易感受到冷热的不同,似乎连指掌都能透过肌肤感应到纹印变幻。   “你这么大方,怎地没给自己做两身儿。”   他笑,我也笑,偎在心口处指指点点,“你怎知我没做呢。”   “穿给我看看。”   “又不是为你……”   面孔悄然沉在眼前,轻飘飘地,“为谁?”   我捧着那张脸拉得更近,细细打量,“能为谁?讨好了我自己,心情愉悦,自然在你面前怎么都好。”   眉心轻拢,忽而就笑起来,“你总是明白,只是……还是讨好讨好我吧。”   难道我不是一直在讨好他么?多年如一日地努力着,他没感觉?怕是习以为常,咂不出滋味了吧。   腰后多了丝力道,双臂缠在那里,推不开,不满的面孔埋向颈间。无奈,搂住他脖子,温热呼吸痒得我忍不住笑,“快去批你的折子吧,一会儿念儿来了,你想再寻清静都难……”   领口突地一勒,止住我的话还有笑。埋在那里的人稍离寸许,勾着衣领的手指向里探去。   “原来藏在里面儿。”   这男人!跟个孩子似的!见多了他那副高冷的王爷皇帝相,这副模样还真是见得少了,近来大有回潮之势,愈凶愈猛。   抓住手掌,却摁不住灵活指尖,眨眼的工夫盘纽开了两粒,露出一抹浅淡绿色,像外头那些花草树木上新生的嫩芽。   手不动了,人也定住。   老实了吧?   我心里憋着笑,迎视他的怔愣错愕,那些极微妙的变化够我回味好久了。早忘了谁曾跟我提过雍王府里禁止着绿,就我眼前这男人定的。多少年了没见人穿过,如今让我给破了。对了,还有解语,这丫头最喜绿色,也是多年没有穿过了,让我给做了一身,见天儿地在他眼巴前儿晃悠!也没见他这么大反应,今儿怎么了?   定在里衣领口的手指轻轻扫过那抹新绿,指腹的温度透过软丝熨在我身上,凉了一阵,又热起来,声音却是软的,温暖的,压在我面上呼吸拂过,“还做了些什么?”   我掰着手指心中细数,他也不催,只是那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弄着,害我心乱。   到底是个没耐性的,没一会儿便不肯再等,热唇压在我耳上带着丝不满,“数清楚了?”   “没……”我低头怨念地望着原凶,挤压在彼此胸前施了力,虽未足力,却也捏得我瞬间变了心跳。生气了?   不容我多想,靠坐在窗口的身子已躺平在塌上,相贴的人未离分毫,大手一挑便探到更里面,话音更沉,从耳朵移到脖颈一路向下,“我瞅瞅,说不准里面儿还有。”   “没有了!”我惊喘了一声,被他堵住,双眸欺在眼前,极深处映着个小小的我。   “果然……”他压着笑,顿了顿,眸底更见幽光,续道:“没有了。”   恨恨地在他肩头拍了一记,心口凉了又热。挣了两下感应到他愈加强硬的变化,忍着不敢再动,偏偏耳热心跳,止也止不住。   不能动……推也不是,搂也不是。   对望,只能看到更真实的彼此。   “要不,你去批折子吧。”我含糊地说,被他咬了一口,毫不留情。顺着眉心抚到眼尾,心情突地大好,就着他唇角啄了啄,“你看,我都没有招你,偏你要来惹我,把自己难住了吧,我也帮不了你。”   谁说只有勤学苦练的人才技艺娴熟的?他分明近两年没有近过女色了吧,手艺竟然一点没扔!几下就解决了禁锢下的阻挡,没有一点裂帛之象。   有一种男人就是这样,好时世间最好,坏时,让你恨得牙根痒痒,比如眼前这一位!他自衣冠楚楚,偏要让你坦诚相见,还欺人太甚地告诉你——“望梅止渴”。   流氓!   仲春尚寒,我忍不住抖,更缩在他怀里,金丝银线磨得皮肤又痒又疼。干脆解开,钻进去贴着里衣,看他爱恨难耐的模样,我才欢喜。   背上紧压的手掌逐渐放松,轻柔抚过,摩挲得几乎令我入睡,仿佛听见梦中呓语:“我以为你不喜绿色……”   “胤禛,我没有不喜欢,相反,我喜欢……”往日种种早已过去,哪有那么多的不喜,他又哪里知道。再提过去没有意思,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别人,心里没有,就是两个人。这些年,他的隐忍与付出从来不比我少,我知道。   他回我的竟然重复方才一句,恹恹地。有这么纠结么?或许是因为他对我的点滴不了解?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问:“好看么?”   他答:“好看。”   我笑,“好看就行,我还做了几身,赶明儿穿给你看。”   他也笑,“收好,来年再穿,穿给我脱。”   才好了没一刻,就又不正经,男人的本性!不是今日才变成这样,却羞得我全身都烧起来,再觉不出冷。忒坏!   躺着又缠了一会儿,浅眠了一会儿,惊醒。爱学习的念儿姑娘来了,正是讨喜的年纪,乖巧又机灵,笑得比花骨朵还娇嫩,扒着塌沿眼巴巴地看着我们。跟进来的解语见怪不怪,扯着粉嫩嫩的衣袖往外哄,小丫头轻松挣掉,踢了鞋便爬上来,揪住被角糯糯地唤她师傅:“玛法,起来了,念儿来了,快起来,念儿要掀被子喽。”   解语很识趣,转身去拿衣物,掩着笑,很快捧回来。被我瞪了一眼,麻利地放下,悄悄退出去。   胤禛握住被角的小手,温和笑道:“去,把你阿玛叫来,玛法要和他谈谈。”   我用被子盖住脸,抵在他胸前小声地笑,听见永念软糖般的喃喃声,“可是……可是阿玛说……说要念儿请玛嬷过去,阿玛要和玛嬷谈谈。”   ~~~   永念留在养心殿,陪着她师傅念书习字。临出门时,我还看到两人头顶头地在看同一本书,胤禛忽而扭头看我,低垂的小脸突然仰起亲在他脸上。这种时候我总觉得人活到老是一种幸福,年少时缺失的总有机会再得到,即使转换了身分与角色,不失为一种补偿,甜蜜又心安。   弘晚的院子就在眼前,我稍停了一瞬,快步走过去。   要找我谈谈的儿子等在院内,独自饮茶。我方迈进门槛,他大步迎上来。   “你没嘱咐你家闺女悄悄地与我说么?当着你阿玛的面就来唤我,还不带他玩,你故意的?”我逗了一句,由他扶着坐到石桌旁。   弘晚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愣了一瞬,展眉便笑,“念儿只记得要去念书,怕是忘了儿子的嘱咐,倒给额娘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又不是旁人,你阿玛还能吃了你?想来你也没什么要瞒他的事,只是和我说起来比较方便。”   “是。”弘晚应了一声,坐到对面。沏好的茶冲入盏中,放到我面前,清冽茶香,余烟缭绕。   三个儿子,三种性情,分别像了胤禛的某一点,又各有相似之处。弘晚最像他阿玛的隐忍克制,心中细思量,做总比说多。如今要与我谈,该是很重要。   早前弘历说过弘晚要走,这年都过了花都开了,也没见个动静,中间还横插了一档子福晋儿子同时中毒的变故,不知他欲做何打算。   茶过三旬,我们就坐在石桌两端,夕阳正好,余辉笼在他身后,浅淡了沉思。   茶中味,清苦甘甜,沁在口舌之间,回味无穷。胤禛对这个二儿子真是不错,好东西总有他的,难怪弘时心有不甘。只是……若是弘晖在呢?这心要怎生偏法?   “额娘……”   坐等许久,终是开口。我朝他笑,等他继续。   “墨晗的身子已是好了,多谢额娘费心照拂。”   他谢人时总是这样,一双冷眼直望到你心里,有情有义的样子,倒不觉生分。我像看到他小时候,伴着红挽一起,站在我面前,那时的笑容没有这么多,温暖倒是神似。   弘晚的笑容从眼尾泛到眉梢,生动了一张脸,那么年轻,唇红齿白,分明与胞姐十分相似,看起来偏又男儿气十足,也是怪了。我自思量,他倒说起话来,“额娘该是知道,原本儿子想要走的,只是出了这样的事,便不走了。”   我点点头,仍是问他:“原想去哪儿?”   “皇子能去哪儿,无非请了阿玛的旨意出宫去住,也没什么稀奇。”   “现如今呢?”   “如今,既是阿玛未提,那便住在宫里,与往日一般。”   “既如此,还与我说?”   面前的笑脸更见认真,点头应道:“额娘早就知道,总要跟您说一回,免得额娘担心。”   “我不担心,你自有你的思量,要走要留,都有道理。”我顿了顿,反问:“想像你大哥那样?”   “没有。”弘晚垂下眼帘,再抬时笑意未散,为我又斟了盏茶,继续说道:“大哥有大哥的事做,我有我的,弟弟们也是一样。”   “弘晚,如果你不喜欢……”   如何安排,我未想过,胤禛或许想过,我不能代他许给儿子什么。我错过一次,改变了长子的一生,不能再犯第二次。   弘晚从不与人为难,接了我的话头,稳稳说道:“额娘想多了,儿子没有不喜欢。天下之大,皆是阿玛的,去哪里都一样,只是……原先担心的事发生了,妻儿因我受累,既如此那便不走,宫里最安全。” ☆、299.岂曰无祎   宫里安全么?   见仁见智!   满皇宫的人,谁不是一人长着三个心眼,是人是鬼是精怪,连我这样得势的都如此,何况那些努力活着想要营生得更好的。谁也别怪谁,都一样。   老话儿得好——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还有人——儿孙自有儿孙福。   哪一句更有道理?我也分不清。   弘晚端坐着,时而为我续茶,时而上两句,我与他,难得的闲适。他的心里不是没有芥蒂,却不摆在桌面,对谁也不肯多讲一句。我的心就疼起来,针扎不及万一。有时,太懂事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苦的永远是自己。   胤禛可有与他提过?   曹操,曹操到。   院门极轻地自外推开,祖孙俩站在外面,一高一矮,一黑一粉,手牵着手立在门槛外。   弘晚调了方向,展开双臂,念儿便像出了笼的鸟儿飞扑过来,一声声阿玛唤个不停,让我这个旁听的都觉得柔软幸福。   胤禛缓步踱过来,在我身旁站了会儿,自顾坐在旁边的空位上,看着父女俩你来我往的耳语亲昵。   来也怪,自,弘晖敬他,弘晚也敬他,弘历弘昼亦然,只是这敬与敬之间还是很有分别的。弘晚最为规矩,天生似的冷淡自律无端与人生出段距离,可他时而展露的随性温暖又令人觉得极亲近。就像此时,见到胤禛来了不会刻意起身相迎,也不会恭谨招呼,眼里心里就是闺女,逗得够了才赶回屋去,斟茶给自家老子喝。   静坐在旁的胤禛也很随意,换了身黑色常服,暮色下几乎看不出暗纹,接了茶便饮,随手放回桌上,不话,也没打算走的样子。   院子里很安静,只我们三个,夕阳渐短,凉风袭袭,清幽的花香,还有茶香。自我进院就没见到侍候的人,弘晚自己换了新茶,又给胤禛添上。   不一会儿工夫,永念托着棋盘跑出来,仔细地放上石桌,又跑了两趟捧来棋子,弘晚举着她掌了灯,丫头便如来时般转眼消失在厅门后,不知跑到哪儿玩去了。   父子二人下起棋来,谁也没开腔,分执着黑白子,端坐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雕塑,背脊挺直,神情肖似。   上回此景好像是在墨晗生儿子的时候,一转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换了个住处换了身分,父子还是父子。   斟茶倒水的人换成了我,经纬交错间一声声清脆落下,显得愈发宁静。   我无声看着,心里潮涌难平。   弘晖呢?他在哪儿?在做什么?是否与他的儿子如此对坐着,手把手地教授,还是已能分庭抗礼?亦或,他正与苏长庆坐在一处,如同父子……   这样一想,不知该哭还是笑。我们的两个儿子,如同戏文,否则哪里会有这般奇异的人生。长子明明活着,却在玉牒中死去;次子根本不在玉牒之内,却如鱼得水地活在宫中,人人皆以为他是下一任继位者,多好笑。   弘时是不是想岔了?代父祭陵的明明是弘历啊!就像康熙在时的最后那几年,总是由胤禛代他去,如此安排不是明摆着人选是弘历嘛,弘时又怎么会想到弘晚身上去呢?   这些皇家子孙个个的精,偏偏又都固执己见,就像胤禛的那些兄弟,怎么会看不出康熙的属意?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心有不甘。   这些时日,不知他那些兄弟可有动作,想来是不肯安生的。胤禛这个人,他想让你知道的事不肖问,自然一骨脑地倒给你,不听还不行,若是想要守住什么秘密,就是撬嘴也抠不出渣子沫来。   不同于棋子的响动,惊得我险些打了手里的茶杯。天色更暗,衬得烛火更亮,两张面孔齐齐望着我,若有所思似的。   我忙将茶添上,问:“饿么?我唤他们准备晚膳去。”   胤禛将我按回凳上,敲了敲石桌,赫然几碟心,不知何时摆上的。另一边还有几样精致菜,还有酒!   原来他们爷俩早就换了吃喝,哪里还需要我来伺候。   棋还在下,不急不徐,态势均分,实力相当。父子俩全然不见了养心殿暖阁里的样子,悠然又放松。酒与茶不同,愁时易醉,喜时更欢,此时此刻,人生乐事。   我敛了心神,全神贯注盯着棋盘,听到一声“张嘴”,下意识咬了一口,酥软甜糯。酒杯在他另一边,有远……我就眼巴巴地瞅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了唇边。   应着他那声“喝吧”,我才跟领了旨意似的,就着杯口啄了一口,就是个杯子底的量,气!   弘晚最乖,比他阿玛省事多了,直接给满上,醇香满溢的酒杯却在我鼻子下转了一圈就收走了。倒酒的人扭开头笑,我也只得跟着笑,难道哭么?就为了一口酒,真丢不起这人!   攥在裙摆上的手被握住,紧了一下拢在掌心。温热手掌的主人没事人似的敲了粒白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眼尾隐约带着笑,突然偏头凑到我耳边,悄声地:“回去再给你喝,我陪你喝。”   酒息吹在耳上,随着凉风飘浮,裹着熏人欲醉的热度,激得我一抖。   弘晚笑起来,连遮掩都没有,手中黑子叮的落回盒中,笑道:“额娘累了,风也凉了,阿玛带着额娘回吧。”   胤禛看他的时候,是我没有见过的神情,许是天黑了我看错了,那一瞬间的眼神与每每看向弘晖时不同,与看向每个儿子时都不同,是一种经年累月的习惯与了解,才会有的微妙互动。   手上一紧,我被牵离石凳,他的手却指向未完的棋局,“就摆在这儿,明日再下。”   弘晚应了声好,跟着站起身。   胤禛却未动,立在原地扬头望天,一轮满月正好。他的指背敲在弘晚臂上,似是在笑,“那些人都你玛法喜欢你四弟,所以才把皇位传给了老四,你觉得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话出来他想听什么?逗儿子玩呢?还是心里憋屈得狠了,想要找个人诉一诉?今晚月正当空,气氛刚好,所以适合?他是太相信弘晚了,还是……我相信他,彼时会疑弘时,此时绝不是试探!   弘晚也如他般仰望夜空,父子俩并肩而立,像是风吹水面阔出的一道波痕,轮廓笑容皆相似。望了一阵低下头来,抬指扫过胤禛的袖口,拨开刮在上面的腰佩丝绦,头笑道:“若真如此,那便最好,阿玛最疼念儿,待过个几十年,就传给儿子吧。”   胤禛哈哈大笑,牵着我转身就走。我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反被收得更紧,听见他依然在笑,扬声道:“良亲王,别忘了你今儿的话,一言为定。”   这是喝醉了么?   良亲王是什么啊!   这是要给儿子封王了么?还是早就封过我不知道?反正他做这种事已经很多次了,我已见怪不怪。   回头望去,弘晚长身直立于沉沉夜色中,如方才那般望着月明星稀,几盏宫灯垂挂四周,映着一张浅淡侧颜,无悲无喜。   ~~~   睡了一觉,阖宫皆知皇二子成了良亲王。   我才得了消息不过片刻,弘历拉着弘昼蹬蹬地跑进屋,乱没规矩地坐到我身旁,话都没一句端起茶便喝,就像有人会抢似的。真就被抢了!才喝了两口,茶杯换到弘昼手里,仰脖就给吞了个底朝天。   解语扯了两条帕子递过去,忙又取了只茶杯添上,装模作样地向窗外打量,“两位阿哥跑得这么急,是有人撵么?”   弘历抓着帕子抹了把汗,扔了帽直接仰倒,反笑回来,“姑姑惯会取笑我们哥儿俩,知道的是您疼我们,不知道的还当额娘放纵。”   解语一把揪回帕子,薄丝软缎拂过弘历脸颊,要笑不笑地:“可不就是你们额娘放纵,放纵着我们这些丫头狠狠地疼着你们哥儿俩,放纵你们这么没规矩地乱跑进来,仔细皇上看到,才能知道好歹。”   弘昼立时坐得端正,扯了扯仍自平躺的弘历,见他不起,弯身凑过去,声地劝:“四哥快起来吧,姑姑得没错,若是阿玛看到,少不得又要罚,大喜的日子,可别添堵。”   弘历的眼珠咕噜噜转了两圈,定睛瞅在我面上,腾地坐起来笑嘻嘻凑近,卖关子似地悄悄道:“额娘知道不?今儿个可是大喜……”   推着他退开些许,拉近旁边眼巴巴的弘昼,每人额头上戳了一指,“你们玛法走了不到两年,喜从何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出了这道门去可不许四处招摇。”   哥儿俩便老实下来,眼睛里却仍是笑意满满,不一会又忍不住道:“额娘得是,只是这喜……可不是我们哥儿俩的,是阿玛一早的旨意,二哥成了亲王,实打实的亲王!”   喜不自禁是怎么回事?封的又不是他们俩,至于高兴成这副样子!   我忍不住笑,接口问道:“哦?既是你们阿玛封的,自然实打实,还能是虚的不成?”   弘昼拍了又要开口的弘历一下,抢着:“额娘没见着,我和四哥可是亲眼得见的,今儿不止封了二哥的亲王,永瑾永璠都一并封了,就连二嫂和念儿也有份。”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胤禛这回的动静搞得还挺大。   “可不是!”弘历突然接口继续解释,“之前一儿风声都没有,阿玛瞒得可紧,谁成想今日来上这么一出,就连亲王服都是现成的,二哥穿上可威风呢。”着,凑得更近,在我耳畔边边笑:“额娘可是没瞅见三哥那张脸,精彩得哟……憋都憋不住,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八成能直接气背过去。”   “是么?”我睨着他悄声问:“你呢,还有你,你们哥儿俩怎地没气背过去,还有力气跑到我这里来报信儿。怪不得方才一阵风似地刮进来,敢情!是气吹得吧。”   兄弟俩面上一凝,原本歪扭坐着的腰背立时挺直,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弘历嘁了一声,“额娘也忒瞧不上我们哥儿俩了,二哥做亲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有什么好生气的,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您这是把我们俩当成什么玩意儿了。”   弘昼一把扯住往塌边爬的弘历,两人都用了力气,差一并摔下去。   我和解语分别扶住,无奈笑道:“瞧瞧,这还没当亲王呢,就对额娘甩上脸子了,孩子家家的,忒不识逗。”   弘历站在塌边,耷着眉眼,恹恹地:“额娘教训得是,儿子不敢。”   弘昼在他身旁歪着脑袋,冲我眨了眨眼睛,用肩膀着弘历:“四哥,别闹,额娘好像不太舒服。”   我忙就势歪向解语,刚刚好被扶住,眯了眼睛听见弘历越来越近的声音,“额娘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儿子唤太医去。额娘……”   “没事,就是……有儿累了。”我应了一声缓缓抬眼,拉住两人伸过来的手。   时光催人老,他们也长大了,指上覆了薄茧,再不似当年那般幼柔软,已有了近似成年男子那般的骨骼血脉。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稳坐好,解语见我神色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将我昨晚包好的礼物放到面前。   “额娘累了,就不去给你们二哥道喜凑热闹了,你们兄弟跑一趟,帮我把贺礼送去,可好?”   “成,包我们哥儿俩身上。”弘历应了一声又笑起来,面上有些少见的红,见我看他,垂下眼颇有些不好意思。   弘昼捏了捏缎布包裹的贺礼,打岔似地问:“额娘送二哥的是什么?”   这子也是个贼精!难怪能和弘历玩到一块儿去,就是不知平日受不受他四哥的闲气。   我故意接着他的话头丢回去,“猜猜。”   “那哪儿能猜得着,额娘的好东西那么多,儿子猜到明儿个晌午怕也摸不着门道。”弘昼捅了弘历一下,转向他问:“四哥,你呢?”   弘历歪着脑袋似是在想,被我拍了下脑袋,嘿嘿地笑,“额娘的好东西再多,那也是阿玛给的,赶明儿等儿子再长大些,儿子给您挣去。”   弘昼笑得趴在我腿边,后背直颤,突然坐起来仍是止不住的笑,“四哥真是……你再怎么挣不还是阿玛赏的,有什么分别……要不这样,等下回去狩猎时,咱哥儿俩一道给额娘圈只狐狸,好歹是咱自己弄的。”   弘历一愣,在他肩上拍了一记,“成!”   心,突然就停了一瞬,热乎乎的难以言喻。缓缓掀开面前的大红色绸缎,现出里面的三只香囊,“这只红的是给你们二哥的,这两只黑的是你们俩的。”   正犹豫着是否要把他们腰上系的解下来,两人已动手快速摘下。弘昼一个,弘历一个,分别系好,缕顺丝绦。兄弟俩比肩立在我面前,挺好看。   弘历拉着我的手摇了摇,脸上又红起来,“额娘别生气,方才儿子不是有意冲撞额娘,只是……只是儿子心里……。”   我头,在他手上拍了拍,又拉过弘昼的手放到一处,“我知道,你们两个不是那个意思,额娘是逗你们的,下回不逗了。去吧,把香囊给送过去,早回来用午膳。”   兄弟俩用力头,如来时般拉着手跑了。 ☆、300.帝王之禧   无所事事,日子过得就嫌慢。转过年再看,竟又快得出奇。   又是一年开春时,真的要忙起来了,皇后不好当,得帮皇帝选秀。   要不是这几年的哀痛沉思,我都要把这件事给忘了!也不知前朝哪位官员提起此事,新枝嫩芽才刚悄悄冒过一轮,宫里便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出服了么?这才两年期过没多少时日……古人也现实啊。皇帝家的事就是全天下的事,谁都想横插一脚,全都比我更操心!   胤禛没什么,无喜无忧的,往日模样。我也没,该干嘛干嘛,在其位谋其政嘛,要是换了旁人来做,那才难忍。   快要入夏时,孝颜来了,吃吃喝喝一副笑模样,话儿没一句嘴却没停过。红惠坐在她身旁,十三岁的姑娘如花似玉,不似与胤祥在一起时讨宠娇腻,忙着给亲生额娘端茶倒水剥果子递心,母女俩像是活反了。   我忍不住笑,推着孝颜瞪了一眼,“瞅你那样儿,好意思?使唤起自家闺女比我对眉妩她们还要狠,心她阿玛知道了找你麻烦。”   “他敢。”孝颜声地哼了下,咽了嘴里的心,扒拉开我的手认真道:“你别碰我,有个好歹,心他找你麻烦。”   “哟……”我故作吃惊地将手藏到身后,仔细打量了一回,心地凑过去在她身上轻轻抚摸,“你怎么了?这么金贵?我好怕啊!”   红惠掩着嘴乐,见额娘又吃起来,绕到我身畔悄声地:“额娘肚子里有了娃娃,阿玛特地嘱咐要好生照顾着……”   许是我太过吃惊,姑娘忙住了话音,退到额娘另一边继续伺候。   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即使坐在那里,仍是往日模样,高挑纤细,哪有一丁孕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难道不用服丧吗!据我所知,就连弘晖弘晚和弘时都如胤禛一般,难道其他的皇子皇孙不必?   孝颜吃得够了,才拭了拭手和嘴,对着我一味地乐。过了好一会,拉着我到她唇边声道:“别瞎猜了,二十七个月,已经满了。我们可没不守规矩,都要憋坏了。”   我噗嗤一声乐出来,在她肩上捶了一下,“你就作吧,是傻么?既是要憋坏了,还不好好享用,巴巴地又怀上图什么,岂不是要继续憋着。”我没好意思,你这是放虎归山,大把的女人在等着他宠爱,还愁他堂堂怡亲王无处发泄?   我未破,她却出来,淡淡笑着,“我知道你想什么,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心意我明白,就够了,难道在这里要求他像过去?不现实。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就像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且好一日是一日吧,至少心在这里,就够了。”   “若黎……”我哑然唤了一声,却再无话。我们的名字早已换了,多少年没有这样叫过彼此,只因我们都变了,再回不去当年。   她拍拍我的手,笑得灿然,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有真实经历过的女人才明白,心里的滋味。   孝颜提醒红惠去暖阁那里等胤祥,见女儿走了才拉着我又起来,话题转得快,扯到我身上,“你呢?不会他没碰你吧……瞅着不像啊,今儿一早来时我看你们俩还眉来眼去的,怎地你竟不知孝期已过。”   脸上腾地就烧起来,想起一早他临走时,扯我在怀吻了又吻,刚刚穿戴好的衣裳都揉得皱了,才拉开门迈出去,孝颜正站在外面。天色将亮,屋里烛明影暗,只隔着一扇门,怕是让她看个清楚听得更清楚。   只是,我怎不知孝期已过?二十七个月……我在心里默数,像是怎么也数不清明,被她双眼盯着,越发乱了。   “别数了。”孝颜拉过我藏在袖中掐着计算的手指,懊恼地:“是我错了,你别想了,德妃娘娘不是也去了么,他还没出服呢。”   我哦了一声,头,心里不知怎么就委屈起来。   孝颜揽着我拍了又拍,哄着似地:“瞅我,光顾着自个儿高兴,倒把你惹得不痛快,一会儿他若见了,怕是得找我和你哥的麻烦。”   “不会的,我没不痛快。”   “没?”她自笑了一声,继而长叹,声音越发轻柔起来,“笑意,我知道,过几日便要选秀了,我没法儿劝你什么,我也知道你自己想得明白,只是……我们都会心疼的,我会,你哥会,他也会。”   他也会……这一句,他没过,不必,我知道,但这样由旁的人讲出来却是头一遭,不是滋味,又令人心暖。我的苦,有人知,有人疼,足矣。   夏花正盛,人比花娇。   殿前走了一列,又来一列,齐整地站在日头下。阳光正炽,看得并不真切,却能感受到那种年华正好的芳茂。   只我一人坐在殿内,旁边站着眉妩和解语,除了门外公公偶尔唱起的那些家族姓氏,一丁声音也无。   耳朵里突然就响起一声,“留意下李荣保家的女儿。”   抬眼去看,未见话之人,视线之内已又换了一拨,亭亭玉立。   我以为他来了,原来是幻听,或是……想他了。当时我怎么的?好像是没明白,他又补了一句“富察”,我才反应过来,堪堪拉住迈出门去的皇帝问:“弘昼呢?”   初夏而已,太阳已然**辣的,晃得人眼晕,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罪魁祸首”。   敛了心神,刚好听清执册公公的最后一句——“……五什图之女。”   示意眉妩停住轻轻摇动的宫扇,向着殿外问道:“谁?”   许是我声音太轻,公公没有听清,怔了一瞬,忙向身旁的太监打眼色。   立于列中的淡色女子规规矩矩地福下去,脆生生应道:“臣女吴扎库氏,满洲镶红旗,家父副都统五什图。”   光影下纤细窈窕,半低着头依稀看到螓首蛾眉。我微微向前顷身,解语自旁开腔:“吴扎库氏上到殿前。”   聘婷几步到得殿前,十三四岁年纪,容貌娇妍反在其次,透得一股子灵秀之气极为夺人眼目。胤禛见过么?要指给弘昼?倒是般配。   我抬了下手指,这一回公公的眼色收得极快,吩咐着她退回原位,继续照册念读。   过了几轮,方才等到了传中的富察氏,与吴扎库氏截然不同。相若的年纪,相似衣着,立于众色女子中不显山不露水,分外安静,自有一番怡人韵味。   不得不,胤禛给儿子挑媳妇的本事确实出众,除去弘晖不谈,他给弘晚、弘历和弘昼这哥儿仨选的嫡福晋还真是什么马配什么鞍,各有各的妙处,不知是否投其所好,至少看起来就觉得合适。   由此可见,选秀这事其实并不适合我,应该他自己来,捎带手就把自己的后宫给充盈了,也省得我坐在这大日头下无趣。   趁着换人的空隙,我暗自呼了口气,解语便凑过来声耳语:“累了?”   接过她手里的茶,和空气一样的温度,勉强喝了一口,摇头递回去,“还有多少?”   解语接了茶,与门外的公公眼神交流,声回道:“再有两三轮吧,快了,要不先歇会儿?”   我连话也懒得了,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笑起来,殿门外便又俏生生的出现一列年少女子,樱粉梨白的娇妍。   别,还真有更漂亮的,比弘昼家新媳妇还要好看,令我眼前一亮!   公公许是见我难得的有兴致,声音都比方才洪亮,让我想要不记得这位姑娘都难——郭谦。   那么严肃的字正腔圆,那么动人的笑靥如花,我怎么能想歪呢……偏偏就是歪了,掰不回来。实在难忍,干脆大大方方笑出来,示意郭姑娘走上前来。   近看更是不一般,成功止了我的笑,再想不出什么字眼来形容眼前的漂亮女人了,语匮词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低着头,我也跟着歪过去,问:“姓郭?”   声音也美,“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姓郭。”   “单字一个谦?”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   “可有字?”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不才,字德之。”   这才对嘛!只是……怎么不是德纲呢?姓于名谦字郭德纲才对嘛!只是她这般心谨慎的样子,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个好名字。   解语递了杯茶来,见我接过不语,替我问道:“平日喜欢做些什么?”   秀女郭谦端正站着都如拂风之姿,温软语调似细流静缓,腻得人心里生痒,“绣花,抄经,下棋。”   我的神,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难道不应该是抽烟喝酒和烫头么?这不科学! ☆、301.心之佑祜   折腾了几日,终于搞定了选秀之事。   持续的高温突然退去,哗啦啦降下雨来,满园子的花红柳绿败在风雨之中。待再晴朗起来时,复又盛开,更胜从前的枝繁叶茂。   皇帝很忙,怡亲王也忙,良亲王也忙,除去上朝的时间,三个男人从早到晚地聚在暖阁里,几乎见不到人影。   未几日,弘晚要走,连带着媳妇一起,双生儿子交给胤祥,留给我一个永念。   去哪儿?没。归期?未定。   这些我都不担心,只是……他不是宫里最安全么?既如此,何以还要把儿子送去胤祥家,这是什么意思?   弘晚简单地留给我一个解释就走了——阿玛的意思。   胤禛的意思?若真如此,怕是为了让弘晚安心吧。在这座皇宫之内,让他放心的人非胤禛莫属,出了宫去最有实力护他儿子周全的也只有胤祥了。   弘晚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视线之内,正午的阳光晃得人眼热。   “弘晚走了?”   身后蓦然响起一声,我揉了下眼睛转回身,一身朝服的胤祥停在面前。   “刚走。”我瞅了眼他身后不远处紧闭的门窗,压低声音问:“去哪儿?”   我知他不会,仍是忍不住。   熟悉面孔总是带笑,略低了头神神秘秘的,故意空了一会儿才对我:“若黎想你了,改天进宫来看你。”   一拳捶向胸口,他更笑出声来,捏着我脖子往前推,赶鸭子似地轰着,“进去吧。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大,活回去了。”   我猛地扭回头,咬着牙问:“这是夸我呢?”   “夸你们俩呢。”胤祥揉了揉额角,掩住大半张脸,无奈似地笑,“快进去吧,别哥没帮你,别话,直接亲,往死里亲。”   亲……哥!   我暗叹一声,回身就跑,几步跨到门前,里面传来一声细微响动。未及分辨,守在一旁的苏培盛快又轻地拉开门,我忙迈进去。   未见杯碟破碎,也无凌乱,只他一人坐于桌案之后。阳光透过窗纸遍洒金光,却照不暖那道身影,只手搭于金交椅的扶手上,指掌间紧紧攥着笔杆子,似是断了。   心下一惊,想起方才胤祥的无奈,一步步挪过去。   指缝间鲜明血红,顺着肌理洇成一丝一缕。   径直绕到椅子后面,望不见直视双眸,环肩揽住。我看不透他的面无表情,猜不着因由,平静无波的眸底太过深邃,痛与伤,哀与怒,积了太多情绪,再多对视一秒,就能将我没。   他靠着椅背凝神而坐,盯着空气中的某处,一瞬不瞬。许久,才阖了眼眸,放松气力仰在我身上,任我搂着抱着,像个孩子。   心疼,这几年来没有哪一刻令我如此,慌乱,紧紧抱住却使不尽全力,不及他一只手掌握在我臂上。   “胤禛……”终是忍不住,陌生的声音从犯疼的胸腔直接溢出口。相贴面颊极轻微地动了动,比我的那一声还要轻,哑得像是闷住口鼻的呼吸,“月儿……”   脑子里嗡的一声,我才确信胤祥的那些叮嘱是认真的,不是玩笑。   孟夏时节,这双唇竟是冰的,紧紧抿着,若非如此碰触,不易察觉的颤抖。   胤禛,你怎么了!我在心里叫喊数回,却只能心翼翼地,亲吻。   紧绷的腰背被强力环住,天旋地转间换了姿势。一声轻响打破沉寂,我已全然箍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幽黑瞳仁压在眼前,再看不见其它。   唇仍是冰凉,我试探轻吻,圈在身后的手臂愈发收紧。   不问原由,心里的杂念却太多……弘晚,胤祥,前后脚走了,留下他一个独自坐在这里,如此要人疼爱。   我发了狠,往死里去亲,去吻,用相同的力量去回抱,几乎虚脱失力。   末了,他也没,一个字也没有。   指缝间的血已凝住。我想取了药棉来擦拭,奈何犯起劲来的人自岿然不动,倔强得果真如胤祥所——活回去了。   经常握笔的手上几处薄茧,细细描绘,那些他于灯下伏案而书的画面清晰浮现。这样一个男人,何曾不是倔强固执的,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没有血渍,看清几细微伤口,没什么大碍。就着手指咬下去,头被施了重力猛地撞上肩颈,晕得我直犯懵。   我没喊,他倒哼出一声疼,道不尽的委屈。   多少年来,任我如何引导都不肯就范的男人居然亲口呼疼,我的心便像针扎似的。   从椅到床,我们抱着彼此,谁也没再多一句。正是热时,只觉得冷,心贴得那么近,捂不出温度似的。   迷迷糊糊睡了又醒,惊梦连连,山路,暴雨,阴沉沉的天,明晃晃的剑,满地湿泞,血流成河。   雨声挥之不去,淅淅沥沥。   身上的某一处突然就疼起来,腹痛如绞。摁上去,早已覆了只手掌,隔衣抚摩。   瞬间清醒!   眼明心亮般,觉醒。   原来,下雨了……隔着窗门,听清外面的细雨。不是梦中的那一场,如同倾盆的血,积了满山满谷。   无法挽回的过去,似乎被潜意识压在心里不知名的角落,从不曾忆。我与他未再提过只字片语,却早已成为共有的心伤,疤留在身上,疼在心底,谁都不碰。   不知他睡过没有,双目澄明地望着我,指腹游移,轻柔缓慢,隔着两层衣,位置尺寸拿得精准。   “胤禛。”   他眉一挑,我就漏了拍心跳,斟酌着试探,“弘晚去哪儿了?”   “杭州。”   不是西北……那就好。   我怕听岔了误会,追问:“带着墨晗去玩儿?”   他“嗯”了一声,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响。   “能不能让弘晖来一趟,我想他了。”   “好。”他应得轻快,“过些日子带你去园子住,让他带着永玪来陪你。”   我将头埋在他胸前,掩饰几乎藏不住的担忧,“我只是想他,不用来陪,你陪我就好。”   头上方传来低沉笑声,胸腔在我掌心下轻轻颤动。作势捶了一拳,面孔更加紧贴心口,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的手扶在我脑后,揉着头发仍是在笑,发心每落一吻,一句,“我以为你不需要我陪,才特地挑了秀女,真是体贴入微。”   我的心倏地疼了一下,听到他又补了句——“原来是伪心的……那便好。”   他在笑,我想哭,又酸又涩的滋味苦不堪言。头发被他揉得乱了,心里到底烦起来,推不开,索性扎在怀里闷闷地自嘲:“总要做什么,到底……你不是当年的亲王,那么多人瞅着呢。”   怀抱猛然退开,突来的光亮刺得眼晕,一阵黑一阵白。眼前放大了一张脸,皱着眉心沉了面孔。   久久,他叹了一声,手指掐在我脸上,“对,不是当年的亲王了,是皇帝,所以我想干嘛就干嘛,谁也甭想拿我的主意。这世上,只有我想干的事,没有别人想让我干的。”   我知道他不是我,只是……真的一儿都没有这个意思么?心里含糊,嘴上就念叨出来,“嗯,我知道,我没想要拿你的主意。选秀这事儿我没做过,头回做得定然不好,下回争取……”   话被他堵住,咬在唇上疼得我想哭,眼一眨,就真的挤出几滴泪来。   捏在脸上的手指快速扫过去,湿漉漉弄得满脸都是。   闭上眼不再看他眸中的急恼,那些情绪我早见过,不也罢。   相贴的唇变得柔软,落在脸上,落在眼上,夹着悠长的无奈叹息。辗转回到唇间,带着咸涩滋味,整个人压在他和床铺之间,无处躲藏。   呼吸几乎断了,心跳控在他掌中,推挤着像是要赶尽所有。张口努力吸气,强抵着不断勾挑的舌直接探入,缠着我不许退。   我想叫,却只有两个字,从来只有这两个字,刻在心里,刻在骨头里,刻在我身体发肤每一处。一遍,两遍,三遍,断续被他全部接收。   终是放开,额头互抵,眉眼相连,他又笑起来,眼角眉梢俱是开怀,哑声诉在我唇边,“不管是亲王还是皇帝,我是胤禛,你的胤禛,再不负你。我的心在你这儿,身也在你这儿,每日自你的床上走,回你的床上睡,懂了么?”   我连眼都不敢眨,被他睫毛蹭得发痒,激得眼泪不停往下掉,仍是努力睁大双眼。   他笑意未减,偏又狠狠地叹了一回,搂我趴到他身上,紧箍着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温热双唇压在我耳上,字句吹拂,“这些话原没想要对你,日子久了你自然知晓,可是你的心这么不安定,这么不信我,我只能立个誓给你了。有朝一日,我若负你,这天下便是旁人的。” ☆、302.同舟共祈-兄弟番外   这艘大船,载过太多人,太多货,去这世上很多地方,经风破浪。   帆,早已换了,不是当年的黑与红。金黄之色,皇家独有。   弘晖立在船头,遥遥望着前方,那些过去如潮水般涌来。   少时的记忆并不深刻,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总有新的替掉旧的,太多的新奇经历充斥着每分每秒,直至将空掉一角的心日益填满。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有些擦肩而过永不再见,有些只一驻足便是一生一世,逐渐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或缺。   记忆的神奇不在于记得多少,而是遗忘了多少。那些原以为久远得无从忆起的过去,早已刻在心底,那些人割舍不断,即使相隔千万里。额娘,阿玛,皇玛法,十三叔,十四叔……都是血脉至亲,偏又不能承欢膝下。   弘晚走近时,他正临风阖目,任脑海中的记忆跨越十数年,自京城到杭州,不知来往过多少趟。走的那年,身旁一个亲人都没有,懵懂的年纪匆匆离家。后来,被阿玛自杭州接回京城,恍如隔世。再后来,是同额娘、十三叔一道,风风雨雨三四载。现如今……   谁曾想,今日得与自家兄弟同船而行,却非当年模样,彼此皆已成家立室。   夕阳渐落,风吹过,波光潾潾,洒了一整片的碎金。   船头一袭颀长青色,袍裾翻飞。另一道浓墨般的身影立于其后,暗红花纹婉转延伸卷于其间,若隐若现如同花开。   弘晚站了很久,直到弘晖唤了他一声,提步行至身畔,比肩而立。   弘晖侧目看他,移不开视线。   弘晚一笑,抬臂揽上肩头,“大哥这船好威风,这才算是皇商吧,比当年的九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弘晖未接口,眼中相同笑意,在他背上拍了拍。   兄弟这身行头,一如当年。   弘晚哪里得来的?弘晖不得而知,未见有人再穿过这一身,却十足肯定出自当年之手。阿玛的那一件?许是吧。   若是当年,阿玛也在这艘船上……弘晖摇头而笑,哪有那么多的如若,根本不可能。那一年,将至杭州时,阿玛曾来过,最后还是带着幼弟回了京,天涯海角。   “二弟。”   弘晖唤得很轻,弘晚回得亦然,诶了一声,再无下文。兄弟俩相视而笑。   暮色渐浓,风愈劲,船帆转了方向,行速便慢了些,船体随波逐流般,稳稳前行。   弘晚撩了袍摆盘腿坐于甲板,弘晖跨前两步蹬住船梆,利落地踩上去斜坐其上,随手解了腰后系的酒壶,喝了一口丢给弘晚。   弘晚如他般仰了一口,冰凉之感滑喉而过,微微的酸中带着丝刚烈,依然难掩清爽畅快。赞了声好,笑叹:“大哥不止船好,酒也别致。”   弘晖撑着膝头看他,半歪着头,“白雪,一种清酒,额娘不喜欢,嫌酸,行久当地人管这叫男人之酒。等你得了空闲,咱哥儿俩一道去喝个痛快。”   弘晚调整了坐姿如弘晖般闲适随意,摇摇壶口,再饮一口,“一言为定。”   夕曛暗淡,成群的乌鸦自天际飞过,盘旋于岸边林间,啼声不断。   “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弘晚低吟一句,抬头望过去,远得几乎看不到那片兀自盘旋的黑影,看清兄长眉间神色,同是思乡难掩,倏地站起身来,“大哥且先坐着,弟弟去取箫来,再拿些酒,如此良夜,你我兄弟今儿便喝个痛快。”   弘晖低眉一笑,随手拍了下腿旁的围木,弹开个暗匣的门。   箫,琴,酒,无一不全。   弘晚帮他一一取出,干脆对坐于船头围栏的另一侧,你斟我饮,一来二去,好不自在。   弘晖持箫旋了一圈,问他:“吹个什么调?”   “听大哥的。”   弘晖挑眉望向天边,弘晚看着他,很有些与阿玛对坐的感觉。兄弟间,若论形似,无人能比大哥更为肖似阿玛,从到大,私下里不知听人道过几回,换了他时便是神似,形态步伐乃至神情,无一不像。   箫声一起,他的神便归了位。看上去极为普通的竹箫,音色淳厚,自低入高,柔和圆润。   弘晖骤然收了音,递过去,笑问:“会了?”   弘晚接过,也笑,“试试。”   弘晖抱琴于腿上,朗声笑道:“合一曲。”罢,十指抹挑间琴音已起。   弘晚一怔,凝神听着,除了风吹帆响,便是船行水波,曲声悠扬,天地合一。接了弘晖眼色,执箫抵唇,琴箫一和,更添了些不同以往的恣意畅快。   弘晖唱的,咬词嚼句,弘晚没听过,听不懂。   歌声一住,弘晖玩笑似地向他解释:“原是额娘和十三婶哼着玩的,是广东那边的白话,听得多了,就记住了这几句,倒忘了正经怎么来的。赶明儿你见了十三叔,让他唱给你听,比这劳什子好听,一股子的江湖味儿,就跟看到他老了之后的样子似的,洒脱又自在。”   罢,琴音继起,学着胤祥的样子摇头晃脑,拉开嗓子便唱——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记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待最后一句时,带笑双眼望着弘晚,“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弘晚随他哈哈大笑,置了箫,添满酒,兄弟二人举杯对饮。   ~~~   船速并不算快,且行且住,遇到好风景时,二人便领了媳妇相携下船,似寻常百姓家般,兄弟和睦,夫妻恩爱,怡然自得。   热闹市集中,沉香和墨晗在摊位前徘徊,挑选新奇的玩意,哥儿俩在身后等待,偶尔上两句帮忙拿个主意。看上眼的选中了,便递银子过去,谁先拿出来算谁的,如有默契,未见争执推让。   香火鼎盛的庙宇内,善男信女们求神拜佛,四人便俩俩上前诚心跪拜,只不许愿。尘世之愿,原是天意早定命,身为皇子何来相求保佑,若真有所愿,也只信事在人为,何况心中所求再简单不过,他们心中比谁都更明了。   前半程,夫妻携手,到了后半程,沉香和墨晗妯娌间亲近惯了,又有意给兄弟俩私话的机会,反倒保持段距离走在前面,不完的话,看不完的景,比在京城和宫中时都要自在。哥儿俩跟在后面,心看护,难得一见的放松,优哉游哉。   快至杭州港时,天色将明,二人坐于船尾,茶香正盛,烟波袅袅,氤氲于如雾细雨中。   弘晖打趣弘晚:“你这亲王做得可妙,一个人带着福晋就出门儿来了,知道的你是奉旨办差,不知道的还当你携妻私逃。”   弘晚摇头而笑,添了热茶望向东方,朝阳只现了些微光芒,隐于海平面后。“幸而得大哥同行,如若不然,弟弟哪儿有这般闲适。”后半句吃在肚子里:搁阿玛的意思,原是不让大哥同行留在京中,奈何拦不住。   弘晖这个人,看起来温和爱笑极好相与,偏偏性子最随其父,打定的主意谁也拗不得。   胤禛也是在他接手生意之后的许多年才看明白,不知本性如此,还是因为一个人在外逍遥惯了换了禀性。意言堂在他手下越做越盛,金银打着滚儿的进了钱袋子,倒真是换来个家大业大。许是因为不止肖父更似其母,心里的算盘如何拨拉都是张笑脸,任谁也瞅不出一丁的不快或是计较。   这般为人处事若是换在朝堂……胤禛每每思及此,无声惋惜。不是没提过,弘晖不肯回头,他也不忍强求。   世人皆道皇家好,世人亦知皇家难为。   儿子逍遥自在,过他不能有的日子,如此,未尝不好。   弘晚不同,打就是胤禛带着,手把手地教,一言一行皆是要求,天生就为在这皇家适者生存而严格教育,皇子皇孙应有的轨迹无一错漏,只除了婚姻。   弘晚欣羡弘晖,胤禛知道,他自己也羡慕,奈何重任在肩,总不能一家子全都做神仙去,自有祖宗规制,谁也不能由着性儿地撂挑子,他不能,弘晚也不能,唯一能给的,就是婚姻。   这一趟出来,兄弟俩无所不谈,只除了家国天下。弘晖讲他的那些年,离乡背井,逐风破浪,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弘晚起额娘不在的岁月,姐弟俩陪着阿玛,府中度日年复一年。谁也没提一个苦字,彼此道来南辕北辙,听在心里波涛暗涌,各自想着若是调换过来何等滋味。   谁也不能把日子过回去,都得往前看,心疼兄弟未言出口的孤寂独行,也为彼此攥在手里的一切欣慰。   天大亮时,收帆入港,远远便见高大身影伫立岸边,雨丝渐密,如同拢在帷帘之内,孑然一身,孤傲不群。 ☆、303.同舟共祈Ⅱ-兄弟番外   弘晚跨步上岸,朝前方所站之人唤道:“年将军。”   十几步外,年羹尧看得清楚,当朝最得皇帝宠信的皇二子面上淡淡的笑,疏离清冷,全然不似方才船尾时远远见着的样子,却是往常他惯见的,甚至还显得更温和。   弘晖如同未见,立在岸边看船工搬运,待沉香和墨晗行得近了,接过伞心地牵着沉香上了岸。弘晚适时回身,兄弟俩神态动作如出一辙,揽着墨晗走在后面。   年羹尧站在路中央,四个人两张伞停在雨中。   袍袖一打,沾了雨水,更是响得声亮,膝头地,话音立起:“奴才年羹尧见过王爷,大爷,两位福晋。”   应声的是弘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被雨水洇湿的**帽,头,“年将军,许久不见。”   站着的是主子,跪着的是奴才。   年羹尧盯着溅在眼前的水珠子,背上团花暗纹深了一大片。   雨势更急,伞下也躲不过,沉香更往弘晖身上凑了凑,扶向伞柄的手被他握在掌中,一双笑眼半遮在伞檐内。   沉香展眉而笑,清亮眼眸望着自家夫君,唇角一动笑语如珠:“年将军,快去避避雨吧,别淋坏了。”   年羹尧身形未动,恭谨姿态,心里却动起来——这家人欺人太甚!   兄弟俩同时迈开脚步,一左一右经过两旁,行至身后时弘晚催促:“年将军,头前带路。”   年羹尧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姿势,直身而起。路,过不去了,只能跟在后面。   无马,无轿。   清晨的岸边,又逢梅雨时节,运货的商船早早便完了工,清冷异常。   年羹尧心思转着,嘴上却快,“两位爷要往哪儿去?可是安顿好了住处?奴才好……”   弘晚倏地回身,“出来玩儿,一路走走停停,行到哪儿,便住在哪儿。”   年羹尧随他摆了张笑脸,头,话未出口,弘晚又道:“谁知便遇了雨,一时半刻也寻不到住处,既是有缘巧遇将军,便暂且住在年将军的府邸吧,别给将军添麻烦才是。”   “王爷折煞奴才了,哪里是麻烦,原是奴才本分。”年羹尧心里不舒坦,面上欣喜又端正,引着一行人到了将军府。   原就是临时的府邸,才刚住了没几日,府里正是乱时,细见之下井然有序。   主子奴才也要客套,寒暄了两句,四人以及船工便安顿着住下。   雨,未曾停过,时而倾盆,时而霏霏,持续月余,转为闷热潮湿。住惯京城的墨晗渐感不适,总觉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恹了几日卧床不起。   年羹尧得了消息,又待了两日,得知王爷福晋仍是不好,遂向弘晚请示:“福晋的情状怕是水土不服,奴才着人去请名大夫,帮着调剂调剂?”   弘晚坐在首位,指腹抹着茶杯盖子,不言语。   年羹尧又:“请的大夫自是比不得宫中御医,却也是杭州城中最有名望的,奴才方到此地之时也感不适,便是这位名医给调理的……”   弘晚哦了一声,偌大的厅里便静下来。仍是端正坐着,挑了一边眉眼瞅着他乐,随手端过茶杯挡住半张面孔,低笑着:“年将军就是年将军,到了哪儿都变不得。如此,便劳将军费心,请那位名医过府一趟,帮福晋诊治一二。若是治得好了,本王……”   “自然治得好,福晋本就不是大碍,王爷放心。”年羹尧自座中霍然站起,抖了下袍袖,稳稳立于原地,抬眼露出一丝笑来,“听闻福晋在京中便病过一回,恐是未及调养全愈,加之路途劳顿才有此状。杭州城会养人,若是王爷不急,便多住些时日,福晋定会大好。”   “如此,便借将军吉言了。”   二人一坐一站,对视片刻,无声而笑。   ~~~   当晚,大夫便来了。   见惯达官贵人的总是有些不同常人,却也透着几分心谨慎。   弘晚坐在里间,弘晖坐在外间,年羹尧等在门口。   沉香自屋里出来时,黑暗中一道直挺挺的背影,寻声回头来看,二人皆是一愣。   “将军辛苦了,大夫了没有大碍,就是需要调养些时日,已然开了方子。大爷和二爷也算是心安了,多谢将军。”   “福晋言重,原是奴才份内事。既是无碍,奴才告退。若是有何差遣,劳人去唤奴才便是。”罢,随手打了个千儿,转身便走。   人影消失在院门后,沉香提步向前,被不知何时站于身后的弘晖拉住腕子。   “别跟着他。”   沉香偏头瞅他,笑意顿如夜深重露,凝在眼中波光流转,在握住她手的掌上使力捏住。耳边话音犹未褪,又添一句,“听话,我会担心。”   沉香跟着他往院门走,四下无人,静悄悄的,仰面欲凑过去时弘晖低头到她唇边,听见叮铃一声笑,“你不是他不敢怎样。”   弘晖凝眸,手中攥得愈紧,走出好远才在她鼻尖上扫了一下,“你没听过?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沉香噗嗤一乐,就着指尖咬了一口,拉着他一路跑回屋里,气喘吁吁地笑。   弘晖由她靠着,笑得够了才摇头叹道:“幸好是让弟妹去应付大夫,换了是你,怕是笑在床上吓坏老人家。”   “对呀……”沉香着他胸膛向前戳,一步步到墙根,努力扬着头踮着脚。   他不肯就合,直挺挺地瞅着她费劲。   她委委屈屈地睁着双眼,吁了口气直吹到他颈间,“弘晖……哥哥。”   喃喃一声,恍若幼年。如断如续,如泣如诉。   他忍俊,掌心压到腰后,挑眉回应,“嗯?”   她勾了脖颈拉低,几乎贴到面上,话锋一转,“年羹尧又不傻,真假不重要,跟着作戏便是,倒不知他和你们哥儿俩谁更累,想来,他最辛苦,心里急也得忍着。只是苦了弟妹,陪着你们折腾。”   “那也是没法儿的事,二弟是正经王爷,年羹尧胆子再大,也不能让王爷福晋病在他眼皮子底下,总要找些事给他烦。这个忙儿你帮不上,你的男人空有大爷虚名,奈何也就算是个闲散……”   偎在身上的人又近了些,双臂缠得更紧,嘘在双唇间,“就爱你这副闲散的样子……不止我爱,二弟也爱。”   弘晖心里正软,噙住唇瓣方欲深吻,被她找补的话逗得直笑,啪的一声拍在臀上,惹来一声娇呼,直接纳入口中。   屋里一团黑,唯窗边一束月光,笼着交颈呢喃。   “丫头……”   平日总是阿玛唤她丫头,从到大,听得最是习惯。不知何时,他也如此,偏还加个字,昵在耳际唇边,别有洞天的奇异。就像此时,咬着牙,又爱又恨,叫得她从耳朵眼酥到脚趾尖,嘤了一声软靠在他怀里。   弘晖打横抱起,几大步跨至床边,紧紧搂着静躺于一处。   床帏之内,衷肠尽诉,连带笑语。   弘晖:“你的帐,且先记着,秋后一并算。”   沉香:“可还记得清么?”   “帐上的事,我记错过?”   “嗯,出了名的好记性,谁不知道意言堂的东家糊弄不得。二弟他们……也是这般?”   弘晖一愣,忽而半压在她身上,双手包住整张脸,“看着我,想我。”   沉香忍笑紧盯着他,四目相对,暗黑中恍如星光闪烁。幽幽一叹:“还是我阿玛得好,你们家男人……心眼儿,爱记恨,一桩一件都差不了,只多不少。”   弘晖埋到她颈间,双手顺移至腰侧,不盈一握。“额娘怎么的?”   沉香忍着麻痒,断续地答:“额娘……四爷最是好,对福晋最好……大阿哥……大阿哥……比四爷……更好……”   笑着的人咬了一口,“额娘就比阿玛明白!”   被咬的心里更明白——阿玛的果真没错! ☆、304.同舟共祈Ⅲ-兄弟番外   暑夜。   兄弟二人携带家眷泛舟湖上。   临上船,弘晖很客气地低声邀了一句:“年将军同往。”   年羹尧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原想着推托便是,毕竟这种情境下谁也不自在,心里更是痛快不得。无奈,主子直接唤他同行,不是客套问询。   湖面幽凉,平波如镜,涟漪隐于夜色。   掌船的老爷子坐在船头,眯眼瞅着兄弟俩站在船尾轮番撑篙,敲了敲烟袋锅子笑起来,“两位爷一瞅就是富贵人儿,哪里做过这等粗使差事,还是老汉来嘛。”   沉香扭脸递了袋烟叶子,笑出一段软糯吴语,“老人家,您且歇着,就让他们兄弟来嘛,再撑一歇歇儿,倒有意思。”   老爷子塞了烟叶,沉香帮着燃出烟香,转脸又问坐于靠近船尾的年羹尧,“先生也来一袋?”   年羹尧动了动嘴角,摇头,“多谢夫人,不必。”   老爷子眯眼瞅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尽是满足,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倒没看出夫人是我们杭州姑娘儿,那位撑篙的原来是我们杭州女婿啊。”   弘晖抬眼望过来,接口便笑,“老人家,她是,我便不是?”   乡间纯正,老爷子一愣,呵呵笑了两声,起话来倒显亲近几分,“恕老头儿眼拙,还真是没看出来,瞅着倒像是从京城来的。”他想你们这两对儿都是自京城来的,那位不大爱话的看不出来路,倒像是个吃官饭的,还是大碗吃的。话在嘴里转了两圈,烟吐出去,话吞回肚子。   可不是,这话儿哪能乱,一个做大官的对两位年少爷们儿必恭必敬,非富即贵,招惹不得。在这湖上飘了大半辈子,不能临了因为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在自家水里翻了船。   舟夜行湖心,船篙滑水,月光下波纹粼粼。红光下偶尔一缕白烟,轻飘飘散开。   岸边的一众人眼见着船越来越远,偏跟不上,只得尽力随行。   妯娌俩挨肩而坐,聊天吃心,傍晚时街市上买来的。每至一处,弘晖便指给弘晚看,这儿是哪儿,那儿是哪儿,有何典故趣闻,当年怎生模样。这里额娘曾经来过,当年便有这间铺面,还有前面那间,额娘最爱西湖藕粉还有薄荷糕。弘晚随他一一经过,到了提起的铺面便坐进去,叫上一份,尝一尝,临走时包了份藕粉和薄荷糕提在手里。   走在前面的沉香拉着墨晗,就像途中经过每一处城镇时那样有有笑,一路行来,更添了几分寻常人家的亲近随意。   舟停于湖心,两人立在船尾,暮色中远远望去,月光映潭,分塔为三。   年羹尧稳稳坐着等了许久,船不动,人不动,没有声响。   老爷子从众人面上一一瞅过,思忖着朝谁开口,弘晚打破沉寂,“老人家,烦您掌船,送我们上岛。”   “诶。”老爷子应得爽快,指挥着众人把篙递过来,随意拨了几下,直直穿过石塔。“几位,停在哪里?这岛可大呢,准备上哪里瞅瞅?要不就这里吧,面前这亭子寓意可好,名唤我心相印。”   “得。”弘晖一乐,拍着弘晚的背决定,“听您的,便去这我心相印亭。”   静夜无风无浪,上了岸却凉起来,微风习习,吹得一层层水波漾在岸边。   老爷子抽着烟袋坐在船头,年羹尧仍坐在近船尾处。   弘晚回身一望,“先生也是初到杭州,素日公务繁忙,不若此时与我等同行,感受下人间美景。”   年羹尧回以一笑,稳坐船中摆手回道:“罢了,既是我心相印,不便打搅……”   话未完,弘晚几步跨回船上,一把攥住未及收回的手腕,“先生此言差矣,老人家讨吉利给我等夫妻的笑语,先生这般才智怎会不知。来,你我之间原不须言,皆能意会。”   指掌间,血脉急涌。   年羹尧未想到他会使力,且是十足蛮力,心下暗惊,急争之下兀自收势,面上颜色稍瞬即逝,霍然站起,“二爷所言极是,既如此,年某便随你们兄弟上岛玩玩。”   “是了。”弘晚在他腕间又紧了下,牵着往岸边去,抬手指向月光下的亭影道:“阿玛特地嘱我兄弟二人要来这三潭印月看一看,以解额娘不能亲至之苦。为人子的自当尽孝,人臣……也当尽忠。”   年羹尧仰面瞅着亭角外的月正当空,干笑一声,手腕急转,钳制的手已然先松了,正迈步向前。气急哼道:“二爷好生厉害,只是你还没见过你年二爷的厉害。你额娘还好么?”   弘晚头都没回,笑出一声,“劳年二爷惦念,好。”   “你妹妹呢?要是能活下来,也得好几岁了吧……唔,对,约莫着和二爷家的郡主差不多年岁,难怪你阿玛疼得什么似的。”   弘晚脚步稍顿,年羹尧赶了三两步,并肩立在身侧,低声道:“年二爷替你阿玛拼死拼活的时候,你们哥儿俩在哪儿呢?那时几岁?如今翅膀硬了,都想要自个儿飞,也得问问你二爷我乐不乐意让你们飞。”   弘晚望着前面不远处的三道背影,偏头而笑。   “笑什么。”年羹尧嗤笑,“今儿个爷没想要你们的命,偏不知好歹往死路上寻,我心相印?倒是合适,亲兄弟,贤伉俪,挺好,就是少了儿女作陪,不够圆满。”   身影一动,对立而站。袍裾随风摆起,年羹尧单膝地,被踹到的膝头压着冷硬石板,疼到骨子里。猛地抬起头怒不可遏,正欲起身,枪口直指心口,月光,水影,枪管闪着银黑色的光。   弘晚的脸肃在亭下,略弯了腰背挡住身后,半明半暗间眼尾隐隐一挑,“年二爷,十三叔让给您捎句话儿,他很想你,在京城等你。今儿个,爷也没想要你的命,不要不知好歹往死路上寻。不要以为爷的福晋在,爷就不敢动你,额娘心软,二爷心硬。阿玛要你上京,不代表你不能死在杭州城。”枪口贴伏着衣衫向上,滑到肩骨停了一瞬又回到心口,“你胆敢动一丝心思在二爷的大哥大嫂或是福晋身上,这枪口可不会偏上半分。”   年羹尧恨,这辈子让人用枪指了两回,全是这家人干的!一个比一个横!逼他跪,逼他当奴才,还要逼他死。想当年,尚且是正经的主子如此这般,眼下已然换了一辈的来羞辱自己,太可恨!   肩上的伤早已好了,徒留一道疤,此时凉风一吹,又隐隐地泛起疼来,同膝头的痛楚几乎连成一脉,扎得皮肉生疼,深入骨骼。   心下一横,踉跄着咬牙站起,看到正走过来的三道人影,眯眼扯出一丝笑僵在唇边,“横竖是死,若能拉上两位皇子以及福晋共赴黄泉,倒是奴才赚了。”   撕破了脸面,不必再惺惺作态。   年二爷想要鱼死网破,图个痛快,偏不能行!   弘晚一脚踹向胸口,笑声戛然而止。年羹尧腿上不得力,接连退了数步,勉强稳在岸边。   月光下,银光划出剑影,恰添了一道身影更快地挡在二人之间,握住软剑利刃,长臂探向脖颈,攥紧领口扯至面前。   弘晖向来温和以对,此时面上敛了笑,恍惚变了张极为相似的面孔怒目而视,“年羹尧,怎生死法不由你,回了京自有定论,你若急不可待,我们兄弟不介意送上一程,只是,你的家人,族人,甚至宫中的贵妃娘娘还有六阿哥……都指望着你呢。是死是活,你来定。”   罢,猛地向后一推,连人带剑坠入湖中。   湖水冰冷,激得原本没了痛感的膝盖刺骨噬心的疼。年羹尧不擅水性,满目狰狞,双眼几乎喷出火来瞪向岸边。   弘晚握住弘晖手腕,指腹抹到一滴湿黏,以帕巾先行缠上。弘晖瞅了一眼,面上换回熟悉笑容,转手搭在他肩头。兄弟俩双双回头,不远处两个女人站在一处安然无恙,转而望着湖面。   背身坐于船头装作未闻的老爷子听得响动惊得站起来,分不清是谁落了水,着眼看清了岸边四人,犹豫着要不要下水救人。   在湖上自在了大半辈子的人撑船是把好手,却敌不过急欲求生之人的力道,险些被不得其法的蛮力拽得跌翻。   弘晖纵身跃上船,托住老爷子接过船篙,将水中困兽轻松拨至船舷。待他攀着将要爬上来时,蹲在一旁沉着声问:“将军可是想清楚了?寻死,还是觅活?”   年羹尧哼了一声,微乎其微,用尽力气翻在船上,努力撑着身体勉强坐起。   弘晖不再理会,起身至船头牵了沉香上船,待弘晚夫妇坐得稳了,向惊魂未定的老爷子温言问道:“老人家,可还能撑船么?”   “能。”老爷子抬眼应了一声,复又低下头去,握着再熟悉不过的船篙来回摸抚,指尖抖了片刻,着头磕绊着:“你……公……爷……这就回了。”   弘晖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转而坐到沉香身畔。   半程无话。   夫妻两两而坐,半圈半拢,时而附耳低语,外人不可闻。   弘晚剥开油纸,薄荷糕的清甜立时飘散开来,月光水波映照之下更见洁白如雪,绿色如同碧波荡漾,层叠分明,愈发讨人喜爱。   墨晗望着他近在咫尺,再看眼前巧甜糕,修长手指已拈了一块送到唇边。就着咬了一口,茫然地问:“不是给额娘买的么?”   弘晚又喂了一口,笑在近前,“带到京城,得烂成什么样子。吃吧,给你买的。”   她爱吃,他知道啊。原来,不只是为额娘。   余光但见沉香在笑,墨晗面上一热,垂了眼帘只看那只手,掐着一块极秀气的南方食更见骨骼均匀,不论执书握笔或是持剑皆是好看。方才还在怒目而视,转眼体贴入微如斯,做梦似的。自脸颊一路烧到耳朵,幸而天色愈暗,谁也看不清晰。   她愣着,抿唇不动。他催促,悄声耳语:“吃啊,不然一会儿回去饿得睡不着。”   薄唇一动,不经意似的触在柔软耳垂,她便打了个激灵,缩了缩身子在他怀里显得越发娇。揽在臂上的手蓦地松开,解了外褂罩在纤弱肩头,复又拢回臂弯中。   墨晗低垂着脸自己捏了块糕吃,傍晚时还觉得甜丝丝的清爽可口,此时倒似没了滋味,总及不上心肺里四处蔓延的那股子甜味。   弘晚不再逗她,与弘晖话,你一言我一语,方才景致,虽未前往细看,倒似在心底刻了幅图版似的。   沉香偎着弘晖,四掌交握,指尖轻轻拨着缠绕丝帕,偶尔举至唇边更轻地吹上口气,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撑船的老爷子聊天,满口的杭州方言,在她嘴里俏皮又好听,四人偶尔同时起话来倒是互不干扰。   临下船时,弘晖与老爷子辞行,塞了一袋银子在手中,“老人家,多有打扰,让您受惊了。既是家中无人,又遇到今夜之事,您就不要再在这里掌船了。若是信得过我,就到意言堂去找大掌柜,跟他是一位姓展的让您去的,自会有人为您打。”   老爷子捧着银袋子直发懵,人都没了踪影才反应过来,坐在船头喃喃自语,一辈子快要活到头儿了,遇上贵人了。   ~~~   病来如山倒。   弘晚使了全力,一脚踹在膝盖,一脚震在胸口,又准又狠,加之浸在冰冷湖中,年羹尧在回府的路上就发起热来。   为他诊治水土不服的名医守了几日,烧退了,肋骨伤得并不严重,膑骨却碎了几块,大夫的意思怕是好不了了。   谁在乎。   将死之人,命都快保不住了,骨头又算得了什么。   弘晚每日看望,每每坐在床边凳上饮一盅茶,再分一盅搁置枕边,喝完便走。   天气一日日凉爽起来,与京城的秋天不同,江南特色。   骨头养得差不多便可下床活动,腿脚轻微一动,比伤之初时更疼,需要忍痛练习恢复。   弘晚从屋里床边坐到前厅椅中,饮茶,看书。   年羹尧心里气闷,憋了数日终于爆发,大力摔了茶杯碟子还有桌椅。   弘晚自书上移了目光,悄无声息看过去,勾唇一笑,“年将军好生厉害,若非行动不便,怕是要将本王也一并摔出去吧。”   “岂敢。”年羹尧哼了一声,就近寻了张椅子勉力坐下,想要喝茶,手边却没有。厅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弘晚只当未见复而看书,一页页翻过去,偶尔喝上口茶,从晌午坐到夕阳西下。临出门时,瞅了眼兀自跟腿较劲的人,冷冷地:“本王不才,只是碎了你几块儿贱骨头,比不得将军当年一柄利剑。今日,换你年二爷尝尝这般滋味,一死不足以谢天下,欠的债总归要还。”   彼此心知肚明,所为哪般。没什么好后悔的,成王败寇罢了。   弘晚抖了抖袍摆,直身立在厅内,外面斜阳正好,满室金红,一地的瓷片渣子,尽是狼藉。   经过年羹尧身旁时,平稳声调不温不凉,“忘了,阿玛旨意已下,明日你我起程,回京吧。” ☆、305.帝王之祕-胤禛番外   绶恩。   老十三家的儿子。   搁过去,洗三儿是个大日子,诸家兄弟都会登门,不管里子如何,面儿上总要过得去,兄友弟恭同喜同乐。现如今,就只剩我和他了。   这种日子口儿,朝臣们更想巴结,偏又不能。   弘晚说得对,那些大臣们怕怡亲王,怕得厉害。虽是玩笑着说的,却是事实。胤祥这个人看着亲和有礼跟谁都是副笑模样,偏生心里主意定得很,并非眼里揉不得沙子,分时候分人更分事,早已过了当皇子时的事事皆好顺从众意。这么多年往来,他如何,我自明了。   这样一个人,挨得了低,坐得起高,手里拿了权便不肯就合,你对,应当应份,你错,卸甲归田,比我这做皇帝的还要狠,半点不留情面,不怕得罪人。   十三叔,您就不怕人家记恨?——有回我听见弘历这样问他。   胤祥怎么说的?好像是——恨呗,实在不行咱送他一小人,上面写好生辰八字,随他扎去,看是爷死他死。要是怕人恨,就别做官了,你阿玛也甭当皇帝,见天儿地逢人便夸外送金银,包管人人称赞。有用么?国就治好了?那叫昏君佞臣,将来翘了辫子都要被后世一辈辈骂下去的。你十三叔耳根子好清静,受不得这个。   我把这话儿学给他妹妹,她竟说:“扎小人管用,要阎王爷干嘛吃的,都合了他们的意,当阎王爷死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自己脸皮不要了,还怕别人撕?敢情!理全长他们嘴上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不知道你这兄弟以前什么人吧,给你举一例子,比方他是个芝麻小官,逢年过节满朝文武聚在一处,你这做皇帝的站起来了举杯同乐,他都能坐在那儿跟没事儿人似的滴酒不沾,你见过这种人么?谁成想一朝成了皇子,一当就是三十几年,生生让你们给改造成现在这样儿,真真应了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不容易挺到现在,本性压不住了,得,刚好帮你做个更恶的,挺好。”   真是亲兄妹!   我倒不知胤祥原是这般心性,半点儿瞅不出来。就像以前我当他好热闹,与人交往起来比我得心应手,众兄弟间虽不喜我,却也未曾见谁说他一个不字,原来……还真是个好清静的。   自皇阿玛宾天,不是没有兄弟走过他的关系,朝臣更是,即使知道他与我素来亲厚,仍抱有一线希望想要扭转局面。只是他们哪里知道胤祥与我的另一层关系,他又怎会帮衬外人,这大清朝能与他算得亲眷的,除了他妹妹和嫡福晋以及孩子们,怕是只有我了。   兄弟?   月儿总是玩笑他是我兄弟。   许是吧。   这么多年,哪儿分得清,情义这种东西不是嘴上说的,一桩一件,一年又一年,摆在那儿。   可不就——是!   我兄弟的儿子今儿个洗三儿,得好好庆贺!   孝期已过,园子里再不是旧模样,正是最好秋时。   弘历、弘昼早就到了,和弘暾、弘晈带着小辈儿侄子们围着胤祥打转。   胤祥喜欢孩子,孩子们更喜欢他,当年的弘晖就尤其爱跟着他,打小便是。貌似,十四弟也是……   手上不觉收紧,忙又松开。一双眼望着我笑。   重新握紧,拉着她往前走,“去看看,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儿。”   “自行车嘛……对啊!是自行车!去看看,保准你没见过。”   她反倒扯着我走得快了,一副你没见过的样子。   我怎么会没见过!我还见过汽车呢!   我都没忘,她倒把我给忘了,也不知是谁的记性差!   被孩子们围着的自行车是木头做的,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几个小的玩得不亦乐乎,守在不远处的奴才们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弘历摇晃了几下,连人带车摔在地上,围观的吓了一跳又善意地笑起来,转而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我们,突然没了声响,乌压压跪了一地,只剩胤祥站在众人之后。   请过安,弘历扶起车便冲过来,停在我们面前献宝似的,啪的一声拍在木头车座上,“额娘,看,十三叔做的,稀奇不?”   握在我掌中的手抽出去,拍在弘历脑袋上,“挺好,去吧,跟兄弟们一起玩,照顾好小的。”   弘历点了点头,没动,拧着眉毛较劲,“好玩倒是好玩,就是比马还难骑。”   她倒回得简单,“多摔几回就好了。”一句话就打发了,欢欢喜喜地继续玩儿。   年轻就是这点儿好,不怕摔打。   正是年轻的男孩子,一个,两个,三个……满目皆是。   我们,年少不再。   坐定厅里,不见院内热闹,就我们仨。   胤祥小气,茶都没一杯。胤祥豪气,全是酒。   他妹妹要去看孩子,留我们两个,一桌子酒菜。   胤祥说起弘晚,来自弘晖的书信。我手里也有一封,弘晚着人送回来的。   弘晚眼里的大哥,像极了十三叔。   弘晖眼里的二弟,像我。   对坐饮酒,无声失笑,想起当年,我与胤祥也是这般年纪,替皇阿玛筹银子去。身旁一个奴才也无,就我们兄弟俩,日夜疾行。   那时的胤祥与人周旋起来都像是谈天说地,人家翻了脸,他不急,即便耍起无赖,也不躁。回到屋里关起门,几乎要骂出那些人的祖宗八辈,字句戳在点子上,一针见血的狠。第二日,又是一团和气,日复一日。明里笑着暗地动作,直到把钱从那些人的牙缝里生抠出来。   我不同,喜怒全在脸上。皇宫里隐忍着兄弟间就合着也便罢了,一帮子奴才不知分寸,还要给他们好脸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欠的是国库,不治罪已是皇恩浩荡。   那时,我还不知胤祥身分,只觉他年轻不经事,太顾着皇子身分生怕与人交恶。他却道:你我兄弟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治这帮恶人刚刚好。   确是我看轻了他。   弘晖,像胤祥?最是成长的那几年,不在我身边,一直跟着胤祥……如今又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该是像吧。   怪道人说外甥多似舅。   挺好。却遗憾。就像他额娘对弘晚姐弟,这种错失,永难弥补。   临行前,我叫来了兄弟二人,原想嘱咐两句,见着了,才发现他们早已长大,不必多言。   兵符交给弘晚,另有调派的人手分给弘晖。   二人皆是笑。弘晚未言,收了。弘晖确实很像胤祥,玩笑似地推拒,“船上哪里放得下这么些人。”   我又推回去,“意言堂的银子留着做什么?再多养点儿也不成问题。”   “得。”弘晖说起话来还像苏长庆,抬脚蹬在弘晚腿上,乐呵呵地,“二弟那些人马,儿子也捎带手地养了。”   他倒不说把银子都给我!还真是做生意的会打算盘珠子,拨得精。   在这点儿上,他额娘比他厚道。   皇阿玛在时,也总说:“你家福晋就比你兄弟几个家里的都强,家国天下的,她个女人倒是分得清楚,胆子也大,只可惜……若是个男儿……也好,帮你管管后院,倒也让你省心。”   这些年,却是省心。她在,什么都好。   我们终是过上了她想要的日子,虽不十全十美,到底是我所能给的。   好的,坏的,自此全都翻过去。   这些年,尤其记得她初时说的——恩仇必报,我又何尝不是。只是,我是为这家国万民,她却为了我,隐忍了这么多年。   如今,杀女之仇,终将得报。   近两个月的等待,弘晖和弘晚回来了,除了带回年羹尧还有好消息,三潭印月的图纸已然备好,可以着手筹划整修。第三桩,这两个小子又要做阿玛了。   我把这件喜事儿告诉她。   她很高兴,如我一般,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不似我。   这女人……   早前些,还总有意无意地缠着我,好像真的数着日子在过,她不说,我也知道。如今,倒似忘了,日思夜想惦念的不是亲兄弟家里新生的小儿子,便是两个儿媳妇的肚子,我呢?摆哪儿了!   对我最上心的一回,是让弘晚去杭州那日,少见的主动坚持。她猜不出我因何反常,也不必告诉她,有些事在她心里早该过去,自有我。   她倒好,一门心思想着旁人,各种关切,比我这做皇帝的还忙……偏只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这女人。   说她心里没我,我知道的这两世,她心里还真没有过旁的男人。有我,又怎会这般?   她们家是不是男的都比女的更善解人意?一定是!胤祥就知道我不乐意,弘晚也知,就连偶尔过来的弘晖都看出来了,偏她不知。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没心没肺!   搁过去,晾她几日,早就不乐意地与我别扭起来,现如今,还真是不一样了,自得其乐,有我没我都一样,就因为我许了个誓?过分!   同为男人,胤祥就明白,说是要他福晋去点拨点拨,爷不需要!他摇头而笑,“你可别再走歪路,仔细她以后都不让你上床,还占着你的龙床不下来,这皇帝当得多憋屈。”   兄弟?到底是她的,处处都向着她。虽是玩笑,却是事实——可不是憋屈嘛。   眼见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身影,我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随手取了本折子丢向胤祥,“你妹妹心疼你,选秀时特地为你物色了一位,据她说仙人之姿……”   我的话儿还没说完,折子啪的落回面前,人影随声而至,指节叩着桌案,悄声低语:“别说我没提醒你,再好看再年轻再漂亮那也是个摆设,该放哪儿放哪儿,别摆错了地儿。你要真是心痒,就想法儿止痒,别端着较劲自讨苦吃。她忘了,你告诉她,多简单的事儿,实在拉不下脸来不乐意说,干脆直接点儿,该干嘛干嘛。”   这才是我兄弟。   “笑意……是你们家捡来的吧?”我忍不住打趣,心里舒坦多了。   胤祥哈哈大笑,隔桌拍在我肩上用力摁住,“再给你点把火,从老江家抢来的。”   气人这件事,真是他们姓展的一手绝活儿,哪儿疼戳哪儿!这哪儿是点火,直杵心窝子,杀人不见血!   许多话,以前是说不出的,时候也不合适,此时分,刚刚好。   “她怎么不记得我?”我问。   胤祥停了向外走的脚步,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坐回椅中,在腰间摸索。   我自抽屉里取了烟叶袋子,走过去放在他手上,坐到一旁,等待。   暖阁里并不寒凉,青烟如柱,像是凝结般缓慢飘散。   我听见他的声音,不似往日笑言。这对兄妹还有个地方极其相像,谈起往昔,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那种平和,可以戳破你所有的伪装,疼得厉害。   “我不知道是你,若黎告诉我的,她记得你。”他说一句,烟袋锅上的火星亮一下,忽明忽暗。“那时我还在法国受训,你知道,若黎突然发消息叫我回国。我哪儿回得去,后来还是江爷爷走了关系,紧急召我回去。到了北京才知道,笑意晕倒了……”   我不明白他说的那些,有心跳和血压,没有自主呼吸,她死了?怎么会!我走时,她还好好的!我听见她在叫我,叫我胤禛……   “她在医院里躺了五天都没有醒过,医生说没有办法……二伯也回来了,就是煜城他父亲,他是这方面的权威。他也说这种情况很不好,如果再不醒可能以后都醒不了,或许就这样躺一辈子,或许撑不住就没有以后了。除了她自己的意志力,只能靠运气。我和她的那十几二十年几乎没有过什么好运气,我们两个的所有运气都赌在了她能醒,赢了。只是她的记忆就停留在我走的那天,之后的事都忘了。她问我为什么我走了煜城也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窗外,早没了那道纤细人影,只有胤祥的背影,踩在风雪里,走走停停。   心头压得几乎喘不上气,强抑着批阅一本又一本的折子。日头落了,不见月光,白茫茫一片。   我的女人,没等我一同用膳,也没来看我一眼,一个人占着一张大床,紧拥着被子缩成小小一团,睡得正好。   如果,当时的她没有醒过来,是不是还会来到我身边。如果,当时的我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是不是就不必经历这种命悬一线。如果,我没有离开,陪着她长大……   胤祥的话言犹在耳,那时,他就一直守在她的病床边,不停地跟她说话,告诉她他爱她,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她不能死,因为——没有她,他不能活。   我才理解,为什么她曾对我说,没有胤祥她不能活。   我很想跟她聊一聊,却站在这里无法动作,我体会了胤祥说的——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千言万语,不及一句。   我爱你。 ☆、306.相偎相依   胤禛去了年氏那儿?   这一大早……难怪见不到人。   年氏快要不行了?   努力地想,手脚几乎冻僵。眉妩跟着我慢悠悠地来回走,分明想劝,又忍着,时不时帮我拢紧领口。   解语是个不藏话的,将新换的手炉塞过来,说的话比落的雪还疾,“没见过皇后当成这样的,不过是个快要不行的贵妃,也至于在这冰天雪地里瞎转悠。再不济,奴婢去把皇上唤回来就是,没得挨这儿受冻,到时还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受罚。受罚也便罢了,只要您和皇上高兴就好,偏生自个儿讨病,不嫌难受么?”   我一把攥住她的腕子,“解语,年羹尧是不是回来了。”   两人愣在我面前,转眼间一左一右扶着我往回推。   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比耳边刮过的风还冷,缠缠绕绕,几乎喘不上气。   眉妩仍是低头拢着我的领口。解语跺着脚呵气,笑回平日模样,“奴婢哪儿能知道这些个,朝上的事儿啊,您不得问皇上?要是真想知道,奴婢帮您打听打听去,只是快要年关了,多少大臣进京述职呢,怕是不好问。”   分明就是不想说罢了。年大将军谁人不识,随便扯个人一问便知。   我固执,她们俩更是,僵在原地难分高下。   背后多了分力道,推着我迈开脚步。   暗叹口气,握住伸到面前的手,随他进了屋。   几个丫头纷纷忙起来,茶水点心软垫暖炉,悄无声息,动作麻利。片刻,剩我们两个。   “赏雪去了?”   这男人,再不似以往,心里想的,嘴上说的,南辕北辙。过去,他聪明,现如今,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活成精了,算计起我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我点个头算是应了,握着茶杯暖手。   坐在另一畔的人腾地站起来,两步转到我面前,“走。添件儿衣裳,我陪你去转转。”   不由分说,一手取走茶杯,另一手拉着我踩到地上。   我不动,他也是,面孔直低到我眼前,盯了一会儿,自发鬓抹了粒未融的细碎雪花给我看。转瞬,便化了。   想说的话吐不出去,张开嘴转了个音,“你……”   他居然笑,微微眯起眼来遮住瞳眸后能盯到人心里的光,“怎么?”   “没怎么,就想问问年氏怎么样了。”   眼前面容未变,仍是那样笑着,唇角勾出弧度,“病了。”   “我要不要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病美人,我见犹怜的。当然,快要死的,另当别论。我的心坏了,并没有很高兴,偏偏笑出来。   他也不催,就那样定在我眼前,瞅着我乐。直到我笑不出来,心里梗得快要乐极生悲时,一把将我拥进双臂间。   紧紧偎靠的身上暖融融的,全然不似外面寒凉。冬日的风总是强劲,隔着门窗都能听到。空气中却寻不着那些飘雪的味道,全都是他的气息。   “还出去么?”抵在头顶的下巴蹭了蹭,问得又低又轻。   我点着头用力顶回去,双脚瞬间离了地,腰上一紧就被提得与他平视。眨眼的工夫,坐回榻上,鞋子离了脚。   不是要出去么?反倒坐下,也不理我,只盯着冰凉凉的脚握在手里。   好多年没这样了,生活消磨掉很多细节,年少时常常做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变,减少一些,增加一些。原以为无所谓好坏,如今重尝旧时滋味,好像他手掌的温度都随着双脚直涌进心海。   拉过发辫,在指间缠了一圈又一圈,猛地攥住。急欲收回的脚被他握得更紧。   “痒。”我忍着不动,忍不住怨念。   他的心坏了,笑得与我久远记忆中的少年面孔重合,分离。手掌摊平比在我脚底,抬眼时眉毛都挑起来,“这么多年,也不见长,还这么小。”   小?怎么不说你的手大!zy   甩了辫子凑过去,半趴在他腿上伸手便捞,一把拽下靴子丢到地上,“你长给我看,不是天子么,定是与我们这些凡人不同,怎地也还是这副模样!”   他就更加笑起来,搂着我笑得越发大声,摇晃了两下连带我一起倒在榻上。   “天子也是凡夫俗子,就爱看你吃醋使性儿。”   挣不脱,干脆偎在胸前,不知因为发笑还是什么,心跳声声入耳。   笑着的人不肯放松,双臂收得愈紧,半压着我堵在耳边小声地说:“憋着不好,来,再来两句,让我开心开心。”   勒得太紧,努力地想用拳头砸,只是徒劳。头脸也挪不开,湿乎乎的呼吸喷吐在耳朵上,热得厉害。   当了三年皇帝的人,耐性越发不好,多催两遍就不乐意。一嘴咬下来,疼得我几乎嗷出来,泄气般回道:“可不是,我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你开心开心,是吧。你怎么那么坏,那么讨厌。”   “讨厌么?”   正欲肯定的话还在嘴里,耳朵又被咬住,没有方才那么疼,牙齿轻轻地硌着,慢慢地磨。我才咝了一声缩住脖子,咬在他口中的耳垂被舌尖挑了一下,痒得恨不能全身都酥麻麻的颤栗起来。   这男人……不忙了么?这种时候来逗弄我!   想什么,来什么。   外间传来说话声,有人求见皇上了。   半躺着的人不高兴,全身都不高兴,硬挺挺地抗议。   我揪着手下的衣料子忍不住乐,更加挨得紧了,“别去,答应陪我赏雪去呢,君无戏言。”   紧在腰后的手臂松了些许,让我看清他的脸,极其不高兴。   抚着胸口轻轻地拍,在抿紧的唇上碰了碰,不再闹他,“去吧,我等你。这会儿还冷,一会儿太阳才好,你忙好了我找你去。”   勤勉的皇帝就是这点好,有正事,抬脚就走。可恨的是——临走时在我腰后狠狠掐了一把。也不知跟我闹的哪门子脾气……又不是我轰你走的!有本事,掐那大臣去!   直到午膳,人才回来,进门就吃,一句话不说。   不知觐见的大臣说了什么,八成不是好事。   忙完朝政的皇上倒没忘了先前许的事,拉着我出了门,围着湖溜达。冬日午后,雪景甚美,阳光正好,可惜同游的人心情不爽。   手心被他拇指一下下地轻扫,扳指油润,指腹温暖,不觉着冷。   “要不要去弘晚那儿看看。”   今儿的他和我一样,明明该是问话,偏偏都是陈述。   去呗。不开心的人最大,我得让着他。什么时候不是我让着他!   除了弘晚,还有弘晖,竟然也住在园子里,我怎么不知道?亏我还让人一趟趟地往他那住处去送补品,真是什么老子养什么儿子,没一个跟我交底说实话的。   儿大不由娘,由爹!气人!   一圈转下来,天都快黑了,幸好不用走回去。暖轿摇摇晃晃,隔着帷幔隐约几盏宫灯的柔和光芒,我偎在他身上几乎睡着。偏就有人不开眼,要来惹我。   随手推了几下,啄在发间的嘴越发不规矩,顺着眉眼一路吻下去,手也跟着不老实。眼睛都睁不开了,哪儿还有力气伺候你,讨厌!无奈他的执拗,我只得趁着得了呼吸的空隙讨饶,“好困,我饿。”   未退的双唇动了动,更小声地咬回来,“我也饿了。”   拗不过,只得受着,强撑着对抗周公的招唤。   轿子还是那样摇晃着,搂在背后的手臂变为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舒服得我在心里喟叹——到底是活人鲜肉比死轿子舒服。   耳边依稀听见他在说话:“困成这样……睡吧。”   我的心忽的就安了,仿佛看到熟悉的床,一下就攀爬着躺上去,满床的枕头。   醒过来时黑乎乎一片,确是在床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睡着前的事。   猛地翻身想要坐起,更快地跌回去。腰上像是箍了紧咒,整个人向后靠,背后一片温热。   柔滑如丝的锦被下,我穿的竟然是个肚兜,幸好还有亵裤。他呢?赤膊?素来夏夜都着里衣而眠的人,还真是稀奇。   这样想着,从心到身瞬间热起来,攥住被角不敢再动。   紧贴在我身后的人也没动,话音低沉,“醒了?还睡么?饿不饿?”   还是晌午时的心情不爽,说出的话都带着情绪。貌似,我睡着前听到的也是这般不满。   摇着头更往被子里缩了缩,缠在腰际的手臂忽而松了,背后紧贴的身体也远了。   突然就亮起来,能闻见烛火初燃的味道,看清床帏上的纹饰。扯过被角遮住头脸,挡住刺眼的光。   指节顺着我弓起的脊椎轻缓扫过,停在腰后,勾住细细的带子,勒得我心里一紧。没用什么力道,仍是把我拉过去靠回到他身上。不似方才紧紧拥抱,手臂拢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指尖扫过的地方顶着柔软薄丝,蹭得又胀又疼。   “胤禛。”我咬牙,声音干哑。   他回得极轻,明明近在耳边,却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嗯……”   我连话都说不出,缩成一团抵着他,抓住作恶的手,反被握在掌中,一把掀了被子,滑过烛光下那抹鲜明的绿色。   今儿,我穿的不是这件……吧。 ☆、307.相偎相依Ⅱ   都越活越通透,怎么到了他身上一儿都不适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禀性不止没有软化,反而越发地由着性子来,心眼越来越,记恨得越来越凶。   不过就是忘了日子,多大儿事,也能让他气成这样。提醒我一下不行么?怎么就不能有话好好!   是,孝期过了,我忘了……你记着不就行了!   难道我这做皇后的不好好地打理后宫,见天儿就想着拽皇帝上床?那得被人在背后戳成什么样子。亏他还能理直气壮,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又不是毛头子,急什么!这么大个皇宫,还能缺了他能睡的女人?   不可否认的是,这男人还真的没有老,折腾起人来不逊当年。三年的时间,功夫居然一儿没扔,手段愈加炉火纯青。   凡夫俗子?鬼才信!   幸好之前眯瞪了一觉,不然真要随着他的阿玛额娘驾鹤去了,那时才有他们哭的,谁也别跑,再为我守上一回!   皇帝心满意足,上朝去也。我守着一床被褥,活像滩烂泥。   “主子,起么?”   幔帐外,熟悉声调,是眉妩。   幸好不是解语,我暗暗庆幸,赖在枕上闷声耍赖,“不起。”   解语的笑声立时传来,“让你别叫,非要去讨不自在。累就再躺会儿吧,皇上也快散朝了,回来刚好再一块堆补个盹儿。”   不算清醒的神智登时归位,强撑着想要起身,奈何动弹不得。   胤禛,算你狠!   曹操不禁念叨,皇帝更是,眯个眼的工夫就出现了,挑着明黄帐子露出一张脸,神清气爽。   我扭脸不看,他坐在身畔,凑了面颊到我跟前儿,“还不起?不是要去看年氏?”   好意思提!   要不是昨儿夜里跟他较劲,没头没脑地呛了这么一句,我至于现下这么惨?   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扯着他衣袖便爬起来,咬牙啐过去,“走,一道儿去。我走不动,你抱着我去。”   果真一把抱住,直接压回床铺,恨不能咬在我牙上,恨恨地,“还是没够。”   搂住他脖子缠得更紧,抖着手指去解襻扣,“对,没够,来,再来,有本事弄死我,便真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下辈子都逃不掉了。”   唇上长长地嘘了一声,蹭着我的鼻子,“尽浑话。你这记性还真是……我不是过么,不会让你死的,忘了?”   笑个什么劲儿!   手脚并用地缠住,努力扒开衣襟,才刚触到里头那件,反被握住双手,热乎乎的气息吹拂在掌心。   “干嘛?”   我口气不善,他浓浓笑意,“你这是打算豁出去了……既如此,我也不怕人笑话,就跟你疯一回。打今儿起,你不用出去,床都不用下,只管躺在这儿,左右外边有什么闲话儿,你也听不见。以你的心性,听见也是不在乎的。”   “你……”我噎了半晌,咬牙,“疯了。”   连话儿都没再给我一句,个头就生生堵在眼前。   努力推开道缝隙,仔仔细细地瞅,今儿还真是好脾气,就是出的话有冲,“干嘛?”   多大会儿工夫,换成他来问我。硬着脾气回去,“不干嘛,今儿还就是豁出去了,大不了与你同归于尽!”   满床满室的笑声,死死地摁着我压在他身上,呼吸困难。   放肆地笑了一阵,轻悄悄凑在我耳边,“别介,听着倒是有意思,我也想试试,只是……我怕你受不住,还是留条性命与我慢慢厮磨吧,你呢?”   我能什么……   不与你磨,还待怎样,这辈子不就这样了么?   仰望帐,满目明黄,不知还能再什么。   消失了很久的眉妩回来了,人没进来,声音清晰。   贵妃娘娘不好。   不好找太医啊!   找我做甚!   定了心思,反应过来,许是来找他的。   推了推,催促:“你去。”   稳稳躺着的人不肯动,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   “那我去。”   腰上勒得险些背过气去。   胡乱缠了一阵,终是放开手来,连下了两日的雪竟也停了。   年氏真的不太好,了无生气,像是被冰雪封住,在我看来美丽依然,娇弱更甚。   我坐了许久,她静躺着,一动不动。   起身欲走,锦被边缘轻微地动,露出一截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气若游丝,“娘娘……”   短短一声,复又安静,只一双眼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望着我。   这景儿,我还真是见不得。爱的,恨的,哪一个也见不得。外间坐的人啊,不知他见不见得惯。无奈叹息:“养着吧……”   “娘娘……”仰躺的人儿咳了几声,喘得厉害,指尖抠着锦缎,仅仅露出的面孔和手皆是苍白。“求……求您……”   求我什么呢?将死之人,放心不下的无外乎亲人。   “放心,六阿哥是皇上的儿子,只要他自己不死,没人动他。”   记忆中的那双明眸闭了又睁,没了往日那股子难言的神采,每每期待又纠结,现如今,所求的不过是大多数女人心念之事。   年氏急喘了一阵,起话来更是虚弱,却顺了不少,“奴婢还求娘娘……二哥……他已知错,如今他年纪大了……还望娘娘……”   我不知她气力用尽不得,还是认为我能听懂,眼巴巴望着我不再言语,眼底生出泪来,盈盈泛着水光。   窗外阳光正好,积的雪竟有消融之势,偶尔落下水珠,滴答一声,入耳清晰。   我想笑,开口才觉嗓子干疼,阳光刺眼,“年大人怎么了?”   她的声音比我还哑,不复当年清丽秀媚,像是在讲梦中故事,喃喃自语般,“我二哥……最是气盛,那般禀性之人,如今怎生过活……听……二爷将他一路押回京来,还伤了腿,万般不便……他是将军,怎能若此……皇上怨他,绣纹知道,可……我年家……皆是心向皇上,二哥更是有战功的……如今,奴婢死不足惜,还望皇上和娘娘……对二哥……网开一面。”   她的,我都不知。想回一句挺好,都不知为哪桩,又似不合时宜。   推开窗,冷风忽的灌进,呛得我也如她般咳起来。   又一声吱呀,听得门帘子甩起,脚步声渐近。   温热手指抹在眼下,湿凉凉的。背后轻轻地拍。   他站在我身旁,一双眼冷得像外面强灌的风,冰刀子似的。压在背后的手推着我转向房门。   我还没话呢……她欲求我,我得表态。   推不开强力环住腰身的人,干脆拉他一并回到床边。   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立在身旁的还是九五之尊。这种时候,得靠自己,没什么好计较的,不怕人知,更不怕他看。   本宫今儿真豁出去了!   “起来。”   年氏像是吓着了,定定地躺着,从他看到我,眼神亮了又暗,挣扎又费劲地挪动。   我一把揪住她肩头中衣,强行拽起来,在身后塞上枕头。回身险些撞到跟过来的皇帝,随手推开,抓起方才坐的椅凳咚的一声闷响放置在床边,坐稳。   “听好,你求的事儿本宫办不到。方才你的,不知是打哪儿听来的,本宫一件都不晓得。原想忠告你一句朝堂的事儿,你这做妃子的不要胡乱打听,如今,看你这样子怕是活不长了,也就算了。否则,你虽为贵妃,也定要治你,在这后宫竖个榜样给那些不知规矩的看看。话回来,你二哥怎么了?瘸了?哪条腿啊?”   无人应声。   怕是我问得太过得意,她瞅着我,他也是。   轻拂过膝头裙摆纹饰,倾身向前离她近些,“你家二哥伤了腿这事儿,待本宫问清楚是谁干的,定要好好赏他。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身子差成这样还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何苦作贱自己,能死在前面的是有福的。话已至此,你该明白,这件事求谁都不好使,年羹尧——死定了。”   努力靠坐的人打着晃,强撑着稳在床头,泪珠噼啪地往下掉。   人都回光返照,或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她却不同,这般精神像是要咬死我,眼神都与方才不同,明明不停落泪,却晶亮亮地盯着我一瞬不瞬,唇上几乎咬出血来,“我恨你。”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都没恨你,你恨我做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这种话儿,难不成我还怕了你?你活着我都不怕,死了还能怎样?别是你,就是你年家死绝了,我都不怕。”   罢站起,不再看,这样一张面孔,该忘则忘。   拉住身旁的手掌,我未施力,反被握紧。   上前半步,在她肩头拍了拍,“养着吧,有这劲头儿可劲儿活着,那才算你本事。” ☆、308.皇后无二   “听……贵妃娘娘快要不行了。”   “可不是,前些日子皇上才去看过,转眼儿皇后娘娘便也去了,可见贵妃娘娘与众不同,怪不得皇上一登基就封了她的贵妃,旁的那些也只是妃罢了。”   “你知道么,我可听要晋皇贵妃呢,原还想着怎么会,如今看来倒似是真的。”   “真的假的,还不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你好就好,你不好便不好,你我见得还少么。都年大人被押回京来是要势衰,如此看来,指不定怎么样呢。年家,到底是……”   “嘘,这话儿你也敢嚼舌根子,不怕被人听了去。”   “谁还能不知道么?这皇宫里哪儿有秘密。嘴上不罢了,谁的心里还能不想?管得住嘴,管得了心?咱两个私下里,又没旁人。”   “话儿是这么的,还是仔细些,如今这宫里是谁做主,你不知么?没见过皇后娘娘的厉害,难道听得还少?少惹事端吧。”   ……   被唤醒时,那些对话刚巧顿住,如同当时亲耳所闻。   我仍努力回想,故不得浑身酸痛,冷得打颤,闭着眼睛期盼回到梦中。   奈何,来人不肯放过,在我肩头戳戳,誓死不休。疼得我心头火起,不胜其扰,扬手挥过去,“走开,别烦我。”   腕子被人抓住,甩不开,挣不脱,反更缠到脖子上。   欺人太甚!   “解语!拉走,打死!今儿谁再进这屋,直接拖出去打死!通通打死!”   那力道倏地就松了,冰凉凉的手指摸到我脸上来,只闻幽幽一声叹,如我长长呼出去的气息。   梦,接上了。   我的厉害?   这两个丫头聊得起劲,倒还记得我的厉害。   最早住在皇宫里时,也曾听闻过这样那样的私下议论,大多与我无关。如今,躲也躲不开了,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呢,宫里宫外,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主儿。   不知这两个丫头是哪个院子里的,见了我才知道慌,我还没话,争相跪在雪地上掴起自己的嘴来。   解语在旁轻声地劝:“主子,回吧。”   我就听了她的,转身便走。   什么时候,那般厉害的解语姑娘也变了,不出头,不多言,反过来柔柔软软地劝着我。就像此时,落在耳边的轻柔言语:“主子,起吧,起来把药吃了,总这么睡着可怎么成,好歹吃儿东西。”   我努力睁开眼睛,忍不住又闭上,不知几时,阳光刺眼。   帕子拭到脸上,湿凉凉的,不再那么热烫难忍,又忍不住冷得直颤。   “主子,可是醒了?解语扶您起来。”   我试着应了一声,嗓子眼儿疼得厉害,火烧火燎的。嗽了一口,勉强好些。   原想问她胤禛呢,就这么大间屋子,一眼便瞅见了,坐在一旁凳上,直直盯着我看。   借着擦拭嘴角的动作,解语凑在我脸旁悄声耳语:“皇上可是守了您不少时候,方才还险些让您一巴掌给扇出去,这会儿可千万别闹,两句好听的软话儿。”   难怪脸色不大好……   好听的?我正病着,硬得起来么?谁来哄我?   脑子里转,手倒先伸出去,干冷的空气中孤零零晃着。   解语手里的药换了个人端,缓缓坐上床沿,视线早早收回去只盯着药碗瓷匙,拨了两下,以唇试了温度,送到我嘴边。   下意识往后,退无可退。   他一蹙眉,我就又挪回来。苦得难以下咽,还反着一股要人命的甜味,死命地忍,仍是恶心得呕出来,湿了衣襟被角。   我们两个谁也没擦,我止不住地咳,他拢着我拍在背上。   好不容易咳顺了,指着药碗试探,“你留下,去忙吧,我自己喝。”   被赶的人挑眉乐了,“我留下,还是去忙?”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至理名言!   “那你先帮我把解语叫进来。”   “换衣?我帮你。”   他正着,放下碗就要站起来,我忙拉住,“我有事儿问她。”   “何事?”他眉一肃,眼中笑意都隐了大半,“她知道的,我都知道。她不知的,我也知道。”   是么?   若是平日,逗他两句,此时……拉至身畔,抵耳相问:“你听见没?方才睡着,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一会儿一声儿,时有时无。”   “何时?何人?”   “你在这儿呆了多久?”   “一直在。”   他这样,我倒不确定了,原就没想与他,此时更是含糊。   他不催,眼神却坚定,等我话。   “胤禛,我听见……有人在叫,声音很,叫额娘,叫了好久,听起来像个姑娘。”见他眼中隐隐惊疑,我忙补道:“不是念儿,我听得出来,不是她。她就一直叫着额娘,也不哭也不笑,就是一声声地叫额娘……你听见没有?”   安静了好久,他才出了口长气似的,揽我圈在怀中,摇头轻叹:“许是你做梦了吧,又病着,睡糊涂了。”   “不是的,我一直在做梦,很清楚,不是她。”   “哦?”下巴蹭着我的脸,眉尾微挑,声调都轻松起来,“梦到什么?我么?”   原想他一肘,奈何无力又冷得厉害,只得更加缩得靠过去。“我饿了,能不能先吃什么,再吃药?”   那些梦境或是真实,没什么意思,我已不想再去接续。我不提,他也不提,直接唤人端了粥来。如今,我们已然默契成这样,三十年真不白过。   饱了肚子,装满汤药,睡了醒,醒了睡,病痛去得倒快。   第二日一早,两个子来问安探病,远远站在门帘子外面,不闻昔日嬉闹。我嘱咐了两句,便相携走了,窗纸上能看到影子,好似又高了些,几乎重叠成一道。   病中清静,无人打扰,真好。   “年氏怎么样?”   正在添茶的眉妩顿了一下,心地看向门窗,悄着声:“前儿个殁了。”   我手里的茶杯盖子叮的碰到杯缘,清脆的余音回响在空气中。   热茶暖人,却也烫口,从舌尖疼到身体里。   “置办了?”   眉妩顺着我胸口轻轻拍抚,头应道:“皇上已着人办了,您且好生歇着,把身子养好。这几日病着不肯醒,急死人了,皇上连折子都是在这屋里批的,吃不好睡不下。昨儿个见您发梦,想要唤您起来,还险些被您一巴掌给扇出去,直叫着要拖出去打死……哪儿有您这样的。”   回想昨日情景,仿佛解语也曾过,正主儿反倒半字未提。想想那幅画面,还真是……“人呢?”   “还能去哪儿?一早儿就见朝臣们去了,看着时辰也快回来了。”眉妩半是埋怨地望着我,眼睛里像生出水来,也不知是怨我呢,还是怨我呢。   我忙下了塌,推着她催:“帮我换件儿衣裳,鲜亮儿的。”   眉妩一愣,“这日子口儿?”   “对啊,就这日子口儿,有问题?”   眉妩没应声,转身就去,好半晌都没回来,直到解语进了屋,问明情况,才麻利儿地给我找来套绿裙褂,还真鲜亮!   眉妩从旁帮忙,不无担忧地心念叨:“这……您……真是……不出屋去倒还不打紧,皇上自是不会什么,要是让旁的人看了去……”   解语一下拍在她手上,“年纪越大越不明白了,别主子没想出门去,就是出去了能怎么着?还怕了谁?用得着怕谁!反了他们的天了!”   我笑得没心没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拉着眉妩走向梳妆案,坐定。“你来,我怕解语给我一弄,就真不能出门了。眉毛留下不用描。”   解语靠着案台拍掌直乐,“瞅瞅,还是眉妩最亲,我们这些后来的再怎么尽心伺候,总是比不过先到的,亲疏立见。”   “矫情!”我啐了一口闭上眼,“我当你年纪大了活明白了,原来也是个心眼儿。去,把你平日最爱的那支镯子拿了去,我再留着,怕是还得背上更大的罪名,可是招惹不起你们这些姑奶奶。还有那两位姑奶奶的,你也帮她们俩拿出来,偏就没有眉妩的,行了吧?”   解语笑得清亮,“得!解语代青霞紫霞谢谢您了。要不咱主子通透呢,就是这么会疼人儿。”   明明笑声都远了,突然又折回耳边,轻悄得我一机灵,“怪不得皇上这么疼您,任性的时候都这么可人儿疼。”   “呸!”一睁眼就瞅见放大在面前的笑模样,贼兮兮的,让我气笑不得,“爱要不要,不要拉倒,过了这村没这店。今儿还让你着了,就是任性来着,辛辛苦苦到了这把年纪,还不能由着性儿的来,遭罪给谁看?今儿还就偏要高兴,可着劲儿地高兴,看谁敢来找我晦气。”   解语在我肩上拍了拍,扭身就走,大大方方地翻出心头好,直接走向房门,经过胤禛身旁时福了福,消失在帘外。   早来了?还是刚到?   端罩还在身上,跟座门神似的。   我的笑还挂在脸上,扯着嘴角加大笑容,看回镜中自己——挺好。自案台上取过眉墨,眼色还没给到,眉妩已离了我身旁,转瞬如解语般消失不见。   门神解了如墨般的黑色端罩,到了我身旁,接过眉墨在我面上细细端看,弓腰便画,指尖冰凉凉贴在脸上,数笔成型。   我拉过手掌捂在手心,仰面调戏:“他日若是不做帝王,就去路边做个画眉师傅,能把队排到巷尾去。”   他由着我在他掌上呵气,要笑不笑地:“那你心里不得酸死,算了,还是你养我吧,我就给你一个人画眉。”   我在那双手上亲了一记,大方应下:“成!一言为定!”   捂热了的手突地压在我唇上,面孔随声而至,“怎地这张嘴也留给我了?倒是应该。”   不待我反应过来,唇上一凉,淡香袭来,平日最少用的明亮朱红划过一道艳光。   方才只顾与解语玩笑,都没注意唇色,眉妩也是个坏心眼子。   描画的人极专心,怪道人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害得我心扑通通跳。只是……好不容易涂好的胭脂没得一时半刻,就叫人给吃了去,有意思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好这个?   真是——越老越没正经! ☆、309.事不过三   雍正三年终于过去。   该去的去了,该来的来了,新人,旧人,交替上演。   当时看着那么出众的郭谦姑娘,再见着竟是眼生,如今出现在众妃嫔间,已然成了常在,依旧美极了。   去年与她同晋的还有海氏,不出挑,不多言,安静又沉稳,活像是在宫里住了许多年的样子。   最角落还有一位,乖巧温顺得跟只猫似的,半垂着小脑袋,只看得见一片长长的睫毛,若不是偶尔扇动一两下,我还当她睡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竟连个位分都没有,可见会哭的娃娃有奶吃,不动不叫的永远被人遗忘。   我与胤禛说时,他倒真没忘,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就不知记不记得长相。他说得对,这宫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只有我不知的!想着,就乐起来,勾近衣领,试探:“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知道?那日你说解语知的你都知,是不是真的?”   这男人的戒心比我重多了,饶是如此,仍旧点头,“自然是真的。”一派你竟然不信我的委屈不快。   我悄悄指向正要掀帘出屋的窈窕身姿,耳边发问:“解语的三围,你知道么?”   他一怔,转而瞪了我一眼。   竟然听懂了!   “这么多年了,解语这身材真是……”我啧啧赞叹,“就没见变过,也不知怎么保持的,八成因为没有生过孩子才能这么好。早知如此,我也不生。要不就是因为没有嫁人……”   罪魁祸首装作没听见似的,吃着碗里的粥。我欲借机寻事,一勺粥直接塞进嘴里。   勉强吞咽,佯怒:“堵我的嘴也没用……”   又是一勺。我狠狠咬住,反被借力拉了过去。   “你觉得好的,我未必看得入眼。”他顿了顿,微偏了身子将我从头扫到脚,笑了一声,“挺好。”   我不依,“哪儿好?”   他以勺代指,勾我又近一分,悄声言道:“等我得了空闲,细细说与你听。”   我胡搅蛮缠,快速抢走勺子压住他的手,“现在说。”   对面坐的人腾地起身,连我一并拉离桌边,“走,上床。”   “你!”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胤禛!   他又扯我向前拉拽,连催带赶,“快,别磨蹭,我告诉你到底哪儿好。未免你又记不住,我多说几回,我不怕麻烦。”   快速甩了捉在腕上的手,一掌摁在大龙头上,“今儿我约了人,下回有这好兴致,记得提前约我,一准儿先把你排在头喽。”   皇上的面色不大自然,这么多年都学不会被拒绝。   眼见就要发作,我在胸前拍了拍,连声宽慰:“大过年的别生气,你先忙你的去,我忙好了就来找你。要不……你与我同去?我们喝茶聊天去,再不趁着这几日,想见这雪景就得来年了。”   胤禛打鼻子里哼了哼,别开身子抚平胸前褶皱,半眯着眼小里小气酸溜溜地又哼一声:“你怎地不找我喝茶聊天赏雪?”   我……竟无言以对。憋了半晌,无奈哄道:“下回我约你,成不?我错了,工作生活两不误嘛,下回我改,一准儿先约你,不管你多忙,都约你,一天约不着等两天,两天约不着等三天,总能等到的。”   大概他也觉得理亏,放我去了。   还不如不去。   小猫似的汪姑娘身子不大爽利,床都起不来。我安排诸位女人们好生赏雪,着人唤了御医同去看望病患。   很快,有了诊断——开春见喜。   嘱咐御医和伺候的奴才们好生照料,支使众人离开,我坐在床边瞅着偎在床头的小女人。   她怎么不知道怕呢?心大?还是脑容量小?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嫁进宫里,该是牵着一族的荣辱吧,此时此刻竟然还能含羞带怯掩不住的欣喜期盼,恁是无知无畏。   “你且好生养着,这几日天儿还冷,雪也正化着,就不要出门了。”   汪氏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整张脸都生动,点头答应:“奴婢谢娘娘关心,奴婢知道。”   你知道个屁!   我忍不住在心里骂起来,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乖巧,竟是个如此会惹麻烦的主儿!   回到养心殿,转了个圈绕到暖阁外,胤禛还在里面,胤祥也在,刚巧弘晚迈出门来。   我忙竖指压在唇边,将他唤过来。   弘晚几步到了近前,脚步不停地扶着我往外走,耳边小声地问:“额娘怎的这么早回来,雪景不好看?”   往年见多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骨子里却是这般调侃精怪,久了,也就惯了。   反握住他的手,攥了一把,“看看你媳妇儿去。”   弘晚摇头便笑,“一早儿就送去大哥那儿了,说是想大嫂,过去看看。儿子陪您走走。”   他倒知道我想什么,走走便走走吧。这么冷的天,未全消融的雪,与儿子一同溜达,也算情趣了。   宫里的雪景很美,见了多少年,依然如此,就是太过空旷,显得人渺小。生命不是生命,人不是人,许是摆设,许是尘烟。   问了几句墨晗的身子,便也无话,嫡亲的母子并非忌讳,只是心里装的太多,说,容易,也难。   我寻了个话头:“三阿哥那儿……”   弘晚无所谓似地笑,“原就没什么,额娘费心了。”   我们并排望着远处,风吹着雪,飘落在看不见的红墙后方。天空正蓝,白云懒散,阳光柔暖,处处皆好。那些不好的,隐匿在看不到的地方。   “去杭州还顺利么?”我还是问了。   “顺利。”弘晚未动,立在我身旁,声音很轻,笑意未减。   弘晚的手像他阿玛,握着你的时候分明用力,却不觉着疼,只是温暖。眼神也相似,声音也似,“到时,让墨晗再生个女儿,可好?”   我忍不住笑他,“你这份霸道可也随了你阿玛,这还能是你说了算的?”   这个儿子啊,不正经时的样子更肖其父,“儿子说了自是不算,回头儿子求阿玛去,让阿玛再说一回,定然就是了。”   我在他胸前毛领上掸了掸,摇头,“像你这样的儿子生十个不嫌多,挽儿那样的女儿一个就够了。头疼。”   弘晚仰头便笑,手掌握在我肩头晃了晃,“额娘说这话儿,不亏心么?二姐哪儿不好?咱娘儿俩私下说说便是,可别让阿玛听见,否则要找您的麻烦。要说起来啊……确是女儿好,阿玛喜欢,赶明儿定是真能说话算话儿。”   “弘晚……”我难掩惊讶,“你真的想做皇帝么?这么多年,你跟着你阿玛,见得多了,不累么?我以为你想像弘晖那样生活……做了皇帝,每日像你阿玛似的,太累了……国事也便罢了,还要仔细这个留意那个,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甚至没有一个觉得你好的,真的太苦了。值得么?”   弘晚笑声忽止,正色说道:“额娘想多了。哪儿有那么多的好和不好,自己觉得好便是,若是想要人人都瞅着我好,佛祖都要犯愁,无愧于心便是。为人子,为人臣,忠孝而已,没有那么难。做皇帝这事儿也不是儿子想或不想,是阿玛让或不让。像十三叔那样做一辈子的王爷没什么不好。”   “那我先给你选两位侧福晋吧,他日不管你是铁帽子王还是皇帝,总少不得,别让旁人嚼你的舌根子,烦。”   弘晚就又笑起来,不甚正经的样子,“墨晗倒是不会有意见,只是儿子觉得现在这样挺好,还是留给别的兄弟吧。”   我忍不住逗他,“那怎么行呢?你见过皇帝只有一位正宫娘娘的么?成何体统。”   “额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说了,真到那一日时,儿子还怕谁来说么?这点儿主都做不得,也别坐那位子了。”   他倒硬气!   这般神色,我倒真是头回见,比每一副神情都更像胤禛。   这一家子的男人怎么都这么个脾气呢?   “弘晚……”我唤了一声又噎住,顿了顿,终是说出口,“汪氏……有孕了。”   弘晚一怔,眉头锁起,转瞬如常,“新进宫的胆子倒大。”   我信枕边人也便罢了,他竟也信,虽未直言。难怪胤禛喜他,信他,还真不是白疼的。   我不再掖着藏着憋在心里烦扰,嘘了口气,尽是寒凉,“方才刚刚知晓,还没跟你阿玛说呢。”   阳光斜照,朱红砖墙前,人影直立。胤禛和胤祥远远地并肩站着,与我们隔了好远。   弘晚的手掌落在我背心处,隔着几层包裹仍觉温暖,向前轻轻地推了推,小声地说:“阿玛来接额娘,去吧。没什么大事儿,额娘只管自个儿高兴便是,不必烦扰。否则,阿玛怕是真要动气。”   其实,我不怕他生气,我是嫌……无故生出这许多麻烦,怪累人的。 ☆、310.情状皆似   这么大的事,不告诉胤禛?   我还没想好怎么张嘴,已然晚了。   要说起来,这件事不管交给谁,都能给整利落了,偏偏有人压根儿就不需要我。在这宫里,真正是个摆设的人是我,空顶着皇后的大帽子,根本就没什么可干的事。   回到屋里不大会儿工夫,苏培盛就来了,帘子外轻悄悄地说了句“人带来了”,胤禛就出去了。   鬼使神差的,我跟了过去。   是个模样俊俏的小侍卫,年纪极轻,精神抖擞的。   打哪儿带来的我不知道,人就跪在院子当中。   胤禛不带波澜地瞅了一眼,淡淡交待:“带去吧。”   苏培盛就把人给领走了,连话儿都没说一句。   我的脑子就跟灌了风似的瞬间清醒,整个人从外到里透心凉,只有手是热的,被他握在掌中,回身拉进屋里。   “你知道了?”   胤禛抖了抖袍摆坐在椅中,看了眼杵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我,又转到榻边拉我同坐,方才开口说道:“御医回禀了。”   好像没生气,如同在说今儿个天气不错。   犹记得那一年,他气势汹汹地对我,只因误会我与旁人有染,险些害死腹中胎儿。此时,就算不是挂在心上的女人,总归是自己的女人,还是皇帝的女人,做出这等事来……他的心可真大啊。   两厢比对,我这颗玻璃心真不知该欢喜,还是滋味不对。   不知说什么好,他又盯着我看,无奈下没头没脑地接了句:“还真是没你不知道的事儿。御医也是会做人,知道这宫里谁当家谁做主。你知道也好,省得我动脑子了,只是……你把他送哪儿去?你怎么知道是他?一早儿就知道了?”还有一句,我没说——汪氏怎么办。   “自有知道的法子,自有去处。”他在腿上拍了拍,再看我时眼神变了变,忽然凑近声音骤低,“你方才眼睛转啊转的,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定睛不敢再转,努力盯住他,居然肃了眉眼欺身向我压过来。   低笑来自手心下微微起伏震动的胸腔,眼尾也带了两分笑意,一开口却是威胁,“你不行,什么时候都不行,在哪儿都不行,不要想,要认命。”   “我没有!你把我当什么……”话未说完,被他嘘了一声,气得我用力拍在肩上,心里堵得要死,“我要是想找别的男人,你也拦不住,我要是不想跟你好,你也强迫不了,我更没有吃着碗里占着锅里望着盆里的臭毛病。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你不知道我么?你怎么还能这么说……这是认命的事儿么?是么?不是!从来不是!不爱,就是死也不爱!你也太小看我了……”   悬了小半日的心踏实落了地,委屈便生出来,怎么也忍不住,眼泪不停往外涌。   熟悉的面孔倏地凑近放大,仍是模糊得看不清,只有声音灌入耳中,又稳又轻,“行了,怎么还哭上了?赖我,我错了,不逗你了,别哭。原就是我的不对,冤枉了你,打今儿起再也不提了,还不成么。我怎么不知道你呢,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哪儿敢小看你,我这眼里心里全是你。来,你摸摸,摸一摸,我这心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一急,我这心就揪起来了,再一哭,又是一下,疼。”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我的泪更是止不住,心里却舒服多了。   他提我坐到腿上,就跟平日搂抱着念儿似的,轻轻摇晃。我总好奇那时他在说什么,声音小得第三个人根本听不到,也是这般哄人的话儿么?   勒得难受,我捶打一下,他反而拥得更紧实,唇边胡须一下下扫在我脸上,沾了湿嗒嗒的眼泪更加麻痒难忍。   摇晃了一阵,他又一连串地说起来,又轻又快,出奇柔软,“别哭了,嗯?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我又没说什么,是不是?我知道你,知道你心里有我,知道你爱我。听见御医说时我真担心来着,担心你不信我,那我可真是说不清了。谁知道原来你这么信我,怎么这么信我呢?嗯?”   真是被他气笑了。   年轻时都没温言软语地说过这种酸死人的腻歪话,活到这般年纪居然说得如此顺溜不脸红,可见脸皮的厚度是紧随着年龄在增长的。   环抱的双臂推着我挤了挤,双眼紧紧盯着,那么男人的一张脸,这一瞬间,差点让我错以为是某种正在向人乞怜的小动物。   暗叹一口长气,枕向肩头,搂着脖子将眼泪蹭在衣领上,“你说过……自然信你。”   脖子上暖融融一声“乖”,热气呼得我鸡皮疙瘩爬满身,刚巧我又补了一句“若是你想去别处,我自然也不会拦着”,腰上就被掐了一把,气呼呼恶狠狠的咬牙切齿,“我要上床你别推……”   我反手掐回去,“推你怎地?难不成还去别处?晚了!胤禛,你可是一言九鼎的,天下都不负,何况是我,可得说到做到。”   他就嘿嘿笑起来,脸孔埋在我脖子上乐个不停。许是笑够了,余音未止说:“我才知道你的心眼这么小,原以为是个多大方的呢。小点儿好,说明心里有我,比往日不言不语儿的强。你憋在心里自己酸,害得我也酸,总以为你不在意,还得装着我也不在意,却连个说的地儿都没有。”   那道笑声变了味道,言语不能及的委屈,还有酸楚。   我以为只有我是心伤的那个,原来,他也会。   那些年,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浪费多少好时光。   “胤禛。”   “嗯。”   我唤,他应。   “约你喝茶聊天赏雪去。”   “现在?”   我拨弄着金灿灿的盘扣,就着唇边的脖颈亲了一口,“现在?我是想啊,可是……我困了,还是先上床吧。你说呢?”   扣珠翻出纽襻,露出里衣边缘,一早儿才帮他穿上的。   眨个眼的工夫,腾了空,耳边悄声一句——“正有此意。”   一觉竟睡到第二日,迷迷糊糊醒过来时身畔空着,隔着屏风和更远处的窗纸能感受到外面的阳光,真是春天要来了。   昨儿的晚膳没吃,今儿一早的怕是也让我给睡过了,真是睡不醒的冬三月。   才正想着,依稀闻见香气,肚子里便反应着抗议起来,连忙穿衣下床祭祭我的五脏庙。   青霞和紫霞眼瞅着我吃得急切,一左一右地帮忙布菜,慢条斯理地打趣:“您可慢点,又没人抢,怪不得皇上临走时嘱咐,您一醒就给备上吃食。能给饿成这样,说出去谁信。”   都是解语带的好头,一个个丫头都跟自家生养的亲闺女似的,个顶个的变着法儿地气我。   “今儿有事儿么?”好不容易抢完了自己的饭,惯例问一句。   两个丫头对了个眼色,一个收拾着碗筷退出去,另一个半弯了腰背敛住笑,“一早儿汪氏那儿来了人,说是不大好。”   “怎么个不好?我看她身子骨儿挺好的呀。”不好还折腾?我看是好大发了!   紫霞缓缓摇头,小心地说:“来的人没说,只说不好,可巧儿赶上皇上正要出门,已指了御医前去,这会儿该是早就诊完了。”   我寻思着要不要去看看,若是诊完了,御医十成已然回禀过胤禛。去或不去,是个问题。   紫霞也不说话,扶着我站起来理着衣间褶皱。   青霞打着帘子迈进来,几步到了近前,在妹妹耳边说了句什么又快速地退出去。   我挑眉看着,待门帘子落回去才笑着揶揄:“你这妹妹做得可好,你们家主意都你拿?在家的时候也这样么?”   紫霞一哂,“主子说笑呢,姐姐性子活泼些罢了,入了宫自是不比在家,仔细些好,免得冲撞了主子。”   “不碍。你们姐儿俩互补,各有各的好。”她不说我也知道,胤禛规矩多,怕是青霞没少被提点,所以长了心眼,万事与妹妹商议。   “主子,汪氏那儿刚又谴了人来,说是想求见您,要不要奴婢先去跟皇上那儿拿个主意?”紫霞难得说谁两句闲话儿,此时眉眼间多了些胞姐的神态,更含蓄却掩不住的瞧不上眼,“这种人……才刚进宫几日,连个位分都没有,也敢开这种牙想要见您,她也配。要我说,咱就甭搭理她,也省得皇上知道了不痛快。”   听明白了,我才知道,她哪里是在贬损人家,只是为了不让我去,少惹胤禛那儿的麻烦。   不去就不去吧,我也没想去,大主意自有那男人拿着,总出不了岔子。   不见汪氏,却有另个人来求,倒是得见见。   去之前先让紫霞去向胤禛拿了个主意,皇上没意见,我才去得心安理得。女人,即使做了皇后,那也是有大老板的,得知道看脸色。 ☆、311.弘时之悟   弘时站在院门前,不知呆了多久,硬挺挺地跪着。   这阵势我还真没见过,没受过这种待遇,心里一凛,就先打了个底。   进了正厅,又是一番行礼,敬茶。我默默瞅了眼茶杯里的叶芯,轻轻盖回去。   弘时开门见山,估计也是和我没什么好说的,客套不起来。“皇额娘辛苦。儿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只是近两日后宫谣言四起,故而……”   他突然顿住,双目低垂,姿态恭谨。   “哦?”我倚了扶手摸向茶杯盖子,真是个好东西,温润得很。我不说话,他也不说,就那样等待着,好像该换我来说。说呗!浅尝了一口他的孝心,茶也不错,配得起这杯具!“谣言,打哪儿来的谣言?”   “阖宫之喜,皇阿玛要添子嗣了。”   “好事儿呀。既是阖宫之喜,何来谣言之说?”   弘时一揖到地,语句清晰,“宫里有些没规矩的奴才,镇日里烂嚼舌根子,对皇阿玛不敬。”   “怎个不敬?三阿哥说与本宫听听。你且先起来,总这么趴着做什么,又不是外人。解语,扶三阿哥起来说话儿。”   弘时不动也不婉拒,仍是规规矩矩跪在原地,不似主人反倒像在别人家的地界。   解语走向我时,嘴角扯了扯,眼睛里一丝丝笑,真是个坏丫头。   我自饮茶,听他道来,跟戏文似的,不新鲜,却花哨。   皇上政务繁忙,无暇宠幸后宫,汪氏有孕,欺君犯上。通了奸的是谁呢?嫌疑人众多,最不堪入耳的是我家弘晚。   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轻轻放了茶杯看向眼前之人,不怒反笑,“还真是谣言四起呢。为何本宫不知,你这做皇子的反倒一清二楚,三阿哥对后宫之事很了解嘛。”   弘时咚的一声额头点地,“皇额娘明鉴,儿子不敢,只是去与额娘请安时,赶巧儿听来的。”   “嗯,我未疑你,不必挂心。至于是去你额娘那儿时听来的……罢了,你额娘的身子近来也不大爽利,你不知道怕,别反倒害了她。只是——”我顿了顿,眼见他面色由红转白,继续说道:“三阿哥,这种话儿好说不好听,何况还没有真凭实据,从你这做兄弟的嘴里说出来,怕不妥当。”   我再看不见他的脸,埋在地面铺的厚实绒毯上。   “皇额娘息怒,儿子原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宫中奴才们搬弄是非,儿子怕传到皇阿玛耳中着实不好,更是有损二哥声名,故而先向皇额娘回禀,绝没旁的意思。”   我叩了叩桌面,伸脚轻微挪动,他就缩着身子向后退了些许,更快地定住身形抬眼望过来。   这点胆子,也敢来扎我儿子的针,可笑,更可恶。   “那,依你的意思,此事可是你二哥所为?”   “儿子不敢妄自揣测,自有皇阿玛定夺。”   心眼挂在脸上,还想往回揣!前一刻还说怕损了二哥声名,此时又不敢妄自揣测了。   男子汉大丈夫哪儿有说出去的话往回咽的道理,一个唾沫一个钉儿,砸在地上那是有坑有眼儿的!话已出口,横竖都给了弘晚一刀,不伤皮肉也添了恶心,还真是爱新觉罗家的好兄弟。   我自椅中站起,望着厅外天色,寻思着该到哪儿去消消食。   弘时小心地跪在面前,声音低了不少,“皇额娘。”   我摆了摆手,止住他原就停住的话音,“此事有劳三阿哥费心,到底是为你二哥好,我这做额娘的先代他谢谢你。放心,此事自有你皇阿玛呢,断不会出了岔子,不冤枉一个无辜的,也绝不放过一个自寻死路的。”   弘时又客套地敷衍了两句,无非皇额娘说的是,皇阿玛英明,了无新意。   我在他肩上摁了一把,抚过肩头精巧纹饰,“弘时,你说……若是换了你,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弘时一愣,约莫着未曾想到我会如此问,支吾了一阵沉吟回道:“查明证据,禀公处理。”   “没错,就照你说的做。依着你们的意思,定然不是你皇阿玛的,就算不是二阿哥的,总也有个亲生父亲,甭管是谁也跑不掉。先让汪氏好生安胎把孩子生下来,滴血验亲,本宫倒要看看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种。到时可别怪我狠心偏心,冤枉我儿子的人,一个也不能饶。”   手下的肩骨硬挺挺的,年轻的面孔仰望着我,阳光晒进来半明半暗,说出的话干哑艰涩,“皇额娘说的是。”   临走,我回头看去,他还跪在那里。憋了好久的话说出口,心里终是舒爽了,不知他作何感想。   ——“弘时,那人……不是你么?”   再不想多看一眼,拉着解语出了门。   延途没什么好风景,宫道,宫道,宫道,满眼的红墙窄路,永无止境,仿佛城里套着城,没个出路。困在里面的人会疯,会傻,会自杀残杀,犹如当年。   解语小心地扶着我,眼珠儿转得都慢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噗嗤一声笑出来,“主子可要把三阿哥给吓死了。”   我仍气愤,无需再掩饰,“不是还没死么?他的心坏了,还学不得乖,吓他是轻的。”   解语也无奈,点头又摇头,“回头皇上问起,怎么说?”   “照实说。”   解语一叹:“也是,可不照实说么,后宫谣言四起,猜忌种种,竟有人疑到二阿哥和三阿哥头上。”   我深深看她,拉近,“顶聪明的解语姑娘也犯起糊涂,照实说。你好心为弘晚拉个兄弟,未必真能帮得上,不如由着他胡闹去。你家四爷不傻,心里明镜儿似的,用不着为他分忧解难。”   解语歪着脑袋就笑起来,声音依旧悦耳。这把年纪的女人竟还敢笑得花枝乱颤,也就仗着漂亮了吧。没心没肺的样子,好生让人羡慕。   事实证明,我们都想多了,胤禛压根儿不问。   待到春暖花开时,汪氏的胎没了,滚在床上死去活来,疼得厉害。小小年纪,顶能折腾人。   胤禛没多问,只说依例照料,我便带着御医守了两日,胎儿没了,大人保住了。   汪氏更像了一只猫,蜷成一小团侧卧在床,动也不动一下。原本生动的小脸,灵动的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张失了血色的小巧菱唇偶尔张合,听不得声,泪珠滚落亦无声。   后宫里个个事不关己过自己的日子,就连那些爱嚼舌根的奴才们也老实了,听不见半点儿闲言碎语。   唯一有变化的是弘时,据说镇日不宁,连他额娘那儿也不去请安了,守在自己屋里足不出户。   我叫了他福晋来,极其安静的女人,不受宠,也不生事,比她男人坐得住。只一会儿工夫,没说话,没吃茶,又让她回去。   隔了顿午膳,弘时来了,不若当日遣人前来求见,亲自跪在院中。   不知几时来的,我睡醒后吃了点心看了会儿书,才知道。   甫唤进门,便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我冷眼瞅着,问:“有事儿?”   弘时又趴到地上,低着声回:“皇额娘,不是儿子做的。”   “你做什么了?”   “儿子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那你说的是什么?跟本宫打哑谜呢?”   弘时稍离了地面,抬眼与我对视,稍瞬移开视线,“汪氏的事儿,与儿子无关。”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倾身打量他,“三阿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儿?汪氏的事儿,何事?本宫大胆猜猜,你是说汪氏肚子里的孩子与你无关,还是说汪氏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与你无关?”   弘时一凛,“都与儿子无关。”   我点点头,“知道了,去吧。”   “皇额娘,您要相信儿子,真的与儿子无关。”   我又靠回椅中,饮了口茶笑着问他:“本宫何时说过与你有关?”   “您……”弘时攥了攥拳,半低了头几乎是咬着牙说:“您没说过。”   “这就是了,本宫既没说过,你多的什么心?阖宫上下无人谣言,你又是打哪儿听来的我曾疑心于你?你可别给本宫乱扣帽子。这事儿,你担不起,本宫也担不起。”我提着茶杯盖子冷眼瞅他,屋子里静悄悄的,连道呼吸声都听不着。   “皇额娘。”弘时唤了一声,急急道:“儿子知错了,不该随着那帮奴才在您面前说二哥的是非——”   我呵了一声打断他,“三阿哥,你又错了,这事儿原就与二阿哥无关,何来是非之说,莫说本宫信他,就是你皇阿玛也绝不会听信这般谣言。皇家子嗣岂容你们胡乱置喙,哪里来的胆子!做奴才的糊涂也便罢了,你堂堂皇子也跟着瞎搅和生怕无人知晓,到底是何居心。这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本宫且不追究你们。现在,本宫只想知道汪氏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哦,明白了,原就是你,你怕那孩子生出来查验到你身上,故而先行下了手,如此一来,死无对证。”   弘时慢慢直起身跪坐在地,惨白的脸面无表情,干笑了几声,“皇额娘说得没错,弘时错了,原就不该动二哥的心思,他是您的儿子,嫡亲的儿子,谁要敢动他一下,哪怕只是动个心思,都会不得好死。”   “对,就是这样。弘时,你也别觉得冤枉,只上回那一桩,你就该死,若不是看着你皇阿玛的面子,岂能放纵你至今日。本宫不怕实话儿告诉你,汪氏的事儿就是想要害你,别说你没动过她那肚子的心思,你我心知肚明。”   “我……”弘时如同泄了气,歪了身子不停摇头,笑声不断,“我想啊,怎么不想,那日你说是我,我就怕了,怎么会不想呢……不管那是谁的孩子,你都会让他变成我的,怎么不怕……你说是我就是我好了,是不是有什么打紧……真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是你吧?是你!你要害我,你要害死我!”   解语和眉妩纷纷上前,几乎挡住我的视线。推了推二人隔开一肩之距,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不是你,不是我,天要亡你。”   “天?”弘时的声调几近尖锐,“皇阿玛不是天子么?原来还有天……皇额娘果真厉害。”   他疯了!不止傻,还疯!   我径直走回内室,甩上帘子不再看。   那道笑声渐远,直至无声。 ☆、312.顺大六六   天暖了没几日,弘时换了身份,成了老八的儿子。   我原知道这档子事,于记忆深处。此时听闻,仍是震惊。   恨他欲害弘晚不假,恨不得他死是真,眼前乍然变故,还是有些缓不过神。   胤禛回来只字未提,反倒问起汪氏之事,“御医怎么说的?”   我一愣,反应过来他问什么,不解为何此次御医未向他回禀还是故作不知,如实应道:“安胎药中被换了一味。”   他靠着软垫斜卧在塌,只盯着我看,不做声。   无奈,继续说道:“要不,我叫人把御医唤来,让他给你说一回,免得我记岔了。”   “过来。”他平伸手掌,止住我正欲出门的脚步。   隔着塌桌,一左一右,手被他托在手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拇指抹过。做皇上的人舒舒服服斜躺着,我这为人后的便坐着吧。   默然许久,胤禛开了口,有些哑,嗽了一声,我递过茶杯。他不肯喝,不知犯起什么脾气,非得等我把杯子放回桌上,才又说起话来,“你觉得是谁换的?”   我哪儿知道。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脑子里认认真真地想了一回,仍是无解,“不知道。”   “不是弘时?”   “不是。”   他笑,“你倒信他。”   我摇头否认,“倒也不是信他,只是他前儿个发起疯来,说的话乱七八糟,自然不是他。想来,他害弘晚福晋那回,也是怕得很的,难为他能下得去手,原就不是那样的人。”   笑着的人冷冷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又问:“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几乎没有考虑,脱口而出,“是个孩子,还没长大呢,就跟弘历弘昼似的,时刻希望得到你的关注,甚至宠爱。”   他的脸色不大好,我又补了一刀,“时至今日,他咎由自取,你也脱不得干系,你这做阿玛的没有教好他。”   说完我便后悔,说重了,他疼我的孩子,我却指责他没有照顾到其他人的孩子,即便这是事实。   我心虚,可惜身为人母就是如此,我只爱自己生的,顾不得别人的。他不同,每一个都是他的儿子。   胤禛静默了很久很久,相握的手也不再轻缓摩挲,视线落在我袖口的纹饰上,一动不动。   自他皱住的眉心抚至太阳穴,揉了又揉,也没能把那道拧住的结打开。   能听见极轻的叹息,悠长得像是不会结束,却突然终止于新的提问,“弘晚呢?”   我不解,“弘晚怎么了?”   他往我身旁凑了凑,估计姿势不舒服,手上用力将我拉近,脑袋直接靠到胸前,声音嗡嗡的,“是弘晚么?”   我望着那一小片霜白,失了神。他又追问一回,我才明白所指为何,连思量都不需要,答案自在心里,“不是。”   “为何?”他竟又笑起来,半是调侃半认真,“只因是你的儿子?还是因为我这做阿玛的教得好?”   我理着发丝摸到辫尾,摇在手中故作沉思,“弘晚不需要做。若说弘时会做是因为不甘,不甘同为儿子却求而不得,打出生便注定了,连输都算不上,只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过会赢的可能。至于弘晚,你若问我是不是信他,是,我信他。我以为……你也信他。”   他摇着头轻声发笑,埋在我胸前搂住腰后用力箍了一下,抬眼与我对视,“你了解自己的儿子么?弘晖,弘晚,弘——”   话音戛然而止。   我攥住辫梢,压得更低紧盯住他,“胤禛,你告诉我……”我说不出,压在心底数年仍是说不出。我相信他,一直信,即使当日他亲口说是弘昼,我仍信他另有原因,却无法当面对峙般说个清楚。   一只手握住我的脖子,掌心的热度迫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又呼之欲出。   “弘历。”他淡淡一句,解我多年心结。   “嗯。”我点头应声,却哑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反而展了眉眼,轻松自在,“你不是早就知道,偏不来问我。你这么信我,倒让我觉得怪对不住你。”   “你自有你的道理,愿意与我说时,自然会说。我知道就行了,不是非要问你不可。”   紧压着脖子的手蓦地松力,却未放开,指腹来回揉捏应和着他说话的节奏,“你还没说,你的儿子什么样?”   我以为张口便能说出,嘴巴动了又动,才发现很难,各有各的好,一言难尽。   他也不催我,换了个问题,“你最喜欢哪一个?”   更难!   尤其对他这种早有心结的人,我还真不能胡乱地说。拉过他的手十指交握,我一边思量一边试着回答:“最早的时候自然是弘晖,直到很多年后都是,尤其在把他送走之后,就像额娘说的,越是不在身边的越多了份亏欠,总怕他不好,怕他冷怕他热怕他饿着怕他生病……哪怕他一切皆好,都怕,怕他怨我,怕他忘了我。”   胤禛眯了眼睛,笑容锁进眸心,好似透过我看向更远的地方。   我摸着他的头发,抱住的身体越发放松,偎在我身上愈加随性舒适。   我以为他倦了,却清晰听见他说:“后来呢?”   “额娘?”我明知故问。   他闷声不语。   像孩子这事儿,几个儿子都随他!   我抱着像个孩子似的大男人继续说:“后来呀,好多年我都只顾着弘晖,只因为我怕他会像我知道的那样早早死掉。原来比别人知道更多事不是什么好事儿,会让你在乎更多怕更多,也忽略更多失去更多。再后来,我才发现弘晚已经长大了,那么懂事,其实他打小就懂事,跟挽儿在一起的时候反倒像是兄妹。错失的那些年我找不回来,幸好,他和挽儿都不怨我,你把他们教得很好。我不知道更喜欢哪一个,也不需要知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我都爱。任谁伤了他们其中一个,我都要他拿命来偿。”   胤禛闭着眼睛,良久,笑得轻悄,“你怎么没提弘历呢?”   “弘历……”我长叹了口气,不似他那般轻松适意,“弘历太鬼了,总是欺负弘昼,弘昼也不傻,心还大,吃得下他的亏,若是换了旁的兄弟,早就不跟他玩了。幸好当年你带他回来,兄弟俩一同长大,有个伴儿,挺好。”   烛光正好,不觉初春夜晚寒凉,暖融融的。   两个人搂抱着,不说话也舒服。   困意来袭,我几乎歪到垫子上,他撑住我稳稳地靠过去,搂进怀里如同方才我抱着他。一双笑眸眨在眼前,吹着气说:“你还挺喜欢弘昼的。”   我点头承认,“喜欢,弘昼很好,就是有时太委屈了,他也不说。弘历看着机灵,有时却傻得很,就知道占兄弟便宜,一副吃亏难受的样子。随你?”   胤禛哼了一声,别开脸。   对,就是这股子别扭劲儿,也都随了他!   晕晕欲睡时,他与我说起弘晖和弘晚去杭州办差的事,没有细节,只是提起,简单叙述,其间不无感叹,对于弘晖未能留在身边的遗憾,却也未感强求。   我从支字片语中试着想象那段日子,兄弟二人如何经历,如何与年羹尧相处周旋,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我开始担心,父子三人众口一词的顺利无虞,我却半点也不能信。   他说得对,我对我的儿子们并不如自以为的那么了解,尤其在他们长成男人之后,但我了解年羹尧,若想将他置于掌心之下,难。   一声低笑,飘散于空气中,久久不褪。听得胤禛于耳边低声沉笑,“别想了,操那没用的心,你儿子比你以为的狠多了,办起事来干脆利落。”静了一瞬,他又缓缓地说:“随你。”   弘晖?还是弘晚?   顾不得他报复般的调侃,只想着他是否意有所指。我不知道,也不想再去猜,只要他们都好,便是最好。   我拽住他想要起身,斜偎着的人不肯,较着劲地用力,眉头一挑懒懒地说:“你还没说呢,汪氏的事儿到底谁干的?”   这一晚上没干别的,尽陪他玩提问回答的无聊游戏了,他不累么?   困到乏力,心底一股邪火蹭蹭往上涌,气恼回道:“你。”   原是置气的话,一出口睡意竟消了大半,脑子里那些乱得解不开的断线仿佛自动松了扣串连起来。   可不就是他嘛!除了他谁敢?谁能!   胤禛突然凑到我面前,鼻尖几乎相抵,呼吸可闻,“你可别冤枉我。”   伸手爬上他的脸,顺着眉眼点在各处,“我哪儿敢,原就是被你逼得急了,胡乱说的。我只是个女人,没什么本事,这皇后的位子还是你扶着坐上去的,其实傻得很,承蒙你不弃,哪儿还敢冤枉你呢。胤禛,别逗我了,我累了,好困,我想睡觉。”   晶亮双眸笑意愈浓,迫在我眼前深深凝视,发了狠般咬得我忍不住叫出声,纳入他口中幻化成两个字,“疼么?”   我几乎滴出泪来,“疼。”   拇指轻柔,与薄软双唇一并粘在仍是犯疼的那一处,吮吻间益加疼得厉害。   黑亮瞳仁闪烁于渐渐眯起的眼眸中,一字一句,直诉我的不是,“说了个遍,你倒说说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嗯?”   “你……”   甫一开口,哪里还由得我说。   气短时勉强得了呼吸,又被他盯得乱了节拍。我揪住他皱乱的衣领努力地解,仓促回道:“你倒先让我看看你什么样儿,我好记个清楚,免得忘了惹你生厌。”   半伏在身上的人干哑失笑,摇头低叹:“你这女人,傻哪儿了?精得厉害。今儿我可是听明白了,你信了这个,又信那个,我呢?敢情,每个儿子都是心头肉,可把我给摆哪儿了?”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更加紧摁在心口,气喘吁吁地说:“这儿,就这儿,你摸摸,在不在?若是不在,也定是你忙到别处去了,我有什么办法。快,钻回去,住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那只手滑得跟泥鳅似的,刺溜一下从我手底抽出去,更快地钻进衣内,用力推挤着包握于掌中,要笑不笑地说:“然后呢?” ☆、313.芳草萋萋   入夏,园子里正是好时节。   最后一把食挥进金鱼池,我随意蹭了蹭手掌,看着池子里的鱼儿们争相夺食。   “你怎么从来没问过我怎么看你的女人们。”   原只是随口一问,身旁之人不乐意了,特别没有皇家风范地白了我一眼,嘴巴里淡淡吐出两个字——“无聊。”   那就说点儿有聊的呗,“我饿了。”   男人的脾气来得急,去得却慢,睨着我瞪了半晌,一掌拍上石栏,“除了吃,你的反应都慢得令人发指。”   你是不是更年期了!   险些脱口而出,生生忍住。憋气瞪向那群鱼,分明没有吃饱的样子,甩着漂亮的大尾巴四处觅食。我忿忿咒骂:“该!皇后都有可能饿死,何况你们这群没眼色的东西。敢死?自然有新的鱼来接替你们,这世上缺了谁还不能活了?地球没了你照转不误!死去!”   身畔的人影蓦地一晃,只来得及看见抬起的手臂,我已坐到了石栏上,大半个身子几乎仰翻过去。   堪堪揪住他的衣襟和袖口,看清闪着笑的眉眼,还有那张气死人的嘴。   胤禛倾身凑近,双唇几乎没有动过地说:“好好说话,不然丢你进去喂鱼。”   我也犯起犟来,松了手劲由他拉拽着,“不丢我进去不是男人。”   垂着的双腿被顶住,硌着又硬又烫的石头疼得发酸,勉强分开躲避一二,被他得了空子,整个人压得更近。   “真把自己女人丢进去的才不是男人。”他笑得极坏,攥着我胸口衣料向上提了提,呼着热气又挨过来一分,“来,说句好听的,给你男人听听,我抱你下来。”   我别开脸,气势偏却软了,“怎么不说你舍不得?”   “对,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快,不然咱俩一块儿掉下去,可不好看。”他抬眼示意,我顺着视线扬起脸,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依稀看到石桥上倒立着的小小身影,娇艳艳的红粉色映在层叠翠绿间犹如夏花,念儿正提着裙摆向我们跑过来,转眼儿就被她阿玛给扛走了,隐在桥后看不真切。   我破罐子破摔地笑起来,揽住他脖子用力箍住,“你说,不然……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水。”   胡须扫过脸颊落在耳边,极低一句:“我也爱你。”   我瞬间泄了气,哪里还犯得起别扭。偏他还嫌不够,咬着耳朵更加低哑地呼了口热气,“我也饿了,能吃么?朕的皇后。”   这个男人从里到外坏透了,嘴上调戏没正经也就罢了,居然还松了手游走起来,只依靠我的胳膊勉强支撑着身体不掉下去。   手脚并用紧紧缠住,顺着他的劲儿猛地翻身坐回石栏之上,忍笑啐道:“你这副样子,真像个昏君。”   “不对。”他挑眉而笑,虽是否认,面上却一副标准的昏君相,“若是昏君,朕会叫你爱妃。也不对,该去调戏旁人,对你不闻不问。”   从没见过这副嘴脸,无损容颜,偏又陌生得难以置信。我愣得忘了反应,好半天才拍了一巴掌在他肩头,“你敢!”   我只看到那副笑容变回我所熟悉的模样,突然被他摁住脑袋压向心口,头顶阳光渐灸,说的话更是烫心,“方才吓着没有?你这个脾气也不分个时候,万一我没拉住掉下去,摔着呛着冻着,哪个能好受?白白害我担惊受怕。早年还知道缠我腻我,现如今反倒要我来逗你,才肯给个回应。笑意……我逗着你倒也有趣儿,只是……你别总顾着旁的人,我也要人哄的。”   我无语,哪时哪刻我没哄他。这次分明是他来闹我的,反咬一口的功力无人能及。   不过,委屈我是听明白了,有诉求,就得解决。夫妻之道,原就如此,甭管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差不离。   揽住背后偎得更紧,无视彼此间隔衣的热度几乎逼出汗来,我在他胸前轻轻拍抚,“嗯,我错了,估计是年纪大了腻不动了,日日守在一处只顾着自个儿高兴,倒忘了你这心是玻璃做的。我缠着你,每天每夜缠着,把碎了的那块通通粘起来,保准看不出一丁点儿的玻璃渣,免得天天挤挨着,扎得我也怪疼的。行么?”   他就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行。”   多矫情!   箫声悠扬传至,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被吸引的还有胤禛,听得专注。   曲调愈渐熟悉。反应过来时,琴声和入。   依稀可见弘晚的身影,长身而立,面向幽静碧水。凉亭下,墨晗抚琴,念儿抱膝坐于一旁。不远处的山石上,还有一对年龄相貌皆同的儿子。   琴箫和声美矣,画面更甚。   他想做皇帝?才怪!   不知哪里寻来的曲谱,定是弘晖教的。   一曲完结,胤禛眉头动了动。   我攥了下他的手,头便低下来,眼神未移分毫。无人听得见,我仍是低声地问:“你是玩笑的,对吧?”   “何以见得。”他收回视线,勾唇而笑。   换我皱了眉头,“弘晚适合做皇帝么?”   “适合。”   “那先给他弄个侧福晋。”   他一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哑然——亲生的父子!   与这父子二人相比,我反倒更像个传统贤良的古代女人。   我继续试探:“没准,他不想当皇帝呢?”   胤禛挺直了背,望向凉亭,更远的山水林荫,“想不想不重要,只有适合或者不适合。”   我默然。适合,不止是人自身,还有当时的情势所需吧。   如同康熙选了他。   或是有意栽培?   由始至终,我似乎都没想过他是否想要做这个皇帝,难道对他来说也曾存在过想不想的问题?只是到了如今,不重要了。   他在栽培弘晚么?难道不是弘历?   我糊涂了。   帝王之意,实难揣测。   “胤禛。”我忍不住问:“如果……弘晖在……”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回得直接,却也顿住不再言语。   权势越高的人,遗憾越重。   有些话,不能提。   园子里看不尽的好风景,此时却似失了颜色,如同当年修建时,身畔总是少了个小小人儿,偏又牵挂不休。经年已过,风景变了,人也大了。   墨晗大腹便便,沉香该当如是。一个自在眼前,另一个念在心里。   我和胤禛远远望着,难得悠闲又适意。   弘晚忽而疾步走入凉亭内。依稀看到他弯身凑近,更快地抱起墨晗便走,自山石上腾跃而下的小哥俩拉着念儿紧随其后。   胤禛与我对视,心照不宣,该是要临盆了。   从晌午等到子夜,啼哭才起。恰恰苏培盛接了消息,弘晖那边刚刚生了个小格格。正屋里伺候的也出来报喜,福晋为王爷添了一位小郡主。   胤禛很高兴,分别下了赏赐,又拍了拍弘晚的肩,挽着我便回了。   园子里的夜晚很醉人,湖面平滑如镜,繁星璀璨,偶有虫鸣。我挑着帘角从一盏灯望到另一盏,数之不尽,好像能一直绵延到我想去的地方。   胤禛的声音响在暗夜,甚是幽静,“明儿一早叫人去把弘晖他们接过来。”   登时心头一惊,回神望去,他闭着双眼一派闲适。   “亏你想得出来,才刚生了孩子,哪儿由得你这样折腾。”   唇角动了动,隔纱的烛火摇曳下似是在笑,“抬过来,慢慢走,一路上好生伺候。”   作吧!任性~吧!不是自个儿的闺女不知道心疼!   我气得咬牙,“苏长庆先来要了你的命!”就连弘晖都得在心里怨你一回……   权比天高的男人仍是仰头闭着眼,笑得很无所谓,“他的闺女,他能放心别人?一准儿跟着小心翼翼,你当他敢先行一步?就是让他快走两步来做皇帝他都不肯。”   他心里倒清楚,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只怕到时见了面,两个加起来将近一百岁的男人要翻脸。苏长庆不容易啊,跟皇帝结亲家,就是得受委屈。   我懒得再争辩,也像他似的闭目养神,折腾到这个时辰,早就累了。   暖轿慢悠悠晃悠悠,走不尽似的,左摇右晃变成了更有规律更平稳的前后颠簸,害得我连睡意都没了。   熟悉的纱灯不见踪影,帘外一片漆黑,能感受到静夜的风吹拂面。   什么时候换了马车?去哪儿?   我仰回方才睡着的位置,靠在他身上,头顶呼吸均匀,声音轻悄,“你说得对,太折腾了,还是咱俩过去看看。”   这是疯了!   大半夜不睡觉,从园子赶进城,就为看一眼才刚出生的小孙女!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啊!是对弘晖,还是对那个才刚落地的小丫头……   我只得无声叹息,随他去。 ☆、314.由他去吧   极秀气的两块玉牌——朝、暮,分别系在了两个女娃娃的衣襟上。   辈分不对呀?怎么从了日字旁呢?   以胤禛的年岁和脑子来看,分明不是出了差错,那就是故意的了,太任性!这让当爹的弘晖和弘晚两兄弟情何以堪。   幸而无人计较,更没人寻死似的敢跟皇帝较劲。这种时候,这世上,谁会去和他掰扯不清?听天由命罢了,天就是他,命也是他的。   弘晖很听话,往年提起时只说要照看生意不肯入宫,偶尔进园子小住几日。现如今,乖乖地带着老婆孩子住进了圆明园,连带老丈人苏长庆一家。唯独不肯回来的就是红挽,她是这世上唯一的特例,她爹不敢招她的烦。当爹的多是这样吧,年纪越大越怕闺女,怕她不乐意,怕她脸上没了笑,只要自个儿姑娘乐意,天上的月亮都能给摘来。   胤禛是前车之鉴,弘晖和弘晚是照葫芦画瓢,活脱脱的一家子闺女奴。对!还有胤祥!   我只当看热闹,见天儿的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总有一件小事儿能逗乐我。   永朝哭了,第一个冲过去看的绝对不是沉香,弘晖就跟上了发条的兔子似的。只要他一抱,小丫头就乐,哄得亲爹极有成就感。   永暮不肯吃东西,皱着小脸使性子,谁哄都不肯张嘴,唯独欺负弘晚,必须他来喂。   除了兄弟二人,能让这两位小祖奶奶乐的就是胤禛了,不知是不是天生的聪慧,知道什么叫皇帝,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娇俏可爱无人能及,就连念儿都说“玛法变了,不疼念儿了”。被怨念的男人每每听到,搂她入怀,话儿都不用说一句,只盯着她看,祖孙俩就眼对眼地乐起来。   年幼的姑娘最会卖萌讨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对柔嫩嫩的小胳膊,趁着年纪正好,使得一手好伎俩,把那男人哄得百般舒坦,万般宠爱。我,自叹不如。   弘历突然挤到我身旁,挤眉弄眼,“额娘,看。”   弘昼挡了视线,被他一把拨开,我忙扶住,小声凶道:“不许欺负兄弟。”   弘历不以为然,急急应了声是,又催促我看。   永念坐在胤禛腿上,侧转着小身子与他对望,帕子攥在小手中轻轻擦拭,时不时地呼一口气。   耳边一动,弘历不无感慨地说:“都是习字,怎地当年阿玛不是这样对我们兄弟?”   弘昼同声接道:“没错,不是罚就是罚,哪儿就见过这个。阿玛偏心啊。”   两个小子贼得厉害,说出口的话又酸又调侃,眼睛里闪着笑。我啐了一口,“你们俩错生了,该当是个姑娘,下辈子吧。”   弘历一叹:“额娘说得是,下辈子,下辈子儿子给额娘做女儿。”   我在他头上戳了一指,“你这是在嫉恨你二姐吧。”   “哪儿敢!”弘历满脸惊恐,极其逼真,“二姐的厉害谁不知道,谁敢不怕死地招惹她去。这是她不在,若是在这儿,哪个小丫头能是她的敌手?”   红挽啊,你的名声——是有多……好。   弘昼尚在频频点头,突然就定住了。弘历蹭地蹿到地上站好,与紧随其后的弟弟一起规规矩矩地行礼,正着步子迈出我的视线。   我一抬头就乐了,怪不得刚才那两道比肩而去的背影似是在笑。   站在塌边的人坐到身畔,我忙抽了帕子凑过去,又定住。   胤禛精准地摸在已然干掉的墨迹上,仰面就躺,顺势拉住我的手。   醮了点茶水,勉强擦掉,左看右看忍不住打趣:“方才擦了半晌,怎地还是这副模样,念儿逗你呢?还是你逗她呢。又不是不知道,也不说弄干净了,平白让两个小子看了笑话。”   “小丫头鬼心眼儿多。”他一乐,转而肃了面孔,望向窗外,“他们俩说什么了?”   我卷了帕子缠在指上,仔细地拭干,“能说什么?羡慕嫉妒恨呗,许着下辈子要给你当闺女。”   胤禛鼻子里嗯了一声,扯着嘴角说:“那是他们俩逗你呢。”   可不!哪儿有好好的皇子不做,非要哭着喊着做公主的道理。皇家的公主,得宠的有,好姻缘的有几个,自是做男儿畅快。十来岁的皇子阿哥,正当年,多好。   “他们俩不小了,还不大婚?”   我随口一问,他连眼皮都没抬,“准备着吧,明年。你不是说年纪大些才好,怎么这会儿又变了?”   我有我的无奈,“很烦,脑仁儿疼,不如每人扔一媳妇儿,让她们烦去。”   他默默瞅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你烦么?”   我都神经质了,立时摇头摆手,肯定再肯定,“不!就爱跟你在一处,不管做什么,哪怕连话儿都不说一句,只要你在就好,你不在我才烦。”   被他盯得狠了,偏头看向窗外,大好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几乎流出泪来。   砰!   一声闷响。   窗棂似乎都随之晃动。身旁多了道人影,拍着我的胳膊靠到他身上。   苏培盛低着脑袋蹬蹬小跑着来到窗前,简单问了两句,紧随在他身后的小徒弟便一溜烟地跑了。   一盏茶的工夫,人又回来了,说是有什么东西炸了,听得我犯糊涂 。   胤禛没再言语,苏培盛极有眼色地默默走远,小徒弟更是机灵,扶着师傅的手目不斜视。   我很好奇,随着他离了窗边,问:“什么东西?”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一眼,定住视线,偏不肯说。   我又靠近些跪坐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拉住手,挤着笑,“神神秘秘……你怎么还有秘密呢?我都没有……当然了,如果你想有秘密,我是不会逼你说的,我……就是好奇。”   凝重表情换成一双笑眼,向后移了半分打量着我。   “还真是秘密呀……”我学他的样子扬头往后,环视着屋内陈设,“那我猜猜。八成养了个年轻又漂亮的,怕我找你麻烦,害得你这做皇帝的反要藏着掖着地偷去。倒是有趣儿,很刺激,是不是?可惜呀,炸死了,该!看你下回还敢?往后可别再去,危险,乖乖在我这儿呆着,可安全呢,知道不?”   他仍那样笑着,懒洋洋地瞅着我,居然还点了点头,“知道了。”   “你还知道?”我猛地撞到他胸前,对着鼻子指指戳戳,“这回就原谅你了,以后可不许,否则……”我正想着该怎么说才好,他先接了口:“打断我的腿。”   我睨着他笑起来,“那是轻的,三条腿全部打折。”   他一怔,突然撑住我的脑袋,眯着眼笑,“我说,我知道你的厉害了,胡思乱想的劲头儿厉害,整治起我来更是,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我呢。不心疼我也便罢了,也不心疼自个儿,真打折了,你的幸福可就没了。”   流氓!   还没来得及啐出去,被贴近的轻声耳语止住恶念。怔愣半晌,才问:“炼那玩意儿干嘛?你还信这个?多少做了皇帝的人迷信长生不老,哪个真的活过天活过地了?日夜操劳的,还不嫌累。”   他的眉拢起来不见笑容,抿着唇一言不发。   就见不得这副样子,多少委屈无人诉似的。   雍正炼丹,还真听过,后人多少传言。如今蓦然发现,难入其境,不知何时起,不知因何而起,若非今日这声闷响,怕是我始终不知。   “胤禛——”   才开了口,被他以指压住。双唇张合间,话音极低,“我不信,也不想长生不老。”   漆黑眼瞳,迫得我不能思想,屏息对望。   “我想跟你在一处,不管做什么,哪怕连话儿都不说一句,只要你在就好。我不求长生不老,也不稀罕做皇帝,只想跟你在一起,一刻,一时,一日,一月,一年,一辈子。你知道么?”   我像被什么东西沉沉罩住,呼不出气来,说不出话。他也不许我说,拇指压着唇觉不出力道,字句却像烧红的烙铁生生灼在心上。   “你知道,我知道的。我也知道若有一日真没了我,你也难活,就如没有了你,我也一样。可是你我都没办法,是吧。要是咱俩都能只顾着彼此该多好,尘世不理,只你和我两个,那就是最好了。有句话儿原不该当下讲,可我又怕以后没机会说,今儿便一并说给你听。笑意,是我对不住你,害你与我受苦,因我受苦……我心里总是欠着你的。我求来世,来世不管我是什么人,都不再理这些凡尘桎梏,我只守着你,与你一时一刻,一辈子。若有来世,你可别忘了我,即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也能找到你,那时换我陪你,换我为你,我绝不再给你一丁点儿委屈受。” ☆、315.爱恨已久   何为来世?   前世今生太过迷信,哪里是能求来的。   我已至此,不知那些女人于他,该是何等因缘。   新晋的不足以费思量,能让我记住的掰着手指就能数过来。   眼前的女人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不知古代女人是不是都擅于保养,各个跟成了精似的,无论之前康熙的女人,还是现今属于胤禛的,皆是无关年龄的美妙姿态。   兰思,多年如一日,为人处事、这张脸、外加身段皆是,怎么也不见老。弘时的事之后,多了些愁思,如同此时梨花带雨,强忍着抽噎。   园子里处处皆好,偏这点儿不好,不如在宫里。养心殿没有人来,换个地界就不同了,抬个脚便能见着我,少了些许避讳。   胤禛不在,我也没什么好躲的,看着她哭。   儿子是当妈的心头一把刀,不往自己心口戳,就得向着外人举,甭管多少年磨出来的心性,都能立时现了真章。兰思原不是这样,也曾争宠使性儿与我斗过高下,安静了多少年躲风避雨不闻府中女人间的闲事,因着一个弘时临了要来求我。   我没有办法,皇帝的旨意谁也改不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默默地再度涌出来,隔了许久才哽咽着自言自语似地说:“娘娘,臣妾就这一个儿子了,向来不求富贵,只盼安好。”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   可是依然没有办法。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不再言语。她哭一阵,愣一阵。我摇着扇子,瞅着大敞的厅门,阳光直晒,正在向西转。   一道黑影晃了下,转瞬消失不见。   “解语,去,出去瞅瞅。”   解语应了一声,脚下生风地快步而出。   左等右等,也不见了踪影。   犹自抹泪不断的兰思终是停下,圆睁着红肿双眼看向大门,再悄然看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坐。”我喝了一声。   她腾地坐回去,绞着帕子支吾:“娘……娘娘……妾……先行回去……”   我拍打着扇子,对她笑,“你且坐着,难得咱俩坐一会儿,话儿还没说两句,急什么。”   她低下头,再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啜泣声。   时光,是用来虚度的。如此时的我。   几杯清茶下肚,再寻不着她才来时的困顿难消,偏又饿了,脑子里干转,却难清明。还是让她回去吧……   “弘时的事儿你别多想,且过好了自己的日子就是福分。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各有各的难处,还是那句老话儿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活到这把年纪早该想开了的,是不?你说的原是没错,不求他们多大富贵只盼安好,这话儿却也不对,已然是皇子还想怎么富贵?只要他不做错事,自是一辈子的安好,谁也夺不走,怪就怪在他错了。幸好,没牵连到你身上,得知足。”   帕子又拧起来,纤细手指绞于其间,咬唇不语。再不是当年那个为了妹妹敢与我求情的侧福晋。   谁说地位越高越恣意的?屁!   越在高处,越怕错。   她不应声,我便继续,“我说的这些你定然都懂,只是心里不甘——”   “不。”她打断我,恍惚抬眼又低垂下去,讷讷:“臣妾不敢。”   我点头应道:“知道你不敢,别怕。若是这些都劝不了自己,就再想想,皇子……那是前朝的事儿,原就与我无关,不必求我也不必谢我。是皇上顾念旧情,才没有因着此事为难于你。这样想,你的日子好过些。”   眼泪啪地滴下来,湿了衣襟,帕子拭过眼角,轻飘飘一句,“哪儿有什么旧情,娘娘……说笑了。”   我说笑?   她才像是在说什么有意思的玩笑话,天然微挑的眼尾带着笑,长而缓慢的字音里隐含着星星点点的怨念,更似哀叹,逝去的时光,还有旧情。   我思量着说句什么把话题引开,她又轻声细语地继续说道:“打您做了爷的嫡福晋那日起,哪儿还有过旁的人,新人们不知也就罢了,府里的老人儿们哪个不明白。她们都比妾聪明,她们比妾还傻,争啊,闹啊,好啊坏的关起门来做姐妹,明里暗里地小心算计,日子还没过到头,心就死了。幸好,都清楚了,日子也就好过了,一日日,一年年,也就过来了。”   我看着她,从肩头的弧度望到窗外,品着字句间的滋味。   一日日,一年年,谁不是呢。   兰思也不理会我的反应,自顾低垂着头,像是在看她手里的那条帕巾,扭得不成样子,又缓缓地铺展开,细细抚平。当年那张漂亮的红菱似的小嘴,一张一合像极了她这个人,又柔又软小心翼翼,话却越发说得多了,越发直白。我们两个这么些年所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及此时多,一发不可收。不似前面那些年,难见她笑,也不见哭。   “都说爷的子嗣不旺,他们哪儿知道,若是爷想,怎会没有。娘娘说得是,妾该知足,儿子,女儿,一个,两个,三个,妾都有了,偏偏又一个个没了,眼瞅着只一个弘时了,到头来成了八爷的儿子。妾是爷的人,怎么儿子倒成了八爷的儿子?怎么会呢……她们都笑我,面儿上都是好好的,心里却笑得厉害。笑吧,原就好笑,我也觉着好笑。”   世上本就没有感同深受,不过是劝慰人时的婉转罢了。   虽不及她心里苦,我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同为女人,都不容易。   相比后面那些个女人,她还是得过几日宠爱的,那时只她一个,最最简单直白的年纪,无人争斗无人分宠,该是她心里最好的日子。所以她恼过我,怨过我……也恨过吧。   给不了她什么,我什么都不给,不想,不愿,别无他法。   咳了一声,冲着她笑,“谁还没个让人笑的时候,过好自己的就是,甭管别人,赶明儿咱再笑回去就是。”   窗外竟有回应,也嗽了一声。   兰思也听见了,惊得什么似的坐得更直,眼睛却仍死盯着手中帕子。   我撇了撇唇,用扇子掸了掸膝头,“聊了这么久,也饿了,吃点儿什么,你想吃什么?”   她稳稳地站起来,弯着天鹅似的细长脖颈福在椅前,轻缓地说:“臣妾先回了,不扰娘娘的清净……”   我一笑,“哪儿的话呢,你在,反倒还清净些。”   她还是走了,徒留一片清净。   日光强劲,透过门窗晒进来,桌椅摆设都笼着层金灿灿的光,热得人难受。   胤禛迈进门来,站在外面的解语冲我比划着手势,转身跑走。   恩,去拿点吃食也好,堵住他的嘴。   我坐在一片阴凉下,被盯了半晌,正准备站起来,他先动手拉了一把,我们两个就换了位置。   隔桌而设的那张空椅子才是他的,我不客气地坐过去。   夕阳愈西,暮色渐起,我们俩就跟守着片鱼坑的老头儿似地干坐着,不动,不说话,无鱼上钩。   不知解语跑到哪儿去找吃食,八成是去耕地开荒了。   掩唇打了个哈欠,他先站起身,手臂向我伸过来。   隐隐闻到了香味,食物的味道,越来越香。   “笑。”他嗤了一声,握住我探过去的手,抬步就走。   幸福才笑,他不懂,一点儿也不。   收紧交握的手,感受到力度,我贴过去轻轻偎着。   再不是早年那般大步流星,紧追不及。我与他,一步步地往前迈,走在彼此身畔。   ~~~   吃饱喝足,回去睡觉。   还未走近,便看见守在门前的人影。再分辨,是弘历和弘昼,一旁还站着永璠、永璟哥儿俩。   胤禛没什么反应,反衬出我的不太高兴,懒洋洋地不想理人。   正思量着该怎么办,耳边悄声一句——“我打发他们回去。”   话音方落,四条人影相继到了跟前儿。   规规矩矩请了安,换了副嘴脸,这帮男孩子啊,越大越不怕皇帝老子,自顾叽喳像群小孩子似的。   “额娘怎么了?”   “怕是累了。”   “是不是困了?”   “奴才们说才刚吃了回来,怎么就困了?”   “别是身子不舒服……”   我揉着额角,等待胤禛打发了他们,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不知是谁打了谁,紧接着又听见一句——“玛嬷该不是有了身子吧……额娘那时就是这般,总是吃了睡睡了吃的,还总是累……”   手上一紧,我就被牵着大步朝前走,径直进了门。嘭嘭两声闷响,房门关在身后。   当朝皇帝这个人啊,有时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完美! ☆、316.往事轻拾   小孩子的话,一笑便罢,偏就有人当了真。   几日过去,我都忘了,被接连不断地小心照应,真是有点不适应。平日并非不好,只是这回表现得有点过了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太不像他了。   他观察我,我也观察着他,终是忍不住问:“怎么了?干嘛天天盯着我不放?还怕我跑了不成?”   胤禛干脆扶着我小心坐下,问:“要不要找御医过来看看?”   “怎么了?不舒服?”反手拉他坐在身旁,上下打量,“哪儿不舒服?怎么不说呢?我叫她们唤人去……”   还没站起,被他吓了一跳,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怨念成灾,偏又带着些期盼似的。   “我说的是你,这几日总是困倦,也没见做什么就累……要不要找个御医过来给你看看。”   那么直接的一个人,反倒支吾起来,害我搜肠刮肚后,福如心至般恍然大悟。想笑,又怕他生气,强忍着道:“你想多了,都多大岁数了,你当我是胤祥他媳妇儿呢。天儿热,人就懒,我又没什么可忙的,困了就睡呗。”   他很失望。   揽我靠到怀里,半个字都没说。   我就也跟着失望起来,心疼他难掩的失落。   这个男人,这一辈子,好像什么都得到了,跟他那帮兄弟比起来赢了一切,偏他最想要的并非所得。   如他一般,手掌轻轻落在背后。贴得那么近,能触到心跳。   “胤禛,像你说的许个来世吧,到时候我一早儿就把你给订下来,谁也甭想占着你。咱俩不再浪费时间,就你和我两个。你不做皇子,不当皇帝,就是个最普通的男人,我做你的女人,我给你生儿子、生闺女,过一辈子。”   不看眼前一切,再熟悉都忘却,只嗅到他的气息。好像转眼间就真的过上了那种日子,简单又幸福。   该是怎生模样?   他是谁,我又是谁?我们又会在哪里?   恍惚间,那些蝉鸣叶动,水波风拂,仿如织就一张网,如梦似幻。   耳边悠悠喟叹:“你就是你,笑意……”   我应:“好。”   “那我是谁?”   我比他坚定,“你就是你,谁也不是。”   他就笑,低沉入心。隔了好久,久到我几乎快要入睡,才更加低声地说:“江煜城?”   我咀嚼着如此简单偏又陌生的三个字,那些曾经熟悉的场景恍如隔世,短暂闪现,交错掠过,勉强拼凑出一张面容,带着笑的双眼。仿佛也是夏日,我们站在某处,我抬头仰望,刺眼的阳光几乎灼出泪来,干净又漂亮的手掌虚遮在我眉上,便看见那样一双笑眼。   后心处压着一只手掌,若有似无地敲着指尖。   谁说童年孤苦?我也是有朋友的,亲朋好友,真真实实地温暖了二十余年。   真的是恍如隔世,又或许我们只是彼此生活在不同的时空,再难相见。   有些人,很重要,可轻易提起,不带离愁别绪,只因为那些人——都不是他。   我也笑起来,点头重复,不知多少年没有提起过的人名就这样唤出口,亲切如故。   房间里霎时间只闻我的笑声,显得异常安静。   背上的手仍是那样轻轻敲点着,没有规律可循,有点痒,躲不开,一点点疼。   静默许久的人终于开口:“是谁?”   我愣住。努力扬头看向他,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不知?那又因何提起。既知道,必是曾经听我无意说过……我没有印象,许是胤祥与他说的。   这样别扭,我更想笑了,故意凑近反问:“你猜呢?”   他推不开橡皮糖似的我,赌气般勒得死紧。我不挣,朝着面无表情的脸上吹气,“你可别去做他,真要那样,咱俩三辈子都成不了夫妻。”   怔住的人换成他,转瞬笑起来,眉开眼笑,臂间松了力道,复又收紧。   年近半百啊,真是越活越像个小孩子,得意成这副样子……男人!   不忍再戏弄他,心里莫名被什么东西溢满,又酸又甜,难以言喻。   “说说你以前的事儿。”   他的兴致倒好。   我苦思冥想,无奈地问:“打哪儿说起?”   他揽着我往后靠,阖了眼帘放松说道:“随你。”   很多事我以为记不起,却在某一段时间的长河中看到另一个自己,面容真实,细节清晰,那些场景和人物皆是鲜活,一言一行仿如重演。而我,看着那个曾经的自己演绎在不同的时空,或哭或笑。   每每停顿,我以为睡着的那个人便无声示意,他醒着,要我继续。   难得的清闲与幽静,彼此偎靠着闲适又舒服,夏日都像将要远行,带来一丝秋意凉爽。   ~~~   真正的秋风遍袭京城时,再由不得我恣意犯懒。   两位皇子来年将要大婚,负责置备的人早已悄然着手,向我报备时几乎妥当。   整座皇宫都知道,四阿哥和五阿哥要当新郎倌了,偏这两个小子还是不着四六地可劲儿折腾。朝政自是没得挑,有胤禛看着,哥儿俩再贪玩也不敢造次。离了公务,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怎么就长不大呢?   弘昼的“疯”,我早知晓,自有正史野史供我追根溯源,谁成想,弘历比他兄弟还要加个更!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愁煞人也。   皇宫的日子尚算无忧,到了园子里真是另番光景,外带永璠哥儿俩,上蹿下跳活脱脱四只皮猴子。   这不,从树上摔下来了,谁也甭抢着背锅,人人有份!弘昼摔折了胳膊,弘历断了腿骨,患难见真情!打今儿起,你是我的腿来我是你的手,真真的手足兄弟!   哥儿俩养在了一处,吃一处,住一处,读书在一处,疗伤在一处。   胤禛坐在椅中沉默良久,也没见着眼瞅谁,兄弟俩早已默契地噤了声,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没出一口。   胤禛没说什么,走了。   祈筝来了。   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偏又忍着不敢多说,大眼睛里盈满雾气,不见昔日笑容。   兄弟俩眼见阿玛走了额娘来了,登时现了原形,挽着祈筝讨安抚。   许是我还杵在这里,祈筝有些拘谨,扯着嘴角勉强笑着。受伤的二人没摔着脑子,还会看脸色,更懂人心,慢吞吞蹭到我的身边。   弘历悄悄攥住我的衣袖,眼中才显了丝笑,更快地敛回去,咬着唇隐隐透出几分倔强,像足了胤禛。   “额娘,儿子错了。”弘历小鼻子小眼地晃着我的袖口,弘昼抓住另一边,相似神情,“额娘,您别生气,儿子知道错了。”   轻轻拨开两只爪子,坐到方才胤禛坐过的地方,“错哪儿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弘历低着头说:“儿子不该去爬树,更不该去掏鸟窝,自个儿摔下来也便罢了,不该砸在五弟身上。”   瞅了眼站立在后方的祈筝,我点点头,“这碴儿就不提了,已然知道了,多说无益,也不是头回了。”   弘历嘿嘿一乐,连声应是:“幸好没有砸到永璠他们。”   我还没来得及损他两句,弘昼笑嘻嘻地接着说道:“是是,儿子把他们推开了,不能砸着,额娘宽心。”   还说什么呢,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没心没肺是一定的!   掸了掸裙摆,站起身,“行了,这几日就消停点儿吧,让你们额娘好生照看着。”临出门,我还是补了一句:“亏你们心里还有侄子,真要伤着永璠兄弟,怕是你们二哥头一个不饶你俩。”   心大的兄弟二人脑袋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异口同声,“额娘放心,不会再有下回了。”   我拍了拍跟过来的祈筝,道了声辛苦,无奈摇头,“得了,好生养着去吧,转年就要大婚了,不想缺胳膊少腿儿地娶媳妇进门,就都老实一点儿。要是真有能耐你们俩就可劲儿折腾,看有没有人能治得了你们。”   随手将门掩在身后,听得见里面雀跃的低呼,真是一对气死人不偿命的讨债鬼。   秋风愈寒,吹得树梢拼命摇摆,落叶频频飘向地面、湖中,颇有几分萧瑟之意。   不知胤禛方才经过这里时,可有此等感触,也不知他见了那两个小冤家之后,是否还那样心心念念地渴望多有几个孩子。   我念的人守在屋子里,未见平日忙碌之象,悠然倚在窗边看书。   搭了条锦被在他腿上,顺手掩了窗,他才抬眼看向我,似笑非笑。   我摸不着门路,“笑什么?”   他不言,笑意愈发明显。   “你还真是……年纪越大,心越大,还能笑得出来。怎么也不罚了?早年不是动辄就罚,非抄即跪,现如今转了性?”   书卷随手搁置一旁,指尖敲了两下,我忙下塌倒了杯茶来。   他微微摇头,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又在身边点了点,“过来坐。”   我竟会错了意。蹭过去偎进被子里,才发觉有些累了,无力地叹:“胤禛,要不……就咱俩算了,儿女都是讨债鬼。下辈子,下下辈子,就你和我两个吧,好么?”   扶在臂上的手揉到脑后,笑声低沉,“好。” ☆、317.夏之苍白   原以为喜事连连的雍正五年怕是过不去了。   喜未到,满是悲凉。   去年,未待春花尽落,红笑便先去了。她是胤祥和孝颜的第一个孩子,她聪明漂亮又讨喜,她才二十岁,雍正元年时才被胤禛指了婚嫁为人妇。   转个年的工夫胤祥家的儿子又没了,虽不是孝颜生的,却也是他养了一年的亲儿子。我不敢问,连劝都不能,兀自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融入这座宫墙殿宇间,空空荡荡。   勉强渡到盛夏,弘历和弘昼大婚在即,绶恩突然殁了。   一桩又一桩,猝不及防。   胤禛特地带我去到胤祥府里,与皇宫里随处可见的大红不同,白得恍如冬雪覆盖,炎炎夏日,能把人心结出冰来。   孝颜安安静静坐在椅中,看着胤祥。他杵在窗边,树影透过窗纸斑驳在他身上,默然望着她。   胤禛踱到窗前,燃他手里反复攥紧又放松的烟袋,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那些青烟飘渺聚散,空余一室无迹可寻的烟香。   我从屋子里退出去,寻到纳喇氏的住处。身为一个庶福晋,她的院子也算得上大了。当年还住在雍亲王府时,李氏她们的院也不过如此,甚至不及。   幼子离世三月有余,纳喇氏仍是慽慽,独坐床头抹泪,哭都没有响动。伺候的丫头蹲在一旁,见我进来忙跪得规整,正自哭着的女人便也福下身来。   周身所见的女人们大抵相似,夫君不宠,哭一阵,儿女离世,哭一阵,平日里手段了得的如此,得势欢喜的亦如此。   我来了,她便咬住唇,强抑了许久,泪珠又噼啪掉下,一双原本杏核似的美目肿得厉害。   不知她前两三个月是怎么过的,一直这样垂泪到如今?还是见着嫡福晋的儿子也没了才又勾起伤心事,呜呜咽咽没个尽头。   嘱咐丫头好生伺候,我终于躲了出去。   怡亲王府,我哥哥家,虽未常来,在我心里也是娘家了,被这般的伤感凄凉笼罩着。   热闹时该是怎样?当下王朝,除了胤禛,最大就算胤祥了吧,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样?逃不开生死无常。   我们或坐或站在一间屋里,俱是无言,各自满怀心伤。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下午。   临走,胤禛摁住胤祥的肩,久久才道:“别总站着,自个儿身子也得顾着,去的去,留的留,照顾好身边人紧要。明儿个,我让弘历过来,帮你照应着儿,把这府门一关,甭管谁来,一应不见。”   胤祥低头敲了敲腿,“甭来,大婚在即,别来沾染这……”   胤禛直接打断,“你这亲娘舅家里发丧,他这做外甥的自当出力,哪儿还能再娶什么媳妇儿。”   胤祥摇头,抬眼瞅我,又看他,“你可别给他俩往后拖了,折腾所有人跟着受累,不必要。谁没了,这日子不得往下过,你我兄弟经得还少么。回吧,晚了,都早歇着。明儿个你叫弘晚过来一趟,我还真就不出屋了,也过两天清净日子。”   胤禛没再话,在他肩上拍了拍,牵了我的手回身便走。   我转头去看,孝颜站到胤祥身旁,相握的两只手紧紧扣着,掩不掉愁苦,淡在眉间。   有些心伤,感同深受,不必言,也不能。   翌日,天尚未亮,兄弟几人全被胤禛打发去了怡亲王府。   弘历和弘昼回来后沉默许多,简单回了几句。临走时弘历附在胤禛耳边,而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出门去。   不知的是什么,未见弘晚,我的心里突然就乱起来。   胤禛兀自坐了会儿,才对我:“没事儿,胤祥他要在府里呆几日陪着他福晋,朝里的事儿先别忙找他。弘晚今儿个留在他那儿,帮忙照应。”   我哦了一声,头。他始终盯着,我忙补道:“知道了。”   饶是这样,却没来由的烦躁起来,应和着外面的闷热潮湿。猛地站起,顾不得头晕,急步向外走,被他一把拉扯住。较劲般用上力气偏甩不脱,被揪回去困在双臂间。   “放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非但没能冷静,反而更加控制不住心慌意乱,挣扎着推搡,“你放开我,放开!”   “他那儿好好的,你放心。”   我怎么放心?   他们父子兄弟一个个心知肚明,偏瞒着一个我。如同去年,胤祥断续病了四个月,硬是挺着像个没事人,提都没跟我提过一句。这些事,他们不,我哪里知道!今日若是好好的,怎么不当着我的面讲,若是好好的,弘晚怎么会不回来。   我要出去,他不肯让。   我要去胤祥府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只一句好好的,连屋子都不肯让我出。   “解语!”才喊了一声,就被他抱进内室,直接压在床铺上,撞得我头晕眼花,声嘶力竭地叫:“眉妩!苏培盛——”   身子压得实在,堵住我的嘴却轻。   气得我想咬又怕真的伤着他,用力推开脸孔,强压着焦急愤怒瞪视,“你带我去,若是你去不方便,差个人陪我去,我今儿一定要看到他。再不济,你让他来,不是好好的么?叫他来!走不来就给我抬来,我今儿必须看到他。”   耳边嘘了一声,不急不忙的低沉嗓音,“我了,他没事儿,你得信我。知道你担心,才没告诉你,反倒急成这样?别闹。你哥累了,让他歇歇,正好养养身子。这一天到晚的,朝里的事便罢了,家里也是一桩一件的没个可心的事,那头儿顾着他福晋,这头儿还得哄着你,生怕他不够累心么。弘晚在那儿,弘晖也在,你又不是大夫,去了反倒添乱,害他担心,我也担心。你乖,别闹,明儿一早我带你去,好么?”   我蜷成一团,他的话一遍遍回放,又轻又慢,像是施了咒。   太过悠闲,久了,会忘记时间流逝。   已经雍正五年了,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骤然失了力气,“胤禛……”   他像拍永念那样拍着我的头,伏低在我面前,“我在呢。”   我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他的话——“他没事儿,他好好的。”   “对。”他肯定,“相信我,没事儿,不会有事儿。”   他的我都懂,只是怕。   强撑着的那股子劲儿散了,只剩下恐惧,“那你谴个事儿的去看看……”   “去了,一早便去了,回了话来不碍的,人还留在那儿,往后都留在那儿,随时照应着。弘晖和弘晚都在,苏长庆也在,你不信我,总得信自个儿儿子。”   我那么不放心,却也不好再闹,勉强由他哄着躺好。   胤禛啊——早年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多少年来磨练改变了表面的为人处事,内里依旧是个急性子,半不肯与人就合。我与他,三十来年,较起劲来总是我由着他,如今这般真是少见。   睡不着,感动于他的耐心哄劝,便连翻身都不敢。   迷迷糊糊入了眠,就见着胤祥,腿脚越发不好,疼得厉害了弯身去扶,不知怎么就倒下去,吓得我手脚僵硬使不出力,张了嘴又发不出声,只见周遭乱做一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涌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遍寻不着熟悉面孔,再没人搂着我柔声劝慰,急得奋力呼喊,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被胤禛摇醒的时候浑身虚软,汗湿了被褥,指尖都在颤抖。   一盏烛光,昏昏暗暗,看不清面容,呼吸急促扑在我脸上。   被他托了一把,我枕到胸前,“胤禛,要不,你让红惠回去吧,去陪陪他们……”   他应得低沉,“可以,只是你确定要让红惠回去么?”   是呀,确定要让她回去么?   红惠就是红惠,替代不了红笑,也替代不了绶恩,每一个子女都是独一无二,不能改变的现状只是徒增更多的伤感罢了。   换了床被褥的工夫,窗外淅淅沥沥落起雨来,我们偎在窗前。雨势由渐大,不一会儿便倾盆而下,噼啪乱砸,溅湿了一片。   我紧紧抱着他,无法告诉他我有多怕,怕失去胤祥,怕失去越来越短暂的时光,怕与他注定的分离。   果然,雨是替人在哭的。 ☆、318.时过境迁   未几日,胤祥又进宫了。朝上朝下,一切如旧。   他总是这样,所有的不快悲伤都藏在心底,从不对我提起。   胤禛没什么,也如往常一般,弘晚变得更忙碌,胤祥多是呆在宫里。   皇子大婚将至,宫里的喜气未见增涨,所有人都心翼翼的。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雨终是停了,红墙金瓦仿佛仍是氤氲在一片雾气迷蒙中。   七月十八日,西二所迎进了下一任帝王的皇后。   我未像当年弘晚娶妻时那般紧张,守在养心殿的暖阁,看着胤禛和胤祥下棋。   一壶酒,一袋烟,就是人生妙处。   吹打声早已散尽,烛火摇曳。兄弟俩对坐于榻桌两侧,只闻棋子落。   天之将明,男人归于朝堂,我分执黑白两子继续未完的棋局,一子半子数回盒里,堪堪平手。自得其乐了一会儿,天已大亮,想要回去补眠,才刚到了房门口,听得传报,新儿媳来请安了。   古代规矩多,皇家更是,心下不由怨念,该让弘历和弘昼同日迎娶才好,免受两回折腾。   富察氏极周到,不多一句,不少半分礼数,表了儿媳孝道便走了,比她家夫君强。   弘历散了朝就来了,仍与弘昼一道,如同未婚时,挤眉弄眼没个大人形状。   弘昼打趣兄长,弘历调侃即将过门的弟妹,我忍不住啐道,“去,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这儿一宿没睡好不容易歇会儿,不够你们俩折腾。”   弘昼咦了一声,突地凑近,“儿子只道四哥一宿未睡,额娘怎么了?”   者无意,听在我耳中反倒赧然,被弘历眼含深意地盯视后更是冤死了。分别在两人脑门推了一把,连轰带赶,“快去,趁我还没生气麻利儿地跑,不然有你们好看。”   兄弟俩嘻嘻哈哈地跑了,气得我仰面躺下,更睡不着了。   要不男人天生比女人强呢,同样一宿未睡的胤禛和胤祥就比我强多了,手眼脑嘴地忙活了一早,到了午膳时还那么精神,气人!   我怨念时,他们就笑。男人这种生物都是在有女人的生活历练下越活越精的,没一个还嘴招我不痛快的,只是笑,半不误吃。   日子就这样又能过下去了,不失为一种幸福。   入秋时,西二所传来喜讯,皇四子要做阿玛了。   我拉着燕回的手嘱了几句,才发现不对劲,未见半暗喜羞涩。年纪轻轻的女儿家,再大方也不能如此超脱吧。   她的丫头也随主人,安静识分寸,只在一旁站着,连头都不抬。   燕回站起来福了福身,清晰地:“额娘,有喜的不是臣媳,是富察格格。”   她的话大方得体,神情更是,偏让我摸不着头脑。   她不就是富察么?她是嫡妻,怎么成了格格?   “什么格格?”我不解,心里默默加了一句:那是什么玩意儿?   燕回仍是福在跟前,继续回道:“是四爷的格格,富察氏。一早儿身子不适,请了太医来看,才知是有喜了。臣媳已禀了四爷,也嘱了院里各处心伺候,额娘放心。”   帘子刚巧打起,胤禛迈步进来,她回过身去仔细问了安。   我掩住心里的恍然,勉强对她道:“额娘知道了,你先回吧。”   有的女人就是这样,来去都安静,像不曾出现过,偏又让你记得她。   胤禛在我边上站了一会儿,瞅了眼静悄悄的窗外,自顾坐到一旁,喝着我的茶。   从他手里拿回来,看了又看,见底了……我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您这后宫是归我管么?”   “怕你累着,捎带手帮你管管。”   大言不惭!   他突然凑近,歪头在我眼前,配了一张特别正经的脸,“生气了?”   我叹气,摇头。   手被握住,话音低沉,“待孩子降生,你把富察氏的位份提一提。”   “好。”我还是忍不住怨念,“怎么我都不知道呢?你不,你儿子也不,是不是你们这些做爷的甭管大都这样。要不是今儿个有了身孕,我到死都不能知道他屋里还有这么位格格呢。”   他的眉深深拢起,在我手上捏了一把,“好好活着,没你不能知道的事儿。没不是故意不提,只是不重要,但凡你想知道的,没有不能跟你的。”   包括胤祥的身体?   我表示怀疑。   这世上有太多秘密,不止不足为外人道,内人也一样,情深罢了。   第二日,我见到了深藏宫中多年的富察格格,娇又乖巧,从五官到身形无处不透着一股子柔顺劲儿。如果嫡妻燕回是正统的大家闺秀风范,那这位喜莲格格便是十足的家碧玉。   难怪弘历喜欢,换作我是男人我也爱不释手。只是想想,都觉得抱在怀里真过瘾。   胤禛挑的?还是弘历自己选的?   心里倏地就酸了一下。   了几句惯常的嘱咐,打发她们回去,一盏茶的工夫,弘历就来了。   我笑了笑,招呼他到近前,向着窗外示意,“才走,去吧,大老婆一并走的。”   弘历面上一愣,腾地坐到我身边,拿起茶杯便喝,父子俩一个德性。   喝痛快了,随手在嘴上蹭了一把,笑嘻嘻地:“额娘这是跟儿子置气,还是跟儿媳抢醋吃呢?别这样,在儿子心里天大的就是额娘,阿玛都得排第二,您信不信?”   “不信。”我戳在他心口处,“花言巧语的,年纪越大越没个正经,随了谁?你这张嘴啊,兄弟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你的个儿,少来。我问你,这位格格打哪儿冒出来的?是你阿玛寻给你的,还是你自个儿瞅上眼拉进屋里的?怎么都没跟我提过?天大?呸。”   弘历哈哈大笑,向窗外瞄了一眼,附在我耳边贼兮兮地:“额娘这是跟阿玛较劲呢,反倒撒在儿子头上。不打紧,儿子且先受了,回头跟阿玛讨好去。”   “滚。”   我斥了一声,他就兔子似地跑了。   直至傍晚,胤禛才回来,悄没声地打着帘子,看了我一眼才闪身迈进来。   用人的时候找不着人,这皇后做得怪没意思,还得亲自伺候皇帝。   打了帕巾递过去,我站在一旁干瞅着,他不动,我不动。   半湿帕巾塞回我手里,无奈擦到他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又用力地擦了擦。   胤禛忍着没动,阖了双眼,任我胡作非为。   我干脆抖开罩在他脸上,看着那块随呼吸起伏的明黄色笑起来,“你们家四爷真是……啧啧,洗个脸都能洗出个娃娃来,也不知是四爷本事,还是喜莲姑娘本事。”   帕巾无波无澜,“干醋。”   我捏住高挺的鼻子,微微用力。腰后被揽住,一下子贴在身上。   在我胸前的下巴动了动,被盖住面孔的人忽而笑起来,一把扯开帕巾丢回盆里。   “这么些年,四爷的脸都让你给洗了,洗得好不好的爷全认了。你不在的日子,爷自个儿洗,水都是高公公和苏公公给打的。皇后大恩,饶了朕吧。”   左看右看,严肃认真的脸,我怎么那么想笑呢。扫着鼻梁细细端详,叹:“长得好就是占便宜,更何况这张嘴还学乖了,乾坤大挪移更是修炼得炉火纯青,你这算不算吃一堑长一智?有这精神头还是对付前朝去吧,甭往我身上招呼。”   他推着我往里间走,眼角眉梢皆是笑,“家和万事兴。你心里舒坦了比什么都强。”   对付这种贼精的男人忒熬神,甭管你是撒泼耍赖还是矫情,全跟打在了棉花堆里似的,人家还特从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副委屈受尽只为博你一笑的样子,让你一办法都没有。   “弘昼那儿也有么?”   “有。”他简单应了,扯下帏幔躺好,在我继续追问前嘘了一声,“到了年纪自然有,宫里专门有人打理此事。前两年你身子不好,便没向你回禀,赶明儿让他们事无巨细地一一与你细,我又怕你累着。”   入了秋的夜晚甚是凉爽,两人偎着刚刚好。我在他胸前拱了拱,寻个更舒服的角度。   他这样了,我便不好再翻旧帐,原本就是皇家子孙,自然有规矩,我也不是为着并不熟络的新儿媳打抱不平,只是有些怅然,许是秋风恼人。   腰后的手臂勒着我贴得更紧,被子完全覆盖往,耳边呼着灼灼热气,“怎么跟只猫似的。”   我躲着痒推他,“你才是猫呢。”   耳边一声笑,“好,来。”笑声未停,我就被猛地推高到被子外面,冷得一哆嗦,胸前埋了颗热乎乎的脑袋,蹭啊蹭的。   一双手臂困得扭都扭不开,越挣扎越箍紧,我干脆搂住作恶的原凶,轻轻吻在头。原本麻痒的地方突然就疼了一下,咬住不放,激得我定住所有不敢再动。   滑软的丝质层层尽湿,比秋风更令人敏感激越。   “胤禛。”我忍不住唤他,声音都在抖。   他应,用牙。那么轻缓的碰触,却能轻易分辨牙齿抑或唇舌。   瞬间,重被黑暗笼罩,完全压陷在床褥中。   “心情好了?”他问,呼吸和轻吻梭巡在我脸上。也不等我回应,双手被他十指扣住,直往身上带,游走间低哑声线压在耳边,“脸也洗了,做儿正经事。”   我哑然,气笑不得。 ☆、319.二五八万   多事之秋!   弘昼娶媳妇儿了。   弘历的喜莲格格险些滑胎。   弘历的嫡福晋那儿紧跟着传来喜讯。   弘时没了,兰思病了。   没几天的工夫,胤禛的几位小老婆们接连染病。   这一桩接一桩的,刚好赶在我努力地全盘掌管后宫事宜的当口,真是狠狠地累惨了。奇怪,怎么我就没病呢?   怨念时,胤禛接了一声:“不许。”   不许?皇帝老子,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我病不病?   说嘴打嘴,我就真的病了。   御医说是无碍,却怎么也不见好,每日问诊,按顿吃药,依然卧着。   皇帝就急了,当着我的面跟御医翻了脸,一点儿不知道避讳。   我催着吓破胆的御医先行离开,心里这叫一个苦,见天儿地当药罐子已经够烦的了,还得拉架。   胤禛扶着我躺下,安慰了几句“不必担心,用不了几日就会大好”之类的片儿汤话,又盯着我喝了药,就走了。   其实我觉得偶尔病一下挺好,尤其在累了那么久之后,算是能名正言顺地歇一歇了。趁着那些大小女人们养病的养病安胎的安胎,我的日子不要太清静!   他一点儿也不懂!   药继续喝着,觉依旧睡着,清粥小菜,怡然自得。人生就是这样,不可能处处完美,得我所愿就好。   解语见我赖在床上不睡,凑到枕边小声地说:“您猜怎么着?”   没头没尾,从何猜起。   她噗嗤一乐,纤细手指在我眼前晃啊晃地戳点,“那天皇上出了这屋,您猜上哪儿去了?挨着宫的骂过去。听外面的人说啊,那叫一有意思,跟您说了都不能信。”   没头没脑,想不明白。   我正无聊,顺嘴问:“骂过去?骂谁了?”问完,也反应过来了,他这脾气还真是……心里憋着气,总要找地儿发泄,不找我的麻烦就好,爱上哪儿上哪儿,爱骂谁骂谁,挺好!   解语卖着关子,敛了笑,“来,先起来,把脸洗了,换身衣裳,要不干脆备上浴桶。”   我翻身不再理她,“爱说不说。”   解语力气大,一把将我翻回去,腾地坐上床沿,啧啧地撇着嘴乐,“解语又不是皇上,您这闹个什么劲儿。好好地说话,别跟郡主似的闹小孩子脾气。”   我白了一眼,她倏地伏到面前,悄悄地细说起来。   不说不知道,一说真的吓一跳。这哪儿是有意思,简直就是胡闹!胤禛才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啊!堂堂皇帝,挨宫地跑到自个儿正在养病的小老婆屋里恐吓人家,再不麻利儿地好起来,直接轰出宫去。   我真是无语了,估计那些被骂到的女人们也是一样。   说来也奇,久养不好的病就真的好了,再没见谁宫里出入御医,也没再送过任何汤药,神奇般的痊愈了!   不许生病这件事,皇帝算是说到做到了。   我心里不是滋味,又猫回被子里,入冬了,怪冷的。   胤禛回来时,我刚好睡醒一觉,模模糊糊一道黑影,吓得差点叫出声。   他坐在床沿,也不掌灯,探手钻进被子里握住我的手,声音柔和又低沉,“今儿个好点儿?”   “嗯。”我点头,哑哑的,嗽了嗽嗓子又说:“好多了。”   拇指摩在掌心,痒痒的,配着他的气息,“可得快点儿好起来,好了,我带你去园子里。等下了雪,路上可要辛苦,别再受了冻。”   “许是骂我一顿,就能好了……”突然就看清他眼睛里的光,我忙闭上眼,幽幽叹息:“我也是会怕的,怕被你轰出去。”   他就笑起来,清晰入耳,抵着我的整个胸膛都在震,“你才不怕,你知道我离不开你。反倒是我,怕你病着,我心疼。”   我憋不住也笑出来,眼睛却湿了,咬住他耳垂,紧紧搂着脖颈,真的由心底叹出一口长气,“胤禛,你疼我,我知道,其实前几日便好了,只是躲懒,你——”   话未说完,被他打断,“我知道。”   他知道!   那他干嘛呢?又是骂御医,又是骂妃嫔,还每日不厌其烦地劝慰哄着我喝药,闹哪样?   黑暗中天旋地转,我从仰躺变成趴卧,被他抱在身上,一条锦被裹住彼此。   胡乱散落的头发转于他指上,在我眼前绕啊绕的,好半晌才又听见声音,轻飘飘的,“赶明儿不许这样,病了自然要吃药,好了就是好了,若是不愿起来就躺着,再不能拿药当饭吃,你不是最怕苦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想与我说便说,不想说的我也知道。知道么?”   绕口令似的,颠三倒四地睡了这么些日子脑子慢了,转了几回才明白,不好意思地说:“知道了。”   抱歉的话还没说出口,被他直接抱起来,勉强站稳,屋里已大亮,晃得我睁不开眼。   几个丫头转在身畔,不一会儿便把我给拾掇个齐整,半推半扶地出了门。   赶在去园子的路上,我还没缓过劲来。怎么这男人总喜欢半夜出门,带着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一路马车摇晃,原本刚刚睡醒的我又困了,幸好有吃有喝还有美酒暖身。行将一半,天降瑞雪,纷纷扬扬,夜都亮了。   抵达园子时天之将明,下了近半夜的雪骤停。我俩不觉困倦,挽手一路缓行过去。新雪覆盖的湖光山色如同画卷,渐渐铺展于眼前,初升红日下,久违的美景,犹胜当年。   湖边,眺望远方,他立于身侧,忽而抬手扫过我的帽幨,一片雪花静置掌中,晶瓣分明。   他眉上,一小点冰晶。   我踮脚,犹不及,捻着大麾上的黑色毛尖缓缓拉低。微微凉的触感印在唇上,转而吻在眉心。   如此时光,不可辜负。   心即天地,唯我与你。   如此景致,这男人却一点也不浪漫,怨念得像个小孩子,絮絮叨叨不停。   “你这女人,真是……心细的时候,针鼻儿大小的事儿都能嗅见,半点儿不肯饶我。心大起来……也真是……你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么?可又知道自己错过什么忘了什么?”   “什么日子?”我还真不知道。   眸心暗了又亮,无奈摇头,“你生辰。”   我哑然,看着他的面孔消失于眼前,耳畔传来低语:“生辰快乐。”   掩饰不了的感动,还有愧疚,将脸埋于肩窝,“对不起,我忘了,谢谢你。”   “又不是忘了我的生辰,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这回忘的可是你哥的生辰。如此想来,我这心里不知有多舒坦。”   作势捶了一记,我也忍不住乐,这忘性还真是没治了。使个小性儿躲懒赖床罢了,都能过乱了日子,真不是头一回。   拉住他调头便走,紧握的手将我拽住,“哪儿去?”   我咧嘴便乐,谄媚地央求:“咱去怡亲王府吧,行不?”   他不为所动,“不行。”   我不乐意,“为什么?”   “再陪我转转。”   其实我想拒绝的,奈何说不出口,低头陪他继续游走。   好好的雪,被我们踩了无数脚印,大的并着小的,一半深,一半浅。   园子里的静与皇宫不同,一个伫立于京城正中执掌山河,一个却好似集这世间万物之灵汇于一处,忘却凡尘。偏都为他所有,为我所有。   原以为只有我俩,未曾想到除了伺候的一众人等还有那么多好热闹的捣乱鬼。   甫踏进门,严寒骤驱,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欢闹之声。   胤禛啊,你也学会了天伦之乐,抑或说要让我感受天伦之乐?   这一刻,我真的只想和你二人世界啊!   “额娘不乐意了!”红挽突然扑过来,叽叽喳喳半点不像个母亲,自我身上腻到她阿玛的胳膊上,紧紧缠着咯咯地笑,“阿玛可是错算了,额娘压根儿不乐意见着我们,怕是想要跟阿玛独处呢。”   知我者,我闺女!   我扯下她那八爪鱼似的手推到一旁,轰道:“走吧,带着你的男人和孩子,回家吧。今儿不想见你,改日再来。”   逐客令太直接,以至招来嘲笑。   他们都不肯走。   弘晖扯着又欲上前的红挽,心也坏了,“额娘别轰,吃了就走,总不能饿着不是?儿子饿着倒不打紧,小孩子受不住。”   一张张脸,一声声笑,生龙活虎地调戏我,哪里像是饿鬼!   我指望我的男人帮我,我头晕,我恶心,我好像又病了……   胤禛早已寻了椅子坐下饮茶,哪里还肯管我,他有胤祥,哥儿俩好!   男人们最易找到适当的位置,惯善于此。   女人们不甘人后,拉着我坐上牌桌。多年不练,手生了,我很怀念从前。幸好,这帮小女人还不如我,牌技不好,牌品更是差。看着她们自得其乐的样子,我怨念地想——还真是老话儿说得好,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一个女儿,两个儿媳,赢谁都不合适,还得变着法的给她们送牌吃,我的心好累,忍不住唤:“胤祥,你们家福晋呢?叫她过来。”   胤祥吐了口烟,晃着烟杆子直摇头,“你这是赢她们三个不够,还想骗我的银子去。昨晚来的路上就睡了,这会儿八成还没醒。”   我正想着孝颜怎么了,红挽蹭地离了桌,几乎是跳到他面前,扯住袖子便拉,“十三叔,帮帮挽儿,额娘骗了挽儿的银子,您帮挽儿赢回来。”   会叫的不止红挽,沉香和墨晗也会,虽不言声,却用眼神求助自家男人。我的儿子们长大了,不再依赖我也不再帮衬我,娶了媳妇忘了娘,分别站在自家媳妇身旁。   胤祥磕了磕烟袋锅,自椅中站起,对红挽说:“去,把你十三婶请来。”说着,坐到了我对面的空位上。   输牌事小,丢面子可不行,一个个都搬救兵,谁来管我?   扭头看去,椅子上空空如也,竟已立在身后,吓我一跳。   当年,他可是在我大杀四方时拍过肩的,现如今,竟学乖了,知道为我撑腰。   我的心——甜! ☆、320.一心一意   雪,落个没完,从雍正五年初冬一直下到六年的开春。   随着春风吹进宫的,还有新一届的秀女。   那些新枝嫩芽摇又晃的,映得花色更是撩人。   我说:“你去。”   胤禛眼都没抬,应了声什么,没听清。   我又说:“要不换个人去。”   他瞅我一眼,笑得了然,徐徐飘来一句,“我去。”   倒要看看他挑出来的女人什么样!   未几日,见着了。后世所断非虚,他还真是喜欢汉女型,个个玲珑秀雅,透着一股子娇怜样,与我上回选的大不相同。站成一排,虽姓氏不同,偏偏相若;硬说像吧,各有妙处。果然,女人,还得从男人的眼睛里看过去!   春风还似剪刀,已听到这样那样的议论,宫人们永远学不得乖,前赴后继地试探主子们的接受能力和容忍度,无它,生活太过简单无趣。   这一回我没恼,由他们说去,反正人在我屋里,睡在我床上。若是我真的生气了,才是让人笑话。   第一个在我面前提起的是孝颜。   “听说新秀女定下了。”   “嗯。”我点头,看她拨弄着手中的茶杯。   “见着了?”   “嗯。”   我俩对坐着,半晌无话,守着各自的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眼皮都没抬。   胤禛回来时,在门口望了一眼,悄声走了,再不似当年那般,干杵着等孝颜识相离开。不只走了,还让苏培盛送来点心,一点儿也不像他。该不会……是在变相的轰人吧?   孝颜不怕他,不懂吃人嘴短的道理,更向我身畔偎过来,搂着暖炉的样子活似还没醒过来的猫,眯缝着眼睛笑了又笑。   我推了两下,放弃,“你别这样笑个不停,有话就说,怪瘆人的。”   孝颜得寸进尺地枕到胸前,翻着眼皮白了我一眼,“说啥?你想听啥?要不,你把郭姑娘唤来,我捧着她给你来段相声吧。”   “去你的!”我啐了一口,惹得她更加放肆,埋住笑得快要暴毙的脸蹭得我直痒。   心口处闷笑不断,突然多了只手攥了一把,吓得我一把推开,“你……回家抓你男人去。”   “哪儿有你的好抓!”孝颜的胆子随着岁数愈发见涨,嘴巴里啧啧个不停,色眯眯的样子比男人还要过分,倏地扬起脸凑近,几乎贴上我的鼻尖,“怪不得他哪儿也不去,就挤在你这儿,敢情都这把年岁了还这么好摸啊,真是让人嫉妒。说说,就你这副小身板到底怎么长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瞅着跟个搓衣板儿似的,还真是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甭说是他了,我这做女人的握在手里都觉得怪不错的。”   我轻悄悄地对她吐了一个字:“滚。”   她故作委屈的样子一点都不真诚,“你怎么这样?害羞啦?不可能啊!假装不允,满心欢喜吧?还是真的听不惯?他平日里都不跟你说这些闺房话儿?不夸你么?那也忒不懂情趣啦!等我回家跟你哥说说,让他好好地教教他,一准你多听几回就适应了,若是往后没人夸,你还不舒坦呢。这女人啊,是花儿,是要常常被滋润的,不是说光在床上埋头苦干就行,那是蛮子,光身子爽了有什么用,心里也得受用才成,半点含糊不得。”   拍掉突袭的邪恶之手,竟无法面对那双眼。在她心里,我的男人原来这么不知情识趣!她还真是不了解他!那是一个会含糊的人么?从来不是!半点也不!   脸上突然烧得厉害,忍不住抬脚往她身上蹬了两下。   胤祥对她太好,惯得没样!居然跟我咬起耳朵,分明屋里就我和她,还要悄悄地说。我忍着痒努力地听,连耳根都烫了。这女人!太没溜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哥对于某件事的喜好,再亲,我也不好奇这个!   孝颜紧搂着我的脖子不放松,害我只得听她传经授道,简直太难堪了。   这把年纪,活过两世,什么没有见过没有经历过,居然要她来教我怎么“伺候”男人!我的哥,快来把她领走吧。   想着,就来了。   估计不是神佛听到了我的呼唤,是胤禛等不及,叫了胤祥来接媳妇。   屋里多了一股酒味,很淡的清冽香气。   我踮着脚努力凑近,闻了又闻,还有股胤祥的烟味。   “抽烟了?”   “没有。”   我在鼻端扇了扇,“这股子味儿。”   胤禛不置可否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跟胤祥呆得太久。”   谁说男人不怨念。   托在腰后的手热乎乎的,隔着几层衣物都能感受。   这双眼,跟主人一样,要么千言万语一股脑地倒给你,要么让你猜猜猜。盯着你看,像你欠他东西不还。   不知怎地,想起方才孝颜念叨在耳边的话……   他眼睛里的我,好像快要焚烧了。猛地踩回地面,震得脚都麻了,咝了一声已仰在半空。   看!蛮子?我的男人不知多体贴又善解人意。只是,杵这儿做什么?他的脚也麻了?   我看他,他也看我,挑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试试?   这么多年,不是没主动过,但像孝颜说的那样,真不曾有过。我……是不是太失败了?别的女人什么样?甩甩头,不管!试试!   他真的享受啊!   孝颜说的对,男人真的好这口啊!哪怕是胤禛这种天生要做帝王要主宰一切的男人。他很受用,又很纠结,几次想要反客为主都强抑着自己任由我欺凌,几乎不能再忍。   当然,龙床是他的,最终的主人依然是他。小心眼的男人爱报复,分明爽到不行,偏要反过来再折磨我,半个字都不说,咬着我的嘴往死里亲,气都不让喘一口。忽而又像换了个人,**辣呵在耳边说个不停,害我躲不开痒只得跟着他心热,跟着他乐,跟着他又生又死。   天将明时,我觉得自己要报废了,我恨那个坏女人。幸而,头一回,我知道他也累到了,险些睡过去误了早朝,于是我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彻底满足。   没心没肺地睡了个够,起来时孝颜竟然又来了,啧啧地摇着脑袋上下打量,把茶杯晃得像个酒杯,怪声怪气地说:“你还真是个好学的,怎么样?与为师说说,昨儿晚战况惨烈吧。瞅瞅你这张小嘴,都肿成什么样了。还有这儿、这儿……”   我啪地拨开她的手,示意眉妩拿来镜子,才看了一眼便傻住,怪不得这么疼,真是没法儿见人了。   孝颜不是外人,让她笑好了,毕竟是嫡亲的嫂子。   她笑够了,叹起气来,“你呀……自己的男人要上心,要把一切可能性断在根儿里,一点机会都不能给他。他是什么人?皇帝,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他的。是,他对你好,但他还是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的心里不好奇别的女人,不想和别的女人干点什么,只是管不管得住自己。你这么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别说他了,你哥也一样,区别,就是责任心够不够,自制力够不够。记住,这是真理。”   她说得对,我知道,别说男人,女人也是,人都一样。我所凭借的,无非是他的心。别的女人的事,我没要求过,他所承诺的我固然感动,却也只是心里盼着一诺千金,我知道他是谁,更知道他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我不愿与自己较劲,一早便想得清楚。   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求不来。   执子之手,朝朝暮暮,已是难得。   热茶冷了,换了新盏。风里带了些温度,不似前两日那么凉,空气中飘浮着淡淡馨香。   孝颜提议出去赏花,问我走得了么。我坐着不动,只对她笑。   她一甩袖子,站起身,“得,瞧你这样儿,我走了,免得又被人怨,请我出宫。”   我忍不住笑,胤禛和她的八字一定不合。   直至午膳,也没见着熟悉人影。   绕到暖阁,苏培盛立在门前,悄没声地行了礼,轻推开门让我进去。   竟然睡了。   想退出去,他倒醒了,伸出手来要我过去。   我坐在榻沿,他也不起来,拉我躺在身侧,拇指若有似无地扫在我唇上。   “吃了没?”   我问得声小,他回得也是,“没。”   “饿么?我叫他们备上。”   他不答反问:“你吃了?”   “没,我等你呢。”   低沉笑声懒洋洋的,“我当你和胤祥家的一道吃了。”   我在他肩头轻落一掌,“她早走了,怕你轰。”   “那你不来找我,害我躲在这里,生怕扰了你们的兴。”   “是,是,我错了。那你准备怎么着呢?还睡在这儿,还是回去吃了再睡?”   腰后的手缠得紧了,压得我挤在他身上,听得清心跳,淡淡一句:“吃了再睡。” ☆、321.母女对照   夏花极盛时,喜莲姑娘给弘历生了个儿子,虽非嫡子,到底是长子,胤禛挺开心,大大方方赏赐了一番,便带着大家伙去了园子避暑。   喜上添喜,红挽回来了,挺着个小肚子。   胤禛不再像当年似的紧张兮兮,却也改不了女儿奴本性。人前的皇上到了亲闺女面前……啧啧,对我怎么就不这样!   红挽永远治得住他,永远。   我不行,从来都不行。   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仍免不了怨叹。   “闺女生来克爹。”红挽咬了口点心,没心没肺地劝。   我白她一眼,“谁教你的?”   她眼皮都没抬,“小赫。”   “啧,他连这都懂。”可见胤禛在赫德心里是个什么地位。   “原本不懂,看了我还不就明白了。”   脸皮是有多厚,当这是夸她呢?我很无语。   红挽把最后一大口点心硬塞进嘴里,一边努力地嚼一边说:“他说了,这回最好生个闺女,让他也感受一把闺女亲爹。”   噗……茶直接喷出去,溅得到处都是。   “额娘……”红挽小心地护住小腹,特别认真的样子像极了她阿玛,“小心一点儿,万一呛着了怎么办?阿玛找挽儿的麻烦可怎么好?挽儿是来安胎的,额娘不要害我和我肚子里的宝贝,这也是您的亲外孙呢。”   “你阿玛动过你一根汗毛?”我才不信,“在他被你气得七晕八素的时候都没有过,反倒是你,少惹他生两回闲气,比什么都强。”   “哟,额娘这可是心疼阿玛呢,都不向着挽儿了,亏得挽儿回回向着您。要不怎么说女生外相呢,额娘还是跟阿玛最亲,我们这些人哪,有一个算一个,甭管是大哥、二弟还是挽儿,哪个都比不得阿玛。”   亏她敢用女生外向这四个字,她到底懂不懂怎么用!   我睨着她,她笑眯眯瞅着门口,胤禛站在那儿,要进不进地挑着门帘子似笑非笑,忽然唇角动了动,“你呢?你跟谁亲?”   “自然是阿玛。”   我都没看清她是怎么过去的,人已挂在了胤禛胳膊上,跟朵大红花似的晃来晃去,摇得我眼晕。   胤禛扯着她站好,无奈闺女缠人,他又爱由着她腻歪,偏还要板着脸孔故作不快,“不是女生外向么?这点儿你可不随你额娘。”   “挽儿谁也不向,只向着阿玛偏向着阿玛。”红挽娇里娇气地点着他的胸膛,酸溜溜地撇着小嘴,“奈何,阿玛这心里啊只额娘一个,额娘处处皆好,挽儿自是比不上。赶明儿个挽儿也生个闺女,倒要看看阿玛疼是不疼,若是不及对念儿她们三个小丫头的好,挽儿可是不依。”   夫妻同心啊,我这股恶心劲还没呼出口去,胤禛替我表达了。   “得了,你额娘倦了,你也回去好生歇着,不是来安胎的么,快去吧,晚膳的时候再过来。”   红挽还想说点什么,瘪了瘪嘴,施施然福了福身,扭了身子掀帘就走。绕到窗外时,探进半颗脑袋,笑嘻嘻地讨打,“阿玛想要腻着额娘,直说就是,挽儿哪里会不识趣。”说完,吐了吐舌头消失不见。   胤禛关上窗,看了眼桌上的狼籍,摇头。   这就叫自作自受吧,自己惯出来的闺女,怨得了谁?   上天不公,有人为帝,有人屈居为后。上天公平,皇帝也得接受一物降一物的奇妙安排。每当此时,我总好奇他有没有忆起过没能再有个闺女这桩憾事。   红挽的到来还是很让我舒心的,大部分时间都能让我开怀。日复一日的快乐并不短暂,从夏至秋,守着园子里的美景尽是惬意。   才入冬时,弘历的嫡福晋为他生了个闺女,红挽抱着很是欣喜,直夸漂亮乖巧,又提起自己肚子里的宝贝,只盼着也是个如此惹人疼的小姑娘,惹得两个弟妹想笑又只得忍着。   胤禛笑得自然直接,“生下来再说,万一不是呢?”   他也会开玩笑了,对自家闺女,没大没小乱没规矩。   红挽挺着肚子杵在他跟前,嘴一撅,嗔得我鸡皮疙瘩落一地,“万一不是,挽儿倒还好,只怕阿玛要失望呢。”   “有什么失望,你阿玛这儿还缺郡主?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不缺。”胤禛老神在在地坐着,毫不在意似地饮茶。   “阿玛怎么说话不算话?”红挽嗷了一声,捏着他的肩就揉起来,小脸探到颊边蹭了又蹭,眼睛眨啊眨地泛出泪花,软着声喃喃:“阿玛可是说过最疼挽儿,这才几年工夫就变了,君无戏言啊,断不能因为挽儿嫁了就欺负挽儿,不行。挽儿最疼阿玛,阿玛也得疼挽儿才成。”   真想把后宫那些女人们集体拉来看看,争宠?先学会这手再说!脸皮厚,嘴巴甜,手上揉捏着,心里算计着,能屈能伸,该哭哭该笑笑半点不耽误表达,真真演得一手好戏。最关键的,人家不是为了邀宠,真心实意是要哄阿玛高兴。   自叹弗如啊。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胤禛生日,赫德回来了,红挽不肯走,非要陪她阿玛庆完生辰,甚至念着要生完孩子坐完月子。   胤禛直接,“去你大哥的园子住,离得也近,去吧。”   红挽也直接,“不,平日里就住大哥那儿,别苑还要住大哥的,说出去给人笑话。挽儿怎么没有公主府?”   胤禛低眉饮酒,徐徐道:“公主嫁谁了?嫁了谁找谁去。这会儿想起要公主府了,晚了。”   红挽有点懵,瞪圆了眼睛来回瞅着我俩,噗嗤就乐了,“阿玛既是这般舍不得挽儿,不走了,往后都不走了,就在阿玛跟前儿尽孝。”   园子里的夜晚极静,能听见落雪的声音,以及相继而起的男人笑声。   红挽搂着胤禛的胳膊耍赖,被她阿玛又笑了一回,“你阿玛好还是你儿子的阿玛好?”   “自然是我阿玛了,这还用问?这一点儿上挽儿随额娘,阿玛拔头筹。”   我就不厚道地呵呵呵了,因为赫德的脸色,不算不好,却很耐人寻味。   要不怎么说胤禛这人别扭,放在旁人,若要比较,总要背着被比之人。他不!偏要当着面的摊开来讲,不上不下的尴尬。幸好,问的是他闺女,人精,总知道在最合适的时候表最忠的心,马屁拍得啪啪作响。   这不是秘密,我懂,赫德自然也懂,由着父女俩一唱一和,自娱自乐。   这些年,胤禛这老丈人看起洋女婿来也不那么不顺眼了,红挽过得着实不错,当爹的打心眼里疼闺女,自然知道谁居头功。   寂静夜晚,围炉赏雪,入喉的是久违的清酒,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段时日托红挽的福,孩子们都识相,知道姑姑在谁也不是个儿,故而都没有来捣乱,换我一段轻松。唯一敢与她闹的就是弘历,自小就是,骨子里亲近,见面却要绊嘴,如今皆已为人父母,偏偏较起劲来更见厉害。   所以胤禛要轰,以免我看了心烦。   其实不怪弘历,红挽的脾性向来如此,随了胤禛十成十,半点脸面不给旁人留,嘴巴又毒,真是让人头疼。   当着所有人的面臊完弘历家的小喜莲,转脸又去腻歪拥有女人最多的皇帝,偏偏这位皇帝还不吃心,就给她这张脸,任谁再傻也知道哪个最得胤禛的疼宠了!   生活,就这么现实。   红挽还是走了,跟着她家男人。胤禛许了她一座园子,只给她的。公主心满意足,半点不留恋地走了,美其名曰:把阿玛还给额娘。   胤禛如愿送走了闺女,会扎人的心头肉,默默舒了口气。   这个生日过得好累,寿星累,我也累,心好累。   我也是会嫉妒的,嫉妒自已的女儿。   胤禛对她太好,我羡慕。   我也曾像红挽这般年纪,也守着他撒娇耍赖,没这么好使,更没换来过他如此的和颜悦色。   搂着暖炉想得出神,眼前突然一张放大的面孔,害我怨念,“胤禛,我也想做你的女儿,怎么办?”   “那不行。”他板了脸,捏在我鼻子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我那是哄她,不然多留几日,我怕你就烦了,赶紧打发走了完事。看,做我的女儿没那么好,我也是会嫌她的,可我不嫌你,我巴不得你见天儿地粘着我,一刻不得闲的那种。”   年纪越大,说起这种话来越顺溜,亏得他好意思。我故作诧异,努力地嗅了嗅,“你吃了什么,方才偷偷地抹了蜜么?这么甜。”   他就又往前凑了凑,几乎顶上鼻尖,声音低得需要努力分辨,“你尝尝。” ☆、322.又喜又惊   瑞雪兆丰年?   还是喜上添喜不能停?   喜莲姑娘又有喜了!而且已经两个月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一点不假。此时的弘历面带喜色,又有些小心翼翼。我摆了摆手,给他一颗定心丸,“昨儿晚上,你二姐回了。”   弘历吁了口长气,崩着的身子倏地放松坐到了榻上,随手接过眉妩递过的茶咕咚咚往下灌。   出息呢?也不怕烫着。   打小受的皇家教育,男人是天,女人连地都不是,他怕个什么劲儿?早知道不放红挽走了。   茶杯一撂,弘历就开始吧吧地念:“二姐回哪儿了?不是说要生了再走?怎地也不跟弟弟招呼一声,怪没意思的。”   我一扬手,“眉妩,去,快着人去追,这会儿子八成还能撵回来。就跟她说,她弟弟心里念着她,舍不得她走。”   扒在我袖口的手紧紧扯着,一脸的讨好,“额娘,别,二姐怀着身孕呢,快别折腾她。”   我当这小子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敢情!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胤禛独独遗传给他的优良基因。   “看你这意思,早就知道有了身子,偏只等你二姐走了才说。”   我有心戏弄,他兜了好大一个圈,支吾了几声才道:“也不全是为了二姐。先是赶上五弟那事,我这做哥哥的哪儿还能提。然后才是二姐,她那脾气额娘最知道,什么难听说什么,上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挤兑喜莲就够让人难堪了,这回万一再来这么一出,真有个好歹,阿玛那儿也不好收场,无端端让阿玛难做,儿子也是……家和万事兴嘛。”   也有道理,“还有么?”   “还有就是燕回那儿,前一阵子正是她要临盆的日子,别让她分心。她这嫡福晋做得着实是好,自己身子也是不便,偏还一直顾着喜莲那边儿,儿子也非不省事的,总不能在这当口再给她添乱。”   “亏你还有这份心。”   弘历连连点着脑袋,笑得尽是讨好。   “行了,我知道了,去吧。自己屋里的人自己顾好,别出了岔子。”   弘历连声应是,没再像小时候似的嬉皮笑脸,规规矩矩行了礼退出门去。   兄弟俩前后脚大婚,当哥哥的这边跟下蛋似的不停歇,做弟弟的那边却没个动静。不说争先恐后地比着生儿子也就罢了,居然夫妻俩趁着湖面结冰跑去玩,险些摔出个好歹。万幸,没有伤筋动骨,不幸,好不容易有的动静……   只道弘昼爱疯,看来他媳妇也……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啊。   胤禛估计被气着了,得了消息只说叫御医去看,竟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祈筝和暮汐轮番照料,数个御医日夜守候,大人没事了,胎儿却保不住。   弘昼不是缺心少肺,皇家子孙,哪个会傻。他的心事哪里说去,憋得忒苦。   雪势愈大,冰封湖面覆了一层又一层,风吹过,卷起一片。这池湖水,没有生命,也不懂生命。   弘昼跟在解语身后,露出半面苍白,低垂的眉眼上仿佛都是雪。   我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从来都是带着笑的,哪曾这般。   他与弘历一样,打小就爱玩闹,与兄弟玩闹,与侄子玩闹,尤其喜欢孩子。他与弘历不同,他胆子小,他更敏感,他渴望父亲的关爱胜过一切。   我拉着他站到窗边,看着一望无际的茫茫白色。呵出的气都能瞬间结成冰似的,冷到心里。   “你家福晋还好?”   “好。”   “两位额娘还好?”   “好。”   在他嘴里,每个都好。皇宫那么大,圆明园这么广,想藏个好坏并不难,可在皇家内苑,又从来没有秘密。皇帝的女人们,几乎都有过孩子,又都失去过,将心比心,一想便知。   “弘昼。”我叹了一声,看清他眼底忽然隐去的愧疚伤痛,心里说不出的疼。聪明的孩子擅招人疼,他何尝不是聪明的那一个。   他应了一声,像是从鼻子里呼出的气,短促得瞬间融为寒冷空气。   “你们年轻,赶明儿还会有的,先把媳妇照料好,养好身子。你阿玛特地选的御医,哪儿不合适了只管找他诊去,这事儿可不能含糊。你这么聪明,别犯傻。”   “儿子省得,劳阿玛和额娘费心。”   天冷,人就懒,懒得动脑子,懒得张嘴,可这心里的疼却止也止不住。   拉着他到了暖阁外,苏培盛远远见着便迎上来,行了礼低声说道:“十三爷还没走,二阿哥也在,午膳已经用了,估莫着再有个把时辰就能回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回去守着,才对弘昼呶了呶嘴,“把你这一脸的不快活通通收好,去给你阿玛认个错,不是小孩子了,错了就得改。幸好现在还没儿子,再这么不着四六的胡折腾,怕要连累妻儿老小。你额娘年纪也大了,禁不得你这样作夭,不指着你给她添荣光,至少换她一个不提心吊胆。有这股子上天入地的疯劲儿,朝堂上多上点心,也算你对你阿玛尽孝。”   弘昼倏地捏住我指尖,冰凉凉的直钻进心里,转瞬即松。“额娘……”   我拉住他的手揉了揉,僵得像是没有温度。   “额娘,儿子错了,儿子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断不会带她去玩。”   “这话儿留给你媳妇说去,好好地说。她喜欢你才陪你疯,她喜欢你自不会怨你,就像额娘们也不会怨你。你阿玛是男人,是皇帝,他的心和我们这些女人不一样,你这做儿子的该当体会。去吧。”   弘昼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站定在阶下,直挺挺跪在雪地里。   苏培盛站在门前。   一丝声响也无。   暖阁内,偶尔传出一言半语,不急不徐。隔着紧闭的窗纸,清冷空气,仿佛能嗅见胤祥那股子烟味。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都是属于男人的,却又与女人息息相关。   待来年,又会有新的女人迈进这个世界,这里,是她们的天,是她们的地,隔断曾经所有。   我爱这万园之园,因为胤禛,因他与我点滴搭建。我爱这日月晨昏,因为胤禛,因他与我携手同心。   她们呢?是否也热爱,又因为什么?   这里的女人没有选择,只有接受。我也一样,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世俗礼教,接受悲欢离合。幸而,我有胤禛。   寒冷阻隔于门外,独守在屋内,不闻天下,不问后宫。   奁匣里的宝贝取出来见见天日,免得他总嫌我不上心。嘴上不说,心里揣着,当我不明白么?这世间,心最大的是他,最小的也是他了,无人能及。   孝颜悄悄跟我提过,这是御制的,世间独一份。   何为御制?她掩着口鼻只露一双笑眼,酸溜溜地说:“你真别不当回事,这些宝贝……可不是胤祥年年监制的那些,这可是你家男人亲手打造,明白了么?皇帝亲手做的啊!他是有多闲!见天儿地忙成那副样子,还能偷摸地抽空给你搞这套小资产阶级调调,你就美吧。”   美啊,心里美得不行。   这是今年的生辰礼,亏得他这么有心。我不拿出来用,他就不乐意,嘴上从来不肯提,有意无意地瞥上一眼精雕细琢的小木盒,我心里就像拱了颗种子,钻啊钻得痒痒的,恨不能立时开出朵花来。   类似的木盒我也曾收过,年少时还住在宫里,他送过一个,细心地于绞缠的枝叶间刻上我俩的名字。建牙开府时,又送过一回。这么多年过去,东奔西走,不知丢在何处。问过眉妩几人,皆是不知,徒留遗憾。   这一个,一定好好藏着。   我没听见声响,却知道他回来了。   流苏坠子叮铃响,潋滟着金色光芒,像是花瓣离了蕊芯随风飘荡。向身后递过去,被他连同手指一并托住,凝视半晌溢出一声笑来,小心放回盒内。   登基以来,他这皇帝做得愈加顺心遂意,画眉梳头的本事也是愈加得心应手。聪明的男人认真起来怪招人疼的。   抚过戴上鬓间的金钿,自镜中逗他,“你这手艺真是炉火纯青了。”   他不说话,只看着我。   “不会每日悄悄做了这些,还顺带找人练习梳头吧。”   伏在我颊边的脸上动了动,唇角扯过一抹笑,说得又快又轻,“没有,手感不对,又怕你嫌弃。”   才刚梳好的发髻就乱了,手指插在发间用力摁了两下,害我一时抬不起头。   我腾地转过去一把搂住脖子,报复似地勒紧,“我很大方的,念儿头发很好,许你给她梳一回。旁的人,你就不要想了。”他点着头,鼻尖与我相蹭,我忙又补了句:“苏公公也不行。”   他突然就抱着我离了绣墩,气笑道:“你还真是大方得紧,偏只我不愿领这个情,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苏培盛想给朕梳头,朕还不乐意呢,你可别想躲懒。走,乏了,朕要沐浴,皇后伺候着吧。” ☆、323.该该该该   还没转过年,圣旨便下来了,上一届入宫的小主们都晋升了,留待春暖花开时再行册封礼。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挺开心,虽然鲜少见到皇上的面,到底是给家里挣了面子。   宫人们开始走动,为着年时喜庆,为着彼此的关系,就像串门子似的,皇宫里多了几分年味和热闹。   随着第一声鞭炮响,雍正七年来了。   日子过得奇快,抓不住似的,年复一年。   更加年轻的女孩们陆续入了宫,还没有位分时皆带着几分生涩羞赧,都跟刚刚冬眠醒来的小动物似的,乖巧又柔顺。   胤禛一道圣旨,所有的姑娘们都有了一席之地,两位常在,四个答应。   奴才们早就学乖了,没人再敢开腔议论,反倒是我屋里的丫头们胆子大得逆了天,背着胤禛聊起天来总是笑,今儿这个明儿那个品头论足得不亦乐乎,个顶个的像个主人。   解语最厉害,哪个漂亮哪个温婉无一不提,更拉着青霞你一个我一个地学了一圈。甭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眉妩捂着嘴乐,与紫霞坐在一处绣着花样,时不时啐那两个疯丫头一口,却被她们逗得更加笑弯了腰。   原本只看过一回的面目并不十分清晰,被她们几个笑啊闹的又有了些印象。解语说得没错,比起已封为贵人的郭谦美人,这一回入宫的几位虽是不及,却更有韵味。   细数下来,不过六人,虽只刚到了四位,后宫倒真是充盈了。时值春花烂漫,新面孔益加显得娇妍,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数了又数,总觉得少了哪个,便问眉妩,“还谁没有入宫?”   眉妩停了手中活计,想了想才回:“马答应,还有李答应,说是身子不适,在家将养着,待好利索了再送进来。”   我唔了一声,听见解语风似的笑声,“福薄怨得了谁?哪个时候不好病,偏要赶在这个当口,若不是皇上先行下了旨意,哪里还有她们的位子,猴年马月的等着去吧。别说这两位还没到的,就是已然住进来的这几位,看着也不像是身子爽利的,没见那位顾常在么?活脱一个病西施,美则美矣,就是看着命短。”   “可不是,奴婢前两日瞅见常常在,好模样走着偏跟被阵风吹过去似的,亏得是在白日,不然还真以为活见了……”青霞的话还没说完,被紫霞手里的绣花绷子丢中,半朵未绣完的粉白荷花挡住了嘴,一双灵秀的大眼睛眨啊眨地还在笑。   紫霞不敢惹解语,总拿着姐姐开刀,“主子还在这儿坐着,你就敢疯,若是没这房梁遮着,你还不上了天去。”   我拉住凑过来的青霞拍了拍,“不碍,挺有意思。若是你们四爷回来,可别这般折腾,怕是要挨罚。”   青霞蹲跪在我腿旁,朝着同胞妹妹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机灵样。   “咦?怎地好像少学了一个似的?是谁家的?让你们闹了一上午,我都乱了。”   解语几步就飘过来,扯起青霞敲着脑袋,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打破屋里突然的安静,“瞧我这记性,可不就是少了一个,刘氏嘛,年里就送了进来,没几日便听说染了风寒,一直就没出过门儿,倒把她给忘了。”   她一提,我才想起,还真有这么一位,只是她们几个的反应也忒特别了些,何必呢。   推了推青霞的背,我也学她们那般笑起来,“来,丫头学学,这一位换了解语还真是学不来的,你来,横看竖看还真有些像呢。”   何止是像,像了几分的是容貌,难得的是神似。不是有那么句话儿么,画虎画皮难画骨。除去年纪,刘氏若与青霞站在一处,倒比紫霞更像是她的孪生姐妹。   那一年,小院门前,老八福晋还是老十福晋曾经提过,说是姐妹俩与我相似,那时我未察觉,时日久了,认得清了,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那么几分像。   孝颜上回神神秘秘地提点我留神胤禛,也为此桩。在她眼里,年方十五的刘氏像极了曾经的我,不是姓乌喇那拉的这个我,而是展笑意。   我觉得她们都有点反应过度了。只见过刘氏一回,还是站在被选中的秀女堆里,隔着段距离,错以为眼花,仿佛看到了生长于现代的那个我扮成了清朝女子。   胤禛从来没提过这位刘氏,我也没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也许,因为他并不知道曾经的我是何模样,也许,就如青霞姐妹一般,这个比红挽还要年轻的女孩子对他来说不具备任何意义。   青霞绞着帕子,咬着唇瓣别开脸,好半晌才哼了一声,“学个痨病鬼做什么,主子若是不待见奴婢,轰出去就是了,哪个要与她像去。”说着说着竟哭了,硬是不肯去擦。巧言善辩如解语也是傻了,推着她一个劲儿地摇晃。   紫霞悄眼看了会儿,见她还在别扭使性,绣花针一扎,绷子唰的丢进笸箩,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叉腰便斥:“主子给你脸了?还敢杵在这儿哭上了,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刚才一个劲儿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此时?去,麻利儿地把眼泪擦了找个地儿呆着去,别在主子跟前儿碍眼。一会儿皇上回来若是见着你这般哭闹,你当你还能活?几位姐姐都得跟着你吃瓜落儿。”   青霞连忙抹了泪,帕子擦得急,蹭得细嫩皮肤都红了,眼泪还在噼啪地往下掉。   我示意眉妩把她拉过来,看清楚眼里的血丝真的心疼了。这丫头伺候我不是一天两天,聪明伶俐尽心尽力,只是嘴巴厉害了些容易让人忽视她的敏感纤细,女孩子心里干净便装不得委屈。当年被那些福晋们指着鼻子讥讽时,她就气恼,硬是憋在心里没有发作,估计此时一并想起,才哭成这样。   刚想劝慰两句,胤禛回来了,见着屋里情势顿住脚步。   忽拉拉跪了一地,他才慢悠悠地迈进来,往椅子里一坐,紫霞已递了杯新茶送到手边,又手脚麻利地打了条帕巾。   他拎着茶杯盖子冷眼瞅着,眉毛挑了半边,最后直直望向我。   我在青霞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走过去站在他身旁,解释:“今儿个突然想起来这两个丫头年纪快到了,便想着是时候找个合适的人家,偏偏姐妹两个又舍不得,这不……”   青霞十分应景,眼泪又滑下脸颊,伏在地上埋了脸孔。   胤禛拿起茶杯,杯盖轻轻刮过舒展的叶芯,眼都没抬。   我搭着他的肩膀揉了又揉,朝姐妹俩使了个眼色,“我也舍不得你们两个,那就再留两年吧,到时你们姐儿俩自己求皇上,让他给你们许个好人家。我……”   话说一半,手就突然被攥住,疼得我险些叫出来。坐着的人神情忽变,茶杯当的一声撂回桌面。四个丫头都有点愣,我也是,忍着指骨上的疼,听见他沉着声说:“出去。”   屋里静悄悄的,一张冷脸,呼吸声尤为明显。   他突然抬起脸来,眼睛里竟比青霞还要红,吓我一跳。   “你什么意思?”   “我……”我没说什么呀。难不成他老毛病又犯了听了我们的墙根?那也用不着发火啊。就算生气,他也该找自己的麻烦,与我何干。   坐着的人腾地站起,我猛地仰头,脖子咔的扭了一下,疼得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胤禛也没料到,方才还气哼哼的,探手过来小心翼翼地碰触时已然冷静许多,声音也小了,“疼么?扭到没有?叫御医来看看。”   我低着脑袋试着摇晃,竟然只能往右不能向左,无名火噌的就冒上来,在他身上胡乱推了一把,抻得脖子又一阵火烧似的疼,能听见骨头咔咔的响。   定在面前的人一把抱起我就往里走。   蹬了几脚没有作用,忍着疼又捶了两下,“抻的是脖子,你抱我做什么?”   脚步突然停住,怔愣着打量我,迈开步子边走边说:“别乱动,叫御医来看看再说。我知道你抻的是脖子,我也不能提着你脖子走,是不是?”   “我自己会走!”   喊也没有用,在彼此都较劲的时候,输的总是我。   乱发脾气的后果就是被扔在床上,幸亏他用手托在脖子上,不然还不知道要疼成什么样。   御医估计是飞奔着来的,分明四月,额上一层细密汗珠。觑见皇上的神色连忙以袖抚汗,认认真真地问起诊来。   原就不是大事,说是养几天就能好,配了药外敷,着实缓解了不少。   胤禛坐在不远处,背着光显得面色发黑。   我扭向里侧闭上眼睛,只是动了一下,就疼得想哭。   帏幔遮住午后日光,却挡不住初夏的温度。我支着耳朵努力分辨,气闷地发现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可恶。   甩掉的被子重新盖回身上,手臂缠到我胸前,指腹轻落于泛着浓郁药香的颈间,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推揉。   我从僵硬到放松再到困倦,几乎要睡过去。   他终于贴到我背上,嗓音如同最好的催眠术回荡耳边,“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你肯定不知道,我生气是因为害怕,哪怕你在,我还是怕。我怕听到你说以后,好的,坏的,都怕。我心里知道你不是在交代什么,你可能只是随口说说,可我听到就会怕。以后……我不能想,不能想。” ☆、324.该该该该Ⅱ   他不提,我几乎忘了,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可也不能整日想着已知的未来,破罐子破摔吧。我和他的日子得往好了过,每一天。   许是年纪大了,伤痛好得很慢,御医说的几天足足翻了一倍,还未全愈。   胤禛的脾气越发不好,在我面前处处隐忍,出了这道门去便四处找人麻烦。   胤祥公务在身,躲了个清静。弘晚向来能忍,变着法儿地顺着老子的毛,就连弘历和弘昼都知道阿玛心情不爽,极力克制着不生事端。   不知是谁胆大包天,惹了份不痛快,隔得那么远,我都能隐约听见帝王之怒。   解语出去转悠了一圈,神神秘秘地说是暖阁那边砸了个稀烂。   没隔一会,又一阵吵嚷,青霞悄悄地去了一趟,回来时小脸都白了,泛着急跑过后的红晕,喘个不停,“娘……娘娘,皇上……皇上……”   我被她的样子吓到了,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脖子硬挺挺地梗着,顾不得疼。   解语拍了她一巴掌,催促:“到底怎么了?把话说清楚!”   青霞猛吸了一口气,连声说道:“皇上晕过去了,苏公公唤了张太医来,说是气极攻心,劳累过度,需要静心休养。皇上一醒过来就把张太医给骂走了,说张太医是个庸医,要治张太医的罪。最后,就连苏公公也给轰出来了,谁也不让进去。奴婢在外面听了会儿,听见皇上在里面说……说所有人都不想让皇上活,那……那便不活了。”   我腾地站起来,脑袋里嗡嗡乱叫,被解语托了一把,听见她的声音飘渺虚幻,“现下呢?什么情形?谁陪在跟前儿?”   “二爷,二爷在呢。”青霞也凑过来扶着我的胳膊,缓了声道:“娘娘别急,二爷已然进去了,皇上又骂了几声,倒是没有轰人。二爷说先进去看看,若是还不听劝便要奴婢请娘娘过去,怕是这会子也只有您能劝得了皇上,总得先把药吃了。”   若是挽儿没走,没准能行,甭管软硬总能吃得进一种。弘晚……劝得住么?   暖阁里没有声响,若不是苏培盛还在门前,安静得真像没有人。   我问:“药呢?”   苏培盛垂着脑袋悄声地回:“二爷带进去了……要不要奴才再去备上一碗?”   我叹口气,还没进去已然觉得无力,“去吧,连本宫的一并备上。”   推开门着实吓到,还真的是砸个稀烂,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没准,胤禛其实没事,至少有力气摔东西,至少床还在,理智没全扔。   弘晚坐在床沿,听见声响在他阿玛背上轻轻拍过,起身便走。经过我身旁时悄声耳语:“就当是在哄二姐吧。”   这儿子当的,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不过他说的对,极对。   过来的路上,我也冷静下来,大抵明白胤禛在闹什么别扭。都说人老了脾气就像小孩子,男人更是,拥有至高无上权力又极任性的男人尤其是。   这么爱干净的男人能把屋里毁成如此惨状也属难得,竟然还能忍受着呆在这里,幸好,他的洁癖还在,床上很干净。   躺了半晌,也不见他动一下,搭了条手臂在腰上,也没个回应。我轻轻地拍起来,像哄念儿入睡时那般。   静躺的人突然翻了个身,脸孔埋在我身上蜷成一团,死死缠住腰际。   这……还真是像个小孩子似的表达愤怒,又不得不承认我们确实老了,现实面前,人人平等,管你皇帝还是乞丐,都会生老病死。   天气闷热,他还裹了条被子,缠得我一身汗。忍着不动,只觉全身都要僵住。   “胤禛。”试着唤了一声,他没再较劲,终是脑袋蹭了蹭当作回应。   这样一个男人让人怎么好,气不是笑不是,打不得骂不得,真是跟红挽一样一样的,只能哄。   思来想去,还是直截了当吧,“这是跟谁呀?”   他不肯说,使了蛮力挤得我骨头都疼了才放松下来,固执地继续蜷着。   我顺着仍是黑亮的发丝细细抚过,那一小片斑白被压住了,看不到。   吻了又吻,流连于发顶轻轻厮磨,难得我俩调换位置,难怪他总爱这般,确实爱不够似的。   胸前闷闷的传来一声——“笑意。”   “诶。”我下意识回应,他却再无动静。   前些日子还总是月儿月儿的,今儿却换了称呼,还真是与平日不同。   安安静静地躺着挺好,可心里的病要医,身体上的也得治啊。   “胤禛,药吃了么?”   这回答得极快,置气似的,“不吃。”   “得,不吃就不吃吧,打今儿起我也不吃了,我陪着你,就跟吃饭睡觉一样,你吃我吃,你睡我睡,夫妻嘛,夫唱妇随。”   “你!”   他倏地扬起头,从我下巴上磕过去,疼得我咝了一声。他咬着牙瞪我,估计也疼。   疼,心里却甜得厉害,搂住他脑袋抵上额头,笑个不停,“你怎么这样,就跟我刚见着你时似的,总是害我受伤。”   良久,他才哑着声说:“我爱你。”   我的这颗心啊……恨不得从他凝视的眼睛里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以前总是你跟我说,多久没说过了,为什么?”   我想笑,强忍着说:“你先把药吃了,我告诉你。”   在这点儿上,他不如红挽,能屈能伸的见风使舵。胤禛是个硬骨头,得顺着毛摸,摸清了脾气也好应付,“我今儿的药还没吃呢,我怕疼,又怕苦,你知道的。”   静默看我的人忽然揽着我一并坐起,冲着外间扬声便叫:“苏培盛。”   苏培盛多麻利,进来又出去头都没抬一下,悄无声息。   托盘留在桌上,摆着两只白瓷小碗。要不怎么是夫妻呢,药都吃到一块去了。   我取过自己的那一碗,在另一只碗沿上碰了下,豪爽举起,“干了。”   他瞅着我仰头便灌,摇着头也喝了,扯过帕子在我唇边拭净,又怨起来,“这回可真是把药当酒喝了。”   我靠过去,偎在胸前闭上眼,暗暗叹息,“可不是,馋了嘛,等我好了可着劲地喝一回,你可得陪我,我要把你灌醉。”   他就笑起来,震得我晕乎乎的,“不用灌,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让你灌了快一辈子了。”   挺暖心的一句,又免不了有些伤感,可不就快要一辈子了么。   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换我搂住他不放,蹭着胸口洇掉眼角的泪,笑着扬起头,“那就好,习惯成自然,赶明儿你再想贪恋旁的酒时,必定不适应,所以就不要再奢想了。这辈子,下辈子,你都许给我了,可得记好。不行,我得给你留个记号。”   胸口突然被手指点住,隔衣按在那颗红痣上。   他是不是困了?药劲上来了?好半晌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入了定,久久才动了动唇角,如同耳语,“我能找到你,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你与我是命,既是注定,自有姻缘,你要相信我。你只管照顾好自己,等着我来娶你就是。”   这副自大的样子竟也惹得我欲罢不能,果真是命。   他的眼时而虚闭上,猛地又睁开盯着我不放。   我躺回枕上,他伏低身子在我臂上拍了拍,难得的尴尬,“回去睡吧。”   “不要,我困了,就要睡在你这儿。”拉着他躺到身侧,直接偎进怀里,“也不知你跟谁闹的这一出,我只当你为我,我要好好地享受这一屋子的成果,碎了的,裂了的,看不出原样的,全是你平日不肯与我说的,我都知道了。睡吧,胤禛,我有多爱你,你也知道。”   困倦一定会传染,所以眼睛睁不开,却再不觉得热,只想与他挨在一处,过一日,欢喜一日。 ☆、325.君臣父子   胤禛这一病比我还矫情。   男人……唉。   我的脖子都好了,他的心病还没痊愈。心病也是病啊,不好治,唉。   趁着天热又去了园子,我得好好调整一下,不能由着他瞎兜圈子。他不想好好地过,我还想再乐呵两年呢。   胤禛也发现了我的毛病——心大,所以他的心里就更加的不舒坦,总觉着是因为我不拿他当回事,故而“病”得越发严重,开始当着我的面甩脸子,见天儿地不乐意。   我的事儿多啊,哪里能与他较劲,对待病人得和煦又温暖,我让着他。从去年到今日,生的生,死的死,哪桩哪件不得操心,皇后并不比皇上轻闲。   喜莲姑娘的二胎没了,也不出因为什么,弘历只没了,也没见特别的表现,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胤禛也没什么,就真的过去了。   弘昼家的福晋身子养得不错,虽是没有喜讯,至少没有再折腾就是好事。   年氏留下的阿哥终是没了,我的心里难免有些意难平,估计胤禛也差不多,我俩谁也没有当面提起过,时日久了,也便淡了。偶尔想起来,还真就是淡了,就连年氏我都不大记得了,许是因为新人太多,谁还有闲工夫去计较死了的。   红挽又生了一个儿子,胤禛没再逗她,抱着又又软的外孙看了又看,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红挽也觉无趣,悄悄与我打探,我能什么呢,总不能告诉她因为她的阿玛更年期了,只得笑笑,安抚颇为失望的女儿,“再生一个吧,许就是个丫头,也让你阿玛高兴高兴。”   红挽抱着儿子走了,临走前还在胤禛身边腻了一阵,没得到什么热情回应便有不乐意,幸好年纪大了懂事了,没再扯着她阿玛胡搅蛮缠。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让胤禛真正的高兴起来,总觉着有生无可恋似的,怪吓人的。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病了的皇帝有想开了,不再终日忙碌,除了上朝以及会见大臣,批折子这件事开始渐渐转给弘晚。偶尔,他会抽几册来看,时而生气地摔出去,我以为弘晚批错了什么,捡回来一看,真心拿他没辙。甭管大事情,只要稍不合他的意,看到就要生气,绝对不当睁眼瞎,急了就要骂,骂完再骂,再再骂。   弘晚许是习惯了,头也不抬地继续批阅,我便坐在一旁捡乐,由他去吧,骂几句心里舒坦,省得再找我的麻烦。   弘历有时也会帮忙,与弘晚分桌而坐,远远看过去颇有几分相似。   持续了几日,我实在想不明白,悄悄地问胤禛:“那把椅子到底给谁?”   他睨我一眼,扭脸望着窗外寂静,平淡地:“你不比我清楚?”   这脸子甩的,真高级!   我起身就向外走,被他一把拉回去,面色和暖不少,揪着我问:“哪儿去?”   “我不知道呀,所以去看看,到底是谁。”   他眉一挑,“哪儿看去?”   我从他手里退开,掸了掸衣摆,卷起袖口,“还能哪儿呢,不放在匾后面么,我瞅瞅去,省得好奇,也算揭个秘。”   他便不依了,握着我腕子拉回榻上,“傻?你问我不就好了。这个时辰了,你还想回宫去?”   真想骂人,是不是他的记忆力已经开始退化了?脾气不好也便罢了,竟然变得反复无常,皇帝是个人啊!   懒得申辩,我干脆仰在塌上装睡,眯了一会实在无趣,睁开眼就看到他的脸,盘腿坐在身旁,半弯着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见我醒了,勾唇便笑,“喝酒不?”   “喝。”我腾地坐起来,看到桌上摆好的酒菜,不得不有人伺候真好。   喝到一半,他突然:“唱个曲儿。”   我郁闷得恨不得打他的脸,“你当我是做哪行的?让唱就唱?”   温酒入喉,难入境。   我不喜欢这样,我希望高高兴兴。   他搂我时,我忍着委屈,只要他不再找茬,我就能好好的。   他竟哼起调来,听不出词句,却如风吹水波,层层漾进我心里。被酒润过的声线使人迷醉,许是因为我爱他,万般皆好。   我没听他唱过任何一句戏文,从来没有,此时分,竟哼得自得其乐。我努力地听,认真回想,熟悉得呼之欲出。   淡淡酒香笼于发鬓,脸孔贴着我的,时而滑至颈间,气息灼热。   我的天啊!   听清偶尔冒出的唱词,不知该羞还是笑,许是我曾哼过,他记了一词半句。那么女性的调调,自他口中哼之唱之,真是……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跳起来了。偏偏,受用得很,爱死了。   捂住他的耳朵,以面抵面,我笑他也笑,几乎成了两个斗鸡眼。   “恶心。”我偏不喜欢。   他又近了一分,唇角一动,我的嘴也跟着动了一下,听得他:“你高兴就好。”   我的心全部沦陷,再也怨念不起。   原来,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是我。   一觉睡到翌日天明,我守着空了半边的床铺才反应过来,他哪里是记性不好,分明使得一手好诈,狡猾透了!   我一定要爬上去看看,那份诏书里写的到底是谁!   胤禛没再纠缠,待到天气稍凉时带我回了宫,命苏培盛拿来梯子,将盒子取下来放在我手上。   原来真的藏在这里啊!我还是挺诧异的,毕竟在我心里这只是后世猜度,不一定是真的。   打开来看,名字那里竟是空的!   他要笑不笑地看着我,突然递了支笔来,“要不你来填上。”   胡闹!   我将笔丢回桌面,气道:“你自己都不知道选谁好,反要来为难我。”   他摇头,探到我耳边,低沉地笑:“我怕你要来看,所以才不写的。”   ……混蛋!狡猾的混蛋!   ~~~   关于此事,猜的人不止是我,只是旁人不罢了。   后宫有之,前朝亦有之。   当年新君即位时便有大臣提过,就连胤禛的那些兄弟们都曾旁敲侧击地暗讽过。康熙的儿子们多精,即使没能当上皇帝的也是人中龙凤,哪里会把储君的事摆上台面来。在他们心里各自还有机会,一日不死便不肯心死。   如今,没死的也不多了。   胤禛的位子坐得越稳,敢提这件事的就越少。   不知现如今还有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问,依着他最近的脾气,怕是问的人已经下葬了吧。   我拍了拍突然急跳的心,呼了口长气,爱谁谁吧,不关我的事。   皇帝突然闲下来,自然就要有人忙,比如弘晚。永念不大乐意,明明白白地埋怨了胤禛两回,委屈地阿玛都不陪她玩了,就连兄长们都只顾着课业,无趣得紧。   胤禛不以为意,搂着孙女读书写字,自晌午至傍晚。念儿越大,越得姑姑真传,就连模样都越来越像,神情更似,前脚还在怨念,扭脸就把玛法哄得什么似的,简直是个人精。   偶尔,我听见祖孙俩的对话——   胤禛:“有朝一日,你阿玛若是做了皇帝,怎么办?”   永念:“阿玛是不是就像玛法这样,偏疼大哥二哥家的郡主了?”   胤禛:“许是吧。”   永念:“玛法,别让我阿玛做皇帝,阿玛陪着念儿就好。”   胤禛:“总要有人做皇帝。”   永念:“玛法做呀,玛法做皇帝,阿玛做亲王,都疼念儿,多好。”   胤禛:“贪心。”   永念撅着嘴半晌不语,最后偎在胤禛胸前声地:“念儿不贪心,念儿只想玛法长命百岁。玛法,你乖乖吃药,把身子养好,知道么?你要乖哦。”   我瞅着那道背影,怀里搂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一坐就是一下午。再听不到丁声响,动也不动地晒在渐斜夕阳下,如同套了层金红色的光壳,秋风徐缓吹过,温暖又安静。   天伦之乐,大抵如此吧。儿孙满堂不可谓不好,若能有人静静地相守陪伴,盼着你长命百岁,也算不枉半世操劳。   弘晚——为人父母者总有种王婆卖瓜的自豪感。他有多好,只这月余代胤禛忙活朝政,便可窥其一二。   以胤禛的话,朝臣们总道怡亲王严苛不留情面,殊不知良亲王的骨子里更是较劲。   众人皆道弘晚温和,那是没见过他早年光景。时间和环境历练人心,连皮带骨逐刀削刻,哪里还能是当年那个冷言寡语的少年郎。   犹记得,弘晚言及若为帝王时的惊世之语,如若真有那一日,怕是所有人都会不可置信吧。   至于弘历,年纪愈大,不知会否改变心中所想。那一把至高无上的椅子,不是人人都能望而不念的。于他,于弘昼,于这世代的皇家子孙,都该是命中注定的吸引吧,离得越近越觉得触手可及。   我不知胤禛到底做何打算,只盼着我的儿子们不忘初心,不忘手足,不再重蹈叔父辈的那条路,余生美好。 ☆、326.当仁不让   又是一年万寿节。   皇帝的女人们全部到位了,正式坐在一处。   年轻真好,美妙得难以描绘,任冬雪寒霜难以掩盖。   没经历过宫中事的女人们不懂个中原由,起话来显得简单直接,不知心性如此还是另有原由,和宫里的老人们颇为不同。   她们或这样或那样的表露自己时,就连入宫时日最短的贵人们都适时地掩了口鼻笑容浅淡,柔和表象下皆在看戏。   坐在首位的男人更像个真正的局外人,时而饮一杯,如同睁眼瞎。面对朝臣时,怎么不这样呢?真不会做人!   我不由想起当日选秀时,他是不是也这般胡乱了几个。再想想,不可能,不然怎的选出来的皆是妙人,可见都是认真看过的。   男人……哪怕不需要,不喜欢,摆着不去悦目,也是要先赏心的。   打心眼里“嘁”了一声,霎时间一片安静。   茫然。刚才好像走神了,不知是谁正在话,被我这样生生打断。逐个扫过去,都跟没事人儿似的笑得刚刚好,皇宫果然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坐于身畔的皇帝微微偏了头,眼尾带着笑,挑眉的样子甚是可恶。   “接着。”我取过茶杯,正待饮时看到一张茫然抬起的脸,俏生生的,圆睁的双眸自我脸上快速闪过,于身侧的帝位停了一瞬,突然又低下头去。   红人啊!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刘氏。   看样子病已经好了,没有解语她们形容的那般孱弱,健康得白里透红。隔着几桌不算太远,看得清楚,摸着良心:比展笑意漂亮!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水嫩娇俏得晃人眼。   茶咽了,连同灌进去的叶心含在嘴里,正想用帕子掩了吐出去,刘氏身旁的高答应噗嗤一乐,捅着她的腰眼笑弯了眉眼,“娘娘让姐姐接着呢,姐姐怎地还不言声了?姐姐的贺礼呢,不要推托,快拿出来嘛。”   除了这串风吹铃响般的笑语,再闻不到一丝声响。所有人都静静的,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   我在心里默念了个呵呵。许是嘴上动了下,胤禛探过头来,侧耳在我眼前。脑子里转了又转,也不知道个啥好。毛绒绒的帽幨压在耳上晃得眼晕,就势咬了一口。   听得一声笑低回响起,脸就被他着转开,未及合上的嘴里探进根手指,待我反应过来已然正襟危坐回去。   茶香还在,叶心没了。这家伙!   再抬眼时,一片默然,就像集体被了穴似的维持着方才姿势,就连永念都快速地把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动不动。   胤禛招了下手,她便提着裙摆站起,走过来时突然变了脸色,拳头摁在胸口悄悄地敲。解语连忙拉她过来,递杯茶的工夫人已搂到胤禛怀里,在后背上捶了两下,不停抚过胸口,又送了几口茶,才勉强顺下去。   永念眼眶泛红,趴在胤禛肩上委委屈屈地唤了声玛法,我见犹怜的,何况被念的男人。   女人啊,甭管什么年岁,会哭的都有糖吃,娇软的惹人疼惜。   与新晋的几位主子相比,永念不了三五岁,偏偏自幼被皇帝疼宠着长大,看起来更像个姑娘似的。   若是按辈分算,永念要管这些“姐姐”们叫奶奶了。   我不厚道地笑了,未免这里唯一的男人又来瞥我,忙在永念背上拍了拍,“下回仔细,着什么急呢,大不了扔回桌上去,谁还能逼着你吃了不成。”   永念的脸腾的红了,偎着胤禛搂得更紧。   坐于下首位的女人们啊,得是多妒忌,我都看出来了。不怪她们,这种场合,搂在他怀里的难道不该是在座女人的其中之一么。   片刻之前,几位主们还在努力地送礼讨帝王欢喜,这会儿全没了声。   那些寿礼,都是女儿家的情思,他连个头都没一下。幸亏解语识相,一一收过来,不然多难堪。   要我,女人们也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怎么行,自然得是私下里才好,俩俩相望下娇羞难言的教郎恣意怜才是情趣。这种事,生生摆在台面上比拼,好啊坏的争一时短长,一股脑地堆到男人面前,让皇帝难做下不来台,最后丢面子的还不是自己个儿,好尴尬。   尤其,皇帝任性。   她们的亏吃得还少,自然体会不到,往后的日子长得很。   外面的雪落得急,映得天色正好。年少时爱极,一年年的过去,见得多了,便没那么稀罕。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学会了怕冷,一条锦被不够,一个手炉不够,非得搂个实实在在的人才算暖和。   宴席不散,回不去,着实无聊。   年长的女人们很安静,各自坐着,偶尔彼此对望一二,笑而不语。年轻的不同,心中欢喜忧伤掩饰不住,笑笑的不怕人,谁与谁熟悉与谁亲近,一望便知。   我支着耳朵听了几句,没什么意思。   “你这走神的毛病还真是越发严重了。”   耳畔突然响起带笑男声,吓得我手上一抖,被他握在掌中,不再言语拉我站起,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开了又关的门后此起彼伏着各种好听的女子声音,不知有没有听进他的耳朵里去。   惊觉到不寻常,为时已晚。平日的我不这样,最会开解自己的q姐竟然变得如此,怕是不了解我的姑娘们见了要以为皇后是个讨人嫌的无礼老女人了。   也罢,爱谁谁吧,他不嫌就好。   前脚迈进门槛,后脚便被他箍进怀里,满身的寒凉激得我直哆嗦。   耳骨疼了一瞬,紧拥的双臂松了些许。他又故伎重施,用手来撬我的嘴,生挤了根手指巡了一圈,沉声而笑:“怎地喝口茶还能嚼片叶子进去,好吃?”   “嗯,皇上赏的茶自然好吃,门户出来的,哪里见过什么世面,自然连喝带吃的忘了体面。”佯叹一声,惊醒似地在他身上捏了一把,“是不是给皇上丢人了?这可怎么好?”   热乎乎的气息自他凉丝丝的双唇涌进耳中,伴着笑,害我连话都要听不清了,“不碍,面子事,朕不在乎,倒是你这干醋好吃得很吧,嗯?自找的干醋尤其好吃。”   “嗯,赶明儿个给你灌一壶尝尝,你便知道滋味,看你笑不笑得出。”   乐着的人生气了。   我推了推,抵挡不开,决定破罐子破摔,“皇上这种东西是全天下的,我总不能一人霸着,适当的时候总要与民同乐,我就是这么大度。你摊上我这种皇后,也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好好珍惜。”   也不知他恨我还是爱我,就着耳朵又是一口,咬得死疼,腰都快要勒断了。   重得呼吸,犹如新生,我猛吸了几口气,埋在他肩窝任由眼泪往外涌,“你撒的什么邪火?有话儿不能好好。我年纪大了,可禁不住你折腾,好好,别让我猜来想去的,劳神。”   “还真是傻了。”他叹了一声,大手一撑压着我更加挤到身上,这才惊觉……嫌不够似的,抓住我的手直探过去,恶狠狠地:“你呢?你这胆子也是越发大了,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来咬我,你猜我怎么着?嗯?”   “我……”我不知道什么,烫手的皇帝扔不出去。   “你?”他突然笑了,报复似的在我依然犯疼的耳骨上又啃一回,疼得发痒,不甚清晰地:“知道是邪火就好,禁不住也受着。想想方才,我坐在那儿怎么受得住,还得看着你跟个没事人似的犯傻,要不是顾着你的面子,早把你抓回来了。摊上我这种皇帝,也算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好好珍惜。”   这人……心眼之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永远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凶狠”。现世仇,当世报,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心里别扭,身体就会不舒服,这种时候却不能泼他冷水,无奈声试探,“胤禛,要不……先把药吃了,身子紧要。”   都被抱起来了又扔回地上,勉强踩得稳当,衣襟嘶啦一声甚是刺耳。他瞪着我,眼睛里像烧了把火,咒骂似地低吼在我面前,“不吃!展笑意,你!我不吃,今儿不吃,明儿也不吃,往后都不吃,你倒看看我身子好是不好!再不济,折腾你总是够了,等会儿哭的时候可别求我。”   我被吼懵了,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怎么能这么不识好赖呢?虽是暂时搪塞,我也是真心实意关心他的健康,是,我的时机不好,那也不能疯成这样。   养心殿的门板不过如此,赶明儿个得叫人换扇新的,如果……我能活到明日。   事实证明,皇帝的身体还是很不错的,吃不吃药真不打紧。他若是想,绝对能把我折腾死。幸好,急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没有真正与我置气。我求时,他早已消了火气,灼声热语地安抚几句,反而愈加急狠,害我哭哑了嗓子,连捶带咬也阻不住。   撑不住时,对视双眸像是融于暗夜的星辰,死死地盯着我。他什么,我听不见,僵住的身体如同急坠,万丈深渊。 ☆、327.跨越鸿沟   果然,又成了哑巴。说话的时喉咙干疼,一句话勉强能听见三两个音,断断续续的难听,还不如哑巴。   想叫人倒杯水来,无奈,仰在床上苦不堪言。   天还没亮?黑蒙蒙的,睡得迷糊,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被人托着半坐起来,水已入了喉,扶着茶杯忍痛喝完,搂着被子又仰回去。八成是感冒了,浑身酸疼得难以言喻,冷得直抖。   再睁眼时,熟悉面孔近在咫尺,眨也不眨地瞅着我,看了好久似的如同塑像。   “没去上朝?”问完才想起来听不清,长叹口气,干脆不说了。   胤禛的眼睛动了下,没睡醒似的懒懒地回了声没有,维持侧卧的姿势,温热手掌覆在我额头。   这生日过的,一连两日不早朝,不怕大臣们议论?   霎时间想起昨日种种,心内五味杂陈。为他过个生日,我也是拼了半条命的。   他突然坐起,捏了只白瓷小碗,一只手就把我掀起来靠到身上。药味直往鼻子里钻,配合着话语更是令人抗拒,“来,先把药吃了。”   我也是有脾气的!“不吃……”才想学着他的样子也闹一回,就败给了无声的悲哀,气闷得扭开脸。   寻到近前的面孔上尽是无奈,带着笑哄我,“昨儿个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别闹,吃了药便好了。是不是饿了?吃了药我喂你吃粥。”   不提还好,让他一说,顿觉饥肠辘辘。   我说什么他都知道,想的亦然,只是他的坏脾气实在令人难以消受,每每事后弥补,吃定了我不恨他。   努力坐直对着窗纸看了又看,无声问询:“什么时辰?”   “酉时了。”   我这是睡了一整圈啊!   他更是笑,揽我靠回胸前,药汁送至嘴边,声量小得像是诱哄:“来,喝了,老这么睡着可不成。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园子里住,就咱俩。”   无奈喝下,一阵反胃,险些吐回碗里。隔着里衣都能感受到他的清凉体温,我却烫得像个火炉子,推开被子回身抱住,才发觉自己身上更加清凉。   虚瞪一眼,他只当未见,拉过被子搭回背上,搂着我摇摇晃晃无赖似地说,“怕扰了你休息,便没再折腾你。你说过发烧了就要散热,尽量少穿,我都记着呢。现在帮你穿上?”   平生所学的脏话几乎同时涌上心头,偏偏不能成言。我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嘶哑着努力叫嚣:“胤禛,我是不是欠你的,让你这样恨不得我死……都说了不行不行你还……你怎么这么狠。”   手指压在我唇上,嘘了一声,不见前些日子较劲时的别扭纠结,轻言细语极尽温柔讨好之能事,“我错了,往后你别动不动就提生死,我老了,我怕。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昨儿是被你气晕了头,后来我也没怎么着你不是?那个时候哪里停得下——”   他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见我仍是忿忿,忙又继续说道:“是,是,我错了,我故意的,可我也是受了你的诱惑才忍不住的,是吧?其罪当诛,其情可悯,你念在咱俩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也体谅我一回,每每心疼你,你也心疼心疼我。我是男人,再能控制自个儿,偶尔也是想要由着性儿来的。”   最受不得他这样,好似我错了,害他受尽委屈,而我偏偏就往套里去钻,真的心疼他。   眼前面孔忽而不见压住脸颊,声音更是低哑,字字吹入耳中,“你看,当时你就这样偎在我怀里,贴得可比现在紧,抖个不停,还勒着我的脖子不放,我就是想退也退不开。你还一直哭,那声儿可比现在还要挠人,贴着我耳朵一遍又一遍地叫‘胤禛……不要……我不行了……你不要……’,我听着什么滋味?再看着你那副样子,怎么能忍得住。你相信我,我真的挣扎来着,也想着那就不要了,可我想要啊,不要命了也想要你,一时一刻也不想等,恨不能把你揉进我骨头里去,知道么?”   夫妻多少年了,不是没说过这种话,此时听来竟然耳热得不行,原就烧烫的体温更是难耐,他还说上瘾了似的继续折磨,“我错了,原谅我吧,下回你罚我,换你折腾我,我一定忍着,由着你欺负,行么?就跟上回似的,嗯?”   羞得我奋力拍下去,随他倒在床上,挣不开,无声地怨:“你走,我难受,我还要睡,你不要吵我。”   “吃点东西再睡,别饿着肚子。”   他说得对,我饿,可又难受得真心吃不下。   近两个月,难得见他耐心若此,真的是哄着劝着喂我多少吃了些。   昨日的怨气终是散了,面对着这样的男人闹不起来。他想闹时,比我凶,他不想时,有的是办法让我不闹,真是……这辈子就砸在他手里了。   这场病说来稀奇,来得急去得快,又晕睡了一个昼夜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我逐样数过每一件贺礼,没什么新意,不管什么年岁都是小女人,无非帕子香囊之类,就连花样都相似。   解语怒其不争地站在一旁,气道:“跟自个儿较什么劲,直接扔掉得了,还非得拿出来摆弄,累不累。”   她说得对,可不就是较劲嘛,我是女人,有这个权利。   拨来点去,少了一件,恍然,“解语,刘氏的呢?那日席上她说什么来着?礼呢?”   解语一把堆到一处,全部丢到紫霞手上,嫌恶地拍了拍手说:“八成是在做样子,说什么不敢随意准备怕冲撞了皇上,也不知是聪明还是傻,小心思倒是多,如此与众不同倒不怕得罪皇上,嘁。”   我一愣,回想当日情景,半点印象也无。笑着推了她一把,打趣道:“你真是活回去了,闭着眼听我还以为是青霞呢。”   紫霞也笑,抱着一堆的心意走了。   解语腾地坐在我身边,要笑不笑地说:“少说两句吧,御医的药再好,伤了的嗓子也得养着,别跟自个儿过不去。有这份精神头,留着四爷回来再说。”   “去你的。”数她胆子大,有能耐怎么从来没见这么逗过她家四爷?专会欺负我。   “得。”解语拍拍裙摆起身向外走,到了门口忽然回身,小声地问:“要不我去走一趟,把刘氏的礼给要过来,既是备了,送不出去多憋屈,咱也帮她一回。要不,戏不全白演了,怪可怜见的,再见皇上不知是何年月了。”   “过年不就见着了,也没多少时日了。”我跟着她笑,知她也是为我,点头应允,“去吧,快去快回。”   不多时便回来了,赶巧胤禛早进门一步,我心里好奇只得忍着,应付贼精的男人也是苦差事。   到了傍晚,苏培盛把皇上给请走了,解语钻进屋里,磨蹭了好一会被我盯着打量,啪的一声摔在桌上。   大红缎面包裹着,里面一只绣囊。少见的纯黑之色,同色丝线绣了图案,极小的花草枝叶,不细看还以为是素色织锦。最浅的银色接近于白,精心地裹了边。   整个香囊不及巴掌大,小巧又精致,细嗅之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真是花了心思的。   “极聪明的解语姑娘也猜错了,人家姑娘哪里是傻,怕是比你还要机灵。当真只见过一回?”   解语接过去在手上掂了掂,撇了撇嘴,“可不就见了一回,选秀的时候,再见就是上回了。这哪里是宫里养人,分明是能人才入宫。”   哪里就值得生气,世上女人千千万,貌美的,体端的,有才学的,会讨喜的,我若都往心里去,便不要活了。   她自有心也是她的事,胤禛的眼睛在哪儿,心就在哪儿,这点自信我还有。   不过这姑娘还真是奇,长得像也就罢了,就连喜好都相近,或可说是极会看人,哪怕只是一眼,也能猜度中皇上的喜好,才属难得。   难怪人家将来能做妃子,江山代有人才出嘛,命运这种事向来都是砸在有准备的人头上,刘氏——就是。   我让解语把贺礼都送去暖阁,他如何处理,与我无关。   夜深时胤禛回来了,坐在椅中揉着额角。我迎过去接了手,他闭目养神般靠在我身上,放松的样子像是累极。揉了好一会我才发现换了褂子,腰间系了个出门时未曾佩戴的香囊,般配得相得益彰。   不知他匆匆而去为忙哪桩,居然还有心来讨我的欢喜,怕是看到自己的女人们成堆撮的生日礼物有所感怀,才特地拿了我送的戴在身上。   洗漱一番收拾妥当,我蹲在腿旁拨着香囊带子上系的玉坠,早已圆润得看不出当年棱角。   他探过手来按在我头顶,揉了又揉倾身而至,在我发心落了一记重吻,声都没出光看见嘴动,“等得困了?睡吧。” ☆、328.兄妹之间   临近岁尾时,胤禛才信守诺言带我去了园子。   皇帝说话不算话,同行的还有弘历和他家嫡福晋,因为燕回有喜了。   我不知道胤禛有多喜欢这个儿媳妇,或是为了对弘历表达父爱,总之,这回的动静挺大,不止带着二人同行,还赐了一座长春仙馆作为小夫妻俩在圆明园的居处。   绕了一圈左看右看,着实不错。   弘历领着燕回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走走停停间不时说上两句,我听不清,不想听。   不知喜莲姑娘怎么样了,去年此时还是她有孕在身伴在弘历身畔,现如今已然换了别的女人独领风骚。还真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是这皇家内苑哪里用得了那么久,三两个月的疼爱已是恩宠,能消受多久皆是命。   比如初夏时分才刚入宫的顾常在,拔了个晋封的头筹,偏偏命短,还没等到皇帝临幸,秋风才起时已没了黄土。   心善的只道她身子孱弱,承不起皇家恩泽,稍有些恶意的便揣测着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金笼子,就跟他们有机会享这福分似的,吃不着的葡萄偏说酸。   不过,胤禛选的女人确实安分,即使聪慧如刘氏也是个守己的,除去在万寿节时乍了我的眼,平日里毫无存在感。就连解语她们都不再提起,像是这个小女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冬雪日复一日,却再也觉不出祥瑞之兆。经历了喜的期盼,更能体会忧伤,雍正七年,也不好过。   弘历的女儿没了,一岁多的奶娃娃正是刚会晃悠着走几步的时候,柔软可爱得讨人喜爱。谁成想一场风寒就病在了母亲的怀抱里,恹恹了几日,终是阖上原本爱笑的晶亮双眸。   燕回忍着丧女的心痛抽噎着流了一日眼泪,硬是没再多吭一声。孕吐正在最辛苦的月份,努力强迫着自己吃喝休息。弘历眼见着福晋受苦,惋惜幼女离世的同时对燕回更见仔细,公事不忙的时候都陪在屋子里,偶尔趁着好天气便相携着出门走走。   这些事旁人没法多言,胤禛交代了好好照看,奴才们莫敢不从,我便落个轻闲。真正让我忧心的是胤祥,病得比前年更严重。   初得消息时许是在胤禛生辰那几日,每日早出晚归忙个不停,身心俱疲。原以为国事繁重,待觉出不对劲时我没再像上回似的闹腾,许是因为心中有数,反而显得平静异常,他见藏不住了才半遮半掩的避重就轻。   何苦,到了这个年份我能怎样,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要不怎么说人的命天注定呢,或是——性格决定命运。   胤禛特地谴了太医院使出任户部侍郎,只为伴在胤祥身旁随时留意身体情况。奈何,明明身体就不好,还要执意出京办差,日夜操劳,怎能不病!   我不能责备胤禛,他尽力了,他也心疼胤祥,怪只怪性格害人,自己的亲哥啥样我怎会不知道。   孝颜什么也没说,全心照顾着只盼望胤祥别再逞强。   胤禛的强势起了些许作用,逼着胤祥不得出门在家静养。可惜,责任心超强的怡亲王心系朝政,公文都要人送过去亲看。   皇帝也无奈,思来想去给红惠指了门亲事。小女儿要出嫁了,胤祥才算有了点自觉性,不把身子养好,休想送闺女出阁。   将养了月余,终于见到些许好转。最是岁末时,红惠以和硕和惠公主的身份下嫁给喀尔喀的博尔济吉特氏,带着皇帝养父为其备下的无数嫁妆离了京。   胤祥比孝颜还舍不得,杵在宫墙上看了许久,直至太阳落于西山之后,暮色愈浓,仍不肯走。我和胤禛站在更远的地方,望着他和孝颜的背影,为人父母,感同深受。   如若不是上苍安排,如果我们还在未来的时空,也许有一日我会见到他送我出嫁时的模样,那时的他一定也是万般放不下,却不会心苦若此吧。   这一世,终是他陪我走一遭。我还不得,他亦不需要。   这一年的除夕,鞭炮声响彻夜空,不绝于耳。许是胤禛想要赶走所有的不顺意,再许是想要期许一个顺遂的来年。身为帝王,如他所说也会怕,我也是。活得再通透的人也有死穴,于我——就是胤祥。   在这点上,胤祥比我活得随性潇洒,过一日是一日,绝不分神去想无用的可能,他的时间都用在正处,忙得焦头烂额。   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否有数,这一年,该是大限。   正月初八,胤祥要去北运河。   天未亮,苏培盛在门外轻唤一道,眉妩过来传话时,胤禛正要起身,我忙跟着下了床。听得消息脑子里直接轰了一声,胡乱扶在伸过来的手臂上喘不过气。我俩对视,竟从彼此眼中看出另个身影,眼泪一冲,消失不见。   胤禛急传一旨,另派了专人前往青龙湾。临近早朝,我与他并坐于暖阁的椅中,彻骨的寒冷。   天大亮时,他回来了,拉着我就走。   直至迈进胤祥的屋门,谁也没说过一个字,相握的手心里一片湿凉。   我家哥哥还会说笑,手一指要我们坐,毫无血色的脸上仍是笑着。   孝颜推我坐在床沿,又给胤禛搬了个绣墩就走了。我拉过搭在被子外的手想要抚摸,偏偏用足了力道觉不出疼。   他还是笑,对着我笑,对着胤禛笑,嘴一张,我的泪差点掉下来。   “是何国宗去的么?”   胤禛将绣墩挪到床头,半弯了身子与他平视,点头应道:“是,已然去了,放心。”   男人间是这样吧,没有千言万语,眼神交汇,足矣。   他的状况比我以为的要好,说了几句仍是会累,半阖着眼眸像是睡了,过一会又努力睁开对着我说:“回吧,你在这儿我没法睡。”   我不敢委屈,小声回嘴,“我没出声。”   “没出声也睡不了,先回去,赶明儿个我去看你。”   点头起身,余光扫见胤禛在他肩头拍了拍,就像平日分别时,没甚两样。   偌大的亲王府一片寂静,行来往去的下人恍如未见,径直出了府门。   胤禛握着我的手几乎揉到骨头,我看着帘子外的街景匆匆倒退,马蹄、车轮、扬鞭声混成一股。从未有此一刻,我渴望回到最初,未曾来到这里之前。如果可以,我不遇到胤禛,如果可以,我们活在上一世,如果……可以。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展笑意是胤禛的皇后,展笑言是他的柱石贤弟,近四十年光景哪里挥得去,更由不得重来。   他不悔,我便不悔。   欠他的,融入骨血,我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   未两日,胤禛想要安排胤祥到园子里静养,他没见过他的执拗,见着了才知道。   我家哥哥平日里万事皆好,且由着旁人乐呵,如今病倒了才知道任性,天王老子也没辙。   我心里念着,又不敢去打扰,恐他心里受不住,我也受不住。见时,我们都笑,身子好时更是,聊上一会儿往日时光,谈不到将来。兄妹两世,谁还不知道谁,彼此强忍着不让对方看到心伤。   人活着,就图一乐,且活一日笑一日,难道哭么。   孝颜也是,我没见她哭过,我们都不能,当着胤祥的面更不能,不能给他添堵,不能让他更担心。   胤禛感叹没见过我们这样的兄妹,是啊,他的兄弟争来抢去一辈子,姐妹更是远嫁他乡,谁有工夫亲亲热热闲话家常,那是寻常百姓家的生活,皇家不兴这一套。   胤禛问我要不要去怡亲王府住一阵子,难得他这般体谅,我却拒绝了。胤祥还没到不行的时候,真不行了,他也不想见我守在身边日日难过。得了闲,我去看他,等他身子好些了他来看我,我能等的。   果真,他就来了,天气渐暖的时候进了宫。往日高头大马,或是端坐轿中,现如今……来了就好。   头一回,他偎在暖阁的软榻上,兄弟俩半躺半卧着下棋,偶尔说上一句,好似平日。提起朝政头头是道,就跟每日亲临似的。偶尔来了兴致他还会抽一袋,好似闲躺在自家炕头,难得的恣意。   胤禛见他如此,稍许放了心,临走前仍是嘱咐好好将养。胤祥咧着嘴乐,应了声好,慢悠悠穿行于宫道,偶尔驻足,仰面看向枝头嫩芽,迈开脚步继续前行。他的腿脚断不如往年,行得愈慢,我们俩远远看着,红墙金瓦间孑然一身。   时光最是无情,向来不等人。   花都开好了,还未见起色,却总是隔上十数日便进宫一回。   我数着日子静待,不再去他府里,等着他来。 ☆、329.帝后之争   胤祥的状况不好,二月的亲耕礼未能前往,往年总要去的。但凡能坚持,断不会留在府中。   太医院使的意思我懂,以药延年,回天乏术。   哪里还有年呢,他的时间怕是要按天来计了,于我或孝颜便是以时,以分,以秒。   孝颜从没向我问及此事,她的心里大抵也清楚,无须再问。我与她所纠结的不是胤祥何时离我们而去,只盼着他在的时候少受些病痛折磨。   夏之初,花未全凋,葱郁之景更显怡人。趁他觉得稍许好些,我们陪伴着坐在门前,微风吹过煞是舒爽,心情都随之放松。   我们围坐在一起,如同当年自家小院,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话起当年,一发不可收。   胤祥很好,躺在摇椅中仰望湛蓝天空,许久都未觉着累,掌心里搭着孝颜的手,握了一把,对视而笑。   起身欲离,吱呀一声院门开了,弘晖和弘晚一前一后迈进来,打过招呼径直走向我身后。   府里难得热闹,叔侄三人竟小酌起来,聊的话题远比我们两个女人多。   暮色笼罩,院里掌了灯,酒香浅萦下颇有几分远离朝堂的错觉,舒适闲逸得仿佛能再过一辈子。   由冬至夏,几乎未曾哭过,当下情境,眼眶倏的就热了。   悄悄拉开院门才走了几步,被弘晖自身后唤住。   “有日子不见,额娘可是清瘦了。舅舅这病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得好的,额娘还得宽心。晚来天凉,还要注意自个儿身子才是。”   他的手扶在我臂上,不松不紧握着,伏低了面孔探看的样子尤其像他阿玛。也不等我回话,又道:“额娘离宫数日也当回去看看,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儿子留下替额娘照顾舅舅,可好?过两日,您再过来。”   兄弟几个中他与胤祥该是最为亲近,那些年的漂泊岁月舅甥情分自与旁人不同,但这种事哪里是能由他替我的。   只是……他说得也对。当日我能留住于此是胤禛的体恤,一句话没说自己回了宫。如今半月将过,是他要我回去么?若是,这话儿不该由弘晚来提么?   儿子们大了,各有家室,虽不住在一处,倒比幼时更形亲近,我该欣慰。可他们亲兄热弟的手足情深,终归是皇家子孙,规矩礼制长于心,这种时候也是要来劝我的。   罢,回宫。   马车上,弘晚同行,宫门近在眼前时才低声说道:“额娘切莫误会,并非阿玛请您回来,是儿子和大哥的主意。近几日,阿玛的身子也不大爽利,知道您担心十三叔,故而未曾提起。”   他再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只知道——胤禛病了。   急走一阵,弘晚和眉妩一左一右地搀扶,勉强到了养心殿前。   守卫远远地便瞧见我们,打着袖子齐唰唰跪了一排。   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就是显得特别安静,风吹枝叶嗽嗽地响,摇摆着宫灯晃来荡去。   白日还好好的,晴空万里,回宫路上便起了风,要下雨似的。   才正想着,豆大的雨点啪地落在脸上,苏培盛急撑了伞快步迎过来递到眉妩手中。   我抬了下手,不等他直起身来继续前行,守在门前的小太监啪啪甩着袖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着万福。   苏培盛几步便至一脚蹬在徒弟肩上,小太监歪在一旁,他又跪在那个位置。   这是……挡我?   一心念着胤禛,见此情形才反应过来,打一进门就反常。养心殿里我也是主子,何时曾被这般拦过?   雨如瓢泼,溅到裙摆鞋袜。   弘晚肃着脸与苏培盛对视,神情未变,一言未发。   眉妩扶着我小声地说:“娘娘,先回去换件衣褂吧,雨这么大,别再着了凉。”   弘晚也劝:“额娘,姑姑说的是,一路急赶也累了,先回去歇歇。儿子进去看看,许是前朝有了急情,阿玛正在处理。”   是了,他病时也会批阅奏折的,几乎从未间断。   屋里不算明亮,只两盏烛光,人影都看不到,怕是不舒服歇下了也未可知。   我随着眉妩转身便走,弘晚撑着伞将我扶住,雨点噼啪砸在伞面,砸在地上,满耳都是风声雨声,还有轰隆隆的雷声。   一道白光骤亮,咔的一声巨响像要将黑幕般的夜空劈成两半似的,惊得我攥住弘晚的手腕。   这两年发生的事太多,早年的很多事便记不清了,此情此景却不能更熟悉。隐于风雨雷电中的女人急呼,不是出自眉妩之口,更不是我。   那一年,好像也是眉妩劝我,我却任性得非要进去,高无庸也拦不住。如今,苏培盛只摆了个阻拦的姿态,一句话都没说我就明白了。   只几步,衣摆裙裾已然湿透,沾了雨水的鞋子千斤重。   我仍任性,停住脚步回身去看,烛光忽灭了一盏,房里更显幽暗。嗡嗡作响的耳朵突然就灵光起来,听见被风吹得哗哗乱颤的窗纸后一道闷响,紧接着是瓷器的碎裂之声。   “娘娘。”眉妩脸上成串的雨水,接过伞护在我头顶。   “诶。”我应了一声,回身继续走,前后晃了晃只觉眼前发黑,被弘晚揽住弯身欲抱。抵住他胸膛咬紧牙关,我竟与儿子较起劲来,“额娘自己走,你去吧,额娘没事儿。”   他的眼神一变,“阿玛——”   我打断,“没事儿,额娘衣裳湿了,回去换一件再来看你阿玛。”说完,攥住眉妩的手往前走。我的指甲扣着她的皮肉,指尖疼得直抖,果真十指连心,也不知眉妩疼不疼。许是疼吧,伞吹到地上,她都没能抓住。   我拦住不让捡,靠在她肩上寻个支撑,“不要了。”   离得愈远,愈想听见,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迎面跑来的解语三人。眼见到了近前,突然就变了张脸,如我一般湿得透彻,直挺挺挡在面前。   “胤禛。”我扬起头睁不开眼,胡乱抹了一把,再开口时竟笑出来,“你好点儿么?弘晚说你病了。”   他一把将我搂到胸前,箍得死紧。   我以为我会把他推开,抬起手却抱住。   一场大雨,我竟只是有些鼻塞,反倒是他病得厉害,三日不曾下地。这一病,难得的听话,一句不说的配合,给药吃药,给饭吃饭,吃完了就睡。清醒的时候安安静静地躺着盯着我看,半梦半醒时像个孩子似的缠着我不放。   张太医再来诊时几乎痊愈,他又开始做起帝王事,只是除了上朝或会见大臣他已不再去暖阁了。   我又陪了两日,确定无恙,收拾了几件衣物准备再去看胤祥。   他站在一旁看我收拾,直到妥当才跟着到了桌边。我坐下喝茶,他站在椅边,我出门去问眉妩是否拾掇好了,回来时险些撞在门里。   他抱住我动也不动,好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错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摇摇头,“没什么。”   他匆匆又道:“我没做什么,你相信我。我答应你的……我都记得。”   “胤禛。”我欲言又止,终是叹回心里,好像真的不在意似地笑给他看,“我相信你。”   他就急了,“你压根儿就不信!”   信或不信有什么紧要,快要一辈子了,我们能守着彼此走到今日,比什么都重要。   “胤禛,你听张太医的话多休息,别不在意。我去胤祥那里看看,过几日就回来。”   “你心里就只有胤祥,我呢?若不是我病了,你是不是就忘了我,若不是弘晚去找你,你还记得起有个我么?”   他的体谅仅限于此前,眼下,怕是又要较劲了。我不能如他一般纠缠,心里的话乱缠成一团实在难受,捡了句最重要的据实已告,“他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抓着我的手忽然放开,退了一步,又一步,偏头坐于椅中,“是,我的日子还长。”   我的心疼得厉害,像是被他用力扯住生拉硬拽,提着一口气呼不出去。退到门边犹撑不住,揪住帘子蹲下去,眼睛又酸又痒,看不清他的神情。   眉妩打了帘子进来,我抓住她的裤脚如同浮木,“眉妩,我们走吧。”   也许,我放心不下胤祥,再也许,我想躲开,我不能再在这里。   他的后宫不是只有一个我,那些女人真实存在。曾经的不在意只因他是胤禛,我愿接受所有,可是如今一切都变得不同。那些包容大度都是自欺欺人,他的亲口许诺,我不是不盼着一诺千金。   胤禛,你确实错了,不止胤祥,我们的日子都不多了,都当珍惜。眼下,既说不开,就先分开,过两日也许就好了。 ☆、330.情深难载   眉妩撑着我想说什么,终是点头,勉力将我扶起。   外面传来苏培盛的声音,说是胤祥来了。   胤禛动也没动,只侧了半张脸来看我,久久,嗤笑一声,“去吧。”   真是被他气得连生气的劲儿都没了。   胤祥月月入宫一回,多辛苦都强撑着,所为何来?难道是为了我?只为我?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还真是不值钱!   眉妩突然凑到我耳边悄声地说:“娘娘,少说两句,皇上心里不好受。”   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长于血肉中生了锈,惯了,刮风下雨依然会疼。   这种时候说不出什么,说什么都不对,出门去见不对,杵在这里也不对。   他突然大步迈过来,手一抬,眉妩便松开,我落在他手上。   我怕他再出言讥讽,幸好没有,抿唇凝视片刻沉着声道:“还能走么?若是能,去见见吧,要不他也不安心。若是不能,你且歇歇再过来,我先去。”   “能。”   他苦笑,握着我的手捏了捏,揽住肩头出了门,就像上回同去怡亲王府时也是这般姿态,那时我们没有心结。   胤祥看起来还不错,斜靠于椅背把弄着手里的鼻烟壶,看得入神。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终是换来好天气,阳光晒在他的身上,显得面色红润。   胤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与他饮茶聊天,只是没再邀他入里间卧榻。   午膳很有心,皆是比照着胤祥养病时所食而备。胤禛问他可还饮酒,胤祥笑着摆手,“昨儿个让你两个儿子抢了先,刘院使已然训了我,不敢再来了。”   胤禛一乐,在他手边敲了敲,“好生将养,待养好了身子你我再饮,上一盘棋可还没下完呢。”   “得。”胤祥的痛快一如既往,“等着,过几日好了我再来找你。”   难得见他二人饭桌上交谈,反倒是我闷头在吃。   胤祥歪着脑袋不知是累了还是怎的,停筷许久才又吃了几口,食量倒是比前一阵子好了不少。   临要走时,他才对我说:“上次回宫淋了雨?没又病吧?别总跟个小孩子似的由着性儿来,知道么?自个儿的身子得自个儿担待,别不当回事。最近我还不赖,你不用再往我那儿跑,就踏实在宫里呆着。用得着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好。”我点点头,他便不再理我,转向胤禛换了副面孔,特别认真的样子,“求你个事儿,府里我住腻了,整日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我眼巴前儿晃悠实在是受不了,把你原先府邸后面的那个小院给我住住,我也好清静清静。若是没事儿,那些大臣们就别让他们来烦我了,累得慌。原先我手里的那几摊事儿你瞅着谁合适就交给谁去办,我是不管了,除非你有什么急事,叫人来找我就是,旁的人我一概不见。”   我心里憋得厉害,忍了许久几乎要窒息时才听见胤禛应了声好。   胤祥就走了。   我跟到外面看到孝颜,扶着他上了轿。直至踪影全无,也没见轿帘掀起过一角。   他比我干脆,来就来,走就走,不多一句废话,终是到了最能任性的时候,反来劝我不要任性。他要回家了,把我留在这里。   胤禛……我回身想去找他,已然站在这里。   我俩望着彼此,谁也没再往前一步。   “怪我么?”他问。   我摇头。   我与他,胤祥与他,从来没有怪这个字。   往昔,我们心甘情愿,如今,亦然,因为他是胤禛,值得我们如此相待,换他对我们兄妹也是一样。   我和他什么也没再说,之前的那些郁结难抒好似被拂面的暖风吹过,心里瞬间空荡荡的,又被填得满溢。   我们牵着彼此走在宫道间,红墙蜿蜒不绝,总是有路可寻。   午后的阳光已然有了些炽热的感觉,相握的手心最有感触,谁也没松过分毫。   “你怎么不哭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笑,转眼看着我像在思索。   我望着前路,回得直接,“没有用。”   他停住脚步,“那为何每回我气你的时候都哭?”   我没停,却被拉着手再走不动,回身时看清他眼底的笑,又问:“因为有用?”   直指到他心口,我说:“因为你希望看到我哭,因为你知道我心里有你。他不希望,因为他知道我心里有他。你们两个的位置不一样,表达感情的方式自然不同,没有高下之分。我对你们两个的感情也不一样,也没有高下之分。”   “你这么善感的人偏要这么冷静理智,不累么?”   “累呀,我也想任性地胡作非为,可是我不能。”往前两步到得近前,终于靠在他身上,我舒了口气闭上眼,世界仍是明亮。“胤禛,如果不是这样,可能我走不到你心里,如果不是这样,我做不起你的皇后。我很累,但我庆幸能够因此一直站在你身旁。我爱你,也爱笑言,所以面对你们两个的时候才会胡搅蛮缠,因为我知道你们两个也爱我,不会不要我。对不起,我收回我曾经说过的话,失去笑言我会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失去你也一样,哪怕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我都会不知所措。我不是一个所有事都能冷静又理智地去面对的人,真的不是。”   他没回我,只在背上拍了拍,轻轻揽住。   宫里的花谢了,仍有一些半掩于越发茂密的绿叶间,风一吹,颤抖着挣扎,终是离枝而去落于尘土。古人多有才!每每见得此景总会想到残花败柳一词,生动形象得令人感慨真的是花无百日红,败了就是败了,愈纠缠愈丑陋。   幸而,我们还在彼此心里,住得安稳。   ~~~   他没再向我解释过那一晚的事,不再纠缠于我对他信或不信。   我没再去看过胤祥,隔几日自有书信,十来日亲自入宫。   天气愈发热得难忍,胤禛却没提过要去园子,我们就相守着住在皇宫里,日复一日。   这许是我们自初见以来最简单的一段时光,没有患得患失的争执恐惧,没有受到伤害的抵死纠缠,满心的珍惜,渐短的时光。   执子之手,真的不是一定要齐齐活到一百岁,有生之年罢了。我突然就想起那天在养心殿前看到的胤祥和孝颜,命是天定,能活多少年都是福分,只要彼此在身旁。   胤禛仍是忙碌,却有了更多的闲情逸致,如他早年说过的若是他想他会是这世上最会享受之人。奈何,还是忙,忙里偷闲。   他总怨念,若非帝王便可与我一世自在,我就笑,“还是做皇帝吧,难得我能当上皇后。”   他也笑,“你才不稀罕。”   他错了。如果他是皇帝,我非皇后,就是杀出一条血路,也断不能让别的女人坐在他身边。   当我恶狠狠地这样告诉他时,他更开心了,可见男人的虚荣心也是很容易满足的。   将至五月时,他提起当年的塞外,那片枫树林我们再没去过,美景与情深烙在心底。他说明年一定要带我去,以纪念四十年的相知相许,我把两枚戒指并在一处,“喏,这个就是了,在我们那儿结婚四十周年的叫红宝石婚,我早就备好了,套你一辈子。”   这种话放在以前说,怕又是一番不痛快,如今,坦然以对,我们尚在一起就是好。   只是,我们都错了,越是美好越易打碎。   五月初四,还是子夜,门被撞得闷响。我俩腾地坐起来,还没回过神就看到眉妩和解语到了床前,礼都没行快速地说:“十三爷那儿……”   我直接爬起来,被他扶了一把又跌回去,晕得险些坐不住。   急急忙忙上了马车,手还在抖。胤禛抱着我一言不发,顺着我的头发一直揉,却怎么也挥不去心内如焚。   我的眼泪一直掉,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攥着他衣袖一紧再紧,直到手脚发麻喘不上气,终于到了小院门前。   抹净了泪痕,一步步迈进去。   他还在!   这副模样我一点儿也不陌生,即使转换了时空相隔数十载依然记得,真的是要……留不住了。   他和妈妈一样等着我来,只为和我说一句话,只一句:“笑意,哥还在。”   终于,他再不用那般辛苦,他能见到爸妈,他们在一起,只留我一个人。   我们守在他身旁,守到天亮,阳光直晒到床上也捂不暖。   不知谁提了一句,要送怡亲王回府,孝颜抚着他的脸,眼皮都没抬。   我瞅向站在身旁的胤禛,转告他在胤祥身子还算好时的亲□□代——殡殓只用常服,一切金玉珠宝之属,概不可用。   他是笑言,是我展家男儿,为这大清朝卖了一辈子的命,该回家了。   胤禛谴了所有人出去,在我颈后揉了又揉,声音也是沙哑,“依你。”   看清他眼底湿润,我却干涩得眨眼都困难,半是哀求地说:“你先去吧,我陪陪他,总得帮他换身儿干净衣裳。”   房间里静得什么也似,只能闻见呼吸声,偏偏怎么听都少了一道。   我和孝颜合力扶他坐起,换了身惯常爱穿的蓝色。这个男人看似善于与人为伍,其实骨子里最是清高,看似随波逐流随性而为,其实骨子里最是执着。当年日日穿着的蓝色制服怕是他一辈子的梦,换个时空都不得弃。   我扶着他的身子努力坐直,孝颜一篦子一篦子地梳着头发,梳一下,唤一声,再没有胤祥。我们心里,他从来都是笑言,展笑言。   突然,她声嘶力竭地喊,震得我心神俱裂,眼看着她慢慢抵到他的背上,许久未曾见的泪滴落一串。   “孝颜……若黎?”   她不应我,就那样靠着他,像是当年她才追到他时,闭着眼睛枕于背上,心安理得,痴痴地笑。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来,垂头抵在哥的胸前。再不用隐忍给谁看,失声痛哭。   房门咚的一声震开,阳光刺眼,背着光的人影定在门口。   我想告诉他若黎也随笑言去了,却如梗在喉。我的心疼得好似裂开了一道缝,无从缝补。   这一世,我再没有兄长可依,这一世,我只有他了。   胤禛一步步朝我走来,我却越来越看不清,阳光自他背后如同火烧,骤变成无边黑暗。   我想告诉他我的心很疼,想再跟他说一回那些眷恋依赖不可离分,怎么也寻不到身影,徒劳摸索。   我看到一片光明,哥就站在前方不远处,若黎在他身畔笑得灿烂,一如当年。 ☆、331.故人终归   我竟然回到这里,曾经的时代。   我又变回了展笑意,十五岁的展笑意。   是的,十五岁。那一年的我生了病,病得几乎没了性命,没有人告诉过我发生了什么,我却清楚记住了那一年。   竟然,又回到这里。   年轻的女孩子们正在远处高声笑闹,只有我站在回音壁前,穿着白色的羊毛大衣和超短连衣裙,围巾帽子手套一应俱全,在这初秋的午后。   我在这里做什么?   怎么会回到这里!   哥呢?若黎呢?   胤禛呢……   心口突然就疼起来,靠着墙壁喘不上气。   虚无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无限循环——笑意……笑意……   努力贴紧墙壁细听,那声音越发清晰,如刻心板,侵入骨血。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不是不要你。我会等你,不管你在哪儿不管我在哪儿都会等你,等你长大娶你,娶你做我爱新觉罗胤禛的妻子。记住,我是胤禛,你的胤禛。   是胤禛!   头疼得像要炸开,仿佛又看到之前的那些火光冲天,无边黑暗,看到他一步步向我走来,看到他走进小院,坐在葡萄架下,腿上卧着一只猫……   原来,我曾见过他,在我的十五岁,我们共同生活在小院里,我曾于雍亲王府后亲手建起的家。   我竟然忘了他。   如今忆起……偏在这一刻。他走了么?去了哪儿?是否如我一般回到了原属于自己的时代,终是各归其位?   他心里,可还记得这个我。   空旷的皇穹宇内,只我一人。   湛蓝天空下,凉风骤起,白云消散。   要到哪里去寻他,我们的四十年夫妻还未做足,我们的最后一个八年之约还未能赴。   胤禛,胤禛,胤禛。   只唤了一声,回音壁里不绝于耳。   疯了似地不停跑,围着红墙绕了一圈又一圈,余音犹在,却再无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终是失去他,再寻不回。   抵墙撑住,努力地去擦拭,再回不到最初——那声“笑意”响起时。年轻女孩们的声音盖住所有,好像在叫我过去,一声接一声。   其间多了道低沉男声,若隐若现,如同幻觉。   捂住耳朵又放开,依然在,来自耳边,墙壁内。   泪,抑制不住地涌出来,我却发不出声,只能听着那一遍又一遍的回音,直至再听不清,直至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得百死不忘。   “笑意。”   (正文完) ━━━━━━━━━━━━━━━━━━━━━━━━━━━━━━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手机下载http://m.wxia.net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