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手机下载http://m.wxia.net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寒门宠后》 作者:紫晓 第一章 容家有女初长成 “姑娘,该起床了。” 一名穿着桃红衫石青褙子的窈窕女婢,端着一盆热水,艰难地打起青竹门帘,走进了装饰简单的闺房。 这是一间没有正室的偏屋,在本该放多宝阁隔开空间的地方,放了一架水墨远山层峦图的石头屏风,山峦、云海、青松、红日,交相辉映,扑面一股豪迈壮观的气概,为这空洞得近乎单调的房间添了一笔浓墨重彩。 屏风后,是一架褪色的架子床,床上向里侧卧着一名小小少女,想是被女婢吵醒了,懒洋洋翻了个身,露出了整张小脸,瞬间让这间灰扑扑的卧房犹如绽放了千树万树的桃花,浮动着一片明媚华彩。 女婢缓步靠近,眸中闪过一抹惊艳,又掠过一阵心惊。 真是太美了! 这是她每次叫小姐起床时,心头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每看一眼,都仿佛被震慑住一般,简直不敢移眼,脑中一片空白,要好一会儿,才能适应这份极具冲击力的美。 她是伴着小姐长大的,眼睁睁看着小姐从一个小小的粉玉团儿长成如今倾国倾城的绝艳美人,都说二小姐是绝色美人,二小姐美虽然美,然而和自家小姐一比,简直就暗淡得没了光彩,如若不是小姐时时低调,哪里还有二小姐的美名远播? 可是,美到小姐这种身边奴婢都能看呆的地步,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女婢压下心中的不安,轻唤着床上人。 容昭早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养神罢了,脸上还残存着淡淡的粉色,如同三月枝上灼艳的桃花,衬得那比雪缎里衣更白三分的柔嫩小脸,真真是冰雪为肤玉为骨,两排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宛若蝴蝶的羽翼,透出袅娜脱俗的美。 女婢走近架子床,不敢再靠近,只站在床边的屏风外,轻声劝说,“姑娘,今儿是老爷生辰,您若是迟了,又要惹得其他姑娘们多嘴了。” 容昭漫不经心地道,“怕她们作甚?不过嘴上图个痛快,还能咬掉我一块肉不成?” 声音还带着清晨的沙哑,然清灵悦耳,宛若清晨林间的黄鹂在婉转歌喉,令人不忍拒绝。 女婢却是久经阵仗,早已练了出来,当下不为所动,沉了沉气,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姑娘,只每日听着这些酸言酸语,纵然伤不到姑娘,也平白膈应人不是?” 容昭道,“罢了,说不过你,你且扶我起来吧。” 女婢忙绕过屏风,走到床边,扶起容昭软软搭在床边的小手,用了些力气,将人扶了起来。 女婢手脚麻利地伺候容昭出了恭,漱好口,将热热的湿巾帕递给了容昭。 容昭瞅了瞅水面倒映的那张虽稚嫩却已初显倾城色的脸庞,心里直叹气。 前世她已经是少见的美貌了,逛街时遇到的星探都不计其数,可和今生这张丽质天成的脸一比,瞬间就成渣渣了。 女人嘛,谁不喜欢自己长得美,然而,美到这种程度,就可以被当作“红颜祸水”了吧? 如今她也到了快要婚嫁的年龄了,若是让她父亲继母知道她百分之三百的美貌度,那后果简直可想而知! 一晃眼间,她穿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个年头,当年原身的母亲身怀有孕,八个月时摔了一跤,生生摔落了一个男胎,自己也大出血而死,两岁的原身伤心之下染了风寒,也一病而死,便宜了穿越而来的容昭。 好在她有一个小小的金手指,一个百把平米的随身空间,里面除了一眼可以洗身伐髓、解毒健身的泉水,什么也没有,她靠着这眼泉水,排了许多毒素出来,好容易捡回了一条小命。 容昭在解除生命威胁后就好好地探索了身处的环境,她可不是稚嫩小娃,光凭着原身父亲在妻子去世不到一个月就迎娶了现在这位出身侯门庶女的继母,而继母已经显怀的事实,就足以推断出原身母子三人去世的真相。 有这样一对渣父继母,容昭的处境本已艰难万分,否则一个两岁女娃,身体何以排出那么多毒素?若继母再生下亲生孩儿,她目前保有的原配嫡出身份,必将成为她的催命符。 容昭可没有舍己为人的情怀,虽然狠辣了些,可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为了原身母子的仇怨,容昭少不得做了点手脚。 表面上的六个月,实际上的八个月,这位继母步原主母亲后尘在同样的地方摔了一跤,千难万难,生下了一名女婴,没保住,当时便去了,继母也大出血,虽命保住了,却从此没了生育能力。 此事一出,容父与继母噤若寒蝉,不但没有大肆彻查,反而把事情捂得严严实实,透出一股子心虚的意味,谁也没有怀疑那个瘦得风吹吹就倒的年仅两岁的前嫡女。 倒不是容昭没能力弄死继母,而是她明白,哪怕继母只是一名庶女,那也是侯门庶女,弄死了这一个,容家说不定就获罪于侯府,小小一个六品寒门,那经得起侯门的一指头?她容昭也是容家的一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退一步说,侯门若不在乎这个庶女,容父必会另娶,可再来一个,谁知道是什么心肠?不如就留下这个继母,没了孩子做保障,光靠娘家地位和容父宠爱,这继母想要立足可不容易。 而只有继母地位不稳,她才能在这个夹缝下平安生存,毕竟她太小了,便是想脱离容父自立,也不现实啊! 自此之后,容昭倒是过了十年平静日子,虽然生活质量大大降低,原有的一个奶嬷嬷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也被裁得只剩下一个大丫鬟玲珑和一个小丫鬟紫竹,敞亮宽阔的院子也被换成了偏僻窄小的院子,精美的吃食也变成粗茶淡饭,且时有小龌龊小绊子使来,到底没有生命威胁,容昭也权当调剂身心了。 她又不是阴谋家,在不危及自身性命的前提下,只要手段不过分,她还是很愿意扮演一名安分守己的女儿。 然而,如今便是她想安分,别人也不允许了,她总不能将她的脸隐藏一辈子,如果在她没准备好前被容父发现,她绝对逃不脱被当做礼物送人的命运! 容父做官确有一手,十年间从六品爬到了从四品,前日下了调令,即日调回京师,因是二甲进士出身,做了翰林院学士,无甚实权,但到底比现在外放西南清贵得多。 容昭猜测容父是走了侯府路线,继母这些日子趾高气扬,在后院里东敲西打,说一不二,连最受宠的青姨娘都避其锋芒,容父也大有默许的架势,这就很说明了问题。 不过,反正后院的妻妾争宠与容昭无关,她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继续扮演心性孤拐冷漠的不受宠前嫡女。 “姑娘,今儿穿得鲜亮点吧,老爷看了,也能和缓些。”女婢手中拿着一件桃粉襦裙道。 容昭瞥了一眼,“不用了,选那件柳黄色襦裙,配两根翠带便罢了,打扮得过分鲜亮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脸上脖子手都涂一层牙黄的粉,所谓一白遮百丑,反之亦然,再配上柳黄色衣裳,简直不能再减色了。 容昭的手头是宽泛的,这也有利于她捣鼓一些遮掩美丽的化妆品。 容昭母亲是商户出身,当年嫁给了身为寒门出身的容父,容昭外祖父母偌大年纪才得了这一点血脉,对独女爱若珍宝,几乎将家底都陪给了这个女儿,指望着她能和清贫的女婿过上琴瑟和鸣的日子,容父在外祖父母还在时,倒也表现得可圈可点,又有了容昭出生,两老人放下心来,安然逝世,容父又与容母恩恩爱爱地过了两年,直到容父遇到了外出游玩的继母,甚至在容母去世的那一刻,她也并不知道她的相公的真面目,对于容母而言,这却是不幸中的幸运。 而容母的嫁妆之所以能完完全全出现在容昭手中,是容父当时急于续弦高门继妻导致一向清白的名声出现了瑕疵,不敢再沾上霸占原配嫁妆的名声,才把放嫁妆的库房钥匙交给了年仅三岁的容昭,却打着孩子太小慢慢哄骗的主意。 偏容昭有个随身空间,装东西再方便不过,她趁人不注意,仗着人小,连续奔波了几个星夜,把库房搬了个干干净净,徒留一些笨重不值钱的大家具,其余如精美的花梨木拔步床,梳妆台,美人榻,紫檀方凳琴凳书案条几,还有古琴古玩字画白玉棋子,各种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最重要的是几箱金银,一沓压箱底的银票地契房契,都被她收入囊中,这些容母的家底,容昭可不想便宜了别人。 待容父与继母反应过来后,只对着空空的库房惊疑不定,他们自然不认为幼小的容昭有问题,只当家里悄无声息地遭了贼,可除了容母的嫁妆,其余地方竟无一损失,因这等毛骨悚然事件,容父和继母心慌之余,连着上了三个月的香,也不敢过分苛待容昭,倒是意外之喜。 容昭一边慢悠悠回忆,一边任玲珑打扮,穿好衣裳,梳好两个包包头,容昭对着镜中人天真灿烂地一笑,顿时,镜中的女童仿佛全身都笼罩在暖洋洋的光芒中,明媚容光直接冲破脂粉的自污,艳绝人寰。 容昭蹙起了眉头,快速地收回笑容,嘴角一敛,大眼睛一垂,配上暗淡的肤色,跃然便生出一副孤拐冷淡的味道。 真是专业级别的变脸! 就是这副容父继母都懒得看的模样,很好,保持住! “好了,紫竹守着院门,玲珑,咱们走吧。” 玲珑和门外另一名俏丽丫鬟异口同声地道,“是,姑娘。” 第二章 唇枪舌剑容家女 容家住在衙门后,地方并不算大,容昭很快便到了正屋,只听里面一阵阵欢声笑语,围着继母郑氏阿谀奉迎不断。 一群大小丫头留在屋外,看到容昭,竟视而不见,兀自嬉笑打闹,交头接耳。 容昭也不以为意,这样的待遇,从郑氏嫁进来那天起就开始了,于她又不痛不痒。 主子低调,玲珑也不是惹事的,也像是看不见那几个丫头,径自上前打开了精美的湘竹帘,一屋子华丽装饰顿时闪耀出来,当中几名穿金戴银衣饰华美的女人和女孩,笑容满面,俱齐齐看向门。 当容昭往门口一站时,满屋的声音仿佛被什么掐断一般,一瞬间,静得几乎令人窒息,那种无声胜有声的厌恶排挤充斥于每一个角落,充斥于屋内大小女人们的眉梢眼角。 可惜,这样日日一次的下马威从来都不被容昭看在眼里,若容昭只是个十二岁小姑娘,怕是要被这明显的冷暴力逼疯了,但她毕竟是成年人,又清楚这些人妒恨自己‘容家唯一嫡脉’的心理,压根就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自然也无所谓被伤害了。 “哟,我当是谁?大姑娘,不是我说你,你来我这正屋,却日日迟到,连比你小六岁的五姑娘都比你来得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多不满呢!” 坐在上首的郑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她今年二十八岁,正是女人长成熟透水蜜桃的好时光,又容貌艳丽张扬,加上从未生育过,神情中尤存一股少女般的娇憨之态,也难怪容父虽然宠爱青楼出身容貌绝色的青姨娘,却也从来不会越过她去。 对比起容昭模糊的记忆中,容母秀丽温婉如水般的容颜,以及容父与容母相敬如宾的相处,容昭心中也不免暗暗叹息。 郑氏讽刺她不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容昭愣是当做没听见,她不是纯粹的古人,把名声看得天大,纵然外面传遍了于她不好的名声,她顶多就是嫁不出去,倒要看看郑氏面对啃老的她是一副怎样憋屈的嘴脸,而郑氏若有脸把她塞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到那时,她也完全可以脱离容家自立了。 “见过太太,我那里离这边比较远,想是这个原因方迟了,若太太怪责,不如将女儿换回原来的院子,就在太太院子旁边,想来便不会迟了。” 容昭言辞直白,行动却慢吞吞,给郑氏福了一福,不待郑氏开口便站直了,看着郑氏隐忍怒火的模样,心头暗爽。 第一次容昭对郑氏敷衍时,郑氏罚她在门前跪一晚,那时她才三岁,跪了一个时辰就昏倒了,容父好容易让蒙尘的名声有所回升,自然不敢在这时候让前妻幸存的女儿出事,忙请了大夫,容昭昏迷中哭喊“不要打我,母亲,不要拿针戳我,我不敢了……”,一副被虐待到极致的凄惨模样,让那大夫侧目不已。 容父和郑氏顶着大夫诡异的目光送走了人,两人吵了一架,最终做出对容昭撒手不管的决定。 “姐姐,你怎么能对母亲这般不敬?这可是大不孝的行为啊!”赵姨娘生的三姑娘容晶立即呛声。 容昭眼皮都不撩她一下,“妹妹,你对我也是不敬,庶不敬嫡,按律可论罪!” 容晶顿时气得脸通红,“你——” 她同母妹妹四姑娘容昙忙拉住她,这容晶十足像她姨娘那样没脑子,容昙却很有几分心机,这些年来,竟从未与容昭对上过,便是偶尔遇见,也是恭恭敬敬地执庶妹礼,从不越线。 容昭就欣赏这样的聪明人,小丫头年纪不大,眼光还算清正,行事也有规矩,容家五个姑娘,容昭最看好的便是这容昙,所以一般情况下,容昭也不与她为难。 也不知是不是报应,容父这么多年来除了原配曾怀过的那个男胎,竟再没有一个儿子,郑氏不能怀孕,忍痛把身边两个其貌不扬的丫鬟开脸给了容父,本打着去母留子的主意,谁想两个丫鬟连生三个女儿,愣是没一个儿子,再加上青姨娘生的二姑娘容曦,以及容昭,生生凑了五朵金花。 这六年来,容父也有些着急了,顶着侯府的压力又纳了两房下属献上来的女子,可惜,一妻五妾,竟再没有生育。 “就算你是嫡女又怎么样?爹又不喜欢你,整日摆出这幅派头给谁看!” 容曦嗤笑,她那张酷似姨娘的脸庞娇艳如花,小小年纪,眉梢眼角便显露出了几分妩媚,她在容家的待遇,倒是比容昭更像嫡女,穿的戴的无不高其他姐妹一等,因此性格及其张扬,在郑氏面前也少有低头的,无论她姨娘如何劝谏,并不肯听。 容昭却是最看不上她,究其根本,不过是个得三分宠便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罢了。 容昭瞥了一眼这蠢货,都懒得理她了。 容昭早就看透了,容父为什么宠爱容曦?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因为她是容家最具有联姻价值的姑娘! 凭容曦的容貌,加上父亲是四品官的出身,将来选秀后完全有可能指入宗室,哪怕做不成侧妃也能做个庶妃,对容父的仕途也会有极大帮助。 这大约也是青姨娘明知容曦行为不妥,也不下死手去管的原因了。 可怜这姑娘完全看不清自己“待价而沽”的“商品”身份,整日以把嫡女容昭踩下去凸显自己地位为乐! 容昭对此,只想说三个字——蠢,真蠢! 比没头脑一肚子小心思肠子曲曲拐拐的容晶还蠢! 这样的人,纵然是凭那张脸得一时的宠爱,也定然笑不到最后! 郑氏乐得看众人围攻容昭,要能把这小贱人臊得自己上吊就更好了,可惜容父快要过来了,她自诩贤惠,可不能让容父看到后院妻妾女儿“和乐融融”以外的相处方式。 “好了,曦儿就少说两句吧,不然你大姐还不得臊得钻地下去。”郑氏看似打圆场道,到底忍不住刺了容昭一句。 “什么臊得钻地下?” 正屋外,一声温煦文雅的男声传来,就听到小丫头们异口同声地“见过老爷。” 门帘一挑,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跨了进来,一屋子女人,除了容昭,都惊喜有加地福下/身去,娇滴滴地开口:“见过老爷!” 容永清走过去,先搀扶起郑氏,郑氏得意一笑,正欲开口,不妨容永清又侧目看向娇滴滴微垂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的青姨娘,开口道,“青儿也起身吧。” 青姨娘抬头看向容永清,目露痴迷,嫣然一笑,“谢谢老爷。” 郑氏使劲掐着自己手掌,才没有当场甩开容永清的手,但原本得意的笑容,到底淡了,眼底闪过一抹怨愤,寒光凛凛地睨了青姨娘一眼。 容昭站在角落,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向将妻妾迷得团团转的容永清。 凭良心讲,容永清算是相当罕见的美男子,修眉凤目,身姿挺秀宛若修竹,气度温文尔雅,一副古代儒家如玉君子的标准模板,讽刺的是,容家五个姑娘中,唯有最不得宠的容昭像足了他,相貌甚至比绝色的容曦更胜一筹。 只看容永清的外表,好一派光风霁月,不染凡尘,犹如谪仙临凡,谁能想到那私底下的肮脏? 凭着这副好相貌,容永清让侯府的当家人对他赞誉有加,让眼高于顶的继母不惜未婚先孕,屈尊继室,让满腹才华的青楼花魁洗尽铅华,甘为贱妾,让其余四个妾室纷纷背叛原主,心中眼中都是他。 从这里看,容永清的确有独属于他的魅力。 可惜,早在容昭穿越过来的那一刻,两人就站在了对立面上。 容永清眼光一闪,看到唯一没有向他行礼的嫡女,眉头微皱,想了想,到底忍了下来,只当看不见罢了。 后院的女人们不知道,有时候,容忍也是一种态度。 容昭看着容永清,嘲讽地笑了。 第三章 祭亲人平地乱纷纷 郑氏上前不着痕迹地把容永清引到内室,边款款温存地道,“方才她们几个小姐妹在开玩笑呢,老爷忙了一天也累了,我让她们准备了热水,老爷好歹先擦把脸吧。” 容永清点了点头,面露微笑,“嗯,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郑氏娇羞地掩唇一笑,风情万种。 屋外的女儿们自然没什么感觉,几名妾室却是打翻了醋缸,尤其是方才被容永清特殊对待的青姨娘,简直要把手中的帕子绞碎了。 “这样伺候人的事,是咱们做奴婢的分内之事,夫人这般金贵,怎好自己动手呢。”赵姨娘终究没忍住,不忿地嘀咕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大,然而在这屋内的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容昭就看到容昙脸色大变,快速地看了刘姨娘一眼,又收了回来,神色中透出一抹无可奈何。 这样的眉眼官司一天不知道发生多少,容昭只当没看见,垂着头,悠悠地转着自己手上的银丝手镯。 好一会儿,容永清换了一身雪青常服出来了,衬得人越发风流俊雅,郑氏跟在他身后,面色酡红醉人,眸中春情荡漾——显然,在容永清进去这不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一些让姨娘们嫉恨万分的好事。 容昭眼角的余光看到,刘姨娘隐蔽而快速地在看上去天真娇憨的五姑娘容晴背后一戳,容晴立刻憋着小嘴,揉着肚子,可怜兮兮地看向容永清。 “爹,小五好饿!” “饿到我们小五了?那赶紧开饭吧。”容永清轻咳了一声道。 “还是爹爹最好了。”容曦连忙上前,拽着容永清的袖子,撒娇地扭了扭,仰头看着容永清,水润的杏眸中满是濡慕之情。 容永清也很给她面子,温和地笑了笑,由得她跟在自己身边、超越了其余人走在前面。 郑氏眼中透出寒意,忍了忍没有说话,青姨娘微垂着头,仿佛没看到这一幕似的,先开口的小五不满地撅了撅嘴,也欲跟上去,被刘姨娘一把拉住了。 一行人各有心思,移步堂屋,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备好了。 食不言寝不语,众人寂然饭毕,上了漱口的茶水,接下来便是决定老爷今夜归属权的时刻了,等这个决定好了,大家才会纷纷离开。 容昭不等容永清和郑氏开口,先拎起手帕按了按嘴角,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娘和弟弟的忌日要到了,我打算去清远寺给他们祈福上香,大约一个月,请老爷太太恩准。” 一屋子人都僵住了。 四姑娘容昙目瞪口呆地看着凭空劈下一道雷的容昭——她知道大姐其实是个胆大无忌的人,可没想到胆大无忌到这种程度! 容昭继续慢条斯理地道,“年年都是这个时候,想来府里早就准备好了,另外,清远寺较远,我明儿需早起赶路,就不和老爷太太告别了。” 容永清沉默了半天,方淡淡地道,“你想去便去吧,顺便替我上一柱香,我最近忙,腾不出时间,你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只管吩咐王管家。” 容昭没有回答,吩咐王管家?王管家早就被郑氏收买了,她也要吩咐的动才行! “你们退下吧,我今儿歇在书房。”容永清丢下一句话,拍拍屁股走了。 留下气得脸色铁青的郑氏和满心渴盼的姨娘们。 容昭冷淡地向郑氏行了一礼,转身扬长而去。 出了门,带着玲珑,主仆二人沉默地回到容昭那冷清的屋里,玲珑方才担心地问,“姑娘,万一王管家明天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办?” 容昭笑了笑,“什么怎么办?这是老爷亲口吩咐的,王管家敢阳奉阴违?太太再厉害,这个家的主人还是老爷,王管家那种滑头顶多为了讨好郑氏,准备的东西以次充好,华而不实罢了。左右我们要用的东西也不会动用容家的,怕什么?倘或他真敢把老爷的话当耳旁风,自然也有治他的法子。” 玲珑恍然大悟,“还是姑娘厉害。” 容昭隐蔽地翻了个白眼,“得了,这马屁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玲珑笑道,“姑娘真的很厉害嘛,不然高员外为什么会帮助姑娘,都是被姑娘的聪明才智给折服了!” 容昭哭笑不得,“算了,你这丫头就别往你姑娘脸上贴金了,明明是人家高爷爷人品好,有善心,与我的聪明才智有什么关系?高爷爷是看在和外公的交情上伸手帮我,我们却不能视之为理所当然,否则只会寒了别人的心。” 玲珑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奴婢也有听说高员外的慈善名声,可若是姑娘没有过人之处,又怎么能和高员外联系上呢。” 容昭摇摇手,“你这丫头,嘴皮子越发利索了,我说不过你。不管怎么说,咱们都要记住高爷爷的雪中送炭之恩。” 玲珑郑重地点头,“姑娘,奴婢记住了。” 这厢容昭主仆忙碌地准备着明日出行事项,那厢郑氏自众人一散便躺倒了,只叫心口疼,伺候她的下人都是她的心腹,对主子的心思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郑氏身边的嬷嬷叫了一个刚留头的小厮,悄悄吩咐了几句。 傍晚时,原定在书房歇息的容永清没有坚持到底,转身去了正院,这已经是数不清发生过多少次的事情了,依然让一干姨娘愤恨不已,只骂郑氏堂堂主母,行动却堪比狐媚子,果然不是正道上进门的,就是没脸没皮。 夜里,*刚收,充满糜乱气息的温软拔步床里,郑氏如一汪水躺在容永清怀里,柳眉微蹙。 容永清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对方光滑的裸背,神游天外。 “夫君,你说,大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否则这整日冷飕飕阴惨惨的,妾身实在是害怕。” “你想到哪里去了?她那时不过两岁,实岁不过一岁多一点,便是现在,也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娃,上哪里去知道真相?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容永清手一顿,随即漫不经心地道。 “我也知道这个理,可心里总是悬着,我莫名其妙就流产还伤了身子,还有那无声无息就消失的嫁妆,我……” 郑氏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 容永清拍拍她,轻声安慰,“好了,别担心,就算林氏心有怨气,那也是冲着我来,与你无关,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吧。” 如果是旁的事,郑氏是绝对不会质疑容永清的,唯有此事……她满怀不安地睡着了,眉头紧紧皱起。 容永清望着对方睡梦中尤不减张扬艳丽的脸,脑海中忽然浮现另一张温婉而秀丽的面庞,明明出身商户,却通身娴静优雅,恍若净水芙蕖,不沾半分铜臭,比郑氏更似大家闺秀,笑着叫他“清郎”,偏一口吴侬软语,咬字不清,犹如在呢喃“情郎”一般,每每被她自己羞得不敢抬头…… 如果这世上真有报应的话,他,大约早就遭了报应…… 第四章 狗仗人势终报应 清晨,天光微亮,容家所在的衙门前就传来了声响。 “王管家,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马’车?”容昭望着眼前这辆顶棚甚至破了个大洞的牛车,眯了眯眼,问道。 “启禀大姑娘,老奴也没有办法,实在是不凑巧,府里的三辆马车都要用,一时间老奴上哪去找马车?只好先和下人们借了这辆牛车,总不能耽误大姑娘的时间不是?”王管家点头哈腰地道,然而那看似谄媚的言行中,却丝毫看不出对主人家应有的恭敬。 “也罢,既然你如此无能,这个管家不当也罢,玲珑,你去告诉老爷,王管家连调拨一辆马车的本事都没有,容家若还用这等没用的奴才,落在泉州贵族世家的眼中,只怕会贻笑大方,再也别想抬头。” 容昭语调悠然地道,完全不像王管家所想的气愤失态或者忍气吞声。 玲珑在容昭开口的时候就朝紫竹使了个眼色,两人瞬间调换了位置,等容昭话音刚落,玲珑已经闪身进了门,叫王管家措手不及。 “大姑娘,这,这……” 王管家大惊失色,再不复方才的镇定。 “狗奴才,一旦我坐着这辆牛车一路招摇地去去清远寺,信不信,你的命今儿也就到头了!看太太保不保得住你!” 容昭轻嘲一声,声音不大,落在在场下人们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炸雷——她在容家下人中一向以性情孤拐难以亲近闻名,然而她此刻阴冷戏谑的模样,又岂是苍白的‘难以亲近’四字可形容? 紫竹轻蔑地看了王管家一眼,清清脆脆地道,“姑娘,与这等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说的?也不过与我一样的奴才秧子,主子看得起,提拔了做管家,却不思回报,今儿敢连嫡小姐都敷衍,明儿是不是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王管家虽然行动间敷衍容昭,明面上却不会失敬,然而紫竹一个小小的三等丫鬟都敢向他呛声,简直是反了天了。 “臭丫头,你算什么东西,敢对着老子满口喷粪,信不信老子把你卖到娼寮子里去?”王管家凶目一瞪,仿佛没看见容昭似的,踏步就抓向站在容昭侧后方的紫竹。 这时,容昭慢悠悠开口了,“老爷,您瞧瞧,您的心腹管家要把您女儿的贴身丫鬟弄去娼寮子,只不知在他心中,您女儿的清誉算什么,您的官声算什么,容家的家风又算什么?” “我也想问问王管家。”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大门处响起。 王管家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高举的手还未放下,就那样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大门口,容永清站在前面,身后跟着几名神色各异的下属,玲珑小快步低调地奔到容昭身后,与紫竹一左一右护着容昭。 被玲珑一番大声哭诉弄出来的容永清本就不耐烦,此刻更是脸色阴沉地紧盯着王管家,因他想到身后看戏的下属,又听了容昭十分有道理的话,只觉得脸都丢尽了,眸中顿时涌动出杀机。 “老爷要教训奴才,女儿不敢打扰,时辰已不早了,女儿该动身了。”容昭看火候添够了,向容永清福了福身。 容永清看了容昭一眼,目光深沉,点了点头,状似慈父般地道,“委屈你了,去了寺里,好好祈福,家里不用担心。” 容昭再次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女儿明白。” 容永清转头让身边长随将自己常坐的马车驱了出来,容昭毫不客气,这辆马车可让郑氏弄得十分舒服,此去清远寺要走半天,自然是越舒服越好,只是若郑氏知道她花了大力气弄出来的马车便宜了自己,会不会气歪了鼻子? 马车里,玲珑侧头问道,“姑娘,老爷真的会处置王管家吗?” 紫竹正在为容昭整理裙摆,闻言抬头看了容昭一眼,抿嘴一笑,“姐姐,姑娘说出口的话,哪有一句不曾实现的?” 玲珑道,“可是那王管家毕竟是老爷和太太的心腹……” 紫竹撇撇嘴,“姐姐,你也说了,是‘老爷和太太’的心腹,自古以来,可曾听说心腹奴才的心中有两个主子?王管家他呀,早就犯忌了,如今不过是姑娘给老爷递了个话柄罢了。” 容昭听着两个丫鬟的话,赞赏地看了紫竹一眼,她的两个丫鬟名义上分了等,实际上都是她的左膀右臂,玲珑稳重心细,适合为她管理内务,紫竹泼辣果决,适合为她打理外务,各有所长,与这件事上,显然紫竹看得更通透长远。 紫竹见主子赞赏她,越发洋洋得意,玲珑也不与她争,笑着摇了摇头。 容昭摆了摆手,“你们明白了就好,这件事到此为止,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记住了吗?” 用紫竹的话说,一个将死之人而已,何必再浪费心思? 玲珑和紫竹忙道,“姑娘,我们记住了。” 容昭点了点头,从包袱底抽出了一本游记,歪靠在紫竹身上看起来,紫竹任容昭靠着,身姿稳稳当当,玲珑拿出一些绦子,两人便打起了络子,马车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车行了半日,终于到了清远寺,清远寺乃前朝皇家古刹,曾经香火旺盛,然而自前朝末帝于清远寺自缢而亡后,清远寺的香火便陡然冷清下来,加上如今的乾朝当权者并未没收清远寺和尚的私产,因此清远寺不以香火为生,故而清远寺在佛门名声响亮,于民间却不过是一座寻常寺庙。 在容昭眼里,清远寺便如同前世的少林寺那样的佛门圣地,著名,清净,安全。可喜的是清远寺僧人虽不在乎香火,却也不会将凡俗中人拒之门外,奉行的是众生平等之道,来者不拒,这正是容昭每回出门的最佳借口! 容昭照常订下了自己以前住的小院,又将数十本亲手抄写的经书放在了佛像下,以祈求林氏母子三人来生投个好胎,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再也不要像今生这样遇人不淑了。 经历了穿越事件,容昭再不像前世那样坚定地做无神论者,始终抱持着“便是不信,也应尊重”的念头。 三人供奉了经书,回到禅房,有滋有味地用了一餐粗淡的斋饭,容昭小憩了片刻,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玲珑推醒了。 “姑娘,高员外来了。” 容昭一下子清醒了,“高爷爷已经来了?快扶我起来。” 第五章 会慈长小荷初露角 清远寺后殿出来,是一段青石小径,两旁碧竹森森,极是幽静,寻常寺中僧侣及做活之人常从这边出入,也有香客贪图后山清幽,偶尔踏足,总体来说,比前方人流少得多,却同样安全,容昭选在这里见高员外,并不惹眼。 高老爷子正等在百步外的一个小凉亭里,独身一人,容昭带着紫竹踏着寻常的步子走过去,看到高老爷子,仿若不经意间遇到了一个寻常香客,出于尊老的心思,行了一礼。 从远处光看动作,显得生疏得不行,离得近了,听两人对话,才能看出两人相识。 “累高爷爷特意跑一趟,是晚辈的不是了。” 高老爷子是她外公的挚友,她也是近两年能独自出门走动了,才费劲联系上,难得的是她外公去世多年了,这位已在家含饴弄孙的老人却还不忘旧友,愿意出头受累替她这个旧友的唯一血脉奔波。 容昭行了一礼,她受这位可敬的老人帮助良多,自是诚心诚意,如高老爷子这样走遍大江南北阅人无数的大商人,自有一番看人的眼力,见容昭真心敬他,心中自是欢喜,言谈间也十分亲近。 “老朽身子还硬朗着呢,别说现在只是爬个小山包,年轻那会儿还一口气爬过五岳呢!” 容昭面带微笑,语含真诚,“高爷爷也说那是‘年轻那会儿’,我们做晚辈的自也盼着高爷爷老当益壮,长命百岁,可若让您为了晚辈的事劳累了,晚辈实在心中难安,我娘亲那边,倒只有您是我的亲人了。” 高老爷子见容昭情真意挚,心中越加欢喜,欢喜之余,又有无限遗憾,“丫头啊,看开些吧,当年我就劝过老林,别和读书人做亲,你娘是个好姑娘,求亲的人都能踏破林家门槛了。唉,现在说什么也无用了,如今林家只剩你一根独苗,你便是不姓林,好歹也流着林家的血,要好好保重自己。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老朽也不多说了,只心思不要太重,这世道对女子尤其苛刻,条条框框尤其多,你只有凡事少放在心上,才能活得更自在更随心。” 这样的话,本是女性长辈的贴心话,而高员外却不避嫌地说了出来,这是独属于一个阅尽世事的老人的睿智,也是为了容昭缺乏女性长辈,他实在不忍见这孩子长歪,方才开口,好在他白胡子都一大把了,说这个也不算逾越。 容昭眼眶涩涩,她何尝不知高爷爷的一番爱护担忧之心,当下深深蹲了下去,“多谢高爷爷点拨,晚辈定然铭记于心。” 高老爷子忙伸手虚扶,“你这丫头,无须这般客气,再客气便是见外了。好了,你托付老朽的事儿都弄好了,老朽该交代给你了。” 说着,从袖筒里抽出几张卷成一小条的纸张,递给容昭。 “这些产业都是老朽当年看着老林一点点置办的,如今要出手了,心里也怪难受的,不过你一个女孩儿家,纵拥有了良田千亩,广厦无数,也必保不住,若让你那家中知晓,更是麻烦,所以处理了产业是对的,老朽从中选了选,留了两处五十倾的肥沃庄子,和老朽家的相距不远,老朽也能帮着照看,每年的出息老朽做主给你卖了换钱,另外留了三间京中的大铺子,地段虽不甚好,但也是老林当年想尽办法置办的,我打听过了,隔了这些年,那地段如今也颇繁华,那三间大铺子合在一起经营着一家酒楼,租金颇丰。我寻思着,你一个小姑娘,留这些就够了,多了打眼,余下的,老朽出手后,都给你换成了金条,老朽是商人,那些个古玩字画也不懂,银子易贬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金条藏起来最稳当,丫头你觉得呢?” 容昭恭敬地亲手接过高老爷子递给她的几张地契房契,在看到都是在官府备注过的红契,更是感激,“高爷爷为我想的这般周到,晚辈感激还来不及,哪还有什么想头。” 高老爷子大悦,任谁忙了一大遭后被人肯定,也会心情大好,“你这样想就好了,先把钱收拢在手藏好,别忙着置办产业,你生活在继母眼皮子底下,又有个极其精明的爹,置办了也保不住,你还小呢,等你以后出嫁了,再办不迟。” 容昭红了脸,“都听高爷爷的。” 高老爷子呵呵笑,也不问容昭把这些金子藏在哪,林家当年嫁女那十里红妆他可是看在眼里,容昭既然能把那些嫁妆都藏得妥妥实实,这几小箱金子自然也不在话下,这些东西的收藏处自然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他不问反而对容昭更好。 两人交接完了这件正事,高老爷子便不再逗留,虽则他年纪不小,到底也是外男,能注意还是多注意一下为好。 容昭袖着双手,站在小凉亭里,望着高老爷子苍灰的白发慢慢消失在小径尽头。 她穿着单薄的翠色襦裙,衣袂被山风吹起,包包头垂下的流苏不时扫过苍白如雪的脸颊,宛若一棵随风摇曳的幼竹,柔嫩脆弱,却已初绽坚韧的风骨。 “人多说商人重利,高爷爷与我外公阴阳相隔十多年,犹存着一份厚谊,并且还惠及到我身上,我那饱读圣贤书的父亲受我外公资助良多,一路飞黄腾达,却……呵呵,果然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紫竹见容昭神态迷离,眼神哀伤,语气又如此凉薄飘渺,心中十分担忧,“姑娘——” 容昭回过神,望着翠林中透下的道道光斑,忽然灿然一笑,顿时如云破日出,霞光万道。 “我没事儿,就是想起一些往事了。高爷爷说得对,有些包袱,本就不该是我背负的,我也该放下了!” 她把自己代入到容昭的身份太深了,深得都分不清局内局外了,那容永清再渣,郑氏再毒,也不是她真正的父亲母亲,真正该伤心该痛苦的人早就走了,她就是再为林氏母子三人抱不平,也用不着搭上自己好不容易捡来的第二条命。 紫竹痴痴地望着容昭的脸,半晌才反应过来,“姑娘,山风越吹越大了,我们且回吧。” 容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由紫竹扶着回了后院。 容昭和紫竹都没有发现,等她们离开后,翠林深处转出来两名青年男子,那前面的玄衣青年生着一双深邃含笑的桃花眼,若不是一身威仪凛然,怕是压不住那双眼眸流泻出的勾人风情。 只见他半眯桃花眼,充满兴味地挑了挑眉,“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好!这民间果然藏龙卧虎,俊卿,世上竟有美貌如斯的小丫头,我那后……院号称百花齐放,可依我看来,加在一起也不及这小丫头一半儿,小小年纪又能有这样的见识,当真是出人意料!” 另一名英挺阳刚的男子闻言道,“主子,要不要我查查这个小姑娘的底细?如果没问题,主子又喜欢,带回去便是了。” 俊美青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是临时起意来清远寺的,这小丫头不可能是谁派的奸细,我见她显然处境不佳却游刃有余,如我们这般身份的,还是不要去给人家增添麻烦了。只看人家的脸就要抢回去,你家主子我还不是恶霸!” 英俊男子暗中翻了个白眼,反正他是搞不懂主子心里在想什么,明明很是垂涎那小丫头的美貌,偏偏又一本正经拒绝他的提议,少不得回京后会后悔,这么一株幼嫩的倾国仙花,连他这样坐怀不乱的品行,只惊鸿一瞥,心头都狠狠地震撼了一把,恍惚了好久,何况他们喜好收集美色的主子? 不过想到他们这趟出门是办正事的,当即顺着俊美青年的话答应下来,“既如此,主子我们还是快回吧,慧空大师早就在等主子您了。” 俊美青年一哂,“老家伙最爱装模作样,殊不知命运如不自己紧紧抓住,光交给老天决定有什么用?” 英俊男子正色道,“主子,慧空大师道行高深,既然来了此地,听听又何妨?” 俊美青年摇摇头,“罢了罢了,也只是听听而已,咱们走吧。” 与容昭而言,她的命运,差点就因为这趟清远寺之行而提前改变。 但此时此刻的她是不知晓的,她和紫竹回了禅房,便看到放在地上的三大两小箱子。 那三个箱子分别装了两千两金子,共六千两,这便是六万两银子,就单凭这些银子,她这辈子都可以过得舒舒服服了。 两个小的,说是箱子,倒不如说匣子,容昭打开一看,怔了怔。 里面是一套黄金头面,一套红宝石头面,金灿灿,红艳艳,颜色极正,打造得富贵精致,比她在郑氏那看到的首饰也不差什么了。 容昭心知这是高老爷子自己掏腰包为她置办的“嫁妆”,心中暗暗感叹,愈发记住了这份恩情。 再等等,等到十六岁,她就可以脱离容家了…… 第六章 天注定命格始开启 此时玲珑和紫竹都不在房中,容昭将箱子随手收进了空间,当初她使用空间时还担心露了破绽被人知晓不好,谁知却低估了“忠仆”二字,这世上固然有王管家那样奴大欺主的,也有为了主子连性命都不要的,这在现代人是难以想象的。 玲珑和紫竹是打容昭一出生就伺候的,十多年相伴,早把容昭看得比命还重,对这些破绽,不但不惊疑,反时时帮着容昭遮掩,平日更是谨言慎行,怕自己做梦露了口风,甚至互相监督,连梦话都不说一句,如此一来,容昭做事渐渐也就不避着她们了。 她们也是唯二知晓林氏嫁妆下落的人。 用过午饭,容昭领着她们两人去正殿祈福,既是以祈福的名义出门,该做的容昭自然不会落人话柄。 今日正殿有所不同,少了往日络绎不绝的上香客人,显得分外冷清。 容昭看过去,里面俱是熟面孔,也不过一二个,都是与她一样住在寺内的,心中一动,脚步便有些迟疑。 “小姐,怎么了?”玲珑上前一步关切问道。 “这里有些不对。”容昭皱了皱眉,总觉得这正殿内氛围看似轻松,内里却绷得极紧,叫人无端地心慌。 玲珑和紫竹自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过她们自然是以自家小姐为主,“小姐若是不舒服,不若先回去,待身体舒坦了再来。” 容昭待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声浑厚慈祥的声音,“小施主既然来了,便是与老衲有缘,不妨进去正殿,小施主且放心,不是甚么大事。” 容昭主仆三人回头,便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拖着长长的白胡子,和善地看着容昭三人,脸上的沟壑似乎都放出了智慧佛光。 “小女子见过大师,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容昭忙垂身行礼。 老和尚打量了一番容昭,笑眯眯地道,“小施主未有失礼之处,是老衲唐突了,老衲法名慧空,会一点儿相面之术,不知小施主可有兴趣听听?” “您是慧空大师?”容昭有些吃惊。 天下谁人不知慧空大师的名头?传说这位大师是开了天眼的,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去未来,测算极准,据说当年第一次看到还是不受宠皇子的当今皇上时,便断言其乃“龙困浅滩”,多少男女恨不得得慧空大师一言半语,男的便能平步青云,女的必可姻缘顺遂。 “是呀,大约没有人会去冒充一个老和尚吧?”慧空大师回答得很是诙谐,与他那“德高望重”的传闻颇不相符。 容昭对这样的老和尚倒是颇有好感,不过相面就算了,相面,相的是她,还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呢? 当下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语气轻快,“小女子若能得大师指点,自是荣幸万分,只小女子心窄,只怕知晓了自个儿未来的命运,反而患得患失,不知所措,还不如就这般糊糊涂涂地过活,不知者方能无畏呀!” 老和尚赞许地点了点头,“小施主有慧根,若世上人人都如小施主这般想,要平减多少烦恼哟!” 容昭道,“既如此,小女子便不打扰大师了。” 老和尚微微往旁边侧了侧,“小施主走慢点,慢点儿不怕,关键是要步步稳当,只要走稳了,小施主定然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容昭笑道,“多谢大师提点。” 容昭边走边琢磨着慧空大师的意思,看似浅白,又仿佛透出无限深意,自她穿越一遭后,她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是不信也得信了。 听慧空大师的话,只是让她走得缓慢稳当,却并没有说出什么不利的话,想来想去,难道是指她最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出格,只是,太急了? 因为年纪将到让她有些失了分寸,心底那点子面对未知的不安被无限放大了,其实,她才十二,离及笄还有三年,哪怕换了个环境又怎么样呢?当初穿越时那番艰难险境她都劈出了一条生路,没道理如今更有实力的时候反倒畏首畏尾了! 她也不是真的无知无畏,只要事先做好了种种准备,哪怕是迎难而上,她又怕什么? 容昭走后,老和尚看着隐在一丛凤尾竹后的两名男子,“两位施主的贵人已经遇上了,到底能否躲过死劫,倒在两位的一念之间。” 至于龙凤能否合为一体,他老和尚一介方外人士,可管不了那么多啦! 山中无岁月。 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在清远寺的一个月,是容昭一年中最放松的一个月,也是她给予自己调节心情,沉淀思绪的时间,在那个对她而言沉闷得如同火上热瓮般的家,她看似游刃有余,其实暗地里也不免被影响到心境,若长期心头郁结得不到梳理,只怕好人也会慢慢崩溃。 容昭仔细端详纸上的字,点了点头,总算是有了自己的风骨,清缈俊逸,与她的外表大相径庭,虽缺少了女子的婉约隽秀,但也不若男子的刚毅强硬,介于两者之间,倒别有一番脱俗之处。若说字如其人的话,容昭自己倒很满意,起码拿得出手了,将来也不会沦落成让人轻视的粗鄙女子,在这个世道,能读会写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总比寻常女子更受人尊重一些,当然,某个地方出来的除外。 可怜她一个前世从未碰过毛笔的人,今生处于不可在明面上读任何书的情况下,还能练出这样一笔字,也是一大成就。 如今,她那闺房里只有寥寥数本《女戒》、《女则》,而她的随身空间里则已经被她费尽心思搜罗来的各种书籍填出了一间没有屋顶的书房。 容昭的时间掐的很准,午时一到,玲珑就敲响了房门,“小姐,该用午饭了。” 容昭放下了笔,“进来吧。” 玲珑和紫竹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提着热水走了进来,两人麻利地摆好了饭,不过是一碟青菜豆腐,一碟凉拌笋丝,一碟咸菜疙瘩,加一钵黄米饭,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她们主仆三人却是习以为常。 玲珑先服侍容昭净手洁面,紫竹轻手轻脚地收好笔墨纸砚,三人坐在一处,共同用完了饭。 “小姐,一月之期已经到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玲珑收拾好了,方来问容昭,眉宇间隐有愁容。 容昭心头一转,便明白她在愁什么,“可是府中并没有派车过来接人?” 紫竹愤愤地道,“是啊,小姐,我们的信早就送回去了,可马车到现在都没来,太过分了!” 容昭摇了摇头,“不要紧,马上就要上京了,府中忙忙乱乱,抽不出人手接我们也是有的。” 玲珑道,“小姐,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等着?” 紫竹道,“小姐,不若婢子去山下租一辆马车吧?这样干等着,万一太太以忘了为名,把小姐丢在此处,那如何是好?” 容昭微微一笑,“不用租马车,明儿张守备家的老夫人要来寺中上香,浩浩荡荡一群人,我去求一求,到时候随他们家的车队回城便是,左右我们才三个人,并不很占地方,若自己租马车,我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怕是危险呢。” 玲珑皱眉道,“可是那也太委屈小姐了。” 容昭侧头向她一笑,“哪有什么委屈的,张老夫人我也见过数次,她是和善的老人家,对我也还和气,想来并不会为难我们。” 紫竹因成日帮容昭处理外务,想得更多一些,听了容昭的话,心中悚然而惊,细细想了一会,有些恍然,因笑嘻嘻道,“还是小姐想得周密,便是府里安排了马车,咱们怕也是不敢用的,既如此,婢子们先去收拾了,等明儿跟着张家的车走才安全呢。” 容昭见紫竹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不再多言,摆摆手,“去吧。” 第七章 狠心母奸计难得逞 第二天,张家女眷果然来了,容昭尚未主动求见,那张老夫人听说容昭在这里,便主动派人来请了。 张老夫人身边跟着的是她最得意的孙女和孙媳,孙女张妙在家一向娇宠,见祖母对一名小女孩如此礼遇,很是好奇。 “倒是什么样可人的姐姐,竟让祖母惦记成这样?可把我们都比下去啦!” 张老夫人嗔了小丫头一眼,“祖母还不够疼你的,前儿我得的那串白玛瑙手钏,你嫂子眼馋了好久,最后不还是被你磨去了?” 张妙笑嘻嘻道,“那是祖母疼我,嫂子让我呀!” 她嫂子就在一边抿着嘴笑。 张老夫人慈爱地抿了抿她鬓边俏皮地散落着的一缕头发,“你是个知道好歹的孩子,祖母和你嫂子总算没白疼你。那容家的姐姐也是个好姑娘,有情有义,又是个心有沟壑的,就是命苦了些,你可不许臊了人家的脸,祖母老了,就想给你们结个善缘。” 张家嫂子半是疑惑半是含蓄地道,“老太太竟这般看重容小姐?可见她是有过人之处了。” 张老夫人点了点头,“这容家丫头年年都来给亡母祈福上香,论起孝是不必说的,难得在那样的家里,还能长到如今这般沉静从容,你们小辈的,不知道十年前……这些旧事就不说了,只说去年我带你们幼弟安康来这里上香,安康在后山贪玩落水,若不是容丫头出手相助,怕是……我虽不便为容丫头扬名,可这份大恩我们家人是断断不能忘怀的!” 张家嫂子闻言,郑重地道,“老太太既把内情告诉了我们,我和妹妹自然不会怠慢恩人,老太太且放心吧。” 张老夫人欣慰地点头,“嗯,你们都是好的,我不放心你们还能放心谁?” 祖孙三人正说着,外面丫头通报,容昭来了。 容昭将门前的几个丫头热情而亲近的神色收在眼底,对自己所求的事儿心中也有了数。 张妙和张家嫂子都不是难处的人,乍一见到容昭,简直惊为天人,好一会儿都是一副目眩神迷的表情,惹得张老夫人呵呵笑——她第一次见到容昭也是这般反应,好在容昭生的虽美,性格却沉稳,老人家眼光毒,一眼就喜欢上了。 “世上竟有这样的美人啊!祖母,我可是大开眼界了。往常只觉得书中的洛神湘妃不过是人臆想,如今看来,却是孙女儿自己孤陋寡闻了。” 张妙望着容昭,眸中纯粹是真诚的惊叹赞赏,毫无杂质! 张老夫人怔了一下,脑中闪过一念,却没有抓住,也不以为意,只笑道,“我就知道你这皮猴儿要吃惊,你容姐姐这样的好相貌,我活了几十年了,所见竟无一人可及,好在容丫头天庭饱满,眉眼清湛有神,再美也是个有福气的。” 容昭笑道,“叫老夫人夸的,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要论福气,哪个及得上老夫人呢?家里祖孙三代和和睦睦的,嫂子和妹妹又是这般孝顺温柔,我看呀,您的福气还绵长着呢!” 容昭在自己交际的圈子里从不藏拙,而她谨慎选择的交往之人几乎没有和容永清、郑氏的圈子重合的人,因而即使她在外表现得从容得体,尽显大家风范,竟也没人去和容永清郑氏说穿。 三人说说笑笑,张妙诙谐幽默,张家嫂子温柔包容,容昭博闻强识,三人都不是掐尖好强的人,很快说到了一处。 容昭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嗓音和缓悠然,丝毫不见美人身上常有的衬得身边人都成了灰土包子的骄矜光芒,倒是比容永清更纯粹几分的光风霁月,不但不会夺人光彩,还能反让人心境平和,因此更赢得了两人好感,待听说容昭一家就要去京城了,不由得万分遗憾。 张妙道,“原还想给姐姐下帖子赏花,这下没得玩了。” 容昭莞尔一笑,整个人倍添一份暖融融的光彩,“又不是见不着了,张大人不也快要回京叙职么?到时我们再聚不迟呀!” 张妙惊讶地道,“真的呀?我怎么不知道?” 张老夫人也微微一惊,“容丫头,这……” 容昭微笑,并没有说明自己知晓此事的渠道,只道,“据说这次是当今圣人登基后的第一次大动作,全国上下足有上百名官员互调,天南调到地北,江西的去了江东,咱们吴阳城却只有张大人和家父,只听说都将奉旨入京,具体后续如何,我却并不清楚了。” 张老夫人惊叹道,“你能知道这么多,已是很了不起了,我家这丫头,整日就惦记着胭脂首饰,哪有你这分眼光呢。” 张妙扁了扁嘴,“祖母,我哪有你说的这么不懂事!” 容昭谦逊地一笑,“这才是老太太疼你呢,只有娇养的女儿家,才能这般无忧无虑地过活,我是只有羡慕的。” 张老夫人微微一叹,“你这孩子……” 容昭笑道,“说起来惭愧,我还有事要求老太太呢。” 张老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就是客气,说什么求不求的,你小孩子家家能有多大事,直说便是,老身不用问,也能应了你。” 容昭笑道,“老太太疼我,我是尽知的。我上山祈愿,一月之期已到,只因家父回京的事儿,家中着实忙乱,也不便再让家中派来人手,只求老太太回城时捎我们主仆一程。” 所谓姜是老的辣,张老夫人一听这话,对内里的龌龊顿时门儿清,心中更是怜惜,慈祥地道,“我当是多大事,我家这小丫头正嚷着回途枯燥,你们年纪相仿,正好相伴,一路说说笑笑,也好打发时间。” 容昭站起身行了一礼,“老太太慈悲,晚辈感激不尽。” 张老夫人还欲留下容昭用饭,容昭心知老人家易疲惫,不好逗留过久,扰了老人的休息,好说歹说,才没有留下。 张老夫人在容昭走后,心中暗叹,可怜孩子,自古有了后母便有后爹,真是不假,因心中伤感,情绪也不高,早早用完饭睡了。 第二天,张老夫人便将张妙和容昭安排在一辆马车上,张家是世族,张妙天真活泼,打小在这吴阳城长大,所遇的同龄女孩多半都是武将出身,很少见过容昭这样文雅脱俗的书香闺秀,很是好奇,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容昭挺喜欢她的单纯清澈,便结合了两世的阅历,什么奇闻异事,野史八卦,首饰美服,把个小姑娘差点绕晕了,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她也结结实实过了把嘴瘾,两人相处颇是融洽。 行至半途,一直坐在窗边的玲珑忽然轻唤了一声,“小姐。” 容昭看过去,只见玲珑指着掀开一角帘子的窗外,手指都在颤抖,俏面上满是怒火。 张妙好奇地凑过去,“怎么啦?” 容昭透过那一隙窗缝看过去,顿时半眯凤眸,只见一辆极眼熟的马车,正驶向清远寺,和张家的车队擦身而过。 如果仅仅这样也就罢了,让玲珑恼火的是,那马车后面,缀着一群做纨绔打扮的不怀好意的男人,甚至和马车夫说说笑笑,分明是一伙儿的! 玲珑轻声道,“张小姐,那是容家的马车,后面那群人中,有一个是我们太太陪房的儿子。” 玲珑才不想给郑氏遮掩罪行呢,反正小姐在张家马车上,也牵扯不进去。 张妙只是天真,又不是蠢笨,闻言瞪大了眼睛,细细瞅着那坠在马车后的数人,于是看向容昭的目光中,便充满了同情之色,“容姐姐,你要是坐了那辆马车,就会坏了名声呀!” 容昭看着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忍不住摸摸她垂下的发丝,幽幽叹了一声,“是呀,这就是人心险恶啊!” 第八章 凉薄父今日始报应 路上发生的插曲,张老夫人也很快知道了,人老了,心肠本就软,何况张大人和容永清官阶平级,而家族底蕴却是张家更胜一筹,张老夫人也不怕得罪了郑氏,直接吩咐将容昭主仆三人送到了容府门前。 “我就不信了,当着外人的面,她就敢发作你,”老夫人看得明白,她们这些为家族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最恨的便是郑氏这种不把家族看在眼里、甚至败坏家族根基的无知妇人,当下恨恨地道,“真是个愚蠢祸家的……当年林大娘子多好的人,总有你父亲后悔的那一天,好孩子,你是个聪明的,须得早早打算退路啊!” 如张老夫人这样的贵妇人,深谙语言艺术,说话从来云山雾罩,不落在实处,免得为人抓住话柄,如今却这般恳切直白,显然是对容昭用了真心。 张老夫人的好意,容昭自然领了,她也不怕容永清责怪她把家丑扬到外面,遮遮掩掩,一味顾及容家和郑氏的面子,最终吃亏的只会是她,左右都是吃亏,她一点也不介意借用一点舆论的力量。 “大姑娘回来了。” 可想而知,当郑氏看着容昭居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时,眼神是多么震惊,虽然没有当场失态,到底还是敷衍地打发了张家的婆子,连个铜子都没打赏,还是留在门外的紫竹机灵,递上了沉甸甸的荷包。 “我回来了,太太可高兴?” 容昭微挑嘴角,看着面前这个在容家后宅跋扈了十年的女人。 纵然安排下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在看到她平安的第一时刻,她眼底涌现的也不是心虚,而是失望恼怒——这个女人的心,压根就是黑色的,人命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自然是高兴的,大姑娘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郑氏受了刺激,脸色铁青,厌憎容昭还来不及呢,懒得再上演什么‘母慈子孝’,直接开口赶人。 “那我就告辞了。” 容昭也不含糊,转身离开。 对郑氏这个女人,容昭早就看清她的本质了,因为她无子,所以她从不在乎这些容家女儿的名声,尤其是针对她,只要不直接害她性命,想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完全没有想过,容家没有儿子,容家女儿的名声没了,不就代表容家的名声毁了? 而容家的名声毁了,一向爱面子重视名誉的容永清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她难道没发现,这两年,随着她针对自己的动作愈加频繁,容永清已经渐渐开始对她不耐烦了? 无论她容昭的身份多么尴尬,她也是容家唯一嫡出! 如果郑氏能生,那她能不能活过郑氏孩子的洗三礼都是一个难题;如果后院有庶子,那她必然会沦为家中连庶女都不如的存在。 但现在,郑氏不能生,不能休,不能死,而容永清已经六年无所出,那么,在容永清有生之年,容昭可能都是他唯一的嫡脉! 汉人统治的王朝,嫡庶之别犹如云泥,天下间除了皇家,任何乱了嫡庶规矩的人家都会被世人所诟病,尤其是被士大夫阶层看不起,而容永清无论多么野心勃勃,他终归是受着这种礼法教育的正统士大夫,心中对嫡出的看重,完全出于一种本能。 因此,哪怕容昭和郑氏之间怎么波涛暗涌,哪怕容永清对容昭多么不喜,却依然一直抱着容忍的态度面对容昭,甚至在郑氏的所作所为超出容永清底线的时候,他还会暗中回护一二。 所以,只要容永清再不能拥有子嗣,她容昭就能保证性命无虞,甚至能活得更加滋润。 慢慢走回院中,容昭终于下定了决心。 晚上照例在一起吃饭,没有容永清和郑氏的抬举,容昭的归来,表面上仿佛溅不起一滴水花,但她和郑氏隐隐约约的对峙,却被后院姨娘庶女们都看在眼里,心中存疑——容昭虽然可恶,却不轻易发脾气,一直视郑氏为无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冷漠的容昭都发火了? 当然,有了紫竹私下“热心”的传播,很快,这些姨娘庶女们就解了心中疑惑。 该死的,解了还不如不解! 不解的话,她们还能在心中对容昭幸灾乐祸一番,解了后,只能自个儿做小人摔打泄愤了——要知道,如果容昭身为容家嫡女的名声都坏了,那她们这些庶女哪还有活路?外人只会把她们看成一体的,甚至还不如容昭,郑氏这一手,不止是要逼容昭去死,更是要容家五朵金花的命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嘛,这些姨娘庶女还不知道自己也差点成了被城门殃及的池鱼了,兀自在心里称快,巴不得容昭和郑氏斗个你死我活,她们好渔翁得利! 一群人各怀心思地坐在正屋,等待容永清回来。 容永清是回来了,脸色却不是很好,容昭余光看到他看向郑氏的目光中,透出几分寒意,也顾不得给几个得心意的女人女儿做脸,说话也是没好气的。 “行了,以后我回来迟了,你们就自己用,今儿就算了,等去了京城,就不用聚在一起吃饭了,各自在自己房里用吧。” 说完,一马当先走向饭桌,郑氏忙跟在他身后,其余人鱼贯而入,容昭慢悠悠排在最后面,经过香炉时,衣袖拂过,药粉纸包顺着缝隙滚进了香炉,没有任何人察觉。 容昭也不是第一回坑容永清和郑氏了,脸不红心不跳,简直不能再镇定了。 往日容家的饭桌都是食不言寝不语,今儿在开饭前,容永清难得开口了,开口对象还是容昭,“今儿委屈你了,你太太忙着收拾行李,倒把你归家的日子忘了,还给张家老夫人添了麻烦,明日让太太带你去张家,好好谢谢人家。” 郑氏闻言眉头一拧,便露出一副不情愿的神情。 容昭抬头看了郑氏一眼,复低下头,语气清冷淡漠,“倒不必了,张家最近也忙,我去了不过是添乱,将来去了京城,联络的日子多了,也不急于一时。” 容永清一怔,复想起书房里的邸报,张轸和他一起调入京师,家中大约也要收拾,便点了点头,“也罢,不急于一时,你且记住就是了。” 提也不提郑氏安排的跟着马车的那些人。 容昭心中了然,不管是否心甘情愿,容永清还是维护了郑氏,这几句“软”话,大约就是容永清对她的歉意了,也是容永清对郑氏的警告,要搁在以前,别说几句话,连个眼神她也得不到。 在这样永远没有公正的环境中待了十年,别说容昭本来便不是容永清的女儿,就算原身在此,怕也早就心冷了。 既如此,她做事更不用顾忌什么了。 她怎么可能只在香炉里下点药,万一容永清今天没有歇在郑氏房中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早在丫鬟捧着那碗汤进入屋内的屋角,趁着丫鬟低头上台阶的一刹那,便被隐身等在那里的容昭下了药,等四周没人了,容昭才出来,转过小径和等在那里的玲珑汇合,慢悠悠往正房而去。 如此简单粗暴,却又直接有效,任谁也想不到,世上还有给自己亲生父亲下绝育药的女儿! 都说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那么,聪明的女儿,又何必在后宅苦逼兮兮地斗继母斗姨娘斗庶姐庶妹?直接对上渣父岂不更好? 第九章 思香火悔悟已太晚 容永清当晚的确歇在了郑氏房中,可兴许是晚上太激烈了,又兴许是郑氏睡前忘了关窗,容永清不慎着了凉,第二天便请了相熟的胡大夫。 却不知,头一天晚上,胡大夫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明灭的灯火下,那人的脸隐藏黑色大氅在阴影中,语调十分奇怪,低沉嘶哑,以胡大夫一个大夫的耳力,居然听不出男女来。 “你只要实话实说便是,并不是让你害人,你若担心事后,不妨告诉你,容大人将要离开吴阳城,如今忙忙碌碌顾不上别的,你诊断后立即带着家人躲出去,只要躲过这阵子风头,这百两黄金和这本医学孤本便是你的,足够你好好发扬自家祖业了。” 胡大夫左思右想,那百两黄金也罢了,还不至于让他冒险,但对那本闻所未闻的前朝医学孤本,识货的胡大夫却是势在必得,当下咬咬牙,拼了——左右又不是让他害人,只是说几句实话罢了,张扬开也只有称赞自己医德的! 第二天,果然接到了容家的帖子,胡大夫背着医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容家。 他和容永清也打过几次交道,见到容永清的脸色,本能就觉得有异,再一搭脉,心中顿时了然,为什么昨晚那人只要他实话实说便好,这分明是一桩阴私之事,说不准容家的后院就要有哪位遭殃了,只是,为了他那孤本,他少不得要“光明磊落”一回。 容永清见他脸色沉吟,心中起疑,他自家知自家事,不过是受凉了,开几服药就好,可这胡大夫的表现,却仿佛他还有别的隐疾一般。 “胡大夫,您看本官……”容永清语气试探,开口打断了胡大夫的沉思。 胡大夫深吸了一口气,都走到这一步,也不差最后一哆嗦了,当下语气沉重地道,“容大人,咱们都打过几次交道了,我也不想糊弄您,只盼您事后能饶过我。”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伺候的人。 容永清的心不断往下沉,故作不耐地向四周挥挥手,那些奴仆也是乖觉人,连忙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容永清和胡大夫。 “你说吧。”容永清定了定神道。 胡大夫刻意放轻了声音,“郎君是中了极霸道的绝育药,若仅仅只是闻了,调理个三年五载,还有望恢复,但一旦内服,且超过了十二个时辰,我是无能为力了。” 容永清面无表情地听着,一颗心咕噜咕噜沉到了万年寒潭里。 胡大夫疑惑地道,“不知大人可是接触了什么东西?怎么好好的,突然中了这样的药?这等秘药,寻常人可不容易弄到。” 容永清听了胡大夫的这句问话,本来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够呛的脑子也转悠开了——这药是突然中的,而且很难弄到——不知道为什么,他脑中的思绪越来越清晰地向一个人身上慢慢聚拢。 他想起,前天似乎和郑氏提到过,这次入京后,将那两个未曾生育过的妾送走,另添两个,无论如何,容家的香火不能断了。 那时,郑氏是什么反应来着? “妾身对不住相公,若非当年妾身不小心,咱们的孩儿都能进学了”, “妾身虽不能为容家添丁,却不会断了相公的香火,妾身保证给相公挑两个好生养的,待生了儿子,妾身可以抱过来,就记在妾身名下,有了嫡出的名分,与孩儿的前程也是好的。” 他那时,很感动,很欣慰于娶了贤妻,对她之前向容昭下手以至于牵连了容家名声的事也不忍责罚了。 可现在他慢慢地回忆,才发现,郑氏的话是那么动听,那么漂亮,可她当时的眼神,是那么愤怒,那么阴鸷…… “胡大夫,麻烦你再看几个人。” 怀疑的种子种下了,容永清一瞬间联想了许多,当机立断对胡大夫说。 于是,后院的几个姨娘纷纷被提溜出来去了容永清的书房,一个个是红光满面进去,苍白如鬼地出来。 五个妾室,无一例外,都早被霸道的药伤了身子,此生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容永清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为他要纳新妾,郑氏坐不住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绝了他的后路,纳再多女人都不能生子,从而威胁到她的地位! 还歹毒的女人,居然绝了他容家的子嗣! 他早该想到的,这女人若是不歹毒,怎么会因为看中别人的夫婿,就不知羞耻地主动勾引,在怀孕之后,又仗着家世,威逼利诱,最后甚至出主意弄死原配,自己嫁进来? 他醒悟得太晚了,太晚了! 房内,容昭正坐在窗边慢悠悠地拈着围棋,时不时啜一口淡茶,十分悠闲,这时,紫竹兴冲冲地掀帘子跑了进来。 “小姐,老爷果然去找了胡大夫,几个姨娘也去了。”紫竹一脸兴奋地凑到容昭耳边道。 容昭微微一笑,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手中黑子一下,原本厮杀得惊心动魄的战局,陡然逆转,一方兵败如山倒,再也不能翻身。 郑氏做了先手,一面想抱个庶子巩固自己的地位,一面又不愿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矛盾之下,发现两个陪嫁丫鬟都生不出儿子后,为了防止青姨娘等人生下庶子,毫不犹豫地给五个人都下了药,连几个和姨娘们住在一起的女儿都不能幸免。 容昭从当时几味加重女子宫寒的菜肴中发现端倪,便时刻注意着郑氏,在郑氏陪嫁处理剩下的药时截了下来,在空间里放了足足六年。 如今,正好衔接上容昭这出后手,天衣无缝,纵然再查,也只会查到郑氏身上,没有人能猜到,是她出的手。 六年前的灵光一闪,到今天总算画了一个圆。 那所谓的前朝医学孤本,不过是她从前世记忆中搜罗出来关于外科手术的一些知识罢了。 容昭不是外科医生,所幸那个年代信息爆炸,几乎人人都堪称博闻广识,而且容昭的弟弟是学外科的,将从外界和弟弟那里知晓的内容删删减减,也足够应付一名古代大夫了。 对于她而言,这些知识实在浅薄直白,但对于古代的医学界来说,却不亚于树立起了一套崭新的理论,尽管并不完善,但若根据她给的东西研究下去,无疑于打开了一扇光辉的大门。 这样足以传家的好东西,哪怕是收买一名太医都绰绰有余了。 事后,容昭并没有听到郑氏受罚的消息,只明显感觉到家中的气氛绷紧了。 自那以后,容家人再也没有聚在一起吃饭,容昭便也没有看到过容永清和郑氏,只听玲珑和紫竹来回传递消息,郑氏憔悴不堪,短短几天,便像老了几岁,再不复往日的娇艳张扬,嚣张跋扈。 容永清最近脾气无比暴躁,再也维持不住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了,后院里一片死气沉沉,往常爱闹腾的姨娘庶女们也不闹了。 又过了几日,玲珑每日领饭时,居然多了一碗药,据说是给容昭调理身体的,是容昭的殊荣,后院其他小姐都没有。 容昭端着碗微笑,看似在优雅地喝药,却就着宽大的衣袖,把药倒进了空间里准备好的罐子中——容永清,这是把香火传承寄托到她这个被忽视多年的嫡女身上了么? ——可惜,你想过继我的孩儿,也要想想我愿不愿意啊! 后来容昭又去了一趟正房,发现正房的所有装饰都换了,面对别人的疑问,郑氏只推到即将出门上。 容永清更是吩咐家中下人加快动作,不过半个月,一切准备就绪,容家的车队,就此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 出发前,容昭派了紫竹去高家与高老爷子作别,这一去,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 容家的车队行程并不赶,走官道,日升出发,太阳西下即休息,有时不巧,半下午便留在了驿站里,每次停下,容昭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她那里的每日一碗药居然也没有停。 容昭只维持着孤拐冷漠的神情,给药便“喝”,却从来不管不问,过得倒也自在。 第十章 嫡小姐危急露峥嵘 一行人走走停停,很快便到了京城郊外。 此时城门已关,容家便在最近的一处驿站歇下了。 到了这京城边儿,驿站内外大约是见惯了世面,也仿佛显得格外高大上,往日他们在沿途驿站打尖,还能分到一处大院子,如今便只有一处不咸不淡的小院子,那小官吏也不大殷勤,一副看外地土包子的架势,要个水也是拖三拉四,要足了赏钱方罢。 既然容永清都隐忍不语了,容家其他人更不可能格外找事,本该仗着家世一逞威风的郑氏竟也沉默着。 天刚黑的当口,容昭刚洗漱完,忽然听见驿站里传来了一阵喧哗,先在前面停了一阵,过了一会儿,那一阵脚步声竟向后院而来。 最近上京述职的官员很多,这驿站就住了不止容家一家,另还有三四户从外地赶来的,其中有两家带着家眷,也住在和容家相似的小院里,那脚步声显然就向着这边而来。 容昭皱了皱眉,叫过紫竹,“待会儿若有人意图闯进我们的房间,你给我狠狠顶回去。” 平素里她们虽然藏拙,可眼下要上京了,到了郑氏的地盘,容永清再恨她,也不会为了她们几个跟郑氏背后的侯府闹翻,她们一旦表现得懦弱可欺,只怕是把脖子送给某些人捏了! 玲珑疑惑地道,“小姐,到底怎么了?” 容昭听着动静,眉头并未松开,“前院仿佛有些吵闹,似乎是两帮人在争执,老爷竟没拦住,只怕有些麻烦。” 主仆三人正说着,门便被敲响了。 容昭的身前站着玲珑,自己袖手靠在屏风后,向紫竹扬了扬下颌,紫竹忙过去打开了门。 容昭侧头透过玲珑的肩膀,看到门口站着几人,皆一身黑色锦衣,面容傲慢,容永清正面带微笑陪在这些人身后,看到是紫竹开门,和颜悦色地开口。 “小姐还没有休息吧?这几位官爷正在捉拿逃犯,想要搜查一番,你去给你们小姐收拾一下,先去院中等一会儿。” 紫竹却拦在门口,并没有让这些人进来,不卑不亢地蹲下行礼,“奴婢给老爷请安,老爷吩咐,本不敢不从,只是小姐如今已经十二了,若让人平白搜了房间,还是几个大男人,恐于名声有损,几位官爷既然是捉拿逃犯,想来定然有官府的手书,若能与奴婢留一份,当能证明此番行动实乃公事,光明磊落,对小姐的名誉也就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了!” 那领头的大汉十分不愉,语气阴冷地道,“你们小姐架子倒是大,家主都不敢拦我们,你们居然拦住不放,不让我们进屋搜查,我倒要怀疑你们是不是和逃犯勾结在一起了。” 紫竹压根就不怕这些充满威胁意味的话,有小姐在她身后撑腰,她底气足着呢,当下也不客气地回嘴,“官字两张嘴,怪道百姓们都怕当官的,只是官爷莫弄错了,我们容家可不是白丁之家,这位官爷居然张口就敢诬陷官府千金,四品官员,想来定然比我们老爷更有官威?既如此,奴婢更有理由看看那搜捕文书了,若没有搜捕文书也罢,几位官爷总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吧?只要这两样几位官爷能做到一样,那我们小姐自然不敢阻拦官爷们办差!” 那领头的当即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找我们要身份证明?容大人,你们家的奴仆就是这样藐视王法的?” 容永清忙道,“这丫头只是个三等的粗使,确实不大识得规矩,就是个死脑筋,她这番话倒是话糙理不糙,几位大人既然出了京,想必身上确实带着官府文书和身份证明了,只消拿出来,我们上下必然好好配合几位大人办差!” 容永清之前只是出于人性的盲点,一时间被几人唬住了,没有验证几人的身份就带着他们来了后院,容昭这番隐晦的一提醒后,他也明白过来,这几个人口口声声是官差办案捉拿逃犯,可居然连个证明都没有向他们几个住在这里的官员出示,这般破绽百出的话,亏他们都还信了! 再看看这几个人,哪像是什么衙门中人,一个个矜贵傲慢,一身煞气,倒像是豪门权贵圈养的死士杀手,心中顿时打起了一万分的精神与他们周旋。 紫竹伶牙俐齿一番话,加上容永清意有暗指的话,顿时把几个人堵在了门口,进出不得。 这几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一路通行的借口到了这京城边儿上居然提到了铁板,他们倒是想给不识相的人一点颜色看看,然而这丫鬟说得对,这户人家又不是普通白丁,一旦在京城郊外出了问题,必然会惊动官府,而他们正是不愿惊动官府才找此借口,根本拿不出搜捕文书,他们的身份自然不能暴漏,一时间居然一筹莫展! 紫竹见这几人一时回不了话,更是精神抖搂,“看来几位官爷也明白小姐的闺房是不能随便乱闯的了?那奴婢就不打扰几位官爷办差了,请吧!” 这几个人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既然明着来不行,干脆就暗着来,反正暗杀的勾当也没少做,当下也不与紫竹和容永清纠缠,狠狠瞪了紫竹一眼,居然就这样离开了! 容永清临走前,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嫡女身边的小丫头,心中不禁思忖,一个三等小丫头都这等厉害,他那个嫡女,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在藏拙? 待所有人都走了,主仆三人长松了口气,紫竹高兴地蹦到容昭身边,“小姐,我厉不厉害?” 容昭笑着点了点头,“不错,紫竹今天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很好,就这样继续保持下去!” 紫竹乐得合不拢嘴,心里却觉得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玲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这丫头也就是看着精明,小姐促狭她的话居然没听出来! 那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可多半都是粗糙的汉子! 三人笑闹了一回,容昭还是有些担心,“这些人一身煞气,分明不是好人,虽然一时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耍弄手段,若是半夜摸进来宰了我们,我们可就没处哭去了。” 玲珑和紫竹顿时也担心起来,“那怎么办,小姐?” 容昭低头想了想,向紫竹道,“你去找老爷,就说今晚务必请三家人集中在一起,护卫们也编成小队,分小组巡逻,中间不能有一刻停顿,一定要做出无比紧张无比担心有人夜袭的架势!只要过了今晚就好了!” 紫竹好奇道,“为什么过了今晚就好了?” 容昭笑瞥她一眼,“过了一晚,不管有没有逃犯,难道还留在原处?” 紫竹恍然大悟,忙匆匆去了前院,待了大约一刻钟,才悄悄回来了,向紫竹道,“小姐,奴婢跟老爷说清楚了,老爷当场就答应并且吩咐了下去,不过,就是老爷看着奴婢的表情有些奇怪,奴婢打心底觉得有些发毛啊!还有,听说太太已经被老爷罚着抄写《女戒》、《女则》,各抄写完一千遍,否则不得出院子。” 容昭短促地笑了一声,“老爷的疑惑你不必管,左右上了京,他能多盯着我一些,倒能让我少些麻烦!至于太太,居然还晓得有《女戒》、《女则》这两本书么?不过这也太轻了些,也罢,反正容家整个儿都是老爷的,老爷爱怎么做便怎么做,与我们是无关的。” 紫竹撇撇嘴,“谁叫咱们太太有一个好娘家呢!” “好娘家?倒也未必!” 容昭轻笑,连紫竹都能看清楚的事情,容永清怎么会不懂?不过是被往上爬的野心塞满了心眼儿罢了。 若容永清一直踏踏实实,大约还不会出事,可一旦他蹦跶得太欢,做了某些人的挡路石,或者当了某杆对付人的枪,只怕前尘旧事就再也不是过眼云烟了。 在小小的吴阳城,容永清可以一手遮天,纵然所有人都怀疑他原配去世的内幕可疑,也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来。 可在偌大的京城,乾朝最顶尖的权贵、有识之士、官场大鳄汇聚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容永清只怕不够看。 听说,郑氏背后的安阳侯府可不大安分呢! “我记得皇上登基十年了吧?前年才圈了的那位李相,仿佛和安阳侯府关系不错,打我记事起,咱们家每年的年礼中最厚的就是李相府,直到李相被圈了,才不再出这份年礼的,是不是?” 玲珑点了点头,“奴婢记得,自太太嫁进来那年起,每年都有两份好丰厚的年礼出去,一份是送到安阳侯府,另一份据说就是送到李相府上的,不过从未见过回礼。” 容昭不以为然地一笑,“江海里的大鳄,怎么会把凑上来的小虾米放在眼里?别说屈尊回礼,就是拿虾米当点心,还嫌不能塞牙缝呢!” “噗嗤——” 房梁上蓦然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关键是——这笑声低沉浑厚,分明是个成年男子! 第十一章 交锋一 容昭一下子站了起来,紫竹和玲珑下意识挡在了容昭面前,一起警惕紧张地看向笑声传出处。 三人却不是那等无知少女,第一反应,并不是尖叫出声,反而压低了嗓音质问。 “谁?” “好冷静的模样,你不错。” 容昭却没料到,那男子第二句话竟是夸赞,从容不迫,随意中透出习惯性的高高在上,似是完全没把这主仆三人放在眼里,没有丝毫被人发现踪迹后的慌张。 容昭再不能沉默,拨开挡在身前的两名丫鬟,沉声道,“阁下就是他们说的逃犯?这般藏头露尾,果非君子所为!” 一边义正言辞,一边脑中却在高速地飞转开来,思考着脱身的对策。 “叫你这两名丫鬟出去,倒是忠心有本事的,若折在这里便可惜了。”男子倏忽收敛了笑意,嗓音刹那间便从春天过渡到了寒冬,冰雪如剑,凛冽迫人,沉沉的威势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容昭脸色发白,透过灵敏的嗅觉,她早已闻到了一丝混杂在血腥气中的*味道,分明是中了剧毒,肌肉开始腐烂的味道,她心中更是发沉。 紫竹和玲珑早就惨白着脸,双腿颤抖,却还是强撑着挡在容昭身前,并没有移动分毫。 男子这话,分明是不能叫玲珑和紫竹看到这男子的真容,否则便是一死的下场,那即将见到男子真容的她呢?会有什么下场? 眼下却容不得容昭多想,再想下去,她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心腹就要折在此处了,况且这男子若真要对她不利,纵然玲珑和紫竹挡在身前,也不过是多两条冤魂罢了。 当下,容昭抬起双手,分别按上紫竹和玲珑的肩膀,“你们下去,守在门口,没有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定要守好了,你家主子会没事的!” 玲珑急叫,“小姐——” 紫竹却一把拉住她,“听小姐的,若真有万一,我们便陪着小姐就是。” 容昭闻言,嘴角微翘,眼中浮现暖意,看着两个丫鬟慢腾腾蹭到门外。 “——自古忠心难得,你要好好珍惜。” 房梁上,一道修长的身影轻飘飘地飞了下来,站定在容昭面前,随后另一道身影也跟着下来了,笔直地站在前面人的身后。 到了这时,容昭反而镇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心头一定,她也不惧,抬头看向两人,微微一怔,眼前并不是她意料中的彪悍刺客之流,反倒是两位贵公子般光华出众的人物! 开口的男子个头颀长,换算到现代,足有一米九,却并不赢弱,着一身蟹壳青色宽袖锦袍,手握折扇,肩头的血污并不能折损他芝兰玉树一般挺拔尊贵的姿态,长相更是出彩,浓眉修长舒展,鼻梁高挺如刀削,流光溢彩的深邃桃花眼,看着她这十二岁的女童也似含情,诱惑力直逼容昭自身美色的祸水程度,对于女人而言,简直是罂粟一般无法抗拒的存在。 容昭今生见过的男子不多,前世托信息化的福,却是“阅”人无数,饶是如此,也难找到与这名公子相媲美的。 只是,容昭可不会被这表象所迷惑,那幽深得仿佛不见底的桃花眼,如水般的风流多情只浮了浅浅的一层,如同深海上虚白的浮沫,实在是辜负了它的美名。 后面之人与前面的公子相比,倒是更锋利直白,一身墨色劲装,腰悬利剑,更显得彪悍英武,同样周身狼狈,却难掩周身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看向容昭的眼神,如同面对猎物的受伤孤狼,犀利而警惕,总是似有若无地护着前面之人,显然有主仆之分。 容昭并不知道,这两人,当初在清远寺曾与她擦肩而过,她虽不认得对方,对方却记得她,谁叫她生得过分出众? “多谢这位公子,不知您二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容昭不欲兜圈子,直接问道。 那桃花眼公子闻言,盯着容昭的双眼,慢慢勾勒出一缕温柔的笑意,然而笑容背后,却依旧是一片冰冷,让容昭的心慢慢提起来,不安感越来越强。 “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需要一个躲避的地方,小妹妹,让我们在你这里躲到明日天亮,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 男人浑然低沉的声音说不尽的轻柔和煦,充满安抚的意味,容昭却是心头一下子拧了起来——这两人,分明起了杀心,否则不可能强调什么“明日天亮”,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名誉——死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她不想死,不想这好不容易捡来的第二条生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逝,她一定有办法打消两人的念头。 一定有! “我观两位公子,气度不凡,像是大家出身,”容昭忽然开口,“想必是出门办什么要紧事,却在半途招了对手的暗杀,以至被诬为逃犯,沿途竟未得一人帮忙,可是?” 桃花眼公子微微一顿,轻声一笑,听上去却充满莫测的意味,完全不同于之前充满戏谑的笑,“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可惜,聪明人常常活不长。” 容昭双手背在身后,右手使劲掐着发抖的左手,依旧垂着头,嗓音甜软仿佛没有一丝威胁性,“公子说的对,不过,过分聪明的人总是名声很臭,比如那曹孟德,明明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却还是被后人评为千古第一枭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确实好霸气,可这‘枭’字,真是不大好听!” “小丫头是要和我们说古吗?”桃花眼公子笑着微微蹲下身,平视向容昭,尽管那动作似乎扯痛了他的伤口,以至于他脸色惨白没有了一丝血色,不过他神态依旧闲适从容,眼神中寻不到半点阴霾,“曹孟德是曹孟德,我是我,好吧,我是个很注重名声的人,绝对比这家伙强多了!” 容昭抿了抿秀气的嘴唇,盯着他的眼睛,两人对视了良久,最终一方说服了另一方。 容昭撤回了视线,冷静地道,“姑且相信公子吧,曹孟德杀尽恩人一家,也未能阻止遗臭万年,公子这等风度高华,想来不会让我做了那愚蠢的东郭先生!” 桃花眼公子挑眉一笑,“小丫头很有戒心呐!放心吧,你既然有胆量信任我们这两名‘逃犯’,我自也不会让你的这份信任被辜负!” “好吧,我们就各自赌一把,我这里有两份可以解毒的药,你们可以选择喝了它,或者倒了它!” 容昭走到桌旁,拎起水壶倒了两杯水,借着衣袖的掩护,中指朝水中分别弹了两滴灵泉水,然后端给了两人。 那彪悍英武的男子正欲阻止,桃花眼公子已经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无奈只好跟着一口喝了。 “你们可以在我这里躲到后半夜,”容昭看着他们喝完水,僵直的肩背微微放松下来,“我已经尽了我所能,也希望两位公子遵守承诺。另外,今晚未必太平,我们这屋里却只有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希望两位公子提高警惕,若有余力,还请护着我们一些!” 桃花眼公子讶然而笑,“你这小丫头,倒是擅长打棍随上,行,今晚就交给我们吧,只是我想那些人未必有找茬的时间了……咦?你这解毒药效果不错,我已经觉得身体轻快多了,不知小丫头你那还有没有?” 说着,吃惊地睁大了勾魂桃花眼,含笑看向容昭,端得是风流多情,宛若聊斋中迷惑人心的男妖精。 贱人! 容昭在心里骂了一句,明知对方是威胁自己,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无可奈何。 “还有一瓶,若只是解毒,每次放一滴便够了,倘若多了,后果自负!” 其实多了也没什么,于普通人亦有洗筋伐髓的作用,对于桃花眼公子这种练武之人而言,更不啻于灵丹妙药,一旦洗筋伐髓成功,就等于打通了全身经脉,修习将事半功倍,这么个大便宜容昭才不愿意被人占了。 “那就多谢了。” 得到了想要的,桃花眼公子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任由英武男子护法,自个儿运起功法,再不关注容昭。 容昭此刻巴不得他们忽略自己,上前吹灭了灯光,她静静地缩在角落,只盼着时间尽快过去。 好容易挨到了天将亮,一夜过去,外面却并无任何动静,容昭心中有底,那些杀手怕是再也找不了她们麻烦了。 桃花眼公子长出了一口气,神采奕奕地站了起来,“果然好药,小丫头,我们这就要分别了吧?” 容昭一直睁大双眼,抱膝缩在角落,听到桃花眼公子的话,默默地起了身,就着昏暗的晨光,摸索着从梳妆匣子里拿出两寸来长一个小瓶,却是她刚才意识沉浸在空间里先准备好的,递给了他,面无表情地道,“希望这东西能买我们主仆三人的命。”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这么爱胡思乱想,我几时说要你的命来着?”桃花眼公子眉开眼笑地接过来。 人贱自有天收,我惹不起躲得起! 容昭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平复下心情,干脆不理睬他了。 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去得同样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不对,就在这主仆俩出了门不久,一直窝在门口的玲珑和紫竹就迫不及待地进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 容昭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觉得疲累至极,“不用担心,没事了,你们也抓紧时间休息吧,总算过了一夜,明儿还要出发,万不可让人看出端倪!” 两人忙应了一声,悄悄退到外间休息。 容昭一下子扑倒在床上,衣裳尚未褪去,眨眼就睡着了。 她却不知道,那两人并未走远,而是返身潜进了这驿站角门处的柴房里。 桃花眼公子——秦瑄,一直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瓶,那英俊男子——叶俊卿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柴房内外的布局,一切胸有成竹后,方坐了下来。 “主子,那么厉害的剧毒,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了,这小姑娘什么来头?属下看,回京后还是好好探查一番才是!”叶俊卿在容昭房中时,一直保持着人形雕塑的造型,然而内里却揣着一肚子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唔,确实是个厉害的美人儿!真是太有趣了!”秦瑄桃花眼笑微微,语气中充满了兴味。 叶俊卿对秦瑄的这种语气熟悉极了,每次都是找到了感兴趣的猎物时才会这般,当下翻了个白眼,“主子,那可是您的救命恩人!” “是啊,这可是救命之恩,我想来想去,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 叶俊卿望着神采飞扬的主子,分外无语——您还要脸不?辣手摧花也不待这样的,人家才多大,您多大了? “主子,属下想起来,当初慧空大师说的死劫……” “啊,刚刚不是解了?” “真的是那个小丫头?那慧空大师还说什么‘全在你们一念之间’……” “慧空大师说的对啊,的确在我们一念之间,如果我们二话不说上前就杀了她,或者预备事后杀人灭口,以那小丫头的聪明,她能看不出来?无论是哪种情况发生,我们都不可能得到这神奇的解药了,到时候,我们能撑到救兵到来吗?” 叶俊卿脸色一变,“主子说的对,是属下想差了!” “所以我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啊,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我的命更值钱?要回报那小丫头,只有我以身相许了!” “……没关系,主子,人家小姑娘无私着呢,救人的时候,半点都没想要回报。” “……” 秦瑄瞪了叶俊卿一眼,复又半眯着桃花眼,仔细打量手中的玉瓶,突然,他伸手拔下玉瓶的塞子,仰头一倒,一口气把瓶中水喝了个干净! 叶俊卿阻止不及,顿时大惊失色,“唉,主子——” 秦瑄难得地正了脸色,“别吵,马上给我护法!” 第十二章 交锋二 深夜搜房的事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一夜平静过去,等到他们重新上路,再没有其他变故。 “小姐,老爷让我们和二姑娘坐一辆车。” 紫竹有些不情愿地上前道。 容昭皱了皱眉,她明显感觉到容永清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原先郑氏是把她与容晶容昙放在一辆马车内,打的就是让脾气刁蛮的容晶针对容昭的主意。 然而郑氏是想当然,容家姑娘们刚刚得知了自身被摧毁的体质,一个个恹恹的没有精神,便是容晶这样没脑子的,也知道女子不易孕育子嗣意味着什么,心中如何不恨始作俑者郑氏? 因而难得地,容晶虽然瞪了容昭好几眼,却并没有出口挑衅,四姑娘更不会没事找事,故而她们这一辆马车虽然沉闷,倒还一路无事地到了京城驿站。 如今和一向骄纵跋扈的容曦乘坐一辆车,那容曦还不把一肚子不满迁怒到她身上? 不过,她也不怕就是了。 “坐便坐罢,怕什么,容曦还能把我吞了?” 紫竹刚一掀开车帘,容昭就看见容曦端正地坐在马车中央,恶狠狠地瞪着她,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恶意。 她的两个大丫鬟银花银蝶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竟将马车上的座位坐满了,也不起身,笑嘻嘻充满嘲弄神色地看向容昭。 容曦看着容昭,轻蔑地一笑,下巴朝角落里本是银花银蝶坐处的脚踏上一扬,“对不住了,大姐,马车里小,只好委屈你坐在那里。” 饶是容昭一向冷静,也不由得窜起一股怒火,这容曦,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自己不与她计较,倒让她蹬鼻子上脸了? 容昭沉着脸,站在车门前不说话,朝紫竹使了个眼色。 紫竹咧嘴一笑,忽地一个纵身上了马车,动作奇快,“啪啪啪啪”,赏了银花银蝶一人两个大耳光,那娇嫩的脸颊霎时便肿胀起来,趁容曦主仆三人没反应过来,一手一个,扯着银花和银蝶的大辫子使劲往后一带,两人还没从剧痛中回神,便咕噜噜滚下了马车,摔了个四仰八叉,口鼻流血! 容曦简直是目瞪口呆,万料不到容昭骤然发力,气得鼻子都歪了,待两个丫鬟滚下了马车,才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容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容昭紫竹压根就没看她,紫竹伸出手容昭往她手腕上一搭,轻飘飘就跃上了马车,姿态还娴雅得很,半点也不显粗鲁。 上了马车,容昭一把攥住容曦指着她的食指,狠狠往上一撇,容曦“嗷”一声惨叫未出口,被容昭另一只手密密地捂住口鼻,挣扎不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背过气去! 容昭面无表情,就那样牢牢地捂住容曦的口鼻,紫竹在一旁按住了容曦的双手双脚,不过须臾功夫,容曦便浑身发软,双臂下垂,双目翻白,身子直往下滑,容昭松手一扔,容曦如同一只破烂的口袋一样瘫在了脚踏上,一股尿骚味缓缓弥漫在马车里。 “容曦,有些话我只说一遍,别来惹我,否则,就算你有一个受宠的青楼花魁姨娘,我照样杀了你!你信不信,我若杀了你,老爷绝对不会让我给你抵命!” 容曦瘫在脚踏上喘气,往常秋水含情的杏眸如今泪水涟涟,满怀恐惧地看向面无表情斜睨着她的容昭,以及那双犹如恶魔般冷若寒冰的双眸。 她从没有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死亡竟距离她如此之近,眼前一片漆黑,倏忽白光闪动,无法呼吸,胸口憋闷得仿佛要爆炸一般,耳中阵阵轰鸣,心跳“咚咚咚”一声重过一声——大姐,大姐是真的能杀了她! 她一向看不惯瞧不起想折辱就折辱的大姐,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到这样的大挫折,几乎颠覆了容曦的所有想头,什么荣华富贵,争强好胜,忽然间变得那么遥远,她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死亡的恐惧深深地根植进容曦的灵魂深处,从此对容昭畏之如虎,望之即避。 容昭却又低下了头,向方才容曦的座位坐下,端得是从容优雅,镇定如常,仿佛刚才流露出的心狠手辣是旁人的错觉一般。 银花银蝶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趴伏在马车下不敢起身,不敢抬头,更不敢上前查看自己主子的情况。 容昭淡淡地开口道,“还不扶你们主子去洗漱?” 银花和银蝶如遇大赦,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爬上马车,搀扶起瘫软成一团的容曦下了马车,蹒跚地向后面一辆马车而去,那落荒而逃的架势,仿佛背后有鬼在追她们似的。 一直候在车外的玲珑一上车,就麻利地收拾好刚才被容曦污染过的脚踏,紫竹嫌弃地撇撇嘴,“主子,刚才实在是太过瘾了,奴婢憋了好几年,这一出手,真是痛快极了!只是,若二小姐向老爷告状怎么办?” “向老爷告状?”容昭随口应了一句,伸手掀开马车的窗帘,看向容永清那辆马车,正好与容永清深沉探究的视线对上! 容昭半眯了凤眸,定定地回视半晌,忽然向容永清扬唇一笑,“那也得老爷还向着她呀!” 既然昨夜已经露出了端倪,她就不打算再掩藏下去,京城是郑氏的地盘,若是让容永清和郑氏联手,她的出路必然更加艰险,也是时候让容永清看到她的价值了! 那边,毫无准备的容永清被容昭那一笑震得半天没有回过神! 容永清早就察觉了容昭和容曦这辆马车的动静,心中却想看看容昭会如何处理,昨夜无意间窥见了这个女儿的冰山一角,就让他辗转反侧了半宿没睡好,手下的丫鬟都那样精明干练,那主子还会差吗? 甚至,容昭御下的手段,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前岳父和前妻,都是那样云淡风轻不着痕迹,就收获了许多忠心能干的下仆。 前岳父纵然无子,也稳稳坐着吴阳城首富的位置,在吴阳城里德高望重,颇受爱戴! 而因为当初林氏的本事,容家的下人在郑氏进门后几乎全部换了一遍,当年容昭身边留下的那两个丫头,不过四五岁稚龄,不被他们放在眼里方才留下,竟也成长如斯! 如今,容昭更是让他刮目相看,竟是武力威逼,一举便拿下了曾让他骄傲万分的次女,并且让对方再也生不出反抗迫害的心思——固然利诱会让人一时靠近你,拉拢也只是多了一时的盟友,转眼便会翻脸,而死亡的乌云始终照在头顶上,却能让容曦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辈子牢牢记住这样的畏惧,再也翻不了身! 他隐隐猜到了大女儿的打算,自今日起,他这个低调冷淡的大女儿大约再也不会视其余姐妹为无物,最出挑的容曦被狠狠压了下去,其余几个,更是逃不掉的。 他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真不愧是他容永清的女儿,和他行事竟是一般无二,倘或是个儿子,他们父子联手,何愁容家不能兴旺昌盛?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大女儿不但有那样的心机手段,更还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娇艳的容曦和她相比,简直就是野草和牡丹的对照,刚刚那一笑流泻的容光风华,就连他这个见惯美色的父亲都没抵挡得住!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想到这里,容永清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记得郑氏告诉他,当今皇上似乎有意在明年选秀! 选秀! 一条闪闪发光的大道铺在了容永清面前! 第十三章 交锋三 容曦再不敢招惹容昭,容昭得以清清静静地过完余下的路程,快接近城门时,一直留意外头的紫竹忽然眸光一凝,侧头在容昭耳边嘀咕几句。 容昭心头微微一跳,就着紫竹挑开的车帘缝隙,看向外面,外面是一片平常的小树林,而不平常的是,那靠近路边的树上挂着一条带血的布条。 那布条,正与昨晚欲搜房的人穿的衣服质料一模一样,最让人惊奇的是,那布条不像是随意挂上去的,而像是刻意以独特手法拴在上面的。 容昭几乎是不假思索,“紫竹,你手脚快,你下去,将尾巴扫干净。” 紫竹立刻明白了容昭的意思,点了点头,飞快地钻出了马车,过不多时,又钻了回来。 “小姐,幸不辱命。” 容昭点了点头,什么都不再问,紫竹也不再开口,仿佛这个小插曲没有发生一般。 车队终于进了京城。 京城被称为中都,分为内城和外城。 内城实际是以皇城为中心,四周分布着诸如皇亲宗室、世家贵族、权重大臣、传世大儒等等处于朝野顶尖位置的人家,身份稍次一点的都进不去! 外城则分为四区,东区住着挤不进内城的达官贵人,诸如一些爵位不高的勋贵、不足三代的豪门、三品以下的官员、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等等;西区则是中都有名的富人区,有坐拥良田千顷的地主乡绅,有豪门家奴出身的富有商人,有货通南北的大行皇商;南区则是中都的平民区;北区则是中都的商业区。 虽然如此划分,但并不严苛,东区也有专门划出来的商业街,西区亦有中都闻名的花枝柳巷,南区也有相对清贫的京都小官吏,北区也有供小商小贩居住的居住地。 以容家的地位家资,大约只住得起南区比较靠近内城的地方,所幸,托安阳侯府的福,容家在东区谋到了一个三进的宅子。 宅子很是标准,每一进,都是正房加东西厢房并角房,也没有了花园,不像在吴阳城的宅子,大院子套着小院子,还有一大片中间挖了荷池的花园,稍显局促。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门,容永清对于拥有这样一套宅院还是满意的,他固然喜欢走捷径,在没有捷径可走的时候,也是愿意稳步向前的,他能够在三十出头的年纪获得今天这样的成就,就他本心而言,已经足够自得了,想他那些同年,除个别背景非常雄厚的,哪个不还在苦哈哈地做着六品七品的外放官? 容永清满意,郑氏可不满意,刚跨进光秃秃的前院,就显得极不高兴——她活这么大,什么时候住过这么逼仄的屋子?她姨娘是安阳侯的得宠姨娘,她们母子三人在安阳侯府的住所是仅次于嫡母嫡兄的,那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就算是下嫁容永清,当初吴阳城的衙门后宅,也比这里宽阔精美得多。 尽管还是有些憔悴,但显然,进了中都后,郑氏的底气足了许多,当即也不看容永清脸色,径自不快地吩咐着提前上京准备的新管家赵信,“罢了,我与老爷住在第二进正院,刘姨娘赵姨娘带着孩子,分住两边的厢房,至于青姨娘,就带着二姑娘住第三进东厢房,大姑娘住西厢房吧。” 赵信低头恭敬地应是,眼角余光却瞟向容永清,毕竟,容永清才是家主。 容永清皱了皱眉,直接打断了郑氏的话,“这样安排不妥,我看,所有姨娘都移到第二进厢房,每人一间,女孩儿们全去第三进,唔,大姑娘毕竟是嫡出,身份不同,就住正屋,二姑娘和五姑娘住东厢房,三姑娘四姑娘住西厢房,她们也大了,趁着还在家的时候,也好多叙叙姐妹之情。” “不行,”郑氏闻言,脸色铁青,当即尖锐地反驳,“大姑娘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哪里就能住正屋了?依我看她平时和四姑娘好得很,不妨就住西厢房,正好三间,她们三姐妹也住的开。” 容昙抬起眼皮撩了郑氏一眼,没有说话,容昭更是无话可说,木着脸装雕塑。 若换成往常,听到容昭居然被父亲正了名,以嫡女身份住进了正屋,把她踩了下去,容曦早就咋咋呼呼地反对了,可今天,她只恹恹地低着头,避在青姨娘身后,看也不敢看容昭一眼。 容永清瞟了郑氏一眼,向赵信道,“就按我说的,去安排吧!” 赵信锤头应声,“是,老爷。”忙垂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郑氏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看向容永清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和哀伤。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容永清没有给郑氏丝毫面子,他这一吩咐,活似抽了郑氏几巴掌一样,简直就是彻底打碎了郑氏在下人中的威信,一个没有威信的主母,下人们怎么会遵从其令?这一下子,郑氏想要在容家后院搅风搅雨,显然是增加难度了! 姨娘们对此自然人人快意,却不敢当着郑氏的面露出来,而女儿们除却容昭,却连一向置身事外的容昙都露出解恨的神色。 容永清固然心恨郑氏绝他子嗣,却也不愿当着他人的面闹出夫妻反目的戏码,见郑氏变色,心知不妥,当即挥手让众人出去,还没等众人走出院子,就听到郑氏尖锐愤恨的声音—— “容永清,你别忘记了,是谁帮你调到京城的?没有我,哪有你今天的威风?” “阿玉,你做过何事你心中不清楚吗?的确,你对我襄助良多,可我容永清也并不曾负你,我自认并非好人,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林婉,但我可曾做过什么对你不起的事?”容永清低沉闷怒的声音响起。 “林婉林婉林婉,你居然还没有忘记这个贱人!我做过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这段时间到底如何对我的,把我软禁起来,收回我管家的权利,让那些卑贱孽种都敢瞧不起我,这叫对我好?纳了一堆不要脸的贱人整日在我眼前晃,还叫对我好?” “以你做过的事,便是休了你,甚至给你一杯毒酒,侯府也不会出头!我只是软禁你,已经是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情分了,至于纳妾,如果你能生,我自然不用纳妾,你就这么想我们容家断子绝孙?”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怕了安阳侯府,你只是软禁我,而不是如你说的休了我,杀了我,不过是怕安阳侯府秋后算账罢了,别说的那么好听!什么为了子嗣纳妾,孙青柳那贱人也是你为了开枝散叶纳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只差半岁,你跟我好的时候还同时勾着一个青楼花魁哪——别以为我不知道,红袖添香嘛,才子佳人嘛,多风流倜傥啊,多映衬你容大才子的身份啊!呸,伪君子!” “阿玉,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疯了!” “我疯了也是你逼的,你抬举容曦那个丫头片子,让她眼中都没了我这个嫡母,我念着你的心事,不说什么,可容昭那个小贱种呢,你明明知道我和她不对付,为什么还要捧着她?这么些年,要不是你护着她,她能过得这么逍遥,后院里嫡母想磋磨一个女儿简直是轻而易举,你以为我不懂那些手段?你不就是放不下林婉那个贱人嘛,以为我不知道?” “阿玉……” 剩下的话,她们谁都不敢再听下去,匆匆远离了那个院子,老爷太太的话里透出了太多可怕的秘密,林婉,那可是前太太的名字,就算她们是后进门的,就算她们心里也看不上前太太商家出身,可就是最愚钝的赵姨娘也明白,什么是原配嫡妻,这样堂皇正统的名分,是连出身侯府的郑氏都无可替代的! 她们身份卑微,实在不易听得太多,否则恐怕小命难保! 哪怕太太提及到老爷对青姨娘非一般地宠爱,这时候其他人也顾不上嫉妒她了。 众人互相惊骇地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看向大姑娘,这一看,心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突——听到这样的惊天秘闻,事关生母,大姑娘居然半点儿都不激动,一副轻轻冷冷的旁观姿态,难不成,大姑娘早就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如果大姑娘早就知晓,而这些年却从未露出端倪,那大姑娘的城府也太深了! 一时间,寒意弥漫了她们的身心,看向容昭的眼神,都带上了深深的忌惮,甚至还有些畏惧! “这个,不若请大姑娘带着姐妹们先看看你们的住所?” 青姨娘试探性地向容昭开口,其余姨娘立刻看向容昭。 容昭侧头看了看她们,又去看向众姐妹,容曦在她的目光下微微一缩,容昙依旧恭敬,唯有容晶和容晴还略有些不服气,到底不敢对上容昭的目光。 容昭勾了勾嘴角,“怎么?青姨娘认为我有资格住进正屋了?” 容昭可没有忽略,当容永清安排自己住进正屋时,青姨娘脸上那一闪而逝的不悦。 郑氏有一件事说对了,这位青姨娘,可不是容永清为了开枝散叶纳的,容曦和容昭仅仅相差半岁,显然在林婉怀孕的时候她就和容永清有了孩子,可青姨娘却是在容昭生下之后,挺着个大肚子进的门,林婉之前压根就不知道青姨娘的存在! 可想而知,青姨娘不仅仅是出身青楼,更曾给容永清做过一段时间外室,这两样身份,哪一样都是为妾者最低贱最不能启齿的。 而青姨娘,却仗着容永清的宠爱,恨不得让容曦彻底替代容昭的身份,更是自诩乃妾室第一人,在后院的地位仅在郑氏之下。 平常时,眼中压根就没有容昭这个嫡女,如今却第一个来讨好卖乖! 若她能一直看不起容昭,容昭倒是佩服她这份心气儿,可惜,前倨后恭,人品顿时落了下乘! 青姨娘被容昭这一反问,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是青楼出身,最是善于察言观色,以往是被容昭的伪装迷惑了,如今容昭决定不再低调,青姨娘如何还看不出大姑娘不好惹,当即赔笑道,“大姑娘是容家最尊贵的女儿,正屋自然该是大姑娘住!” 大约是眼药点习惯了,这时候青姨娘还不忘小小地挑拨了一下,果然容晶容晴听到“最尊贵”这三个字,脸上顿时露出愤慨的神色,嫉恨交加地瞪向容昭! 容昭根本不把容晶容晴放在眼里,两个没脑子的丫头片子罢了,只看着青姨娘,轻笑一声,“不错,自古嫡庶有别,青姨娘如今居然也明白了,虽则青姨娘在老爷的妻妾中出身最为卑微不堪,难得如今也晓得了为妾之道!” 当年,青姨娘可没少给林氏上眼药添堵,好在那时候容永清一心要表现出伉俪情深,林氏管家也很有手腕,青姨娘比在郑氏手中混得差多了,起码那时候容永清从来不曾在林氏面前表现过对青姨娘的宠爱。 这些恩怨往事,容昭就不信青姨娘能忘了,想煽风点火,借助其他姨娘庶女的手,压低她因为容永清重视而骤然提高的后院地位,行啊,先把你压到泥泞里再说吧! 青姨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第十四章 嫡小姐谋划未来路 这边,容永清夫妇的争吵,双方近乎撕破脸的尖利话语,也给两人的感情扯开了一个难以弥合的黑洞,不像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说是吵架,不过是夫妻间的小情趣,等容永清夫妻俩冷静下来后,容永清没有歇在正屋,而是去了前院的书房。 有些裂痕出现了就是出现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郑氏第一次感觉到,一向恩爱的夫妻间陡然陌生了许多,那是当初容永清接连纳了四个妾都没有造成的隔阂。 郑氏有些惶然,心中升起丝丝失落,似乎有种对她而言无比珍贵的东西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这时,旁观了两人争吵的心腹,为了转移郑氏的注意力,忙将方才院中发生的一次争锋告诉了郑氏。 郑氏立刻将满腔的负面情绪发泄到了容昭身上。 “听听,多牙尖嘴利,平时在我面前就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嫡庶有别,生怕人家忘了她原配嫡女的身份,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早知有今日,我那时就该趁着她风寒加大剂量,弄死这个贱种!” 郑氏恶狠狠地道,房中的郑嬷嬷和两个大丫鬟都是她的心腹,她也不用避讳。 她奶娘郑嬷嬷忙接口道,“可不是,到底是太太心善,饶了她一条贱命,不然,她哪能活到今天?这都是太太的慈悲,既然她不领情,太太又何必再做好人?” 郑氏一怔,“哦?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郑嬷嬷不屑地笑道,“太太,您忘了,明儿收拾好了,您还要回侯府拜访,到时候,咱们请白姨娘帮个忙,给大姑娘按个淫奔放荡的罪名还不是马到成功!到时候,只要不传出去,坏了容家的名声,攥着这么个把柄,大姑娘还不是任你搓圆捏扁?老爷也不可能再管这个没有名声没有前途的女儿的!这么多年为了老爷您可是贤良得过了,也该显显手段了!” 她是侯门里的家生子,打从心眼里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姑爷,想她们小姐多好的人才,要不是被姑爷那张好皮相迷了心,早早失了贞绑在了姑爷的船上,就是进宫做主子娘娘都使得,这真真是孽缘! 既看不起容永清,自然连带容永清的女儿们也一个都不放在眼里,故而,郑嬷嬷说起算计容家的姑娘,竟是丝毫不顾忌容家的脸面,在她想来,凭她家小姐做了什么,只要背靠着侯府,容永清再如何不满,也是不敢对小姐怎么样的,甚至很应该装聋作哑,好好捧着小姐,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这样侯府才会帮他往上爬! 很显然,郑氏被郑嬷嬷说动了,若是往常,她兴许还顾忌容永清的想法,如今两人矛盾重重,郑氏不但不去考虑丈夫的心,自己心中甚至还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就算我把你重视的都弄死了,你能奈我何? 反正我没有亲生孩儿,我过好一日是一日,那些个贱人贱种是好是歹跟我有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坐在书房里面沉如水的容永清也正听着管家赵信的回报。 容永清听完了赵信的话,沉吟了半晌,问道,“以你看来,哪位小姐更出色?” 赵信忙将腰弯得更深,“奴才不敢妄议主子!” 容永清挥挥手,“许你无罪,你说说你的想法。” 赵信低下头,道,“那奴才就斗胆了,奴才不敢现身,只听了几位姨娘和姑娘们的话,奴才私以为,倒是大姑娘贵气天成,那通身的气派,竟让其他姨娘们和姑娘们都不敢反驳!奴才只是在暗处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容永清叹了口气,“大姑娘的确出众,可惜不是少爷!” 赵信忙道,“虽则是位小姐,然大姑娘这般出众,定是有大造化的,这都是老爷福气庇佑了大姑娘!” 容永清道,“罢了,你退下吧。” 赵信忙退了下去,容永清踱步到书案前,蘸饱笔墨,落笔,偌大的上好宣纸上,只有两个大字——“选秀”! 如今不宜和郑玉彻底翻脸,但是他也不容许郑玉阻碍他的路,任何挡住他往上爬的,他都会将之扫除! 后院的安宁,女儿的教养,不能再靠郑玉了! 对了,他还要找靠谱的大夫好好看看,他就不信他的身体调理不好了,他还年轻,子嗣上定然还有希望! 总而言之,容家上京的第一天,所有人都不如想象中那般愉快。 容昭的新屋子包括正堂共有五间,不过容昭虽然不惧挑衅,但也不是那种专给自己拉仇恨值的高调傻瓜,其余姐妹一人只有分隔成前后的一间屋子,她一下子拥有这么多间,哪怕是最通透的容昙也会看不开吧? 故而容昭只选择了东边的两间,西边的直接落了锁,倒也平静地住了下来。 屋里的摆设铺盖都是赵信早早带人安排好的,此人是容永清第一心腹,绝不可能偏颇郑氏,因此容昭的屋子装饰得很是符合她嫡女的身份,比她在吴阳城时的住所精致多了。 当夜,容昭躺在床上,细细地推演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从今天听到的郑氏的话里,容昭察觉到了针对她的危机,郑氏不再像前些年那样对生活满意,对容永清也不再一心一意,而一旦她不满了,心里不平衡了,爱情不再冲昏她的头脑了,她能做的是什么呢? 古代的后宅女人,能施展的空间太小,她们最擅长的,莫过于把自己的不痛快栽到自己的情敌和情敌的儿女身上! 郑氏最恨的人是谁? 是她容昭,青姨娘,容曦,然后才是后院的其他女人其他庶女! 而在前三者当中,无疑的,郑氏最恨的并不是那个出身不高为郑氏所不齿的孙青柳,而是她容昭,因为她的存在,意味着郑氏永远也无法抹杀林婉的原配身份取而代之! 孙青柳只是郑氏心爱衣服上的一个墨点,眼不见心不烦,而容昭,却是她眼里心中的一根刺,时时令她疼痛不堪,她一个侯门贵女,居然未婚先孕,下嫁一介六品小官,甚至连原配正室都没捞上! 容昭慢慢地分析着郑氏的心理变化,越是分析,危机感越是深重——她必须要尽快做好郑氏完全豁出去的准备! “紫竹,明儿,你替我联络你爹吧!” “小姐,奴婢知道了!”睡在屋内榻上守夜的紫竹忙回道。 容昭轻声道,“嗯,咱们来到京城,两眼一抹黑,还是要和钟叔好好打听打听才是。明儿我写张单子,就让钟叔先照着单子上我们目下迫切要了解的事务先打听,剩余的慢慢再来也不迟。” 钟叔,是紫竹丫头的父亲,本是京城大户人家的护院,妻子难产生下紫竹,恰逢主家出事,所有奴仆被官卖,钟叔虽然强壮,然而怀抱一个瘦弱婴儿死活不肯放开,要买就要将这父女俩一同买回,其他人不愿做这亏本生意,还是来京做生意的林外公怜悯,将他们买了下来。 林婉出嫁时,林外公征询了钟叔的意见,将他们父女当做陪房划给了林婉,自林婉去世后,钟叔怀疑其死因,奈何他一介外仆,无法为小姐伸冤,只得将紫竹换个身份送到了容昭身边,也有个联络保护的意思。 容昭早在整理林婉嫁妆时,就发现了一摞容永清没来得及取走的卖身契,她未雨绸缪,借着钟叔的手,将那些经她观察品行不错知道感恩的都放了奴籍,钟叔和紫竹玲珑就是其中三人。 而另有一部分早就投靠了容永清,甚至和林婉之死脱不开关系的,容昭则毫不吝惜地把卖身契放在了林婉房中最显眼的位置,果然,很快那些人就都不见了,以容永清和郑氏的行事,恐怕越是曾经帮助他们做过鬼蜮伎俩的,最终的下场也越是惨淡。 至郑氏小产,容家几乎已经找不到一个林婉在世时的旧仆了,唯有容昭身边留下了几个,最终,也只剩下玲珑和紫竹。 当年的旧仆多数都风流云散,然而钟叔却被容昭暗中派来了中都,那高老爷子以为是租了容昭铺面的酒楼,其实是容昭令钟叔打理的产业,如今在中都不说多么闻名,但也早就站稳了脚跟! 狡兔三窟,不是容昭不信任高老爷子,只是她习惯了凡事给自己留几张底牌! 第十五章 狠继母终于失靠山 次日,容永清便去了工部报道,郑氏收拾一新,嫌弃地逐一扫过站在她面前的容家姑娘们,姑娘们知道是要去郑氏的娘家,连最没脑子的容晶也穿得简简单单,中规中矩,实在不敢碍了郑氏的眼。 郑氏瞅来瞅去,也没挑出毛病,心情愈加不好,特别狠盯了容昭一眼,才高傲而又不屑地道,“我先说一遍,你们记好,你们外祖家可是堂堂侯府,门第高贵,最是讲究规矩体统,你们自幼在小地方长大,平时缩手缩脚我不管,万不可在外祖家露了怯,今儿都给我打起精神,倘若谁给我丢脸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一行人分两辆马车乘坐,郑氏自然携了她那一派系的容晶容昙容晴,她那马车宽敞舒适,人多反而热闹些,容昭和容曦挤在后面的小马车上,容曦还没有恢复精神,看到容昭,只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马车很快到了安阳侯府,从侧门进去,刚下了马车,就簇拥上来一群婆子,井然有序地围住了郑氏一行。 这安阳侯府到底传了三代,一路行来处处只见雕栏画栋,亭台楼榭,富贵辉煌,除了容昭和容昙,其余三姐妹忍不住左顾右盼,不由得露出了艳羡渴望的神色,郑氏垂目看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沉下了脸,“我之前和你们说过什么?” 三姐妹顿时一抖,垂下了眼睛,本就一直谨小慎微的容昙不由的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容昭,却见容昭虽然也是垂眸低首,却面色平静,姿态蹁跹,娴雅悠然,并不受郑氏影响,不知为何,她紧张的内心似乎也陡然放松了许多。 郑氏自以为一语吓住众女,满意地领着容家姑娘们先去了正堂,安阳侯夫人板着脸,穿戴整齐地坐在首位,身旁朱环翠绕地站着一大群丫鬟婆子,个个穿金戴银,肃手而立,显得气派非常。 “女儿见过母亲,许久不见,母亲身体可好?” 郑氏笑着向前一福,语气甚是自在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侯夫人的亲女呢! 侯夫人却是面无表情,淡淡睨了郑氏一眼,“没见到你之前,我身体还不错!” 她嫡亲女儿因为这不要脸未婚先孕贱人的拖累,在中都贵族圈中坏了名声,只能远嫁外地,多年不得见,她心头滴血,恨不能活啃了白姨娘这一对狐媚下贱的母女! 如今一直给白姨娘母女撑腰的侯爷卧病在床,而她嫡亲的儿子早年暗中投靠当今有功,终得以承袭爵位,她已经是名符其实的老封君了! 她已经有峙无恐,又怎么可能还勉强自己给郑氏做脸? 想到她阻拦了中都这边和这贱人的通信,恐怕这贱人还不知道安阳侯府已经易主,兀自在自己面前得意洋洋,一副猖狂小人模样,等会儿,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郑氏听了侯夫人的话,大怒,她自幼备受宠爱,其生母白姨娘又掌管着侯府内院大权,哪里把无宠无权的嫡母一系看在眼里? 郑氏平日里顶撞讥讽简直是家常便饭,如今也丝毫不加收敛,当下便翻脸,不客气地道,“母亲不愿意见到我,我看母亲这张皱纹愈增的脸也是十分同情,想来在侯府的日子清苦太过了,怕是平时您也见不到父亲吧?可真让女儿心疼,不若等会女儿禀告娘,让娘给母亲添些月例银子,可怜见的,堂堂侯府夫人,一个月不过二十两银子,像什么话!” 往常这样的话她也没少说,每次都能把侯夫人气得大病一场,然而今日,侯夫人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让她倍觉不安。 侯夫人没有如往常那样气得变了脸色,反而嘲讽地微微一笑,用那双丝毫不美丽的平凡眼眸静静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既如此,你且去见见你娘吧,你们娘俩好好说说话,这次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我既然已经回了京,自然能常常回来看望我娘,”郑氏挺直了腰杆,高傲地道,“我可不像某人,公公婆婆严苛,叔伯妯娌一大群,丈夫性好渔色,整日里忙东忙西不得闲!” 龙有逆鳞,雪姐儿就是侯夫人的逆鳞! 侯夫人听到这贱人言辞捎带上了自己那苦命的女儿,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终于绷不住了,脸色剧变,狠狠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来,指着郑氏的鼻子痛骂—— “雪姐儿之所以嫁了那样的人家,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庶姐行为不端连累的?你自己自甘下贱,未婚先孕也就罢了,你以为匆忙下嫁就能遮了丑事?咱们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你的臭名声?你不止害了雪姐儿,害了安阳侯府的所有女孩儿,还连累你自己亲兄长至今娶不到媳妇!哼,恶有恶报,有这许多恶果,我倒要看看,你将来有什么报应!” 不待郑氏反驳,侯夫人一眼带过跟在郑氏后面的容家姑娘们,语速极快地冷笑道,“看你们这模样举止,也都是好姑娘,只是不幸摊上了这个臭名远扬的继母,倒不知是倒了哪辈子的血霉!老身给你们一个忠告,以后莫要跟着你们这个继母出门,不然,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 容家的姑娘们听了侯夫人这番诛心的话,面面相觑,一时间惊慌失措,没了主意,竟不约而同地看向容昭。 容昭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侯夫人倒是好远道,想来也憋屈了许多年,终于守得云开了,这次一抒胸臆,吐尽心中浊气,如此酣畅淋漓,说不定将来都能多活几年了! 郑氏被侯夫人一番痛骂,简直是前所未有,一时间气愤难当,尖声道,“你也就是嘴上痛快了,敢这么说我,你是忘了爹的皮鞭的滋味了吧!你们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给我走?” 其他姑娘们害怕得微微发抖,你看我我看你,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正要依了郑氏。 这时,容昭袖着手,慢悠悠地开口了。 “回禀太太,我们自是要听从外祖母训下!实不敢耽误太太母子叙旧。” 郑氏闻言,简直不敢置信,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容昭,这个小贱种,竟然在老贱人跟前落她脸面! 当下,郑氏气急败坏地道,“谁是你们外祖母?你们外祖母姓白!再敢不敬,回去后我饶不了你们!” 容昭依旧不疾不徐地道,“堂堂安阳侯夫人不是我们的外祖母,谁是我们外祖母?侯夫人之于太太,不正如太太之于我们姐妹吗?太太口中的‘外祖母’,不会是侯府后院的某个姨娘吧?太太,我们擅作主张认一个卑贱的姨娘为外祖母,只怕老爷得知了心中不快!太太,我们又何须如此自降身份?” 郑氏气得眼珠子都红了,理智全失,当下举起了巴掌,向容昭狠狠地甩下去,“贱货,你敢这么说我娘?反了你了!” 容昭可不会白白挨打,面上冷笑依旧,脚下飞快向后一退。 与此同时,侯夫人大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居然敢让她在我这里这么放肆?” 一群丫鬟婆子便如从梦中惊醒一般,纷纷上前拦住了郑氏,郑氏自然不肯,拼命挣扎,那些丫鬟婆子哪一个都比她有力气,下了死劲抓她。 顿时,郑氏的发髻也散了,金钗玉簪也掉了,衣襟也开了,胭脂也花了,狼狈至极,场面一时乱纷纷的,最终还是丫鬟婆子们制住了郑氏。 容昭根本都没看郑氏,上前一步,向侯夫人徐徐地行了一礼,淡定地道,“让外祖母笑话了,我们太太最近身子不适,情绪很是不稳,老爷也让她好好休息,平日多抄抄《女戒》《女则》,无奈她一片孝心,要来侯府拜访,谁知竟突然病发,给外祖母添麻烦了!” ——她已经不得夫君的心了,所以,你们侯府若是要对付她,无需顾忌太多! 侯夫人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容昭的潜台词,只是扬了扬眉毛,细细打量了一番容昭,“你是容家前夫人留下的嫡女?” 容昭沉稳地点了点头,“正是晚辈。” 侯夫人态度越发和蔼,“果然是个好孩子,气度不凡,聪慧知礼,外祖母没有看错人!” 容昭微微一笑,“多谢外祖母夸奖!” 侯夫人笑道,“我老了,最喜欢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既然你们太太急着和她姨娘团聚,你们就留在我这里吧,保证让你们过得舒舒服服的。” 说着,冷笑着吩咐那些还抓着郑氏的丫鬟婆子道,“没听见五姑娘想她姨娘了?还不快快送去,免得耽误了人家母女团聚!” 容家姑娘们眼睁睁看着形容狼狈的郑氏被带走,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唯有容昭,坦然地一笑,接过侯夫人的话,“那敢情好,我们姐妹几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哪怕在外祖母这里沾些福气,也够我们受用的了!” 容昭说这话,倒不全是奉承,这位可是后宅的最终胜利者,容家的姑娘们都没有经过系统的后宅生存学习,如今好容易近距离接触到宅斗达人,哪怕能跟着她学得一星半点的宅斗经验,也不是坏事! 更让容昭满意的是,她还是郑氏的死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这趟侯府行,真是没有白来! 第十六章 侯府行 容昭五姐妹在侯夫人这边待得十分愉快,容家姑娘们被郑氏害惨了,因此对她都没有好感,侯夫人自然看得分明,况且,容家姑娘虽举止不够大气,倒都有一副好相貌,容昭脱俗,容曦明艳,容晶娇俏,容昙秀雅,容晴娇憨,其中以容昭容曦更出类拔萃,只是若再加上气度举止言谈,容昭则远远甩开了其余姐妹,令侯夫人好感倍增。 “我老了,也不知你们小姑娘们家常里爱些什么,我打量着女孩儿们,多半还是喜欢精巧鲜艳的,所以给你们准备了一些,喜欢不喜欢的,也不许嫌弃。” 大约是侯夫人态度足够和蔼,刚才对待郑氏的方式也让她们隐隐有出气的痛快感觉,容家姑娘们面对侯夫人并不拘谨,就算是郑氏一脉的三个姑娘,如今也不和郑氏一条心了。 当下容晶开口道,“外祖母的赏赐,我们只有喜欢的,哪里会嫌弃呢!” 侯夫人微微一笑,“真是个伶俐的,喜欢就好。” 当下有五名丫鬟上前,一人手中捧了一个匣子,打开匣子,分奉给了容家五姐妹。 只见这匣子内里分成两格,一格中放着栩栩如生的宫花,鲜艳的薄绢裁成各种花型,拱着几颗米粒珠串成的嫩黄花蕊,精美至极;另一格放着一套小巧精致的纯金头面,镂空的细金丝缠绕成花型,大小正好适合小女孩儿佩戴。 只看这份礼物,就可以看出这位侯夫人的不简单,哪怕对郑氏带来的便宜女儿,准备的礼物也没有随手敷衍,只凭这等心思和胸襟,容昭深深觉得郑氏母女败得不冤。 “哇,好漂亮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绢花,就像真的一样!”五姑娘容晴惊叹地摸着她那匣子里的宫花。 容晴毕竟年幼,这般直白的赞美并不惹人讨厌,一时间,屋子里宾主尽欢。 这边正其乐融融,郑氏那边可就不怎么美妙了。 郑氏被众人推搡到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里,待她看清那在床上躺着、苟延残喘中的老妪是何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 那床上宛若七十老妪般苍老干瘦、枯发如草的女人,怎么会是自己那明艳照人美丽骄傲的娘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呢?娘,你怎么了?” 指挥人抓着郑氏的嬷嬷是侯夫人的心腹,跟着侯夫人在这座侯府中憋屈了大半生,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终于扬眉吐气,自然是不会放过仇人的,当下冷嘲热讽道,“大姑娘还想找侯爷告状,再害得我家夫人被侯爷拿鞭子抽打?可惜,侯爷,哦,不对,是前侯爷,如今正瘫痪在床,也就是这么一两天的事了,恐怕顾不上您这位心肝宝贝了! 说起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前侯爷就是被床上这个贱妇勾搭着白日宣淫,居然还拉着屋里的丫头玩三人行,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岁数了,真是不知廉耻,连我们这些仆妇都羞于启齿,最后害得前侯爷得了马上风,当时就瘫痪了,如今的侯爷,可是我们夫人的亲子,安阳侯府尊贵的嫡长子!” 郑氏尖声大叫,“你胡说,胡说,侯爷的爵位是我哥哥的,是我哥哥的,你们害了爹,抢走了爵位,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嬷嬷冷笑道,“老奴劝大姑娘还是别做白日梦了!三少爷不过是一介庶子,还敢肖想爵位!再说,有这么一对不知羞耻的爹娘,三少爷哪有脸活在世上?大姑娘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吧,老奴就等着看大姑娘怎么不放过我们!” 另一名嬷嬷笑道,“何必跟她说这么多,反正现在的侯爷是我们夫人的亲子,安阳侯府跟她们母子三人再无关系,等过几日老侯爷……那个了,让白姨娘陪葬是早就定好的。大姑娘在家时再怎么受宠,那也是嫁出去的姑娘,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哪还有资格管娘家的事?” 郑氏已经被这一连串的话打击得傻了,听到“陪葬”两个字,更是如晴天霹雳,开始疯狂挣扎,那几个老嬷嬷整治起人都有丰富的经验,哪里容她挣脱,在她身上最敏感疼痛的地方狠狠掐了几把,掐得一向娇生惯养的郑氏“嗷嗷”惨叫,顿时就没了方才的气焰! 至此,郑氏方才明白,完了,一切都完了! 待容昭一行准备告辞的时候,那领头的嬷嬷笑吟吟赶了上来,“几位姑娘且先行一步,我们大姑奶奶病发得有些严重,夫人心有不忍,准备派人送大姑奶奶回去,再请一名太医随行,都是我们招待不周,自当要和大姑爷好好赔罪一番。” 容昭代表大家开口,“这都是我们失礼了,于外祖母何干?我们年幼力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不在这里给外祖母添乱了,待回到家中,老爷若有传讯,我们自然义不容辞!” 那嬷嬷忙笑道,“大姑娘不愧是大家闺秀,竟如此通情达理,真是让老奴等人惭愧,哪能再让众位姑娘单独回去,我们夫人安排了人送送姑娘们,原是我们夫人对姑娘们的一片慈心,求姑娘们莫推辞。” 容昭当下不再推辞,领着妹妹们从从容容地上了安阳侯府准备的马车,一路无话,回到了家中。 那领头嬷嬷送走了容昭等人,转回内室,看到侯夫人疲倦地依偎在榻上,闭目养神,也不敢打搅。 倒是侯夫人先开了口,“都安排好了?” 嬷嬷道,“安排好了,只是,夫人,那大姑奶奶夫家真会如夫人所想那般做?” 侯夫人冷笑一声,睁开了眼睛,“你以为那容家大姑爷真是什么谪仙人物?也只有郑玉这个不长脑子的,才会被男人的一张好皮相给骗了,你只说,凭她的相貌性情,能让人家容永清对她一见倾心非她不娶甚至为了娶她不惜下手害了原配?” 嬷嬷摇头,“老奴当初也奇怪着呢,大姑奶奶虽然被老侯爷捧着,长得也好,可性情实在骄纵,咱们中都的好人家,哪个把她列入了媳妇人选?” 侯夫人淡漠地道,“因果报应罢了,抢来的果子也未必就是甜的,也可能苦到了心肺里,甚至毒到了骨头里!这么些年,我什么没经过见过,单看那容家嫡女,小小年纪,便如一汪深潭,就知道容家前主母不是个善茬,如此还能被人所害,只能说容永清更不简单,野心太大,郑玉那点脑子,还妄想人家的真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我们安阳侯府这大张旗鼓地一赔罪,我看她郑玉在容家可还有立足之地!” 嬷嬷担忧道,“毕竟是多年夫妻,若大姑爷还念着几分情意……” 侯夫人哼笑了一声,“你没听见容大姑娘的话么?容家大约是发生了什么,让容永清都顾不得我们安阳侯府,就对郑氏表达了不满。我猜,应该是子嗣的问题,郑玉心肠歹毒,当年我那可怜的嫡孙,不就是被她一帖药弄没了?如今她受了报应,不能生,八成故技重施了,可容永清再野心勃勃,还想断子绝孙不成?没了子孙香火,哪怕挣来泼天的富贵又有何用?” 嬷嬷恍然大悟,“想来容大姑爷原本还顾忌着侯府,没对大姑娘下狠手,如今我们这一赔罪,容大姑爷怕是不用顾忌了!” 侯夫人淡淡一笑,“她不是总说她姨娘和老侯爷是真爱吗?既如此,也让她丈夫和姨娘来一场真爱,岂不更好?” 嬷嬷道,“老奴打听过,容家后院有五名姨娘,除了一名青姨娘颇得宠爱,其余皆不得宠,这青姨娘是青楼出身,她出的女儿容曦也是容大姑爷最宠爱的,不过,也只是宠爱罢了,尚不及容大姑爷暗地里对大姑娘容昭的维护。” 侯夫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容大姑爷到底是正统的读书人,对嫡庶看得颇重,只可惜一念之差……不对,只怕,容大姑爷暗中维护大姑娘,不只是因为嫡庶,更是因为其生母——我倒是有了个主意,着人打探打探那位林氏夫人,若能寻得与林氏夫人相似的人送给容永清就更好了!” 嬷嬷忙道,“这倒不是难事,老奴这就去办!” 侯夫人顿了顿,道,“且不忙,找个机会,跟容大姑娘通个气,看她是否应允,若她不同意,此计便作罢!” 嬷嬷大惑不解,“夫人,这……” 侯夫人摆摆手,低叹一声,“我活了五十多了,这辈子也见过不少姑娘,容家那大姑娘却是我生平仅见,小小年纪,行事独断,城府深沉,”侯夫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就是先皇后,在这个年纪的表现也不及她了,所以,此女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第十七章 初知选秀 侯府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在容家掀起多大的风浪,在容永清的刻意隐瞒下,便是对后院的风吹草动格外敏感的姨娘们,也只是隐约知晓些皮毛,只是太太不得老爷喜欢,对于她们而言却是十分称愿的事,纷纷拿出了看家本领,试图趁机夺了老爷的宠爱,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一时间,容家后院里掀起了新一轮的争斗,不能再生子的她们更是唯恐遭到厌弃,使出了浑身解数,连一向以不争示人的青姨娘都放下了架子,不得不投入到争宠当中。 只是这次,所有的女孩儿都得以置身事外,再没人敢拿容家的子嗣们冒险! 过不到两日,紫竹便从钟叔那里拿到了一卷资料,正是容昭目前最关心的一些情报。 容昭逐一翻看,很是满意,钟叔果然是老江湖,打听的消息十分全面,连一些她没有想到的问题都记录在上面,其中对于安阳侯府这半年来的变故,也细细写明了前因后果,言语中钟叔也没掩住自己的幸灾乐祸。 容昭会心一笑,真正对她母亲忠心的,看到郑氏倒霉自然是喜闻乐见。 不过这样一来,她之前的推测就不符合实情了,如果老侯爷再活个一两年,安阳侯府只怕是脱不掉被问罪的下场,但现在安阳侯府易主,如今的主人还是个早早就投靠了当今的聪明人,看样子,安阳侯府至少还能保住两代富贵,只是这荣华富贵和郑氏再无关系了。 容昭心情好了许多,继续往下翻,翻到一页后,蓦然停顿下来。 “选秀?我怎么从未听人说过?”容昭皱了皱眉。 紫竹忙道,“是啊,不怪姑娘不知道,我也是听爹提了才知道的。说是先帝晚年身体不好,免了选秀,默许大家自行聘嫁,足有十年。等当今皇上登基了,头几年太上皇尚健在,皇上孝心尤嘉,也没有举办。三年前太上皇驾崩了,当今皇上一直在守孝,后宫高位的妃嫔寥寥。 这不,听我爹说,皇上一出孝,那劝谏皇上选秀充实后宫的奏折都快淹了皇上的宝殿了,好容易皇上才同意了。 我爹说,京里那些闺女年纪相当的官宦人家,都高兴坏了,那些金店、银楼、布庄,胭脂铺子、古玩铺子、酒楼客栈都快赚翻了。咱们名下的那处客栈,后院就被三个外省秀女包圆了,听说咱们皇上登基几年了,这才是第一次选秀,大家都兴奋着呢,虽定在明年开春举行,那些外省的官员之女早早就上京了,生怕落人一步。” 听了这话,坐在榻边打络子的玲珑忽而抬起了头,神情有些犹豫,“姑娘,听紫竹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昨儿我去厨房端饭,听几个婆子在议论,说老爷正在寻摸规矩严有本事的嬷嬷,说是要教姑娘们规矩,当时我还以为老爷是想让姑娘们早些融进这里的圈子,才想着请嬷嬷,现在想想,这好好的,老爷会不会是想让姑娘们选秀?” 容昭一惊,细细思索起可能性来,哪怕她怎么说服自己,也在短短一瞬就明白了,以容永清那野心勃勃的尿性,在得知还有选秀这条通天之路时,简直是没可能不去赌一把! 而容家符合年龄的,唯有她和容曦,先前她还嘲笑容曦被当做随时可以交易出去的商品,好了,现在她也被视作商品了,只是买家档次更高一层罢了。 紫竹急道,“姑娘,那怎么办?” 玲珑瞪了她一眼,扭头看向容昭,迟疑道,“姑娘,奴婢倒觉得,选秀也没什么不好,总是一条出路,比被太太随便订出去强多了,就算太太现在管不到姑娘了,可老爷的主意也在那明摆的,无非就是留着姑娘招赘个女婿,延续容家的香火,可是,姑娘,这自古以来,招赘的夫婿哪有几个好的?” 容昭道,“真是,打乱了我的计划,让我好好想想吧。” 玲珑点点头,“姑娘是得好好想想,奴婢们也是替姑娘发愁,这一年大两年小的,姑娘也到了说人家的时候,偏偏摊上太太这样的继母,真是,唉……” 事情并不容容昭多想,几天后发生的事情,就让容昭不得不下定了决心。 几日后,容永清同僚家的夫人给郑氏下了帖子,容永清也不能把郑氏永远关起来,不得不放了她出门,道容晶容昙容晴还小,只让她带着容昭和容曦出门。 临行前,容永清叫来了容昭反复叮嘱,“你母亲这段日子一直精神不好,卧床休养,此次出门实是不好推拒,我知你是个有本事的,且盯着她一些,若有不对,便带着她提前告退也使得。” 容昭在心中冷嘲一声,倘若容永清往日便是一位慈父,如今这般委她出力倒也正常,可如今这临门抱佛脚,就是佛也有气性吧? 表面上,容昭却不动声色,淡淡然地应了下来。 临出门时,容昭忽然回头,轻笑一声问道,“老爷,若我娘还在,遇到今日这等最寻常不过的宴会,还会让你操心至此吗? 容永清一怔,抬头看时,容昭已经飘然而去。 郑氏再出现时,消瘦了不少,原本丰盈的面颊微微凹了进去,她本是丰盈型美人,瘦下来后反而损了三分姿色,不复往日的艳光照人,神态也冷冷的,透出强撑的傲慢神色。 容昭的头发在耳上侧束成了两朵蓬松的花苞,花心分别插着两朵淡紫色绢花,留着密密的刘海,耳上挂着一对小小的洁白珍珠坠子,穿了一件淡雅的丁香色襦裙,白色绣冰蓝云纹的宽襟,配了条冰蓝的飘带,平添了三分清冽,中和了那份娇柔,越发衬得整个人仙气袅娜。 容曦则将头发梳了个单辫垂侧在胸前,发辫里缠了细细的彩色缎带,耳上带着红宝坠子,身着桃红褙子,配了条松花色百褶裙,行动间飘拂而过,倒让一向张扬艳丽的她多了几份娇柔俏丽。 两姐妹这么出众的打扮,若落在以前的郑氏眼中,必然是讨不了好,被辱骂一通都算轻的,而近日,郑氏竟一反常态,没有对容昭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是淡淡地瞟过容昭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放过了。 容昭直觉不妥,郑氏是没有怒形于色,可越是这样平静,反而越是反常,她可没看错,郑氏眼神阴寒,都快冷成了冰。 容永清的同僚也是位翰林院学士,姓周,周夫人三十许,丰姿雍容,显然出身不错,也是正室原配,行动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郑氏进门后,就觉察到了什么,忙将郑氏和容昭姐妹分到了两处,并不接触,自己招待郑氏,由家中的女儿招待容昭姐妹,果然两下里都得了安稳,皆大欢喜。 容昭心中暗赞,这才是真正的贤内助,容永清白长了一张谪仙脸,倘若当初没有一念之差,妄图走捷径,以林婉的手段以及林家的财富,未必不能帮容永清在这个年纪登上如今的位置,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如今换成郑氏,面对容永清同僚的家眷们,依然摆脱不了侯府贵女的傲慢,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压根不把这群她心目中“土里土气不配和她坐在一起”的女人放在眼里,简直将这些中层实权官员的内人都得罪了个遍! 容昭冷眼观之,并不上前圆场,干净利落地把临行前容永清的嘱咐抛在了脑后——容永清的官途,只怕将止步于此了。 第十八章 闹市遇险 果然,告辞时,容昭只看到,周夫人和其余夫人都是笑容满面,神太亲密,唯有面对郑氏时,众人惊人地表现了同样的面貌——勉强微笑,笑不达眼底。 到了门口,郑氏甩了甩衣袖,俯视着容昭和容曦,冷冰冰地道,“我不喜欢人多,你们俩坐一辆车吧。” 说着便上了头一辆马车。 容昭和容曦对视了一眼,容曦抿了抿嘴,眼神一闪,径自上了第二辆,容昭却没有立时动身,拜敏锐的直觉所赐,她觉得正是的表现分外不对劲。 想了想,容昭将两辆马车仔细查看了一番,结果在马车的车檐下发现了一点不同——她们所坐的这辆马车,车门一侧挂了一盏极小的红灯笼,若不仔细看,还真不会留意。 车夫等在一边,有点不耐烦了,催促道,“大姑娘,夫人的马车动了,请上车吧。” 容昭扶着玲珑的手上了车,容曦忙往角落挤一挤,她的丫鬟银花更是屏息凝神缩在角落,一动也不敢动。 容昭没时间理会她们,想了想,对玲珑悄声道,“等会儿车子动了,你找机会摘了马车旁的那盏灯笼,我总觉得不对,来的时候仿佛没有这玩意儿。” 对于郑氏这个人,她真是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玲珑也是细心人,早就看到了那盏奇怪的小灯笼,听了容昭的话,忙点了点头。 容昭想了想,以防万一,她又附在玲珑耳边,悄声道,“等会儿,你干脆坐在车门旁,仔细盯着外面,我记得马车回去时要经过一段热闹的街市,不管怎么样,你若是看到情况不对,就想办法让人以为我们车上坐的是夫人。” 玲珑抿抿嘴,“行,姑娘,我听您的。” 容昭吩咐完,侧头审视着容曦主仆,容曦吓得一缩,见容昭并无任何动作,才缓缓停止了发抖,银花早吓得趴跪在地上。 “大,大姐,可是有事吩咐?”容曦壮着胆子开口。 容昭淡淡地道,“等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记住,你们主仆不要发出一点声音,否则,我不会绕过你们!” 容曦吓得连忙道,“我们知道了,一定不出声!” 收到保证,容昭满意地回过头,掀起车帘一角,聚精会神地看向外面。 一路行来,穿过了整个东区,在马车拐弯的时候,玲珑装作坐不稳,身子向前一倾,伸手扶向门框,这一瞬间,便摘下了那小巧的灯笼,顺着她宽大的袖子滚了进去,一丝儿声息都无。 容曦主仆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更是深深觉得大姐不好惹,大姐身边的丫鬟也不好惹! 做完了这件事,赶车的车夫竟是毫无所觉,一行很快便到了南区的边缘一条贯穿东南区的街市。 这里街道宽敞,因占了东区一半,很是沾了些贵气,“身份”也不同于寻常的街市,两边店铺林立,幡胜招展,都是些或老字号或背景深厚或东西奢华珍贵的,供的客人也都是中都里有钱有势的人,因此整个街道显得分外干净繁荣。 到了此处,再转过一个街角就要到家了,容昭也打叠起了千百份精神,唯恐有半分疏漏。 就在这时,马车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越来越近,有意无意地向马车方向而来,容昭和玲珑主仆二人,精神一震,心头同时涌出一个念头——来了! 容昭掀起车帘一角望过去,只见马车的右前方出现了一群人,十几个家丁簇拥着几名脚步虚浮、形容轻佻的年轻公子,这几名年轻公子身穿绸缎,手摇纸扇,明明十分轻浮放荡,硬是要做出斯文风流的姿态,显得十分滑稽,那几双贼眼飘忽不定,看到迎面驶过来的两辆马车,贼眼一亮,不怀好意的向身后一挥手,领着那群家丁,嘿嘿笑着围了上来, 待靠近马车,这几名中都闻名的纨绔公子哥儿突然有些疑惑,不是说挂着红灯笼的马车里坐着位绝代佳人吗?可现在两辆马车一模一样,说好的标记呢? 哪辆马车才是他们的目标啊? 就在这时,后面的马车车帘突然一掀,一名端丽大方的女婢,钻了出来,向车夫道,“麻烦大哥,待会儿在街角那里停一下,我们夫人喜欢福记的糕点,让我买一些带回去。” 车夫只当是里面的姑娘孝顺夫人的,自然不多问,只是大声的回道,“知道了,街角的福记是吧,他家的糕点在咱们中都可是闻名的,可惜太贵,以前我有幸尝过一回,那滋味叫一个美啊!” 那美婢笑道,“既然大哥喜欢,回头我多买一些,送给大哥,耽误了大哥的时间,算是我们赔罪了。” 这名车夫并不是自家的,该客气还是得客气着点儿。 说完,美婢笑了笑,又转身回了车中,车里传来了低低的几句对话,仿佛是美婢在向她的主人禀告着什么,回答美婢的声音稍显低沉,似乎是中年女子的声音。 这领头的几名公子哥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眼中满满都是兴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后面的马车上显然坐的是当家夫人,半老徐娘能有多美?那绝代佳人肯定坐在前面的马车上,还等什么啊? 后面的马车停在了街角福记的门口,前面的马车刚刚过了转角,忽然被一群人包围了,几名年轻公子心痒难耐,绝代佳人就在这里面啊,也不知道这良家的绝代佳人和那青楼楚馆里的花魁娘子哪个更吸引人? 越想越是兴奋,这群人迫不及待就口吐污言秽语,那群一向助纣为虐的家丁扑过去,一把扯下了惊恐的马车夫,正要扯下帘子,一睹绝代佳人的风采时,郑氏愤怒地掀帘而出,双方顿时都傻了眼! 调戏错了人?这位大婶是谁啊?就这姿色,也好意思自称“绝代佳人”? 郑氏脸色阵青阵白,怒火在她的心头熊熊窜起! “白痴,后面那辆马车上坐着的才是你们的目标,连这都能搞错,难怪你们只能做一无是处的废物!” 郑氏气得破口大骂,一时间口不择言! 她却不想想,她现在可不是那个被安阳侯爷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了,知道她的人以前看在安阳侯爷的面子上不去招惹她,现在谁还怕她?但凡她略有些自知之明,就不会在这种敏感时候出门甚至出头招惹事端! 这群公子哥儿可不是好惹的,虽说是惹是生非的纨绔吧,可人家也是有眼色有头脑的,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否则怎么能在中都横行这么多年都没出事?真靠他们背后的家族,那些家族也不是顶尖的,倘若他们惹错了人,也未必就能护住他们! 郑氏一露头,其中两个人就认出来了,认出来以后,想想这个女人以前的歹毒行事,再想到自己得知“绝代佳人”这个消息的途径,顿时脸色就变了! “该死的,我们上当了,肯定是这个婊子在耍什么阴谋,拿我们当枪使!” 其中一名绛衣公子哥儿阴沉着脸开口。 “那怎么办?”另一名宝蓝衣衫的胖公子侧头问道。 “还能怎么办?”绛衣公子依旧阴沉沉的,“我们先撤,回头好好查查这婊子在搞什么鬼,老子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得罪人!妈的,这婊子还当安阳侯府是她的靠山呢,没了安阳侯府,她算什么东西,等老子弄明白了情况,非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 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之间,就退得干干净净。 郑氏傻了半晌,突然想起这场闹剧发生的因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嬷嬷,你去给我看看,那个小贱人呢?” 她们主仆一直坐在车里,并不太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嬷嬷忙忙爬下了马车,过一会儿,脸色发白地回来了,“太太,大姑娘她们的马车停在福记,据说是要买些点心。还有,老奴没在她们的马车上看到那个红灯笼,所以,那群人大约是弄错了!” 闻言,郑氏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摔了茶杯,小贱人真是好运气!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福记对面的茶楼,二楼靠窗座位,两人将底下发生的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 第十九章 害人不成 二楼雅座里,一圈或坐或站精悍低调的侍从有意无意地拱卫着窗边的座位,座位上是两名轻袍绶带的年轻贵公子,一个桃花眼风流俊美,威仪内敛,身边伺候着一名清秀白皙的年轻侍从,另一个姿态磊落,英气勃勃,半坐在椅子上,两人正是容昭的“熟人”。 “俊卿,你看明白了吗?”秦瑄眨了眨桃花眼,盯着那车帘一角露出的那双蕴着浅浅笑意的漂亮眼眸,挑眉哼笑一声。 小东西真像狐狸一样狡猾,下手也是百无禁忌,祸水东引,居然打算毁了继母的名声,她就不怕自己嫁不出去啊? 那双美丽眼眸的主人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刹那间收敛了眸中所有的情绪,警惕而凌厉地看了这边一眼! 可真是撩人心弦的一眼! 秦瑄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他可不想在这时候露面,这小狐狸秘密多多,不止救了他的命,还助他将内力提高了整整一倍,自此跻身江湖顶尖高手行列,他可是越来越有兴趣,还想将她好好深挖掘一番,可不能提前暴露自己! 回到京里,保护秦瑄的人手多了,叶俊卿身上的护卫担子轻了许多,人也分外放松,平板的俊脸上多了轻松的笑意,他和秦瑄同时发现了容昭,本就对这个女孩很感兴趣,不料还看见这一幕,也有些意外,“这女孩儿真有些六亲不认的架势啊,似乎对她的父母姐妹毫无感情,不过,在那种环境下长大,不狠点她也活不到今天了!” 两人回京后,秦瑄察觉自己内力猛然增长,便命人仔细调查了容昭一番,调查的结果,也让他们对这个女孩儿有了更深的认知! 一个完全不同于当下女子的奇怪女孩儿! 与容昭相似处境的女孩其实并不少,便是嫡庶再分明,总也有很多藏污纳垢不可显于人前的事发生,可最后能够活得像容昭那么自在随心的却是前所未有! 大部分女子,不是被礼教规矩束缚在框子里,就是被自己的思想束缚了手脚,活得异常疲惫艰难,还要自怨自艾活得太累太苦,像容昭这样,彻底无视生父继母、还能活得好好的,简直是唯此一例! “主子,那容永清也不是什么善茬,郑氏这事做得不机密,他定然能查出前因后果,你说他会不会因为此事迁怒容大姑娘?” 秦瑄望着楼下,头也不抬,“你都能想到这层,以那小丫头的聪慧,她能想不到?左右是有后手的。再说,这郑氏不过是安阳侯府的弃子,舍弃了她,说不定还能得到侯府的一点看重,容永清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岂会为一枚注定的废子去责罚前途无限的女儿?” “啊?”叶俊卿茫然,主子从哪里看出容家那小丫头前途无限的? 秦瑄斜睨了他一眼,一副“你怎么这么蠢”的表情。 叶俊卿分外憋屈——打小这人就喜欢欺负他! 那年轻侍从在一旁轻声开口,嗓音略有些尖细,不过清澈自然,倒也不难听,“叶大人,主子指的是选秀!” 叶俊卿恍然大悟,不过随即就——“主子,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可是个才十二岁的小毛孩子……” 至于这么禽兽么? 秦瑄“咳”了一声,“你见过比这小丫头更美的?” 叶俊卿摇摇头,还真没见过,稚气犹存就已经美到如此程度,也不知等她完全长成后该是何等风华绝代? 秦瑄继续道,“这般盛姿,还是遮掩后的结果,这丫头的美貌,只怕比现在显露出的还要更胜一筹!” 叶俊卿这下愣住了,比现在还美? 他不再犯蠢地问秦瑄,自己趴在窗边观察,正好看到容昭正对着丫头微笑,那精致绝伦的侧脸…… 到底是混过江湖的人,过了好半晌,叶俊卿有些不确定地道,“主子,这丫头,好像涂了易容之物?” 秦瑄一副“好在你没蠢到底”的眼神,“她涂得倒是匀称,不是精通此道的人,还真看不出来,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太匀称了,不免有些违和。你说,她一个深闺中的小姑娘,这般易容,到底是为了让自己更美,还是更丑?” 叶俊卿想了想,迟疑道,“应该是为了更丑吧,若是为了更美,自然是化妆才更合适,易容么……” 秦瑄叹了口气,神色悠然,“是啊,她是为了更丑,为了在那个家里能平安活下去——可是,比如今还美的姿容,那该是何等慑人心魄,除了皇宫,除了皇帝,谁还敢拥有如此的她?” 叶俊卿沉默半晌,苦笑道,“主子说的对,可是,皇宫可不是好混的,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那一入宫门,她一个没背景没家世的小丫头,还不得淹在了里头?” 秦瑄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有那么可怕吗?你以为如今的后宫还是前朝的后宫?哼!” “是是是,是属下说错话了!”叶俊卿呵呵一笑,也不辩驳,“属下忽然觉得吧,以这小丫头的能力,大约在哪里都能活得自自在在吧。” 楼下的容昭并不知道楼上正有人议论着她,她只觉得有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一直紧跟着她,她仔细找了找,也不得就里,所幸刚逃过了一劫,心情放松,便把此事放下了。 转到街角,就看到郑氏的马车停在那里,门帘掀开,郑氏一脸阴毒地看向容昭这辆车。 可惜,容昭这边车帘是放下的,压根看不到郑氏的脸色,就算看到了,容昭也是无所谓的,害人不成反被害,难道还是自己的错了? 郑氏恐怕还没有从她在容家后宅一手遮天的盛况中醒过神呢,她这一连串做了这么多恶毒的事情,以前容永清看在侯府的面子上没有给她深刻的教训,现在嘛,容昭只在心里“呵呵”两声。 回到容府后,容昭毫不意外容永清已经得知了事情始末,虽还是那副光风霁月不染尘俗的谪仙模样,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容置辩,“赵信,给夫人收拾一个小佛堂出来,夫人思女心切,将至魔怔,我也不好不全了她的慈母之心!” 一句话,彻底与郑氏撕破了脸! 郑氏恶狠狠地瞪着他,“容永清,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容永清眼中再无半分情谊,压根懒得再看他,手一挥,就有粗壮的婆子上来看似轻柔实则强硬地带走了郑氏。 容永清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容昭,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带着淡淡的疲色,让容昭和容曦自行退下。 自那以后,容昭就再也没见过郑氏,据说郑氏日日噩梦,梦到去了的孩子,心有所感,于是在佛堂里日夜念经拣佛豆。 不管这层遮羞布是多么轻薄透明,总而言之,容家后宅众人的春天总算到了。 听说容永清和安阳侯府来往依旧,并没受郑氏的影响。 又过得几日,侯府那边派人来给容家的姑娘们送一些礼物,并且给姑娘们请安,容永清自然欣然答应。 那些婆子媳妇,理所当然地第一个进了容昭的房间。 “你是说,老夫人恐太太照顾老爷不得力,预备送两个丫头给老爷?” 容昭歪坐在榻上,慢悠悠地打着络子,玲珑坐在塌旁杌子上,认真地给她整理丝线,她听了婆子的话,挑眉反问。 那婆子是候夫人身边得力的管家婆子,自然擅长察言观色,见容昭的态度似乎不像是赞成,于是回答得更加小心翼翼,“是,老夫人说了,咱家大姑娘心疼孩子自是无可厚非,但也不能因此怠慢姑爷,所以准备了两个丫头,生的清秀婉约,与故人有几分相似,只不知,大姑娘作何想头?” 容昭微微一愣,眨眼就明白了侯夫人的意思——这是,摇给容永清送两名像她母亲林婉的丫头? 这是,笃定了容永清对前妻有情? 容昭的心头渐渐浮现一丝冷嘲,她放下络子,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廊上大水缸不语。 那婆子心中忐忑,不敢稍动。 “罢了,你去回外祖母吧,外祖母的好意,本不该辞,只是,在有些人心中,那些儿女情长,甚至都不值他回头一顾,若真的送来了,也只是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何苦平白糟蹋了好人家的女孩?” 那婆子得到回话,松了一口气,哪怕与她的原意不符呢,也没什么,老夫人也不是非要成功的,“老奴明白了,定然将大姑娘的话带到。” 容昭微微一笑,“辛苦嬷嬷了,玲珑,带嬷嬷去喝杯热茶吧。” 这嬷嬷回去后,将容昭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侯夫人,侯夫人出神半晌,苦笑道,“老了,老了。竟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通透,也罢了,我都已经得胜了,何苦再把那些手下败将看在眼里,给自己添堵,平白又牵扯几桩是非。” 她的心腹嬷嬷笑道,“老奴就说了,夫人您只管看戏好了,那容大姑娘也不是善茬,能饶过害了她母亲弟弟性命的人?再说,大姑娘出嫁的时候,可是挺了个肚子,说明她能生,可这些年过去了,愣是一个蛋都没蹦出来,这中间是谁下的手,老夫人想想就明白了。” 侯夫人笑了,“是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世事本该如此!” 第二十章 异心嬷嬷 没有郑氏作耗的日子,过得分外松快,眨眼就到了新年,因没有郑氏操持,这个新年过得甚是简单,只是大家倒比往年还心情舒畅些,尤其是那些姨娘,恨不得一个个化成那钩子,把容永清钩到自己房中,要知道,除夕之夜老爷一向只能陪伴正妻,如今郑氏是没可能了,那老爷除夕夜留在何人房中,就是彰显了此人在容家后宅的地位! 出人意料的是,容永清谁的房中都没去,而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中,孤枕冷被地度过了这个新年。 一时间,后院众姨娘皆讪讪的,十分没面子。 容昭和容曦都十三岁了,朝廷关于选秀的旨意也正式下来了——凡六品以上官员之女,满十三岁,十六岁以内,皆需参加选秀! 这么一来,容家便有两位女儿符合条件! 这一日,容永清独独将容昭和容曦召唤了过去。 容昭和容曦到达正屋时,看到除了容永清,还有两名四十上下的面生嬷嬷,两人一个面容严谨,一个面带微笑。 容永清指着两人,向容昭和容曦道,“这二位是我特意为你们请的嬷嬷,这一个月你们就好好和她们学学宫里的规矩,万万不可懈怠!” 容永清温和地指了指面容严谨的那位,“这位费嬷嬷,就专门教导大姑娘,”又指了指面带微笑的那位,“这位冯嬷嬷,就教导二姑娘,如何?” 那费嬷嬷和冯嬷嬷仔细打量了一番两姐妹,客客气气地道,“一切自然听大人的吩咐!” 这天起,从未接受过系统学习的两人顿时陷入了水深火热的日子里。 吩咐完后,容永清让冯嬷嬷和容曦先回去,留下了容昭,对着费嬷嬷道,“这是我大女儿,本官对她寄予厚望,还望嬷嬷善加教导,若她真是个有福气的,定然不会忘了嬷嬷的教导之恩。” 费嬷嬷一直十分淡定,听了容永清的话,倒是细细打量了容昭一遍,然后直接问道,“姑娘可是遮掩了容貌?” 一旁尚未离开的容永清惊讶地出声,“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刚从容永清脑中浮现,就有了答案—— 与此同时,费嬷嬷毫不客气地道,“姑娘有意扮丑,可是?” 容昭眉心一跳,心中顿时转过无数念头,余光瞥到尚未离开的容永清震惊甚至惊喜的脸色,忽然觉得无趣透顶,所有的念头都化作了飞灰,心绪重新平静下来,淡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费嬷嬷道,“那不知姑娘可愿展露真容?” 容昭干脆地点头,转身吩咐玲珑送上来一盆水,本打算去二女儿那里的容永清也不走了,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大女儿,到底有多美? 俄顷,容昭自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内室都仿佛亮堂了起来——阅美人无数的费嬷嬷和容永清都呆住了! 明眸皓齿,肤白如雪,顾盼生辉,翩然若回风流雪。 仿若皎皎夜空升起一轮明月,仿若广寒宫中翩翩一抹仙姿,袅娜绝俗,却又通透宁静。 旋即,美人嫣然一笑,顿时与之前判若两人,如同三月花海,艳光灼灼,绚烂夺目。 清冷与热烈自然地融合成一种独特的魅力,集于一身,如此矛盾,却令人观之而难以移目,只觉目眩神迷,脑中唯剩一念——平生辜负,所见众美皆不如之! “真是,真是——” 容永清目不转睛地望着容昭,饶是他向来镇定从容,也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而激动中,又有一丝不自知的惆怅迷茫…… 相反,费嬷嬷在回过神后,却不是遇到璞玉的欣喜若狂,反而轻轻皱起了眉头。 容昭见了两人迥异的神色,不动声色地道,“老爷,可否让我和嬷嬷谈谈?” 容永清微笑,“好好谈,费嬷嬷的规矩是出了名的严,然而自古严师出高徒,你更应好好学,方才不辜负为父的期望!” 容昭淡淡地点头,并不接口,纵是如此无礼,容永清却并未如往常那般不悦,心情十分愉快地放容昭和费嬷嬷回了自己院子。 费嬷嬷道,“不知姑娘要与我说些什么?” 容昭微微一笑,有礼地道,“嬷嬷请坐。” 费嬷嬷自见了容昭真容,便若有所思,不见其喜,闻言只默默坐下,对容昭的客气态度并不以为意。 容昭见费嬷嬷毫不推辞,眸光闪了闪,跟着坐了下来,道,“嬷嬷一眼便看出我遮掩的面容,当真是好眼力,只不知嬷嬷为何不喜?” 费嬷嬷幽幽地看了容昭一眼,叹道,“请姑娘容老奴放肆。” 容昭微微一愣,如费嬷嬷这般临时请回家的嬷嬷,一般是不会自称“奴”的。 费嬷嬷却仿若没有注意到容昭的疑惑,继续道,“姑娘大约不知道,老奴是出自宫中,容老爷请我来教姑娘学规矩,定然是要送姑娘去参加选秀的,那不知姑娘可否情愿呢?” 容昭微翘粉唇,笑笑道,“祖宗定下的规矩,哪有我们说话的份呢?我们自遵从便是。” 费嬷嬷点点头,“倒是老奴唐突了,嫁入帝王家,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荣耀,姑娘遵从着是应该的。老奴既然应了这份差事,自该尽心尽力,也不堕了自己的名头,便先与姑娘闲聊一聊吧。姑娘可知那里面如今有哪些位分的娘娘?” 容昭摇了摇头,“我们家来京城的时日很短,家里太太寻常也不说这些,故而并不知晓。” 费嬷嬷叹了口气,“那老奴就与姑娘说说吧,宫里的主子娘娘已经薨逝四年,如今掌管宫务的是皇贵妃娘娘,娘娘出身高贵,乃承恩公家的长女,皇上的表妹,自来得陛下爱重,又有贤妃、德妃两位娘娘辅佐,元后之妹罗昭仪,沈淑华,安贵嫔,以及几位才人贵人小主,说起来,除了宁贵人是皇上自外头南巡时带进来的,几位小主乃宫女子出身,其余都是潜邸里的老人,此次选秀,可以说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到时万众瞩目也不为过。” 费嬷嬷的语调很平和,容昭慢慢明白了她的话意,只是,这番话到底只是出自费嬷嬷的本心,还是费嬷嬷背后有人授意,这可不好判断! 容昭沉思间,费嬷嬷继续道,“姑娘端凝沉稳,气度不凡,若是容貌再生得好些,自然是有大造化,可凡事过犹不及,容貌生得太好,太出类拔萃,让人连比较都没了心力,只能仰望,那却并非幸事了。倒是像二姑娘那般,虽有出众的容颜,又并不曲高和寡,才是进宫的好人选!” 容昭粉唇微勾,“嬷嬷的意思是,木秀于林……” 费嬷嬷看了她一眼,“正是这个道理,老奴没读过什么书,也知晓,自古以来,那做宠妃的无不是天姿绝色,令人神魂颠倒,然而最终的结果却……” 容昭问道,“那依嬷嬷的意思呢?” 费嬷嬷想了想,向容昭恳切地道,“若是表现得不那么出挑,兴许能掩过去,只是姑娘万万不可再遮掩容貌了,除非你想遮掩一辈子,否则在选秀时漏了陷,那定然会被定个欺君之罪。为今之计,姑娘只须表现的平庸些,低调些,混过了选秀,出了宫,便是挣来一条生路了。” 容昭闻言,垂头想了半晌,语气勉强道,“骤然听了嬷嬷这番话,我心里很乱,嬷嬷可否叫我好好想想,明日再给嬷嬷答案。” 费嬷嬷忙站了起来,“老奴也是为了姑娘好,只求姑娘莫要责怪老奴多嘴才是。姑娘且好好歇息,老奴明日再教也来得及。” 容昭抬起头,定定地看了看费嬷嬷,直看到费嬷嬷慢慢垂下眼,才平静地福了一福,“有劳嬷嬷了。” 待费嬷嬷下去了,玲珑和紫竹忙不迭围了上来,她们到底伺候容昭多年,一下子就感觉到容昭十分不悦的情绪。 “姑娘?”两人担忧地问。 容昭轻嗤一声,“这也不知是谁家的探子,竟进了咱们容家,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真真是浪费至极。” “什么?探子?”玲珑深吸一口气,花容失色地压低声音。 容昭笑着甩了甩手帕,“是呀,如果不是她提到了二妹,我真不敢相信,这还未选秀,她就暗中挑拨我们姐妹反目,真是居心叵测。她想我不进宫是真心,可惜理由太过牵强,照她说的,美貌竟是罪了。若不是我们托钟叔查过,当今圣上精力充沛,后宫多是风姿各异的一等一大美人,只怕真被她骗过了。” 玲珑一瞬间想得太多,当即便担忧道,“姑娘,那怎么办?费嬷嬷说了她是出自宫里,那她背后的主子定然也是宫中人,姑娘现在已经露了真容,若是引起费嬷嬷身后主子的忌惮怎么办?” “我们自是不好出面的,不过,总可以请别人帮忙啊!我为容家牺牲出力,老爷难道不该鼎力支持我吗?紫竹,吩咐人去问问,若老爷回了书房,来通知我一声。” 最后,容昭勾起粉唇一笑,一锤定音。 第二十一章 姐妹争执 “确定老爷在书房?”容昭擦了擦嘴角,问道。 玲珑利落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盘,紫竹正在给容昭回话,“老爷这几天一直很高兴,一回家便进了书房,哪也没去。” 容昭站起了身,“那我们去见老爷吧。” 容昭带着玲珑往前院走去,正好遇到从赵姨娘那里回来的三姑娘四姑娘。 翻过一年,姑娘们又都大了一点,容晶自不必说,衣饰十分艳丽明亮,腰肢用彩色的丝绦束得不盈一握,头发堆得高高如绿云,戴了四五件珠翠,配合她娇俏的面容,灵活的大眼,宛如一朵绽放的鲜花,分外娇美,唯一的缺陷是唇形略薄,稍欠福相。 往日一副女童模样的四姑娘容昙,也渐渐有些亭亭玉立的少女姿态,白皙秀气,眼眸水清,头发不再束环,挽成了少女的垂髻,青丝一缕垂在胸前,插了一对小小的银丝珍珠蝴蝶簪,一眼望过去,倒像是大了好几岁,竟与容昭平时沉静的情态有三分神似。 只是态度却一如既往地恭敬,看到容昭,忙先问好一声,“大姐好。” 容晶却“哼”了一声,扭头看也不看容昭,容昙为难地看了看容晶,又看了看容昭,咬着唇十分无奈,“大姐,真是对不住,三姐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这……” 这个不懂事的三姐,次次都要自己出头代她道歉,自己也很累好不好? 自侯府表现出对容昭的格外看重后,容晶就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样,容昭也不与她计较,反正她姨娘再这般放纵下去,对她也没有好处,自己只是长女,而容晶上头还有母亲姨娘,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嫡女对庶妹代行教导之责。 若选秀三年后继续下去,容家后头这三个姑娘都恰好在规定之内,这般莽撞冲动,也不会有多大出息。 容昭朝两姐妹点了点头,不再听容昙含羞忍愧道歉的话,继续往前走。 容昙舒了一口气,无奈地扯着容晶,“三姐,你这脾气得改改了,平白去招惹大姐干什么?你看现在连二姐都躲着她走了!” ——可见大姐是个深藏不露的,你这样没脑子,还不够人家一指头碾的! 容晶才不领情呢,气冲冲地冲着容昙吼道,“你到底是谁的妹妹?到底站在哪一边?我就看不惯她那副高傲样子,不过是个没娘的东西,有什么好得意的?一样都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她就能对着我们摆臭架子?凭什么?” 容昙终于不耐,向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道,“我是你的妹妹,但也是大姐的妹妹!凭什么大姐比我们地位高,就凭我们的娘只是继母带来的丫鬟,而她的娘是父亲的原配结发妻子!我们是卑贱的婢生子,而大姐是尊贵的嫡出长女!三姐,你再这么口无栅栏,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诋毁,被父亲听到,谁都保不住你!” 容晶一股闷气憋在胸口,她刚才一鼓作气说了难听的话,发泄得是痛快了,可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下去了。 虽说她和容曦都找过容昭麻烦,但比起自幼备受宠爱因而养出了一副骄纵脾气的容曦,并不大得宠的容晶,胆子却比容曦小多了,尽管还是不忿,却也心知容昙的话是对的。 说又说不过容昙,又没胆子再撒泼,容晶脸色发黑,气哼哼一甩袖子回屋了。 容昙长出了一口气,有这样一对没脑子整天还惹是生非的娘和姐姐,她一整天做的事就是给她们收拾烂摊子——她才是容家姑娘们中过得最辛苦的! 还是大姐活得潇洒,谁都不顾忌,谁都不在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重要的是,想做什么都能做成,这般一来,反倒让人不敢小觑她! 她想着想着回头看向容昭离去的方向,却吓了一大跳,本以为早就离去的容昭,竟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站在她身后,显然将她们姐妹刚才的争吵都听到了耳中。 想到容晶方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容昙吓得腿都软了,容昭那精美绝伦的清冷容颜,在她眼中却透出了凌厉的刀光剑影,一层层地逼向她,她哆哆嗦嗦地道,“大姐——” 容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四妹妹,你是个明白人,不如请你转告三妹妹一声,她若敢再这么放诞无礼,侮辱嫡母,不如我让她也尝尝没娘的孩子是什么滋味?” 容昭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容昙站在门口,满头冷汗,脸色僵硬,浑身从身体到心都凉透了! 她知道,大姐的话不止是带给三姐的,也是在警告她,警告她再不约束好姨娘和三姐……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在容昭眼里,容晶和容昙各有着明显的性格缺陷和人性弱点,只要她想,轻而易举就能将这两个姐妹掌握在手中,所以她虽然生气容晶言谈侮辱到了林婉,到底并未把容晶容昙姐妹放在眼里。 闲庭散步般来到了容永清书房前,站定,玲珑向守门的小厮道,“请烦告老爷一声,大姑娘找老爷说些事。” 这小厮是容永清的心腹,隐隐绰绰明白些容永清对容昭的态度,因此并不敢怠慢,忙转身进去禀告,很快出来了,“老爷请大姑娘进去!” 容昭进了书房,这里并不像郑氏口中有着红袖添香的风流雅趣,书房内只伺候着一个*岁大专负责磨墨的小童,那椅子榻上铺的盖的都是群青藏青靛青之类色彩的厚锦,显得整个书房分外简朴庄重,挺衬托容永清当前的身份外表。 容永清此刻正在笔走游龙,容昭也不上前打扰,悠悠然立在桌前,极自然地打量着书房的环境。 容永清写好了字,搁下笔,方才看向容昭,亲切地道,“找为父可是有事?” 容昭敛眉垂眸,双手拢在袖中,平放在小腹部,淡淡地道,“今儿个那位费嬷嬷对我说,我的容貌太过出众,若一心想入宫,恐会给容家招来是非,倒不如不进宫的好。” 容永清一顿,抬头看向容昭道,“她是这么说的?因你太过貌美,故而劝你不进宫?” 容昭点了点头。 容永清长眉一拧,顿时满脸都是不悦,沉思了好一会,才看向容昭道,“你不用听她的话,当今、咳,秉性温柔多情,喜欢各色美人,宫里的娘娘们也知道皇上的癖好,每年都会在各地为当今物色几名美人入宫,并不会专门排斥针对貌美之女,你若能上记名,不光是容家的荣耀,更是你自个的荣耀,你心中要有数才对。” 容昭瞬间了然,温柔多情的另一层潜意就是好色,不过当皇帝的嘛,也有好色的条件和资本,她心中早有准备,并不觉得失落。 容永清见容昭神色并无变化,依旧八风不动,一派坦荡,他一边为自己女儿的这份沉稳的心性暗自赞叹,一边心中却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只是转瞬即逝,他并没有抓住,说话倒更流畅了些,“这位费嬷嬷的来历,之前我查过,但显然查得并不准确,我会再去彻查,这几日,你且表面上敷衍一番,若能从她那里套些话出来,于咱们更有利。” 容昭见目的达成,也不再废话,点头道,“我记住了,老爷忙,我就不打扰了。” 第二十二章 帝王心 深夜,养心殿内的灯光依然明亮如昔,内侍侍卫数十名,却整齐静默如同桩子般立在暗处,内外一片肃静,连呼吸都不闻,只有毛笔落在纸上的细微动静。 高坐在明黄书案的皇帝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扔下笔,抬起了头,赫然露出一张相对于帝王身份而言过于俊美的面庞。 不仅俊美,还很年轻,此刻,在满室至尊至贵的明黄中,那廓形优美的桃花眼与白日大相径庭,纵然面无表情也压不住那眉峰眼角流泻出的丝丝锋芒,既锐气逼人,又深若渊海,充满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势,令人不敢窥测。 “李连海,收拾下。”皇帝言简意赅地道。 那侍立在书案下方巨柱阴影中的内侍正是乾清宫总管李连海,闻言稍稍迈出一步,轻声应诺,“是。” 手向后挥了挥,两个小太监便动作熟练地上前,小心地绕过那摆满案头的奏折以及巨大的印玺,眼珠都不敢转一转,手上动作却十分麻利,眨眼间,原本铺陈得满满的御书案就干干净净了,显是做惯了此事。 按宫中惯例,伺候笔墨的一向是宫女儿,然而这位皇帝在女色方面虽不大节制,后宫美人如云,却有自己的怪癖,打从他登基后,譬如处理政事时、喝茶用膳时、夜晚睡觉时等等,都极其不喜使用宫女,慢慢地,原本这些历代宫女儿接近皇帝的最佳捷径便被太监替代了,在这位皇帝的宫里,倒形成了新的惯例。 皇帝一停下来,那些如同木桩子的内侍们立刻便仿佛活过来了似的,开始进进出出,捧着锦帕,端着金盆,托着瓷盂,井井有条地服侍皇帝洗漱完毕,又有一拨捧了夜宵进来,牙箸配着银器,清爽的小米粥,四块攒成花形尚冒热气的点心,一碟素银丝,一碟酸脆萝卜,一碟抓炒腰花。 一刻钟后,皇帝食毕,再次漱口,擦脸,一切落定,再看侧旁的落地黄金摆钟,时辰已近子时,皇帝伸了伸懒腰终于决定歇一歇了。 这时,李连海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尹大人回来了。” 皇帝动作一顿,道,“让他进来吧!” 一名三十出头、面容平庸、身形高瘦的男人低头走了进来,跪伏在地下,正是皇帝麾下的影卫首领。 “如何?”皇帝冷声问道。 “回皇上,费嬷嬷背后的人终于浮出来了,如我们猜测的,正是罗太师,属下已确定。” 皇帝眼神微暗,“这人平时谨慎至极,你们跟了这么久都没抓住把柄,此次为何这么快便露出痕迹?” 尹若东面上露出庆幸的笑容,“托皇上的鸿福,这费嬷嬷出宫后进了一户官宦人家做教引嬷嬷,谁知见那秀女生得姿容绝世,唯恐她进宫碍了罗昭仪娘娘,一时昏了头,竟连夜给罗家送了信,那信,直接送到了罗太师手中!” 皇帝紧盯着尹若东,忽然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如何知道那女子姿容绝世?” 尹若东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冷汗顿时下来了,“属下不敢冒犯待选秀女,只是从费嬷嬷的传书中得知,费嬷嬷对那位秀女的容颜极为推崇,属下已将这费嬷嬷送给罗太师的书信拓了一份,请皇上过目。” 皇帝接过书信,极快地阅了一遍,面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哦?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是把朕比作流连美色的昏君了?这容家姑娘真有傲视群美的资本?” 尹若东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皇帝放下了书信,望向尹若东,“这么说,罗太师是知道害死他嫡女的人是谁了?” 尹若东道,“回皇上,罗太师的确知晓是罗昭仪下的手,但是据属下调查,罗太师并不打算兴师问罪,甚至打算出手为罗昭仪娘娘扫尾,一来罗昭仪如今正养育着皇上的大皇子,二来,这罗昭仪的生母在太师府中却比罗皇后的母亲罗家正室夫人更得宠,罗太师的独子也出自这二房夫人。” 皇上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自先皇去后,秦荣那老匹夫自以为权倾朝野,斗倒了李相后,更是无人可以制衡,连朕都敢派人刺杀了,想学一把古人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当是多么雄心壮志的‘枭雄’,却原来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 本该包含憎恨感情的话语,却意外地并没有半分语调起伏,平淡如水,然而皇上越是这样,跪在地下的尹若东越是觉得背上冷汗直流——凭着他对这位帝王的些微观感,他怒时未必真怒,然而越是如此轻描淡写时,越是会浮尸千里,帝王一怒,何人可以承受? 尹若东心头发颤,想起先皇晚年时极度宠爱的李妃,曾仗着帝宠不把当今皇上甚至先皇后看在眼里,甚至在当今登基后,依然谑言嘲弄,当着人面掌掴贴身服侍当今的内侍李连海,轻视之意不加掩饰,如今的结果呢? 一个殉葬的旨意,让李妃连同她所出之子的一腔雄心壮志都化为了乌有,不仅如此,整个李家被连根拔起,连一个独苗都没留下,百年世家就此烟消云散,不复先帝时期的辉煌。 想起这些皇上的辉煌战绩,尹若东更是一动不敢动。 过了半晌,皇帝淡淡地道,“既如此,你们便尽快收集证据吧,对了,你可以暗中把皇后薨逝的真相透露给罗夫人,罗夫人出身陕西杨门,背景雄厚,想来也不会容许独生女儿无辜枉死。” 尹若东打了个寒噤,罗太师能从一介三流世家继承人做到太师之位,岳家杨氏出力颇多,谁知罗太师富贵忘本,竟生生捧起个宠爱无限的表妹姨娘,如今皇上这一出,分明是要撕开罗家和杨家的利益纽带,皇上,要动手了! 不过,就算他猜到了又如何?他只是个暗卫,生死荣辱都系在皇上身上,自然是不会透露半句出去。 当下,忙应诺下来,“属下遵旨!” 皇帝又道,“既然费嬷嬷已露了马脚,就不用再放任她了,直接逮捕下狱吧。你先退下,让暗一进来。” 尹若东忙应了下来,见皇上已经面露疲色,极有眼色地告退了。 尹若东一走,暗一便如同一条飘渺的影子滑了进来,静静地伏在案下的阴影中,不注意的话,压根看不出那里多了一个人。 皇帝抿了一口茶,语气甚至是轻快的,“那罗太师的独子在京中的名声好不好?” 暗一低声道,“回主子的话,罗克礼名声极不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前任京兆尹曾经抓捕过他,只关了三日,被罗太师得知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弄得家破人亡,自己被刺字流放三千里,现任京兆尹便不敢管了。” 皇帝放下茶杯,面如寒霜,“莫须有的罪名么?既然如此,你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给你三日,朕不想再听闻朕的脚下还有这么个臭虫的存在!” 暗一想了想,整治个纨绔——很简单的任务,当下点头道,“属下领命。” 待暗一退下,一直沉默地候在一旁的李连海松了口气,心道陛下总算忙完了,正要上前伺候,皇帝仿佛不经意间想起了什么,吩咐李连海道,“费嬷嬷被抓,那户官宦人家岂不少了个教引嬷嬷?你安排安姑姑去吧!” 李连海暗暗吃了一惊,这安姑姑可是皇上幼时的贴身大宫女,维护着皇上躲过了许多次明刀暗箭,如今自梳做了嬷嬷,可谓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连他在安姑姑面前都要退居一射之地,如今居然被皇上派出去教导一名不见经传的小秀女? 李连海心中翻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打心底把安姑姑即将去伺候的那位秀女打上了深刻的不能得罪的标签! 容家并不知道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天,还不待容永清出手调查,安阳侯府太夫人便派了心腹管家过来,因没有管家的太太,便直接郑重地向容永清道歉了又道歉。 “太夫人最近身子正不舒坦,精神不济,结果一时不查,竟让这么个奸猾东西蒙蔽了,差点祸害了府上的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大姑爷。好在太夫人发现得及时,这不,舍了许多老脸,从先太后宫里请来了这位安嬷嬷来教导大姑娘,以后,这安嬷嬷就跟着大姑娘了,这卖身契就给大姑娘收着。太夫人本欲亲自登门致歉,只恐给大姑爷添麻烦,还望大姑爷不要往心里去。” 容永清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那新来的安嬷嬷,说是嬷嬷,也才三十四五,面容沉静,举止有度,无论怎么看,都十分合乎规矩,又并不刻板,乍一看上去,倒如官家太太般优雅体面。 再看那几名来带走费嬷嬷的人,皆是体格健壮,精神内敛,心中顿时有数,垂眸微笑道,“岳母为小女百般费心,恩临又岂是不知好歹的人?请岳母宽心,小女就交给安嬷嬷了!” 安嬷嬷矮身如行云流水般行了极标准的一礼,“容大人过奖了,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第二十三章 父女反目 容永清领着安嬷嬷去了容昭那里,将安嬷嬷介绍给了容昭。 于是,短短一日,容昭便获得了一名看上去挺有本事的新嬷嬷,甚至还握着人家命脉——卖身契! 容昭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因此,当容永清挥手屏退众人,欲和她单独说话时,她巍然不动,凝视着容永清。 狭长的屋子里,家具的阴影打下来,笼罩在默默对立的父女俩身上,气氛无形中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容永清看着面前沉稳得不似孩童的嫡女,心头一阵阵发悸,自得知容昭美貌后就一直欣喜若狂的心总算冷了下来,仿佛一层朦胧的纱,终于被不甘不愿地戳破了,无数念头在心头闪过,最终却只说出了一句,“昭儿,这些年,是为父忽略你了!” 容昭眉心微跳,容永清这是想打感情牌?是什么改变了容永清一贯的作风? 说出了第一句,后面也好说多了,容永清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中存怨,怨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但是,这些年为父也不曾缺你吃喝穿戴,好好地供养着你,甚至将你母亲的嫁妆都全部交给你收着。对外,你一直都是容家唯一的嫡姑娘,代表了容家的体面,与容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父想知道,一旦你飞黄腾达了,将如何对待容家?” 容昭听了容永清这番话,没有回答问题,反问道,“这么说,老爷是笃定我有机会入宫了?” 容永清沉声缓缓地道,“不错,我猜,你大约是被内定了。原先我请侯府帮忙寻找积年老嬷嬷时,侯太夫人虽然应承了,也只是应承了,只是按着规矩办事罢了。而今天上门的人,态度十分殷切,她的态度,也就代表了侯府的态度,侯府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对低他们无数级的我们殷切起来?那安嬷嬷又是什么人,能让侯府的内管家都毕恭毕敬?” 容昭沉吟道,“老爷是猜,安嬷嬷是宫里人特意派遣来的?” 容永清摇摇头,轻声道,“据我所知,安阳侯府和后宫中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侯府本有两名和皇上年龄相仿的姑娘,大姑娘……郑玉,还有二姑娘郑雪,都已嫁人,所以,通过安阳侯府安排嬷嬷的恐怕不是宫里的娘娘们,而是……” 这未尽之意,绕在容永清的舌尖,偏不敢吐露出来。 容昭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斜睨他一眼,闪过一丝嘲讽,后又觉得没意思得很。 入宫,是一条出路,可也仅仅只是出路,在如今这个社会,她想要活得像前世那样无拘无束随心自在,反而需要费尽心思劳心劳力,这真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她没有野心,可世事总是迫得她不得不紧紧抓住她手边能够到的任何一丝力量,以保护自己,否则,她早就连骨头渣子都化了。 罢了,入宫,比其他未知的选择已经好很多,就算在前世,她也是不信什么“爱情天长地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谎言,更何况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背景下,尤其还有亲生母亲林婉这个惨烈的例子摆在面前,她更是从不对婚姻抱有期待,也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如今在合法的前提下,去分享别人的老公,总比被别人分享老公心里好受点,更何况,如今皇后早薨,满宫的妃嫔,说白了都是小妾,没一个名正言顺。 自钟叔那里得到选秀这个消息时,她就留意打听,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早已心有准备,当下不再和容永清兜圈子,紧盯着容永清,直截了当地道,“我姓容,无论我承不承认,所以,我又何必对容家出手,污了自己的名声?不过,老爷啊,容家,还有值得我出手的地方吗?容家,还有未来吗?” 容昭略带嘲讽的话,便仿佛是一记重拳,狠狠地打进了容永清的心窝。 他为了权势前程牺牲了结发妻子和未出世的儿子,此后这十年来,他再没能生下一个儿子,而他的身体,却已经废了! 容家早就被郑氏那个女人害得断绝了香火! 容永清捂着胸口,双目失神,喃喃地道,“你恨我?是了,自那以后,你便只称呼我‘老爷’,再不曾叫过一声‘爹’,你还那么小,就开始恨我了!” 容昭面上依然带着笑意,可眼底却一片冰冷,“我难道不该恨你?上午还和我亲亲热热说着话的娘,下午就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我弟弟,手脚已经完好,连小小的指甲都看的清清楚楚,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漂亮极了,却满脸青紫,浑身血污,紧闭着双眼,来不及看看这个世界一眼就去了,而他们更不明白,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本该爱护他们的你!” 她形容得是如此地细致,以至于当年并未在现场的容永清眼前仿佛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了自己妻子儿子躺在血泊中的场景,他不由得面色惨白,恍惚地摆着手,语气虚弱至极,“你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容昭怎么可能放过他?她狠狠地瞪着容永清,却不肯掉一滴眼泪,她的心底充斥着愤怒和悲伤——这些话,她代替原主,已经在心里憋了十年了,融合了原主灵魂和记忆的她,早就是原主、早就把那不幸的母亲和弟弟视为亲人了,深埋心事十年,她还是爆发了! “你扪心自问,纵然我母亲出身商家,可是以她的能力,做一名贤内助,帮助夫君管理内宅,结交贵妇,帮助你打通官场的内眷门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我娘还在,你不但能前途无量,你心心念念的儿子都可以考秀才了! 若你真的是因为爱上郑氏而让感情胜过理智,为了真爱,下手铲除阻碍你追求幸福的挡路石,我纵然恨你,也得服你有一份真性情,可结果呢?看看如今和你郑氏的形同陌路,你难道要我承认我的父亲只是一个空有皮囊却半点心肝品行全无的人渣吗?” 女儿这般直言指责父亲,纵然容永清做了那样丧心病狂的事,对容昭也是极其不利的,可是,容昭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且她本来也不是个只凭着好名声过活的人! 容永清到底受不住了,心如刀绞,狠狠砸了手边的茶碗,“我要你别说了!” 他顾不得失态,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门口守着的玲珑和紫竹一见自家老爷脸色异常难看地出来了,心中担心自家姑娘,忙奔了进去,便没有注意到,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安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容永清,又朝内室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怜悯。 容昭站在屋子中央,穿着一身水色的春衫,脚下是一堆闪着寒光的雪白碎瓷片,轻盈飘渺得仿佛下一瞬就会乘风而去,她半边脸沐浴在阳光中,白如凝脂美玉,透出朦胧的圣洁的光晕,半边脸隐藏于阴影中,如同山阴的冰雪,凝固了时光。 一串串的眼泪,飞快地滚过她的面颊,消失在衣领深处。 然而,她却在得意地、无声地大笑着! 第二十四章 张家示好 自那日起,容永清再也没踏进过容昭的地盘,虽吩咐了赵信送了许多东西分给姑娘们,却听说连后院的姨娘都难见容永清一面了。 容昭也不以为意,她和安嬷嬷处得挺好,目前安嬷嬷能认可她主子的身份就够了,再深一步的收服暂时还不需要,等她确定安嬷嬷背后之人再说。 安嬷嬷规矩好,教得也用心,甚至连玲珑和紫竹也顺手调教了。 许是容昭做得好,许是安嬷嬷本身不严厉,那些个顶着装满水的脸盆罚站之类的事情从来没在容昭身上发生过,而容曦那里已经被罚得受了一回凉了,听说还是冯嬷嬷性子慈和,不然更严重。 一手厨艺尤其是药膳更是征服了玲珑和紫竹,玲珑在容昭的默许下,直接拜了安嬷嬷做干娘,专门学做药膳。 学了大半个月,容昭便在安嬷嬷赞许的目光中顺利出师了。 这天正好接到了张家的赏花帖子,容昭已经知道,张妙也在此次选秀之中,和她算是竞争对手,不过想到张妙那样的性子,她倒不觉得和张妙来往有什么,不过还是征询了一下安嬷嬷的意见。 安嬷嬷也同意了她的判断,“张家是宁信候的旁支,张大人乃宁信候的堂弟,算是纯臣,与各方牵扯不大,宁信候没有适龄女儿,所以张大人的女儿,也是要入宫的,主子同族不太可靠,倒是可以结交一下张姑娘。” 容曦这段时间的表现安嬷嬷也看在眼里,心中是不断摇头,这姑娘娇气放纵又浅薄,唯有一张脸还可看,这要是进了宫,妥妥会拖自家姑娘的后腿啊! 容昭本有两分考校的意思,听出安嬷嬷语气坦荡,并未藏私,欣然同意了安嬷嬷的建议,“张家妹妹活泼可人,行事颇有大家格调,的确值得一交。” 安嬷嬷将她的话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第二日,容昭便带着安嬷嬷和玲珑登上了马车,去了张家。 因为是张妙下的帖子,都是小儿女,不必过于隆重,张家人便由与容昭有过交际的张家大嫂出面接待,并将容昭直接领去了张妙的院子。 显然,从屋舍来看,就知道张家远比容家有底蕴,容家是废了一番功夫才弄到了一栋各方面过得去的宅子,而张家的宅子,显然是经营多年的祖宅,亭榭楼阁、假山流水小桥样样不缺,收拾得十分雅趣,并不似寻常武将之家。 张妙单独住了一个精致小院,正屋前栽了一排丁香树,可以想象花开时是多么美丽。 张妙早已守候在门口,看到容昭,精致的桃心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容姐姐,我还担心你不来了。”张妙上前一步,挽着容昭的手臂撒娇道。 容昭微微一笑,任她挽着自己,慢悠悠地道,“张大小姐的帖子,我岂敢不来?” 张妙“咯咯”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也上京了,不过老祖宗说了,你们刚上京,肯定需要收拾收拾,我贸然请你也不好,还不如等一切都安定了,再安安生生地请你。” 恐怕张老夫人也知道了安阳侯府的变故,而安阳侯府的嫡庶之争,无疑会牵连到站在庶房一系的容家,这种牵牵扯扯的家务事最是让人为难,张老夫人不愿在这时候淌进浑水中也可以理解,毕竟,这种变故,对于她这个生存艰难的原配嫡女也并非坏事。 容昭对这些门清,却也不必说给小姑娘听,含笑顺着她的话道,“到底是老夫人有见识,你呀,还要趁机多学学才是,总有你受益的时候。” 张妙听了这话,不知触到了心里的哪根弦,快活的神色一下子低落了许多,“容姐姐,你也知道了吧,你要选秀,我也要选秀,我们在家待的时间的确不长了。” 容昭看着小丫头满脸不高兴,安慰道,“你也不必难过,你还这么小呢,家里再通融通融,大约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张妙却摇了摇头,葡萄般水灵的大眼睛盯着容昭,认真地道,“不是的,容姐姐,老祖宗都跟我说明白了,我姓张,咱们家族这几年都没有适龄女孩儿了,嫡系旁支加在一起就我一个,所以我肯定是要入宫的,再小也躲不过。其实我并不怕选秀,听说皇上是个好皇上呢,就是要离开家了,我特别舍不得。” 容昭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这种对于宗族的归属感,实在是她无法理解的,她纵然在古代生活了十年,对容家的感官还是淡薄至极,更别提为了容家牺牲自己了,张妙的性情虽然还像个孩子,可这种奉献自己的精神总是值得钦佩的。 “既然已经没法改变结果了,那妙儿就看开些吧,总归还有姐姐陪你呢,进宫了也不孤单!”容昭拉着张妙的手,认真地道。 张妙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容姐姐也确定要入宫吗?” 容昭苦笑一声,心头不由得想到跟在身后的安嬷嬷,微微迟疑,终归还是摇了摇头,“我并不像妙儿这般确定,不过对于我而言,不入宫,未必有好结局,入宫了,也未必是坏事,总而言之,我到时会用心争取的。” 张妙是知道容昭的身份的,也暗自同情,忙把这个揭人伤疤的话题扯过去。 “恩,我是希望能和姐姐一直在一起的,姐姐上次给我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那个花妖最后如何了?我这段时间心里就跟住了只猫儿似的,整天被挠得痒痒,好姐姐,今儿你把结局告诉我吧!” 容昭笑道,“我就知道,你定然会问我这个问题,好吧,我用笔录了,另录了几篇小故事,一并带来给你了,省的你馋得猫儿似的。” 说着,让玲珑把手中的包裹送上来,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卷崭新的薄册。 张妙大喜,正要伸手去拿,被容昭一把按住,严肃地道,“妙儿,这些东西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你可明白你这段时间的正事是什么?” 张妙忙道,“我明白的,学规矩嘛,我学得挺好的,能节省不少时间呢。好姐姐,你放心吧,我就是学规矩的间隙疲累了看看这些故事,绝对不耽搁正事。” 容昭得了保证,这才放开手,“妙儿的承诺我是信的,否则,你若是耽搁了正事,老夫人这一查——呀,源头居然在容家那小丫头身上,得了,以后不许和我乖孙女玩耍,省得带坏我乖孙女!若是真的让老夫人以为我带坏了你,我可真的不见你了!” 张妙笑嘻嘻地道,“容姐姐,放心吧,我记住了,坚决不让老祖宗费心,我看完这些故事,还打算说给老祖宗听呢,老祖宗最喜欢听这些志怪奇谈了,到时候,我把容姐姐好好夸一顿!” 容昭扶额,无奈道,“得了,我也不要你小妮子夸我,只好好学你的规矩,咱们下次便在宫里见吧!” 两人待在一起很是愉快,张妙聪明单纯,心无城府,对于顺眼的人很是真诚,饶是容昭心机深沉,又不是全无心肝,自是以真心换真心,她本来这段时间心情并不佳,倒是和张妙说说笑笑几句,心里松快多了。 张妙留容昭用了午饭,才依依不舍地和容昭道别,刚话别后,张家的主子张老夫人,张大人,张夫人,张家大嫂,都给容昭送来了一份礼物,并不很贵重,却是很贴心适合容昭进宫后穿戴的。 容昭一见这些礼物,心里便明白,张家这是认可了她,用这些礼物暗示她,希望她能和张妙在宫里结成天然同盟,煞费苦心地为张妙安排。 容昭心中滋味复杂难辨,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些礼物,别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力,张妙并不是那种得势后便会捅姐妹一刀的人,张家本身情况也不复杂,虽不算皇上的心腹,但也没有什么惹得皇上忌讳的地方,对她这个出身不高的“同盟”也并没有轻视看低的意思,完全是当做了平等的盟友对待,她没有推拒他们的理由。 转过身,容昭趁着张妙送她到门口的时候,将礼物中一件最贵重的桃花簪插在了张妙的鬓间,抿嘴一笑,“我还是觉得,这只桃花簪最适合妙儿!” 张家的橄榄枝,她接了,只要张家不先背叛,她在宫中定尽力护张妙周全! 转身离去的背影袅娜脱俗,行动间,有种难以形容的飘逸风流,自在洒脱,无意中,落入了一双年轻明亮的眼眸中,涂下一抹惊艳的剪影。 “那是谁?”年轻俊俏的少爷站在月亮门后,痴痴地问道。 他身边的小厮苦着脸道,“三少爷,那人是五姑娘送出来的,许是五姑娘的朋友吧。” “那你还不去打听打听?”少爷头也不回地道。 “三少爷,五姑娘的朋友,我上午听夫人跟前的出月姐姐说过,好像也是一位秀女……” 小厮面上苦哈哈地道,心中却在腹诽——您呐,惦记错人了,若是让五姑娘知晓您惦记她的密友,您可别想有好果子吃,再说,那可是和五姑娘一样的秀女,是皇上的人,您敢和皇上抢人? 三少爷怔住了,眼看着那倩影消失在门后,脸庞上充满了掩不住的怅然。 那小厮见不得少爷脸上的表情,忙道,“少爷,选秀也未必都能个个都选上,要不,小的回头多留意些,倘若这位姑娘没能中选,家境也过得去,您事后去求求夫人,说不定就能心想事成了。” 三少爷却并没有开心起来,反而更加低落,“你不懂,这般一个背影就让人神魂颠倒的绝代佳人,怎会落选?” 天下男人的心大概都是一样的,皇上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美人?除非,她到不了皇上的跟前就被刷下来。 可惜,这个念头他只是想想罢了,连他都知道,当今皇上英明神武,洞若观火,那些娘娘们除非不想在后宫待了,也不怕连累家族,否则,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皇上,更何况还明知皇上喜欢美人,偏偏把最美的那个刷下去? 第二十五章 选秀一 且不论张家老三如何对容昭一见倾心,紧跟着便失恋,怅然若失了好久也没能走出来。 转眼间,选秀的正日子便到了。 从早起,容昭便在安嬷嬷有条不紊的指挥下换好了衣裳,三月的季节乍暖还寒,穿夹袄和厚锦皆可,安嬷嬷毫不犹豫地给她穿了玉色长夹袄,牙色百褶裙,头上插上一根碧玉簪,鬓间戴了一朵樱草色绢制山茶花,既显出认真装扮的意思,又淡化了她那令人过分惊艳的美貌,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就似一缕温煦的春风,舒缓熏然,清灵若仙,令人见之忘俗。 “姑娘,选秀都是按父族官位高低排位的,先头的是那些贵女,咱们排名靠后,在广场中等待的时间定然极长,那里的风可不是玩儿的,略穿得薄些,便容易风寒,还是穿得暖和些,初选也不看身姿婀娜与否。” 容昭微笑着点点头,安嬷嬷的确是为她着想,她自会听进心里,别人对她是好是歹,她总是要心中有数,才能恩怨分明。 一行人收拾停当,走出门,正好容曦那边也出来了,她梳着朝云髻,带着金步摇,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衫裙,没有着夹袄,将她发育得不错的身形衬托得体态婀娜,分外娇嫩明艳,将她自身的优点完全凸显了出来,宛若枝上怒放的海棠花。 先看到容昭惯常淡雅低调的装扮,容曦尚习以为常,眼中略带嘲弄,然而再看到容昭的面容,容曦眼光一闪,彻底愣住了。 容昭淡淡瞟了她一眼,脚步未停,一言不发地领着玲珑和紫竹便出去了。 “那,那是大姐?”容曦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声音都是颤抖的。 她身后的银花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望着容昭远去的背影都回不过神了,“大,大姑娘怎么那么美啊!” 容曦那满腔火热的抱负如遇冰雪,一整个心疏忽间完全沉进了冰潭里! 什么时候,那寡言得如同影子般的大姐,已拥有了这般清绝曼妙的绝代风华? 她本以为,凭借她的美貌,入宫不过轻而易举,只要她入宫成为了娘娘,小小的容昭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了?到时候,她定然能摆脱那一瞬容昭带给她的死亡恐惧,可如今,她的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为什么她的心拧得越来越紧,恐惧到了麻木? “二姑娘,我们走吧,时辰快到了!”冯嬷嬷低声道。 容曦深吸了一口气,是了,一切还未定数,她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绵延庄严的朱红色宫墙下,琉璃飞瓦在朝阳下灿烂辉煌,瑞光四射,几乎要晃花人的眼,迷花人的心。 卯时起,威严无声的宫墙边,三三两两装饰各异的轿子马车停了下来。 一位位青春貌美的少女走下来,霎时间,这巍峨庄严的宫墙下便仿若铺开了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圃,香风阵阵,莺歌燕语,那些尚未被岁月侵蚀的年轻娇嫩的面庞,如同沾染了露珠的鲜花,闪动着兴奋,期待着臆想中怜花惜玉尊贵无边的良人。 容家的轿子也静悄悄地来到了此处,在一片热热闹闹中,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到来。 玲珑伸手扶下了容昭,安嬷嬷左右看了一眼,将容昭扶到一旁,替容昭抿了抿头发,方道,“姑娘,老奴便在这里祝您心愿达成了,您不用怕,该打点的,老奴都打点好了,老奴就在那里面等您了!” 容昭握着安嬷嬷的手,凝视着安嬷嬷,心中热烫烫的,抿嘴一笑,往日冷淡凉薄的姿态如冰雪般消融,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安嬷嬷轻叹了口气,目中藏着担忧,“姑娘真正是天人之姿,老奴这般心硬之人,见了都忍不住怜惜,若让老奴说实话,老奴真不支持姑娘您进宫,白糟蹋了您的这份仙气灵性。老奴在宫中三十年,未尝见过比姑娘更美的女子,那先帝玉妃,私底下素有病西施之称,仅有姑娘七成美貌风华,便宠冠后宫,可最后也未能善终,被个后起的李妃逼死,姑娘心中当有数,一旦进了宫,不可低调,也不可不低调,定要拿住这个度。” 容昭自是明白安嬷嬷的意思,便是宠冠后宫又怎么样呢?举国美人尽供帝王一人享用,春有芍药夏芙蕖,美貌的女子年年都不缺,逝去的风华却不会再回来,红颜未老恩先断,岂不是宫里的常态?而她求得从来不是人间荣华,帝王宠爱,只要一直保持这般清醒的头脑,她相信,便是在深宫也能活得自在。 安嬷嬷悄悄离开了,容昭身边便只剩下玲珑和紫竹,卯时一过,秀女们入宫的三个小门全开,第一个是贵女们的通道,第二个是京官们的通道,第三个则是外地秀女的通道。 紫竹身子敏捷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到第二道门前,将小姐的名帖递了上去。 玲珑扶着容昭等在外围,一会儿,容曦过来了,走到容昭身边,低低地唤了一声,“大姐。” 容昭看了她一眼,不复早上时的趾高气扬,这低眉顺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一直就是这么规矩。 不过容昭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挑刺,让人看笑话,只简单地道,“宫里规矩多,你小心些。” 容曦这时显得分外乖顺,“是,妹妹知道了。” 容昭不再说话,倒是容曦,抬头看了一眼容昭,欲言又止,这时,她们身后却传来一声骄纵的呼喝,“让开,白长了眼睛,没看到挡了别人的路了吗?” 容昭和容曦看过去,却见身后站着一名水灵明丽的少女,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一身浅粉的华贵装束,正微抬下巴,水灵灵的多情大眼正不屑地瞪着两人,即使是做出这般傲慢的动作,放在她身上,也并不显得刻薄,反而分外娇俏。 她乍一看到两人面容,瞳孔微缩,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柳眉一竖,就欲发火,她身后的嬷嬷忙拉住她,低声安慰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少女不甘地瞪了两人一眼,转身换了个地方。 “大姐——”容曦不安地唤道。 容昭看着那少女走向第三道门,道,“大约是外省大员家的,虽是外地秀女,背景不可小觑,且人家已经记住了我们姐妹,你平时定要小心谨慎,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容曦忙道,“我记住了。” 容昭不再说话,容曦也不敢打扰她,却又不愿去别的地方,两人站在一处,一时无话。 容昭的名帖递得早,很快便和容曦分开,进了宫门。 三列长长的队伍排开,数百名含苞待放的少女,由小太监引导着向里走去,众人默不作声,只听到脚下细微的沙沙脚步声。 第二十六章 选秀二 选秀第一关,验身。 此验身,并不单纯是检查秀女是否清白,还要检查秀女是否五官端正,手脚是否完好,身上是否有疤,是否有异味,是否健康,等等,简直比容昭在前世经历的体检还要复杂麻烦。 果然如安嬷嬷所料,她们这队等待的时间极长,直到过午,才轮到她们。 许是因为安嬷嬷打点过,验身的嬷嬷对她挺客气,不过容昭也不是不会做人的,照旧送上了几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果然对方客气之外又更小心了些。 容昭可不似寻常古代闺秀,极自然大方地脱光了衣裳,站在嬷嬷们面前。 毕竟年幼,容昭的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然而比例却十分精妙,纤侬合度,增之一分嫌胖减之一分则瘦,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胸前已隆起了不算大的玉包,腰肢纤细得盈盈不足一握,连着一道起伏曼妙的曲线,下面精巧圆润仿佛一颗透甜的水蜜桃,已有了足够吸引人的资本。 其中最出众的,却是她那一身泛着柔和光晕的如雪肌肤,完美无瑕,柔润如同极品暖玉,娇嫩堪比天池莲瓣,让几个嬷嬷差点花了眼,容昭干脆大方地平举双臂在她们面前转了一圈。 “姑娘这真是,真是……”那领头的嬷嬷赞叹着,却发现找不着能够准确表达自己心情的形容词,不由得啧啧嘴,“就凭姑娘这身把什么缎子白玉都比下去的顶好肌肤,不进宫伺候皇上都没天理了。” 容昭微微一笑,快速而优雅地穿好衣裳,“多谢嬷嬷吉言。” 若是靠这一副皮囊能在宫中站稳脚跟,那也没什么不好,善用自身各种优势达到目的,才是聪明人所为,那些或清高或无自知之明的,总归走不长久,没什么好下场。 这一关,容曦也顺利过了,通过的秀女便先回家了,初选并不需要留在宫中,数百名秀女,经过逐一淘汰,到第九日复选时,现场只剩下六十名了。 初选刚结束,尚未进行复选,容昭的美貌便被秀女们传言开来,前朝后宫,都知晓这一届秀女中有一位风姿独秀、超凡脱俗的顶尖美人,家世虽然不显,却丽压群芳,便是秀女们自己,也是自叹弗如。 当然,这只是那些见过容昭的秀女,而那些未见过容昭且自恃美貌的,不由得便在心中升起了一股攀比的心思,暗暗鼓足了劲,等待复选开始。 一时间,容昭成了这届秀女中最受人瞩目的人。 复选日子很快到了,六十名秀女,被安排住在了西六宫,屋子不够,一间便住了三人。 不出意料,容昭和张妙安排在了一起,另有一名,正是那天在宫外呵斥容昭的少女,云南总督宁志明的女儿宁馨。 容昭和张妙进去早,占了里侧的两张床,剩下一张靠窗的便留给了宁馨,宁馨一进来便看到,脸色顿时变了,没有嬷嬷在身后劝阻,看向容昭和张妙的眼神分外不善。 “我不习惯睡窗边,你们谁跟我换一下?” 容昭和张妙都有些诧异,这姑娘到底是有多自我的?这般颐指气使,气焰嚣张,是在家里被宠坏了吧? 容昭还未开口,张妙便快言快语地道,“哎呀,不好意思,我和容姐姐也不习惯睡窗边,好在这里的床铺是先到先得,你要是来早一步就好啦!” 宁馨气得脸色发青,恶狠狠地瞪着张妙,指着张妙鼻子张口便骂,“你是哪来的不入流的小贱蹄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和我说话?” 张妙同样气得不轻,她也是家中长辈们娇宠着长到这么大,还从没遇到过这种刁蛮跋扈的人呢! 透过打开的窗子,容昭已经看到窗外似乎有人影晃动,忙拉住正要回嘴的张妙,慢条斯理地对宁馨道,“宁小姐说话小心些,毕竟这是宫里,咱们是秀女,秀女的最基本规矩想必宁小姐不会不知道——‘德言容功’,这缺了哪一项,可都对宁小姐的前程大大不利!” 宁馨也觉察到门外有人,当下冷哼道,“你以为我怕你们?区区两个四品小官的女儿,敢对我大放厥词,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个什么前程!” 她到底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自然知道宫规的厉害,只把这事记在心里,想着出宫后狠狠教训两个人,现在却不再搭理两人。 门外的人这才慢慢进来了,是一名穿着宫中统一的湖绿宫女装束的小宫女,大约十五六岁,向三人行了标准的一礼,细声细气地道,“奴婢春草,见过三位小姐,奴婢是内务府专门派来听候三位小姐吩咐的。” 容昭眼神一闪,她没有感觉错,刚才在门外偷听的就是这个宫女,这是谁派来的,到底针对她们三个中的哪个? 宁馨毫不客气地抢先道,“你先给我打一盆热水吧,这来来往往的,沾了一身尘,真让人难受!” 张妙张张嘴就要讥讽,容昭拉了她一把,沉声道,“妙儿,宫中自有规矩,你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 张妙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宁馨,扁了扁嘴,到底还是听从容昭的话,不再开口了。 宁馨用眼角余光看着两人的互动,看到张妙这么听容昭的话,对容昭更忌惮了三分,况且容昭的容貌实在出色至极,由不得人不把精力关注到她身上。 第二十七章 选秀三 因复选要在第二日进行,进来的秀女们无所事事,都是青春洋溢的年纪,对于皇宫简直是好奇心一大把,便互相串门,相约游园,一时间,好不热闹。 容曦和两个庶女分在了一间屋子,因她容貌娇艳出色,很受排挤,她又是不肯屈就的性子,索性离了屋子,来寻容昭,好好地诉了一番苦。 “大姐,大家都去御花园了,我们也去吧。” 说来说去,把憋气话说完了,心情就畅快了,再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秀女们说说笑笑、三三两两地走出宫,容曦不由得有些羡慕,开始蠢蠢欲动,可她只有一个人,也去御花园就太奇怪了。 容昭瞥了她一眼,对这些秀女的心思一清二楚,她宁愿坐在屋子里发呆,也不去那个事故多发生地,当即淡淡地道,“我不喜欢乱走,你也留心些,这里是皇宫,不是家里。” 容曦不满地皱着眉头,就想抗议,不过随即想到大姐可不是她爹她娘,会随着她的性子来,当下心中一个激灵,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容昭不耐烦看她杵在自己面前,当下道,“你还是回自己的屋子吧,明儿就复选了,咱们准备的衣饰都在包袱里,你不好好看着,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容曦闻言大吃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是呀,我竟然没想到,那两人那么讨厌我,万一下绊子……不行,我得马上回去!” 说完风风火火就跑了。 这时,一直背对着两人躺在床上貌似睡着了的张妙忽然扑哧一笑,转过身来,葡萄般的双眼灵动有神,哪有半分睡着的迹象,“容姐姐,你这二妹其实也挺有意思啊,一点儿心眼都没有!” 容昭横了她一眼,“你这什么眼神儿,就这点看人的眼光?还说别人没心眼,当你自己有几个?表面看来,你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张妙傲娇地“哼”了一声,“我可比她好多了,我是谁都不怕,她就会窝里横,有本事对着外人也硬气点啊!两个小庶女就把她拿住了!” 容昭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叹了口气,“她一直跟着她那娘,讨好男人的手段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你真当她没心眼?她其实满身都是心眼儿,可惜全长歪了,我看她不进宫还好,进了宫,怕是会活不长。” 张妙奇道,“有容姐姐在,她还会有性命之忧?” 容昭看了她一眼,勾唇一笑,眸中却闪动着凉薄的光芒,“她于我而言,不过是顶了同一个姓的陌生人罢了,我为何要帮她?” 关键是,容昭和容曦相处了十年,太了解这个人了,容曦那样的人,在她低落时她可能会对人表现得无害,可一旦她掌握了权势,就一定不会对讨厌的人客气,到时候,恐怕她丝毫也不会顾及自己曾经帮过她,而只会想尽办法弄死自己以掩盖她曾经的落魄,容昭又不是傻瓜,可不愿意帮助这么一个深具白眼狼潜质的人。 张妙却还皱着眉不解道,“可是容姐姐你帮我了呀!” 容昭淡道,“你们不一样。” ——你比她强,退一万步来说,有一天你变了,成了我的敌人,那我下手同样不会容情。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就见容曦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手中拿手帕卷着一件足有成人巴掌大的物什。 她一看到容昭,便一脸求救的神色,举起手中的东西,颤声道,“大姐,我在我的包袱里发现了这个点翠钗,这不是我的。” 容昭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地看着容曦,直看到对方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她转头对张妙道,“你马上出去,拎着茶壶,就说是我让你去帮忙弄些热茶。” 张妙还没弄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还是本能地听从容昭的话,马上下床,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连散落了几丝的头发也顾不得抿,拎着桌上的茶壶就出去了。 她这般神态倒是刚刚好,一副懵懂被人赶出屋子的架势,看在他人眼中,反倒洗清了她身上的嫌疑,这正是容昭想要的效果。 她刚一出门,容昭就沉下了脸,向容曦冷笑道,“好哇,真是我的好妹妹!我以为你这段时间总算安分了,没想到竟在这里等着我,这一个月的规矩,你都白学了,跟着你姨娘,尽学些不入流的把戏!” 容曦一哽,随即拭了拭眼角,委委屈屈地道,“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我只是害怕啊,不知道该怎么办,宫里我只认识你……” “所以你就祸水东引,刻意当着别人的面,把东西拿到我这里,让人以为是我指使你干的?”容昭咬着牙后跟,阴冷地道,“是不是等一会儿,有人来搜东西,搜到在我房中,你还要给别人作证,说你亲眼看见我偷拿的?” 容曦心中一虚,脸上便带了出来,嗫喏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说话。 容昭看了她半晌,时间已经刻不容缓,她神色终于冷了下来,语气也再不含半丝感情,冷漠地向容曦伸出了手,“东西拿来,记住,这是我唯一一次帮你,从今往后,我们姐妹义绝,以后再有什么事,你权当我是个陌生人,再别来找我了!” 容曦愣了片刻,被容昭劈手夺过点翠钗,把她推出了门,门在她身后“碰”一声合上了。 她知道,那个虽然不喜欢她,却仍然耐心听她说话,提醒她的姐姐,再也没有了! 不过,没有就没有了——她心想,她们之间,从小到大,本来也没有什么情义,不是么? 容曦抿着嘴,转身就要走开,却见她屋中的那两个女孩,领着一名严肃的中年嬷嬷,走了过来,看到她,不但不吃惊,脸上反而露出了得意挑衅的笑容。 那严肃嬷嬷扫了她一眼,理都不理,转身向房门行了一礼,沉声道,“里面可是容小主,老奴这里接到人举报,说容小主拿了她们的东西,未免冤枉别人,老奴已先盘查过她们的屋子,现在需要进小主的屋子检查一番,若有人冤枉容小主,老奴定然给小主一个交代,不知小主可否方便让老奴进去。” 容昭的声音淡淡地传来,“进来吧。” 容昭穿着一身单薄贴身的绸衫立在窗边,看着几个人鱼贯而入,表情淡定自然,这种小儿科的陷害,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借由此事和容曦这没脑子的姑娘掰扯开也好,以后,就算她对容曦见死不救,大抵也不会有人有立场指责她什么了。 那严肃嬷嬷的确是秉公办事,领着两个老成的宫女,细细地将屋子的角角落落搜了个遍,期间容曦几次欲言又止,被容昭的目光盯上,瞬间如同被一条斑斓艳丽的毒蛇盯上,脊背上立时便窜起了一股阴森寒气,一直钻到了她心底,冻住了她的五脏六腑和舌头,她也不敢再乱搅局,心头一阵阵紧缩,乖乖地跟在众人后面。 搜来搜去,连宁馨的床都没有放过,也没看到那只丢失的点翠钗,而点翠钗体积较大,容昭身上显然不可能藏东西,当下嬷嬷的脸色便不好了,狠狠地瞪了两眼原本还得意洋洋的俩女孩。 “老奴检查完了,小主这里什么事儿都没有,想来是别人的诬告,老奴回去定细细禀告,给小主一个交代。” 容昭温和地道,“嬷嬷是秉公处置,并没什么不对,这事儿也稀奇,竟发生在复选秀女的身上,这一不小心,恐怕会连累了宫里的名声,我一个秀女,倒不好知晓太多,嬷嬷回头派人告诉我结果便是。” 这嬷嬷对容昭这不惊不躁的态度很是欣赏,有这份城府,再加上这份百年难遇的美貌,哪怕皇爷瘸了眼没选这位进宫,这位也不是个能招惹的角色,这般一想,嬷嬷的态度自然更是和煦,“多谢小主体恤,老奴告退。” 第二十八章 选秀四 这次事件的后续处理很简单,那俩女孩当晚便被送出了宫,因诬告被退,有了这么个污点背在身上,谁家还会看得上她们?这俩女孩未来的命运可想而知了。 容昭淡定自如,张妙还在懵懂中,宁馨则回来得很晚,看到容昭,笑容也有些不自然,些微有些浮夸,当晚也不敢找容昭张妙的麻烦,早早就睡了,容昭冷眼旁观,将她的举止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不过一晚,出事的秀女便有将近十名,有如那俩女孩的,还有在御花园摔跤留下伤疤的,脸上突然起了红疹的,林林总总,饶是张妙这般天真爱热闹的,也吓坏了,躲在屋子里,连晚饭都没敢动,还是容昭劝说着,才勉强吃了一些。 容昭有所依仗,自是不怕什么,冷眼看着春草和宁馨眉来眼去几回,权当看不见。 复选当日,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就给大家带来了好消息——皇上将亲身参与复选!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今皇上,俊美无俦,年轻力壮,不说他的文治武功,单是自身出众的条件,就足够吸引世间女子了,何况他还坐拥这万里江山,手握天下权柄,是世间至高无上唯我独尊的男人,哪个女子能拒绝得了他? 这次进宫的秀女,除了极少数不明情况的,无一不是冲着当今皇上来的,如今听闻日理万机的皇上居然抽空参选秀女,可不是让这些秀女们疯狂了! 复选的秀女中,虽说容昭品貌第一,然而选秀也不光是看相貌,还有家世等等,因此很不乏有几位出类拔萃的,相貌既美,家世又好,其中也有人不欲在选秀的娘娘们面前展露太多,原本还有几分藏拙心思,这下一听皇上也将莅临,顿时将原本的心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真是卯足了劲装扮,务必展现自己最美最出色的一面! 容昭和张妙出身较低,因此排在后面,宁馨便先走了,走时,趾高气扬地瞥了两人一眼。 复选是在玉芙殿进行,家世高的秀女在前,一组五人共同进去,却不见人出来,想来另有通道。 五十人说来不多,但听说要表演才艺,用的时间却不少,直到将近午时,才轮到了张妙这一组,容昭排在她后面。 “容姐姐,我忽然好怕。”张妙紧拉着容昭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身子微微颤抖。 容昭安抚地拍了拍她,轻声道,“没什么好怕的,留或不留,对你都没多大影响,你只要尽力就好。若实在难受,就深呼吸几次。” 张妙依言深呼吸了几次,好歹脸色好看了一些,这时,唱名的太监刚好叫到了张妙,张妙闭了闭眼,一脸豁出去的模样,挺胸跨了进去。 待张妙一走,留在殿外的,已只剩容昭这最后一组。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容昭这一组五人,个个都是姿容出众却家世不显的,且都是二八年华,或明艳,或温柔,或妩媚,或娇怯,风情各异,令人眼花缭乱。 若只是寻常的绝色美人,在这些风姿各异的美人衬托下,也不免会逊色三分,然而这般安排的人大约并未见过容昭,却不知容昭之美,却是清艳脱俗、不染尘埃的谪仙姿容,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纵使各人审美不同,也无法否认其超脱凡俗之美,与她同组的人纵使再美,也只是凡间的美人,若想与她竞争,不但不能压制住她的气势,反倒被她压得半点神采全无,宛若褪色的背景布。 容昭对这一点倒并不是很留意,前世资讯发达,她又处在比较上层的圈中,先天的,后天的,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大约只有具备古典气质的美人最少,就这少见的,也在今生补齐了,这古代的女子,无论容貌如何相异,都脱不出一个古典的大框架,就如同现代的美人,无论如何装扮,也很难有那种浑然一体的古典韵味一个道理。 别的女子是嫌自己不够美貌,容昭却偶尔为容貌过美烦心,任何事情,过犹不及,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她也深谙中庸之道,可这里却是条件不允许她中庸! 她只能在心底庆幸,到底自己没有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平民百姓家,好歹算是一名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不用面对太多人,所以大约也成不了“红颜薄命”、“红颜祸水”的代名词。 可惜,她的想法,不能代替别人的想法,与她一组的四名美人,几乎是个个咬牙切齿,打心里恨毒了容昭。 她们本是满心期望,凭自己的美貌,在后宫挣得一席之位,挣得一世荣华,家族昌盛,可当她们见到传闻中的第一美女时,心都凉透了——有这个女人在,哪里还有她们立足的地方? 真真是祸水! 还没有魅惑皇上,就害惨了她们! 无论这四人在心里怎么咬牙切齿地诅咒容昭,也改变不了五人同时进入玉芙殿的命运,纵是最心高气傲、满心奢望皇上娘娘们能透过现象发现她们的内在美、说不定还有最后一拼之力的,在跨入殿门的刹那,感受到里面诡异的静默时,也不免心灰意冷。 这真是,真是,太欺负人了! 凭什么她们就要和这个“第一美人”一起选秀?她们明明也是这次秀女中出类拔萃的,如果没有这个姓容的,她们准能进宫,可是现在,没看到娘娘们都看人看直了眼么? 几个灰心丧气的美人宛若霜打后的小野花,衬托着中间那朵稀世牡丹,这场景,美是很美,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分外滑稽! “噗——”九阶之上,忽然传来一道短促的忍俊不禁的笑声,还是男人低沉浑厚的笑声! 这一声,一下子打破了之前选秀的顺序,听在别人耳中是一阵激动,这高坐在上的男人,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然而听在容昭耳中,却宛若炸雷一般! 她几乎是下一瞬便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正好和一双笑吟吟看过来的锐眸对了个正着! 她猛地垂下了眼,仿佛被吓着了一般,其实也真的被吓着了! 那高坐的龙椅上,一身明黄常服,看上去熟悉又陌生的俊美威严的男人,竟是进京前夜遇到的那个得了她的好还暗戳戳想杀人灭口的家伙! 皇上怎么能随便出宫,难道是微服私访?可是从来没听容永清提过呀,哪个皇上出宫能静悄悄地一点消息都不漏给臣工? 还有,她当时是逼不得已救了人,可如果那人是皇上,那她是不是卷进了什么不能说的危险事件中? 容昭的脑中飞速地转过无数的念头,但时间其实也不过过了一瞬,皇上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众人一跳,让众人都忘了反应,但很快就有伶俐的回过神来,而在现场最有资格说话的无疑是坐在皇上左下侧的皇贵妃。 “看来皇上对这一组的秀女们十分满意了,这看了半天,也只在这里开了笑颜。”皇贵妃穿着一身明黄朝服,身形却略显单薄柔弱,她声音轻柔,略有些中气不足,语气却带着点儿娇嗔的意味,显得和皇上很是亲近。 皇上也不负皇贵妃难得外露的情意,看着皇贵妃,深情的桃花眼泛着粼粼的波光,朗笑道,“爱妃这是醋了?爱妃不喜欢她们,那朕就让她们退了。” 其他娘娘们听到皇上这般说,都不由得泛起了酸意,纤纤玉指拧成了麻花,盈盈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了。 皇贵妃听了,却心头先是一甜,接着一苦——纵然皇上真有此意,她也是绝不敢接的,嫉妒之名,连皇后都不敢揽上身,何况她只是代掌后印的皇贵妃,无论说起来多尊贵多风光,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连吃醋也是如此无力。 只能扬起一抹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柔声道,“皇上待臣妾这般有心,臣妾又岂能罔顾皇上的心意?这最后一组秀女,虽出身不显,然看上去却都不错,哪怕是能让皇上松快松快,也是好的。” 纵是表露了心迹,到底还是意难平,言下之意,却把这五人归为了能让皇上松快的玩意儿。 皇上却一挥手,“若只是让朕轻松的,也无需这么多,前面已经选了九名,正好凑个十,这一组选一名就够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容昭。 容昭沐浴在这些含义各异但绝对没有一丝善意的目光下,饶是神色镇定,却也不由得心塞——她真的吃不准,皇上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左边第二位,出列,抬头。”皇上言简意赅地道。 左边第二位——容昭,深吸一口气,站了上前,微微抬起脸,眼光却垂在皇上冷峻的下巴上。 第二十九章 选秀五 满殿只听到数道抽口气的声音,容昭巍然不动。 “臣妾要先恭喜皇上,竟能得此佳人!” 半晌过后,右侧一位温柔似水的美人,率先回过神来,柔柔地开口向皇上祝贺。 “贤妃姐姐说的是,臣妾活了这么大,竟从未见过这等美人,想来书中描述的貂蝉西施之类美人,大约也不过如此吧。”另一道清雅的声音接着道。 容昭余光看过去,除了皇上、刘皇贵妃之外,另两名宫装美人,想必就是宫中的贤妃和德妃。 这贤妃娴雅端庄,温柔似水,倒是一心一意奉承皇上,而德妃么,看着高雅恬淡,只是这话中的貂蝉也好,西施也好,虽然美名天下传,结局却并不好。 看得出,皇上今日心情十分不错,深刻俊美的面容上始终带着笑意,闻言便笑道,“两位爱妃说的都有理,不过选秀也并非光看容貌,也不知这位秀女才艺如何。” 这最后一句话,却明显是对容昭说的了,那三位娘娘见此,也收敛了各自的小心思,面带微笑,齐齐看向容昭。 容昭定了定神,上前标准地行了一礼,方道,“臣女容昭,略通音律。” “哦?”皇上摩挲着扶手上的龙头,凝视着容昭清艳无双的低垂面庞,语调中充满兴味,“通何乐器?” 容昭简洁地道,“笛子。” 凭她今生的处境,想学个字儿都难有机会,何况其他技艺?这吹笛子还是她从前世带过来的本事,说是本事,也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罢了,并未学得登峰造极,不过这选秀时表演才艺又不争第一,她也不愿意漏底。 何况,她总觉得,上面最尊贵最有权势的那位,正悠闲地等着看她好戏呢! 从看到他起,她就明白,她到底能不能进宫,早就不是她表现好坏就能决定的了! “噗——” 容昭的回答,却让上头三个娘娘齐齐笑出声来。 “这个妹妹倒是个实诚的,乐器中笛子虽难登大雅之堂,然妹妹敢于说出来,品行倒是无可挑剔。”刘皇贵妃美眸流转,拿手帕掩着唇角,似赞似叹地道。 “臣妾倒觉得,会笛子也没什么不好,笛声清幽,不落俗流,这位妹妹倘若真能掌握其中精髓,又何尝不是一样才华?!”德妃抿嘴一笑,斯斯文文地接口道。 贤妃赞同地点了点头,瞟了一眼只静静站在底下,便如仕女图一般美好的容昭,眸中闪过一缕情绪,转向皇上柔声建议道,“既这位妹妹擅长笛艺,皇上就赏个脸,听一听如何?” 这三人三言两语,便决定了容昭接下来的动作,却也不约而同地喊了“妹妹”,显然对容昭的归处已经不作疑问了。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神情始终如一的容昭,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你且吹一段吧。” 容昭自然领命,自有小太监将一支青翠的笛子奉上。 容昭举起了笛子横在唇间,如雪的容颜,青翠的竹笛,樱粉的嫩唇,色彩对比得鲜明而清丽。 只见她粉唇微启,霎时一段轻快的音律飞了出来,宛若调皮的小精灵,上下飞舞,翻腾跳动,充满了活泼快乐之意,一时间,殿中人不由得都觉得心旷神怡了许多。 刘皇贵妃轻“咦”了一声,她自诩才高八斗,却从不知道清幽婉转常常表达忧伤缠绵之意的笛声竟也有这般活泼明媚的时候,且这段音乐她竟闻所未闻,难道是这小姑娘自己所创? 容昭只是吹了短短一小节便停了下来,这里是选秀现场,可不是卖弄才艺的舞台,没有必要吹出完整的一首曲子。 众人都拿眼看向皇上,皇上轻轻击了两下掌,赞叹道,“虽是小道,难得你能翻新至此,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只不知你还会不会其他东西?” 容昭恭敬地道,“回皇上,臣女驽钝,仅学这一样便十分耗费心血,无力再学其他。” 皇上听了,作十分遗憾状,“罢了,能学一样精通也说得过去了,以后进了宫,再学其他也不迟。” 此话一出,容昭进宫之事再无疑议! 容昭闻言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滋味,也不知是安定了还是更惶恐,不由得悄悄抬眼望去,谁知皇上也正看向她,对上她的视线,多情的桃花眼中顿时充满笑意,右眼一眨,向容昭抛了个电力十足的媚眼儿! ……╮(╯▽╰)╭? 说好的帝王天威呢? 传说中的当今陛下不是铁血刚强、深不可测吗? 为什么她遇到的却是这么一款性情诡谲邪气不按理出牌貌似还是多面人的皇帝? 罢了,这皇上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她在宫中的生活,绝对不可能枯燥了! 这一组五人,最后果然只留了容昭一人,在小太监的引导下,去了玉芙殿后殿。 一进后殿,容昭首先便看到了焦急地在门边徘徊的张妙,且看她时不时往外张望,就知道她为何焦虑了。 张妙一看见容昭,那布满焦虑的俏容霎时舒展开来,眉开眼笑地奔上前一把挽住容昭,“容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进来的!” 容昭拍了拍她的手,心中也是微微一暖。 “两个土包子,在宫里也敢大声喧哗,真是不懂规矩!”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容昭抬眼一看,竟然是熟人——宁馨! 宁馨轻蔑地看了一眼容昭,傲慢地道,“也不知你走了什么运,侥天之幸能进宫伺候皇上,可别得意忘形,什么时候得罪了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妙大怒,“你以为你是谁?大家都不过是一样选进宫,别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位分还没封下来呢,等你比我们位分高再来摆谱吧!” 她们三人争执,那边几个都在冷眼旁观,甚至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们,却没有一个预备上前来劝架。 宁馨大怒,伸手就要打张妙耳光,容昭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往宁馨的手肘处一推,宁馨本来用力过猛,就站立不稳了,被这一推,立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简直不敢相信! 宁馨指着容昭的鼻子,气得手指颤抖,“你,你居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容昭冷笑一声,“我们都是一样的秀女,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就许你张狂,却不许别人回击?宫规可不是你家的道理!我劝你收收你那副千金小姐的脾气,别整天想着柿子捡软的捏,我们姐妹也不是好欺负的。” 宁馨大怒,“你,你……” “好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别以为进宫了就没事了,日子才刚刚开始呢,各位都收收脾气吧。” 坐在最上首的紫衣少女淡淡地开口,她大约十六岁左右,穿着一身紫纱长裙,身姿娉婷曼妙,仪态万方,生的柳眉杏眼,肌肤丰润,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是那种端庄雍容的美。 想来入选的十人中,她家世最好,因此她一开口,竟然无人反驳。 容昭也不是刺猬性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紫衣少女虽言语不好听,但也不算刻薄针对人,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当下,容昭拉着张妙远离宁馨,去了一角,这才发现,容曦居然也在其中,正侧头和身边的女孩说话,看也不看容昭二人。 容曦原本还一脸得意骄傲之色,待看见容昭进来,顿时觉得心头一凉,入选这般值得骄傲的事情也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题外话------ 附上紫自编的后宫排位:正尊极品:皇后(一人)正一品:皇贵妃(一人)从一品:贵妃(两人)正二品:惠妃、贤妃、淑妃、德妃(四人)从二品:妃(二人)正三品:昭仪、昭媛、昭容、昭华(四人)从三品:淑仪、淑媛、淑容、淑华(四人)正四品:贵嫔(庄、安二人)从四品:嫔(丽、和、僖、康四人)正五品:婕妤(不限)从五品:才人(不限)正六品:贵人(不限)从六品:美人(不限)正七品:淑人(不限)从七品:宝林(不限)正八品:采女(不限)从八品:常在(不限)正九品:答应(不限)从九品:更衣(不限) 第三十章 力压庶母 因容昭属于最后一组,宫里的秀女们已经选完,当下便有人安排众女出宫,至于后续位分,却不是当场能颁下去的。 容昭和容曦进了家门,只见一家子人除了郑氏,全聚在了一起,个个红光满面,笑容满面。 看到两人,容永清还未说什么,他身侧的青姨娘先喜极而泣,赶上前拉住容曦的手,脱口而出道,“好孩子,你是个争气的,为娘这辈子真是死而无憾了。” 她这话一出,堂屋里一静,容昭先扯了扯嘴角,看向容永清,容永清显然愣住了,万没想到一向规矩柔顺的青姨娘竟会出现这等谬误,“娘”?她一个姨娘,对谁称“娘”? 本来对容昭和容曦充满羡慕嫉妒恨情绪的其他姨娘姑娘们,不约而同地侧目,当看到青姨娘高兴得没发现自己犯错的容光焕发的脸,再对比容永清发黑的脸色时,也不敢露出一丝丝幸灾乐祸的情绪,只是偶尔给身边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一个兴奋的眼色。 该,这心眼比蜂窝还密的女人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她难道以为女儿入选了,她一个顶着青楼花魁名声的姨娘就能翻身了?哪怕是宫里的娘娘,也不能顶着生母是花魁的名声吧? 容永清深吸了一口气,到底不能在刚得知两个女儿入选后就发作其中之一的生母,只好顶着容昭仿佛洞察一切的嘲讽双眸,勉强一笑,“为父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容曦母女大概是太得意忘形了,居然没有察觉容永清的心情,或许,就算察觉了,她们也自认为如今足够有底气了。 当下,容曦拉着青姨娘的手,理所当然地道,“爹,我今晚想和娘一起睡,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问娘呢。” 容永清整个脸蓦然挂了下来,阴沉如墨,低喝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现在就下去休息,你娘在后院佛堂祈福,你要是想问她什么,今晚就可以搬到佛堂陪她!” 这么个没眼色没脑子的女儿,他真的怀疑,就算她入宫了,未来等待她的也不会是锦绣前程,而是充满荆棘的死路! 容曦闻言很不高兴,正要反驳,已经清醒过来的青姨娘一把拉住了容曦的手,冲容永清柔柔弱弱地一笑,“对不起老爷,是妾忘形了,妾只是担心曦儿在宫里好不好,没有,没有妄想……” 期期艾艾地说着话,双眸中眼泪盈盈欲滴,充满欲语还休的韵味,端是能勾起男人心底的怜惜,可惜这一次,眼泪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 容永清冷冷地盯着青姨娘,丝毫不为所动,这段时间他过得心力憔悴,早就对后院女人升不起一丝怜惜之意了,“你一个姨娘,就守好姨娘的本分,别以为她被选入宫了,你就有作耗的本钱了,我告诉你,容家不缺她这一个女儿!” 容永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听话,就舍弃容曦,在宫中生活,女人们没有家族支持根本就别想走远,哪怕这个家族并不强劲,也比单打独斗来的强。别的不说,单是家族给予的钱财,多一点少一点,都会影响到她们在宫中的生活! 青姨娘妄想以一个前程未卜的女儿在容家后院翻身做主,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妾错了,请老爷赎罪!”青姨娘忙不迭地蹲礼请罪。 看在容曦的面子上,容永清不好再训斥她,只是冰冷地瞟了她一眼,心想,待女儿入了宫,也给青姨娘修一个佛堂吧,容家,是经不起后宅乱斗了。 青姨娘只觉浑身冒出了冷汗,心头阵阵发悸,寒气丛生,她其实是聪明人,自十三岁破瓜,阅“男”无数,最是善于揣摩男人的心思,凭她对容永清的了解,她知道,这个男人真的会那么做,反正,入宫的又不止容曦一个,还有大姑娘容昭—— 青姨娘看向一边翩然静立的容昭,大姑娘容昭,才是容永清心中最佳的入宫人选,世间常说美貌女子“美若天仙”,事实上天仙什么样,没人见过,然而如今,她只要一想到这个词,就不由自主地往大姑娘身上套,凭她在美人堆里打过滚的阅历,也未见过有一个比得上大姑娘的。 更何况,大姑娘拥有的,还不仅仅是容貌—— 大姑娘,将来定然会成为自己闺女的一个劲敌! 想到这里,青姨娘心头划过一道恶念——如果没有大姑娘,李老爷没有其他选择,必然要全力以赴支持自己女儿,而凭借女儿的美貌,如果没有了容昭,在宫中时不时更容易得到圣宠? 恶念一起,就再也消不掉,青姨娘被自己女儿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给冲昏了头脑,再也不复往日的谨慎小心。 容昭的感觉何其灵敏,青姨娘对着她的气息一变,她就感觉到了,那满满的恶念,仿佛牛毛小针,密密地向她刺来,她就是想忽视也难! “青姨娘似乎对我不满?” 容昭可没有息事宁人的心态,她连郑氏都不怕,还怕一个永远也爬不上去的花魁姨娘?当下睨向青姨娘,语调慢条斯理,却充满迫人的气势。 青姨娘一个激灵,忙柔声道,“怎么会?大姑娘是误会了,妾只是为大姑娘高兴,凭大姑娘的相貌,好日子定然还在后头,说起来,二姑娘性子活泼了些,不如大姑娘稳重,以后入了宫,还请大姑娘念着姐妹亲情,照顾照顾二姑娘,毕竟是一家子骨肉,互相帮扶才是正理。” 容昭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袖,垂着眼眸,漠然道,“你一个姨娘,张口为娘,闭嘴道理,是谁给了你底气,跟我这么说话?我容昭虽然出身一般,可也没有被个青楼花魁仗着长辈身份训斥的道理!从今往后,你和你的女儿,离我远点,别见天儿想着算计我,左右,我也不缺这么一个妹妹!” 说完,容昭转身就走,甚至一个眼神都懒得递给青姨娘母女。 青姨娘的脸色顿时惨白,一脸被侮辱了的凄惶无助,眼泪盈眶地看向容永清,却发现容永清正出神地望着容昭的背影,俊美如谪仙的面庞上并无表情,眼底却深藏着沉痛与复杂,她的一颗心顿时沉了又沉,痴恋,羡慕,嫉妒,憎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那植根心灵深处的恶念不由得又茁壮了些! 她却没注意到,她身边的女儿,脸上心虚和愤懑交织的神情,落入了心细的容昙眼里。 宫里,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大姐和二姐之间产生了嫌隙! 不过,看向身边一脸羡慕嫉妒的娘和三姐,容昙只能苦笑,生在这样的家里,有这样的亲人,她就算有千般算计,也腾不出手脚去施展,罢了,有了两个做宫妃的姐姐,她将来的出路不会太差,人贵自知,她也该知足了。 第三十一章 分封 容家的纷纷扰扰且不提,宫里正进行着选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关——分封! 这次选秀,因事前没有消息放出去,恰巧符合条件的高门贵女着实不多,也因此皇上只是漫不经心地选了十名,倒不那么戳宫里众娘娘的心肺管子,不过,总归是进来新鲜美人与她们分享皇上,无论怎么开解自己,心里也不可能痛快。 这其中,皇上的亲表妹、如今后宫的实际掌权人刘皇贵妃的感触最深。 “这容妹妹相貌极美,便是本宫都看呆了,以本宫看,满宫里,也唯有容妹妹当得起一个‘丽’字了。两位妹妹以为呢?” 皇贵妃仔细斟酌着手中的入选名单,皇上把这事交给她,就是信任她,她定然要办得妥妥帖帖才行,只是,这也不妨碍她对不喜欢的人下点小绊子,膈应膈应对方。 贤妃抬头看了皇贵妃一眼,这皇贵妃,忒心窄了点,不过是名绝色美人,这宫里没封号的美人还少了?偏偏她都容不下,竟忧思成疾,如今又给新人下绊子,倘若皇上真如了皇贵妃的意,赐下了“丽”这般香艳的封号,这个叫容昭的秀女怕是要羞愤欲死了。纵是能忍下来,如此封号,也是一辈子的污点。 这可不是前朝时,“丽”还是从二品妃位的定号,颇有分量,本朝一向推崇女子德行,太祖皇后是个深得太祖爱重的,当时便对后宫等级大刀阔斧地修改了一遍,最终定下了两级九品,十分简洁明了,而这明示女子容貌妍媸的“丽”字便显得低俗露骨了些,这样的封号一出,不是明摆着表明皇帝爱色嘛,除了昏君,谁敢担这种遗臭青史的名声? 于是,在本朝后宫,这“丽”便被摒弃不用了,甚至暗含贬义。 这皇贵妃总是自诩饱读诗书,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皇贵妃恐怕没想到,这污点的存在,不但膈应了新人,对皇上的名声而言,又何尝不是污点? 到时候,皇上想到罪魁祸首…… 收回漫游的思绪,贤妃心中的想法一点儿未露,仍是温柔似水地端坐于下方——左右与她无关。 德妃倒是蹙了蹙眉头,随即展开,笑吟吟地轻声道,“臣妾没有意见,左右进宫了就是姐妹,美不美都是伺候皇上的。” 德妃自诩性情坦荡,还是隐晦地提醒了下皇贵妃,这名单最后拍板的还是皇上,皇贵妃这小动作,皇上没觉察还好,觉察了,说不定会对皇贵妃的印象大打折扣。 当然,这最终害怕连累到自己的想法,德妃是想都未想的。 皇贵妃听了两人的话,却觉得这两人都有些敷衍,不过想想她们也只是协理选秀事务,并没有决定权,这般态度也正常,也就不在意了。 当晚趁皇上到她的景仁宫,皇贵妃把名单呈了上去。 皇上刚在养心殿洗漱过,头发还带着湿气,斜靠在软榻上,肘下垫着一方厚枕,姿态随和中不失威严。 捏着册子,皇上看得很仔细,不过是十个人,却看了一炷香的时间,边看边思量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看到皇贵妃正微带忐忑地看向他,安抚地向她一笑。 “你做的不错,辛苦了。这里有两处要改动一二。薛氏身份高,婕妤分位不够,就提一级,册宁嫔,还有,这丽字不好,朕看‘璟’字甚好。” 皇帝温和地指点着皇贵妃递上的册子,点着两处摇了摇头,拿过一旁小几上的朱笔,将婕妤改作了宁嫔,‘丽’改作了‘璟’。 按说以薛碧君的条件,又有皇上亲口提位分,皇贵妃最忌惮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但是皇贵妃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心底更抵触出身低微的容昭,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看了皇上改动的两处,下意识就仔细琢磨了一圈“璟”字。 越琢磨越不是滋味,“璟”——常指玉的光彩,而皇上的名字中那个“瑄”字,不就是指祭天的美玉吗?美玉上的光彩,如此浑然一体,皇上给新人上了这样看似平常却寓意深远的封号,这是什么意思? “劳动皇上亲自垂询,却是妹妹们的福气了。” 皇贵妃面上不露声色地微笑,她心中再怎么自恃和皇上感情非同一般,也是不敢把这个疑问问出来的。 只好加倍地温柔小意地服侍着皇上,洗脸擦手皆不假手于人,将皇上全方位服侍得妥妥帖帖地送上床,这才含羞带媚地下去洗漱,满心渴盼着能在新人入宫的前夕怀上一个孩子。 可惜,皇上忙了一天,十分疲惫,早就规规矩矩地躺好,压根不打算敦伦,很快便进入了睡眠,完全无视了身边活色生香的美人。 皇贵妃心头哀怨,哪还有半点睡意?若皇上不在,只怕要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如今有皇上在身边,自是不敢动,直挺挺地躺在床里侧,眼眸怔怔地望着帐顶,那精美的帐顶绣着一整副百子千孙图,胖嘟嘟的娃娃们探头探脑,嬉笑耍闹,既热闹又可爱,往常是皇贵妃最喜欢的画面,然而在此时此刻,却仿佛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时间过得极快又极慢,一晃神,便到了后半夜,皇贵妃尚未反应过来,身边的皇上便仿佛一直未睡般,自自然然地坐了起来,披上外衣,并且体贴地按住正欲起身的皇贵妃。 “朕回养心殿,时间还早,你睡吧。” 于是,皇贵妃只能斜倚在床上,由得内侍们举着衣物迅速无声地替皇上穿好,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毫不留恋地离开景仁宫,她不由得无力地倒下身来,泪湿枕巾。 ——她一句也不敢求皇上留下来,因为,她不是皇后,没有资格陪伴皇上一整夜。 容昭自然没有神通广大到知晓皇宫发生的事,也不知自己与“丽”这般难以启齿的封号擦肩而过,险些成了乾朝后宫史上的第一笑柄。 不过,出于对容家内宅的掌控,容昭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一件对她不利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了断 “你确定?” 容昭看着向她禀报的紫竹。 紫竹肯定地点了点头,大眼中满含嘲讽,嘴角一勾,“那青姨娘为了避人耳目,并不敢去那些有名的大药铺,专择隐蔽不张扬的,好巧不巧,进的药铺竟是咱们开的,金掌柜开始不晓得她是谁,只是他心细,觉得客人购进砒霜的量有些大,便是有一百只耗子也能一口气毒了,心中觉得蹊跷,就悄悄跟踪那人,却见进了咱们府后门,这才觉得不妥,便带话进来了。” 容昭点了点头,“这金掌柜一贯是稳重妥帖的,这个月多提二十两给他,不必提此事,只说是业绩奖励。” 紫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与玲珑两人站在一侧,静待容昭的进一步安排。 容昭拿指尖点了点桌面,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大半张面庞都隐在阴影中,樱粉的唇瓣也仿佛加深了色泽,不但不可怕,反而显出一种飘忽阴魅的美态。 “这青姨娘已经是第三次出手害我了吧?我两岁那年生病,虽是郑氏主谋,也有她的手笔,九岁那年过天花,也是青姨娘弄的病人痂壳,通过郑氏的手进了我的院子,再加上这次砒霜,事不过三,我是不是应该反击了?” 当年是为了平衡容府后院,且有郑氏这个首恨之人,容昭才没有下手回击青姨娘,可不代表她忘了。 她可不是什么胸襟宽广的好人,睚眦必报也不足以形容她的性子,就算是原身的仇,她都记得牢牢的,不惜布局十年去报复,何况青姨娘的一举一动,却是她实实在在地受着的。 玲珑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话语中的怒意,“姑娘早该这么做了,郑氏已经彻底无法翻身,姑娘也即将入宫,青姨娘早就没用了,留下她在老爷耳边吹枕头风,反而对姑娘不利。” 容昭唇瓣一翘,“我知道了,那就双管齐下吧,青姨娘不是喜欢在老爷去她房里时燃上一点助兴的香料嘛,不过,这助兴的香料,哪能随便乱点呢?一不小心,可是会关系到子嗣传承这等大事,万不能让老爷蒙在鼓里,进一步毁了他的身子。” 紫竹舔了舔唇,双眼放光,兴奋地一笑,“好姑娘,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保准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容昭斜睨她一眼,“若这点事都办不好,我也不会带你进宫了。”说着,不待紫竹讨饶,又转向玲珑,眼神幽幽,语调轻缓而凉薄,“说来说去,这青姨娘也不过是仗了容曦的势,以为把我弄下去了,只剩下一个容曦,容家必然会全力以赴地支持她。可怜青姨娘一片慈母之心,只是容曦却像她娘那样,自中了郑氏的招,就再没福气有个自己的孩子了,可怜啊,这没孩子的宫妃,甭管混得多好,也没有后路。以老爷的精明劲儿,大约舍不得砸下整副基业进这个有进无出的无底洞,玲珑,你说是不是?” 玲珑笑意直接沁入眼底,“姑娘说的,自然是对的。” 原本容永清是打算在容曦进宫后,再罚青姨娘禁足,谁知第二天早上,容永清自青姨娘房中出来,便阴沉个脸,丝毫不见两个女儿入宫带来的喜气,而青姨娘,也被直接送去跟郑氏作伴,无论容曦怎么恳求哀求甚至撒泼打滚威胁,都没有动摇容永清的决心。 容家后院从此更加清汤寡水了,容永清也彻底对这帮女人失望了,越是对这帮女人失望,容永清便越是怀念起柔婉称心的原配夫人林婉,越是怀念林婉,对当年的错事便越是痛悔难当,自此心结难解,日夜不得安宁。 为容永清默哀,有个容昭这样狂奔在坑爹路上不回头的女儿,大约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报应了。 选秀结束后第三日,宫里拟好了各种圣旨,分别颁布下来,第一日,是入宫秀女册封分位的圣旨,第二日,则是给皇亲宗室指婚的圣旨。 容家是唯一有两个女儿入选后宫的人家,这几日很是受了一番关注,尤其容家还有一名随着秀女归家而美名远扬的美貌嫡女,更是不容人忽视,所以人都在等着这个容家嫡女能封到什么分位,至于容家二女,不过一个庶女,则被若有似无地忽略了。 并没有让暗中关注的人失望,宫里出来宣旨的队伍,最前面一队没有出乎人意料地去了薛府,显然薛家大小姐是这次选秀中分位最高的了。 而第二队,则是几乎与薛府宣旨队伍同时抵达了容家。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便容家的姑娘在位分上不如薛府小姐,但于圣宠上却不容人忽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协赞坤仪、用备宫闱之职佐宣内治、尤资端淑之贤爰考旧章、式隆新秩。秀女容氏,雍和粹纯,淑德含章,丽质天成,宜列宫闱,册尔为贵人,赐封‘璟’号,居永寿宫漱玉轩。” 宣旨太监只宣读了这一份圣旨,仿佛没有看到旁边容曦青白交加的脸色,待容永清领着容昭恭敬地接下了圣旨,朝容昭恭敬地行了大礼,方道,“圣旨已宣,请贵主儿做好准备,皇上有吩咐,您与薛府的贵主儿先行入宫,即刻便启程。” 容昭微微一笑,“多谢公公告知,我这便去准备。” 其实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容家底蕴薄,既没有什么人脉能交给她的,又不是大富之家可以准备多少财物,好在容昭自己便赚足了钱财,妥妥地随身携带,这方面却没有什么忧虑的。 待容昭再出来,宣旨太监一行已经离去,容永清早已打发了一群姨娘庶女,连等圣旨等得一脸焦躁的容曦都被他撵到了侧屋。 他招呼容昭坐下,沉声道,“方才为父打听了你们这一批秀女的分封情况,那位内侍大人是乾清宫伺候的,对为父态度还算热络,想来宫里对你的印象不错,你这进宫伊始,第一步定要走稳了。” 容昭点了点头,将容永清说的和自己托钟叔调查的讯息融合在了一起,心底思量起来。 当日那个制止她们吵架的紫衣少女薛碧君是这次大选中位分最高的,册四嫔之末的宁嫔,从四品,掌一阁主位,可以自己养孩子了。 其次是她,正六品贵人,加了封号,足以和从五品相较,以她的家世而言,能封个美人就顶天了,这显然是额外提拔了。 不过想到那个选秀中当着三妃的面向她抛媚眼的皇帝,容昭默,她从不怕出风头,但让她出风头的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情多变的皇帝,这让她对未来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余下的八人,一名不加封号的贵人,四名美人,两名宝林,一名采女,除了被封采女的容曦,其他人家世都在她之上,而分位却不如她,简直是把那些自诩高贵的世家贵女们的脸扇得啪啪响。 再加上皇上在位多年,后宫也不过一皇贵妃二妃一昭仪一淑华一贵嫔加几个低位的,高位的妃嫔寥寥无几,且雨露均沾,圣宠加身的更是没有,倒养了一群末等的美貌更衣取乐,以致传出好色的名声也不改。 如今再把自己凸显了出来,这皇上“好色”的名头怕是要戴一辈子摘不掉了。 这皇上也是够吝啬够任性的了。 “昭儿性情有些睚眦必报,”容永清看着容昭,神色十分复杂,攥着拳头松了握,握了松,沉默了半晌,方语重心长地道,“只是宫里到底不同于家中,我看在……能够容忍你,你的继母姨娘妹妹们地位不如你,你如何针锋相对都不打紧,但是宫里的高位娘娘们,位高权重,各个性情不同,可不会迁就你一个小小的贵人,倘若你不知‘忍’字,恐会给自己惹来大祸,容家后继无力,给不了你多大的帮助。” 容昭淡淡地道,“老爷一番苦心,我自会铭记。我惜命的很,且与姐妹们也无仇,自不会连累她们。” 容永清深吐出一口浊气,道,“连累谈不上,你只照顾好自己便是。” 父女二人到底不咸不淡,说了两句便静了下来,待宫中的轿子停罢,容昭领着玲珑和紫竹,跨了进去,身后是一群默然无声的容家人。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容永清晶莹的眼角。 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容昭边低头钻进轿中,边凉薄地想,她和容家的缘分,自此刻起,彻底断了。 第三十三章 入宫 高耸的宫墙,琉璃的明瓦,将湛蓝的天空分割成整齐的方形,小轿绕过宽阔厚重的正门,从侧面一道小宫门穿过,悄无声息。 容昭以前也翻阅过一些打发闲暇时间的小说,写到女子入宫时,总有无数女子,不管是本土的,穿越的,重生的,都为自己这辈子不能走正门而惆怅万分,现在轮到容昭真实地经历这番场景,她自觉心湖连半点涟漪都无。 以前没有身临其境,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么,想到描写那些女子内心世界的语句,她都觉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得是多文艺多矫情的女人,才会扒着这么个无聊的小事不放? 这庞大的宫殿群,可不似现代那被如织的游人搅动得浮华躁动的紫禁城,它沉淀着岁月的风霜,宛如亘古的巨兽,披着华贵的表象,静静地伏在那里,神秘,威严,庄重,肃穆,天地间的威压似乎都凝聚于此,无边无际,空寂无声,人站在这里,显得格外渺小,连呼吸都仿佛是一种冒犯,哪里还有心思去动那些飘渺苍白的风月愁绪? 透过影影绰绰的轿帘,容昭亦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含而不露,不知不觉间便控制住了在这里活动的所有生灵。 抬着轿子的内侍脚步轻盈无声,仿佛担在肩上的不是一副载了人的轿子,而是一根羽毛,沿着这个庞大宫殿的角落,小碎步地穿过寂静无声的甬道,跨过一道高高的圆拱门,便进了后宫。 永寿宫和前朝不过是一墙之隔,离养心殿最近,按说是个很吃香的地方,可惜之前是前朝末代宠妃一把火葬了性命的地方,乾朝的皇帝嫌弃晦气,不加理会,一直便是荒芜状态,直到当今上位,才拨款修葺,几乎是推倒重建,众人本以为还要过上几年才会令人入住,故而谁也没把劲儿使在这里,谁想便宜了个刚进宫的小贵人。 小轿进了永寿宫,直接向东转,绕过东配殿,进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院子,一条宽阔的青石路直接通向正屋,青石路左右各摆了两个大水缸,养了几支初伸出水面的荷花,那叶儿翠翠的还只有巴掌大,正屋西侧间窗外栽着一颗云冠蓬勃的石榴树,起码有十年以上树龄,东侧墙根有一条狭长的花坛,栽满了月月红,是那种纯粹的粉红色,如今花枝上正挂满了花骨朵,显得热热闹闹,十分明媚。 总而言之,光看这漱玉轩的外观,也知容昭这一进宫,至少是被很多人看好的,这内务府的人最是人精,对得宠或失宠的主子可是门清,能这般不动声色的讨好容昭,可不就说明了问题? “小主,奴才就送您到这里了。”漱玉轩门口,内侍将容昭扶了下来,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道。 容昭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态度很是平和,“多谢你。” 她也不必再说什么,玲珑上前一步,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其中明显一个大点的,送到这个领头的内侍手中。 “累得公公们忙乎了一天,这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公公们添杯清茶。” 主子不爱说话,那有些话,就要玲珑代替去说了,她是贴身丫鬟,倒也没有人觉得她身份不够,何况,摆明了主子是个不爱说话的,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脸能让对方一个主子为自己改了性情。 何况容昭虽话不多,可态度在那里,平和自然,疏离有礼,丝毫没有轻蔑鄙视高高在上,既没有失却主子的身份,也没有给他们难堪,对他们这些连宫女都暗地里看不起的阉人来说,态度已经足够好了。 待捏着荷包,发现里面沙沙仿似装着一张厚纸,心中更是满意——对于他们这些内侍来说,其实最不耐烦别人打赏玩物,这宫里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他们稍稍动点脑筋,连皇爷喝的茶都敢密一点,所以真看不上这些主子们打赏的需要转手换成金白之物的东西,像这位主子就是个明白人,大大方方地塞了张银票,看似不费心,却恰恰是他们喜欢的! 容昭一脚跨进门,门内,安嬷嬷一脸真切的笑容,领着几名内侍宫女,朝容昭行了跪礼。 “奴才(奴婢)给主子请安。” 容昭快步上前,先扶起安嬷嬷,“嬷嬷不必多礼,”随后看向安嬷嬷身后,“你们也起身吧。” 容昭看了看玲珑和紫竹,然后向正屋走去,安嬷嬷很自然地落了半步,跟在身后,玲珑提着包袱紧跟其后,倒是紫竹,留了下来,满面笑容地面对那些低着头的内侍宫女。 内室是由安嬷嬷一手布置的,她跟着容昭时间不长,却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容昭的很多喜好,容昭某些方面很矛盾,一方面她喜欢开阔大气,一方面她又喜欢密闭的空间,于是安嬷嬷便将正屋和西侧间打通以拱形雕花木架和一挂珠帘隔开,西侧间北面砌着高大的书架,窗前放着巨大的书案,尽管还没有书籍和笔墨纸砚,整个空间显得空荡荡的,但一股扑面的书卷气已经袭来。 东侧间是卧室,安嬷嬷舍弃了架子床,安置了一架私密性更重的拔步床,材料不过是榆木的,但雕刻精良优美,花形栩栩如生,里面挂着天青色纯色的帐幔,秋香色锦缎床褥,颜色十分清爽,只要关上门,就仿佛待在一个安静舒适的小房子里。 靠窗的位置没有放榻,而是两张靠背椅夹着一个高几,墙角立着一个花木架,上面也是空荡荡的。 安嬷嬷紧跟着容昭,道,“内务府将东西都配齐了,只是老奴想,小主怕是更愿意自己收拾,所以将东西先放在了角房,那边先改成库房使,小主不若先看看,将喜欢的拾掇出来,再让玲珑那丫头布置。” 容昭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安嬷嬷确实很知她的心思,知道她喜欢亲手装饰自己的地盘。 “小主累了,不知是先歇一歇,还是见见这里伺候的下人?”安嬷嬷询问道。 容昭道,“还是先见人吧,都安排好,省得再麻烦一趟。” 安嬷嬷会意,忙出去招呼,很快,院子里的人便鱼贯而入,在容昭面前排成两排,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安嬷嬷道,“你们都给主子自报一下家门。” “奴才文城,恭请主子安。” “奴才张明,给小主请安。” “奴才丁小树,给小主请安。” “奴才赵山,给小主请安。” “奴婢夏荷,给主子请安。” “奴婢四喜,给主子请安。” 四个内侍,两个宫女,年纪都不大,最大的是内侍文城,十七岁,最小是宫女四喜,才十四岁。 这些人,是单独拨在漱玉轩伺候的,整个漱玉轩当然不止这些人,只是其余的都是粗使,不仅仅负责漱玉轩的洒扫,更负责整个永寿宫的,自然也不算自己人。 从表面上看,这些人倒都是低眉顺眼,十分安分乖巧的模样,至于本性到底如何,日子还长着呢,容昭也不兴什么下马威,明白的自然会忠心,不明白的,终有一天也会露出狐狸尾巴。 第三十四章 毒匣 容昭揉了揉额头,淡淡地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忌讳的,你们做好分内的事儿,少说话,守规矩,咱们便两好,若是做不到,趁早找门路离开,我也不说什么,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希望你们到时候能给我一个满意答案。” 容昭的语调很是清淡,并不含任何情绪,宛若水一般,不过,不是暖融融的温水,而是初冬山涧的冷泉,听在人耳中,总是无端端地冒出丝丝寒意。 众人甭管心里怎么想,口头忙应了下来,安嬷嬷安安静静地守在容昭身后,也不说话。 容昭这才转向安嬷嬷,道,“我们去库房看看,把内室布置一下吧。” 当下点了四名太监,领着安嬷嬷三人去了耳房,打开锁进去,见里面放的东西并不多,她毕竟只是一个贵人,位分有限,东西也有限,便是布料,也多以棉、绸为主,甚至还有一袋雪白的棉花,林林总总,也堪堪够用罢了。 容昭转了一圈,停在了一个小匣子面前,驻足,仔细观察了一番,拿手拨弄拨弄那锁盖,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里是什么?” 安嬷嬷一怔,“这里是药材。”难道这个药材有问题?不能啊,她也是通药理的,早就先检查了一遍。 “这药材并没问题,匣子的木头也没有问题,可这锁是空心的。”容昭轻声道。 空心里头,灌满了水银,若不是锁上泛出了一点银光,露出一丝异味,她还真没有发觉,而现在,锁头里面已经有流动的感觉,说明水银已经挥发了不少,不仅这药材不能用了,只怕这屋子里很多东西也都不能用了。 安嬷嬷微微一惊,她到底久经风雨,见多识广,并没有失态,只是微微苦笑一声,“是老奴托大了,这宫里的东西,当真是防不胜防。” 容昭摇摇头,“这又管嬷嬷什么事?害人的处心积虑,总有我们防不到的时候。再说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我可没那么大耐心,这匣子嬷嬷处理了吧,这里面的药材也不能用了。” 安嬷嬷屈身道,“是。老奴省得。不过,小主刚刚入宫,行事不宜太过,不若老奴暗中查探一番……” 容昭摆了摆手,边继续查看库房物什,边无所谓地道,“既然是在我进宫前就准备的东西,哪还有蛛丝马迹留给咱们?查也查不出什么,便罢了。我初入宫,确实不宜动静太大,左右,进了宫的女人就不要指望她们善良宽厚了,既要共同伺候皇上一人,那姐妹情深就是笑话,立场本就不同,我心中自有打算。” 安嬷嬷闻言也同意了容昭的想法,只是心底到底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她吩咐紫竹和玲珑跟着容昭,自己带人将匣子提走,容昭领着紫竹和玲珑,以及内侍们,一点点将漱玉轩装饰起来,一色的清爽亮丽色系,本就朝阳的屋子,经这一装扮,显得格外亮堂大气,仿佛披上了一层阳光。 忙碌到下午,总算整个漱玉轩有了些许容昭的个人色彩,一行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就是容昭体质强悍,也不免有些气喘。 “好了,大家辛苦了。”容昭看了看装扮一新的房间,满意滴点点头,向众人道。 众人连道不敢,玲珑已经从卧室内托着一托盘的荷包走了出来,“这是主子给大家的一点心意,只要大家已经认认真真地做事,主子是不会亏待大家的。” 玲珑将荷包分别塞给众人,这些人本以为小主以贵人身份入宫,没有嫁妆,只怕财物带的有限,因此早前就没抱希望,等容昭训完话,果真没有赏赐,心中虽然微微失望,倒并不意外,哪知道却有意外之喜! 悄悄掂一掂,一对儿小锞子,起码有二两,对这些不得势而极少有油水捞的小太监小宫女而言,真是很不少了。 这种短时间内心情大落大起的状况,真是让人心头百般滋味交织,最终却还是化作了欢欣鼓舞! 容昭自然是不会在他们无功的情况下平白赏赐他们,她可不想惯坏这些人的胃口,但不赏也不合适,于是,容昭选择在他们帮助她做了事情后,再给他们赏赐, 意外之喜本就让人高兴,而且还在他们心中树立起自己主子赏罚分明的形象,这可比什么下马威上马威的效果好多了! 如此一压一扬,手段巧妙,天衣无缝,谁都没有察觉,漱玉轩里奴才们的忠诚度就陡然间上升了好大一个台阶! 苏宇轩内顿时一片喜气洋洋,不复方才的灰头土脸,战战兢兢。 那宫女四喜长着圆脸黑皮肤大眼睛,十分机灵,之前看轩内忙乱,她年纪小插不上手,也不急,反而去烧了几壶热水,待容昭等人布置好,赏赐完,她便适时将热水拎了上来。 容昭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四喜也没有趁机讨好,欢欢喜喜、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容昭眯了眯眼,对玲珑道,“看着机灵活泼,心性倒也稳重,你且让安嬷嬷查查她有没有背景,值不值得培养,如今在宫里,光这个漱玉轩就不小,诸事繁杂,光靠你们两个定是忙不过来的。” 玲珑笑道,“姑娘……小主不必操心这些琐碎,奴婢明白的。” 容昭又看向紫竹,“你也一样,总得培养个能给你递把手的,倒不一定非是宫女,比起宫女,负责外务的话,我觉得那些一辈子只能呆在内廷的内侍们更适合。” 紫竹点了点头,“奴婢明白的,”说着,又悄声道,“选秀前,奴婢跟着爹,倒是认识几个负责宫中采买的公公,爹说了,多认识个人多条路,总是有备无患嘛,现在可不就用上了。” 容昭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影,“钟叔的确是能干的,你们俩一内一外,也给我把漱玉轩守牢了,咱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平安宁静,千万别挡了别人的路,一不小心,就让人给顺手碾了。” 三人边说话,紫竹和玲珑边伺候着容昭擦洗脸换衣裳,又端上热茶,这才松了口气,总算安定了。 这边,夏荷来到门外,脆生生地道,“回禀小主,已经午时了,可需奴婢去提膳?” 容昭也觉得有些饿了,便开口道,“你去吧。” 她这一发话,便是把这份提膳的事儿落实到了夏荷头上,别小瞧这份差事,这提膳不但要和永寿宫外的打交道,进了漱玉轩,也能在容昭面前露脸,可是一份有油水的好差事,夏荷极善于察言观色,抓住机会,可以说是在这一批漱玉轩的奴才里,除了玲珑和紫竹,第一个站稳了脚跟的,当下喜滋滋地出去了。 “咱们轩里没有小厨房,之前的热水是哪里来的?”容昭问道。 玲珑忙喊了四喜来问,四喜站在容昭面前回话,并不害怕,大眼睛眨呀眨,犹带三分稚气,回话却利索得很,“回小主,漱玉轩没有小厨房,平时用膳都要去御膳房,这里离御膳房不算远,可一来一回,夏天还好,冬天的话,菜就要凉透了,热水就更别提了,所以安嬷嬷做主,咱们东边角房做了库房,西边的角房,改成了一个茶水间,里面放置了一个小炉子,平日里烧些热水茶水,也能热一热饭菜,费的炭也不多,光主子份例就够使了,将来待主子高升,置办了小厨房,再撤了这个茶水间也便宜。” 容昭当然不会以为一个小贵人也能拥有小厨房,能有个茶水间,怕都是安嬷嬷动用了关系的结果,总归已经比她想象中的日子好过多了,当下便不再多问。 等以后,到底能过到什么样的生活,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夏荷很快提来了食盒,里面四菜一汤,鸡鸭鱼肉,一份青菜豆腐汤,一份晶莹的梗米饭,十分标准,十分富足,表面尚有热气,倒是另加的一份酥酪,显然不是出自贵人的份例。 容昭心里明白原因,倒是淡定得紧,就跟她前世一样,许多潜规则根本无需说出口,你知我知便可。 到底是御膳房出品,饭菜水准极高,只要不糊弄人,容昭吃得很是爽快,她自认正是长身体的阶段,压根无需减肥,故而由着自己的胃口,夹了几筷子鸡块,半条鱼,一碗汤,一碗饭——几乎是宫里女人们一整天的饭量了——慢慢食毕,将剩余的饭菜撤了下去,不用她吩咐,那尚且完好的荤菜自然是底下人分了。 容昭捧着茶杯在院中绕了几圈,悠悠闲闲,消食得差不多了,才进了卧房,正打算小睡片刻,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脸喜色的小太监小跑了进来。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皇上点了小主今晚侍寝,请小主做好准备。” 容昭愣了一下,通透如她,也没想到,这新人入宫的第一天,皇上不是招位分最高的薛宁嫔侍寝,反而被她这个璟贵人拔了头筹! 这宫里,无风还要起三尺浪,皇上这一手,简直是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五章 侍寝一 无论皇上是什么意思,容昭是没有资格拒绝的,不止不能拒绝,还要如同她宫中那些欢天喜地的奴才一般,摆出对突如其来的“恩典”受宠若惊的态度! 宫中侍寝制度一向变态,除非达到嫔位以上,否则都是被卷成春卷状抬进养心殿。 她们这一届秀女,唯有薛宁嫔有权利在自己宫中招待皇上,偏偏皇上没有点她,而是点了容昭这个区区贵人,贵人么,自然不能违背祖制。 安嬷嬷已经悄悄回来了,容昭也没问她怎么处置那匣子,是烧了埋了还是交给她主子了,反正她对容昭并无恶意,容昭只需要知晓结果便好。 容昭自认为在她主子印象中并不是一朵纯洁无垢的白莲花,所以也不怕自毁形象。 傍晚时分,安嬷嬷携着玲珑,将容昭痛痛快快地洗刷了一番,然后拿两条毛巾轮替着将那浓密秀美的头发一点点抿干,正要给容昭梳髻,容昭抬手阻止了她们两人。 “大晚上的,头发拽得紧紧的,头皮难受。”容昭叹了口气,望着铜镜中的绝丽少女,那般朦胧神秘地披着一件白纱寝衣,愈发仿若即将羽化的镜中仙一般,只形容尚小,给人带来的惊艳怜惜之意,却远胜于男女间的暧昧情意。 她从安嬷嬷手中接过牛角梳,从一侧挑了三缕头发,用现代那种希腊女神式编发,一点点编到另一侧,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再将后面浓密如云的秀发松松地挽起,既有女神般高贵优雅的风情,又有随性慵懒很适合夜晚绽放的韵味。 这样一来,总算在外表上模糊了她的年龄。 说实在的,容昭虽美到极致,美到烧灼人的心神,极其慑人心魄,却意外地并不妖娆,本是那种高不可攀的谪仙气度,随了容永清的相貌风采,还带着三分枝头的青涩,因此,她便需要随时随地改变自身的气质,犹如她面对张妙时,便是亲切和蔼的邻家姐姐,面对容曦时便是凛然生威的狠辣嫡姐,面对陌生人时则一身清华绝俗,高不可攀。 安嬷嬷看到容昭如此熟练地改变自身的气质,尚且有些微微惊叹,而玲珑,早就见怪不怪了,在她心中,她的主子无论怎么打扮,都是最美的! 春卷里的馅料规定必须光溜溜的,因此容昭也就不费心去整那些衣衫配饰了,只在耳上挂了一对粉珍珠坠子,手腕戴了一串粉珍珠手串,打扮齐整后,便坐在床边等待。 那敬事房的内侍来的很快,也不言语,也不乱瞟,低着头,展开一张硕大的毛毯,待容昭褪下寝衣,赤脚走到毛毯中央,两人才动作起来,将容昭紧紧包裹在其中,一动不能动,他二人却是连容昭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看去,也是熟能生巧了。 容昭只觉得身子一斜,便被两人扛在了肩上,快步向前走去,身边熟悉的脚步窸窣,显然是玲珑跟在一旁。 夜晚的宫殿里黑漆漆的,静谧至极,前后只有四盏灯笼照明,所幸漱玉轩离养心殿极近,转过一道短巷便到了。 玲珑止步于殿门外,容昭在心中默默地数数,数到一百,身子一轻,被放在了一张宽大而透出龙诞香的床上,接着,一张松软的薄被兜头盖下,容昭还未反应过来,被那内侍一抖,便从毯中滚了出来,正好蒙在灿灿明黄的锦被下,没露出一丝端倪。 真是好手段,怕也是练习了无数遍才习来的本事——容昭百无聊赖地想到,眼前突然一亮! 锦被被人蓦然掀开了一角,露出容昭的整颗头部加半弯羊脂玉般的臂膀,在成人手腕粗明晃晃的蜡烛照明下,容昭的双眼被刺激得眯起,这才发觉眼前正坐着一个人,一身金线刺绣的明黄常服在烛光中宝光闪闪,简直刺眼,修长有力的手还捏着被子的一角。 于是,容昭以全身光裸裹在锦被中的滑稽姿势,仰着头,和秦瑄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半晌! “噗——”秦瑄再也忍耐不住,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这小丫头,实在是特别,也不枉他惦记了这么久,终于将人弄到了手,只是,这小蜜桃儿看着是可口,可到底还是嫩了些,现在到底是开吃嘛,还是开吃嘛,还是开吃? “小丫头,”秦瑄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容昭耳畔响起,“两次见到你都是这般狼狈,可你倒是一点也不紧张羞怯!” 容昭抿了抿嘴唇,很想翻个白眼,到底忍住了,“嫔妾现在的姿势很符合宫中规矩,嫔妾只是没想到,皇上这么爱开玩笑。” 两人对当初的追杀解救只字未提,却又态度坦荡,仿佛打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皇上,他就知道她是秀女,两人之间相熟而不乏默契。 秦瑄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锦被,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番容昭,方笑吟吟地道,“一段日子未见,小丫头似乎又可口了一些。” 说罢,居然大大方方地伸手摸进锦被中,抚上容昭腻滑得几乎吸手的纤背,心头不由得一荡,升起一股热意,桃花眼眸也深邃了许多。 容昭简直要为这厮的无耻震惊,不过她也不是善茬,既然秦瑄愿意同她寒暄叙旧,而不是以皇帝对待小贵人的态度对她,她自也不会客气,当即顺着杆子往上爬,恳切又羞涩地道,“多谢皇上关心,嫔妾这大半年来的确长高了两寸,只可惜年岁太小,天葵未至,伺候不得皇上,嫔妾心里十分沮丧,又不知该如何上报,真是深感辜负皇恩,但求皇上看在此乃上天注定,非人力可为,还请饶了嫔妾这一遭!” 秦瑄暧昧游离的手早在容昭出口“天葵”二字时就彻底僵住了,他简直是看天外来客一般地看着一本正经请求恕罪的容昭,在他二十八年岁月里,拥有的女人无数,却从未遇到过这种让人哭笑不得恼羞不得的问题! 等容昭说完,秦瑄简直是气乐了,自从碰到了这小丫头,他早已规划好的生命里简直开启了无数个意外,有的是惊喜,然而今晚这个,绝对是有惊无喜! “朕说你这丫头,怎么会如此乖觉,有恃无恐了是吧?” 第三十六章 侍寝二 容昭一只手臂在锦被内一撑,坐了起来,另一只手在锦被内牢牢地抓着锦被,这一动作,也顺势让秦瑄的手从锦被内滑出,却很自然,不至于惹恼他。 纵使坐起来,容昭依然比秦瑄矮了一个头,但她的气势并没有因此衰退,事实上,在容昭身上找不到半点因为侍寝而产生的诸如娇羞、畏怯、忐忑等等正常情绪,她极不正常地表现出一副坦荡平静的态度,全然打破了秦瑄心中对女人的惯常印象。 而且,秦瑄看得出,这个甚至称不上女人的小丫头,压根就没有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她是真的很清楚,他虽然对她很感兴趣,但却不是那样的“性”趣。 该不是,这小丫头还没有开窍吧? 秦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容昭,一手搭在容昭肩上,浓眉微挑,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道,“你救过朕一命,当时情况紧急,朕来不及报答你,后来得知你还在路上替朕收拾了一下破绽,以至于那些敌人没能第一时间得知刺杀失败,你立下这般功劳,可有什么想要的?朕富有天下,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你。” 容昭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看秦瑄说的是真是假,看了半晌,认真地问道,“您说的是真的?” 秦瑄笑容更深,在容昭细嫩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浑身都洋溢着自信夺目的光彩,“朕是皇帝,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容昭当下也爽快地道,“皇上,嫔妾刚才跟您说的是真的,嫔妾能够入宫侍奉皇上,是无上的荣耀,但是无奈嫔妾年纪太小了,比三公主还小一岁,实在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皇上能否容忍嫔妾在宫里白吃喝两年,待真正长成,再全心全意侍奉皇上?” 那在不远处伺候的李连海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听着璟贵人提出如此荒诞大胆的“报恩”要求,这这这,璟贵人这是把皇宫当成了什么,把皇上当成了什么? 李连海几乎都不忍再听了,在想想那句“比三公主还小一岁”,这璟贵人小主看起来也不是不靠谱的人哪,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他都不敢想象皇爷的脸色会黑成啥样了…… 秦瑄并没有如李连海想象中黑脸,虽然听到那句“比三公主还小一岁”他差点忍住内心的咆哮——你他么是嫌朕老?你敢说你不是嫌朕老? 深吸一口气,秦瑄平复下激荡的心境后,若有所思,这丫头他清楚得很,心机城府深得都不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会提出这种要求,可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莽莽撞撞。 联系起今儿发生的事,秦瑄转念一想,这丫头提出的要求貌似也不过分啊,人家连那个都没来,他再喜欢对方的美色,也干不出那种没格调的禽兽之举啊,虽然想起来有点儿心痒,等等,他想到哪里去了…… 秦瑄摸了摸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人家踩在他的底线上提了这么个小小要求,又有他之前放下的豪言,他的确是没理由拒绝。 不过是白养一个小丫头,皇宫还不缺这点份例,再说了,皇宫可不同于外头,每个女人都在争着他的恩宠,争斗太激烈,两年时间变数太多,说不定,不到两年时间,小丫头自己就坐不住,改变主意了呢! “你确定就提这个要求?不想升位分?坐得高一点,日子也能舒坦一点啊!” 秦瑄俯下身,两手撑在容昭身侧,轻声诱哄地道,仿佛将容昭完全圈在了怀里,却又虚虚地留着一点距离,桃花眼深情地注视着容昭,当真是暧昧缠绵,令人浮想联翩。 如此位高权重的男人为你屈尊降贵,温柔以对,如果容昭真是一般的古代十三岁少女,只怕一颗心早就沉沦,就此挂在了这个多情又无情的帝王身上,可惜容昭并不天真,只是老黄瓜刷新漆,披着一袭嫩皮罢了。 秦瑄身为皇权在握的强势帝王,固然是情场高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容昭却也不是善茬,说一句久经阵仗也不为过,哪里会被秦瑄这种小儿科手段降住? 前世那种社会环境是何等开放,且容昭要貌有貌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有貌有钱有本事,多少精英俊男富贵子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又不是清心寡欲的修女,自然是择其中佼佼者交往,情天欲海,纸醉金迷,也沉沦过也疯狂过,玩到最后都索然无味了,才转身准备去接受家族联姻,谁知一不小心,被个早八百年甩掉的疯子开车撞来了大乾王朝。 容昭也曾经做过上位者,上位者的心思,古今皆同,秦瑄想用心理战术占据优势,她心里清清楚楚,也自知目前没资本反击,乐得装糊涂配合。 故而,秦瑄满意地看着容昭慢慢红透的小巧耳朵,以及那犹如染上霞彩的桃粉面庞,却看不到,低着头的少女眼中一闪而逝的冷然光芒。 只听容昭用略带失落的声音低弱却又坚定地道,“升位分?那不是侍奉有功才能升么?嫔妾目前既然无法侍奉皇上,哪有脸面作此要求?奖罚分明的道理嫔妾还是懂的,之前嫔妾虽帮了皇上一把,但现在知晓了您是皇上,那嫔妾作为您的子民,救您就是应当应分的,但皇上却还惦记着报答嫔妾,嫔妾已经很感动了,可万万不能再让皇上为嫔妾破例!” 听了容昭这番话,秦瑄微微有些出乎意料,心道这小丫头诡谲归诡谲,基本的礼仪伦常却还是明白的,心中也觉得柔软了一些,他又不是心思阴暗之辈,一心巴望着身边人都纯洁干净,小丫头这般心思手段,并没有越过他心中的底线,这就够了,看在这丫头既识趣又有趣的份上,他以后对她好点便是。 “你虽然聪明,到底年幼,缺乏女性长辈教导,对宫中女人的心思还是不够了解。” 秦瑄仿若闲谈般开口,顺便摸了摸她的头顶,深感手感不错,当即随手抽出固定发髻的玉簪,一头青丝便如瀑布般散了下来,垂直顺滑,宛若展开了一匹闪着柔和乌泽的绸缎,秦瑄爱不释手地五指张开,来回穿梭抚摩。 “你在养心殿待了这么久,倘若朕一点儿赏赐也不给你,明儿你就等着她们嘲笑吧,若只是赏赐些金银财物,那也不值一提,你既如此懂事,朕自也不会亏待你。” 第三十七章 晋封 容昭睡得很是安稳,完全没顾除皇后外妃嫔不得和皇上同床整夜,天蒙蒙亮时,身边忽然有了动静,她微微睁开眼,朦胧地看着对方,尚且未反应过来,秦瑄也不欲为难她,冲她勾唇挺暖乎地笑笑,在众内饰的伺候下穿好了上早朝时的龙袍,这时,敬事房的内侍才小心翼翼地上前。 “万岁爷,留还是不留?” 秦瑄垂着眼皮,淡淡地道,“不留。” 那敬事房的内侍忙在手中簿子上添了一笔,飘向龙帐的目光便带了几分轻蔑——真正让万岁爷重视的,可不是睡一夜龙床这种恩宠,而是他允许你生他的孩子,看样子,这个传闻中颇得皇上青眼的贵人也不是那么受宠嘛,以后可以轻忽点。 这敬事房内侍边在心头嘀咕边往后退,忽听万岁爷沉声向大总管李连海吩咐。 “璟贵人深和朕心,便升为婕妤吧,封号不变,朕库中那套刚进贡的粉玉桃花头面首饰颇衬璟婕妤的风采,再挑几匹亮色纱缎一并送过去。” 李连海记得,那套桃花首饰实在精致出彩,连一向视金银如粪土的皇贵妃娘娘都忍不住向皇上讨要了一回,皇上没答应,结果却赏给了这位璟贵人——该说他其实在看到皇上对着这套首饰若有所思时,心底就猜测到这首饰有主儿了么? 于是,李连海一边在心底为自己的眼光得意,一边稳稳地、板板整整仿佛压根就不知道容昭昨晚并没有实质上侍寝似的,“是,奴才遵旨。” 那敬事房的内侍却是心头一凛,忙将之前升起的那一丝轻视扔到了爪洼国去——当今万岁爷于后宫位分十分吝啬,除了宫中的徐贵人,竟从未这般越级提拔过任何一个妃嫔,连如今风光无限的皇贵妃娘娘当年都是从妃位上一步步走上来的,而那徐贵人即使得宠,可家世不够不足为虑,但这个璟贵人,不,璟婕妤,家世不高不低,却很有更进一步的潜力啊! 他忽然有种后宫的天要变了的预感! 容昭眯眼又睡了一会,李连海早就将晋封旨意和赏赐的衣料首饰送去了漱玉轩,独留下容昭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玲珑守在容昭床边。 看时辰差不多了,玲珑方才上前提醒。 “主子,该起了,今儿还要向皇贵妃娘娘行礼。” 宫中没有太后和皇后,自是不需每日请安,不过初次侍寝后,嫔妃们还要向皇贵妃行个礼敬个茶,也算全了进宫的礼数,其余时候,只要在月头月尾向皇贵妃请两次安,剩下的时间,便随妃嫔们自己打发了,说起来,秦瑄后宫的女人们,日子却比那些嫁进宗室豪门甚至百姓之家的女子好过得多。 刚一跨进漱玉轩,漱玉轩的奴才们便喜气洋洋地围了上来。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头一回侍寝,竟升了两级,前所未有的殊荣啊,还得了好大一笔赏赐,他们果然跟对了主子。 容昭不欲在众人高兴时泼冷水,也挂上笑容,吩咐玲珑给大家赏钱,自己则被安嬷嬷和紫竹扶着进了内室,看到床,就打了个哈欠。 安嬷嬷打量了容昭一番,笑得既欣慰又有些疑惑,凑近容昭,“主子大喜,咱们皇上可不容易给妃嫔们晋封位分。主子是否需要沐浴一番,老奴给您揉揉,待会儿还要去景仁宫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咱们得走着去,好在景仁宫不远,主子忍忍就过去了。” 容昭按住安嬷嬷,“安嬷嬷别忙,我不用沐浴,昨晚和皇上聊了大半夜,没睡够而已,皇上宽和,体恤我天葵未至,尚未长成,倒是好生安慰了我一番,我没事,只是困了而已。” 她毫不在乎地丢下这一记大雷! 可怜安嬷嬷被这番话震得七晕八素,她打从在宫中混的第一天起,就没听说过这等奇事——什么?没侍寝,光和皇上聊天?还聊了大半夜?难怪她看容昭走路的姿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实在是太正常了,对于侍寝过后的女子而言,太正常就是不正常,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皇上的身体出现问题了,却原来…… “主子,这……”饶是安嬷嬷镇定过人,此时也是急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她毕竟陪伴容昭的时间尚短,确实不知容昭竟然天葵未至,这压根就没长大,还是个孩子呢,如果她提前知道的话,根本不可能让容昭参加这届的选秀! “没事儿,皇上是圣明之主,岂会为这点蝇头小事怪罪于我?若真的不喜我,便不会给我晋升了,嬷嬷放心好了!嬷嬷快给我说说皇贵妃娘娘的忌讳吧,我头一次去请安,自当谨慎些才是。” 安嬷嬷尽管还是被九霄天雷给劈得不大回神,可看容昭镇定从容的模样,也着实不像惹了祸的,当下收敛心情,将皇贵妃的性情细细掰开说给容昭听。 其实对这个皇贵妃娘娘,安嬷嬷倒挺客观,“娘娘若不是私心过重,倒也处事公允,到底是大家子出身,约束后宫,管理公务都是举重若轻,并不输先皇后什么,自己也是饱读诗书,常与万岁爷诗词相和,唯有在一‘情’字上看不开,竟是把一颗心挂在了咱们万岁爷身上。可即便是民间的寻常夫妻,也很少有只守着一个过日子的。” 何况,皇贵妃还不是正头夫妻,说白了,也不过是皇家的一名贵妾而已,身不正则言不顺,又不是个精明狡诈的人,能搅得起风雨,竟生生把自己憋屈病了。 “……故而,皇贵妃娘娘,对侍寝过的嫔妃,颇有几分心气,主子今儿去给她请安,少不得要被为难几分,主子且忍耐几分。过了这段日子便好了。” 容昭心中有数了,皇贵妃虽然位分最高,威胁性却未必是最高的。 容昭梳起双环,环边各插了两支银粉色流苏花簪,手腕上套了一只今早刚送来的桃花手钏,那花瓣指盖大小,是粉色美玉磨成,花中心是一块围棋子大小的淡黄玉扣,光滑温润,晶莹剔透,如此七朵便攒成了一只精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的手钏,衬得一只雪白的柔若无骨的小手格外好看。 这般一打扮,有别于昨晚的异域风情,显出了一份精致的朝气,美得让人眼前一亮,宛若桃花仙子下凡。 永寿宫离景仁宫不远,不过分别在东西宫,容昭悠闲地步行,抵达时,高位妃子来了贤妃,低位上来的也不是和容昭同批的,容昭在进门的一刹那,双目一扫,便差不多将她们的身份各自对上。 那三个坐在一起显得格外安静的,想必是王才人、李才人、徐才人,又有两名风格相似的柔弱娇花型美人,一个靠近贤妃,一个却坐在末位,一个虽然娇弱柔婉但明显更有底气,自是那位已经育有一名四公主的安贵嫔,另一个娇怯袅娜,楚楚动人,却不大敢抬头似的,显然是那位听说极受宠爱的徐贵人。 还不待容昭走上前行礼,容昭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悦耳但透出张扬骄矜的声音,“哟,这位就是那传说中‘艳冠后宫’的璟贵人了吧?哦,不对,现在不该叫璟贵人了,该称璟婕妤了,倒是好会讨好皇上,第一次侍寝,就越级晋升两级,还在养心殿一夜睡到天亮,果是个心宽的,直把我们这些老人都比成脚底的泥泞了。” 第三十八章 挑衅一 人未至,声先夺人。 真是打皇贵妃的脸! 容昭心中思量,侧头前,瞟了一眼端坐于上的皇贵妃,果见皇贵妃黛眉轻蹙,目露不悦。 转过身去,便见到殿门口一前一后进来两名宫装美人,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走在前面的明艳华贵的女人夺走! 面若芙蓉,唇似施朱,玉肤鸦鬓,长眉斜扫,似笑非笑,一身银红色绣满大朵牡丹花的宫装,端的是美艳动人,气势夺人! 她下颌微扬,目露睥睨,缓缓走到容昭面前——伸出小指上精美的甲套,抬起容昭的下巴! “嘶——”那三名才人中,有人面容惨淡,有人已经露出不忍的神色。 那徐贵人更是瑟瑟发抖。 皇贵妃本来只是一点儿不悦,此刻脸都黑了,伸手攥紧了扶把,贤妃脸上温柔的笑容也端不出来了。 “住手,罗昭仪……” 这宫装美人对皇贵妃的怒喝充耳不闻,口中连连赞叹,目中却无半点暖意,如同结了一层寒冰。“倒是好娇俏一张脸,难怪……” “这张脸倒真有几分魅惑人心的本钱,只不知若是没了它……” 宫装美人忽然小指一抬,狠狠划了上去—— 容昭早防着她了,那身杀气从进殿门就锁定了她,她要还不知道防范,那才是傻瓜! 当下微微一仰,身体顺势蹲下一福,巧而又巧地与那狠辣的一划擦脸而过,饶是如此,雪雪白的右脸颊也瞬间多了一条从下颌一直到眼角的鲜红划痕,若是被那金属的甲套划实了,那无异于拿把小匕首狠狠刮在脸上,定然瞬间便会流血毁容! 火辣辣的疼痛从面上通过神经中枢一下子传达到容昭的脑海中,也一下子激起了容昭心头的怒火,很好,这个女人,何其嚣张,何其跋扈,居然当着这么多宫妃的面,光明正大地就要毁她的容! 美貌是女人的逆鳞,容昭自然也不例外,好在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你敢躲?”宫装美人伸手指着容昭,那甲套几乎戳到容昭的眼睛,明艳的脸上一瞬间仿佛笼罩了浓重的乌云。 容昭伸手拨开了甲套,不紧不慢地道,“不知这位娘娘如何称呼?可否容许嫔妾先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倒不是嫔妾不想先给娘娘请安,只是宫中自有规矩,嫔妾不敢不遵守!” ——所以,你这个连四妃都没坐上的昭仪,就甭在皇贵妃面前霸气侧漏了,比皇贵妃矮了那么多级却不把人家放在眼里,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果然是被家族的权势耀花了眼睛! 容昭第一眼看到这宫装美人时,脑中便浮现出钟叔弄来的后宫资料,知晓了她的身份,除了自恃后宫第一美人、以至于对自己的美貌这么忌惮、不惜让那个费嬷嬷挑拨自己放弃进宫的罗昭仪外,还能有谁? 罗昭仪是当今太师的女儿,背景雄厚,还是先罗皇后的妹子,且颇得圣宠,自认是继后的不二人选,所以虽然位份上不过是一名昭仪,却敢在后宫中作威作福,连皇贵妃都被她欺负过几遭,且她又诞育了二皇子,而二皇子虽然排行二,却是实际现存最年长的皇子,性子聪明伶俐,已经进学,这一切资本都让罗昭仪有恃无恐,性情膨胀,更是视整个后宫如无物了。 如今赤果果被一介新人当面嘲讽,说她位分不够不能先拜见——简直不能再打脸了! 容昭却没再理她,转身向皇贵妃标标准准地行了一礼。 “嫔妾容氏,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感谢罗昭仪的这一搅合,居然把皇贵妃本来欲找容昭茬的心思彻底给搅没了,反而和颜悦色地,“妹妹请坐,姐姐这里没太多规矩,咱们既然坐在了一起,本就是缘分,自该和和睦睦才是。” 容昭道,“谢皇贵妃娘娘垂爱,嫔妾受宠若惊。” 皇贵妃道,“你是个好的,规矩很好,进了咱们宫里,最怕的便是遇上不懂规矩的,不与她计较又怕她越发猖狂,与她计较又怕失了身份,真真是难做,幸好妹妹如此懂事,也难怪皇上会中意,咱们姐妹们和睦相处,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这才是我们为皇上的心呢!” 容昭笑道,“皇贵妃娘娘出身高贵,就是想的深看的远,嫔妾见识浅薄,真是惭愧。” 皇贵妃笑道,“妹妹谬赞了,这是我送妹妹的见面礼,妹妹莫嫌弃。” 皇贵妃送了容昭一支金丝芙蓉缠枝点翠簪,宝光流溢,不过于华贵,却也精巧动人,价值相当,容昭以目前的分位佩戴正好,显然皇贵妃并没有敷衍了事,也是考虑到她以贵人身份入宫没有多少额外首饰的现状。 皇贵妃和容昭你来我往,说的高兴,那罗昭仪就不痛快了,直接往属于自己的右侧位子上一坐,冷笑道,“我是看不出她身上有哪点儿守规矩的地方,说起来,你已经给皇贵妃娘娘请过安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 她左右一看,嘲笑道,“怎么严淑没来?一天到晚装模作样,该不是心里不舒服又作病了吧?” 随着她一起进来的那名柳眉大眼英气爽丽的宫装丽人已经在罗昭仪右侧坐下了,闻言抬眼皮看了贤妃一眼,也不做声。 贤妃坐在右侧,侧头看了罗昭仪一眼,轻柔婉转地道,“德妃昨晚不小心吹了凉风,今儿起来有些咳嗽,叫了太医,开了药,所以不得来,且她早就派人来与皇贵妃娘娘告病了。” 言下之意,别人可是守礼得很,病了也不忘禀告一声,是你来得晚了,是你不守宫规! 罗昭仪被噎了一下,狠狠瞪回去一眼,她一向看不大起贤妃,不过是武将家的庶女,就算是国公府出身的又怎么样?还不是只生了个赔钱的公主就无宠了,早晚撕下你那层虚伪的皮! 还有那个皇贵妃,若不是沾了皇上外家的身份,一个承恩公刘家,算得了什么,三代前不过是个泥腿子,哪像她,背后不仅有罗家,还有千年世家杨家,满宫里谁有她出身高? 鄙视别人的时候,她却忘了,她也不过是一介庶女罢了,而那杨家,却是她那早逝的嫡姐的外家,与她有什么关系?她自己的外家,甚至到她外祖父这一代,还是泥腿子,要不是生了个好女儿,攀上了贵人表哥,恐怕都还在土里刨食,哪有立场去看不起别人? 只是以她的性情,怎么会承认这些?当下转身冲容昭喝道,“你还不开始?难道要让本宫等你不成?好大的架子!” 容昭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也不知到底是谁的架子大,在皇贵妃娘娘面前自称本宫,果然是嚣张无极限! “嫔妾见过贤妃娘娘!”容昭端端正正地向贤妃一福。 贤妃忙微笑着伸出手虚扶,“无须多礼,都是姐妹,以后妹妹若是无聊了,可以来翊坤宫看看姐姐。” 说着,贤妃从手腕上褪下一支通透碧绿、成色极好的手镯,“这是我常戴的,颜色很是衬妹妹的皮肤。” 容昭忙谢过,亲手接了下来,初次见面高位妃嫔给低位妃嫔见面礼是常例,况这镯子水头温润柔和,一看就是常戴之物,可见贤妃也是有心修好的。 给贤妃行过礼,容昭才转身面对罗昭仪,不卑不亢,仪态万方地福了下去。 “嫔妾见过罗昭仪!” 第三十九章 挑衅二 罗昭仪冷笑地看着容昭,也不说话,任由容昭保持半蹲的姿势不动。 大殿里的气氛一时很安静,谁都知道罗昭仪很嚣张,谁也明白罗昭仪定然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付容昭,自罗昭仪后进宫的嫔妃们,哪个没有被罗昭仪刁难过?那个徐贵人,当年侍寝头一天,还被罗昭仪罚跪在大太阳地下,足足晒了三个时辰,差点人都没了,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还有沈淑华,出身也很不低了,就因为住在罗昭仪的延禧宫偏殿,这都几年了,还被罗昭仪压得整天像个跟班似的。 皇贵妃自认涵养过人,也差不多快被罗昭仪气疯了,在自己的宫殿就敢这么欺负人,这罗昭仪是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吧,难道她以为,继后这个名分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罗明凤,就凭你这份嚣张,本宫和你势不两立,便是本宫坐不上继后的位置,也绝对不会便宜你! “好了,你也大度点,没看人家给你行礼吗?这还是个孩子,你比人家都快大一轮了,好意思为难人小姑娘?说出去怕是被人笑话,皇上也不会高兴!”皇贵妃压着心头的火气,轻描淡写地道。 她的话极不中听,但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罗昭仪得意的笑容淡了点,狠狠地盯了一眼半蹲这么久却丝毫不动声色的容昭,看容昭那张脸越来越不顺眼,哼,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好了,起吧,看看,真是生了张我见犹怜的脸,我们刘姐姐都心疼了呢,再不起来,人家可就要怪罪我了,”罗昭仪冷嘲道,刻意咬重了“我见犹怜”这四个字,嘲讽容昭以色事人。 谁料容昭并不觉得侮辱,反而立起身,美目流转,莞尔一笑道,“嫔妾这张脸哪当得起昭仪娘娘的夸赞,娘娘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况且昭仪娘娘不就没有被嫔妾打动么?” 罗昭仪听了,脸色微变,在宫中,那些平时低调最喜欢在关键时刻给人一刀的嫔妃固然可怕,但那些张扬在明处一看就睚眦必报的嫔妃也并不好对付,甚至更难缠,罗昭仪就是这样的人,自然对差不多类型的容昭升起忌惮之心。 她收敛笑意,一双黑眸沉沉地盯着容昭,一字一字地沉声道,“果真是牙尖嘴利!也罢,不赏你点东西,怕是堵不住你的嘴!” 顺手从头上拔了一支紫红色牡丹绢花,带着一脸轻慢的神情,轻飘飘地扔到了容昭脚边——这绢花毕竟是内造,倒也精致华美,可再精致华美,它也只是一支后宫女人首饰中最寻常的绢花,实在谈不上一点贵重用心。 这简直是,比方才那暗藏血腥的一划还要糟践人! 这罗昭仪抡起欺辱他人,当真是手段百出。 连皇贵妃,都忍不住看向容昭,生怕她羞愤难当,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止! 容昭若只是一般的十三岁小姑娘,她恐怕真如皇贵妃所想,如罗昭仪所愿,羞愤之下,做出违背宫规的举动。 但她内在毕竟是成熟的灵魂,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在她看来,这手段反而不如之前罗昭仪的发狠毁容之举直白有效。 她当初都选择进宫了,早就有面对一切肮脏龌龊的觉悟,又怎么会被这一点点践踏自尊的手段震慑? 只是,不往心里去归不往心里去,惹了她的人,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就是。 “多谢罗昭仪娘娘。”容昭不卑不亢地道。 说完转身,竟看都没看那支孤零零躺在地毯上的绢花,向那名下巴尖尖气质纤柔的安贵嫔福下,“嫔妾见过安贵嫔。” 安贵嫔忙伸手虚扶,她可不敢在这时候招罗昭仪不痛快,忙忙褪下一只金镶玉镯子,递给了容昭,容昭含笑接过,然后直接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罗昭仪一脸山雨欲来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容昭,“璟婕妤,你这是嫌弃本宫赏给你的绢花?” 容昭假做惊讶地看着罗昭仪,“对不住,罗昭仪,嫔妾以为这绢花是罗昭仪扔了不要的。” “就算本宫扔了,要你捡起来你也得捡起来。”罗昭仪快被气得抓狂了,自她入宫以来,还没有人敢这么下她的面子,她已经在心底炮制容昭的第一百零一种死法了。 容昭笑颜如花,挺轻松地道,“多谢罗昭仪厚爱,嫔妾不缺一支绢花,” “够了,你们!”皇贵妃使劲揉了揉额头,动作中都带上了她一向鄙视的粗鲁,“你们当我这景仁宫是什么地方?” 这容昭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刚出了点风头的小嫔妃,小嫔妃刚进宫,得了圣宠不知天高地厚,跟高位嫔妃对上,她其实也是乐见其成的,可罗昭仪这是怎么回事,进来的时候表现得倒一如她平时的风格,结果在容昭那里没讨到什么好后,居然变得这么不冷静了,越来越不像话,是长久以来嚣张跋扈惯了,已经不知道挫折的滋味了,所以更无法接受被人挑衅了? “本宫平日纵着你们,但你们也别以为本宫就是面揉的!” 皇贵妃放下手,冷冷地扫着下面的人,她面容苍白秀气,身形纤细单薄,板起脸的时候,却自有一股威严贵气。 “本宫蒙皇上信任,管着宫里的大小事务,就不会允许有人肆意破坏,平时让着你们,只是懒得与你们计较,若是以为本宫怕了你们,那就大错特错了。打今儿起,你们给我老老实实的,别让本宫抓着把柄,否则,本宫不介意让皇上来评判评判!” 皇贵妃的这番话可说是极重了,容昭低下头,随着众人站起身,一同应了声“是”,殿内诸人,唯有罗昭仪一脸桀骜。 皇贵妃只觉得心力憔悴,深觉之前偶有争斗却还算平静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了,也懒得再搭理众人,挥挥手让众人解散回去。 众人按着身份高低向殿外而去,容昭排在中间,前面也不过是贤妃、罗昭仪、沈淑华、安贵嫔四人。 她刚跨出门,忽听风声不对,一抬头,只见一只雪白的小猫扑面而来,那张开的爪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这若是被一爪子抓伤,伤口绝不比被罗昭仪的甲套伤到浅! 说时迟那时快,容昭猛地大退了一步,伸手往猫身上狠狠一拍,拍得小猫惨叫一声,蜷成一团斜飞了出去,她却丝毫没有怜悯的意思,开玩笑,只差一点点,她就要被毁容了,虽说这小猫不是罪魁祸首,只能算凶器,但是谁还能怜悯起这凶器啊! 猫这种生物,可不是你退一步,它就罢休的生物,为了防止这只猫再次扑过来,容昭当然要将它打出去! “大胆,璟婕妤,居然敢伤害本宫的猫,你可知罪?” 一道银红的身影扶着弯着腰的宫女的手,慢悠悠走了过来,就是这本该凌厉问罪的语调,也是饱含猫戏老鼠时的悠然。 容昭瞬间明白,她掉入了罗昭仪的陷阱! ------题外话------ 喜欢文的亲亲们请记得收藏哈,收藏太少,紫都快没动力了…… 第四十章 反击 容昭一时间也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这些宫里的女人,战斗力当真了得,之前在殿里为难她不成,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想到了一条足以狠狠惩戒她一番的计谋,而这次,她却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不过,一点儿不作为也不是她的风格,容昭心里很明白,她如今是五品位分,说低,却也不算低了,起码,罗昭仪是不能直接出手要她的命,只要保住了命,其他一切都好办。 容昭并没有着急下跪请罪,而是抚着胸口,脸色惨白,一脸惊吓过度后怕不已,急促地向罗昭仪道,“昭仪娘娘,这只畜生居然是您的?嫔妾差点就被它毁容了!这种会伤人的东西,娘娘还是不要留在身边了,否则哪天伤到了娘娘就该死了。” 容昭把她它出手的原因明明白白地放在了明面上,任谁处在容昭的位置,只要不想被毁容被伤害,打飞猫也是合情合理的,如此一来,就算罗昭仪还要找她麻烦,那也是罗昭仪自己暗藏祸心,容不得新人,而不是她容昭以下犯上。 容昭这般不按理出牌,罗昭仪也觉得十分意外,不过,就算理在小贱人这方又如何?只要小贱人的位分比她低,她就有理由惩罚,谁也不会说什么,这小贱人以为宫中是那么好混的,得了一天圣宠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皇上不过就是贪个新鲜罢了,就算她处置了小贱人,皇上也绝对不会为小贱人出头的。 当下罗昭仪不屑一顾地斜睨着容昭,满脸傲慢之色,向身边的大宫女冷冷地道,“只会耍嘴皮子的东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以下犯上,你去,张嘴,二十下,然后让她在这里跪满三个时辰!” 那大宫女面容平常,显然是做惯了此事的,平静脸色中隐含着与主子一模一样的傲慢,仿佛是在看她手底下的小宫女似的,高高在上,二话不说便向容昭举起了手。 容昭并未害怕躲避,反而紧盯着这名大宫女,扬起一丝淡到极致从容的微笑,轻声道,“一个小小宫女敢对五品婕妤动手?是想去深省司吧?” 那大宫女听得一愣,容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抡起手臂,狠狠回了一巴掌! “啪——” 那大宫女被打得一个踉跄,半边脸顿时鲜红一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一双圆睁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容昭翻脸如翻书,阴沉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以下犯上!不赏你一巴掌,你都不知道自己姓谁名谁了吧?” 在场的人,包括尚未离开的几名才人和徐贵人都惊呆了! 这,这新来的婕妤是疯了吧?连罗昭仪身边的人都敢打?她是不是不想活了? 罗昭仪显然也没想到容昭居然真敢反抗,还反打了她的大宫女一巴掌,这一巴掌,跟打在她脸上何异? “贱人——”罗昭仪气疯了,一时间风度全失,脱口大骂。 容昭猛然抬头,无畏地看向罗昭仪,“嫔妾是与昭仪娘娘学的,昭仪娘娘比嫔妾身份高,所以可以说嫔妾以下犯上,同样的,嫔妾的身份也比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高,嫔妾自然也可以说她以下犯上,娘娘认为嫔妾的话可对?按照宫规第一条中划分的宫中品级,娘娘若是真的要打嫔妾,要么娘娘自己动手,要么娘娘找一个比嫔妾品级高的动手,这才符合宫规啊。” “你以为本宫不敢么?”罗昭仪怒火狂炽,双眼都冒出了血丝。 “嫔妾不敢。” 容昭淡淡地道,看似恭敬,实在淡漠,简直没有比这幅态度更挑衅的了,差点把罗昭仪又气个半死! 只是罗昭仪跋扈归跋扈,也不是半点脑子都没有,她不能真的如容昭所说亲自动手,那也太掉身价了,只要她一日肖想继后的宝座,就一日要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这种亲自上阵肉搏的粗俗行为,她怎么可能去做? 她带着的区区几个宫女已经被容昭彻底镇住了,缩手缩脚不敢抬头,而能够代替她动手的宫妃,沈淑华是高位,性情直爽,寻常事她可以压着对方一点,可这种会在皇上那里留下污点的事,沈淑华无论如何是不会做的,安贵嫔就更别提了,看那副惊恐得都快晕倒的模样,她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只是,这个贱人以为自己就这样拿她没办法了,那也太小瞧她罗明凤了! “哼,打你,本宫还嫌脏了手。既然本宫的人没资格掌你的嘴,那你就在这里跪满六个时辰吧,本宫派人看着,若是敢阳奉阴违,本宫自不会再客气!你总不会认为本宫的人连看守你的权利都没有吧!” 六个时辰就是十二个小时,罗昭仪也是豁出去了,这么个给自己添堵的东西,不趁着皇上还没有多么上心的时候弄死,还等到什么时候,等她有了气候,再出手就麻烦了。 容昭这次也没有再顶回去,平平静静、安安分分地跪了下来,却是正好跪在了景仁宫的大门口! 沈淑华在一边抽了抽嘴角,深觉这个新来的不好惹,以后还是能交好就交好吧,罗昭仪原来也挺聪明,最近被捧得忘乎所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越来越横行无忌,竟忘了这后宫真正掌权的到底是谁了! 不过,就冲着罗昭仪整天把她当跟班使唤的态度,她可没这个好心提醒罗昭仪! 容昭跪下后,还慢悠悠地道,“嫔妾不敢指责娘娘,只是嫔妾还想说一声,那只猫真是个祸害,娘娘还是尽快将它处理了吧,否则,伤害到我们这些位卑人轻的不要紧,伤到娘娘这样的尊贵人就晚了。” 罗昭仪抱着被她的宫女抱回来的雪白的小猫,傲慢地俯视着容昭,面上一副仿佛看到了秽物的神情,轻慢的语气拉得长长的,“本宫的东西,无需璟婕妤操心。希望这一次教训,能让你好好反省反省,宫里的日子,可不是你们这些贪慕虚荣的小嫔妃以为的美好,那些荣华富贵,跟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扯不上关系,你们呀,最好安分点,别巴望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若是有一天痴心妄想了,本宫自有法子让你跪到死!” 第四十一章 罚跪 罗昭仪转身领着自己的人袅袅婷婷地离开了,说是留人监视,其实根本不用留,她也有信心容昭不敢反抗,除非她真的不在乎身家性命! 其他人也是一副逃离的态度飞快地离开了这多事之地,闹得沸沸扬扬的景仁宫门口一下子只剩下容昭主仆三人。 “主子——”玲珑双目充满泪水,她方才几乎想冲上去挠花罗昭仪那张嚣张傲慢的脸,只是安嬷嬷拉住了她,容昭也使眼色让她冷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姑娘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屈辱! “没事儿,”容昭沉静地一笑,一反方才对峙罗昭仪时隐约的肤浅得意,“傻丫头,别忘了这是哪儿,我可不会跪太久。” 玲珑一愣,才想起来这里是景仁宫门口,可是,主子怎么就这么笃定皇贵妃娘娘会插手? 其实不止是容昭,就是安嬷嬷,也没有丝毫不安,容昭这样的处境,比她们开始商议得好多了,表面上看好像是容昭仗着一夜圣宠,就敢对上了罗昭仪,不知天高地厚,但实际上,就凭这一下子,在众嫔妃的印象中,容昭就已经从天姿绝色、有可能会成为众人强有力威胁的后宫第一美人,变成了不需要太在意的乱蹦跶的小丑,这种人就是长得再美,也是不可能在宫中活得长久的。 一来,容昭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要她以传统的隐忍之姿博得在宫中的生存地位,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痛快,就算是在容家时,她以埋伏十年的耐心布局彻底搞垮了仇人,但也从来不曾真正委屈过自己,容永清和郑氏对上她从来没有讨好过,所以,她务必要在第一时间真正展示自己的性格,让宫中众人明白,她是硬骨头不好惹,别当软柿子捏了,当心磕坏了手! 二来,容昭也是将计就计,转移自己初进宫就风头无两树敌无数的处境,如果今天没有罗昭仪这一闹,皇贵妃娘娘必然视她为眼中钉,其他娘娘也会将她当做潜在的第一对手,被这么多人共同敌视,那她还要不要愉快地玩耍了?但是这一闹之后,众人对她产生了貌美却无脑的印象,虽然不可能化敌为友但至少有大部分人不再会把她当对手了,这就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 总之,容昭并没有主动去招惹罗昭仪,但罗昭仪的一系列举动却让容昭顺势而为给自己争取了最大的利益,而此时此刻,罗昭仪被容昭激得失去了理智,居然惩罚容昭跪在了景仁宫门口,自然也在容昭的算计中。 今儿是月尾,皇上必然要来景仁宫看望皇贵妃,而皇贵妃,怎么能让皇上看到昨晚刚得圣宠的婕妤就这么跪在她门口?说不得,还要让皇上误会是她处罚的,她可不会白白为罗昭仪背这个黑锅! 再说,罗昭仪在她门口罚人,又何曾把她放在眼里?如此看不起她这个皇贵妃,大大地下了她的面子,这数管齐下,纵使皇贵妃不想惹事上身,也绝不能放任容昭跪在景仁宫门口。 皇贵妃正如容昭所想,正为门口的闹剧头痛,她原本是准备不管的,只要这帮人出了她的宫,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可偏偏这群人不识趣,在她的宫门口闹,让她也不得不跟着闹心。 这罗昭仪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们三个高位的懒得和她计较,而低于罗昭仪的,被她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这般养大了罗昭仪的胃口,结果遇到一个敢于反抗的璟婕妤,罗昭仪就丧失一贯的冷静了,居然做出这许多不合身份的举动。 只是,她也不能完全不给罗昭仪面子,这个璟婕妤也不是个省事的,若她不顶嘴,让罗昭仪打上几巴掌消气,不就不会被罚跪了,真是,气量狭窄,也成不得大事! “娘娘,您看这?”向皇贵妃禀报完前因后果后,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贵妃将手中的帕子拧了又拧,眉头紧蹙,很是烦恼,好半晌后,方淡淡地道,“你去告诉璟婕妤,她顶撞高位,本就有不对的地方,便好好跪一个时辰,反省反省,时辰到了就回去吧,本宫自会去与罗昭仪说明,这罚跪在本宫门口算怎么回事?” 那宫女门诺诺着应了下来,直接去向容昭将话复述了一遍。 容昭脸色有些发白,表情却仍然淡淡的,并无半分痛苦之色,一个时辰,已经比她意料中好多了,皇贵妃比她想象中更优柔也更在乎皇上啊…… 一个时辰到了,容昭在安嬷嬷和玲珑的搀扶下,站了起身,双膝如针扎般疼痛,好在还能走,三人蹒跚着离开了景仁宫,皇贵妃听到回报,松了口气。 回到漱玉轩,漱玉轩的众人也都知道了容昭的遭遇,比起容貌被毁,众人倒是庆幸容昭只是跪了一个时辰,大家有条不紊地烧热水,沏茶,投热毛巾,忙得团团转。 玲珑和紫竹一左一右扶着容昭坐在床边,卧房里只留下三人,她们分别卷起容昭的裤腿,两片青紫狰狞的肿处跃入眼帘,紫竹当下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姑娘,你受苦了!” 容昭却面不改色,满不在乎地道,“傻丫头,这真不算苦,比起你姑娘被人毁容,这已经是最没有杀伤力的手段了,总要经过这一遭的,没事儿。” 紫竹眼泪不停地淌,声音都打嗝了,“不过是见不得姑娘比她好罢了,什么玩意儿,还世家贵女,一点儿心胸都没有,尽耍这些阴谋诡计!” 转身取来药膏的玲珑也是双目赤红,却还记得训斥紫竹,“别满嘴里瞎说,那些高位的,是你能编排的,别连累了姑娘!她做的这些,咱们牢牢记在心里就够了,逮到机会就奉还她,光嘴上说有什么用!” 容昭由着两人斗嘴,却阻止玲珑上药,“别拿这种药,就用那种普通的,总要让人知晓伤势,我才没白受罪啊!” 玲珑有些不舍,却也明白主子的意思,“姑娘能肯定……” 容昭粉唇微勾,仿佛完全没感觉到膝盖上如针扎般的痛,双眸晶亮湛然,蕴着一丝了然和轻嘲,“罗昭仪敢这么嚣张,不过是仗着罗家,可惜,罗家要败了,你们还记得,选秀前那一个月,罗家那个独子闹出了逛青楼不付银子结果被迫裸奔的丑闻吗?若罗家真的如日中天,区区一个青楼,怎么敢这么得罪罗家?罗家一旦败了,罗昭仪,也快要爬不起来了,就看今天皇上来不来我这里吧,若来了,就表示罗昭仪要倒啦!” 那若是没来呢? 玲珑在心底嘀咕了一句,不过她倒不是对她家姑娘质疑,就是怕她家姑娘抱着希望后又失望罢了。 第四十二章 探望 容昭没有失望,午时刚过,容昭预备小歇一会,秦瑄便来了,不是宣她去养心殿伴驾,而是直接来到了她这个小小的漱玉轩! 皇上这一动,后宫自然闻风而动,顿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心中终于承认容昭的圣宠不是虚的,皇上就算只是看中人家的美色,那也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腻。 所以,她们对容昭的印象又往前提了一阶——属于本人才智没什么威胁性但是架不住皇上喜欢的气运型对手,不过气运这玩意儿也不可能永远只眷顾一个人,等她人老珠黄了,就什么戏都没了,她们要防着的,不过是她得宠的时候,尽量不要让她生下孩子以至于以后还能翻身就行了。 大部分人的想法在那一瞬间同步了,但这并不包括罗昭仪以及一干新嫔妃。 这一干人是怎么咬牙切齿地在私底下诅咒容昭,容昭一点也不在意,她都心甘情愿来后宫了,都被玛丽苏光环砸中以至于皇上一眼就相中她了,此时再退缩就等着被人生吞活剥吧! 她本来是打算顺其自然,不争圣宠,好好过日子,但既然圣宠已经主动加身了,她都已经拥有了,却假兮兮地说不要,那才是超级大傻瓜! 秦瑄没让人通报,一路龙行虎步,众奴才苦着脸围绕着他,被李连海杀鸡抹脖子地瞪,也不敢提前通知容昭,所以容昭直到他跨进了正室才知晓,所幸也没和玲珑紫竹说什么悄悄话。 不过,这一出,也让她警觉了不少,早就知道这皇帝性情多变,做事不按理出牌,大约对正统的封建道德观念也是明着遵守,暗地里嗤之以鼻的,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想偷听个嫔妃的墙角,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她不能反抗,还是被动防御、提高警惕吧! 心中念头流转,面上不显,只带着惊讶欢喜的笑容,忙站起来准备迎接,哪知膝盖一软,就要摔倒,紫竹奔上前去扶也没来得及,倒是秦瑄身手跟紫竹可不是一个档次的,一个大跨步,堪堪接住了容昭,正好抱了个满怀。 这要是搁一般的嫔妃,早就娇羞地依偎上了,容昭却不愿意这么矫情,她这次是真的大意,想玩手段也不是玩这么低端的,从有了灵泉后,她受伤就从来没超过一刻钟,一时间居然忘了腿的不便。 于是,她就在秦瑄略有些意外的神情中,轻松地按着秦瑄的双臂,一使劲,自己就站起来了,完全没有赖着不起的意思,仰头看着秦瑄,干净的笑容中很有几分促狭的意味。 “皇上怎么这副表情,难道以为嫔妾是在玩投怀送抱那一套?” 这种自然而然仿佛调侃朋友的语气,一下子打破了两人之间隐约的疏离,屋里的气氛顿时和谐起来。 秦瑄咳了一声,回过神,俊脸微红,他刚才脑海中确实滑过“投怀送抱”四个字,因此一时间威严的架势也摆不起来了,可人家小姑娘这般落落大方,他输人也不能输阵啊,也半玩笑地指责道,“姑娘家,口无遮拦的,‘投怀送抱’这种话也是能说出来的?” 容昭不在意地撇撇嘴,“皇上可是知道嫔妾底细的,嫔妾出身小门小户又没有长辈教导,哪里知道什么是大姑娘家不能说的呢?” 秦瑄好气好笑地点了点她白如玉的额头,道,“这难道是什么光荣事么?值得你拿嘴去说,果然是一副不饶人的脾气,伶牙俐齿。” 容昭闻言,美目流转,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皇上,“嫔妾还以为皇上来这里是关心嫔妾的伤势,搞了半天,是嫔妾自作多情了呀!” 她声音婉转清朗,态度自然大方,说着小性子的话,却并没有小性子的态度,很是坦荡大方,仿若玩笑般,何况秦瑄也早就知晓她的本性,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但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还是很有自己那一套底线原则的,因而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生气。 “确实是委屈你了,你若是听了朕的,现在坐着比罗昭仪更高的位置,她也就不敢欺负你了?”秦瑄亲昵地笑着捏捏她的鼻子,状似无意地道。 容昭眸光一闪,心底冷冷一笑,脸上也带了些出来,笑容便淡了,“皇上这话说的,真是太招嫔妾不待见了,嫔妾又不是什么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说了是本分便不会做多余的妄想,人活一世,做什么事都想拿来换东西,那还能不能活得痛快了?娘娘虽然欺负了嫔妾,嫔妾也没让她痛快,反正嫔妾只要不触犯宫规就行了。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容貌和孩子这两样是不能碰的,娘娘却想毁了我的容貌,简直是太可气了!” 容昭这般表现才是真正有些使性子了,但秦瑄的笑容反而更温柔了,望着容昭薄怒之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也不由自主地被迷惑,连连哄着道,“行,行,是朕失言了,低估了小丫头的人品,要不,朕给你赔不是。” 容昭噗嗤一笑,顿时冰消雪化,春光融融,她斜了皇上一眼,笑叹道,“纵观史书,可找不到比皇上更不着调的了,嫔妾以往听说的皇上英武圣明泽被苍生的传闻,难道都是讹传?哪有给个小嫔妃赔不是的,您赔得起,嫔妾我也接不起呀。与皇上说说笑笑罢了,何苦认真呢?!” “昭昭总是有许多道理的,”秦瑄宠溺地一笑,殊不知容昭被他这个‘昭昭’雷得一个哆嗦,还以为是她伤口痛,不过就算他知晓了真正原因,以他的厚脸皮,也是绝对不肯改口的,忙道,“罢了,你好好养伤,没事儿你也别出门了,省得被人找麻烦,朕回头找些精巧有趣的玩意儿给你,闷了好打发时间。” 容昭很想伸手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考虑到帝王的自尊心,还是忍了,却还是忍不住纠结地看着秦瑄,这男人,真是时刻都在准备着酝酿一道九天玄雷啊,她都快被劈傻了! 容昭看着蹲下身一脸严肃地检查她膝盖伤势的秦瑄,心中微微荡起一道波澜——这家伙当情人当丈夫甚至当朋友都不合格,不过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这般说说笑笑的,也颇能开解她的心情,比以前在容家后院只能跟自己说话好多了,玲珑紫竹再心腹,也始终恪守着主仆本分,完全没法对等地聊天嘛!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秦瑄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不少,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然后被人拦住了,又传来急促的一阵对话,接着便听到安嬷嬷淡定沉稳的声音。 “回禀皇上,延禧宫有宫人来报,说是昭仪娘娘出事了。” 第四十三章 转折 罗昭仪是真的出事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是罗昭仪耍的又一次截宠手段后,消息传来,罗昭仪小产了! 罗昭仪居住的延禧宫是整个东西六宫中布置最奢华瑰丽的宫殿,罗昭仪喜欢一切繁杂富丽,这在宫里并不是秘密,她在宫中的派头甚至比她那个嫡亲姐姐敬贤皇后还要大,敬贤皇后是先帝为皇上一手挑选的正妻,温良质朴,宽和大气,天生就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质,可惜命薄,连育一子一女皆殇后,敬贤皇后也郁郁寡欢,很快便香消玉殒。 而那时候,本来只是作为嫡姐陪衬进宫的罗贵人,也在罗家全力支持下异军突起,一举一动,高高在上,傲气得没边儿了,风头甚至越过当时的刘贵妃和许妃严妃三人,这种风头,在她生下二皇子并被册封为三品昭仪后,达到了巅峰! 就是这位风头无两的宠妃娘娘,此刻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不复请安时的飞扬跋扈。 她一向喜爱的艳紫的裙摆染着一片暗红的血渍,仿佛是一团无意中沾染的脏污,颜色并不那么刺眼,但血腥味却弥漫了整个寝殿,一向富丽堂皇的延禧宫仿佛被笼罩了一层阴影。 前脚太医刚进门,后脚秦瑄便跟了进来,面沉如水,也不耐烦看众人战战兢兢的态度,沉着脸问道,“太医先进去看看,你来说,怎么回事?” 罗昭仪的贴身大宫女一头冷汗,硬着头皮上前,将事情始末汇报了一番。 其实事情很简单,祸是那只被罗昭仪抱回来的差点将容昭毁容的猫闯的,罗昭仪抱着小猫回来后嫌弃小猫脏了,让宫女抱下去给小猫洗澡,宫女准备了一番,便和往常一样在偏殿耳房给小猫洗澡。 合该罗昭仪倒霉——罗昭仪本就被容昭气得吃不下饭,欲小憩片刻,却得知皇上居然去了漱玉轩,在她狠狠教训了那个小贱人之后,皇上此举,分明是不给她脸面! 罗昭仪气得咻咻的,也睡不着了,在地下乱走,恰在这时,那只小猫今天也不知道为何,不愿乖乖洗澡,死命挣扎,力气之大,那抱猫宫女居然没抓住,小猫挣脱宫女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自己主人那里寻求安慰! 好巧不巧地,那小猫夺路而逃,狂奔后一咕噜滚了进来,将正在乱走的罗昭仪绊了个正着! “我家娘娘当场便见红了,整个人昏迷不醒,求皇上为我家娘娘做主!”那贴身大宫女泣不成声,地深深地跪在地上磕头。 秦瑄瞥了她一眼,不愧是罗明凤贴身伺候的,果然和她主子一样难缠,不过是一次意外,她主子还没醒,她倒十分了解她主子心思,不用吩咐就打算借此拉下后宫某个她主子的对手。 秦瑄心里却不动声色,只面色微沉,冷声询问太医,“这胎可还保得住?” 太医遗憾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似乎并不十分可怕,方慢慢地道,“属臣无能,娘娘正好摔了肚子,这胎保不住了,臣先开副药,让娘娘尽快服了,将腹中的……打下来,否则时间拖久了,不利于娘娘养身。” 秦瑄脸色淡淡,“朕知道了,你退下开药吧!” 太医松了一口气,忙快步离开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地方,罗昭仪身边的贴身嬷嬷罗嬷嬷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头在地下磕得砰砰响,满脸悲愤之色,“求皇上为奴婢娘娘做主,找到真凶!” 秦瑄的眼眸一下子暗了下来,盯着她,威严的声音不辨喜怒,“哦?你的意思是,这次事故并不是意外了?” 罗嬷嬷狠狠地点了点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回禀皇上,表面上的确是小猫绊倒了娘娘,但那小猫娘娘养了好几年了,从未出过一丝差错,却在今儿被外人触碰了之后,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奴婢斗胆,领着宫人将那小猫检查了一番,却发现那小猫受了很重的伤,正是因为如此,宫女给它洗澡时,没注意弄痛了它,它才逃跑,最后导致绊倒了娘娘,那猫虽然是侩子手,却不是最后的真凶!” 秦瑄听了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并没有开口,而是转头看着床上躺着的难得露出脆弱神态的罗昭仪,端详了半晌,忽然感叹了一声,说起了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题,“一转眼,敬贤都去了好多年了,朕记得这只小猫好像还是当年爱妃向敬贤讨要的吧?如今敬贤去了,爱妃已经成了昭仪,这只小猫却半点没长进呢!” 罗嬷嬷见皇上居然连主子养得一只小小宠物都如数家珍,绷紧的心头不由得缓和了许多,虽然说到先敬贤皇后让她略略有些不自在,不过,只要皇上还惦记自家主子,那么主子就定然能通过这次事端,为自己捞取足够的利益,失去了一个孩子,再让皇上补偿一个便是,宫里的女人,失去的孩子还少吗?只要人还在,孩子自然也会有的! 就在罗嬷嬷以为皇上下一句就是彻查此事时,秦瑄突然话头一转,温柔而微带沉痛地道,“朕记得,敬贤那时候也是被猫吓了一跳,导致早产,结果朕的孩儿没能活下来,敬贤也跟着去了,爱妃可千万不能像你姐姐那样啊!” 闻言,罗嬷嬷的心顿时如坠深渊,冷汗丛生,她不由得用眼角余光去观察皇上的脸色,皇上面上殊无异色,然而罗嬷嬷到底心中有鬼,喉头蠕动了一下,居然不敢再说下去了。 “罢了,让你主子好好养身子,需要什么,禀报皇贵妃一声就是。”秦瑄伸手抚了抚罗昭仪的脸,然后站了起来,淡淡地吩咐道。 罗嬷嬷见皇上似乎是要走的模样,大惊失色,忍不住哀叫了一声,“皇上——”、 秦瑄一个威严凛凛的眼神扫过,罗嬷嬷顿时哑了声。 秦瑄出了延禧宫,站在门口,直接吩咐李连海,跑一趟漱玉轩,将璟婕妤禁足,另外,带一箱玩意儿过去,给璟婕妤解闷,吩咐完,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延禧宫的牌匾,一抹捉摸不定的嘲弄笑意在他英俊深沉的脸上一闪而逝。 宫中众人都在等着看容昭如何倒霉,说实在的,罗昭仪意外流产,她们这些人简直恨不得放一串鞭炮以示庆祝,她们心知肚明这事情不可能和才刚进宫的璟婕妤扯上,然而,璟婕妤倒霉到喝水都塞牙缝,又于她们何干呢?正好借此机会,重伤一个宠妃罗昭仪,又除掉一个宠妃潜力股璟婕妤,对于她们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 这场争斗中,原本道理是完全站在璟婕妤这边的,她先是罗昭仪羞辱,是罗昭仪要毁她容,是罗昭仪借着小猫兴风作浪,最后还被罗昭仪罚跪了一个时辰,说起来,这次完全就是罗昭仪理亏在先,可现在,罗昭仪这一小产,完全冲垮了璟婕妤的优势,只要皇上稍稍有些重视子嗣,也定然会迁怒璟婕妤,到时候,璟婕妤一到,罗昭仪又无法争宠,对她们来说,可不就是福音? 果然,璟婕妤在刚刚侍寝的第二天,被禁足了! 然而,还没等众人高兴回神,就又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璟婕妤虽然被禁足了,但是皇上却还是送了她一整箱玩意儿,说是怕她禁足中日子无聊…… ------题外话------ 喜欢文的亲亲们请记得收藏哈,收藏太少,紫都快没动力了…… 第四十四章 动心 养心殿中,秦瑄将一叠奏折处理完毕,才招来专门负责盯着他后宫的暗五。 “是罗昭仪用猫先偷袭璟婕妤,却被璟婕妤一巴掌打飞了猫?”秦瑄唇边噙着一缕没有丝毫温度的微笑,轻声反问。 暗五是一名看着木讷阴沉的青年太监,他仿佛压根没注意到皇上的表情,只管木着一张脸,不带半丝感情地汇报自己的情报,语气毫无起伏,“回禀皇上,却是如此,罗昭仪在景仁宫内没毁成璟婕妤的容,反被璟婕妤回击了一番,罗昭仪便让这只猫出手,但是璟婕妤反应极快躲了过去,还打伤了这只猫,另外,属下查到,这只猫,就是当初吓到皇后的那只猫,因是罗家寻来的西域异种,多年来身躯并未长大,看似幼猫,实则早已成年。” “嗒”,秦瑄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发出一道沉闷的撞击声,秦瑄低沉幽寒的声音响起,“这么说,是罗明凤害人不成反被害?当年罗明鸾的死也是罗家自己人造成的?可笑,那个老匹夫居然以中宫无辜枉死为要挟,把他二女儿捧上如今的高位,真是把朕当成傻子啊!” 暗五一声不吭,皇上的心情好坏不在他的差事范围内,他就当自己没带耳朵。 “罗家女在朕的后宫只手遮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多少花样女子丧命在她们的手里,只这一点,造的孽就是洗不掉的。你看看,罗家嫡女叫‘鸾’,庶女叫‘凤’,这野心,都不屑于遮掩了,朕若是再顾念先帝的那点情义,是不是就要被人诟病优柔寡断了?”秦瑄喃喃道。 暗五老老实实地道,“属下不懂这些。” 秦瑄一顿,没好气地看了暗五一眼,“罢了,你下去,派人宣叶俊卿进来,还有,让户部尚书文大人、严大人,齐大人过来。” 暗五低声应是,退了下去,秦瑄长吁了一口气,微笑着自言自语,“开始了!” 对罗家的清算,开始了! 本来,在他登基之初,看在罗家那些年为了牵制李家出了不少力的份上,他酬罗家一个后位,就算是很给对方脸面了,谁知罗家贪心不足,一个后位不够,还想要太子位,甚至未来的帝位! 呵,他今年才二十八岁,不到而立,正是年富力强,体力脑力都处在巅峰的时候,这些人就想着立一个储君,是什么意思?皇后被他们自己害得不能生了,就换一个罗家女儿,想着继续霸占后位,简直是把这皇家后宫当成了她们罗家的内宅了!罗家内宅妻妾的争锋,居然影响到了大乾皇室后位的交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冲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饶了罗家的! 本来,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纵然罗家倒了,秦瑄也不打算处置罗昭仪,好歹给他唯二的儿子一点脸面,可是今天这事一发生,秦瑄改变主意了! 罗明凤敢这么肆无忌惮在他后宫横行,除了罗家撑腰外,不就是仗着自己生了二皇子么?而以往多次,他也是看在二皇子的份上饶了她,想必给了她错觉,以为他为了子嗣,可以容忍她的一切错误,哼,既然如此,他怎能让她将错觉继续下去呢? 秦瑄在心中闷闷地想,至少,这次这个小丫头很对他的胃口,可不能在还没有长成的时候,就被那些不知所谓的*手段给毁了,所以,他自然是要顺带着回护一二。 和罗昭仪相关的纷纷扰扰并没有影响到已经被禁足中的璟婕妤容昭,秦瑄内心的纠结也没有心有灵犀到能传达进容昭的心里,所以,容昭的日子,过得还蛮轻快。 虽说是禁足,可秦瑄紧跟着的一箱西洋来的稀罕玩意儿,让宫中众人都擦亮了眼睛,没有以为容昭已经失势而去怠慢她,她的饮食份例照常,漱玉轩的众奴才也是安安分分,没有一个打算另飞枝头的。 “主子,您不着急吗?”陪着容昭在窗边拆卸一个西洋音乐盒的紫竹,看着主子不疾不徐,按部就班地忙着自己的事,她虽然相信主子胸有成竹,但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毕竟,这段时间,紫竹只要一出门,就听到无数关于失宠后下场如何凄惨的事例,总是躲在假山后,矮丛后,墙角边,让她想听不到都难,唉,难道就因为她们是小户里出来的贴身丫鬟,所以就被人轻视到这个地步,连挑拨离间都不选个高明点的手段? “急什么?清者自清,皇上那么英明,怎么可能冤枉你们主子?”容昭扬了扬眉,语气笃定,一副顺其自然的架势。 “您是不知道,宫里就主子您这件小事,都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了,”紫竹是容昭的情报小能手,别看她进宫也没几天,已经收集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再甜的甘蔗,到现在也快没味道了,可惜皇上还是不去她们那里,听说皇上都半个月没踏进后宫了,前朝忙翻了!” 说着,紫竹往容昭这边凑了凑,嘴唇微动,若不凝神,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罗家要倒了。” 容昭的脸上,真正露出了一抹清丽到莫可逼视的笑容,双眸微弯,如松下的明月,荷尖的露珠,猝不及防间,令驻足在窗外的人沉醉到沉沦。 然而,她那精致绝伦的红唇里吐露出的唯有对面的紫竹能够听见的话语,残酷到冰冷刻骨,丝毫也不美丽,“哦?但愿皇上仁慈,否则,二皇子就要失去母亲了!” 紫竹也勾起了轻蔑不羁的笑容,“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母亲太蠢,把能得罪的都得罪光了。” 容昭瞥了她一眼,手中已经将拆开的音乐盒拼好了一半,边一心二用地道,“既然有这样的前车之鉴,相信你们也该知道怎么做了?你们主子是不打算走低调路线,可罗昭仪那种,已经不是简单的张扬跋扈,而是狂悖无状了,最终也只能自寻死路,在这宫里,想要好好活下去,想要好好养大孩子,就一定要保证自己理智大于情感,这话,我跟你说,也跟玲珑说,咱们三个,总要好好活着,活到七老八十,寿命尽了,才不辜负我们一路扶持从容府那种困境中挣脱出来的那番心血!” 紫竹眸光一闪,隐隐闪过一丝水光,静默了半晌,方哑着嗓子开口,“这怎么能够?以主子的本事,不痛快恣意地活一场,都对不起老天爷给您的那份聪明才智!” “哈哈,说得好,说得对!” 容昭眉眼一飞,整个人气质一变,一股子张扬不羁的风采从那眉梢眼角间迸射而出,与她那绝美的容貌相互渲染,相得益彰,竟糅合得浑然天成,更加光彩夺目,这样的风华,完全超脱了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审美观念,也超脱了秦瑄心中对美丽女子的认知! 原来,美人的美,也不仅在容貌,也不仅在风情,也不仅在那含羞一笑间,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独立张扬的风采,那比男子更胜的不羁洒脱的气度,令人目眩神迷,宛若饮了杯陈年佳酿,这才是真正让人记忆深刻的美! 他踱步而来准备给容昭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反而是容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也许,心头也是喜悦的…… ------题外话------ 感谢小亲亲们的打赏、评价、评论、鲜花,紫不知道怎么弄,就在这里一并感谢了。 另外,打滚求抚摸求收藏哈,有收藏紫就有动力,有动力就能多存文啦~\(≧▽≦)/~ 第四十五章 变故 秦瑄来而复去,漱玉轩众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在秦瑄脸色还好,不会有人认为是容昭惹怒了他,整个漱玉轩内相对还算平静,甚至比整个后宫任何一处都要平静——随着前面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后宫也呈现出潜流涌动的趋势,代表着各派势力的宫妃们蠢蠢欲动,希冀在此次风云变动中攫取利益,唯有被禁足中的容昭,无娘家掣肘,冷眼旁观,半点是非也不沾染。 昭武十三年,大乾王朝又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震荡,这次震荡,历经两朝的罗太师下台,标志着世宗昭武帝彻底收拢了手中的皇权,中央集权达到巅峰,自此,他在位五十年,乾朝再未出现一位权臣,并为后来者打下坚实的基础! 事实上,罗太师多年经营,于先帝晚年与权相李璨对峙多年而不倒,又在先帝退位为太上皇后抱紧先帝大腿,导致当今皇上失去先机,眼看着他在李相倒台后壮大起来,因而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罗太师有太师之名,又连任三任科举主考官,满朝百官,竟有一半太师门生,寻常情况下,谁人敢弹劾他,也不怕被这些太师门生围攻,但偏偏,今天这朝堂上,站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出首弹劾他的,居然还是他的妻弟,御史台杨大人! 杨大人不但慷慨陈词,酣畅淋漓地列举了二十三条罗太师的罪状,还提供了一大叠不容辩驳的证据,这铁证如山,饶是罗太师自傲无人能够绊倒他,也不由得有了些许不妙的感觉! 自从他儿子出事以来,不对,确切地说,是自从他大女儿去世后,很多事情,似乎就不在他掌控中了,而他,却被从龙之功耀花了双眼,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危机,到了现在,纵使他察觉到危机,也太迟了,他身后的铁杆支持者杨氏,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阵营,而其余势力都还需要罗家的庇护,哪里能反给罗家庇护? 罗太师只是身在局中,才会越来越跋扈,然而一朝清醒,以他的才智,也在最短的时间里,发现自己已经众叛亲离! 秦瑄数年隐忍,终于一朝拔剑,怎么可能给罗太师反应过来脱身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短短半个月,弹劾罗太师的折子就堆满了养心殿的书案,大到结党营私,小到纵奴行凶,数十条罪状明晃晃地列了出来,有点眼力的朝臣都看出来了,皇上没打算留手了! 那些罗太师提拔上来的官员们,有一大半在极短的时间内,被贬官的贬官,罢官的罢官,治罪的治罪,而他们的职位也被身边的副手替代,这些原本与他们同批科举却不过是同进士出身的人,只能跟在他们身边打杂,本来一向被他们瞧不起,但如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代了他们的位置,却丝毫没有不适应,差事交接得十分完美,没有一丝慌乱,仿佛早就准备了这一天,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这些人可都是从皇上十五岁刚刚登基时积累下来的同进士们,连续四届科举,除了那些进士及第进士出身被罗太师网罗走的人才,剩下的也有数百人之壮观,而这些人,虽然科举成绩不及那些人,但处理政事的手段,却是老辣娴熟,完全是当今皇上偏爱的那种,且这些人还完全忠于皇上——原来早在那时候,皇上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罗太师的权势固然让人忌惮,但说来说去,罗太师的权势也是皇上给的,一旦皇上决定收回来,又有几人能够抵挡?毕竟,乾朝与前朝内阁把持大权的朝堂不同,经过先帝和秦瑄两代帝王的努力,早已经将权柄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李相就是看不清形势,才被先帝和秦瑄联手收拾了,而罗太师也被权势所惑,走上了不归路。 总算秦瑄还不是那种独裁铁血的皇帝,在需要怀柔的时候,他也不吝于展示自己上位者的宽厚胸怀,对于首恶罗太师,展现了雍容宽和的帝王气度——罗太师罪证确凿,本应斩立决,念其曾经所立功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罗氏全族贬为庶民,男丁五代内不可科举! 罗氏一倒,直接影响到了后宫! 刚刚小产的罗昭仪,还未调养好身子,就接到了这等噩耗,当场便晕厥了过去,醒来后,挣扎着起身,着人唤来已经搬去南三所的二皇子,携着二皇子,一同跪倒在养心殿门前,素装淡颜,双目红肿,全无往日的盛装跋扈,显得凄凄凉凉,分外低微。 所有与罗昭仪一派的妃嫔,都犹如霜打的一般,尤其是那些家族随着罗昭仪被定罪的,更是坐立难安,心如乱麻,只是她们毕竟不是罗昭仪,有一个皇子做底气,比如沈淑华,刚得知父亲的官职被一撸到底,不由得天旋地转,深陷绝望深渊——她可不是罗昭仪,认不清自己的处境,以她对皇上的了解,一旦皇上下了命令,就再无更改的余地! 她那寒窗苦读,好容易才爬上大理寺卿位置的父亲,瞬间便跌了下去,此生恐怕再无爬起的希望,而她这么多年在宫中战战兢兢,甚至忍着罗昭仪的跋扈甘心做个跟班,就为了找准机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而这所有的心血都在一朝之间付诸于流水! 罗家,都是他们连累了她家——沈淑华在心中恨极了罗太师和罗昭仪,却不想想,当初便是她自己觉得跟着罗家有利可图,才心甘情愿低头,世上又岂有光拿好处而不愿承担风险的美事? 前段时间暗潮汹涌的后宫在罗太师被治罪后瞬间安静下来,仿佛从来也没有喧闹过,整个后宫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和谐——因为,所有高位妃嫔的家族,都牵扯了进去,刘家曾向罗家示好,许家左右逢源,严家拥有一个三皇子,与罗家本是对手,但恰恰是因为这个,严家在这个敏感时期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也有没有牵扯进去的,如安贵嫔,家世寻常,反而躲过了这一劫,如宁嫔,父亲是皇上重用之人,如静美人,父亲左都御史,在此次事件中弹劾罗太师立下功劳。 而容昭,本身被禁足,父亲容永清连遭家宅不宁后十分沉寂,一改往日汲汲营营的状态,于此次政治博弈中,反应略迟钝,以至于毫无建树。 不过,这样的表现却让容昭十分满意,她宁愿有一个平庸低调的父亲,也不愿意有一个野心勃勃却无品无德的父亲。 “主子,”夏荷匆匆地进了门,朝正在抄书的容昭福了福身,脸上带着一丝喜气,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奴婢刚才提膳时,听说养心殿那儿,罗昭仪晕过去了!” ------题外话------ 打滚求收藏求动力…… 第四十六章 宁嫔 养心殿殿门紧闭。 罗昭仪在殿外已经足足跪了三个时辰了,跪得脸色惨白,唇色青紫,呼吸似断似续,红肿的双目中满是血丝,褪去华服后显得分外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倒下,然而她还是撑住了。 她虽然携着二皇子而来,但毕竟是做母亲的,不忍心孩子陪着自己受罪,因此在自己下跪的时候,硬是阻止了二皇子同样下跪的动作,然而终究没能换得皇上的怜惜回头,在二皇子秦钊再次恳求陪着她请罪的时候,她沉默了。 也许,有了钊儿的加入,皇上会回心转意呢?她想——只要皇上能饶过父亲这次,她以后一定会努力劝说父亲,她也会收敛脾气,好好养大钊儿,到了现在,她心中隐隐明白,她以前一直骄傲的却是错的,皇上并不属于她,这个后宫中,唯一属于她的,大约只有她的孩子了。 期盼的双眸看向紧闭的殿门,渴望着她满心念慕的君上能对她再心软一次,渴望着她的丈夫看在孩子的面上再让她一次——任由殿门口万分为难的内侍们急得团团转,罗昭仪仰头看向养心殿大门的目光瞬也不瞬。 可是,皇上连面也未露,甚至都懒得遣李连海来赶走她,就任由她一直跪下去,跪得她终究绝望了。 从中午跪到傍晚,罗昭仪晒得双唇都起了层皮,脸上却呈现怪异的通红,她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白光闪闪,最后,在一双担忧的眼眸和惊惧地叫喊“母亲——”中,软软地倒下。 “不——”二皇子再懂事,也只是个孩子,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尝到了从云端跌下的滋味,这一切都源自他背后的罗家倒了,而现在,他那一向强悍得仿佛无所不能的母亲也要倒了吗? 那个一向疼他的父皇,为什么变了,为什么要这么对他?难道真的是因为新来的那些父皇的妃嫔,还有那个害得他失去了小弟弟的璟婕妤…… 二皇子越想越恐惧,越想越怨恨,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李连海才慢悠悠出现,高高地站在台阶上,不改恭敬地道,“皇上吩咐,请殿下和娘娘先回去。” 二皇子秦钊猛然抬头,看向那站在高处,令他堂堂皇子也不得不仰视的——阉奴! 二皇子满脸眼泪,看上去很是可怜,然而那双属于孩童的漂亮眼睛,尽管还蓄着泪水,却已经失去了孩童的纯真,进而迸射出了仇恨的光芒。 李连海低下了头,不再看向那双眼睛,态度看似更加恭敬了——皇室里的孩子瞬间长大的例子他知道的多了,不管二皇子仇恨谁,总是与他无关,不过,作为皇上的贴身大太监,他可不会向皇上隐瞒自己知道的一切。 至于皇上对二皇子的印象会不会变差,这也与他无关,不是么? 秦瑄听了李连海的报告,沉默半晌,一向深沉难辨的脸上,滑过一丝惆怅,他对二皇子秦钊也有过全心全意疼爱的时候,这毕竟是他活下来的第一个儿子,没有谁愿意和自己的孩子生分,然而,因为罗昭仪,因为罗太师,他不得不和这个儿子疏远起来—— 他首先是个皇帝,然后才是父亲,他永远不可能像寻常父亲那样,先考虑的总是孩子的前程,而是整个大乾朝的江山未来,而罗太师,显然已经威胁到了大乾的江山稳定,他只能痛下狠手,不但剪除掉这颗毒瘤,也要震慑住其他心怀叵测之辈! “罢了,将他禁足半年,抄写《孝经》、四书五经各百遍,对了,将他身边的奴才都换了吧,其他的,随他去吧。” 秦瑄只能这么说,目前来说,二皇子纵然一肚子不满,可他毕竟年幼,手段有限,再将他身边罗家的人手都拔除掉,就几乎没有什么威胁性了,若是秦钊再长十岁,秦瑄就不是现在这种放任自流的态度了。 托罗昭仪拉仇恨值的本事,宫里的人对二皇子母子失势之事是喜闻乐见,态度几乎大同小异。 景仁宫中,皇贵妃笑意吟吟,神情舒展。 她的贴身嬷嬷刘嬷嬷笑眯眯地道,“恭喜主子,那人终于倒了,主子可算解气啦。” 刘皇贵妃美目流转,秀气的面上笑意掩都掩不住,举起绢帕按着艳红的唇角,“嬷嬷说笑了,她一个昭仪,如何能给我威胁,不过总看她在那里蹦跶,也怪膈应人的,如今总算好了,不用看到她,本宫饭也能多吃一碗了。” 翊坤宫中,许贤妃面色如常,不悲不喜,许家在这次政治事件中虽然没站错队伍,可也没站对,就算出身武将世家,许贤妃也是饱读诗书的,自然也明白,一个左右逢源的墙头草家族,是多么惹上位者不待见。 可怜她在宫里一步不敢走错,好容易拼到如今的地位,本来有望凭着三公主升任贵妃,如今皇上不发落她就阿弥陀佛了,她可不敢有一丝进一步的妄想了。 倒是钟粹宫中素来高雅恬淡的严德妃,听闻罗家倒台后,望着自己乖巧可爱的儿子,笑得格外灿烂,她的三皇子,终于等到出头的机会了! 漱玉轩中,容昭听了夏荷的回报,挑了挑眉,这个消息压根就在她的预料当中,根本引不起她的兴趣,她依旧气定神闲,下笔完成了最后一个字,才放下了笔,玲珑立即上前一步收拾书案。 漱玉轩太小,没有单独的书房,容昭也不是个嗜书如命之人,有十来本感兴趣的游记散文也就罢了,统统放在卧室中,代替那些玩器摆设,倒也添了几分书香。 容昭知道夏荷的话还没有说完,果然,等容昭坐下后,夏荷又绘声绘色地道,“奴婢听说,罗昭仪晕了后,二皇子大哭不止,祈求皇上饶了罗家一门,皇上闻言大怒,下令将二皇子禁足半年,并且还将二皇子身边的嬷嬷奴才全部送至慎刑司发落!” 说到这里,夏荷的身子抖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一抹恐惧的神色——显然,慎刑司对于宫里的奴才们而言,简直就是一个魔窟! 这个消息,倒是比罗昭仪的失势更让人重视,毕竟是皇上唯二的儿子,关乎重大,倘若出了问题,宫中定然要有一段时间不安宁。 待夏荷退下后,容昭抿了抿嘴,叫来玲珑,神情有些淡然,“这些天你多留意一下别的宫里的动静,咱们什么都不要做,当然,也不能让别人栽赃陷害了。” 玲珑忙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要说宫里的氛围,自前面朝堂闹大后,就一直紧绷如上弦的箭,而罗昭仪一晕后,却仿佛是一下子给箭松了弦,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反弹。 就在众人都提心吊胆等待这段风声鹤唳的时期过去时,两个月未踏入后宫的秦瑄,忽然进了后宫,而他的第一站,不是去看望目前的后宫第一人刘皇贵妃,也不是虽然禁足却不减圣宠的璟婕妤,而是直奔长春宫—— 长春宫,没有主位,只有东配殿蕴华阁,住着一位此次选秀中受封位分最高的雍容美人! 宁嫔薛碧君! ------题外话------ 亲亲们,从下一章开始,紫就入V了,请亲们多多支持啊!紫一定多多写回报大家!O(∩_∩)O 第四十七章 肉汤 “娘娘,皇上要来看您了!” 蕴华阁中,宁嫔领着一众人听完内侍的口谕,刚在大宫女绿衣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赵嬷嬷便难掩激动地道。 宁嫔深吸了一口气,一向雍容沉静的面容上也显露了一丝欢喜,她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女,在家中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同辈中也是出类拔萃者,内心自有一分矜持骄傲,面对入宫的定局,面对俊美如天人的年轻帝王,心中如何能没有一点旖旎绮念? 本是沉稳自信地入宫,谁知初初侍寝这一关,风头便被出身低微的容昭夺去,让她初尝失败滋味,而后容昭连升两级的殊荣,听在她的耳中,不啻于一次迎头痛击,也让她内心感受到了丝丝的嫉妒和痛苦。 但同时,她也清醒了许多,终于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她还没有适应身份的转换,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尚未出阁的天之骄女,以至于产生了太多不必要的迷惘,甚至把一代帝王看做了自己未来的夫婿! 深刻反省之后,宁嫔日渐沉沦的心减缓了沦陷的速度,但,也仅仅只是减缓罢了,却没到死心的地步,她骄傲的内心告诉她——皇上只是一时被那个低下女子的美貌给迷惑住了,皇上是那么尊贵非凡、英明洞察,连自己的父亲都对皇上赞不绝口,敬畏有加,又怎么会沉迷于美色中?一旦他清醒过来,自会明白,真正出色优秀的女子是谁! 现在,皇上终于明白过来了,她的机会也来了! “伺候我换身衣服。”宁嫔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沸腾的心思,淡然地开口。 绿衣和红绸立刻行动起来,把小宫女们指挥得团团转,她们两人亲自捧来衣服和首饰,一件件一套套地飞快比划,宁嫔表情严肃,目光滑过那些东西,最后伸出纤指点了点。 “这套宫裙不错,与那支牡丹花钗很配,再配一串红玛瑙手串。” 宁嫔迅速定下所有衣饰,她对自己的品味很有信心,相信她与母族乃世家大族的当今皇上一定会有许多相似的爱好,相似的想法,所谓伯牙子期,不外如是。 这套丹色宫裙料子光滑飘逸,在阳光下宛若水波荡漾,定然能将她衬得如同水中的莲花,圣洁美好。 她是不屑于去展现妩媚妖娆风情的,那也不是她的风格,更不是好女人会具备的气质! “娘娘,皇上传旨下午来看望您,可下午时间漫长,不知您预备和皇上如何打发时间?” 赵嬷嬷这时想到了一个问题——皇上白天来,可有些事白日可不宜做啊,万一破了规矩,被别人知晓,自家主子就完了,身败名裂都是轻的。所以,自家主子必须得想个法子,既能让皇上对主子兴趣不减,也防止皇上过于喜欢自家主子,以至于做出某些违背伦常的事情。 可是,皇上的兴致,是谁想扰就能扰的吗?赵嬷嬷不由得有些发愁。 宁嫔却轻松得很,她一身才艺,自不怕展示,不过,初次见面便表演歌舞琴筝,难免会在别人眼中留下轻浮或者好夸耀的名声,宁嫔再放得开也是个大家闺秀啊,耻度太高她没法接受,转眸思考,宁嫔眼眸一亮。 “嬷嬷,你给我准备一套功夫茶茶具吧。” 赵嬷嬷闻言,也是精神一震,一脸带着褶子的笑容仿佛盛开了一朵菊花,“对呀,还是主子厉害,老奴就没想到,主子可以表演功夫茶,既消磨时间,又有趣味,皇上定然喜欢。” 宁嫔勾唇一笑,眸底透出欢喜又自信的光芒。 给她端热水的小宫女杏儿一脸不高兴地进来了,冲绿衣用看似悄声却正好能让宁嫔听见的声音道,“姐姐,你不知道,后殿那个欣宝林太过分了,居然派贴身宫女偷窥咱们,真是厚脸皮,难怪皇上不去找她,一副急不可耐的猴急样,活像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 绿衣脸色微变,低斥一声,“闭嘴,再怎么说那也是位小主,容得你胡乱编排?再说皇上又不是不进后宫,只是前面太忙了罢了,这次进宫本就该是咱们主子的日子,以后自然也有欣宝林的好日子,你别忘了,欣宝林可是出自张家!” 宁嫔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若有所思起来——这欣宝林,似乎与那位得宠的璟婕妤是好姐妹,只是如今一个侍寝后连升两级,一个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到现在还身在小小的宝林位子上,差距拉得如此之大,这两人还能维持曾经的那份姐妹情吗? 她倒是很想看看,到最后,这两姐妹能有个什么结局! 秦瑄信步走进蕴华阁,彻底掌握住整个朝堂后,他那身帝王威势越发浓重了,那双桃花眼原本还能看出几分情绪,如今便如同墨色的海洋,无星的夜空,深沉得无边无际。 往日里,当他愿意放下去身段对人亲和时,还是有人例如叶俊卿这些从小陪伴他的伴读敢于和他轻松说笑几句,如今哪怕他始终端着一张笑脸,表现得亲和万分,可叶俊卿憋紫了一张脸,愣是不敢抬头,和他像往常那样和他说笑几句,令他倍觉无趣。 在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告一段落后,他很愿意让自己轻松地过一段时间,但眼下的局势实在不容他来一次最爱的活动——微服私访,而他又暂时无法和亲近大臣们培养君臣情义,于是,一个皇帝所能选择的轻松方式——实在单调得只剩下后宫了! 想到后宫,他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一张清艳无双却内蕴不驯的面庞,那飞扬恣意的眉梢,双眸中星耀般闪动的光彩,令他甫一回想起来,内心居然蠢蠢欲动! ——他不由得老脸一红,他可没忘了,那丫头口口声声自己尚未来天葵,比他的公主大不了多少——咳,他就算爱好美色,也不应该对个黄毛丫头发、情,是吧? 唾弃了自己一番后,秦瑄控制住了自己躁动的内心和脚步,决定先给这次政治博弈中的功臣们一点甜头尝尝。 事实上,这次选秀选中的女子,都几乎出自秦瑄看中的人家,就算分位最低的容曦,也是在他顾及到容永清和安阳侯府的关系而选定的,相比而言,容昭反而是其中唯一一个意外,是他遵从本心而选择的人。 吏部尚书薛大人是早已投靠了他的,所以他自然不能亏待了对方,因此他决定,第一站来宁嫔这里。 一来,刘家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令他十分不满,他总要给对方一个警告,在不好对自己舅家动手的情况下,他只能通过后宫来曲折表达自己的不满;二来,自然是给功臣们一点希望和盼头,假如薛宁嫔有本事生下他的孩子,也不是坏事;第三,这种敏感时刻,他也不好给那小丫头树敌太多,总要缓一缓,将她藏深点,他才放心…… 在大多数时候,秦瑄都是把前朝和后宫联系在一起的,前朝的大臣们行事符合他心意了,那他们的女儿便是没有圣宠,也能得到一份尊重,相反,行事严重挑战秦瑄底线的大臣们,别说宠爱他们的女儿了,秦瑄甚至不愿意让这些人的女儿进入自己的后宫,免得把后宫弄得乌烟瘴气,一个罗昭仪就够他厌烦了,他绝对不希望出现第二个。 先帝在位时,后宫高位全是世家大族出身,有名有姓的妃嫔数量最多时高达五十个,她们单单儿子就生了二十多个,加上公主,先帝足足有三十七个孩子,可等到先帝退位当太上皇时,所有孩子,除秦瑄外,只剩下两名到五岁的小皇子小公主,且母亲出身低贱,早早便去世了。 那些孩子,除了排位前头的几个是因为夺嫡之争而死,后头的,各个夭折于不同的事故——哪怕秦瑄是中宫出身,身份高贵,被保护得更严密,也少不了中毒十几次,被暗杀十几次,被推进水池中三次…… 被先帝时混乱的后宫状态打击狠了,秦瑄自后很少待见那些看似贤良淑德悲下悯人的高门贵女! 但同时,秦瑄也极为看不惯后宫爬、床的宫女们,他的母后,先帝的皇后,便被身边的奴才背叛过,那个趁着他母后生病而爬上龙床的贱人,甚至宠冠一时,压得六宫难以抬头,即使被后来入宫的玉妃取而代之,他母后受到的伤害也无法愈合了。 这些充满野心的底层女人,手段虽然直白,却更细微,更阴狠,更豁得出去,也更容易造成极大的灾难,这便是他独立于东西六宫外的群芳殿的由来。 群芳殿里四十六名没有名分的美人,几乎都是秦瑄微服私访时自民间带回的心甘情愿跟他走的清白女子,春兰秋菊,各擅其华,其中不乏绝色美人,柳絮之才,秦瑄曾经很是满意。 但纵然每一个都满意,秦瑄也从来没想过给她们名分,唯一从中脱颖而出的,也不过一个徐贵人,虽然极受宠,却多年来再未进过位分! 秦瑄来到蕴华阁时,情绪已彻底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平常不疾不徐的神色,带着淡淡的微笑。 薛宁嫔亭亭地站在门口,双手敛衽,粉面云鬓,雍容端方,一身丹色宫裙,如流水般光滑飘逸,越发衬得整个人仪态万千,气质非凡。 “嫔妾恭迎皇上。” 宁嫔望着那高大沉稳的明黄色身影渐渐走近,眸中闪过一丝痴迷,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浅笑,恭迎时的语调分外温软。 看宁嫔的着装仪态都是显功夫的,被人如此重视看待,秦瑄心里也很满意,且宁嫔脸上并无半分侍寝头筹被抢走的幽怨,这让刚刚经历过罗昭仪那非同寻常跋扈的秦瑄心中蹭蹭升起好感,于是也很给对方面子,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扶了她一把,体贴地笑道,“宁嫔不必多礼。” 然而,秦瑄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了这里——秦瑄进了宁嫔的蕴华阁,第一眼便看到里面高雅而不失品味的装扮,他的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愕然不喜——这样的装扮,在他未搬入皇子所前,于他父皇的后宫中见得太多,大约同样的家世这些女子的品味也类似,所以连屋子也收拾得大同小异,看着色彩搭配合理,错落有致,精美如同一幅绣画,而实际上,却严重缺乏了人情味,显得分外冷漠刻板。 而曾经年幼没有力量自保的秦瑄,就在这种屋子的那些精美如同画卷的女主人手中,吃了不少暗亏,差点连命都丢掉。 再看到这相似的屋子,秦瑄如同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所有兴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种地方,再将这些装饰砸得粉碎再也看不到为止! 最后,秦瑄还是强迫自己坐下来——他这一转身不要紧,自己痛快了,宁嫔却是什么错都没犯,脸面就被踩得如此零落,这一来,他就不是给功臣们甜头,而是寒他们的心了! 宁嫔并没有觉察到秦瑄心态的转变,她还沉浸在皇上白日来看望她的喜悦中——在日理万机的时候抽空来看她,这其实已经表明皇上心中有她了,只要皇上心中有她,哪怕之前她受了许多委屈,被许多人奚落没本事得皇上恩宠,她也甘之如饴。 爱情可以让一个聪明的女人智慧降到负数,何况宁嫔这种自负聪明的人? “天气渐热,皇上来得匆忙,不如喝一杯茶缓缓?” 宁嫔不敢目视坐在桌旁的秦瑄,优雅地低垂着脖颈,露出一段细白肌肤,她徐徐说话,力图表现出镇定大气的气质,可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心中的激荡以及手指尖的颤抖。 秦瑄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已经完全失去兴致了,自然对宁嫔似有若无地散发出的风情视若无睹,他脑中只反复盘桓着一个念头——坐一会,再坐一小会,圆了宁嫔的脸面,他马上就走! 宁嫔其实并不笨,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家、在贵族千金圈中都拥有不错的名声,若让她知晓秦瑄此刻的想法,以她的聪明,她定然会选择从长计议,让已经无心的秦瑄先离开,而后再想办法去挽回,这就不会发生以下囧脱了的事情—— 被感情蒙蔽了心,宁嫔只顾着激动皇上来看望她,满心甜蜜的她,却忘记在第一时间关注皇上的情绪,所以,她没发现秦瑄早就不耐烦了,就等着喝完一杯茶就走,所以,她依旧照着设想的步骤,选择了沏最繁杂的功夫茶! 宁嫔沏功夫茶时的举止很美,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优雅如兰的手指,专注认真的神情,腾起的水雾将宁嫔那张本就很美的脸点缀得越发朦胧美丽,这一切本该是秦瑄欣赏的美人特质,但在今天,映衬的却是秦瑄的黑脸! 秦瑄简直要在内心咆哮了——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不识趣的女子! 这白长了一脸聪明相的宁嫔,真的是那个老狐狸薛文的亲生女儿吗? 秦瑄气到最后,简直无语了! 好容易,等着宁嫔把功夫茶泡好,含羞带媚地举起娇嫩双手呈上一碗,那小小的婴儿拳头大小的白瓷茶碗中,只有一汪还不到一口的淡黄色的温水。 秦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碗”茶,抬手接过,一仰脖子倒进自己嘴里,刚刚够润个嗓子。 只是这动作粗鲁的,高贵优雅是没有了,潇洒豪迈大概还勉强! 然后,秦瑄在宁嫔略微呆滞的神情中站起身来,淡淡地道,“宁嫔的茶不错,既然你喜欢茶,朕那里有一包极品云雾,回头让他们给你送来。” 说罢,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尚未回神的宁嫔,傻傻地望着秦瑄的背影,很久很久,她忽然明白过来,皇上,他生气了! 虽然有明文规定不可窥探圣踪,前朝自然是不敢捋虎须,但后宫争宠这块命令就不大好使了,谁不想时时刻刻关注皇帝的身影? 秦瑄刚从长春宫出来,各宫的探子便把消息回馈给了各自的主子,等主子们再次发下暗令,探子们无语地发现,皇上已经走到养心殿后,离那道宫门不过一射之地了,就在探子们以为皇上打算回养心殿时,皇上忽然脚步一拐,进了旁边的永寿宫! 众人全都傻眼了! 永寿宫迄今为止,只有一位主子,皇上还能去找谁? 秦瑄本来是准备回养心殿的,但是路过永寿宫门口,却闻到了一股热腾腾的肉汤香味,让走动了半下午结果只喝了一口茶的秦瑄忽然感到了十分饥饿,他心念一转,转身便进了永寿宫,直奔漱玉轩。 果然在开小灶! 漱玉轩里,容昭懒懒地靠在角房门框上,指挥着玲珑去搅动小炉子上那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乳白色浓汤! “嗯,火候差不多了,给我盛一碗——记得用大点的碗,别拿那小猫碗来糊弄我,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被禁足期间,容昭很是吃了一段时间宫里的制式饭菜,没被克扣份例,但也没有多余的孝敬了,容昭吃得有些受不了,她嘴巴有点刁,但是算不上吃货,要是搁在之前容家那种生活环境中,容昭的脑袋里日夜高速飞转为了应付那些阴谋诡计都不得歇息,那时候,她吃得不好也从未想过改善伙食,如今不过是闲极思动,日子闲得无聊了,所以才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前世的那些美食。 她不擅长厨艺,就算怀念那些美食也做不出来,不过弄点好东西解解馋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她从空间里弄了一锅灵泉水,拿来煮肉汤,果然鲜香异常! 端着玲珑捧给她的快有她头颅那么大的一海碗浓汤,容昭正欲回屋,却听到一道含笑的低沉声音响起,“好香,昭昭可否给朕也分一碗?” ------题外话------ 紫入V啦,请多多关照O(∩_∩)O哈! 第四十八章 戏弄 两个金尊玉贵的主子面对面捧着大碗汤喝,活像没吃过好东西似的,这场面看在伺候的人眼中,可真是囧囧有神。 容昭压根就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捧着直接能埋了她一张脸的大碗,喝得是不亦悦乎,头也不抬。 秦瑄喝了第一口的时候就微微一震,眯眼看向容昭——他就知道,这小丫头没说实话! 一口鲜香浓滑的汤一入口,便带来了一股磅礴而精纯的力量,迅速融入他的经脉中,与原本充盈饱和的内劲融合,本来因为臻于巅峰而渐渐不再流转的内劲居然又有了流转的力量,不过这次不像上次那样迅速增强,而更像是在剔除杂质,甚至带来了如针刺般细微尖锐的疼痛,然而流转了两周天,他就发现自己的内劲越来越纯粹,本已饱满的经脉又拓宽了不少,仿佛是经过了压缩锤炼,将那些充斥于经脉间的杂质都逼了出来—— 秦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一口气将碗中的汤都喝完,然后便站起身道,“朕忽然想起有一件急事未处理,下回再来看望昭昭,昭昭这里的汤很好喝,下次再给朕准备一份如何?” 容昭捧着碗,眨巴眨巴眼睛,满脸无辜的神色,“求皇上不要叫嫔妾‘昭昭’好吗?太奇怪了!还有,不是嫔妾不舍得一份汤,不过这汤虽然好喝,但却不能频繁喝,这是补身子的,补过了就麻烦了。喝了这次,至少要等三个月后才能再喝。” 秦瑄闻言,眼底幽芒一闪,盯着容昭丝毫没有变化的神色,俊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吗?那倒果然是好东西,昭昭说的如此笃定,朕自然听昭昭的。朕先走了。” 仿佛压根就没听到容昭的抗议,依然“昭昭”“昭昭”叫的欢! 容昭无奈地连忙放下碗,准备恭送对方,哪知道秦瑄转身前,忽然坏坏一笑,伸手揉上她的头顶,亏得她禁足期间又恢复了懒散,没有梳什么复杂的发式,戴尖锐的头饰,饶是如此,那头顶瞬间也跟鸡窝差不多了,一朵被揉皱的绢花歪在耳侧,摇摇欲坠。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躲避不及,被秦瑄得了手,张着小嘴傻乎乎看着秦瑄,秦瑄看她这般懵懂不觉,真是又滑稽又可爱,当下心情豁然开朗,忍俊不禁地哈哈朗笑着大步出了漱玉轩。 容昭皱着眉,愤愤地捋着头发,待完全看不见秦瑄的身影了,她才慢慢放下手,脸上丰富幼稚的表情忽然一收,顿时显得分外淡漠冷清,唯有眼神,变得幽深暗沉起来。 她知道,秘密被秦瑄发现了! 早知道会被抓包,她就不贪这一口口腹之欲了,她之前可是跟秦瑄说过,那解毒灵药只剩一瓶了,那现在这一锅是怎么回事? 如果秦瑄只是她萍水相逢救过的一个陌生人,那么即使发现也秘密也没什么,容昭有的是办法搪塞过去,可现在,秦瑄先是一名皇帝,她之前所做所说,便成了另一种欺君之举了,而她现在,更成了他后宫的一员,身在他的笼中,无论是猛虎还是金丝雀,她都被束缚住了,很多手段,也不能再施展。 刚才那一瞬间,容昭察觉了一股威严迫人的气息从秦瑄身上泄露出来,转瞬即逝,却给坐在秦瑄对面的她带来了深刻的印象——那气息竟迫得她脑海震荡、气血翻涌,胸口如压了千斤巨石,差点就喷出一口心头血! 容昭不得不有了一个不好的推测——当初的那瓶“药”,秦瑄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一口气喝光了,也从中得到了巨大的好处,所以今天再次遇上时,他才会是这样的态度! 刚刚他匆忙离开,是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被灵泉水祛除杂质,而那些被祛除的杂质,要么通过毛孔浮于皮肤之上,要么就要去更衣解决,哪一个都会在她面前失态,所以秦瑄才不得不放弃立刻从她这里套话,而先去处理更迫切的事。 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秦瑄既然发现她身边还有这种“灵”药,他定然不会放过她,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呢? 而她好容易找到的一条和秦瑄单纯相处不牵涉各方利益的路子,也就此中断了,从此之后,每进一步,她都要更加小心再小心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真是累觉不爱! 不过,她容昭也不是傻瓜,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紫竹,你过来一下。”容昭叫来紫竹。 “主子?” 容昭在紫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紫竹连连点头,又疑惑道,“主子明知道会被监视,何必要在这节骨眼上行动?” 容昭微微一笑,眸色却依旧深沉,“傻丫头,这时候动,虽然急迫了一些,可这样才说明你主子虽然聪慧,却不妖孽,行事手段到底还算符合这个年龄,若是事事都被我料中,成竹在胸,看在别人眼中,就该忌惮你家主子了,到时候,哪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紫竹恍然大悟,心道主子的本质果然妖孽万分,确实需要掩饰。 第二天,紫竹便借着采买这条路子和宫外的钟叔搭上了话,将容昭的吩咐传了出去。 第三天,钟叔便在某些人的监视下,快马加鞭离开了京城,赶去吴阳城。 半个月后,钟叔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很快地,钟叔带回来的一个布满泥土的小匣子就通过采买太监的手到了容昭手中。 容昭从脏兮兮的小匣子中取出一块半个掌心大光泽暗淡的苔绿色玉环,满意地一笑。 “玲珑,给我打一盆水来。” 玲珑用白瓷盆盛了大半盆水,端了进去,容昭将手中的玉环放了进去,然后吩咐道,“将这盆水盖上盖子放在案头,三天后再提醒我。” 玲珑也不问主子缘由,便答应下来。 三天后,容昭将水盆搬了进来,揭开盖子,那清澈的水中仿佛透出一点淡淡的绿意,容昭用小勺捞出玉环,放到一边,然后舀了一勺水,直接送进口中,品了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主子,成功了?”紫竹忙问道。 容昭点了点头,“自然是成功了,这块药玉可是林家祖传之物,若不是我身边实在没有灵药了,我也不会将它带进宫来。” 紫竹皱了皱鼻子,“其实,主子,这药玉埋在容家的后院本来就不安全,说不准就便宜了容家的哪个人,奴婢倒是觉得,还不如主子你随身带着呢。” 容昭叹了口气,拨了拨那块仿佛变得明亮了一些的玉环,“你说的也有道理,本来我还顾忌着怀璧其罪,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干脆把它呈上去吧,我也不用再为它费神了!” 主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养心殿。 自那日从漱玉轩出来后,秦瑄在短短一个时辰里更衣六次,又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连换了三桶,那洗澡水才从泛黑恢复到清澈。 不过这番折腾也不是无用功,当天夜里,秦瑄便冲破了一直桎梏他的那道通往宗师境界的瓶颈,并将修为彻底稳固在了宗师境! 一入宗师境,超脱凡尘外! 二十八岁便成为宗师,在武林中可谓前无古人,自此以后,武林中实力能超过秦瑄的,也不过只剩下几个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家伙了! 而秦瑄,直到现在,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天下之主,以帝王的身份同时拥有宗师的实力,高高地凌驾于朝堂江湖之上,翻遍正史野史,千百年来也只唯有他一人! 和这种能够提高修为而完全没有隐患的灵药相比,那什么百年人参千年灵芝简直弱爆了,别说武林中人闻所未闻,即使是见惯天下奇珍异宝的秦瑄,也是从未遇见过,自然是无比震惊和重视。 上次他得了那一小瓶,助他一举冲到了巅峰高手之境,然而那小丫头明说了是最后一瓶,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好去逼迫人家,何况人家还救了他一命,总不能让他做个忘恩负义之人吧?若真的留下如曹操那般的名声,对于他这种帝王而言,才是真正毁了! 然而这次无意中又得此灵药助力,秦瑄终于按捺不住了,小丫头明显是撒谎了! 这一次,秦瑄没有派暗五,而是直接派了暗一去查探。 容昭和钟叔之间的交流都落在了秦瑄眼中,秦瑄也不急,悠然等着结果,到他如今的境界,寻常事情已经难以撼动他的内心了。 直到容昭主仆的对话落入秦瑄的耳中,秦瑄终于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这小丫头,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聪慧,那么短的时间里便明白隐瞒再无意义;果决,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宝贝后立刻就做出献上的决定,对取舍分寸的把握妙至巅峰,这样的眼光和大局观,倘若生为男子,定然能大有一番作为,实在是可惜了。 秦瑄转念一想,问道,“你确定容家人不知道这块药玉?” 暗一低声道,“属下打听到,林家当年确实有一块传家宝玉随着容夫人陪嫁入容家,容夫人并没有告知容永清,而是预备将那块药玉留给当初那个孩子,谁知一尸两命,什么都来不及交代,这药玉就留在了容夫人的嫁妆中,最后落在了璟婕妤的手中。从头到尾,容永清丝毫不知情。” 秦瑄翘了翘唇角,淡笑道,“这倒是天意了。罢了,承了小丫头两番人情,朕自然会补偿小丫头。” 暗一忙低下头,这话自是不用他接口的。 那李连海身为心腹中的心腹,自然也留在了原处,听了秦瑄的话,心道这璟婕妤果然前途无量,能得帝王一句补偿,古往今来,有几个后妃能做到? “李连海,从库中挑一批药材给璟婕妤送过去,跟她说,朕今晚去用晚膳。” “是。” 容昭接到李连海带来的口谕,毫不意外,“药玉”取回来了,药水也泡出来了,皇上也该出现了。 容昭将“药玉”寻了个木盒装好,其实这所谓的“药玉”,只是灵泉底的石块打磨而成,这石块也不知在灵泉底泡了多少岁月,早已深深浸染上了灵泉的功效,不但能够“制造”出与灵泉功效相似的药水,贴身佩戴的话,同样能够使人静气凝神,稳固精神力,确实是个好物。 当初容昭刚知晓自己有这个小空间时,就做好了万一泄露的准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她使用空间,只要她使用灵泉水,就不要奢望一辈子万无一失,万一哪次露了马脚而她却毫无防备,那后果可不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 早在她那年收林婉嫁妆,从中发现了林家那块传家宝玉时,她便灵机一动,布下了这个“传家宝就是药玉”的局。 如果她一辈子都没有泄露空间的秘密,那当然很好,可万一泄露,她就要防着别人追查到底。 万事必有源头,查到的结果是林家的传家宝不打紧,反正林家已经没人了,不会再有人知道这药玉的来源,所谓的源头就到此为止,而源头出现的时间在久远之前,无论是谁,也不会怀疑到当时才两岁的小姑娘身上。 容昭擅长布局,尤其擅长时间长远的局,她的从容不迫,更源自她的洞察先机,看透人性。 秦瑄再次驾临漱玉轩,这次,容昭没有再说什么,直接默默地把药玉捧了上去,放在秦瑄手边。 秦瑄伸手拿起药玉,那清凉温润通过手掌慢慢渗入、体、内,令他整个精神一震,神清气爽,思绪也仿佛更加明晰透彻起来。 果然是好东西! 秦瑄脸上泛起迷人的微笑,打量着站在角落仿佛缩成一团的容昭,挑起墨画般的长眉,戏谑之意浓重之至,“最后一瓶,嗯?” 容昭顿了顿,硬生生把一张美丽绝伦的脸皱成了一枚小小的白玉包子,她一手拽着衣袖无意识地揉搓,颇有些垂头丧气地道,“这不能怪嫔妾,那时候嫔妾又不知道您是皇上啊!那么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都给人了呢?何况您那时候还想要杀我来着!” “哦?”秦瑄拉长声音,桃花眼斜睨着她道,“‘那时候不知道’?那后来不是知道了吗?朕什么时候要杀你了?你一根毫毛都没掉好吧?” “可后来皇上也没问我呀!我还以为皇上不太想提起当时的情况。”容昭抬头看向秦瑄,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活似某种纯洁无辜的小动物,仿佛还在控诉——“皇上你怎么这么无赖啊?” 秦瑄被她这副委屈控诉的神态气笑了,“照你这么说,还是朕的错喽?你就不知道主动献上来?你还在朕的后宫里混,都不知道讨好讨好朕吗?” 容昭却毫不犹豫地道,“我不讨好,皇上你也喜欢我呀!” ——朕什么时候喜欢你了? 秦瑄当即被噎住了,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居然被容昭的厚脸皮惊呆了! 不过,秦瑄那张英俊的老脸上却慢慢浮现了一丝红晕,桃花眼光华流转,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好半晌,才颇有些结巴地道,“谁,谁说朕喜欢你啦?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胡闹!这也就是在朕面前,朕不忍责备你,若是被其他人听到了,定然会瞧不起你,以后可不许这么不成体统了,听到没有?” 说到最后,仿佛给自己找到了底气,越说越顺溜,训斥得也理直气壮起来。 容昭面上扁了扁嘴,做出一副“我听进去了一定悔改但是还是好委屈”的神色,心底却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是说这皇帝酷爱美色吗?儿女都生了好几个了,怎么还表现的如此纯情啊?区区一个“喜欢”这么简单的词都接受不了…… 许是容昭此时的表情太触动人心了,秦瑄忽然咳嗽了一声,转换了一种语气,别别扭扭地安慰道,“朕明白,打小没人告诉你这些忌讳,你才不知轻重,以后多看看《女戒》《女则》,至少也该知道身为女子哪些事不可为,在外人面前万万不可像今日这般想什么说什么。不过,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性子就是不爱拘束的,硬憋着你也不是常法,你私下里和朕说笑几句,也无可厚非,朕自会替你保密。” 容昭有些无语了,盯着秦瑄那别扭中又有一丝欣悦窃喜的表情,终于还是没忍住,直截了当地更进一步道,“皇上要是不喜欢,嫔妾就不说了,嫔妾既然成了皇上的人,自然是要以皇上为天的,皇上不喜什么,嫔妾定然不会去做!” 咳,这更劲爆了,什么叫成了他的人了?朕到目前为止连一亲芳泽都没做到好吧?朕连你小手都没牵上好吧?不过,以朕为天,这个可以有…… 原本进入漱玉轩时,涉及到药玉这等重要密事,秦瑄还能端肃着一张脸,准备先兴师问罪再徐徐安抚最后收拢人心,这一个步骤一个步骤他都计划好了,可是,不知不觉的,怎么就歪到这个地步了呢? 第五十九章 姐妹 到了最后,秦瑄的所有质问都不了了之了。 大约是进行的话题太超出秦瑄这个古人的承受范围,原本还打算在漱玉轩休息一晚的秦瑄还是没能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简直是落荒而逃回了养心殿。 随后,秦瑄也不知哪根神经抽风了,赏赐不断,短短半个月,赏赐了七次,从珠宝首饰到绫罗绸缎,从珍稀摆件到珍贵药材,一下子就把容昭那间辟出来的小小库房塞了个满满当当。 自罗昭仪沉寂后低迷的后宫再一次火热起来,而风头无两的容昭,成了当之无愧的宠妃第一人! 一连串的赏赐,让容昭在后宫彻底站稳了脚跟,坐稳了婕妤之位,然而,也把她冲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带来了许多麻烦。 “主子,”四喜进来禀报道,“容采女又来了。” 容昭倚在榻上,握着本书,头都未抬,“我不是吩咐了,不见她。” 四喜为难地道,“奴婢说了主子不见人,可是容采女说,您不见她,她就不走。” 容昭秀眉一轩,起身正欲开口,一旁守着她的安嬷嬷却按住她,低声劝道,“主子莫要生气,不值得,只是任由容采女在门口撒野,对主子名声也不好,莫如见她一面,也好叫她死心,无论她提出什么,主子不答应便是。” 安嬷嬷说的也是宫中女人生存的常态,无论宫里的女人如何敌视甚至恨不得对方去死,面子上总是其乐融融的,轻易不会撕破脸。 容昭扯了扯嘴角,表情冷淡,用脚趾头也猜到容曦这时候来见她是为什么,只是,容曦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就会帮她? “让容采女进来。”容昭淡声吩咐。 很快,容曦便出现在了容昭眼前,一脸强堆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愤恨,极不自然。 容昭眼光一扫,便明白了容曦眼下的处境——容曦头上戴着的只是采女分位的制式首饰,平平常常,身上的衣服料子也一般,还不如她在容家得宠时穿的衣裳,脸上虽然涂了脂粉,但那香味却略有些刺鼻,总而言之,容曦的现状,也仅仅是一名未得圣宠的小采女应有的状态,加上入宫时她娘刚得罪了容永清,想来也没有得到太多的金银赞助,没有银钱打赏笼络,自然过得就更一般了。 显然,几个月稍显落魄的生活,也让容曦多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现实了不少,见到以前从不放在眼中的嫡姐如今珠环翠绕,奴婢侍立,一派高高在上的贵人气派,眼底虽然闪过了羡慕嫉恨之色,表面上却依旧亲亲热热地,含泪小跑着来到容昭身边,一边去拉容昭的手,一边婉转哽咽地叫道,“姐——” 容昭毫不客气地挥袖一拂,便挥开了她的手,冷冰冰地盯着容曦,直到容曦承受不住她的视线,低下头去,才淡淡地道,“容采女数次要见我,如今人也见到了,有什么事,便说罢。” 容曦神情顿时哀戚下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姐,你怎么能这么对妹妹?妹妹自然是想姐姐了,才特意来看望您,可是姐姐却这么冷淡,难道姐姐如今身为婕妤,所以看不起妹妹这个小小的采女了?” 容昭几乎是嗤笑一声,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稀罕事,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容曦,方开口嘲弄地道,“容曦,我以为你既然进了宫,那么多少也该长进了,没想到越发不堪了,看看你现在这幅装模作样的作态,跟你那青楼出身的娘简直一模一样,小家子气!轻浮!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现在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很美?很吸引人?这都是什么做派?这是青楼里花魁们勾、引男人的做派,你拿来对付我?不显得可笑?” 容曦被容昭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给骂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张脸顿时铁青了,指着容昭的鼻子,咬牙切齿。 “你敢这么说我娘?” 容昭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安嬷嬷见状,伸手“啪”地一声把容曦的手打下来,毫不留情,然后低喝一声,“放肆,怎么对娘娘说话的?容采女,宫中自有规矩,您这般以下犯上,可是犯了宫规的!” 容曦恨恨地捂着被打红的手背,怒火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去想自己此次的目的,当下冷笑一声,“什么宫规不宫规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们主子的妹妹,你倒是罚我一个试试!” 容昭懒得和她扯皮,冷道,“够了,容曦,当初我说的话你们母女都忘到脑后了吧?我最后重复一遍,早在选秀那会儿,你我之间就别提什么姐妹亲情了,我容昭,不缺你这一个妹妹!” 容曦见容昭说得斩钉截铁,心中终于开始微微慌张起来,她也不想看见容昭的冷脸,更不想去求这个曾经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可是入宫几个月了,她一次都没有见过皇上,而容昭却已经成为了风风光光的后宫第一宠妃,得罪她的罗昭仪被冷落了,皇上的赏赐更是接连不断,这让她如何不焦急? 想来想去,容曦也只能走容昭的路子,而她姨娘也千辛万苦地给她带了口信,要她一定要巴着容昭,待通过容昭获得了皇上的宠爱,再一脚踢开容昭也不迟。 所以,尽管心中百般不愿,可想到未来,容曦还是忍下了心头的羞辱感,想尽办法,几乎把身上的银子塞了一半,好容易才和容昭见上了面,她可不希望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想到这里,容曦不由得放软了声音,带着祈求的意味道,“姐姐,是妹妹错了,那时候妹妹也是被人蒙蔽了,求姐姐念在妹妹一时糊涂的份上,饶了妹妹吧。” 容昭挑起唇角,道,“哦?是被人蒙蔽?谁呀?” 容曦连忙道,“是那个宁馨,是她蛊惑我的,妹妹真的知道错了!姐姐,自进了宫后,妹妹才知道,一个家族中有一对姐妹入选后宫是多么难得的事情,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亲人呢?妹妹毕竟是姐姐的血亲,定然会以姐姐马首是瞻,姐姐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咱们姐妹毕竟出身不高,只有相互扶持,在宫中才能够走得更远啊!” 容昭用奇异深沉的眼光看着容曦,看得容曦几乎觉得无所遁形,脸涨得通红,才收回目光,含笑道,“这么有深度的话,以妹妹的脑子,定然是想不起来的,我猜猜,是青姨娘教你说的?她倒是舌灿莲花,可惜却把别人当成傻子,我会把一个屡有害我之心的妹妹当成心腹,和一个其母曾欲给我下砒霜的人称姐道妹,还去扶持她,让她壮大实力好将来继续害我?青姨娘虽然是个聪明人,到底局限于出身,未免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容曦被容昭一语道破行藏,到底还年经,阅历少,再也端不住了,满脸都是震惊心虚之色,而容昭口口声声青姨娘的出身,又让她满怀愤恨,多番心情交织,以至于表情特别扭曲,“我……” “刚刚还指着我的鼻子骂,现在又摆出一副认错的架势,”容昭似叹似讽地道,“好像只要你勉强地一低头,我就该诚惶诚恐地接受似的,你们母女啊,都被老爷宠坏了,眼里从来都没有我这个容家嫡女,还以为我是面团捏的不成?我不与你们计较,却不代表,我就会原谅你们。容曦,你说说,你比我小多少?” 容曦多少还是有些脑子的,听到容昭这么问,心头一跳,便明白了容昭的意思,她以往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被容昭点出来了,下意识地一想,整个人顿时哑然。 容昭继续用极其淡然的语气说着无比威胁的话语,“当年的事涉及上一辈的恩怨,我也懒得拿来说嘴,只是希望你记住,你我之间,提到姐妹之情那纯属笑话,倒是恩怨还有许多未曾了结,你若不来惹我也罢了,看在同姓‘容’的份上,我便当看不见你,可你若是不识趣,偏生要到我眼前蹦跶,惹我心烦,那么,我就该找你算算旧账了!” 容曦被容昭的语气吓了个哆嗦,自从容昭成了第一宠妃后,她就再也不觉得自己这个姐姐简单了,一个简单的人,会毫不手软地差点捂死自己妹妹?一个简单的人,怎么可能力压这许多妃嫔贵女,成为后宫第一人? 她虽然还是满怀不忿,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那一瞬间与死神擦肩而过时的绝望恐惧,她心中已经确信,容昭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容昭再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懒洋洋地随意挥挥手,“我言尽于此,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容曦被容昭驱赶苍蝇般赶出了永寿宫,满心屈辱凄惶,又惴惴不安,站在永寿宫门口,抬头望着那高高悬挂的匾额,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心头无比迷惘——唯一的通天路子走不通了,她的前途在哪里?难道从此便要不见天日,老死宫中? 不,她不会屈服的,容昭不愿意帮她,总有愿意帮她的人,宫中那些高位妃子都老了,难道她们不需要新人固宠?她是容昭的妹妹,长得也不比容昭差,天然地就比其他女人多了许多优势,只要是有眼光的人,就不会拒绝和她合作! 容曦咬着牙,心头发狠,等她得到皇上的垂青,坐上高位的时候,定然要让容昭匍匐在她脚底下,摇尾乞怜,永远都不得翻身! 容曦的动静并不被容昭放在眼中,容昭看不上容曦的智商,做些防范就够了,容曦这个人,实在是提不起来,当成对手都嫌高估了对方! 自皇上大张旗鼓地赏赐了几通,容昭的禁足自然而然便解了,包括安嬷嬷在内,都劝容昭出门走走,天天窝在小小的漱玉轩中,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其实宫中的景色并不像外人想象的美好,为了防止火灾,宫中连树都是极稀少的,更别提成片的竹林,梅林,桃林之类,角落里种个七八株梅树,就算是有规模了,那所谓的御花园,也不过巴掌大,再种满了奇珍异草,也拘于空间,实在没什么看头。 不过众人也不是想让容昭欣赏美景,不过是多走动走动,熟悉一下皇宫罢了。 容昭也没有拒绝她们的好意,被容曦憋屈了一番,虽然她顶回去了,还是有些心塞,干脆便起身,领着一串人,浩浩荡荡去了御花园,在亭子里坐坐,吹吹自然风也是好的呀! 转过西六宫的宫门,便进了御花园,此时天光晴好,御花园里也是花团锦簇,十分美丽,容昭带着几个人进了亭子,吹着徐徐的风,倒也自在。 不过只安静了一会儿,在容昭来时的那条路上,便传来了些许喧哗声。 “欣宝林,这可是我们主子新做的裙子,才刚上身,就被弄脏了,您就不能小心点?”一道带着明显责怪的声音响起。 容昭听到了,微微一愣,欣宝林?这不是妙儿吗?那和妙儿在一起的是谁?竟会如此纵容下仆? “对不住,刚才有人踩了我的裙角,我才没站住……”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迟疑地低声辩解,结果还不待她说完,便被人不客气地打断了,“欣宝林说的奴婢就不懂了,刚才是奴婢站在欣宝林身后,难道欣宝林认为是奴婢故意绊倒您的?您撒的谎也太经不起推敲了,若是被踩了裙角,裙角定然会留下脚印,不若让人看看,欣宝林的裙角到底有没有脚印!” “我……”那熟悉的声音有些无措起来。 “做错事承认就是了,我们是下人,又不敢拿主子怎么样,何必信说这种一戳就穿的谎言?还是做主子的,让奴婢们看着都觉得不尊重!”另一道声音依旧不依不饶,说到最后,音量还刻意放大了。 “你——” “妹妹,是我的侍女不懂事,你身为主子,自无需和她计较,只是,妹妹以后还是改改的好,撒谎非君子所为,我也不缺一条裙子,可妹妹若是品德败坏了,才真真是让人惋惜!” 这最后开口的声音显得稳重从容,说出口的话,便犹如姐姐在谆谆教导小妹妹一般——如果话语里不是充满了恶意指责的话。 听到这里,容昭终于确定了两人的身份,原来是张妙和那位宁嫔,看样子,这宁嫔很是喜欢教训人呢。 她们两人都住在长春宫,一起行动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以张妙的为人,却不会轻易和不熟悉的人相处的,而从宁嫔身边一个宫女都敢明目张胆地损张妙来看,两人相处也实在说不上和睦,恐怕与宁嫔一起行动,也非张妙所愿。 眼看着张妙都快被对方逼得哭鼻子了,容昭也不能再稳坐钓鱼台,于是站了起来,走向两人。 只见张妙背对着容昭低垂着头站在路边,孤零零的,显得分外无助,而她面前的宁嫔,却一身端贵装束,身后跟着四五名宫女,显得气势逼人。 容昭甫一走出来,张妙背对着她当然没发现,宁嫔却是第一时间看到了她,心头不由得一震,两人的视线一下子对上,谁都没有移开。 容昭思想再成熟,年纪到底摆在那里,看着就是一朵娇嫩倾城的花骨朵儿,只要不是刻意追求某种形象,一般都是朝着粉嫩娇丽符合实际的方向去装扮,此刻穿着一件鹅黄色襦裙,配一条浅草色飘逸长裙,在御花园中分花拂柳脚步轻盈地出现,一瞬间,就让整个御花园的花草都褪去颜色,黯淡了下来,独留她,牢牢地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纵是宁嫔暗中自信于美貌,也不由得自叹弗如,生出一腔瑜亮情怀,她心中也不由地怀疑,如此世间难觅的绝色,皇上真的拒绝得了吗? 当初选秀时,容昭与宁嫔也有一次小小的冲突,只是那时候,容昭并不以为宁嫔做错了,所以也不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听到了那样一番话,却是打破了她心中对宁嫔的印象! 容昭打量了一番宁嫔,浮上她心头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个女子,简直就是曹公笔下的宝姐姐在世啊! 宁嫔盯着容昭看了半晌,都没发现对方有向自己行礼的意思,不由得蹙了蹙眉——这璟婕妤好生不知礼! 容昭看到宁嫔这个细微的动作,了然地笑了笑,从容上前一步,“妹妹见过宁嫔姐姐。” 宁嫔抿了抿嘴,道,“这位便是璟婕妤吧,想不到我们初次见面,璟婕妤便认出了我!” 张妙早在容昭开口时,便惊喜地转过了身,看着容昭,顿时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显然之前被逼得快受不了了。 容昭朝她安慰地一笑,方转眸纯净一笑,极自然地回答宁嫔的疑问,“当初选秀时妹妹曾见识过宁嫔姐姐的威仪,是以今日一听到宁嫔姐姐的教诲,妹妹便认了出来,不过,想来姐姐对妹妹也是印象深刻,所以才能一下子叫出妹妹的封号罢!” 论起耍嘴皮子的功夫,宁嫔自恃端方,却要稍逊一筹,被容昭刻意咬重了“威仪”二字,也不由得脸上发烧——当初她自信在这届秀女中自己定然是分位最高之人,故而约束其他人的言行也是底气十足,事实上也确实是她位分最高,可显然,她不是最得宠的!眼前这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子,才是这届秀女中脱颖而出的,回想起当初的境况,她只觉尴尬万分,脸都被拍肿了! 心中思绪万千,却无处发泄,宁嫔只能干巴巴地道,“璟婕妤艳冠后宫,谁人不知?” 她可不屑于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第六十章 宴会 容昭对她暗讽的话毫不在意,转而看向张妙,“不知欣宝林如何得罪了宁嫔?倘或只是小事,妹妹便帮她求个情,请宁嫔姐姐高抬贵手,饶过她一次,毕竟是个孩子,刚进宫,有所疏漏也情有可原。” 宁嫔想了想,尚未拿定主意,她身边的绿衣宫女倒是一脸的不乐意,轻蔑地看着张妙,虽然不曾开口,眼神却明明白白地透出了嘲讽。 张妙虽然没有看到这宫女的眼神,容昭却看到了,她不动声色地等着宁嫔做决定。 半晌,宁嫔略显为难地抿了抿嘴,方道,“妹妹求情,姐姐本不该辞,只是,古人云,吃一堑长一智,姐姐觉得很有道理,让欣妹妹吃一次教训,也未必是坏事。” 容昭闻言,心中一叹,果然是一位形似神更似的宝姐姐啊——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宁嫔,“姐姐的话,妹妹不是很懂,欣妹妹到底犯了什么事,让姐姐这般为难还是想处罚她呢?” 宁嫔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为难道,“妹妹,你别问了,非要说出来,也只是徒惹欣妹妹难堪!”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正面说明张妙到底犯了什么错,容昭本还打算和她兜圈子,只是看到张妙落寞委屈的表情,还是放弃了原先的计划,决定直捣长龙。 于是干脆利落地道,“妹妹刚才听了一耳朵,仿佛是说欣妹妹踩坏了姐姐的裙子,而欣妹妹却说她是被人踩中裙子才不小心踩到你的,最后被您的这位宫女狠狠数落了一番,您说对吧?” 宁嫔还能说什么?说欣宝林的确做错了,说她的宫女太嚣张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话都被容昭说尽了! 容昭也压根就没想着她回答,自顾自地道,“其实想检验张妙有没有说谎很简单!” 容昭早在决定搀和进来时,便留心观察了张妙和那个开口的宫女,张妙的裙子上确实没有脚印,只是,那宫女的鞋子也未必就脏到能留下脚印。 张妙的裙角是没有泥印,但却有花瓣汁水印出来的一丝红痕,说明当初踩中她裙角的人,脚底下可能先踩了一片落花,以至于把落花的汁水染到了张妙的裙角上。 容昭指着那一小块污渍笑道,“姐姐请看,这问题简单极了,只要让方才站在欣宝林背后的人抬起脚,看看她们谁的脚底下有花瓣污渍便能弄清是谁在撒谎了!姐姐你说是吧?” 容昭此话一出,宁嫔先不易觉察地愣了一下,而后,宁嫔身边的绿衣宫女脸上瞬间闪过慌张的神色,那一脸的轻蔑不忿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宁嫔轻咬了一下唇瓣,迟疑道,“妹妹,我看就算了吧,事到如今,追究谁是谁非也只是徒增欣妹妹的难堪……” 见宁嫔还是一口咬定是张妙的错,容昭忍不住紧盯着她,看她到底能不能把这番话说完。 宁嫔显然也注意到了容昭仿佛看戏般的眼神,吸了一口气,终究脸皮不及那位宝姐姐厚,语气匆匆一转,“不过,倘若妹妹坚持的话,便让她们检查一下便是。” 若是换成其他宫中女人交锋,到了这里,宁嫔此话,已代表她认输的意思了,双方就此揭过,在大面上也不伤彼此的脸,然而容昭却从来不爱这种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态度。 容昭当即叫那名绿衣宫女抬起脚,那绿衣宫女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朝宁嫔看去,宁嫔也没料到容昭如此咄咄逼人,柳眉微蹙,目露不悦,终究还是朝绿衣宫女微微点了点头,绿衣宫女仿佛有了靠山一般,一下子镇定了下来,真的抬起了脚。 跟在容昭身后的张明不待容昭吩咐,便机灵地靠过去,半曲下腿,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绿衣宫女的鞋子,还示意对方换一只,一会儿,站起身,大声向容昭道,“回主子,这只脚底沾有破损的花瓣!” 此话一出,宁嫔脸色先是发白,进而发红,那雍容端方的面容下,也掩不住一股怒色在弥漫。 容昭瞟了张妙一眼,然后似笑非笑地道,“宁嫔姐姐,如此说来,此事也不全是欣妹妹的错了,既然如此,还请姐姐饶过欣妹妹这一遭。” 宁嫔只挤出了一句,“这是自然。”便再也说不下去,想是已经厌烦至极,一向守礼的她甚至都没有同容昭和张妙打招呼,便转身就走。 看着宁嫔的身影消失,容昭才握着张妙的手,把她带到了亭子里。 张妙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好在她也没有向容昭行礼,动作自然地坐在容昭对面,否则容昭才要抓狂了。 容昭看着张妙,想到她入宫前的活泼伶俐,再看现在,眉宇间添了一丝轻愁,脸上的婴儿肥也无影无踪,露出尖尖的下巴,一眼看过去,竟然比自己显得还大些了,心中暗叹,放软了声音,“好了,她走了,你也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的,看得人心里怪难受。” 张妙抬起眼睛,只见她大眼睛弯弯,一下子驱散了眉宇间的那一丝丝轻愁,如同一颗干净的露珠,清澈晶莹,“容姐姐,我不开口,不是因为怕她,只是她分位高,你为我出头已经是顶着很大的风险了,万一我一开口说错了话,被她抓住话柄攻击容姐姐就不妙了。” 容昭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还是很有分寸的?” 张妙看样子总算缓过来了,表情也变得轻快了许多,“那当然了,我可不是那些心存妄想的女子。” 容昭道,“那你又是怎么得罪她了?” 张妙撇撇嘴,“没有,我住在长春宫后殿,完全是躲着宁嫔的,这几个月我一次都没见过她,我原想着这宁嫔看着雍容大方的,大约也不屑于和我一个小宝林计较。可是自那次皇上去过她那里,她身边那宫女就非说我派了贴身宫女去偷窥她主子,然后宁嫔就自说自话,训导了我一通,今儿她要出门,还非要我陪着。” 容昭听了这话,心思微动,抓住了关键,问道,“那你是否派人了?” 张妙眼神顿时有些黯然,语气也带着点自嘲,“我没派人,但是我身边的画儿确实偷窥了,我还未着急,她倒是比我还急。” 容昭顿时明白了,正是被抓住了这个小把柄,张妙才不得不和宁嫔混在一起吧。 容昭道,“这般为难,怎么妹妹也不来找我?今日得罪了宁嫔,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妹妹该早点做好打算。” 张妙叹了口气,瞅着容昭,极无奈地道,“容姐姐,你也知道,我入宫,本就不是为了圣宠,只要安安稳稳地活着,我家里对我就这点要求,我也应付不来那些阴谋诡计,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淌进这潭浑水中。既如此,又何必去给姐姐添麻烦?姐姐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时时处处都需小心,我没能耐帮姐姐,但也不想姐姐为我分散精力,甚至给姐姐拖后腿,姐姐只要好好的,我沾着姐姐的光,就能活得自在!” 容昭听了张妙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动容,只是含笑道,“你虽然看得开,但只怕世事不如人意,总有一天,也会逼着你走上不愿走的路。” 张妙大眼睛一转,道,“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两人说笑了几句,总算缓和了方才略有些沉重的氛围,容昭邀请张妙去那里坐坐,张妙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姐姐,我下次再去看你吧,今儿宁嫔受挫而去,本就很不高兴了,我再一火上浇油,只怕后果难以收拾。” 容昭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能不露面还是不要露面的好,免得做了出气筒。” 张妙甜甜一笑,“我明白的,容姐姐,下回见。” 容昭望着张妙远去的背影,心中滑过一丝怅惘——妙儿,若你真的如同你所说的那般不争,又为什么在短短几个月里瘦了这么多?只是宁嫔那点言语苛责,能至你若此么? 背对着容昭的张妙,眼泪滑过了她的面颊——姐姐,我对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真的没有争宠的心思,我也希望我们能做一生一世的好姐妹,只是我生在张家,自幼享受着张家带来的荣华富贵,又如何能不顾它的立场只图自己心意?希望将来,你能原谅我。 谁都没有发现,在御花园后的摘星楼二楼,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自容昭出现时,就矗立在那里,将宁嫔和张妙的冲突,容昭和宁嫔的针对,张妙和容昭的对话,三人之间的纠葛,听得、看得清清楚楚。 “女人真是世上最善于掩饰自己的生物,宁嫔看着雍容实则小心眼,欣宝林表面单纯其实心思重,昭昭……”秦瑄笑叹地说了一句,注视着御花园里的这场风波直到平息,“李连海,你说说,这下面的三人,哪个才是真性情。” 李连海腰都弯成了大虾,虽然他是皇上的贴身总管,可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评判皇上的女人啊,哪怕那个女人皇上不喜欢,不宠幸,在明面上,他也绝对不能越过一步雷池,顶多只能顺着皇上的口风,稍稍偏向一些。 “请皇上赎罪,奴才实在眼拙,看不出来,不过,奴才几次面见过璟婕妤,倒觉得璟婕妤一直都是这般,这般……” 他吞吞吐吐说不出来,秦瑄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笑出声来,摆了摆手,桃花眼半眯,意味悠远,“是啊,昭昭倒是一如既往地自信张扬,连对着朕都是这般态度,可见表里如一,只是,罗昭仪当年也是如此张扬无忌,而后却越发狂悖,不知收敛,也不知昭昭能否做到始终如一地保持本心……” 李连海顿时吓得不敢开口了! 容昭出去逛了一圈,不但没轻松,反而更心塞了。 回到漱玉轩也没得到清净,刚一坐下,文城便送来一张透着清软香气、正面勾画着几支亭亭玉立的含苞荷花的帖子。 “这是?”容昭接过来翻开了。 “回主子,这是景仁宫的嬷嬷给送来的,说是请主子参加芙蕖会。”文城恭敬地道。 容昭看着措辞文雅、辞藻雅丽的邀请,心道这皇贵妃娘娘果然是个文艺青年,宫务就够她忙的了,还有闲心开这种赏花会。 “皇贵妃娘娘每季都会开一次宴会,春日赏兰、夏日赏莲,秋天赏菊,冬天赏梅,一次也不落,今年因为选秀,头前春天没有办,这芙蕖会本来是于芙蕖盛开时,这次也提前了。”安嬷嬷站在一旁,低声给容昭补充资料。 容昭问道,“这么说,这是宫里的惯例了,皇上可知晓,可有人不参加的?” 安嬷嬷摇了摇头,“皇贵妃娘娘不爱华服美食,就这点爱好,皇上也就由着她了,甚至有时候皇上闲了,也会去参加,所以宫里接了帖子的,就没有不参加的,那些个一年到头也见不上皇上一两回的小主,更是就盼着这一天,哪怕是碰碰运气也好啊!” 容昭哂然一笑,明白了——这哪是什么赏花会,分明是专供皇上一人挑选的群芳会。 “既然都去,我自也不好特立独行。” 皇贵妃把芙蕖会安排在了一处水榭当中,这水榭有一道曲折的木头廊桥,从岸边蜿蜒到湖中央,上面盖着一个大大的四面窗户的大亭阁,容纳上百人也绰绰有余。 这一次,宫里所有有名分的妃嫔终于聚齐了。 皇贵妃就是皇贵妃,果然大手笔,整个水榭都被装饰一新,四面都挂起了绘制精美的荷花灯,岸边摆放着层层叠叠的鲜花,通往水榭的廊桥两边扶手上,也都披着一道垂至脚边的绸幛。 湖中半开的荷花挨挨挤挤,碧玉般的荷叶有的舒展着平铺在水面上,有的伸出了一小截,如同一柄精致可爱的碧色小伞,有得甚至高过了花苞,将娇嫩的花苞严严实实地藏在身下。 微风拂过,丝绸飘逸,涟漪微启,荷叶亭亭,十分美丽。 一阵阵香风过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们从各条路上出现,表面上都和乐融融,说说笑笑地来到了水榭。 水榭中,宴席采用了分桌制,皇贵妃身为主人,自然是打头进入宴席,贤妃和德妃一左一右,坐在皇贵妃下首,这三位在如今的后宫中地位超然,打扮得也十分契合自身的优势,皇贵妃秀丽苍白,素来不喜金银之物,头上插着点翠飞凤钗,颈中佩戴的是指肚大的一串宝光温润的东珠项链,腰间环佩叮当;贤妃温柔似水,一身水色宫装,腰掐得极细,配了一整套的蓝翡首饰,更显得沉静如水;德妃向来装扮往高雅里走,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耳上垂着长长的明月珰,一下子就把女人柔美的气质衬托了出来,挽起的发髻上斜插着碧玉簪,她们虽然并未高簪珠翠,金玉环绕,却也都奢贵到了极致,纵是在白日里,也是宝光熠熠,说不出的尊贵逼人。 既然是参加这种皇上有可能回来的宴会,众女自然是卯足了劲打扮,只是,她们的东西再好,又岂能比得过上面三位?本来还觉得自己挺光彩夺目的,被这三位一衬托,一个个都成了灰头土脸的丫鬟,当下,很多人心里都有些不愉快,顾忌着皇贵妃,只敢把这份不满埋在心里。 容昭在不早不晚的时间悄然进了水榭,直接坐在了宁嫔下首,她动作敏捷隐蔽,一时间竟除了宁嫔没有一人发现她,宁嫔与她又刚刚发生了龌龊,当下也不理她,扭头和安贵嫔低声交谈。 容昭倒是落得自在,趁这个机会,暗自打量,将宫里的女人们终于认了个全。 她却不知,在她观察别人的时候,自己也成为别人观察的对象,尽管她在刚进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但是那些早就对她有心的人,还是很快把她从人群中扒了出来,成为重点观察对象。 “不知璟婕妤可是和那位宁美人相识,自璟婕妤进来后,她便一直看着你,到现在都没移开眼呢!” 容昭下首的李才人忽然笑着对容昭开口。 容昭微微一愣,宁美人?顺着李才人的目光看向对面,便看到一双恶毒地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看过去,竟并不回避,反而更加挑衅。 “唔,我不认识她,”容昭轻笑着,漫不经心地道,“只是选秀时住在一个屋子里。” 与此同时,容昭脑中想起了容曦之前说的话,宁馨么?看样子,这后宫的确是个不好混的地方,敌人是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都不容她缓口气呀! 有意思! 第六十一章 落水 眼看设下的座位都坐上了人,皇贵妃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倘若她发了帖子出去,来赴会的人却很少,那她也太丢脸了,现在所有人都来了,也从侧面反应了她在后宫的影响力,当然令她满意。 当下,待众人坐定,皇贵妃袅袅地站了起来,春葱般细白的指尖,举起一杯清澈的酒水,含笑面对场中众人,见众人皆侧头面向她,一副专注倾听的模样,心情更加愉悦,曼声开口。 “夏日漫长,本宫静极思动,且想起今次入宫的十位妹妹,只在选秀当日见过一面,竟不识大半,每每想起只觉殊为遗憾,故而便提前举办了芙蕖会,大家寻一些乐子耍耍,也希望妹妹们能借此机会相互认识认识,本宫原本还担心妹妹们有事不能前来,没想到妹妹们如此赏脸,本宫很是感激。” 不管场中众人心中怎么想,至少表面上,听了皇贵妃这番话,都是笑意吟吟,欢欢喜喜,就如同一个融洽的大家庭一般。 贤妃一向在宫中充当万金油的角色,从不与任何人交恶,她擅长抓住任何机会去捧皇上,自然也不会让皇贵妃感到一丝儿冷场,况且,惠贤淑德,皇贵妃之下,本也是她最有资格开口,论分位,德妃还要派在她后面。 当下,贤妃柔柔地接口道,“娘娘赏脸请我们赴会,我们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先紧着娘娘的宴会才是应当。况且娘娘也是好意,当初选秀时我是没用多大心思,今日来的新妹妹中,竟有一半叫不出名字,也多亏娘娘给了我认识她们的机会。” 德妃紧跟着笑道,“贤妃姐姐说的是,若不是娘娘赏脸开了这芙蕖会,妹妹哪里叫得出这些花骨朵儿一样的新妹妹们的名号?” 她们两人亲亲热热地捧着皇贵妃,下面人俱陪着笑,也不敢乱插话,即使新人们觉得两位妃子的话稍嫌刺耳——叫不出她们的名号是什么意思?可也没有人傻得直接上前顶撞的。 安贵嫔也接着掩口笑道,“嫔妾早早儿就盼着娘娘的芙蕖会了,就怕娘娘忘了给嫔妾发帖子呢!” 皇贵妃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高兴,笑颜舒展,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声战战兢兢的通报声—— “罗昭仪到——” 水榭中,原本融洽和睦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全场静默,齐刷刷看向门口。 只见一道华贵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虽然消瘦了许多,却依然是那么盛气凌人,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视线往场内一扫,冷笑一声。 “不是说皇贵妃开芙蕖会,邀请全宫的主子们参加么?怎么,我还顶着昭仪的封号,就没人当我是主子啦?瞧瞧这坐得满满当当的,皇贵妃姐姐这是没准备我的位子?” 事实上,秦瑄的确冷落了罗昭仪,但他终究还是要为秦钊考虑,有一个不受宠的母亲,总比有一个不受宠还遭到贬黜的母亲要好,因此并没有废除罗昭仪的位分,所以从道理上讲,罗昭仪的确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只是皇贵妃有意无意地忘了给她发帖而已。 所有人都以为,罗昭仪就算没降位分,也不可能再翻身了,只要皇上厌弃了她,哪怕她位分再高,也丧失了蹦跶的底气,没有人再把罗昭仪放在眼里,在她们看来,这座宠妃高山,已经彻底倒了!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宫里人都忽视了她,她却偏要自己冒出头来! 有些边缘化的低位小主们忍不住暗暗嗤笑起来,这位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在被皇上厌弃后还有勇气上串下跳啊?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至少场中有大部分人,都想到了罗昭仪这般有恃无恐的原因——二皇子秦钊! 兴许是先帝时诸皇子争斗得太过惨烈,以至于先帝不仅子嗣凋零,青史上的名声也不大好听,当今登基后,分外爱惜自己的子嗣,哪怕是一位公主,都得到了充沛的父爱,更别提二皇子秦钊是当今皇上唯二的儿子之一了! 物以稀为贵,什么东西,稀少了都金贵,何况是人! 高位妃嫔们都是陪着秦瑄走过不少岁月的,多多少少都明白,就冲着二皇子,秦瑄也不大可能会重罚罗昭仪,所以,在新人们都以为罗昭仪难以翻身后,这些高位妃嫔们却不约而同地采取了默然旁观的方式,竟没有一人,选择在这时候对老对手落井下石,就连恨毒了罗昭仪的安贵嫔,也完全不敢在这时候动手! 罗昭仪也完全不掩饰自己就是来找茬的目的,不待皇贵妃说话,环视一周后,在一片静默中,直接走到了容昭面前,扬起了下巴。 “怎么?还要本宫请你起来吗?” 再一次被下了面子的皇贵妃只觉打心底涌起一股无奈,实在不知道拿这个罗昭仪怎么办了。 所有人都看向着容昭,除了对容昭心存善意的人略略为容昭紧张外,其他人都等着这个传说中张扬嚣张不下于罗昭仪的皇上新宠奋力反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容昭痛快地站了起来,看着罗昭仪,甚至还勾唇笑了笑,却是毫不犹豫地走出了自己的位置,向罗昭仪一摆衣袖,作了个“请”的手势,行动间十分潇洒自然,没有一丝迟滞不甘的表现,让紧盯着她的人十分失望! 罗昭仪挑了挑眉,显然也没想到容昭这么爽快,不过她可不管容昭有没有阴谋,她的挑衅,也绝不止就这一步。 皇贵妃按了按额角,已经不复方才的得意满足,沉声道,“本宫先前听说罗妹妹病了,需要静养,故而没下帖请妹妹,想不到妹妹已经痊愈了,倒是本宫消息不通,委屈了妹妹。只是妹妹毕竟是三品昭仪,坐在那里像什么话?来人,给罗昭仪设座!” 皇贵妃难得这般态度强硬,她也不是专门为容昭解围,只是若真的让罗昭仪当着自己面把容昭逼离了座位,容昭比罗昭仪分位低,还情有可原,她身为堂堂皇贵妃,被罗昭仪这么打脸,那掉威信的可就是她了! 她以前看在表哥的面子上还稍稍容忍罗昭仪的跋扈,如今罗家已经完了,罗昭仪凭什么以为她堂堂皇贵妃位同副后,会怕她一个小小的昭仪? 皇贵妃这般干脆利落地吩咐,也没给罗昭仪留脸面,但诡异的是,罗昭仪居然也没有提出异议,极冷静地在皇贵妃新安排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垂着眼皮,竟再也不看任何人! 坐在两侧冷眼旁观的贤妃和德妃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深觉奇怪。 容昭见状,也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坐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好了,既然大家都来齐了,本宫宣布,芙蕖会正式开始。”皇贵妃一锤定音。 下面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皇贵妃话音刚落,便有人急急问道,“娘娘,不知皇上来不来参加宴会?” 皇贵妃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哦?你是……宁美人?皇上日理万机,他的行踪,又岂是我们后宫之人可以过问的?妹妹纵是望眼欲穿,也须知春天早已过去,还请慎言。” 想是因为罗昭仪突然搅局的原因,皇贵妃心中还存着气,话说得自然不如刚开始时客气,暗讽宁馨‘思春’,容昭就见那宁馨一瞬间脸红得滴血,一脸羞恼万分却不能顶嘴的憋屈样,心头便犹如三伏天吃到一大杯冰激凌——任谁被人用恶毒得恨不得凌迟的眼光瞪了半晚上,看到对方倒霉,心头也会爽快无比的! 所谓的芙蕖会。当然不是吃吃喝喝这么简单,芙蕖会最重要最核心的环节,是才艺展示! 容昭早已打听过,皇贵妃宣布开始,就意味着众人进入了才艺准备阶段,如果皇上感兴趣,通常就在这个环节出现,众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 可惜,今日据说皇上要处理紧急政事,没有空前来散心,于是虽然众人都给皇贵妃面子来参加芙蕖会了,但用心准备才艺节目的却着实不多,大多数人都是懒懒散散,应付了事,只恨不得将自己的才艺底牌藏着掖着,只待下一次皇上驾临时再一鸣惊人! 容昭也不会做出特立独行的事,再察觉到有数道不善的目光关注她时,她更不可能高调了。 才艺展示是按照位分高低排行的,皇贵妃自然不必屈尊亲自下场,贤妃敷衍地写了“芙蕖盛宴”四字,端凝秀丽,德妃写了一首应景的诗,还算朗朗上口,不过明显是事先准备好的,其下罗昭仪未曾准备,安贵嫔善舞,只是舞跳给皇上看那是情、趣,跳给一群妃嫔看,那就是自降身份了,故而安贵嫔也推辞了,轮到宁嫔,宁嫔作为新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辞了。 宁嫔选择了画画,笔墨挥洒,很快便完成了一副水墨菡萏图,因时间仓促,也谈不上无比精妙,但也将菡萏的神韵凸显了出来,且与今日的宴会主题十分契合。 宁嫔在这种场合画菡萏,自然也是讨好皇贵妃的意思,至少皇贵妃收到了她的心意,很是满意。 “宁嫔妹妹果然才华横溢,我等自叹弗如。” 宁嫔谦虚地福了福,“久闻皇贵妃娘娘才高八斗,妹妹实为班门弄斧,不值一提。” 皇贵妃笑道,“你倒是谦虚谨慎的性子,很好。下面轮到璟婕妤妹妹了,不知璟婕妤将展示何种才艺?可还是吹笛子?” 容昭自知无法推辞,听到皇贵妃的调侃,大大方方地一笑,道,“皇贵妃娘娘真是慧眼如炬,妹妹出身一般,那些琴棋书画的高压才艺实在是无从学起,便只会一些民间小把戏,博人一笑耳。只是上次妹妹已经表演过了吹笛子,为了不让姐姐们絮烦,妹妹这次便换一个吧。” 皇贵妃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哦?” 容昭笑道,“其实也并不多麻烦,请给我尽量多些不同形状大小的瓷杯碗碟即可。” 容昭的要求很是新奇,虽然很多人在心中嘀咕她“上不得台面”,然而毕竟都是年轻轻的姑娘,好奇心旺盛,皆安静下来,等着看容昭的“小把戏”。 很快,便有宫女送来了十多个大小不一的瓷碗。 容昭将它们按照大小排列好,双手各拿了一支筷子敲击碗沿,发出了悦耳的脆响,其余人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也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开始时,那悦耳的脆响只是断断续续,有一声没一声,显得凌乱没有章法,许多人都皱起了眉头,然而,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精通音律的小主忽然惊异地低呼一声,忙又捂住了自己的嘴,侧耳倾听—— 那凌乱的脆响仿佛被一把无形的梳子梳顺了,不再杂乱无章,变得流畅优美,慢慢地,越来越婉转悠扬,仿佛泉水流泻,春花绽放,仿佛竹林潇潇,清风徐徐,听在众女的耳中,分明是一支闻所未闻的雅致小调。 在座的女子,最低身份的也是出身官家,没有不受过严格教育的,大约只有容昭,因为生母早逝,继母打压,才没有学到一些当今女子立足所需的才艺,就是容曦,也有她那个青楼花魁出身的母亲教导,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所以,一个个的艺术修养是很拿得出手的,欣赏一支小调自是不在话下。 这样一种闻所未闻的奏乐方式,这样一支意境悠然的雅调,很多人看容昭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了,本以为这是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人,可听了这支小调便能明白,不是天性洒脱悠然的人,弹奏不出这样清风明月一般的乐律,不是天性聪慧的人,也创不出这样一种别致的奏乐方式。 难道,皇上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有她的头脑和心性? 容昭很快便敲完了一支曲子,放下了筷子,揉了揉手腕,满场依然寂静,众人各怀心思,却都没有反应过来。 皇贵妃首先长出了一口气,“妹妹总说自己只会一些小把戏,可光凭这支小调中透出的意境,便知道妹妹其实胸有沟壑了。” 容昭无所谓地笑笑,她并不介意旁人窥见她的真实性情,很多时候,因为知晓从而畏惧,如果旁人一直以为她只是空有美貌却没有大脑,那么向她下手便会肆无忌惮,反正笃定她没脑子反击;可如果别人知道她并不好惹,那么,在下手之前,总得顾忌一下,能否害到她,会不会被报复回来。 她跟罗昭仪看似没脑子地对上,只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让人对她稍微忽视一些,可不是让人轻视她,况且,如今罗昭仪已经倒了,不管有没有她的动作,众人都会留一点疑虑在她身上,既然做没做都让人忌惮,何不干脆让人加深忌惮以至于不敢轻易出手? 容昭的才艺不算惊艳,但十分新奇,相比之下,后面众人的表现就中规中矩多了,这也就意味着很不出彩,因此到才艺展示结束后,不出意料地,让容昭夺得了头筹,而众人也是首次统一意见,有志一同地默认了。 这次芙蕖会,因皇上没有驾临,稍显平淡了些,众女有十分力气也不过出了五分,罗昭仪的出现,只是掀起了一朵浪花,而容昭则是个小小的意外,总而言之,没有精彩不断,但也总算顺顺利利地落幕了。 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水榭,基本上都是按照分位高低行动,容昭便夹在了队伍中,走到廊桥中间时,容昭忽然觉得后背寒毛直竖,一种诡异的预感遍布全身,可惜这种预感来得又急又快,容昭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身后一阵大力推来,她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在廊桥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倾落下去—— 操,有人事先弄断了栏杆! “扑通——” “救命,有人落水啦!” 容昭落水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到了,恍如晴天霹雳,顿时尖叫连连,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快,来人,快下去救人!” “主子——” “有没有谁会水?下去救人!” “娘娘,人沉下去了!” “是谁落水了?” “回禀娘娘,是璟婕妤——” 匆匆奔过来的皇贵妃娘娘顿时脸色难看起来,环视了一圈惊慌失措的人群,再看到飘在湖中的断折栏杆时,心往下直沉—— 有人要害璟婕妤,并且选在了她举办的宴席上动手,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 养心殿中,秦瑄正专注地批阅着一本本奏折,李连海匆匆走进来,见秦瑄忙得头也不抬,神色间顿时迟疑起来,既为难又纠结。 秦瑄批阅完一本,放到一边,又拿过第二本,瞟到李连海难看的神色,随口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连海听到秦瑄开口,顿时松了口气,忙道,“回禀皇上,皇贵妃娘娘的芙蕖会出事了?” 秦瑄浓眉一皱,动作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来,手中的朱笔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语气也十分冷淡,“哦?又出了什么事?”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来说,李连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连海缩了缩脖子,心中深感不安,直觉告诉他,他若是不把事情说明白,最后倒霉的一定是他,于是鼓足勇气,口齿清晰地道,“回皇上的话,璟婕妤落水了!” “啪——”秦瑄手中的笔掉了下来! 他猛然站起来,“什么?” 李连海急忙重复了一遍,“璟婕妤落水了!” “混账,你怎么不早说?”秦瑄大怒,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顺势狠狠踢了李连海一脚,一出殿门便动用了轻功! 水榭旁乱哄哄的,那些低位的小主们躲得远远的,只有皇贵妃贤妃德妃三人站在远处,正焦急地指挥着内侍们在湖中打捞。 “璟婕妤是在这里掉下去的,仔细搜查这里!”皇贵妃也顾不得形象了,指着栏杆断裂处,冲水中喊道。 在容昭掉下去的位置,四五名太监泡在水中摸索着,一会儿,其中一名钻出水面,紧张地道,“娘娘,这里的湖水太深了,而且水草茂盛,韧性十足,只怕——”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到现在都没捞到璟婕妤,说不定璟婕妤已经被这些水草拖到水底了,这么长时间过去,换成个大汉也早就没命了,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宫妃?然而皇贵妃不发话,他们也不敢停下动作,只好自叹晦气,卖力地继续潜水寻找。 皇贵妃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了,就算是本来与此事无关的贤妃和德妃,也无法对此事置之不理,璟婕妤虽然位份不高,却极得圣宠,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她们都可以想象皇上的怒火了,后宫刚刚平息了没多久,她们可不希望又掀起波澜! 就在三人全心全意地寻找容昭的时候,秦瑄赶了过来。 “找到璟婕妤没有?”秦瑄劈头就是这一句话,只是疾奔了短短的一段路,他额上居然冒出了汗珠。 刘、许、严三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般形容狼狈,担忧形于色,心中俱是一沉——皇上对这璟婕妤,态度太过于急切了! 皇贵妃忍着心中的惶恐和酸楚,摇了摇头,秦瑄也顾不得安慰他,转头冲气喘吁吁跟过来的李连海发火,“还不多找些人过来,璟婕妤若是有一点闪失,朕饶不了你们!” 李连海诚惶诚恐,正要转身去找人,忽然顿住了,指着与廊桥相反方向的湖岸,惊异地喊道,“皇上,快看那边,那是不是璟婕妤?” 秦瑄抬头看过去,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破水而出! 那张完全失去了血色的苍白小脸,分明是夺天地造化而成就的精致绝伦,水珠从雪颊纷纷落落,尤衬得她眉翠如画,简直就像是湖中的芙蕖化成了勾魂摄魄的妖精,仔细看去,不是容昭又是哪个? “昭昭——”秦瑄失声喊道。 容昭挣脱了缠住她脚的水草,费劲全力逃脱了那满是致命陷阱的廊桥下方,从铺满荷叶的湖中慢慢游到岸旁,真的是精疲力竭,蓦然看到秦瑄那毫不掩饰的焦急关切的眼神,她忽然觉得有些安心,浑身气力一松,软软地就要跌下去。 秦瑄大惊,顾不得旁边还有皇贵妃等人围观,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容昭,只觉得怀中这娇小的身子又瘦又轻,冰冷的感觉似乎顺着他的手臂弥漫到了他的心底! “李连海,快宣御医!” 秦瑄抱着容昭,急得几乎动用了轻功,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眼中,徒留下身后人仿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满腹不可置信的酸楚。 “我方才,仿佛听到,皇上——喊璟婕妤‘昭昭’?”皇贵妃软软地依着贴身宫女,虚着眼神,近乎喃喃地道。 她身边的贤妃同样一脸惨白,似乎掉进湖中的不是容昭,而是她! ------题外话------ 嗯,紫不好意思地告诉大家,从今天起,紫只能保证一天更新一章了,紫会增加字数,但是万更肯定是达不到了,请亲们多多原谅哈…… 另外,紫会尽量在白天更新,但因为存稿没了,有时候不一定能赶上中午1点,请亲们不要等了,紫好内疚啊…… 第五十二章 获罪 漱玉轩的奴才们看到是皇上把主子给抱了回来,都受了惊吓,偏偏安嬷嬷和玲珑紫竹都跟着出去了,轩内也没个主持大局的,一时间显得兵荒马乱的,还是文城仗着太监小首领的身份站了出来,才勉强压住了局面。 秦瑄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奔容昭的卧房,将容昭轻轻柔柔地放到床上。 “御医呢?” 秦瑄低声沉怒地问道,望着床上脸色雪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女人——不对,只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女罢了,她一直表现出的那张成竹在胸、淡定从容的成熟,总让人不小心忽略了她的年龄,现在,当她闭上那双冷静得近乎理智的双眸后,终于显露出了符合年纪的真实——稚嫩,脆弱,青涩,仿佛婴儿般一碰就碎。 这其实还是个孩子呢,若自己的第一个公主活下来了,也就是这般大吧! 李连海还算靠谱,知道跟着秦瑄跑也没用,仗着身手,一溜烟去了太医院,拉着正在整理医术的老院判一路跑了过来,差点没把人老院判跑出个好歹来。 他知道皇上有心里洁癖,不可能把璟婕妤放到别的宫中,所以也不用问,直接将人拉到了漱玉轩,果然就听到秦瑄的怒喝。 “来了,皇上!”李连海忙接口。 “还不过来!”秦瑄压抑着怒气,道。 孙院判白胡子一把,早喘不过来气了,也顾不上行礼,先一声不吭地蹲在一边调息,不然两耳轰鸣,一颗老心脏蹦蹦跳跳不得安宁,他还咋给病人诊治啊? 听到皇上的话,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了翻腾的内腑,在路上就听李连海说了个大概情况,他心中也有数,落水嘛,宫里三不五时就来一遭,他当了几十年御医,哪年不遇上几起? 秦瑄就坐在床尾,看着孙院判三指往搭着锦帕的手腕上一搭,闭着眼寻思了一会,然后收回了手。 “怎么样?”秦瑄急切地问道。 孙院判忙道,“托皇上洪福,娘娘没有大碍,想必是娘娘善泳,游了许久,故而精疲力竭才晕倒的,倒是没有呛水,只是受了惊吓,又寒气入体,微臣先给娘娘开个驱寒的方子,配一味安气宁神的药汤,只要今晚娘娘不发烧,便没有危险。” 皇上松了口气,忙道,“那你去开吧。” 这时,拼了老命才赶回来的安嬷嬷正好赶上了趟,边喘边道,“皇上,您看是否先移步?容老奴给主子换身衣服,这湿哒哒的没病也冷出病来。” 秦瑄恍然大悟,毕竟不是已经有过深刻关系的宫妃,这小丫头说来还不完全算是他的人呢,他待在这里看人家换衣服算怎么回事?就算小丫头片子没什么看头,他也不能失信于人家啊! 想起小丫头和他的两年约定,秦瑄摸摸鼻子,面容有些微红,不好意思地胡乱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到了正室,守在室外的都忙跪下行礼,秦瑄不耐烦地伸手一挥,脸色却难看至极,仿佛山雨欲来,乌云密布,“李连海,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连海心中叫苦,他一直忙着给璟婕妤去请御医,刚刚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询问呢! 不过,李连海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璟婕妤的贴身丫头——好像是叫紫竹,老老实实地道,“回皇上,奴才还没来得及了解当时的情况,不过,娘娘的丫头一直贴身陪着娘娘,想必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李连海话音刚落,果然看到那低着头的丫头攥起了拳头。 秦瑄顺着李连海的视线瞟了一眼,冷道,“说。” 紫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回皇上的话,当时宴会结束,玲珑扶着主子回岸,因廊桥狭窄,奴婢便跟着安嬷嬷落在后面,只看到一只手推了主子一般,主子一下子撞到栏杆上,谁知那栏杆竟事先被人锯断,主子一下子就摔到了湖中,奴婢方才问过下水的内侍,主子摔下的地方遍布水草,若主子不善游泳,此刻怕是已经……” 秦瑄听了,眼神都阴森起来,果然不是意外,他就知道,以小丫头的缜密和身手,怎么可能会不小心掉进水中?! 当下,他怒极反笑道,“很好,这是光明正大地害人了?朕一心盼着后宫安宁,故而少用重典,倒把这些人的心纵出来了,都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李连海,彻查!” 一句言简意赅的彻查,顿时在后宫中掀起了滔天风浪,人人自危! 以暗五为首的人字部暗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整理了一大堆资料呈给了皇上! 皇上一份份地翻看下去,越翻,脸色越是暗沉,原先形于外的怒色彻底底收敛了起来,而李连海看到这样表现的皇上,反而恐惧得软了腿! “呵,这内务府简直跟筛子似的,朕把衣食住行交给他们,他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竟敢插手朕的后宫!” “这些奴才,在宫里都待了几十年了,竟然还这么惦记宫外的主子,倒是忠心!” “不是号称善良得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吗?怎么她身边的宫女命还不如一只小小的蝼蚁?” “看样子,朕的儿子还是太少了,所以有些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不断挑战朕的耐心,既然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朕心狠了!” 一份一份,内容触目惊心,言语的刀锋已经是最轻微的罪行,那血色弥漫在字里行间,三十六计不要玩得太溜,瞒天过海,趁火打劫,借刀杀人,笑里藏刀,栽赃陷害,引诱误导,甚至直接下毒残害—— 秦瑄越看越是心冷,他自诩怜香惜玉,对宫里的女人并没有特别偏爱,亦没有格外冷落,争取做到了雨露均沾,不偏不倚,不搞专宠、独宠这种恶心事儿,可是结果呢? 这些女人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在暗地里耍些小手段争风吃醋也就罢了,言语挤兑也无可厚非,可她们,万万不该连人命都这般漠视! 生平头一次,秦瑄觉得自己对待后宫的方式似乎也错了—— 后宫,这是一个残酷处不亚于战场的地方! 他想起先帝的后宫,专宠独宠的妃子一茬接一茬,早中晚三期,从不间断,是否也是先帝受不了宫里女人们的血腥倾轧,所以干脆让一个出身不高的人凌驾于她们之上,狠狠地压制住她们,让自己能够省心? 想到这里,他一向坚持的信念都有些动摇了,是不是他也该向先帝学习学习?只不过,先帝到最后,也没有护住那些宠妃,任由她们在榨干了价值后零落成泥,而他,只要对方不去践踏他的底线,他自愿意护着对方一辈子…… 抽出了最后一份资料,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罗昭仪是如何收买收拾水榭的奴才,锯断栏杆,在关键位置布下大量水草,如何将虚假的线索都指向皇贵妃,如何以手中攥着的沈父把柄来威胁沈淑华掩护她,在廊桥上和沈淑华错位,来到容昭身后,将其推下了水又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 人字部能够将过程都写得清清楚楚,说明他们当时在现场也有人,完全有时间先救人,但事实上,在没有皇上的亲口命令下,人字部的人是不得暴露自己的,因此只负责冷眼旁观记录情报,却从不现身参与。 当秦瑄看到出手的人是罗昭仪时,脸色异常平静,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当中。 秦瑄是真没想到,都把罗昭仪变相禁足了,对方不但没有低调反省,反而还发挥这么大的能力,隐身指挥布局害人,当年他吃过的女人苦头还不多么?早就知道女人狠起来其实比男人尤甚,才几年功夫,他居然就被他后宫的女人捧得松懈了,轻视了她们——也是,他的女人们多半也是出身大家,和先帝后宫那些妃嫔出身差不多,受到的管教也一样,又怎么会有例外呢? 再一想到罗昭仪的性格,秦瑄又释然了——这是个完全不接受自己会失败的偏执女人,连待她亲厚的亲姐姐都毫不犹豫地下手害死,只因为对方坐着她肖想的皇后宝座,何况容昭,进宫以来,三番两次地得罪她,让她下不来台,甚至,她大概都把罗家败落的原因都怪到容昭头上了! 她要是不想容昭死,那才是怪了! 看看她跟沈淑华说的话——“就算她死了,皇上会伤心,会愤怒,会冷落我,可又能持续多久呢?宫中的女人永远不缺新鲜的,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忘了她,而我的儿子,永远是皇上的儿子,只要有我儿子在,皇上就不可能会冷落我太长时间,用一时的圣心,换那个贱人一条命,值了!” 呵,真是把他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可惜,以他如今的实力,天下之间已经再无令他妥协顾忌之人了,他不会再放过她! “来人,拟旨!” …… 延禧宫主殿,跪了一地的人,罗昭仪领着在她殿中做客的沈淑华跪接圣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昭仪罗氏,性奢好妒,阴毒狂悖,屡伤人命,其人不堪高位,着贬为庶人,遣冷泉宫!钦此!” 冷泉宫,是宫中公认的冷宫! “不,不可能,皇上不可能这么对我的,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皇上岂会一点都不念?对,对了,我还有二皇子呢,皇上怎么可能看着二皇子有一个罪人母亲?”罗昭仪被皇上这么毫不留情地指责贬谪,如遭重击,心中坚定的念头倏然崩溃了,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宣旨太监看着罗昭仪扭曲的不可置信的脸,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他是跟着皇上的老人,对这个罗昭仪可是了解至深——还夫妻之情?不过是一个妾罢了,还是踩着自己亲姐姐的尸骨爬上去的! 而且,刚才圣旨中的“屡伤人命”,这个人命,可就是指他们这些出身卑贱伺候主子的奴才,可奴才怎么了?奴才就不是人了?就是您想打杀就打杀的?所谓兔死狐悲,听说死在罗昭仪手中的太监宫女们都数不过来,他可一点也不同情这个女人,只觉得解气得很。 望着罗昭仪身后表面震惊关切实则内藏幸灾乐祸的沈淑华,宣旨太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得了您,您也不是好东西,就别幸灾乐祸了,这还有给您的呢! “正好沈淑华也在,这里也有给您的一份圣旨!” 宣旨太监故意笑眯眯地开口道,满意地看到沈淑华一下子变得僵硬的脸色,然后一整面色,严肃地展开卷轴,“淑华沈氏,心思不正,狼狈为奸,深负圣恩,着降为答应!撤绿头牌,遣落雪堂!钦此!” 沈淑华灵魂出窍般,身子一歪,一下子瘫倒在地,脑中中回荡着一个念头——完了,彻底完了! 落雪堂就在冷泉宫隔壁,冷宫的地盘上,皇上从来不可能涉足,即使还保留着低等答应的位分,却有被撤掉了绿头牌,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 这一次落水事件,闹得极大,到容昭清醒并且恢复体力能够下床走动后,才差不多尘埃落定。 罗昭仪和沈淑华彻底垮了,她们是这次落马者中身份最高的,另外还有三十五名内侍宫女被拉回慎刑司,当着所有奴才们的面,活活打成了三十五口血泥人皮袋,那半个月,慎刑司的上空似乎都充满了血腥味,死人的惨叫声仿佛还回荡在众人耳边,吓得漱玉轩的下人们都噤若寒蝉,看容昭的眼神就跟看菩萨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秦瑄忽然在朝堂上宣布,宫中人员冗杂,年老者居多,难以安排事物,欲放一批老太监老宫女出宫,也算是为皇室集阴德。 皇上此举当然没有引来反对声,一来这算是妥妥的家事,又没有涉及到与他们切身利益相关的妃嫔们;二来每年内务府安排小选入宫的宫女也不少,皇上的顾忌并不是没有道理,皇上不过是不愿意在宫中养太多闲人,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三来,宫中刚死了一批人,这不是多么隐蔽的事情,朝臣们削削脑袋也能探出来,还知道一位昭仪一位淑华都牵扯了进去,说不定放人也是与此事有关,这种宫闱私事,他们还是知道少点为妙。 大部分朝臣都没有想到更深一层,少数朝臣比如那些妃嫔的家人,却是心里头一咯噔,暗道不妙! 果然! 这一次,皇宫中清出了足足三百人,而这三百人,至少有两百人做过各家的探子! 皇上这一下雷霆出手,镇住了所有牛鬼蛇神,震得人心惶惶,也不知皇上下一步会怎么做,会不会处置他们,担惊受怕之余,那些曾在心中腹诽的人都恨不得主动坦诚罪责了! 朝堂之上,这些人显得格外乖顺,力求表现,让秦瑄忽然觉得,政务处理起来忽然变得十分顺畅,政令也是上下通达,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看样子,这些人还是可以偶尔这么吓吓嘛! 这一日,容昭在众人的陪伴下走出门散心,这次落水事件,让漱玉轩的上下各人都绷紧了神经,对容昭也是格外紧张,容昭一出门,恨不得跟上七八个人,还是被容昭严词拒绝,才最终变成了紫竹领着四喜和文城张明四人跟得牢牢的。 紫竹和文城都是有力气的,四喜和张明可以当个跑腿儿,安嬷嬷对自己这样安排勉强满意,却还是叹息着念叨一句,“伺候的人还是太少了,按说主子升了婕妤,是可以再增加几个人的,主子何必推了呢?” 容昭不以为然,人再多,该被算计的时候还是要被算计,比如这次落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不可能进空间,也不能暴露自己那三脚猫身手,若不是她落水后察觉不对,一瞬间进了空间,一旦被那些过于茂盛妖冶的水草缠上,被毒麻痹了全身,她也只能望空间兴叹,葬身于那湖底了! 可惜,这种见东西便沾的毒很快便溶解得无影无踪,连皇上那么彻查都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否则她还能弄点儿存到空间里,以备不时之需呢,现在就只捞到了两根沾着毒药的水草,实在是太少了,让她想分析成分都难,一个提炼不好就毁了,她还是挺心疼的。 容昭心中有疑虑,这样诡秘的毒药,以罗昭仪的身份也是可能弄到的,关键是实力雄厚的罗家已经倒了啊,除非是罗昭仪之前的存货,可是这也说不通,这毒药若真的是罗昭仪拥有的,以罗昭仪的性情就不可能再费劲巴拉地弄出杀人水草这一出了,除非是有人想要借着罗昭仪这一计除了她,又能不暴露自己。 这一招借刀杀人,的确凑效了,罗昭仪倒了,而那个隐蔽的凶手却就此断了线索。 不过,容昭也不气馁,左右就在宫中的那几个人当中,只要看她不顺眼,想她死,那么总有一天会路出马脚来的,她容昭还从来没有怕过谁,直接迎战便是。 容昭边走边思索,刚刚捋顺了思绪,前方便传来一阵响动,听那脚步声人数挺多,显然来者身份不低,容昭微微一愣,正准备回避,一个只到她胸口高的锦衣小男孩便小跑到她面前。 “你就是容庶母妃?”小男孩问道。 容昭微微一顿,在宫里,能叫她“庶母妃”的男孩子——这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仔细看了看小男孩,没有忽略那双完全看不到一丝童真,只有满满的审视甚至敌意的眼睛,容昭侧了侧身子,在小男孩没有先行礼的情况下,她一个婕妤身份也不算低,自然不适合自降身份去给对方行礼,“我就是,你是?” 容昭明知故问。 显然小男孩不是这么以为的,仰着头冷冷地道,“我是二皇子,罗昭仪的儿子!” 第五十三章 心爱 容昭挑了挑眉,来者不善啊! “唔,不知二皇子找我,可是有事?” 秦钊冷冷地看着容昭,“我只是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女人,让父皇对我母妃那么坏!” 容昭有些无奈,这小子不是皇室出品么?怎么战斗力这么渣啊?一句话就泄露了自己的底细,还敢在后宫中胡乱挑衅人,别不是被人唆使过来的吧? 这孩子得有七八岁了吧?想想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已经能把郑氏握在手掌心,这孩子却连起码的心机都没有,完全没得到他爹的一点遗传啊! “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对罗家的处置是罗家罪有应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让皇上改变主意,”容昭看着这小子,缓缓地道。 秦钊一愣,随即绷着脸道,“那也肯定是你进了谗言陷害我母妃,这是争风吃醋,可不是朝政,你别想花言巧语骗我!” 容昭轻笑一声,“是二皇子没听明白我的话,我的意思是,罗家倒了,你母亲没靠山了,以她以往那嚣张跋扈得罪人的行为,谁还会容忍她?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中,可不就是很快会倒掉?我一个刚进宫的新人,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扳倒一名背景深厚的昭仪。小殿下啊,想报仇,你也得能找到真正的仇人啊,四处冲人张牙舞爪,胡乱怀疑,除了会暴露自己的无能,还会打草惊蛇哦!” 容昭那话语简直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偏偏她语气平淡,毫无起伏,光从语气上分辨,完全听不出这番话的气人程度。 二皇子被容昭气得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偏偏无法应答! 容昭可不觉得她在欺负小孩,她现在也不比这小孩大多少,真说起来,还是这小孩的妈以大欺小呢,这不,母债子偿,报应来了! 她太明白这些身处高位养尊处优的小东西的心眼小到什么程度了,因为她自己就是,本来这小孩就怀着对她的仇恨,就算以后长大了懂事了,也绝不可能遗忘,这仇恨只会越缠越深,她和这小东西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留情呢? “你以为凭你几句话我就相信你?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能得父皇一辈子的喜爱吗?等你失宠了,小爷不会放过你的!” “小殿下,你可是尊贵的皇子,你的眼光实在太居于一隅了,难道你还要跟后宫的一群女人玩宫斗?这样将来有什么出息?你又拿什么来报复我?就凭着你是皇上的儿子?真是太天真了!好儿郎就不应该局限在这小小的后宫,方寸之地中,外面的世界多大啊,那才是男人应该为之奋斗一生的地方!” “你……”秦钊终究比不上容昭伶牙俐齿,气得眼眶都红了。 “小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容昭耐心地问道,长日无聊,逗逗这看不清楚现状的小东西也很好玩。 秦钊终于想起自己拦住容昭的真正目的,可不是痛骂对方一会,只是,这个女人这么难缠,她怎么可能帮自己?只是,为了母妃,她还是要试试,“我母妃已经输了,你能不能放过她?只要你放过她,我以后不会再恨你了,长大了也一样,更不会让我母妃再找你麻烦。” 秦钊的话虽然稚嫩可该表达的意思却也表达清楚了。 容昭微微直起了腰,到现在,她才觉得这小孩有点意思了——能屈能伸,明明恨不得咬自己一块肉下来,明明刚才还和自己针锋相对,可为了他母亲,下一刻还能低身下气地求她,甚至还会暗中威胁,把他的优势摆了出来,他毕竟是皇子,一旦长大了,拥有了权势,对她而言,确实有可能成为劲敌。 只可惜,这小孩天赋虽好,没有得到恰当的引导,也只能是浪费了,大约罗昭仪的行事已经给这小孩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不自觉就带了出来,在自己实力不足的时候,不但不懂得藏拙,还傻乎乎地袒露了自己全部的底牌,可是,幼虎露出的爪子,谁会害怕呢? 别人只会想着把危险扼杀在萌芽,早早地拔了他幼嫩的爪子! 这孩子,失去了母亲和母族的庇护,以后成才的可能性已经无限地减小了! 容昭看在这孩子未来前程黯淡的份上,微微露出一丝怜悯,正色道,“并不是我不给你母亲生路,而是我确实没有出手,反而是你母亲三番四次要害死我,结果她却在行动的时候被别人利用了,我不会愚蠢到去救想杀自己的人,而且我确定,你母亲一旦出来了,定然还是会出手对付我,你的保证,完全没有说服力。另外,我想给小殿下一句忠言,后宫争斗,关乎我们这些女子一生的际遇,谁对谁错早已无从追究,站在小殿下的立场上,小殿下自然维护自己的母亲,可我们,难道就心甘情愿给别人做踏脚石?小殿下这样理所当然地要求他人让步,实在是不明智的行为!最后,我想再说一句,我,容昭,从不主动害人,但倘若有人不识趣来惹我,我也不惧挑战,以牙还牙,百倍还之!” 容昭说完,不再看这个被她说得木了脸的小皇子,从二皇子的身侧擦了过去,毫不犹豫地走了! 一路上,紫竹对容昭的行为十分疑惑,深觉主子的行事云里雾里,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主子,你何必跟二皇子说这么多?万一人家真的听了呢的话,变得上进了,强大了,这不是给我们自己亲手培养敌人吗?” 容昭斜睨了她一眼,“你个傻妮子,真正实力强大的人,又岂会拘泥于往日的这点恩怨,他母亲的确不是我出手所害,如果他有本事,就定能知道这个事实,而他若强大到头脑如此清醒冷静的地步,头疼的就该是下旨处置罗氏的皇上了,我一个小小的后宫妃嫔,那里还配成为人家的对手?” “可是主子——” “嘘,小声点,你不明白,一个终日被仇恨缠绕的儿子,皇上是不会选中作为继承人的!”容昭压低了声音,几乎只看见唇瓣在动,却听不到声音。 “啊?”紫竹虽然听清楚了,可也更加茫然了,她是八面玲珑,身手不错,但对政治可是一点都不懂。 容昭白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她今儿可是给秦钊小殿下挖了一个坑,等将来,他掉进了坑里,才能明白她今日的苦心呢!呵! 对敌人的小崽子手下留情,那是圣母才能干出来的事,她么,顶多算一朵不折不扣的黑莲花,还是别抢人家的活计了! ……。 秦瑄本来打算宣容昭在养心殿伴驾,却收到了意外的消息。 “你是说,老二在花园里堵了璟婕妤?”秦瑄面色深沉,不辨息怒。 “是。” “那他们说了什么?” 容昭和秦钊的对话并不隐秘,稍微有心点都能听到,因而李连海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边复述,他边在心中惊叹,这璟婕妤也够心大的,这什么话都敢说啊,可人家还真就说得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就算皇上听到了,也绝不可能生气。 果然,听完李连海的复述,秦瑄脸上露出一丝笑影儿,桃花眼闪了闪,“璟婕妤倒是个有见识的,难得她不藏私,老二若是能把她这番话听进去,定能受益匪浅,只是……” 想到李连海回报的秦钊在容昭走后的表现,秦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母亲害了人,他不但连点愧疚都没有,还心怀愤恨——心胸如此狭窄,且没有自知之明,在没有实力时便向敌人露出爪牙,果然是被他母亲教坏了,朕当初就不应该放任。” 放任罗太师和罗明凤轮番上阵,最后将二皇子拢在身边,却被教导得目光短浅,堂堂皇子,连个后宫小女子都不如。 他身为皇帝,虽然不希望流着罗家血的皇子上位,可他同时也是父亲,也没有让自己儿子连女人都比不上的心啊! 想想都心塞,果然儿女都是债啊! 得给他请个正正经经的师傅了! 虽然他暂时还不会放弃这个儿子,但是也不是毫无底线地容忍的,自己还年轻,想要儿子还不容易?秦瑄冷酷地想道,转眼放下了心思。 “李连海,宣璟婕妤伴驾!” …… 深宫中,一处雅致的庭院里,身姿优雅的宫装女子正轻轻剪下一支鲜艳的玫瑰。 一名头上戴着一支金簪,衣着不同于其他宫女的大宫女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欣喜。 “主子,事情成了。” 宫装女子依然不紧不慢地修剪着花枝,“哦?” 这大宫女知道主子的性情,忙道,“二皇子听了那些话,果然去花园拦璟婕妤了,不过仿佛没有求情,反而是责问,璟婕妤也并没有忍让,反而训导了二皇子一番,具体说了什么,咱们的人离得远,没听清,只是听说璟婕妤趾高气扬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二皇子差点都气哭了。” 宫装女子轻嗤一声,“早就知道她也不是善茬,不然能和罗明凤对上?当年罗明鸾那么厉害的女人都折在罗明凤手中,若不是有皇上撑腰,凭她这点本事,能和罗明凤打对台?” 大宫女笑道,“到底是主子慧眼,凭她怎么厉害,也逃不过主子的五指山啊!主子,还有后续呢,那璟婕妤走后,二皇子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十分仇视,咱们的人看到养心殿的太监在那里一闪而过。” 宫装女子闻言,手上一偏,一剪刀剪下了一大支玫瑰花,把原本修剪得好好的花枝剪秃了一块,她也顾不得了,微微惊喜地问道,“你确定是养心殿的太监?” 事情顺利得有些出乎她意料了! 大宫女犹豫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奴婢确定。” 宫装女子见状,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宫女不复方才的欢喜,低声道,“奴婢后来打听到,是皇上宣璟婕妤伴驾,那养心殿的太监才出现的,恰好撞上。” 宫装女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怔怔地盯着花圃,半晌,叹息道,“丛云,你说,皇上有多久没来咱们宫里了?” 丛云不敢搭话,皇上不是个爱来后宫的,外人都传皇上好色,其实宫里身处高位的,都心知肚明皇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说皇上好美色了,皇上一个月能来后宫十次就不错了。 原本有罗昭仪在,她总是想方设法地霸占皇上仅有的天数,可怜她主子地位尊崇,一个月能轮到两次便要烧高香了,本以为罗昭仪倒了,大家能松口气了,可又冒出个璟婕妤,人家甚至都不用自己争宠,皇上就主动凑过去了,连嫔以上方能在自己宫中招待皇上的规矩都忘了,频频主动去那小小的漱玉轩,可把一宫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主子,有罗……罗庶人前车之鉴,这璟婕妤依然如此嚣张,可见是没什么远见的,只仗着生得太好了些,有些新鲜感罢了,倘若没那张脸,她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丛云劝慰道。 宫装女子却是眼前一亮,脑中豁然开朗,“本宫还不及丛云旁观者清,若是没那张脸,她不就蹦跶不起来么?在宫中,想要把脸保养得好好的,可非易事。” 从云听出了主子话里的意思,倒是十分赞同。 “按照惯例,皇上便要去行宫避暑了,本宫自然能随驾,那女人还新鲜着,皇上自也不会撒手,到时候本宫自要好好照顾好妹妹。” 宫装女子自信地一笑,到了她出头的时候了,谁也不能再压在她头上,再让她受委屈,谁也不能! ……。 “避暑呀?” 养心殿后边的体顺堂,是秦瑄常年休息的地方,他把一些不重要的奏折搬了进来,一心二用地处理着,容昭坐在他对面,依着榻几,撑着下颌,动作随意又慵懒,仿佛一只正在打盹的猫,压根就不把自己当外人。 往常秦瑄宣人伴驾,那些宫妃,或明媚风情,或体贴温存,或柔顺恭敬,无论哪种作态,都透出一种无言的勾引意味,心思极其不正,常常令秦瑄烦不胜烦,次数一多,也就懒得宣人伴驾了,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之所以宣容昭过来,主要还是惦记着容昭的身体,他忙得没有时间去漱玉轩看她,便让她过来他这里了。 而他也知道,小丫头还没开情窍,大约不会让人闹心,可真的面对容昭懒懒散散的随意态度,反倒是他先心猿意马起来,注意到对方那粉嫩得特别诱人的饱满唇瓣,还有那柔细得他一手便能掌握的腰肢,他连改个奏折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了,只能无奈地放下笔,压下心头翻涌的欲念,和容昭说说闲话。 这便说到了每年夏天都有的避暑行动。 容昭是刚来京都的土包子,对此事是闻所未闻。 “宫中树少,每到夏日十分难熬,便修了个避暑的行宫,这一年忙到头的,朕好歹也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儿。”秦瑄自嘲道。 “衣食住行,民之天也,”容昭笑着调侃秦瑄,“皇上心怀万民,不忍心给自己花银子,固然是皇上的心意,可皇上要是累坏了自己,天下百姓也不能干啊,难得碰到一位旷世明君,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们还巴不得皇上好好保重自己,最好活个万儿八千岁的!” 秦瑄好气又好笑,狠狠点了一下容昭的额头,“你这小丫头,马屁拍得不错,不过,活万儿八千岁那成什么了?你以为所有的皇帝都向往追求长生不老呀?” 璟婕妤睁大了眼睛,“难道皇上不想长生不老吗?” 秦瑄瞪了她一眼,敷衍道,“小丫头还小,不明白,长生不老可不是什么好事,真有人长生不老了,那准是罪大恶极,被老天爷惩罚了!” 璟婕妤被秦瑄这时时刻刻看扁的语气给弄得心塞无比,不就是坦言自己天葵未至么,怎么就把自己摆在矮一辈的位置上,她是想和皇上搞好关系,可也没指着对方把自己当女儿对待呀! “老是‘小丫头’‘小丫头’,皇上,您难道还希望嫔妾喊你一声‘皇帝大叔’?” 操! 秦瑄都被容昭的厚脸皮震住了,浓眉顿时拧了起来,桃花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朕有那么老吗?朕看你是皮痒了,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饶你一次,不过你最好记住,朕,是你夫君!没圆房也是你夫君!” 这大言不惭的宣言,刚才还一副长辈的口气,转眼就成“夫君”了,男人的心思真是摸也摸不明白! 容昭才不会被将住,洒脱地甩了甩头,“瞧皇上说的,嫔妾虽然是您的人,可万万不敢当您是嫔妾的夫君呀!这两个字可是专属皇后的,嫔妾也不贪心,就刚才您那关爱晚辈的长辈态度,就够嫔妾受用无穷了,您说是吧?” 说着向秦瑄侧了侧脸,眨眨勾魂大眼,意味深长地一笑。 世间难寻的绝色美人,哪怕她还是个大号点的绝色萝莉,那魅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的,尤其是年纪不小其实真的快升级到叔辈的某人! 秦瑄在宣称自己是人家“夫君”时有多理直气壮,现在就有多脸红心跳,艾玛,怎么觉得这么刺激呢?朕什么场面没遇见过,就被这小阵仗镇住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想他堂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倜傥英明神武的皇帝,居然被一个小姑娘轻而易举反调、戏了,说出去谁信啊? 眼见再继续这个话题,场面就要失控了,可小丫头还太小,无处下嘴,再暧昧下去就要扛不住了,他忙转移了话题。 “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等两年过了,自然让你这小丫头明白,”到底还是占回一点便宜,“朕这次去避暑,打算就带你一个去,这段日子委屈你了,朕都记得,宫中闷热,你不若随朕出去散散心。” 容昭挺不在乎的,她的空间里凉快着呢,真不带她去她也无所谓,上辈子啥好风景没见过啊,那些一穿越到古代就恨不得把古代的环境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其实在容昭看来就跟那“月亮是外国的圆”心理是一样的。 就容昭本人而言,她真的更乐意待在空气污染严重超标的现代,也不愿意待在这据说空气无比清新的古代,无它,实在是太落后太不方便太枯燥了。 穿肚兜怕胸垂,穿底裤怕开裆,坐车怕颠散,上茅房怕掉坑里,没冷气没暖气没人权,这古代到底有毛好待的? 容昭的一肚子怨气早在穿越之初就憋在了心里,靠着整治了容父继母发泄了出去,好歹在这里稳住了根,可比起其他穿越者,她真算得上是顶级消极怠工之辈了,这么多年下来,连个胸衣都懒得苏出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等自己长出来了再苏也不迟啊! 秦瑄看容昭形容懒散,心中也微微有些愧疚,有很多事,自己心底都是明白的,人说璟婕妤张扬肆意,定然是第二个罗昭仪,可这丫头不过是被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得不承受八方刀剑,被动反击罢了,真说起来,这其实是个骨子里都懒散的丫头,根本就不愿意惹麻烦,只是,身在宫中,若不披上一张让人畏惧的皮,总有一天会被人生吞活剥,她自己不愿意披,他便主动帮她披上。 想到这里,秦瑄握住了容昭的小手,只觉这份柔若无骨的温软一下子陷进了他的心底,语气越发柔和,“昭昭,朕并不是想逼你,只是朕愿意宠着你,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朕与先帝不同,他对于喜欢的女子,总是喜欢藏起来,可那有什么用?他喜欢的女子,因为权势地位不如人,被那些他亲手树立在高处的靶子活活欺负死了,他就是弄死了这些靶子,他心爱的人也活不过来了。朕倒觉得,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就把他的心上人推到让众人忌惮的高位上,百般宠爱,宠到让人不敢下手,这才是真正的保护!” 秦瑄说得真挚动人,可容昭不但没被感动,反而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秦瑄,不敢置信地道,“皇上,难道是嫔妾听错了,自作多情了——皇上不会说嫔妾是皇上您的心上人吧?” 秦瑄脸一下子就黑了,紧接着便被火红的云席卷了,不但俊脸通红,恐怕全身都红了,当下袖子一挥起身就走,甩下一句恼羞成怒的话,“死丫头,听话都不知道听重点,那什么鬼表情?” 就是不相信的表情啊!容昭吐吐舌头,无声地回答道。 第五十四章 避暑 大约秦瑄真的被容昭气坏了,自那天起就没再见她,不过皇帝动身避暑不是小事,也不排除他是因为太忙而来不了后宫。 后宫诸人皆在翘首祈盼避暑随驾的名单早日定下来,尤其是那些至今未得侍寝的小主们,不惜漫天撒着金银钻营不休——转眼间,新人已经变旧人,可她们却还没有真正融入后宫,说白了,就是因为没侍寝,显得底气不足。 她们心中都明白,一旦到过年时她们还没有争取到露脸的机会,那么这辈子可能都再也不用露脸了! 转眼到了月底,又到了皇上固定进景仁宫的日子。 皇贵妃有什么需要向皇上请示的后宫诸事,一般也都选择在这日解决,皇贵妃却没有察觉到,这也正是两人的关系日趋走向相敬如宾的原因——谁乐意来老婆这找轻松睡个觉的时候,被人拽着处理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只是皇贵妃身份不一般,秦瑄还是愿意给她脸面的,所以这天被皇贵妃征询避暑陪驾名单的时候,意料之中,便仔细听了。 秦瑄刚要开口,看皇贵妃欲言又止的,便道,“爱妃有话要对朕说?” 虽然皇贵妃是皇上表妹,可也就是表妹而已,在明面上他可以给对方高于其他女人的荣宠,这也是给自己做脸面,但私下里,他却并不打算给她太多奢望,只将她当做一名纯粹的皇贵妃,只有这般平衡对待,才能保证对方不会野心膨胀到危害后宫,危害他的子嗣。 这么多年来,皇贵妃这一点做得很好,她虽然有着种种宫中女人都有的缺点,但唯一点,她从不向皇嗣下手,只这,便让秦瑄高看一眼。 “倒也没什么,只是难得德妃向臣妾请托,说是三皇子渐渐大了,想带他在读书前出门走一走,松散松散。臣妾想着,往年都是二皇子跟着出宫,今年德妃主动要求,臣妾也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还要向皇上请示。” 皇贵妃虽然身为后宫第一人,身份高贵,但也没到藐视群雄的地步,贤妃和德妃,一个温柔一个高雅,实际上手段都不俗,否则也不会获封高位,能不得罪的时候,她一般尽量不得罪,所以,当德妃在她面前委婉地提到此事后,她考虑了一番,还是答应提德妃提一提,只是结果如何,她却没有打包票应下。 只这一点,就让德妃对她感激不尽了。 秦瑄瞟了她一眼,这个表妹,确实称得上清高多才,可惜书读得太多被束缚住了,在家也被宠得人情世故忒差了,论心机比起贤妃和德妃拍马也不及,可话说回来,他让她坐上皇贵妃位,一来有她出自刘家的原因,二来还不就是看中她这就算想害人也害不到人的头脑吗? 德妃想要跟着朕去随驾,为什么不自己提?反而让皇贵妃向他提,皇贵妃大约以为是德妃对她的尊重,而秦瑄,却明白德妃只是看在六皇贵妃‘皇帝表妹’这个称呼上,便是偶有出格的要求,皇帝也会满足她,德妃心中很明白,自二皇子沉寂后,三皇子便成为目前他唯一的儿子,他是不可能会给予太多殊荣的。 秦瑄心中对这些一清二楚,转念一想,看到皇贵妃既期盼他给她面子答应她,又不想让老对手伴驾的纠结样,忽而笑道,“德妃这个要求,提得让朕有些为难啊。因为宫务繁忙,爱妃也有几年没出去了吧?此次朕本欲带爱妃出门,让贤妃和德妃协理后宫,若爱妃坚持带上德妃,那……” 皇贵妃已经不顾失礼地打断了皇上的话,又是惊喜又是纠结地道,“皇上这次是要带臣妾出宫吗?” 秦瑄心中笑叹,温和地点了点头。 皇贵妃咬着唇,心中十分挣扎,一边是掌握了好久的宫权,一边是皇上专门给予的陪驾恩典,让人怎么选择好呢? 犹豫了半晌,皇贵妃还是下定了决心,她虽然爱权,但更爱皇帝,在宫权和皇上相比下,她还是没能抵住心中真正的声音,反正,德妃也只是向她提了一提,她并没有保证能成功,何况,她还用这段时间的宫权补偿德妃了呢,她完全不必对德妃存有内疚! 想通了后,皇贵妃欢欢喜喜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既如此,就求皇上多累一些,今晚把随驾人员的名单定下,明天臣妾召集大家,给大家说清楚这些安排。” “就听爱妃的吧。”秦瑄笑道,皇贵妃不恋权的举动,也让他心情很好。 皇贵妃心情好,态度也放松了许多,见皇上高兴,试探地问道,“按说随驾名单自然由皇上决定,只是因为臣妾管着宫务,好些妹妹来臣妾这里打听,臣妾倒也看到几位很不错的新妹妹,都是一番仰慕皇上的心,倒不知皇上可想见见她们?” 秦瑄斟酌半晌,他原先是打算只带容昭一个,谁知容昭压根就不在意,给他浇了一头冷水,又有德妃的意外请托,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也懒得再费什么神了,既然已经决定带上皇贵妃,那再带几个人也就无所谓了。 “也没甚好见的,只让她们安分守己,比什么都强,爱妃看中哪些人,且自行安排吧。” 皇贵妃听了这话,更是笑颜如花,皇上这么放权给自己,不就是代表了信任? 虽然心底有些酸楚,但她更不想辜负皇上的这番信任,定要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见皇上有些百无聊赖的困倦神情,皇贵妃突然觉得有些羞涩,皇上已经很久没有来后宫了,今晚…… “皇上,早些歇着吧。” ……。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容昭还未醒,漱玉轩便来了人,悄声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容昭喜欢睡懒觉,常常一觉能睡到辰时末,众人知道她的习性,也不去打扰,今天辰时初,安嬷嬷便进来了,一如玲珑当初一般惊艳,不过她到底阅历深,端得住,镇定地唤醒了容昭。 容昭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啊?” 安嬷嬷耐心道,“卯时就来人了,说是辰时末去景仁宫,皇贵妃有事和大家商量。寻常皇贵妃一向有事儿会提前通知,大约是昨晚皇上在皇贵妃宫中才决定的,老奴估摸着,大约是避暑之事吧。反正每年都有。” 容昭往床上一倒,“唉,反正我又不想去……” 安嬷嬷才不管容昭的反应呢,早吩咐玲珑和紫竹拿来了洗漱用品和衣裳首饰,“还有两个时辰,咱们漱玉轩离景仁宫不远,主子现在起来,完全来得及,听说其他宫里,那些传话的人一走,主子们就起来收拾了,毕竟咱们没有请安的规矩,大家都怕失礼。” 容昭也只是起床时有点起床气,倒不是真的抗拒,深吸了一口气,爬了起来。 “好吧,嬷嬷说得对,玲珑,伺候你姑娘洗脸,紫竹,挑好看的配得上你姑娘的衣裳首饰,咱打扮得漂亮点,大家都花枝招展的,你主子打扮得稍微随意了一点,那就成了低调的炫耀了,不好,不好,还是泯然众人最好!” 玲珑和紫竹都笑嘻嘻的,轻快地道,“是,听姑娘的1” 安嬷嬷见这主仆三人的来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她说出“皇上在皇贵妃宫中”,就怕主子难过,谁知主子面色如常,一点反应没有,说明主子对皇上的心不深啊,她一边为主子松口气,要知道,宫里丢了心的女人,可是不好过,主子这样理智冷情就很好,大面上不犯错就行。 可,另一边,她又隐隐觉得有点失落,主子太理智太冷情,那位先动了心的,可不就憋屈了吗? 不管安嬷嬷心中复杂得不为人知的心思,容昭在三人的巧手下,很快装扮一新,把那百分之三百的美貌度完全衬托了出来,容光绝丽,简直让人目眩神迷,难以逼视。 容昭透过镜子一看,呵,这还得了? “真是俩傻丫头,你主子只求不鹤立鸡群,也不遗世独立,可没让你们可着劲地打扮,都快把皇贵妃压下去了!” 两丫头本来还挺得意,结果反而被训斥了,这下傻眼了! 容昭一边拆着头上的钗环,一边给她们解惑,“没听安嬷嬷说么?昨儿皇上歇在皇贵妃宫里,皇上都多久没进后宫了,这一进后宫就找皇贵妃,说明心中有皇贵妃啊,你说,今儿是不是皇贵妃春风得意的日子?你把你主子打扮得艳冠群芳,还有没有把皇贵妃放在眼里?女人的嫉妒心可不是玩的,一个罗昭仪我不怕,但是皇贵妃不一样,得罪她,你主子也不好收场。” 玲珑和紫竹听了,兴致大减,紫竹道,“说的也对,不定还有人揪着主子发难呢,这样不功不过的打扮最好。” 安嬷嬷在一边听了这些话,差点跌倒,你说主子你心中门清,那怎么对皇上歇在皇贵妃宫中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对皇上不是心不深,而是压根就没有心吧? 三人快手快脚地又收拾了一遍,容昭的光彩不容易压制,那亲和的一面在共用一个男人的宫中女人们面前也不能表现了,她们索性也不压制了,就是一个劲把人往嫩里装扮,嫩色的襦裙式宫装,一个歪歪的花苞型发髻,戴着一圈儿小小的粉色绢制海棠花,额头垂着一颗细细的银链子绕的水滴状嫩绿色猫儿眼额坠,妆容脂粉都用了容昭指挥玲珑自制的粉嫩亮色系,把个原本就只有十三岁的精致绝色大萝莉又打扮得小了两岁似的。 安嬷嬷在一边看得直胃痛,哎哟,主子唉,你这一打扮,娇娇嫩嫩跟个讨人喜欢的娃娃似的,宫里女人是不仇视你了,可转而就得猜盛宠您的皇上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怪癖了…… 可她也得承认,容昭这美貌无害的路子没走错,只能满怀纠结和对皇上的愧疚,陪着容昭出了门。 漱玉轩和景仁宫只隔着中间的乾清宫和坤宁宫,但却分属东西六宫,按说是要绕过御花园才能过去的,但谁叫秦瑄没有皇后呢?坤宁宫是空的,所以大家也能从坤宁宫的墙根下慢慢溜到对面,虽然不怎么体面,但奈何近啊,皇宫这么大,不抄近路就意味着多走几倍的路,除非是一些死要面子的,谁愿意给自己找罪受? 容昭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以她的位分已经分了一顶小轿,不过她一向懒得坐,走哪里都是步行的,也能锻炼身体不是? 走到坤宁宫后门处,容昭正要进去,就听到清细的喊声,“容姐姐。” 这满宫里,也就一个人会叫她容姐姐了。 容昭回头一看,只见张妙跟在宁嫔身后走过来,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自那日起,容昭已经好久没见张妙了,她后来派人去见过张妙几次,发现宁嫔虽然不喜张妙,可也没有多少恶毒的手段对付她,反倒跟宝姐姐似的,面上总维持着和蔼可亲大姐姐的风范,也便放下心来。 “宁姐姐,欣妹妹。”容昭上前打招呼。 “璟妹妹一段时间没见,仿佛又——面嫩了些,可是会保养。”宁嫔瞅着容昭的打扮,简直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挤出一个词来。 张妙在背后偷笑,再看向容昭,也有些揶揄的意思,她又不是笨蛋,自然明白容昭这般打扮的苦心,只是,看着容姐姐比自己还小的模样,她实在是忍不住,好想笑啊! 容昭才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呢,笑眯眯地道,“宁姐姐客气了,妹妹觉得宁姐姐也更加雍容大气了。” 宁嫔现在可不觉得这是夸人的话了,看到容昭的打扮,她打心底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来——难道皇上爱好的就是璟婕妤这一类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如果皇上真的偏好这类幼嫩美人,那一身雍容大气和璟婕妤恰好相反的自己还有什么盼头?可气质容貌都是天生的,像她这种,就是靠化妆也妆不成璟婕妤那种天生的幼嫩啊! 宁嫔越想,越觉得自己前程惨淡,都没心情再看容昭了! 张妙可不在意她的心情,拉着容昭小声地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两人头碰头凑在一起,真看不到半点儿成熟的风韵。 别说安嬷嬷闹心,就是宁嫔的人看到了,也忍不住在心头猜疑——听说皇上好色,可皇上一年也不来后宫几次,那哪叫好色?还是说,皇上是没碰到过自己喜欢的类型? 想想新人未入宫前宫中妃嫔们的特质,才华有,端庄有,高雅有,娇弱有,艳丽有,风情有,真是应有尽有,百花齐放,可还真的就没有璟婕妤这一款的,皇上也不大愿意来后宫——这些下人们忽然觉得悟了……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到了景仁宫。 不早不晚,高位的老人们都还没到,但是很多低位的小主早就到了,连那些未曾露过头的新人也来了。 容昭扫视过去,白贵人,静美人,王美人,吴美人,宁美人,杨宝林,容曦,都到了,新人中,只缺她们三个。 这些小主们自然没有座位,甚至张妙也没有,一进宫门,她就善解人意地放下了容昭的胳膊,走到宝林美人那一堆里。 这种时候也容不得容昭说什么姐妹情,她二人手挽手进来,就已经表明了立场了,不用再坐多余的。 她的座位,正好在宁嫔身边,两人便坐了下来。 贵人以上方有座位,美人中唯一一个有封号的静美人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座位。 不过看静美人如坐针毡的样子,倒是不让她坐还自在些,谁身边守着好几个跟她名分差不多的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还能安之若素?那心理素质也太强大了,显然静美人还没到这个地步。 很快地,贤妃来了,安贵嫔来了,德妃也来了,基本上宫中有名分的全部都到齐了。 大家渐渐也没什么说的,都静静地等着景仁宫主人皇贵妃出现。 皇贵妃是被宫女扶着走出来的,她眉梢眼角悉堆春情意,面泛桃花,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慵懒满足姿态,斜斜地歪坐在主位上,连一向的端庄得体也维持不住,然而那甜蜜满足羞涩得意的笑容,却是此地无声胜有声了。 众人看她这副模样,哪还猜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好事,就是贤妃,脸色也难看了一瞬,其他人更是一个个顿时醋意冲天,偏偏人家是皇贵妃,侍寝理所应当,她们也没胆子挑衅,只在心中暗恨,转而想到皇上既然找了皇贵妃,说明璟婕妤的独宠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也有机会了呢? 许多人看完皇贵妃,都偷偷瞧向璟婕妤,充满幸灾乐祸的意思,偏偏璟婕妤面色如常,勾着完美的微笑,甚至连一点醋意都看不出来。 不少人在心中暗啐,装,叫你装,说不定心中早就醋意横生了,表面上端着有什么用?你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也有许多人注意到了容昭今日的打扮,比如那两名贤妃和德妃,看着容昭宛若一尊美丽精致的大娃娃,纯洁无暇的模样,个个都面色古怪起来,至于心中想到了哪个方向,就不是容昭能控制得了。 站在容昭身后,看着众人的表情,安嬷嬷在心中暗叹一声,皇上的一世英名哟,一朝毁于一旦了! 欣赏了一番众人的变脸,皇贵妃才慢悠悠地开口,“今儿着急召集妹妹们也不为别的,主要是皇上即将前去行宫避暑,关于随驾的人选,前段时间好多妹妹都来本宫这里探口风,本宫也不能辜负了大家才是。” 皇贵妃此话一出,大家精神一震。 “本宫和皇上商量了一下,说起来,老人们都随皇上去过了,今年这好事儿就让给新人们吧,大家刚刚离家,都还是孩子呢,突然变了身份,大约会不适应,本宫心里也怪不落忍的,就向皇上推荐了几个人——” 几个先前就暗中投靠了皇贵妃的小主们顿时把耳朵竖得直直的,心中暗自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心中更是巴望着皇贵妃能看到自己的忠心,好让皇上带上自己。 皇贵妃对自己的话造成的效果很是满意,也不卖关子了,宣布道,“这次,就让宁嫔,白贵人、欣宝林,容采女四人随驾吧,其他妹妹们也不用着急,皇上每年都会去避暑,机会还是有的。” 皇贵妃话音一落,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璟婕妤一眼,心中暗暗奇怪,怎么没有璟婕妤的名字,不可能啊,皇上这么快就腻了她,还是她得罪了皇上? 当然了,众人巴不得是璟婕妤得罪了皇上,从此之后便失宠无法翻身了,对于此次随驾名单中没有她,那真是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高兴。 就是容昭,都略微愣了愣,不对呀,那天皇上都说了会带自己,怎么这里没有自己的名字呢? 可是看皇贵妃的表情,也不像是她在其中捣鬼的,难道真的是皇上的决定?自己那天的反应,让皇上生气了? 心中虽然有所猜想,但是容昭也不可能给别人看笑话,脸色丝毫未变,一副认真淡然的模样,让众人仿佛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无处着力。 “另外,”皇贵妃忽然嫣然一笑,秀气的面容上也透出一股明媚来,“皇上决定让本宫也跟着去松散松散,本宫一走,宫里的事务总需要人接手,所以就请贤妃和德妃两位妹妹暂时协理一阵子,本宫回来后自有补偿,辛苦你们了!” 贤妃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伴驾,皇上早就不宣她侍寝了,自然也不可能带她出门,所以得到协理宫务的权利,倒是意外之喜,一向温柔平静的面容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倒是德妃,如果换成平时,拿到宫务,哪怕只是暂时的,肯定心里也是高兴的不得了,可今天,眼看着计划得好好的,因为临阵换枪,而功亏一篑,她心里只觉得分外不得劲,不由得瞟向那个到现在还稳稳坐在那里的女——孩? 第五十五章 峰回 皇贵妃说完便挥手让众人散了,她现在哪有时间和众人磕牙,离出宫也没几日了,她可要好好收拾收拾。 一行人出了景仁宫,容昭正要回去,便听到一道清脆爽快的叫声,“璟姐姐好,入宫这么多日,还未拜访过璟姐姐,不知今日是否能够叨扰姐姐?” 容昭回头,便看到一名柳眉大眼,肌肤微蜜,唇瓣丰厚饱满,身材凹凸有致的少女,论外形并不十分符合乾朝目前对女子以清瘦玉面为美的观念,与之前的英气爽利的沈淑华仿佛相似,然而开颜一笑间,流泻出的不止是爽利,还有性感的风情,格外撩人。 容昭心中顿时浮现出这个少女的名字,不过她面上还是一副迷惑的模样,“你是……” 那少女大方地笑道,“妹妹姓白,曾有幸见过姐姐。” 这少女实际年龄至少十五六岁,看上去充满成熟的风韵,又比实际年龄大上两三岁,可她对着不过十三岁的容昭一口一个“姐姐”,亲近中透着一丝恭敬,竟是毫无违和感。 容昭心中暗叹一声,这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奥斯卡级别的影后,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她。 “原来是白贵人,是我失礼了。”却是绝口不提白贵人方才说的“拜访”之语。 白贵人对容昭滴水不漏的态度眼中闪过一丝情绪,旋即笑道,“妹妹甚是仰慕姐姐,不知可有幸陪姐姐说说话?” 她问得直白,换个脸皮薄点的,恐怕就要犹豫不定了。 容昭却不是个在乎脸面的,毫不犹豫地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自落水后,身子便不甚妥当,太医道若不好好静养,只怕会做下病根,恐怕会辜负白贵人的好意了。” 白贵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忙笑道,“是妹妹没有弄清楚,倒是让姐姐为难了,还请姐姐好好静养,待妹妹避暑回来,再拜访姐姐。想来这几个月时间,姐姐定然能养好身体。” 容昭笑容不变,点点头道,“谢白贵人吉言。” 待白贵人走了,玲珑皱眉嘀咕道,“白贵人这般肥硕丑陋的,也能入宫,可见皇上当时不大留心呢!” 容昭这时候要是在喝茶,准得喷了! 白贵人那模样叫肥硕丑陋?那是丰臀肥乳好吧?容昭真心不理解玲珑这个小古董的眼光。 以她前世混迹圈子里多年的目光来看,甭管古往今来,女人那前凸后翘的丰满性感身材对大部分男人而言都是大杀器,专门让男人释放心中野兽的,这白贵人恐怕还是皇上用心挑出来的呢! 容昭在心头转着猥琐而大逆不道的念头,养心殿中处理政务的皇上,忽然打了个喷嚏,心中疑惑了一下——谁在说朕坏话? 容昭被玲珑的话给雷得酸爽,心情顿时好了,两人走不出几步,又被人拦住了。 容曦站在容昭面前,面容不似往日那般明艳,收敛了很多,显出了几分温顺,只是,这温顺中又夹杂着一些得意,颇有些破坏整体的和谐,反倒不如她以前特质分明和顺眼了。 “姐姐。” 容昭皱眉看着她,这倒霉孩子到底要干嘛?不都跟她断绝关系了吗,就不能消停消停? 容曦看到容昭皱眉,误会了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得意地呵呵笑出了声,示威道,“哎呀,姐姐在为皇上没有点您前去避暑而难过?也是,姐姐之前那么出尽风头,春风得意,妹妹还以为皇上有多喜欢姐姐呢,谁想到才几个月就腻了,以姐姐的本事,应该不至于落魄到这个地步啊!不过,话说回来,失宠了就失宠了吧,不是妹妹说你,你都霸占了皇上那么长时间了,也该让让其他姐妹了。妹妹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得宠,可不会像姐姐这样吃独食,定然会提携姐姐的!” 容昭听着容曦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眼神渐渐变冷,有这么个没头脑的妹妹入宫,哪怕两人私下里关系已经极坏了,可一个不好,自己很可能会被她连累到,谁让乾朝本质上还是宗法社会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不是什么空话。 容昭很确信,皇上绝对不可能对容曦动什么心思,如果没有她横插一脚的话,皇上可能觉得临幸个小姑娘没什么大不了,可如今有了她这么长时间的铺垫,皇上根本就不可能向年纪小的姑娘下嘴了,尤其容曦比自己还小呢,皇上就算抽风了,也是过不了他自己心里的道德伦常那一关。 “你一个小小的采女,对着婕妤娘娘竟如此放肆,谁给你的胆子?” 容昭尚未说话,张妙看到了她这里的争执,立刻走过来,摆出高冷的贵族大小姐面孔,扬着下巴质问着容曦。 还别说,张妙虽然单纯可爱,可一旦她摆出了架子,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且她位分比容曦高,明显出身不凡,容曦天生随了她姨娘,颇有些看人下菜碟的眼色,如果不是容昭自幼被容家人轻视惯了,容曦一时之间没改过来,还真没胆子顶上一位婕妤,换个人是婕妤,容曦绝对是屁也不敢放一个。 被张妙这一质疑,容曦眼见惹不起对方,硬生生忍下了一口气,之前充满得意笑容的面孔顿时扭曲了。 容昭含笑拍了拍张妙的手,转头面向容曦,脸色又阴冷下来,语调虽低却铿锵有力—— “容曦,你作死别拖上我,你一个小小的采女,哪来这么张狂的想法?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听你的口气,你对这段时间的冷落是十分不满了?满宫的高位娘娘们贤良淑德,倒纵得你一个小小采女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提携我?你忘了,我比你高整整六级,六级!这辈子爬死你,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本事追上来!” 真正是舌利如刀! 甭说宫门口的人群早就散了,便是有几个乖顺地走在她们后头的低位嫔妃们听到了一鳞半爪的,也不由得被璟婕妤盛气凌人的姿态所震慑——传闻中的璟婕妤,果然不可一世,脾气很不好啊! 容昭并不介意在这些人面前树立起高傲难惹的印象,斜睨了这一帮被她震得战战兢兢的小嫔妃,容昭下巴微抬,拉着张妙,旁若无人地扬长而去。 至于容曦在她背后如何哭诉嫡姐霸道不容庶妹,哼,以为她会在乎么? 真正会把她当对手看的,绝不会轻而易举被容曦的三言两语所蒙蔽,而能被容曦蒙蔽的,也不配当她容昭的对手。 张妙不开心地道,“容姐姐,你这妹妹可真会惹祸,位分小小的,野心大大的,以后会不会连累你呀?” 容昭不在意地道,“我三番四次地警告她,如果还换不回她的谨慎小心,那可真没办法,一旦出了问题,我自是可以自保,但她,便随她去了。” 张妙丝毫不觉得容昭这样处置有问题,一个大家族中,扔颗弃子是常有的事情,甚至她们自己就常常做好了当弃子的准备,潜意识里都习惯了。 “对了,”张妙频频看向容昭的脸色,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容姐姐,过几天,嗯,过几天,我,我要出宫,你……”到底说不下去。 容昭正认真听着呢,却没有下文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张妙神情沮丧,内疚不安地看着她,眼眶里似乎都蓄着泪花了,微微一愣,回想了想她方才说的话,顿时哑然失笑。 “小妮子,你不会以为我在为随驾的事情难过吧?” 容昭唯一想到的就这件事了。 张妙却一脸急色,生怕容昭生气,急急忙忙地道,“容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压根不想的。真的,是我家里通了景仁宫的路子,给我弄了个名额,怕我在宫里孤独终老,说让我加把劲……我,我,对不起……” 至于加把劲干什么,张妙害羞窘迫地含糊而过,容昭也听明白了,不过,她眼角微微抽搐—— “妙儿,你今年,才十三吧?比我还小一点,你,那个,天葵——来了么?” “容姐姐,你,你真是的,怎么什么都问?”张妙一下子脸红了,跟颗红艳艳的大苹果似的,含羞带怨地瞟了容昭一眼,却还是细如蚊呐地答道,“那个,自然是来了的,否则怎么生娃娃呢?” 容昭彻底呆滞了! 妈蛋,她一个活了两世久经人事的老妖精,居然还不如一个土生土长的娃儿发育得快,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容昭这一番露骨的话,生生把张妙羞跑了。 却说宫中,因为随驾名单的事情沸腾了好一阵子,而随驾名单最终定下,却不是事情的结束,而是开始! 不到三天,容采女便因为生了一脸红疹,被迫退出了随驾的队伍! 多日的期盼欣喜化作流水,容曦得知后,简直是傻了,她砸了住所的所有东西还不解恨,状若疯狂地嘶吼道,“一定是那个贱人,一定是那个贱人干的,她就是见不得我好,怕我娘压到她娘头上,竟然有这种手段,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容曦的话一传出来,宫中顿时流言纷纷,基本都在猜是谁下的手,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把猜测的对象对准了漱玉轩,那天容昭和容曦的对峙争执,早就传遍了后宫,所以等容曦一出事,所有人都把怀疑的视线第一个对准了容昭,可惜也只限于流言,没有一个人证据确凿。 皇贵妃十分恼火,在她定了名单后发生这种事,简直是打脸,而且在她欢欢喜喜地准备出宫时还要处理这种麻烦,简直扫兴透了。 皇贵妃不开心,自然是不会放过让她不开心的对象,当下便用心彻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卖力,结果却出人意料——容曦是因为自己一时得意,道御膳房胡乱点菜,结果用了相克的食物,才导致出现了这种情况! 皇贵妃简直气死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然而出于心中莫名其妙的膈应和忌惮,或者是对宫中流言的顾忌,皇贵妃也没有把名额丢给容昭,而是换上了之前挺受宠的徐贵人。 宫中众人纷纷暗中嘲笑容昭偷鸡不成蚀一把米,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不定多么生气懊恼,就是容曦,也一心认定是容昭捣鬼,对皇贵妃点了徐贵人替换她的行为不但不恼,只有快意的。 容昭对此一概不予理论,淡定地过着自己半隐居的日子,吃吃喝喝,锻炼锻炼身体,日子舒服的紧——反正等到避暑队伍一出发,这些流言失去的滋养的温床,自然就会干枯消失。 张妙那里也出了点事,只是她运气好,没被绊倒,倒是她的贴身宫女,因此摔断了腿,此次随驾,不得不留在宫里养伤。 宁嫔据说差点被从天而降的树枝划伤了脸,好在她机警,身边跟随的人也多,只是虚惊一场,只是和张妙那里一样,详细彻查过,也没什么线索。 宁美人处倒没什么动静,后来的徐贵人处也是安安静静。也不知是被使用了手段但两人躲过去了,还是没有被盯上。 无论那些没被选中的女人私下里多么眼红嫉妒,恨不得诅咒这些人生病挂掉,好自己如徐贵人那般好运地替代而上,时间也没有停滞,很快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一大早天还未亮,后宫中便闹纷纷的,开宫门的,端热水的,搬行李的,几顶小轿将随驾的小主们都带上了守在宫门口的马车上,据说皇上还要将前朝的一些事情处理了,才能出发。 皇贵妃的待遇要稍好一些,没有早早儿出门,而是待在自己的宫中,等到前面传来皇上差不多收拾妥当准备动身的时候,才坐上皇贵妃专属的鸾舆。 皇贵妃到底应该比皇上快一线,很快上了属于自己的马车,心情十分愉悦,一早上,虽然因为昨日没睡好显得困倦,但笑容却是真实动人的。 “嬷嬷,你说本宫这次随驾,能不能住进兮云堂呢?”皇贵妃侧头问道。 那兮云堂是距离皇上的九州胜景最近的院落,以前罗明鸾在的时候,就是罗明鸾的专属院落,现在宫里没有皇后,而她又是后宫第一人了,自己要求住进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吧?虽则死人住过的地方怪膈应的,可是那毕竟是离皇上最近的院落,她就想靠皇上近些,再近些。 刘嬷嬷笑道,“娘娘如今身份非同一般,行宫中的院落自然是由娘娘选择。” 皇贵妃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甜甜地一笑,垂下头去。 车门外,原本一片静谧肃立的车队中忽然响起了细微声响,皇贵妃抬起了头,“怎么回事?” 那一直守在外面负责跑腿的内侍悄悄地向马车内实时转播,“回娘娘的话,是皇上出宫了,正要上龙辇……咦,皇上突然停了下来,在问李总管什么话……皇上,皇上似乎很不高兴……啊,娘娘,皇上让李总管往我们这边来了——” 秦瑄是个勤政的皇帝,处理完了紧急大事,才出了宫门,此事天光已经大亮,红日初升,霞光万道,随驾的队伍都已准备妥当,上千面旗帜迎风招展,气势蔚为壮观,一列列骑兵精锐如同出鞘的利剑,气势森严,将一座移动的房子般大小的龙辇严严实实地拱卫在宫门处,就停在他面前。 每年都是如此,秦瑄早就视若寻常,抬脚正要上辇,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冲李连海道,“回头宣璟婕妤前来伴驾。” 李连海顿时傻了,璟婕妤不在队伍中啊! 秦瑄没注意随驾名单,他身为皇上心腹,自然是清清楚楚的,他之前看到名单时,心里还嘀咕,皇上一直心情挺平和,也不像是和璟婕妤闹了别扭的样子,怎么忽然不带璟婕妤了?但他转念一想,皇贵妃一向是妥当人,再有胆子,大约也不会在这个名单上做手脚,所以这名单定然是皇上默认的,他一个奴才,就不用深究其中原因了。于是他只在心里疑惑了一下,没有去深想,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皇上压根就不知道? 李连海心知此事恐怕是皇贵妃办差了,而他也免不了受到挂落,当下脸色微垮,战战兢兢地道,“可是,皇上,璟婕妤并没有随驾呀!” 秦瑄愣住了,什么叫没有随驾啊?他这次避暑最主要就想带容昭出去,其他人都是陪衬,怎么最后所有人都来了,正主儿反而没来? 秦瑄那是什么脑子,终日浸染在复杂的政事中,微微一转,便阴谋论了,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怎么回事?” 李连海忙跪了下来,道,“后宫呈上来的名单上并没有璟婕妤的名字,所以……” 李连海眼角的余光悄悄瞟过去,只见皇上那俊美的下颌都绷紧了,他的心顿时悬到了半空中——他知道,皇上是真的生气了! 半晌,听到皇上淡淡地道,“去问问皇贵妃,怎么回事?” 李连海只觉得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起身向皇贵妃的车架处疾跑,到了马车旁,深吐了一口气,停也未停,便压低声音开口。 “皇贵妃娘娘,奴才李连海,皇上令奴才前来询问一声,璟婕妤怎么没来。” 马车中的皇贵妃一时怔愣,脑中一片空白,心如刀绞,酸痛难忍,忍不住脱口而出,“皇上没有吩咐要加上她呀!” 李连海一顿,顿时明白了,这恐怕是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他心中微微苦笑,虽然是个误会,但也不排除是皇贵妃有意无意忽略了事实,想想也是,以皇上对璟婕妤的盛宠,又怎么可能会在这档口撇下她?便是没有说出口,皇贵妃按说也该领悟皇上的意思啊! 还不都是嫉妒心闹的…… “奴才明白了,这就回禀皇上。” 不待皇贵妃再说什么,李连海连忙抽身,他虽然是万事以皇上的心意为重,但也轻易不想搅进这种争风吃醋惹出来的事情中,一不小心,阴沟里翻了船,可对不起他这些年呕心沥血爬上的位置! 秦瑄听到李连海的回话,胸膛重重地起伏了几下,他倏然转身,大步上了龙辇,李连海正要松口气,便听到辇内传来冷淡威严的话语,“李连海,你马上去宣璟婕妤随驾,另拨五十名骑兵,护送她和大部队回合,午膳前,朕要见到璟婕妤!” 李连海哪有半点废话,点头哈腰地答应了,冲着手下副总管梁松使了个眼色,自己屁颠屁颠地转身进了宫。 秦瑄不能为容昭一人误了出发的吉时,除了眼下这群人,还有万人大队驻扎在城外等着和他回合,众目睽睽之下,耽搁上万人的行程就为了一个后宫女子,那样就不是宠爱容昭而是害她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毕竟只是少数,而结局又是那样惨淡。 漱玉轩中,容昭得知大部队已经出发了,舒舒服服地窝在窗边,沐浴着朝阳,吃着可口的早饭,小日子不要太美。 安嬷嬷和玲珑紫竹伺候在一边,正打着络子,说着闲话,屋子里的气氛闲散而温馨。 李连海突如其来的造访,顿时打破了这份安详。 “什么,让我随驾?名单上没我啊!”容昭诧异地支起了神。 李连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面露苦笑,心中就差没叫这位“姑奶奶”了,“误会,误会,奴才在皇上身边也知道一些,皇上原本就说要带您前往行宫,不知怎么的,和皇贵妃说差了,这阴差阳错的,皇上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今儿一出发就问您,才知道没您的名字,皇上特意让奴才前来接您,您看……” 容昭很是无语,既然你知道一些,怎么在看到没有她名字的名单时不跟皇上说,要不然皇上怎么到现在才知道随驾人选?当时想着冷眼旁观,不插手后宫纷争,现在出问题了却要自己去解决? 她都想好了这段悠闲的日子怎么打发了,皇上又突然来这一出,打乱了他的计划,她可不可以拒绝啊? 李连海仿佛从她脸上看出了丝丝不情愿,心中焦急,眼巴巴地望着容昭,用十分夸张的语气道,“主子娘娘,您是不知道,皇上一听说您不在,那龙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哎哟喂,差点没把奴才吓死,也只有您去了,才能让皇上开颜了!” 容昭轻笑一声,似乎接受了李连海隐藏在夸张话语下的祈求,其实她也只是在心中想想,真的去拒绝皇上的旨意,她现在还没那么大脸呢! “可是,”容昭有些为难地扫视了一番屋子,“我什么都没收拾,这个怎么办才好?” 李连海忙道,“这个不打紧,奴才先护送您去见皇上,剩下的,便交给您身边的能人收拾,咱们队伍人多,为求稳妥,行走一向不快,她们定然能赶上!” 容昭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无论谁妥协,也轮不到皇帝妥协啊,她对自己的定位是清清楚楚——皇上眼下大约是真的有几分喜欢她,但是,这份喜欢最后到底能不能专注,能不能加深,连她自己心底都没底呢,何必先就做出一些恃宠而骄忘了自己身份的举动?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容我换身衣服便出发吧。” 李连海总算松了口气,本来他还以为会很为难呢,听说这位主子脾气很不好,要是得知自己原本有随驾的资格,却莫名其妙被人抹销了,不定会发多大的火,再得知皇上亲自派人来接,如此殊荣,哪怕换成皇贵妃,心里也定然是得意万分的。 可是这位主儿,真是让人看不透,明明是小小的年纪,在他这个伺候秦瑄的老人眼中,却发觉她的沉稳几乎可与皇上媲美了,这种关乎她生存际遇的峰回路转,竟没有在她眼中掀起半丝波澜,仿佛获得这种荣耀的压根不是她一样——他看得出,这位是真正的心绪平静而不是故作镇定,别有一番通透洒脱卓尔不凡的脱俗气度。 唉,也难怪皇上待璟婕妤不同,就连他,不知不觉中对这位主子也是刮目相看,不敢不恭敬了。 容昭可不管这位李大总管心中如何想她,她没有耽搁多少时间,换了身方便行动的窄袖长裙,便随着李总管匆匆上了马车,连个小包袱都没带。 因秦瑄的吩咐,李连海不敢走得慢,却又不敢走得快颠了马车,苦逼地坐在车辕上,一路提心吊胆,马车每颠一下,他就忍不住回头看看关闭的车门,车内一声都未出,可他就是觉得不安,下意识就想看一眼。 好在随驾队伍的确是人多便走得慢,不到一个时辰,李连海总算赶上了车队,没有停顿,直接将马车赶到了靠龙辇最近的位置,这才转身将容昭扶了出来。 所有人,表面上一本正经,视线却都转向了皇上的贴身大总管,就见他风尘仆仆地,亲自动手赶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靠近了龙辇,然后,转身从马车中扶下一名背影纤细婀娜的少女。 顿时,稍微有眼色点儿的,心中都转悠开了——能让贴身伺候皇上的大内总管五品大内监这般低声下气诚惶诚恐地对待,这位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直目送着李大总管将人直接送上了龙辇,还没有被赶下来,一道名为八卦的暗流,悄悄地在众人中蔓延。 第五十六章 靠山 容昭一钻进龙辇,便看到秦瑄面如沉水,一腿曲搭在榻上,一腿落在地面,靠着榻闭眼养神,可只要有眼力的,都能看出来他心里并不如表面平静。 容昭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请安打搅,想了想,在右边角落寻了个绣垫直接扔在地毯上,然后屈膝跪坐下来。 整个龙辇大约有二十多平米大小,却只有她们两个人,显得格外空旷安静。 容昭对传说中的龙辇倒是挺有兴趣的,有机会亲眼欣赏,她自是不会错过,不过,环视了一周,她觉得,这所谓的龙辇,不就是古代版房车嘛! 容昭现在所处的位置,大约是一个缩小版的书房,除了低矮的桌案睡榻外,还有一个小型的书架,想来便是在行走途中,皇上也是打算手不释卷的。 容昭正不着痕迹地打量,忽听秦瑄低沉而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进来了怎么不开口?委屈上了?” 容昭侧头看向秦瑄,却见秦瑄神情莫测地看着她,眼底黑沉幽深,实在让人无法看透。 既然看不穿秦瑄的意图,容昭便决定按照字面上的意思作答,便是错了,也不容易踩中雷区,当下乖乖地道,“嫔妾吃过早膳才跟着李总管过来的,没有什么委屈呀!” 表面上,便是回答皇上,这么匆匆把她弄过来,她并不委屈。 至于深层次的意思,咳,她没听懂。 秦瑄深深地看着容昭,意味深长,那极具穿透力的眼光,看得容昭饶是心理强大无敌,也不由得后脊发毛,抿嘴不说话了。 她这般乖乖巧巧地沉默下来,与往日的张扬表现大相径庭,秦瑄反而面色缓和了许多,甚至走下了榻,来到容昭身边坐下,伸手将容昭揽进怀里,温温柔柔地拍了拍容昭的后背。 “是朕不好,朕以为交给她安排没问题,谁想到……” 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一个女人的嫉妒心。 信任一个人很难,可不信一个人却很容易,尤其是对于帝王而言,一点点的疏忽,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而帝王的信任,是何其难得,失去又是何等容易! 远在自己马车中的皇贵妃并不知道自己这次小小放纵自己私心的‘疏忽’,给自己带来的是什么,而歪在秦瑄强劲有力的怀中的容昭,以她往日的敏锐自然能发现秦瑄心思的改变,但今天,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就算是和皇上曾经有过一次‘坦诚’相对,但那时候满脑子只顾着如何摆脱窘境的她,着实没法分出多少心思面对秦瑄那浓郁而充满侵略性的成熟男性魅力。 而现在,容昭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秦瑄搂进怀里,鼻腔里一下子都充斥了秦瑄身上深沉而清冽的男人气息,被动地感受着一份从来不被容昭放在眼里的温暖强大的保护,心硬如她,也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恍惚,那铁桶般坚硬的内心便裂开了一道缝隙,时间固然可以弥补这道缝隙,让容昭的心重新恢复坚不可摧,但抢在时间的前头挤进这道缝隙,可能是心悦容昭的人这一生中唯一一次抓住容昭的心的机会。 容昭前世是一名事业有成的红N代药剂师,身边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优势长处的,也来不到她身边,以至于她早早就在酒海花都的贵圈中锻炼出了俯视凡尘的强大,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举凡世间最复杂纠结的情感都旁观过也经历过,她内心的强大,来自于她广博通透的阅历,哪怕是转世重生,也没能动摇她分毫。 这一世不能像前世那样自由翱翔,容昭也并不觉得可惜,真正强大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环境,都能活得称心畅意,十年来,她不断地调整计划,然而无论是摆脱容家自立门户,还是最终选秀入宫与人争宠,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出自她自己的意愿。 哪怕帝王心中没有爱情只有江山,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倘若她处在秦瑄的位置上,她也定然会视后宫为闲暇时的放松,不可能投入太多的心力。 简单地说,就是容昭和秦瑄的思想及其同步,一个是封建帝王,一个是现代贵族,其骨子里的上位者脑回路都是差不多的。 所以,秦瑄这一刻发自内心的脉脉温情,真诚而柔软,全不似出自一名强势帝王的内心,反倒让她有些无法理解了,当然,无法理解,并不代表她不能安然受用。 秦瑄对容昭的愧疚,延伸到了不放容昭回去,将容昭牢牢地拘在身边,就算李连海来禀报容昭的下人们来了请容昭去安置,也没能让秦瑄放人。 “都是伺候璟婕妤惯了的,自然知道如何安顿璟婕妤的行礼,何须璟婕妤出头?李连海,你办事越来越让朕失望了。” 只这一句,就吓得李大总管随驾这一路上再也不敢露面,沿途伺候秦瑄和容昭,都被推给了副总管梁松,生怕被迁怒的秦瑄逮到错处,再来一次‘失望’! 容昭知道自己一直待在龙辇里不妥,外面人恐怕都把她当成了迷惑君王的狐狸精,奸妃,红颜祸水,不过她心里却并不在意,就算她不坐龙辇,该当后宫靶子的时候,也没人会手软,她坐了,顶多让人更嫉恨几分,但相对的,也更不敢轻易下手,要下手肯定就是一击必死的大招,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争斗肯定是涉及不到她身上了,能省了她多少麻烦啊! 所以她很淡定地接受了秦瑄的这份补偿,每天跟着秦瑄吃吃喝喝,看看书,说说话,偶尔被摸个小手,搂个小腰,偶尔她也不动声色地吃吃英俊贵气皇帝的老豆腐,解点儿小馋,完全没有行路中风餐露宿的痛苦,短短三天后到了京郊行宫,她稍稍丰润了一点儿,依稀仿佛还长高了! 他们前来的这座行宫名叫北宸园,是先帝赏给皇上的,名字都是先帝赏下来的,从这个名字,也可以看出来一些先帝当年的心思,只是当时众多人都被大皇子二皇子之间白热化的夺嫡之争迷花了眼,以为下一任皇帝必出自这两位,谁知等这两位皇子一圈禁,秦瑄慢慢崭露头角,重臣一回头,才发现所有人都眼瞎耳聋了——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先帝就把这么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赐给了自己唯一的嫡子! 宸,意指帝王所居,以“宸”为名的园子,是寻常皇子能用的吗? 不管众臣如何幡然悔悟,皇上怕热,在潜邸时便常来住一段时间,登基后又将北宸园扩建一番,以符合自己如今皇帝的身份,如今的北宸园,比它刚建好时大了两倍,里面的园子多数也是按照江南园林的风格建立,十分精致美丽。 一行主子的住所,早在宫中就安排好了,皇帝理所当然住进九州胜景,宁嫔,徐贵人,白贵人,宁美人,欣宝林,按位分高低,也各分了一个小院,皇贵妃自是如愿以偿地住进了离九州胜景最近的兮云堂。 兮云堂是小小巧巧的三进,粉墙黛瓦,精致幽雅之余,富丽辉煌不足,完全表现不出皇贵妃的尊贵大气,偏偏一位皇后,一位皇贵妃,都以住进这里为荣,为何,因为它离九州胜景最近! 可是这一次,皇贵妃虽然住进去了,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情绪,犹如在黄连中泡过一番,满肚子苦水,却无法诉说。 自容昭被皇上亲自接过来后,被留在宫中的那些妃嫔们是什么滋味猜也猜得到,而随驾的妃嫔们包括皇贵妃在内,都分外地不得劲,想起自己还曾耀武扬威地在璟婕妤面前秀自己的好运,个个都觉得十分丢人——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皇贵妃是格外难过,原本能够随驾的喜悦早就一丝不剩了,得知皇上居然派李连海亲自去接容昭,皇贵妃忽然想起前阵子璟婕妤落水,皇上吐口而出的那声“昭昭”,她的心中蓦地冒出了一个让她心生寒意的念头——“表哥动了真心……” 皇贵妃坐在窗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九州胜景的飞檐翘瓦,心中百感交织,忧愁单薄的清秀面庞上,泪珠滚滚而下。 刘嬷嬷从外面进来,看到皇贵妃默默垂泪,心疼万分,自古失心于帝王的后宫女子何其多,可见后宫帝王倾心对一名后宫女子的?宠爱从来都不是心爱,主子一味地心牵皇上本就是为难自己。 况且,皇上想宠爱谁不是她们能说得算的,主子好歹还占着皇上表妹的一层身份,无人敢怠慢,否则,以主子的心性手段,恐怕连眼下的身份地位都…… 刘嬷嬷想着如何让主子振作起来,既然皇上的心拉拢不过来,那么让皇上身边没有比主子更得宠地位更高的女子是不是能让主子分散一点对皇上的心呢? “主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是,璟婕妤……” 璟婕妤三个字,果然把皇姑费从自怨自怜中拽回了注意力,皇贵妃侧头看向刘嬷嬷,面上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厌烦不喜,仿佛刘嬷嬷就不该在她的地盘提到璟婕妤三个字。 刘嬷嬷伺候皇贵妃几十年,自然看懂了皇贵妃的意思,心中更加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激起主子的斗志,少想念皇上一些,可不就少伤心一点么? “主子,因为随驾名单上没有璟婕妤,所以行宫没有安排璟婕妤的住处,皇上问过后,干脆把璟婕妤带进了九州胜景,让璟婕妤住在后殿!” 皇贵妃听闻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眼前发懵,差点坐不稳了,她费尽心思,才敢住进离九州胜景最近的兮云堂,而那个璟婕妤什么都没做,就住进了九州胜景,老天何其不公! 刘嬷嬷慌忙上前扶住她,一边安慰道,“娘娘,您可千万不能倒下,那个狐狸精已经完全迷惑了皇上,九州胜景,那是皇后都没资格住进去的,却让她一个小小的婕妤住进去,真是坏了规矩,这简直是在挑衅后宫所有妃嫔,您身为后宫之主,怎么能就这么放任呢?” 皇贵妃已经六神无主了,抓住刘嬷嬷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仓皇失措地含泪问道,“嬷嬷,那本宫该怎么做?” “娘娘,您总要先稳住,”刘嬷嬷看到自己自小带大的主子如此狼狈,心中不由得更是痛恨那个罪魁祸首,嘴中却还是温柔地安慰皇贵妃道,“您要是一乱,岂不是让那个狐狸精更加嚣张?您先别急着处罚她,毕竟那是九州胜景,咱们总不能直接冲到皇上面前,拿祖宗规矩说事,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皇贵妃把她的话听进了耳中,没有再闹了,刘嬷嬷松了一口气,伺候着皇贵妃躺下歇息,殊不知,皇贵妃表面安静了下来,脑中却仍回荡着她的话——“冲到皇上面前,拿祖宗规矩说事”——是呀,自古以来,皇上身边的位置就是皇后的,就算是皇后,也没有跟皇上住在一起的道理,一个小小的婕妤,凭什么破坏了这皇宫中默认的规矩,不行,她一定要找表哥说说,绝对不能让表哥被这个狐狸精迷惑了,表哥是一代明君,可不能因为狐狸精拖累的名声,变成那遗臭万年的商纣! 如果刘嬷嬷知晓她的话竟把皇贵妃误导到那样的误区中,绝对会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自己把这番话收回,可惜,种下的因,总有收到的果,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吃! 容昭所接触的针对后宫妃嫔的规矩着实不多,因此秦瑄直接把她安排在后殿,她只是觉得这圣宠秀得有些太高调,却并没有想到更严重的地方——主要是她对这个行宫也不熟,对住处无可挑起,并且住在秦瑄身边也更安全些。 容昭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也坐实了她目前头号宠妃的名声! 秦瑄并不和她住在一起,他怕把持不住自己,那也未免太丢人了! 哦,秦瑄还不知道,就在前几天,容昭这辈子的初、潮终于来了,恭喜她终于长大成——少女了。好在她身体素质强悍,完全不像很多女孩子第一次来痛得死去活来,很是平淡地就把这五天给过了,惹得她身边伺候的啧啧称奇,却也为她的好体质由衷欢喜。 这么健康的身体,一定能生出更健康更聪明的孩子! 后宫中,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孩子! 漱玉轩中贴身服侍的大小女人们都欢欣鼓舞,因容昭这种入了宫还天葵未至的事情过于奇葩,以至于前无古人,大约也会后无来者,所以竟没有漏出去一丝口风。老辣如安嬷嬷,也只是想着等主子忙完了跟主子说一声,而没想到去别的。 可怜秦瑄心痒难耐也只能坚守着两年之约。 行宫不同于后宫,后宫规矩森严,行宫中却松泛得多,不过这是对于后妃而言。 北宸园的确比皇宫中凉爽百倍,但秦瑄身为帝王依然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政事,而园子里的女人们却比在皇宫时自由了许多。 自打皇贵妃在皇上的默许下见了承恩共夫人一面后,宁嫔也趁机见了家人一面,这日,竟有帖子送到了容昭面前。 容昭这边伺候的,除了玲珑,其余都是秦瑄安排的人,这帖子定然也是过了他的眼,才送到她面前的。 “北昌候老夫人,这是哪位,我不认识啊?”容昭茫然地问道。 其他人也不明所以。 这时,秦瑄从外面掀帘子进来,正好听到容昭的问话,一下子笑了。 走到容昭身边,手一挥,挥退了众人,一手挺自然地搂着她的肩,一手拿过帖子,睃了一眼,转而冲容昭笑道,“我只说她的姓,你便知道了,她夫家姓叶!” 容昭皱着眉头,“叶”?她交际狭窄,也就认识区区几个人,这么大背景的叶姓人家,她若真的认识,不可能记不住啊,甚至连皇上都知道她认识…… 想到这里,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是了,连皇上都知道她认识的人,那必然是跟皇上有交集的,而她和皇上有交集的地方—— 容昭犹疑地斜挑着眼角看向秦瑄,大眼睛水波流转,“这个叶,就是当时和皇上在一起的那位?” 秦瑄身手在容昭眼皮上轻抹了一下,性感地叹息道,“别这么看着朕!” 不然朕可真的把持不住了!当初自己是不是头脑发昏啊,要不然怎么就同意了这丫头的话,定下个两年之约,生生憋屈了自己? 眼下小丫头越来越出挑,还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他觉得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受到了莫大的挑战! 顿了一下,秦瑄暗暗吐出一口气,接着道,“嗯,当日俊卿和朕一起遇险,他是叶家的遗腹子,万顷地里的一根独苗,若是有个万一,朕可无法和地下的老侯爷交代,幸好那时候让你给救了。前段时间你拿来的药水,我让俊卿也服了些,如今他也是功力大涨,他一个武将,如此也就更有保命的筹码了,朕跟他说了药水的出处,他娘这次请见,大约是想感谢你罢。你想见便见,不见也无所谓,那家伙还算知恩图报。” 第五十七章 隔阂 容昭听了秦瑄的话,稍稍一转脑子,便猜到了秦瑄的用心,也不由得略觉感动——她很清楚,没有秦瑄的示意,叶俊卿又怎么会知道那“灵药”出自自己之手,就算叶俊卿知道了,他一个皇帝的臣子,敢结交后妃?这显然是秦瑄在给她找靠山,容家靠不住,就找一个靠得住的! 容昭想了想,神神秘秘地问道,“那个东西,也不是取之不竭的,我估摸那药佩药性也就能保持十年左右吧,况且还有它制作出药水后流失的药性,您就舍得呀?” 秦瑄开始见容昭一副神秘样,还以为要说什么秘密呢,斜睨她一眼,“瞧你这小气样,有那一大盆子,给人一小玉瓶都舍不得。” 这话说的,好像东西还在容昭这儿似的,容昭都懒得接,拿走药玉要不够,连那盆她泡出来的水,也是连盆带水地端走了,啥都没给她留下,还好意思说。 秦瑄继续道,“好了好了,这些你不必操心,朕也不是傻瓜,最顶尖的灵药,自然是赐给立大功的心腹,这两年朝堂稳定,边疆安定,他们这些武将也没有用武之地,倒是江湖中还有些风波,正好让他们去折腾了,以后有机会,朕也带你出去‘南巡’!” 容昭睁大了眼睛,皇上这话中信息量略大啊,什么叫“江湖”,难道她来的这个世界不是普通的古代,还串了武侠?听这位称得上雄才伟略的皇帝轻松调侃的口吻,似乎他在江湖中也有一席之地啊! 秦瑄误会了容昭的表情,以为她心有疑虑,当下低沉地笑道,“放心,朕金口玉言,明年春闱后南巡,定然不会再让人作梗把你丢下。” 皇帝的许诺听听就好,等到明年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人都难说了,何况这些轻飘飘的承诺呢? “那皇上说,”容昭转移了话题,“这个帖子我是接还是不接呢?” 秦瑄眸中闪过,了然,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随便你,接不接对你都没甚影响。” 容昭点了点头,不再纠结此事,“那嫔妾就不接了。” 接了,固然可以感念秦瑄此刻对她的一片心,似乎有了自己的势力,但这其实都是海市蜃楼,只要皇上一句话,便能把她打入深渊。 容昭不能保证,有朝一日,这不会成为他人攻歼她结交朝臣的把柄,有宠的时候什么都好说,没有宠了,那真是什么都是罪过,那叶俊卿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就算没和她站在一道战线上,也能平步青云,稳坐钓鱼台,又何必被她扯进后宫这个浑浊的漩涡中?她一向不喜欢坑队友。 秦瑄笑容加深,似乎对容昭的选择并不意外,“行,都听你的。” 这个话题似乎就从两人嘴边过去了。 “听说这边湖里的荷花开了,下午朕陪你去游湖,如何?” “行啊,需要准备什么,我让玲珑准备一下。”容昭很痛快地答应了,本来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是要游玩的,缩在屋里有什么意思? “交给李连海去办就行了,他对这里熟悉。” 秦瑄在容昭这里用饭,中午小憩了一会,他现在躺容昭的床躺得特别自在,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容昭还能把皇帝撅走啊?况且秦瑄身上的气息也不烦人,她慢慢也习惯了,两人头并头睡了一小觉。 待容昭睡眼惺忪地醒来,就觉得身上沉沉的,被人半搂半压着,一股浓烈而熟悉的男性阳刚气息将她笼罩,一双略有薄茧的温暖修长的大手不知何时探进了她的衣服内,贴着她的肌肤游走,锁骨,胸口,脊背,后腰,臀部,时不时不轻不重地捏一把。 容昭本来就睡得好,浑身都是酥软慵懒的,如今被人这般摆弄,浑身更是没力气了,如同过了一道强烈的电流,酥麻又舒服,下意识地呻吟了一声。 这一下,仿佛是打开了一道闸门,容昭身上人的动作立时便从温柔变得激烈了! 一时间,室内的温度陡然升高,原本守在外室的众人忙不迭地退出了门外,还互相挤了挤眼。 大半个时辰后,室内才安静下来。 只见容昭拿一块锦帕盖着脸,露出的脖颈耳朵都是红彤彤的,连身子都覆着一层诱人的薄红,分明是羞得不愿见人,秦瑄见状,又是好笑又是怜惜——是他醒来后感受到与她纠缠的呼吸,没能把持住,结果却像是她做错了事一般。 不过,就算没做到最后,今天这滋味也真的很不坏,以后可以经常试试,秦瑄在心中回味地暗忖。 秦瑄并没有去掀开锦帕,歪在她身旁,抚摸着她纤细的后背,仿若在安抚一只撒娇的猫儿,秦瑄的声音中透出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深沉情感,温柔得令人心动,“累了的话,就好好歇一歇,下午咱们便不出去了,明日朕再陪你游湖。” 隔着一道锦帕,过了好半晌,容昭才轻声“嗯”,只是声音微微沙哑,显然是之前用嗓过度了。 秦瑄想笑话她,却又直觉此刻的氛围不该被轻易打破,他胸口也涨得满满的,热热的,这种感觉很不错。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躺了一会,直到完全平息下去,秦瑄才掀开帐子。 “来人,端些热水送进来。” 这大白天的,又不是要喝茶,要热水干嘛? 不懂情事的玲珑懵懵懂懂,但是其他秦瑄派来伺候容昭的都是人精,俱听懂了,但也只是装作不懂——指责皇上“白日宣淫”,那是御史老爷要管的事,跟她们奴才有什么关系?做奴才的,唯一要做的,就是让主子顺顺心心舒舒服服,帮着主子伺候好皇上,甭管主子用什么手段,她们还巴不得自己伺候的主子能得皇上的意,最好是专宠,把其他娘娘都给踩下去! 这些人麻利地搬来了一桶热水,收拾了一番,退了下去,秦瑄便拿被单一裹,将容昭一把抱起,两人一起踏进了浴桶中。 热水漫过桶沿流了下来,容昭被秦瑄直接放坐在大腿上,他自己一手搂着容昭的细腰,一手随意地搭在桶边上,两人便这样赤果果地面对面了。 被热水一熏,容昭脸更红了,她偏开头,视线游移地看向桶边搭着的巾帕,就是不看秦瑄。 秦瑄却没有放过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发现她完全没有回应他视线的意思,当下勾唇一笑,毫不犹豫地伸手捏住容昭的下巴,霸道而不容置疑地转过她的头,俯身就亲了下去。 从本质上说,容昭并不怎么害羞,但她必须要害羞,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再大胆豪放的女子,在经历了刚刚那番事后,也不可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真那样表现,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秦瑄的动作,恰好解了她这一刻的为难,就算是又被亲得晕头转向,她也认了。 直到容昭感觉到呼吸不过来了,秦瑄才放开了她,半眯着桃花眼,舔了舔薄唇,很是轻佻邪气地道,“果然美味!朕之前居然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竟不知道先收取点利息,真是可惜!” 容昭憋气——只能忍了,反正姐得了里子,就不要再贪心地奢望把面子也得了! 虽然两人并没有做到最后,但消耗的体力并不少,容昭是初次经历,早就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还是秦瑄亲自给她清洗了一番,将她抱到已经被人重新收拾好的床上,容昭连和秦瑄再打个招呼都没来得及,就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秦瑄弯下腰,爱怜地摸摸她的脸,转身自己回去草草洗好,换了身干净内衣,来到外间,李连海已经拿着一套宝蓝色常服候在那里,动作麻利地帮助秦瑄穿好,看到秦瑄面带微笑,眉宇间也十分舒展,显然心情极好,犹豫了片刻,这才低声小心翼翼地道,“皇上,皇贵妃求见,奴才斗胆回说您正在午休,皇贵妃娘娘便一直等在偏殿,到现在有一个时辰了。” 也就是说,秦瑄和容昭刚刚开始的时候,皇贵妃就来了,李连海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打断秦瑄的兴致?只好撒谎说皇上在午休,好在他们是在后殿,有什么动静也传不到偏殿去。 秦瑄觉得好心情被破坏了不少,只是皇贵妃硬是等了一个时辰,他现在把人弄回去,难免惹人闲话,造成后宫不宁,当下拧了拧浓眉,淡道,“那就宣她到付和堂吧。” 付和堂是秦瑄在九州胜景的内书房,比宣见大臣的正殿要随和些,但又比他日常休息的温安堂要疏离些。 秦瑄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那两瓶南诏上贡的百花凝露,你回头都给璟婕妤送来。” 李连海忙弯腰应是,心里却暗暗咋舌——这百花凝露是疗伤圣药,珍贵无比,南诏国每年也只能上贡两小瓶,往日里皇上便是赏赐,也是给一两个心腹分去拇指大的一小瓶,更是从来不曾赏给过后宫女人,如今居然把两瓶全都给了璟婕妤,这是多大的一份恩宠! 看来,他以后也不能再不偏不倚了,至少,也要对这位璟婕妤再恭敬些! 不提李连海送来药,容昭恰好睡醒,听说是疗伤圣药,便一下子明白了这药的用途。 秦瑄本来春风满面,心情十分轻快惬意,被皇贵妃的到来打搅了一点好心情,倒还没有沉到底,然而,等听完皇贵妃的话,他的心情便再也好不起来了,桃花眼不由得泛出冷意,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 “爱妃,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明明皇上的语气很是平淡,可皇贵妃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危险,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只是,心中坚持的信念支撑着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已经容不得她退缩,再说,她真的是一片真心对皇上,事关后宫秩序,她身为后宫之主,皇上就算责怪她,她也应该忠言上谏啊! “皇上,璟婕妤虽然得您青睐,但毕竟祖宗规矩在那里,她位份不高,住进九州胜景,名不正言不顺,不只是会连累皇上的名誉,便是她自己,恐怕也会名声有损,臣妾都是为皇上着想,还请皇上三思。” 皇贵妃跪在地上,哀哀地望着秦瑄,一字一字地道,力图把自己的想法清清楚楚地摆在皇上面前,她是有私心,但她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皇上啊! 秦瑄没有立即回应她,生气发怒或者接受她的话,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她,让她心中慢慢升起不安来。 “爱妃,不,表妹,这么多年了,朕待你如何?” 秦瑄一开口的话便让皇贵妃始料未及,她有些迷惘,却不知皇上怎么会突然说这个话题,又为什么突然喊自己表妹。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自她入宫的那天起,皇上就再也没叫过她表妹,而她在刚入宫时,还喊过几声表哥,却被皇上以不合规矩的理由拒绝,从此后,他们之间就不是表哥表妹,而是皇上和妃子,她和他的其他女人没一点不同。 越想心中越是不安,皇贵妃呐呐地道,“皇上待臣妾极好。” 说什么,她也不敢提“表哥”二字,那“不合规矩”四个字,如同羞辱一般地,被她牢牢地记在了心头,提醒她,皇上对她是如何的公事公办。 秦瑄继续道,“那你回想一下,你有什么值得朕对你这般好的?论温柔顺意,你不及贤妃,论高雅内敛,你不及德妃,况且她们还分别为朕诞育了子嗣。那么,当年为什么是你做上皇贵妃的位置,而不是她们两人中的一个?” 皇贵妃脸色苍白,万万没想到皇上的话竟如利剑一般,一句一句地捅进她的心窝,皇上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皇贵妃望着秦瑄高高在上、冷漠俊美的面容,忽然有种心如刀绞的错觉——这个她从少女时期便渴望至今的英武帝王,她仿佛从来也没了解过对方,现在,他离她越来越远,远得她无论怎么做,也追不上了。 秦瑄并没有因为她的变色而停止,淡漠地道,“之所以是你坐上了皇贵妃的位置,是因为,你是朕的表妹,哪怕朕不看好你,出于私心,也让你压在了其他人头上,而其他人便是觉得不公平,也没法子,你明白了么?朕身为皇帝,想抬举谁就抬举谁,没有谁可以质疑!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你有资格随意插手朕的私事呢?” 秦瑄这番冷漠傲然的话语,直接打碎了皇贵妃心中的那点引以为傲的信念! 皇上让她坐上皇贵妃的位置,不是因为喜欢她,不是因为看重她,而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表妹,她分位低于其他女人,会让他丢脸,仅此而已! 如果璟婕妤住进九州胜景是违背了祖宗规矩,那她坐上皇贵妃的位置又何尝不是不守规矩? 皇贵妃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九州胜景,秦瑄压根没当回事,他对皇贵妃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但也不过是尊重罢了,这些完全依附于他的女子,说白了,都是他的奴才罢了,他不可能将她们摆在和自己对等的位置,以对等的感情,回应她们,他唯一要的,就是顺从! 手握江山唯我独尊的皇帝,怎会容许下位者的冒犯与挑衅呢? 这一场风波仿佛风过无痕,可是只有当事人清楚,这次的风波,对她们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容昭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傍晚,才再次醒来。 第二日,秦瑄听说皇贵妃劳顿累倒,卧病在床,并没有亲自去看她,只是招了两名御医前去,自己却兑现承诺,携着容昭去游湖——自来了行宫后,秦瑄任性了许多,不再守着宫里的规矩,在规定的时间里招特定的人伴驾,而是更加随心所欲。 北宸园里的湖,是天然的湖泊,比宫里那人工湖大得多,也美得多,湖边向湖中心蜿蜒修了个亭子,而湖中心则有一个湖中岛。 秦瑄扶着容昭上了小巧的画舫,画舫四面皆空,只是围着曼妙的薄纱,随风翻飞穿过荷田,挨挨挤挤的荷叶莲花不时地伸头进了画舫,容昭瞅准几支好看的揪了下来。 而仅有的几个莲蓬更是一个不落地被她摘下,当场便剥出了几颗白胖胖的嫩莲子,不顾身旁李连海拼命挤眼,把莲子塞进了秦瑄的嘴里! 祖宗哎,没验过的东西,哪能随便塞皇上嘴里! 秦瑄却不在意,嘴里的东西有种淡淡清香,他好奇嚼了一下,顿时苦得拧巴了一张俊脸,他吃食精致,就是行走江湖,也是极少接触野趣,只吃过燕窝莲子汤,却不知道这生莲子能吃,更不知道这生莲子竟这么苦! 容昭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清脆远越,透出一股旷达率性! “皇上,皇上,您真是太可爱了,”容昭笑完了,指着莲子对秦瑄道,“哪有吃莲子不吐莲心的?就是这个小芽,用舌头一顶就吐出来了!” 秦瑄危险地靠近容昭,眯起桃花眼,可爱?朕看你才是真可爱! “朕看昭昭很高兴嘛。是不是看到朕出丑,心情格外好?” 呃……就算是,她也不能承认呀! 正要用话搪塞过去,嘴里突然被塞了一个小东西,刹那间苦意遍布口腔—— 靠,小心眼,睚眦必报! 容昭简直不敢相信地望着秦瑄,秦瑄见她难得露出来的傻模样,也忍不住朗笑出声。 在挨挨挤挤清香拂面的湖中,这条被众多暗卫保卫的精致画舫上,不时地传来阵阵笑声,让听的人也跟着心情飞扬! 秦瑄和容昭玩得十分开怀,全然不知岸边一道窈窕的身影,望着这边的热闹,手指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目光心碎欲绝,甚至咬破了自己的红唇,露出了斑斑血迹。 总而言之,秦瑄这次带容昭游湖,是身心舒畅,满意而归! 第五十八章 下药 接下来几日,秦瑄每有空闲,便宣容昭一起游园,用秦瑄的话说,就是处理政事忙得头昏脑涨,需要闲暇换换脑子,让眼睛休息一番。 头两天还好,自第三日,便能偶尔撞见其他人,或是宁嫔和白贵人聚在一起喝茶赏花,便是徐贵人在竹林下吹笛,又有宁美人带着奴婢在水边嬉闹。 容昭常常揶揄地看着秦瑄,秦瑄便回她一个白眼——他对容昭倒是越来越随意了。 秦瑄在这些人面前和在容昭面前的休闲放松迥然不同,他俊容威严,眼神深沉莫测,周身气度,也不像是面对朝臣时给人带来的迫人威势,大约顾忌着对方毕竟是弱女子,收敛了许多,只显得格外尊贵淡漠,纵是嘴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语气也是和气可亲,也没有一个人胆敢抬头看他,一个个都成了最羞怯胆小的小媳妇。 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高高在上,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容昭时的表现,给人以天堑般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让人切身体会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她们的夫君,而是完全掌控了她们生死命运的君王,主人! 秦瑄冷然无视的态度摆在那里,宁嫔和白贵人到底是新人,不敢多出格,只过了几日,便败下阵来,唯有徐贵人和宁美人,尚不死心,找准一切机会去堵秦瑄。 这一日容昭照旧接到秦瑄的口谕,出门“伴驾”,是去秦瑄很喜欢的一个半开放式小书阁,一半坐落在水上,一半镶嵌在岸边,湖面点缀着三两支亭亭玉立的粉色荷花,岸边垂着几株浓密的垂柳,一丛丛灌木高开得缤纷热闹的凤仙花,或红或紫或白,微风过处,很是鲜艳凉爽。 容昭走近,见所有人都伺候在门外,连李连海都不例外,微微一愣,那李连海见到她,表情也是有些古怪,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正在这时,忽听到门内传来一道娇滴滴羞怯怯的声音,只是劲爆的内容却与羞怯的声音风格截然相反,“皇上好久都没来看奴婢了,难道就不想奴婢吗?” 容昭只听到一阵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响起秦瑄略显淡漠的声音,“徐贵人,你怎么在这里?” 徐贵人情意绵绵地软声道,“奴婢实在是思念皇上,遂忍不住前来皇上常来的书阁,只盼着有侥天之幸,能成全奴婢一片痴心,谁想到真的遇到皇上了,奴婢,奴婢……” 这欲言又止,若隐若现,运用得当真是炉火纯青,谁知皇上却只是玩味地道,“既然看到了,想必已经解了你的相思之苦,便退下吧。” “呃——见了皇上,只有相思更苦的,哪里能解了奴婢的痴心呢?奴婢想皇上想得日夜难眠,求皇上垂怜垂怜奴婢罢!” 靠,容昭不由得在心里咋舌,这真的是古代的女人吗?就这大胆豪放的真情表白,可比她这个标准的现代女给力多了! 以秦瑄稀罕新奇事物的个性,说不定还真就喜欢她这种不同于时下女子的大胆。 只是,这一次,却是容昭猜错了。秦瑄的声音微微有些平淡冷然,毫无情绪波动,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被徐贵人的话影响到,“徐氏言行不谨,回去闭门思过!” 不—— 徐贵人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是这种反应,这和她想象中重获圣宠的待遇简直是大相径庭,可是,以前皇上不就喜欢她这么软语温存地说话吗?怎么才一年时间,就变了口味? 当下,徐贵人心中也有些慌了,刚才那些羞人的话,她说一遍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实在是没办法再诉说一遍自己的爱意了,她一时着忙,想也不想,便脱口说了一个平日的她绝对避之唯恐不及的话题。 “皇上,奴婢所说,都是发自内心的话,不止是奴婢,群芳院的姐妹们也都想皇上想得紧呢!” 群芳院三个字一出口,徐贵人倏忽清醒过来,目中不由得露出震惊和绝望,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群芳院,啊,自己好好地提群芳院干什么? 秦瑄的眼神彻底冷了。 “徐氏,你若是不愿意在朕的后宫待了,可以回群芳院去!” 一句话,吓得徐贵人魂飞魄散,完全顾不上形象,膝行爬到秦瑄的脚下,无助地抱住秦瑄的一条腿,苦苦哀求道,“求皇上开恩,奴婢错了,奴婢回去就闭门思过,求皇上不要将奴婢送回那里!” 秦瑄腿上微微一鼓内劲,便将徐贵人震了出去,“念你初犯,朕给你一次机会,还不快滚!” 徐贵人趴在地上,精致的衣服上沾了许多灰尘,发髻微微凌乱,散了许多头发出来,但却一脸死里逃生的庆幸表情,全然看不出开始时充满诱惑的娇柔风情。 “谢皇上,谢皇上,奴婢这就走!” 门外的容昭,将里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也知道,以秦瑄的听觉,早在她到来时定然就发现她了,而他仍然进行了这番对话,想来也是不打算避讳她的,而她若是主动退避,反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也是不妥。 这般进退两难时,徐贵人匆匆狼狈地奔了出来,与容昭正面迎上,看到容昭时,徐贵人的脚步停了一瞬,满脸复杂地盯着容昭,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缩了缩瞳孔闭紧了嘴巴,与容昭擦肩而过,匆匆离去了。 “还不进来!”屋内的秦瑄,没好气地道。 容昭立时收回逸散的思绪,进了书阁,却见秦瑄靠在窗边,身前的矮几上放着几碟果品点心,他自斟自酌,很有几分闲情逸致,跟平日挤出个把时辰半个时辰的短暂休憩大不一样。 “见过皇上,皇上今儿不忙吗?” 容昭规矩地行了一礼,然后才笑眯眯地靠近,伸手捉起几上的另一个小酒杯,仰头就抿完了一整杯,咂了咂嘴,皇家出品,果然是好酒。 “朕也不是铁打的,还不容许朕偷得浮生半日闲啦?” 秦瑄斜睨她一眼,没有阻止她——这丫头喝酒的姿势太老练,以前肯定没少喝! “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休息就休息呗。”容昭不以为然地说。 一个把“微服私访”当成爱好来进行的皇帝,性情得有多跳脱爱玩,她才不信他真的整天干巴巴地坐在那里处理政事,不过那也与她无关,就眼下这皇帝这天下,保证再太平个百八十年肯定没问题,她这一世,只要不作死定然无忧,等她死后,管它洪水滔天呢! 秦瑄从容昭不以为然的态度中隐隐察觉到她发自内心的冷漠,不由得摇了摇头,“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明明熟读史书,也敢这么信口开河——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皇帝!没有一个好皇帝,天下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嫔妾也是知道皇上不是夏桀商纣才敢胡乱开口啊!若论历史中雄才大略的英主,皇上将来定然榜上有名!”容昭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一口喝了,才冲皇上翘了根白嫩的大拇指。 她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取悦了秦瑄,“哈?你这丫头,这么看好朕?” “嫔妾是不懂朝政,不过寻常也爱看个地方志游记什么的,总比那些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们眼界儿宽点吧。” 所以,咱知道咱们大乾还有几个异姓王,还有南北两处边疆没有不够稳当,朝政虽然稳定,但兵戈可无比避免! 秦瑄也不与她贫嘴,撩了撩眼皮,忽然问道,“丫头在门外听了多少?怎么不问问那个群芳院?” 容昭微微一顿,知道躲不过去了,无奈地抬头一笑,“嫔妾在门外不过一刻钟,大约听了个尾巴吧,倒是听徐贵人提起过群芳院。” 秦瑄点了点头,继续道,“群芳院设立在后宫东南角,说是后宫但却又不属于后宫范畴,内有四十六名全国各地的绝色佳丽,据说都是朕一时心动带进宫的民间清白女子,朕后宫诸人,对群芳院没有一个不好奇的,丫头,你就不好奇?” 容昭粉唇一翘,笑吟吟地道,“皇上都说了,皇上的后宫诸人对群芳院好奇,可见皇上都没把群芳院的人当做您的后宫,那嫔妾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哦?”秦瑄看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你说说,朕为什么不愿她们提起群芳院?” 这丫头狡猾得很,不逼是得不到实话的,而他,也想试探试探,这丫头到底有多聪明。 “嫔妾岂敢妄揣圣意?”容昭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秦瑄道。 “……” 秦瑄没好气地挥挥手,“你说,朕赦你无罪便是。” 看样子他是铁了心,容昭心里暗叹一声,当下不再推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嫔妾听说,群芳院那边争风吃醋得厉害,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少几个人,可是以皇上的明察秋毫,怎么会容许自己宫中出现因为争宠而害人性命的事情?就算刹不住这股风气,也定然会杀鸡儆猴,可皇上却从来没管那边闹得多厉害。嫔妾就觉得吧,群芳院这事儿,不是皇上不想管,嗯,大约是不用管。” 刚听说群芳院的时候,容昭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那是皇上的消遣之地,然而这几个月下来,容昭就没见过皇上去那边,而后宫中似乎也完全没有群芳院的消息,明明是后宫中的群芳院,却和前朝的那些部门给人的印象差不多,遥远又朦胧,在后宫诸人的心中无限趋于模糊,容昭开始意识到,不是群芳院真的超脱独立,而是有人刻意模糊了群芳院的存在。 秦瑄身为皇帝,宁愿背上一个好色的名头,也要建立这个群芳院,却又置之不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秦瑄睇了容昭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和欣赏,他设立群芳院近十年,第一次,有人猜出了群芳院的真实意义。 “你不觉得设立这个群芳院,朕有失磊落吗?”秦瑄问道。 容昭笑道,“皇上严重了,容昭出身民间,曾听过一句话——不管是白猫黑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只要皇上的目的是为国为民不失大义的,过程又有谁在乎?” “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有如此通透的心思,却不是男儿身,实在是可惜。”秦瑄爱才心大起,想到容昭的女儿身,不由得深感惋惜。 容昭却是俏皮地一笑,向秦瑄飞了个眉眼儿,“嫔妾若是男儿身,也定然是最俊美的儿郎,到时候,往朝堂上一站,那定然是如潘安再世、卫介重生,光彩耀人,到时候皇上也如同现在这般心动,可怎么办呢?” 秦瑄一时被问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容昭的意思,顿时呛咳了一声,指着容昭,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 容昭笑容灿烂,宛若层叠的桃花妖娆地绽放,当真是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 自那日徐贵人铩羽而归,整个行宫的气氛总算安宁下来,不再那么焦躁浮动,秦瑄选了个中午,和皇贵妃吃了一顿饭,皇贵妃便也病愈了,众人之间更是变得和和气气,有来有往。 容昭也没有闲着,这天便和张妙约好游园,花园里花团锦簇,树荫成片,鸣蝉被粘走了大半,还剩下寥寥几只,叫起来倒也不烦闷人。 大半年来,如容昭、张妙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简直是一日一变,容昭是一日日褪去青嫩,更加绝美,成长的精华都集中在了那张脸上,身高却没什么变化,而张妙的个头飞快地蹿高,已经比容昭高半个头了,身材也如吹了气般,从一个单薄纤细的女孩儿,发育得丰满起来,猛不丁看上去,说是十五六也有人相信,唯二不变的,是张妙脸上甜美真诚的笑容,和不变的性情。 花园穿过了一道曲折的小溪,上面横着一道拱桥,小溪里不时游过几条小鱼,趣味横生,张妙坐在拱桥上,小脚几乎垂到了水面上,感受着水波的沁凉。 她正要招呼容昭,却见容昭倚在假山边,看着她,将食指放在唇边,无声地吁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 张妙顿觉古怪。 容昭本来是和张妙一起出来玩的,只是她不如张妙活泼,便始终待在假山的阴凉下,看着不远处的张妙自娱自乐。 一会儿,假山后居然传来了两道极细的说话声,以容昭的灵敏听觉,也必须要聚精会神,才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鳞半爪。 “……药很厉害……” “……我不敢,万一……” “怕什么?你本来就是行宫里伺候的……走了,你……安全了……” “……皇上常来……” “所以……没了……皇上就不会来了……” “……我……” “想想你的家人……办好了……出宫……” 最后两人仿佛说妥了,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容昭将两人的对话来回咀嚼,还是有些不明所以,毕竟听到的东西太少了,实在难以拼凑。 只是,还没过两日,容昭便彻底明白了那两人的话。 这一日,容昭午睡起来,玲珑端来了洗漱用品,容昭刚将手伸进温水中,忽然一顿,仔细闻了闻。 玲珑在一旁奇怪地道,“主子,怎么了?” 容昭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确定,“换个盆,你亲手给我弄些水来。” 玲珑二话不说,忙转身出去,很快又端来了一盆水,两盆水放在一起,容昭终于确定了,第一盆水中有一丝寻常人难以察觉的药味,如果不是容昭喝过灵泉水后五感格外敏锐,根本闻不出来。 玲珑也明白出问题了,心顿时起了起来,“主子,这——” 容昭往第二盆水中扔下巾帕,淡淡地道,“没事儿,我总算想明白了,是有人想毁了我的容呢!看来,我这张脸真是惹了众怒了!” 玲珑抿着嘴,脸色发白,“主子,这次你再不能姑息了。” 容昭却不以为意,对方不知道她是药剂师出身,喜欢玩些不同寻常的药剂,给她下毒,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还不如当初罗昭仪那简单粗暴的一只猫呢! 当下微微一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玲珑迟疑地道,“奴婢觉得,这事儿该交给皇上罢?之前几次主子出事,皇上可都查出来始末了,咱们在这边没什么人手,如果安嬷嬷在这里还好,可是她如今守在漱玉轩,鞭长莫及,这宫里的事本来就难说,一本糊涂账,倒不如……” 容昭擦完了脸,甩甩手道,“行呀,那就等皇上什么时候过来了,再跟皇上说,那你怎么跟他说,我们是如何发现的?” “啊?”玲珑张口结舌。 是啊,主子擅药的事,可不能让人知道了,自古皇室贵族都不愿纳医女入门,可不就是心有顾忌吗?主子跟皇上的关系如今正渐入佳境,可不能让这一盆药水给毁了! “幸好皇上宫里人少,”容昭耸耸肩道,“整天折腾,烦死了,最好能一劳永逸!” 最好想个法子,彻底绝了那些人盯在自己身上的恶意! 第五十九章 怀孕 京城最繁华的福满楼,三层的独立建筑,算得上是酒楼中的贵族,据说掌勺都是曾经的御厨,来往的小二都是断文识字的,酒楼内部也不同于其他酒楼,装扮得格外高雅,来往的都是达官贵族,整日里车水马龙,生意异常兴隆。 时至中午,正是酒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二楼以屏风隔开的包厢几乎全满,由于这个时间段官老爷们都在苦哈哈地吃着便当盒饭,来酒楼的到多半是各家各族的闲人。国人的酒桌一向热闹,只听一片觥筹交错声,劝酒的,说话的,好不热闹。 那靠近酒楼后园的一桌,正是承恩公家的小儿子刘铭坦,正领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在大吃大喝,刘家兄妹三人,大儿子刘铭坚目前任禁卫统领,和年轻的北昌候叶俊卿共同作为皇上武将方面的左膀右臂,二女儿贵为当朝皇贵妃,手握凤印,乃半个国母,唯有这三小子,因长的玉雪可爱,打小被祖父母宠溺过度,长大了也没甚出息担当,只做了标标准准的纨绔。 好在他虽然是个纨绔,也有几分聪明劲,知道分寸,至今大祸没有小祸不断,又有祖父母父母的纵容,手头大方,因而混得风生水起,成为纨绔们的领头羊。 这天他们从南洋那边的商人手中弄了些稀罕的东西,甭管是转手出售还是孝敬给家里人,都很拿得出手,大家一高兴,便吆喝了人群去庆祝一顿,大白天的,总不好往那青楼楚馆里钻,福满楼离得近,一群人便进了酒楼。 刘铭坦不是个当官的料,却很有几分做生意的头脑,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弄钱了,不过都不如这次收获好,当下意气风发,一伙人相互吹捧,就差没把自个儿吹成了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人物,反正也没人追究。 一伙人玩得兴致高昂,正要约下晚上的行程,忽听到隔壁传来一道提高的声音,“一千两?吴兄你开玩笑呢,咱这方子都试验过整整一百个人了,没一个不成功的,这可是包生子的方子,你就拿一千两出来,兄弟怎么没看出来,吴兄你儿子就值一千两啊!” “兄弟,兄弟,你小声点,小声点!”隔壁又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慌慌张张地道。 隔壁的人咕哝了一句,两人果然又把声音放小了,刘铭坦这边却是再也听不见了,不过,刚才那一嗓子,就够他们震撼了! “包生儿子?开玩笑吧,又不是送子娘娘!”其中一个,嗤笑道。 不过,他们这帮纨绔,有大有小,有没成亲的,自然也有成过亲的,但无论是成没成亲,想生儿子可以说是所有男性同胞的共同意愿了,这乍一听到有包生儿子的秘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铭坦也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自己这堆朋友在议论要不要去看看。 刘铭坦当下一拍桌子,“这么稀罕的事儿,咱们怎么能错过?去,当然要去看看,甭管是真是假,咱们慧眼如炬,肯定能分辨,小爷就不信堂堂京师,还有人敢骗我们这一帮子!” 刘铭坦话音刚落,狐朋狗友们连连附和,都是一群好奇心特重的,当下兴味盎然,也不喝酒了,也不划拳了,椅子一推,一群人就起身转战隔壁,一点没有偷听人说话的不好意思。 这天,刘铭坦很晚才回承恩公府,一回去,就激动地跑去书房找他爹,和他爹在书房窃窃私语了半天。 随后,刘家秘密地集中了十对下人小夫妻,给人家按方子抓了一味药服用,只说是利于受孕的,结果,不到一月,十对小夫妻全都有了! 靠,这下子,刘家内部轰动了! 再经过大夫诊断,这十位母亲连带胎儿都很健康,毫无异常,虽然因为太小诊不出男女,可也够刘家高兴的了! 就在刘家人还想着要不要继续试验试验,再把方子献给娘娘时,行宫里先传来了大好的消息——皇贵妃怀孕了! ……。 “你说什么?”衣着素雅的德妃吃惊得连手中的花剪都掉了。 丛云满面忧虑地道,“娘娘,行宫那边刚传来的消息,皇贵妃有孕了,消息属实,皇上都知道了。” “怎么可能呢?”德妃喃喃自语,“她那年不是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吗?怎么好好的……” 丛云不敢应答,心知娘娘也不是向自己要答案,只是太震惊不敢置信罢了。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当年她下了那么重的手,让刘潇大出血彻底不能再生孩子,就是为了防止刘潇凭着子嗣登上皇后之位,而刘潇这些年也没有发现端倪,只以为自己是真的不能生了,所以心灰意冷,从来不曾找秘方养身子。这些她都是清楚的。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宫里如德妃这般震惊得不在少数,贤妃听到皇贵妃有孕的消息比德妃稍迟一些,可她也画坏了一副正在描的消暑图。 端详着那几乎划破了纸张的一笔,贤妃突然心烦意乱起来,将笔一扔。 “皇贵妃有孕的事,都有谁知道?” “回主子,据说皇贵妃这次有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陪着皇上用膳时干呕了,才暴露出来的,听说皇贵妃当场喜极而泣,皇上也高兴极了,赏了行宫那边奴才们两个月的月钱!奴婢估摸着,钟粹宫那位大约也知道了。” 贤妃神情落寞,苦笑道,“到底是皇上的表妹,天生便比我们这些人贵重,当年我怀孕,皇上可曾有半分表示,钟粹宫那位就算生了皇子,也不过是提到了妃位,其余赏赐一丝没有,如今……唉,原先我还当璟婕妤是个有本事的,能拴住皇上的心,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皇上到底是念旧的,只是不知,皇贵妃这一孕,可会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那可就是皇后了! 贤妃想到这里,心肝都颤了,她们能接受宫里有个皇贵妃,可却无法接受再有一位皇后,皇贵妃地位再高,管束她们也名不正言不顺,可要是有了皇后,那宫里未来的局势就完全无法预测了! 除了她们,还有一位生了四公主的安贵嫔,听到皇贵妃有孕,反而松了口气,摸着自己女儿的包包头,脸上泛起真实的笑容。 她的出身就摆在这里,爬到贵嫔位上已经是皇上看在四公主面子上格外开恩了,将来成就也有限,可这不代表她就不去思考。 以前她害怕罗昭仪那个嚣张恶毒的女人爬到高位上,有那样的母亲,二皇子定然也不是好的,倘若二皇子得了皇上的心,怕是她们其他人的子嗣一个都留不住,哪怕是公主也一样。 所幸罗昭仪倒了,二皇子也爬不起来了,可安贵嫔也并没有放松,因为宫中如今便只剩下三皇子了,而三皇子的母亲,那位看上去高雅恬淡与世无争的德妃,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这可是位和当年的皇后交手都未落下风的女人,让她的儿子上位,对其他人来说,未必是幸事! 然而现在,皇贵妃有了,想想皇贵妃的为人,安贵嫔由衷地祈祷,祈祷皇贵妃能生个儿子,只要皇上的儿子多了,她们母女就更安全了! ……。 北宸园里的妃嫔们也被这个消息震得七荤八素,也不知是喜是忧。 皇贵妃,也就入宫那年传出过喜讯,这都多少年没动静了,怎么突然就有了呢? 唯有容昭,隐隐猜到一些,皇上从她这里弄走的药水,可不仅仅是解毒,提高人内力,还能强身健体,改善体质! 皇贵妃虽然身体病歪歪的,可一旦得到改善,以她二十五六的年纪,生孩子还不是正常事? 想不到,她安排下的棋局,从来万无一失,居然也有作废的一天! 容昭想到自己辗转送进刘家的秘方,莞尔一笑,算了,虽然那秘方没起到作用,但皇贵妃一怀孕,还是达到了她当初希望的转移众人注意力的目的,而那暂时起不上作用的秘方,焉知以后用不上? 皇贵妃一怀孕,那些人恐怕也坐不住了,只要众人都动起来,她掺杂其中便不再显眼,等这浑水一起,就看谁能棋高一着,摸到大鱼了! 作为一个没啥背景没啥人手的小嫔妃真是伤不起,空有脑子没有帮手也不行啊——她连在行宫里查个人都磕磕绊绊,太伤她的自尊心了。 秦瑄进来时,容昭正在沉思,想着后面该如何布局,看着她沉静无暇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秦瑄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不太敢上前说话了。 明明他的决定,也是为她好,在后宫生存,独宠定然是要引起众怒的,在她羽翼未满的时候,他实在不想她就这么处在风口浪尖,光靠他的回护是不成的,他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就像他的母后,在那么周密的保护下,最后不也着了人的道?所以,哪怕只是暂时的,他也要遮掩一下她的光芒,替她分担一些注意力,他不会让别人的光芒强过她,但也不能让她独自承受所有人的目光。 可事到临头,他却丝毫也无法再欺骗自己,他心虚了。 倒是容昭,转眸间看到秦瑄,忙起身,毫无芥蒂地笑着迎上来道,“嫔妾见过皇上。娘娘有孕,嫔妾要恭喜皇上,提前祝皇上再得龙子!玲珑,去斟茶。” 她表现得太自然,吉祥话说得太顺溜,秦瑄眸底不由得幽深了许多,盯着她不语,面上竟也看不出多少喜色。 容昭被秦瑄盯得略觉奇怪,心道自己最近似乎没做什么事情,于是歪头疑惑道,“皇上?” 秦瑄忽然开口解释道,“皇贵妃早年怀二公主时伤了身子,御医诊断她以后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如今之所以有孕,你也猜到是什么原因吧?” 容昭点了点头,笑道,“——唔,照皇上的意思,是嫔妾那灵药的功劳?皇上是打算赏嫔妾啊?” “那你想要什么呢?”桃花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容昭的面庞,秦瑄沉沉地问道。 容昭侧头想了想,发现自己想要的绝对不能跟秦瑄开口,而能开口的,也引不起自己的兴趣,半晌,她微微纠结道,“好像也没什么是我特别想要的,要不皇上给我点稀奇的珠宝首饰?我以前比较穷,见过的好东西少!” 作为一个宫妃,要这个是最保险的了! 添最后一句自嘲的话,是为了上双保险,给皇上一种没见识小家子气的印象总比贪财虚荣的印象要好! 虽然她倒想换个大点的屋子,或者弄点心腹人手,不过只要一开口说这些,难免让秦瑄误会她在暗示他想升位分——换屋子和添人手可都跟位分挂钩——那她可就真的冤枉死了。 可是秦瑄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他只是一径追问道,“就这个?” 容昭肯定地点点头,“就这个!” 秦瑄安静下来,神情莫测息怒,半晌,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听着就憋屈的嗔语,“昭昭居然一点儿也不吃醋,真是让朕失望!也不知道昭昭心里有没有朕,否则怎么对别的女人给朕生孩子一点儿也不在乎?” 秦瑄这似真似假的抱怨一出,容昭心底顿时打了个寒噤,蓦然察觉到自己的失误——对啊,虽说这个时代女人多半贤惠,可再贤惠,也不可能听到其他女人给自己男人生孩子,一点儿也不吃醋的,那样就不是贤惠,而是没把男人放在心上了。 尤其眼前这位还是帝王,帝王的多疑病向来就重,让他以为自己对他完全无意可不是什么美妙的误会! 然而,想是想通了,可容昭还是抿了抿嘴,并没有抛弃自己的坚持,用虚情假意去哄骗人。 ——假装自己吃醋不是做不到,不就是演戏吗?演段以假乱真真真假假的后宫女子痴情戏并不难,但是,又何必呢?没有就是没有,没必要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人心虽然复杂,总要保留那最后的一点真! 当下,容昭只是目光懵懂而干净地看着秦瑄,理直气壮地疑惑地道,“嫔妾为什么要吃醋呀?皇上儿子那么少,皇贵妃给您生孩子不是好事儿吗?多生几个儿子,皇上将来的选择余地也大得多,对于咱们乾朝来说,不是大好事吗?嫔妾虽然是一介女子,但是也希望皇上能把如今的盛世代代传承下去,希望天下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所以,皇上的儿子,那是多多益善啊!” 秦瑄听着容昭直白坦诚的话语,心中百味杂陈,又酸又疼,豁然间明白了—— 容昭确实没对他上心,确切地说,这个丫头还太小,压根就没有开情窍! 这世上最悲催的事,莫过于自己已经动心了,而对方却还天真不识情滋味。 先动心的人先输,秦瑄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很快地,他便要为今日的所作所为而后悔,这些存在的子嗣,都将化成最难翻越的拦路高山,让他百感交集,一次次后悔自己作茧自缚。 而如今,秦瑄还想不到那么远,心心念念的,却是如何让眼前这丫头开窍。 “昭昭,要不然,那两年的约就废了吧,你也给朕生个孩子,好不好?你这般聪慧洒脱,想来生的孩子也定是好的!”他试探地争取道。 容昭几乎是有点惊悚地看着秦瑄——尼玛,当初她定下两年之约就是防止意外生孩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生娃不等于是拿命去博?她可是惜命得很,绝不会明知前路有危险还偏往绝路上走,就是她那个年代那么先进的医学,也有难产死掉的,她可不想用自身安危来试验这个朝代的医术。 容昭脸上惊恐拒绝的表情不能再明显了,秦瑄的脸色一下子黑了,出口的语气顿时无比危险,“昭昭,你不愿意给朕生孩子?” 容昭摇摇头,望着秦瑄,很诚实地道,“倒也不是,说句实话,宫里的女人,谁不想给皇上生孩子呢?嫔妾也挺喜欢软乎乎的胖娃娃。可是,我娘那时候就在我面前……嫔妾真的很怕!而且嫔妾还听说,女孩子年岁越小,生孩子越危险,嫔妾很怕死呢。” 容昭说到这里,面色越发平淡隐忍,其下更透出一种游离世外的冷漠,充满消极的抗拒的意味。 秦瑄闻言顿时冷静下来,他当初就调查过容昭的背景,自然是知晓容昭的身世,想到她那惨烈早逝的娘亲,心中不由得一软,对容昭不愿意生孩子也不是那么愤怒了,理智回笼后,反而更添怜惜——任谁在两岁时亲眼目睹自己母亲一尸两命,经过这种痛苦沉重的血腥打击,对于生孩子恐怕也只有恐惧抗拒的! 当下,秦瑄微微一叹,将容昭搂进怀中,轻声细语地道,“皇贵妃有了身子,她们便不会一味地针对你了。昭昭,你快些长大吧。” 仇恨值拉得太满,容昭想要转移宫中诸人集中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而以秦瑄的精明,又如何没发现容昭目前看似稳定其实凶险的处境?所以,让皇贵妃怀孕,无疑是目前最简单而又能一举数得的好举措! 他相信,以容昭的聪明,定然能够理解他的做法。 可当容昭真的如他所愿对他的行为万分理解十分配合毫无醋意的时候,他反倒觉得憋屈极了,心头也微微有些莫名地闷痛。 ------题外话------ 最近状态不好,卡文无灵感,更新得晚了,亲们多多见谅啊……~(>_ 第六十章 宫务 皇贵妃这一怀孕,兮云堂里的众人都是春风满面,来往脚步轻盈,面对着他人羡慕的眼光,愈发昂首挺胸起来,自打璟婕妤住进九州胜景时就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痛痛快快地出了! “说起来还是咱们娘娘福运高,这不就怀上小皇子了?那位纵然是独霸皇上又怎么样?还不是没动静,人啦,就是要信命,没福气的人怎么折腾也没福气。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走廊下,两个蓝衣二等宫女聚在一起说悄悄话。 “就是,皇上都给咱们发双月钱了,对咱们娘娘可真好,说不定那位在私底下早就气得狠了!” 窗内皇贵妃坐在窗边,温柔地打着吉祥络,对门外的对话充耳不闻,倒是守着她的刘嬷嬷,听门外说的越来越不象话,脸沉了下来,她到底更老成持重些,纵然为自家娘娘高兴,也绝不会被高兴冲昏了头脑。 她没惊动皇贵妃,悄悄来到门外,压着声音呵斥道,“两个不懂事的小蹄子,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满嘴里胡言乱语,尽给主子招祸,越是这个时候,你们越是要给我闭紧了嘴巴,再给我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咱们兮云堂庙小,也容不下你们了!实在没事干,你们就去扫落叶,院子里都堆了一层了,真是眼里没活的懒东西!” 刘嬷嬷是皇贵妃的第一心腹,积威日久,皇贵妃身边伺候的都怕她,被她这一训斥,都吓白了脸,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转身拎着裙子跑了。 刘嬷嬷看着她们一点儿也不稳重的背影,脸色很是难看,狠狠啐了一口。 “都是些不省事的丫头。” 皇贵妃看到刘嬷嬷这般生气,不以为意地莞尔一笑道,“嬷嬷何必与她们这群不懂规矩的淘气,实在不喜欢她们,咱们回宫时就不带她们便是。” 刘嬷嬷看着皇贵妃红润满足的脸色,主子本就不怎么聪明,如今更傻了几分,居然就这么安安逸逸地享受起了怀孕生涯,全然看不到外界即将逼近的危险。 不过,这样的心态也好,总比那些已怀孕就担惊受怕的强,至少可以保证主子肚子里的小皇子健健康康地不受影响,其他的烦心事,自然有她这个老奴才帮主子去操心。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并不是老奴严苛,实在是在这宫里,本就容不得我们疏忽一点,如今主子又有了身孕,于咱们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对于宫里那两位,尤其是养了三皇子的德妃,只怕人家视咱们为眼中钉也不能够,咱们只能比寻常更加小心谨慎,尽可能拉拢那些有用的人,怎么能反过来随意树敌?” 没说出口的话是,皇上虽然很高兴,但也没有特意派遣人手给主子,这便意味着,接下来的九个月,便要靠主子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肚中的孩子,若不是手中有着先后留下的势力,想想都觉得前路艰险。 皇贵妃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蹙眉道,“嬷嬷的意思是我这胎很凶险?” 刘嬷嬷怕吓着了皇贵妃,她本意只是让皇贵妃提高警惕,平日里多加小心,可不是让她真的跟着担惊受怕,忙安慰道,“是老奴没说清楚,让主子多虑了。毕竟咱们万岁爷子嗣不丰,娘娘这一胎不止刘家关注,万岁爷只有更关注的,大褶子上咱不怕,就怕那些人私下里耍些小手段,害不死人也膈应人,咱们平时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皇贵妃闻言,松了口气,愉快地点了点头,“嬷嬷说的有理,都听嬷嬷的。” 刘嬷嬷看着主子重新回到了放松无负担的状态,想了想,还是不忍心让主子操心,于是下定决心,自己再多留意一层,务必要将主子身边守得密不透风,针插不进! …… 行宫里的妃嫔们,听说皇贵妃怀孕,自然不能毫无动静,宁嫔和璟婕妤是身份最高的,本该两人商量着祝贺问题,然而宁嫔却和其他嫔妃住在相邻的院落里,而璟婕妤却住在高高在上的九州胜景,藐视包括皇贵妃在内的一干人等,实在不是轻易便能拜访的。 宁嫔只能给璟婕妤送去帖子,约在花园夜池湖畔的亭子里见面,至于她来不来,那就无所谓了,只要自己能在皇贵妃面前有个交代便好。 宁嫔以为璟婕妤那般高傲不低头的性子,大约是不会来见她的,谁知璟婕妤还真来了,一院子人便看着璟婕妤披着宽大飘逸的披帛翩然而来,行走间若风摆杨柳,和着一种充满奇特风情的韵律,衣袂随风拂动,宛若仙子临凡。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起一个糟心的念头——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美了! 有这么美的女人坐镇后宫,后宫中哪里还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容昭走近,看到众人失神的表情,略略挑眉,笑道,“是我来迟了,失礼之处,只好请大家包涵了。” 宁嫔是主人,先回过神来,忙站起来亲热地招呼道,“妹妹并没有迟到,何来失礼之处?是我们来得早了。” 招呼着容昭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容昭双目一扫,便看出这座位看似随意,也差不多是按照大家的位分排列的,这种安排,虽然看不出亲疏远近,但也不容易得罪人。 却见白贵人端坐在宁嫔右侧,面带微笑,很是得体,徐贵人斜倚在栏杆旁,面上一片迷惘地望着湖中,显得格外萎靡不振,宁美人坐在左侧,早在容昭进来时就瞪上了,那眼睛就没有离开容昭身上,这三人一点儿没有站起来给容昭行礼的意思,只有欣宝林张妙,站了起来向容昭甜甜地一福。 容昭笑了笑,她也不是靠这些人对她恭恭敬敬在宫里立足的,对方失不失礼她也敢不在乎,于是她只招呼了张妙一声,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 宁嫔身后便上来了一名宫女,给容昭斟了一杯茶。 宁嫔一边笑着招呼容昭,“妹妹喝口茶润润嗓子,这大热天儿累妹妹走一趟,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一边又看向亭中各人道,“咱们姐妹坐在这里,主要是为了皇贵妃娘娘怀孕的事儿,娘娘的大喜事儿,咱们本该登门贺喜的,只是我想着,咱们若是一个个去,会不会打扰到娘娘的休息。莫如我们一起前去,既全了咱们的礼,也不至于让娘娘费神。” 容昭边听边举起茶盏,正欲喝茶,鼻尖微微一动,细闻了闻,心中一哂,轻啜了一口,方才放下了茶盏。 她眼角往身后一扫,身后传来了一道几不可察的松口气声音。 宁嫔果然是个手腕不俗的,轻轻巧巧几句,句句都是为双方着想,却在不经意间把她自己放在了众妃嫔领头的位置,若大家同意了她的提议,便是不知不觉间默认了以她为首。 而行宫中,除了皇贵妃外,便是容昭的身份与她旗鼓相当了,这几句话间,便把容昭的地位由对等变成了她的附属,若容昭是个傻的,没反应过来,落在别人眼中,便是彻底输给了宁嫔,若容昭反应过来其中的奥秘,这番话也不是那么好挑刺的,一味反驳的话,只会让容昭更加讨不了好,说不定还会得罪皇贵妃! 听到宁嫔这番话,大家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通其中关节,只是照字面上去理解,都认为宁嫔说的有理,正要点头附和,这时候,几个人才反应过来,好嘛,这宁嫔看着雍容大气,一出手就是狠招啊! 宁美人和欣宝林压根没察觉,白贵人目光闪了闪,徐贵人唇边牵起一抹讽刺的笑,两人不由得看向容昭。 “请期不如撞期,咱们不如今儿午后便去,待娘娘午休起来,我们前去,也陪着娘娘打发时间,姐姐你说呢?”容昭转着手中的茶盏,眼皮一撩,笑着问道。 宁嫔一愣,想不到容昭便这么轻轻松松破了她设下的局,心中堵了堵,面上倒还如常,“妹妹说的有理。” 白贵人心中暗暗佩服,都说璟婕妤上位是因为美貌,如今看来,这位璟婕妤也不是善茬啊,能反击别人不算本事,反击得如此轻描淡写才叫高哪! 徐贵人则低下了头,收起了那隐隐约约流露出来的轻视——能被那位万岁爷看重喜欢,果然不是她这等人惹得起的。 容昭却不管她们的眉眼官司,左右看了看,忽然拇指往身后一翘,冲宁嫔问道,“对了,姐姐身边这名宫女儿好生面生,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宁嫔被她跳脱的话题带得一愣,下意识地回道,“春柳是在行宫这边伺候的,我见她聪明伶俐,方调到身边伺候,尚未登记到宫册上,若妹妹也喜欢,姐姐便送于妹妹。” 容昭忙摆了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妹妹只是一时好奇,问问罢了。” 接下来容昭便不怎么开口了,众人本来便只是为了商量给皇贵妃贺喜的事情,商量妥当了,谁也懒得在外面待了,再说还要回去收拾收拾呢,当下便纷纷告辞了。 宁嫔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偏又说不出口,便也有些提不起劲来,勉强站起来送着各人。 走到转角处,容昭忽然回头看了看宁嫔,笑意吟吟地摆手道,“多谢姐姐的招待,姐姐自便,妹妹走啦!” 宁嫔有些莫名其妙,无端地觉得璟婕妤的笑容别有深意,却又寻咂不出是什么滋味,心头深感奇怪。 下午的时候大家聚了头,发现都穿得九成新的衣裳,打扮得喜庆而不张扬,显然是费了心思,既不会打了皇贵妃的眼,又表达了祝贺的意思。 容昭走到宁嫔身边,向她身后一看,笑道,“咦?姐姐上午不是带了那个叫春柳的宫女么?下午怎么换了?” 宁嫔对容昭一直盯着春柳不放也有些奇怪,斟酌着道,“大约是中午热着了,有些儿头晕,我便让她留下自去休息了。” “哦——”容昭长长地拖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这春柳倒是身娇肉贵的紧,咱们姐妹,平日里养尊处优,这来回奔波几趟都没事儿,她一个常年干活的奴婢倒让一中午的太阳晒晕了,还是姐姐体恤人,要是妹妹,可不会要这么不中用的奴才!” 宁嫔心头微微一跳,拿不准容昭的意思,看过去,容昭却不再理她了,走到张妙身边,与张妙有说有笑,宁嫔心中越发怀疑,只因快到兮云堂了,只得把这层疑惑暂时压了下去。 进了兮云堂,刘嬷嬷看到众人这般打扮,心知她们为自家主子也算废了心思,脸色顿时好多了,然而还是用眼角余光扫了扫璟婕妤,心中感觉十分纠结——璟婕妤若是不来,她定然会觉得璟婕妤怠慢了主子,可现在璟婕妤守礼来了,她又怕自家主子看到了不高兴,真是怎么都是麻烦。 皇贵妃歪靠在榻上,并没有费心打扮,只穿了家常的湖蓝色对襟薄纱长裙,头上插了根通透无暇的白玉簪,显得清清爽爽,脸上那甜蜜温柔的满足微笑简直能刺伤人心。 看到众人,皇贵妃含笑道,“多些妹妹们前来看我,不知妹妹们住得可习惯?都怪我如今身子不济,如若有疏漏之处,请妹妹们尽管提。” 一高兴,皇贵妃连“本宫”也不说了,倒是少了平时的高高在上,听上去令人顺耳多了。 眼角瞟见容昭没有答话的意思,宁嫔心中微起疑惑,但其他人也没身份答话,除了璟婕妤,就唯有她可以开口了,她也不可能让皇贵妃冷场,忙道,“谢娘娘记挂,妹妹们住得都好,并没有疏漏,还请娘娘放心。妹妹们此次前来,只为祝贺娘娘,娘娘是有大福气的贵人,只需安心静养,不久后定然能为皇上诞下皇子,到时候,还求娘娘不要讨嫌,赏咱们一杯喜酒喝,也让咱们跟着娘娘沾一点福气。” 皇贵妃听到宁嫔这番话,心中更加高兴了,看这宁嫔也十分顺眼。 容昭坐在一边不做声,旁观皇贵妃和宁嫔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其他人几乎都插不上嘴,只能当微笑着的背景布。 ——而她自己,不说话是为了不去膈应皇贵妃,众人没发现,她却在一进来时就察觉了,皇贵妃主仆在看到她时,脸色都微微一变,欢欣度立刻下调了十档——既然人家不待见她,她又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臀?只要对方没有撕破脸当场给她难看,这就行了。 皇贵妃当然不想看到璟婕妤,但也不可能会当场发作璟婕妤,她还没智商欠费到这等地步,人家好心好意来给她贺喜,她给人家摆脸子,这事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她仗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把人放在眼里,她还没这么愚蠢。 看到下面这一张张奉承着自己的鲜活美丽的年轻面孔,皇贵妃也不像往日那么醋意横生了,她现在差不多是有子万事足,对于争宠问题,看得就有些淡了。 “妹妹们都是好的,本宫定会和皇上好好提提妹妹们,万不可辜负了妹妹们这大好的青春年华,倘若妹妹们也有一二如本宫,深居宫中也就不寂寞了。” 皇贵妃的话一出口,下面的人包括宁嫔在内都有些激动,谁都想不到这一趟居然有这种收获,皇贵妃亲口承诺帮助她们在皇上那里露脸,这在被璟婕妤独霸圣宠时,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想到璟婕妤,众人心中一凛,也不由得瞟向她,想看看她的反应,谁知容昭只是半垂眼眸,那浓密纤长的睫毛宛若两片展开的蝶翼,将她的眼眸遮挡得严严实实,谁也无法窥见其中神色。 皇贵妃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话一瞬间便勾起了众人对容昭的防备,依然笑得和气,凝眸看向容昭,“璟婕妤一向是个懂事的,想必也能理解本宫的行为,大家都是女人,深居后宫实属不易,正该互相体谅,何况独宠专宠一向为后宫大忌,稍有差池,便有可能酿成苦水,遗臭万年不说,也会祸及家族,璟婕妤这般聪明的人,想来定然明白其中危险。” 皇贵妃的话几乎逼得到了容昭的脸上,容不得容昭再回避,当下,容昭抬起眸,洒然一笑,“多些皇贵妃提醒。” 她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既没有回击也没有承诺,很是含糊,皇贵妃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才移开了眼睛。 宁嫔等人得了皇贵妃的承诺,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眼见气氛即将凝固,忙起身告辞,皇贵妃也不挽留,微笑道,“也罢,本宫正觉得有些乏了,累得妹妹们走一趟,以后若是有闲暇,妹妹们尽可来本宫这里玩耍,本宫扫榻相迎。” 宁嫔等人感激万分地离开了。 出了兮云堂,大家都松了口气,唯有容昭一脸平静淡定,宁嫔不由得责备道,“璟妹妹,姐姐拿大说一句,妹妹刚才的表现可真是让我们捏了一把冷汗,知道妹妹性情高傲,又有皇上撑腰,可那毕竟是皇贵妃娘娘,本就出身高贵,非同一般,且如今又身怀龙胎,身份贵重,岂是我们能比的?幸得皇贵妃娘娘大度,不与我们计较,否则今日妹妹会有何下场,妹妹可曾想过?” 容昭斜睨了她一眼,这宁嫔真是长了一张了不得的嘴,抹黑人的话张口就来,贬低人的话不着痕迹,偏偏自然得要命,令人难以察觉。 她也不耐烦再和她玩姐姐妹妹那一套,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道,“妹妹早上没睡好,要回去补眠了,姐姐也早些回去吧。” 她只向张妙摆了摆手,转身扬长而去。 众人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各异。 “大早上就没睡好,这般轻浮无德之人,也不知皇上看中她什么!”宁美人嫉恨交加,轻蔑地道。 是啊,璟婕妤可是住在九州胜景,日日和皇上在一起,这大清早没睡好—— 这些人一个个红了脸,深深赞同宁美人的话——璟婕妤,确实好不要脸! 兮云堂内,皇贵妃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惹得刘嬷嬷一阵阵心疼,忙扶着皇贵妃斜躺了下来,一边劝解。 “主子唉,您何必去招惹璟婕妤?如今您身子要紧,只要生下一个健康的小皇子,就是您下半辈子的依靠了。这璟婕妤也不过仗着几分圣宠,根基浅薄,又不知收敛,得罪了多少人而不自知,以后有她受的,主子还不如冷眼旁观,又何必跟这么个玩意儿生气。” 皇贵妃抿了抿嘴,“我也不是刻意要针对她,只是见她那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嬷嬷你说得对,今儿是我冲动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宫里有的是人要对付她,我又何必搀和其中?等她住在九州胜景的消息传回宫中,呵,贤妃胆小,大约还稳得住,那严书雯可是心狠手辣,我就不信会放过她。” 刘嬷嬷道,“主子这般想就对了,您只管高高在上地坐着,底下人你争我夺,也影响不到您。只是,眼下有件事儿,倒是迫在眉睫,解决不好,才会真正影响到主子。” 皇贵妃一愣,“什么事?” 刘嬷嬷皱着眉道,“娘娘忘了,凤印如今还在您手中,宫务也只是暂时由贤妃和德妃协理,可您如今都怀孕了,这再抓着宫权不放,会不会让皇上心里不痛快?” 这个问题,刘嬷嬷早就惦记了,皇贵妃这一怀孕,首先要面临的就是宫权问题。 主子毕竟只是皇贵妃,因皇上看重才得以掌管宫权,可如今主子有了身孕,再掌着宫权,就难免给人贪权的印象,何况主子毕竟是大龄怀孕,看着虽然健康,但着实不易太过劳累! 刘嬷嬷虽然舍不得宫权旁落,可更不能看着主子舍本逐末,伤到龙胎。 只是,这宫权到底交给谁,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第六十一章 推宠 秦瑄也在头疼着这个问题。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不是一天两天,怀孕,坐月子,前后至少一年,皇贵妃是没办法再碰宫务的,甚至如皇贵妃这般多年来才怀这么一胎的情况,恐怕在孩子三岁前,都舍不得放手,宫务和孩子,以皇贵妃那手段,到时候定然难以兼顾。 容昭回来时,只见秦瑄歪在榻上,面色凝重,貌似在深思什么,她便没有上前打扰,转身去了里间,由玲珑伺候着擦洗了一下脸、脖子、手臂,果然,擦出了淡淡的灰渍。她嘴角牵出嘲弄的弧度,这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非要亲眼看她用过才算数。 之前在宁嫔那喝茶时,她便闻到了和那盆水相同的味道,不过仗着灵泉在手,她放心大胆地喝了一口,反正只要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给她一点时间准备,她就能解毒,倘若她不喝,还不知道幕后人下一步会给她准备在哪里,敌在暗她在明,实在是防不胜防,也是烦不胜烦。 只要她喝了那茶,准能牵出凶手,果然,容昭当场便确定了那个春柳,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她并没打算亲自出手对付。 她试探过宁嫔,这件事宁嫔压根就不知情,是有人借着宁嫔出手,然而容昭很清楚,宁嫔可不是甘于给人背黑锅的,她特意点出了春柳的疑点,就不信宁嫔会按捺住不去调查,到时候,就交给宁嫔去处置便是。 容昭洗净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身上却没办法擦洗,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皇上就在她这里,她总不能抛下人自己去泡澡吧? 转身出了里间,玲珑快手快脚地拿过来一身衣服,伺候容昭换了,这才招呼人将脏水和衣服拿下去,自己到室外捧了一叠点心,一壶花茶,给容昭倒了一杯。 容昭喝了一口,刚刚烫口的温度,花香和茶香扑鼻而来,闻着十分醉人,配上解暑的绿豆糕,倒也能让人心情为之一松。 那边想不出所以然的秦瑄,就看着容昭进来后一丝停顿都没有,自自在在地忙乎着,等焕然一新后坐了下来,很惬意地吃着点心喝着茶,一点儿也没有招呼他的意思。 秦瑄坐不住了,坐起身来到了容昭身边,李连海多有眼色啊,没等玲珑行动,他就很喧宾夺主地提起茶壶,给他主子满了一杯。 “闻着怪香的,朕记得没给过你罢?”看容昭用得香甜,他也忍不住,捏了一块绿豆糕送进嘴里——嗯,不是很甜,豆香很浓郁,味道还不错。 秦瑄平时不是很喜欢这种香味浓郁的花茶,他倒是更喜欢味道沉涩一些的茶,不过今天也就是尝个鲜,他也不嫌弃。 “嗯,不是皇上赏的,皇上赏给嫔妾的都是上好的茶叶,嫔妾可不舍得糟蹋,何况出宫匆忙,她们经验匮乏,也没有给嫔妾收拾茶叶带过来。”容昭笑道,“这大热天的,嫔妾就爱这份香味,所以让玲珑手制了一点,这是行宫这边的茶叶和花,算不上顶好,也还过得去。” “你有这份闲情逸致,日子过得可比朕舒坦多了。”秦瑄笑道,要不是闲得慌了,谁巴巴地去弄茶叶? 容昭斜斜地飞了秦瑄一眼,然后扬着精致的小下巴,大言不惭地道,“这还不是因为有皇上在,皇上负责赚钱养家,咱们自然就负责貌美如花啦!” 秦瑄:“噗——” 反应过来后,秦瑄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还从未听过这般稀奇古怪的言论,看似歪理连篇,细究起来却很微妙地满足了大男人的自尊心。 秦瑄被容昭这个新奇的小马屁拍得身心舒畅,也就不追究容昭这不大稳重的话了,调笑道,“行,朕记住你今日的话了。” 见识了容昭的不着调,秦瑄又想起让他头疼的宫务,亏他之前还浮现起让容昭接手一部分的念头,不由得摇了摇头,“朕之前还考虑过,以你的聪明能干,能帮朕管一部分宫务,如今看来,是朕欠考虑了,你这丫头性子都还未定,再能干,又哪里能服众!” 容昭只吓了一跳,心道幸亏你主动打消了念头,否则还要我绞尽脑汁想办法推辞,这后宫的宫权哪是那么好沾染的,尤其是越过贤妃德妃贵嫔嫔等一系列地位比她高的,落到她这个中层小嫔妃头上,这哪是宠爱啊,简直是杀头的刀——真是,还能不能让人轻轻松松过日子啦? 为了彻底打消秦瑄的念头,容昭直接道,“其实娘娘现在也不需要完全卸下重任,嫔妾几个今日去看望了皇贵妃,娘娘精神挺好的,倒不如皇贵妃照旧管着一些比较重要的宫务,让御医在一边随时候着,真的累了不适合再管理了,那些御医自会告诉皇上。” 秦瑄闻言,转着茶杯沉思了一会,觉得也有道理,当下点头道,“只不知皇贵妃可情愿这般辛苦,朕记得当时贤妃和德妃有孕时,都是安静地修养。” 容昭暗暗翻了个白眼——岂止情愿,简直是千肯万肯! 皇上还是有些不了解女人的心思,这个时候,只怕是拿走了宫权更让皇贵妃难过,倒不如让她握着一些重要的宫务更有安全感。 “放心吧,嫔妾敢打包票,娘娘一定是愿意的,只是娘娘到底是有身孕的人了,御医最好十二个时辰待命,总是有备无患的意思。”容昭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了。 秦瑄点头望着她笑道,“你考虑得挺周到,看来,小丫头也能为朕分忧了。” 容昭是为了打消他之前的主意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以他的精明,如何看不出来容昭的私心?然而看出来了,也不忍责备她什么,人家又不是想染指宫权,相反,却是拒绝宫权,算得上淡泊名利了,他不夸奖人家也就罢了,反而去斥责对方,那可真是不识好歹,非明君所为了。 至于分出去的宫权要交给谁,秦瑄斟酌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写下了旨意——让贤妃和德妃共同协理皇贵妃,当然了,只要是聪明人,就不难看出,贤妃的名字在前,而德妃在后,宫里难道还有蠢人?便是贤妃德妃自己,对这里的玄妙也是门清。 秦瑄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避着人,或者说,是经过了秦瑄的默许,有选择地泄露出去一部分,果然,很快地,皇贵妃就接到了传讯,将秦瑄和容昭那段关于宫权问题的对话,了解得清清楚楚。 皇贵妃得知是容昭出言保住了她手中大部分的宫权,心中当真是百味杂陈,不是滋味。 到底是感谢人家帮了自己,还是嫉妒人家在皇上那里很有话语权,这真是个两难的选择! ……。 今年皇上的避暑之行,对于后宫诸人而言,简直是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先是听闻一个小小的婕妤住进了连皇后都没住过的九州胜景,惹得后宫酸意冲天,还没等大家伙回过神来,又被皇贵妃娘娘老蚌怀珠的消息砸懵了。 皇贵妃可是只比皇上小两岁,在后宫里,有个不成文的默认的规矩,后妃一旦年满二十五岁,就要给后来新人让路,所以已经过了二十五的贤妃和德妃在那么淡然,因为她们就算还能得到侍寝的机会,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偏皇贵妃打破了这个记录,怎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这第二道雷之后,率先反应过来的人,便想到了一个紧迫的问题,皇贵妃怀孕了,后宫谁来管? 皇上没有给大家活动的机会,直接下了圣旨,宫务依然由皇贵妃掌管,贤妃,德妃从旁协助。 这一下,让宫中众人顿时偃旗息鼓了,有个英明厉害雷厉风行的顶头上司,少了多少容她们发挥的余地啊! 唯有贤妃,接到圣旨时不可置信,虽说她分位在德妃之上,但多年宫中生涯中,她还真没几次赢得过德妃,然每有关键时候,老天爷便站在她这边,例如当初升四妃时,例如现在分宫权时,让她由衷地感激老天爷。 “恭喜娘娘,说来说去,皇上看中的还是您!”她的贴身宫女笑吟吟地恭维道。 贤妃止不住满面的笑意,摇头道,“论说起在意,皇上对皇贵妃那才叫在意——又怕她怀孕后管理宫务伤神,又不想分走宫权让皇贵妃多想,这才叫真体贴,到底他们表兄妹才是自家人。不过我也知足,何必去跟皇上的亲表妹比?只要比德妃强一线,我也满足了。” 她永远记得当初是德妃趁她受凉生病夺了她的圣宠,从而怀上三皇子。虽然她现在也有了女儿,可打心底里,她还是觉得,三皇子本来应该是她的,如果皇上没有被德妃装模作样地用吟诗作对勾走的话。 不过,虽然她心中也有怨有恨,可她更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不去害孩子,不主动害人,比起那表面恬淡背后狠辣的德妃,她自认强出了一座山,就看每每到了关键时候,皇上会选择谁,就能明白,皇上对她们的为人,也是了解的,可笑德妃自诩睿智,却从来也看不透。( 平南文学网) 罗氏姐妹独霸后宫时,如今的皇贵妃都只能低眉顺眼,偏偏德妃却能和罗氏姐妹相处融洽,皇上岂会不知道?倘若不是有个三皇子,德妃岂能坐上妃位? 德妃这些年对自己的处境多少有些明白,接到旨意时。也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念头。 就因为当年和罗后相处融洽,后来甚至暗地里奉承罗昭仪,才导致如今皇上对她不冷不淡,德妃有时候也后悔过,可是想起顺利长大的三皇子,德妃又收起了心中的悔意,如果不是她当初弯折了身段,怎么能换来三皇子平安长大?要知道,当初是连罗后自己都没保住一双儿女! 皇上登基之初,后宫延续了先帝时的混乱,又有权臣把持朝政,那时候,出了多少胎死腹中的,又出了多少刚生即死的,皇上之所以子嗣不丰,还不是因为旧人凋零殆尽,而新人尚未入宫,这青黄不接的空档,她这仅仅比二皇子小半年的三皇子,可不就是最佳靶子? 三皇子聪明伶俐,可爱聪明,哪里不如那二皇子,凭什么小小年纪就要藏拙?就算是为了他,她也绝不能退缩! 这次管理宫务,哪怕只是排在贤妃后头,于她而言,也是个好机会。 “娘娘,行宫那边的探子回报,亲眼看见那位把药喝下去了。”丛云忐忑地上前,心道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大约足够抵消主子对那圣旨的不悦了。 “哦?”德妃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以后就不用再盯着她浪费人手了。” 一个将会毁容的后宫女人,的确是没有令她上心的地方了。 关于宫务圣旨下达的第二天,贤妃和德妃便聚在了一起,两人和和气气,有商有量,完全看不出以往的矛盾。 “按照往年的例,皇上避暑回来,就该到万寿节了,今年皇贵妃也跟着去了行宫,又有了大喜事,想必这件事最后也要落在咱们姐妹身上,我便是来和妹妹商量商量,该如何去办。” 贤妃笑吟吟地开口,德妃慢条斯理地道,“这事儿也说不好,往年是皇贵妃姐姐主持,内务府操办,今年虽有变化,我们也不好越过皇贵妃姐姐,不如先取信去询问一声,贤妃姐姐认为呢?” 贤妃笑着点了点头,“到底妹妹读书多,想事情就是比我周到。” 两人说好了,便一同给北宸园的皇贵妃送了信,皇贵妃也有些为难,虽说是她总理宫务,但要把整个万寿节忙下来,以她现在这身子骨,简直是开玩笑,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便请来了秦瑄。 秦瑄直接道,“你如今身子不妥,等满了三个月,便提前回京吧,到时候由你坐镇,剩下的事情交给她们两个便是。” 秦瑄都吩咐了,皇贵妃自然不会违逆,将这个话带给了贤妃,贤妃和德妃心中有了底,便提前翻出了往年的旧例,趁着皇贵妃还未回宫好好琢磨琢磨,免得到时候一问三不知,怠慢了皇贵妃事小,惹得皇上不信任就事大了。 宫务问题总算顺利地安排好,北宸园深处的一个繁花似锦的小院落里,宁嫔攥着一张纸,却是气红了脸。 “贱人,敢拿我当跳板,借刀杀人,当我薛碧君真是好性儿不成?” 如宁嫔这样的世家贵女,纵然身在宫中,总有法子联络到家人,虽然也在皇上那无孔不入的暗卫监管下,但若只是查个人,问个消息,就是皇上知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了,对于暗卫监管这事儿,宁嫔是完全不知道的。 宁嫔通过家人,查出了春柳的背景,春柳出身内务府世家,而她的家族,与安国公家交往莫逆,而安国公,则是德妃的外祖家! “审出来了没有?”向来雍容大方的宁嫔也从容不起来了,她虽然也见不得璟婕妤好,可绝对不会亲自出手,更不会让自己当了别人的那把刀! “春柳嘴硬,奴婢失职,还未审出来。” 宁嫔冷冷一笑,“让她跪针毡,我就不信,她一个内务府世家出身的副小姐,能受得了双腿被毁成为残废!” 那垂首肃立的内侍忙下去了,直到傍晚,才又送来了消息,“主子,问出来了,那是毁容的慢性毒药!” “什么?”宁嫔吃惊地低喊。 得知了这个消息,宁嫔反而不急了,只要不是什么立刻见效的药,对她就没有多大的威胁,短时间里璟婕妤不会知道自己中毒,时间一长,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找到证据了,而她完全可以趁机从中运作,浑水摸鱼。 宁嫔刚想到这些,眼前蓦然浮现出璟婕妤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和意味深长的问话,她也是听了璟婕妤的话,才怀疑到春柳,从而查出来…… 难道,璟婕妤早就察觉了? 宁嫔顿时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半晌,她摆了摆手,“将那春柳处理了吧。” 不行,她不能冒进,在这宫中,走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既然怀疑璟婕妤可能知道此事,那她就不能轻举妄动,万一被抓到把柄,那到时候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宁嫔的谨慎在这里救了她一次,自得知璟婕妤已经被毁后,这新一届的宫妃们当中,宁嫔无疑成了领头羊,进入了德妃的眼中。 容昭在听说宁嫔身边那新来的叫春柳的宫女不见了时,也只是暗暗感叹一声,到底是世家贵族出身,眼界确实非寻常小户女子所及。 不过,顺着宁嫔调查的暗线,容昭也摸到了幕后黑手的身份,她同样选择了按捺不动,马上就要回宫了,与其做一只咋呼的出头蠢鸟,还不如做一条冬眠的毒蛇,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玲珑从门外悄悄蹭到她面前,满脸为难,欲言又止。 容昭好笑道,“什么事情,把你难为死了?” 玲珑深吸一口气,一脸“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悲壮表情,竹筒倒豆子,一口气道,“今晚皇上去皇贵妃那儿用餐,膳后,皇贵妃没留皇上,而是,而是,而是把皇上推去了欣宝林那里,皇上没拒绝,已经过去了!” 第六十二章 回京 秦瑄在兮云堂安安静静地用了一餐,虽然四热四凉四汤品四点心铺了一桌子,然而毕竟是孕妇用的东西,秦瑄用着不怎么对味,况且用餐的氛围也太压抑了,便准备待会去容昭那儿再填填肚子,喝完了一杯茶,就要告辞,谁知皇贵妃却道,“前儿几个妹妹都来臣妾这里坐了坐,臣妾冷眼瞅着,欣宝林妹妹倒是个天真烂漫的,最是活泼可人,皇上去坐坐,说不准还能放松放松心情。” 秦瑄看了她一眼,皇贵妃这次却勇敢地回视着秦瑄,沉默却坚持,秦瑄不想和一个孕妇计较,便提步去了欣宝林那里。 皇贵妃在他背后松了口气,脸色却忽悲忽喜,也不知自己拼着让皇上不快也要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只是,想起娘家传给她的消息,想想张家的背景,想想张家给她的承诺,她还是压住了心头那一瞬的酸涩。 欣宝林住在东侧的院落群当中,院子不大,里面种着杏树,这个时节花果也早就没了,只剩下浓密的树荫,十分凉爽。 行宫的规矩到底比宫里松散些,如欣宝林这般低位分的,在皇宫中,只能由她去养心殿伺候,在这里,却不用讲究这许多,皇上直接便过来了。 秦瑄心情谈不上好,冷着一张俊容,踩着昏黄的月色一踏进院落,便看到欣宝林站在门口迎接,朦朦胧胧的也看不清长相身段,看见她,福身蹲了下去,语调毕恭毕敬的。 “给皇上请安。” 他面色淡漠地走了进去,到欣宝林身前时,淡声道,“平身吧。” 秦瑄进去后,环视了一下,一个还算精致的屋子,里面灯火通明,熏着香气,帐幔低垂,两个奴婢侯在外室,鸦雀无声。 他的意识,先他一步,将他带到桌旁坐下,早有奴才奉上了一杯茶。 秦瑄默默地喝了半杯茶,才将目光赏赐般地落到欣宝林身上,皇贵妃口中“活泼可人”的欣宝林,此刻便犹如被剪了舌头般,木讷地站在那里,温顺的不可思议。 秦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 灯光下,总算将对方看得清楚了,论容貌还算甜美,可也就那样了,和其他毕恭毕敬面对他的妃嫔并无一丝不同,平庸的住所,平庸的人,又是一个家族献上的傀儡,却还能搭着皇贵妃的路子送到他面前,显然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他隐约知道自己后宫是有这么个人,听说跟昭昭是好姐妹,如果他早知道这人跟昭昭有牵扯,他就不会将此人收入后宫,还有昭昭那个妹妹,现在想这个也晚了,反正他不缺女人,就晾着她们吧,宫里一两张闲嘴还是养得起的…… 张妙到现在还觉得晕乎乎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棉花离,她压根就没想到皇贵妃居然第一个把皇上推到她这里来了,听到皇上要来的消息,那一刻她心头涌现的喜悦不是假的,可也只是一瞬间罢了,紧跟着,她的心便揪成了一团,无数的问题向她袭来——她该怎么面对皇上?皇上会不会看不上她?她穿得合适吗?要怎么才能让皇上满意…… 一直到皇上进了她的院子,她都没有回过神来,机械般地福身,请安,然后跟个傻子一样站在皇上面前,她害怕得简直就快要窒息了! 她实在想不到,那个圣宠容姐姐的皇上,居然如此年轻俊美,可也尊贵天成,不怒自威,那股沉若深渊的恢弘气势迫得她头都抬不起来。 皇上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她的心尖上,那随意俯视她的一眼,就和看院子里的蚂蚁一模一样,凛然生威,毫无感情,更别提怜惜之情…… 这让她更加无法思考了,往日里还曾幻想过一旦皇上垂青她,她该怎么怎么做,怎么怎么讨皇上欢心,她想了,容姐姐能得圣宠,她也一定可以的,虽然她没有容姐姐貌美,但她也没有奢望如容姐姐那般宠冠后宫,不说将来能挣多大的出息,好歹也要在宫里挣一席之地,不辜负家族的栽培。 她并不想辜负和容姐姐的情谊,容姐姐大约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从来不曾向皇上引荐自己,她都能够理解,可她先是张家的张妙,然后才是自己个儿,有时候有些事有些选择,真的是情非得已。 无论她想得多么通透,多么无奈,然而,当这一天终于来到时,她满腔的机灵都仿佛从她身上溜走了,只留下一具头脑空空的躯壳,居然一个字也挤不出口。 皇上突然放下了茶杯,那“笃”的一声轻响,仿佛敲在了张妙的心尖上,她微微一个瑟缩,感觉软绵绵的腿都快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天晚了,你早些休息,朕走了。” 秦瑄丢下一句,便站起了身,往屋外走去,屋外,守在门边的李连海忙举起手中的外袍,边小碎步追着秦瑄的脚步,边伺候着秦瑄把外袍披上,他身后跟着几个他的小徒弟,也是勾着腰,一声不吭地小碎步埋头跟着。 张妙回过神来,向前迈了一步,正要跟上送人,却腿一软,差点就跪下了,她的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扶住了她,慌慌张张半架着她出了屋子,皇上的身影早就不见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见树影在微风吹拂中张牙舞爪,看上去分外阴森。 然而,张妙只觉得,这一刻,心头滑过的居然不是失望而是放松! 主仆三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唉,这都是命,不属于我的,就算给了我,我也享受不了。”沉默了半晌,张妙方苦笑一声道,带着一丝惆怅,一丝看开。 她两个婢女同样心有戚戚焉,她们和主子一样,也只是远远地看过皇上的背影,心中转过无数天真美好的念头,却从没想到,近处面对皇上时,竟如此吓人! …… 容昭听完玲珑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虽然她心底是有那么丝丝拉拉的刺痛,不过也是转瞬即逝。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早点洗漱休息吧,就不用等人了。”容昭平和地道。 本就不是两情相悦的对象,她既没有资格去管束秦瑄去哪里,也不想被秦瑄束缚住她的心,长期被这个身处至尊位置的成熟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难免会让她产生软弱的依赖心,迷惑日久,绝对不是好事。 皇贵妃有孕,和这次夜宿欣宝林处,都仿佛是一剂强大的涤心药剂,让她有些混沌的内心瞬间清明起来,重新回归理智,如此甚好。 想通了的容昭有条不紊地吃夜宵,漱口,洗澡,换衣,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了,毫无担忧难受之态,留下疑惑不解的玲珑,跟门外的梁松嘀咕。 “我都弄不明白在主子想什么了。” 梁松是个看起来挺阳刚和清秀白皙的李连海完全相反的青年太监,他身材健硕,容貌端正,眸底精光内敛,平时沉默寡言,只有秦瑄吩咐什么事而李连海忙不过来时,他才会搭把手,挺没有眼力劲,让玲珑总为他担心——这么不会伺候主子的,她还是第一次见,难怪怎么都竞争不过李连海,当个乾清宫副总管都是他撞大运了! 等容昭住进了九州胜景,梁松就被秦瑄派来伺候,容昭不是多事的,有玲珑伺候着就差不多,梁松的存在可有可无,他也不急躁,依然默默地守在角落里,一段时间下来,倒和玲珑也算混熟了。 听了玲珑的担忧,他白了玲珑一眼,难得开口道,“你主子都不急,你急什么?你一个做奴婢的,要搞清楚主子在想什么干嘛?你好好伺候着不就得了。” 梁松说的话直白又难听,玲珑听了心里直蹿火,气他对自己主子不恭,可细想想,不得不承认,还真就这么回事——容家那样艰难的环境她都陪着主子闯过来了,以后主子是好是歹,她总还是要陪着主子的,难道主子不受宠了,她就会另觅高枝?既然如此,她就用不着想太多,一切交给主子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话,前殿通往后殿的宫门突然被打开了,月光下,人影憧憧,其中一道格外高大的身影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那暗黄的常服上,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随着步伐的交错而若隐若现,光彩流溢,仿佛正欲昂首腾飞而去。 两人都吓了一跳,慌忙跪下了,“见过皇上……” 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从他们身边风一般地闪了过去,仿佛没看到两人,然而他们却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李连海落后几步,待皇上进了后殿,伸脚踢了踢梁松的屁、股,嫌弃地道,“还不快起来,万岁爷正饿着肚子,还不下去准备?” 梁松和玲珑连忙爬起来,分头行动起来,一个去准备吃食,一个去准备洗漱泡澡的热水。 秦瑄进了昏暗的寝间,没有烛光并不能对他如今的视野造成影响,只见容昭裹在深紫的薄被中,青丝散在枕旁,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双眸睁得圆溜溜的,吃惊地看着他。 这会儿格外敏锐的秦瑄,自然也没有错过那双一向悠然坦荡的眸底滑过的惊喜和丝缕情意,让他一肚子的邪火如同遇到了冰雪,丝丝地消融了,只剩下无可奈何。 一个老嬷嬷低头敛息地进来,将寝间的所有羊烛依次点燃,室内那层昏暗的夜色慢慢退去,点完,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完全不敢抬头瞟一眼室内的两人。 “你呀,都不知道等等朕吗?”秦瑄无奈地道,没有觉察到自己语调里满溢出来的宠溺。 容昭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口干舌燥,她万万没有想到,秦瑄居然半途折了回来,连衣服都未换,这让向来能言善辩的她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只能看着秦瑄傻笑。 秦瑄看到她难得露出的稚气青嫩的表情,对比着方才遭遇的战战兢兢,心都跟着融化了,摇了摇头,之前的郁气一扫而空,心情大好,斜睨着容昭,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朕可是饿着肚子过来的,都不知道起身伺候朕,真是被朕惯坏了!” 容昭嘻嘻一笑,“您真的让嫔妾起身伺候呀?” 秦瑄心道这还有假的?下一秒,就见容昭蓦然掀开被子,从床上直起身来! 秦瑄顿时直了眼——那白嫩精致的锁骨,那细腰长腿——容昭里面,居然只穿着贴身的胸衣和褒裤,裹着那发育得纤侬合度的娇嫩雪白身体,站在深紫的缎被上,仿佛一朵层层绽放的雪白牡丹,美不胜收。 他只觉得鼻头微热,忙转过了头,向身后胡乱地摆手,“还不穿好衣裳!”他自己疾步去了外屋。 容昭笑容深深,飞快地披上一件丝缎外袍,拿腰带一裹,然后下了地到外屋来到秦瑄身边。 外屋也已经灯火通明,内侍都退到了外面,宫女们在玲珑的带领下各司其职,放热水,提食盒,一通忙乱后,才退了出去,离去前,玲珑喜滋滋地朝容昭笑。 秦瑄生怕这丫头继续作弄他,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见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方才松了口气,正眼看向对方,“真是,被朕惯得越来越胆大无忌了!”虽是训斥的意思,无奈语气太温柔,完全没达到应有的效果。 容昭不理他的虚张声势,拽着他的袖子,“您先去洗一洗吧,瞧您这一头汗!” 秦瑄顺着她的力道去了里间,偌大的浴桶摆在当中,里面热气缭绕,边上放着一小桶滚热的水,容昭将他送进去后,眨了眨眼,“需要嫔妾伺候吗?” 秦瑄瞪了她一眼,“还不去换李连海进来!” 容昭笑着出去将李连海叫了进去,她伸手将食盒摆开,几样粥菜十分清淡,完全是秦瑄的口味。 这一晚,两人相处时,仿佛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原先还有些许隔膜的感觉,如今却融合得浑然一体,分外温馨。 第二日,兮云堂的皇贵妃早早便因为晨呕闹得不得安宁,好容易才止住了,懒懒地梳洗完,正要用膳时,忽然想起来,扭头向刘嬷嬷道,“对了,昨晚皇上去了欣宝林那里,你记得叫九州胜景那边将皇上的衣裳给送过去,欣宝林那里肯定没有给皇上准备衣服,另外,吃的也从这边给送去,万不能怠慢了皇上。” 刘嬷嬷嘴唇微微挪动了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可是看到主子因为晨呕到现在还是苍白无血色的面庞,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点头道,“奴婢先伺候娘娘用膳,娘娘也莫操心别人,如今什么事也没有您腹中的小皇子重要啊!” 用完膳,天光才将将放亮,刘嬷嬷便被皇贵妃赶去办事儿了,刘嬷嬷冲伺候皇贵妃的清月使了半天眼色,也不知道对方看懂没有,她又不敢明说,只好无奈地离开了。 皇贵妃照例要在兮云堂的花园里转转,扶着清月的手,转着转着,忽然道,“那欣宝林也是不像话的,昨夜既然伺候了皇上,今儿早上便应该来本宫这里敬茶才是,虽说是在行宫里,规矩不那么严谨,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才是,否则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以后敬事房那边该怎么记呢?” 清月犹豫了一下,她是压根没看懂刘嬷嬷对她使的什么眼色,再说她也不愿意事事都听从刘嬷嬷的,她是内务府出身,和刘嬷嬷这个皇贵妃的陪嫁可不是一路人,平时被刘嬷嬷压着出不了头就罢了,有机会在皇贵妃面前露脸她当然不会放过。 听皇贵妃的口气,似乎还不知道皇上昨晚的行踪,显然是让刘嬷嬷这老货私自瞒了,可这老货也不想想,这宫里还能存得住什么秘密,她能瞒皇贵妃多久? 越早知道真相,越早让皇贵妃明白那个璟婕妤的分量,不再轻易去招惹对方,对他们景仁宫来说,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清月忖着皇贵妃心情还好,精神也不错,不至于一点承受力都没有,便将皇上去了欣宝林处,坐了半刻钟不到,便神情不愉地离开,回了九州胜景,慢慢字斟句酌地说了,“……等咱们的人知道消息时,皇上已经回来了,后殿那边喧哗了一阵子,后来便安静了。” 皇贵妃怔怔地站在原处,心里只觉得凉飕飕的——表哥,表哥他动真心了…… 三日后,皇上便下令回京,整个行宫顿时忙碌起来,不仅仅是后宫中的女人们,还有前朝那些随着秦瑄搬迁至此的临时办公处,朝廷百官们同样是忙得脚不沾地。 大臣们由一支禁卫军护送前行一步回京,剩下的禁卫军和御前侍卫护送皇上一行。 回京的车驾煊煊赫赫,这次因为准备充分,容昭便拥有了自己的马车,被玲珑捯饬得舒舒服服,边边角角都拿棉絮和缎子裹了,几个又大又松软的软枕散在里面,一张固定的小茶几,茶几下的抽屉塞了满满当当的点心,马车门口还固定了一个袖珍炉子,专门用来烧茶。 在登上马车的一刹那,容昭忽地心有所感,回头看去,正好和张妙的视线对上,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放下了车帘。 有什么东西变了,又有什么东西从未变过。 第六十三章 习武 车队经过数日颠簸,终于回到了京师。 进了京城的城门,一班人马便留了下来,在剩下一半明显更加精英的侍卫们拱卫下又走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静街了,一路上只听到马蹄踏在青石路上的沉闷声,以及车轱辘滚过去的声响,很长时间后才来到了皇城外围,皇上一行自然是从午门到太和门,进了太和殿稍事休息,分流了大部分侍卫后,又从乾清门进了乾清宫,这才是真正回到宫中,说起来,养心殿只能算是皇上的“主卧”,而乾清宫才是皇上乃至于整个皇宫的行动中枢! 至于容昭这一行女眷,当然是从皇宫门口就和皇上分开了,便是如今贵重如皇贵妃,也只能走侧门景运门进她的景仁宫,容昭则走了月华门,穿过养心殿外长长的甬道,进了永寿宫。 因消息早就送进来了,永寿宫大门上的铜钉都被擦得铮亮,青石板的地面更是冲洗得纤尘不染,通往东侧面漱玉轩的道路被整治得平平整整,连那花儿都修剪得格外精神。 安嬷嬷指挥着粗使宫女将窗幔床帐都拆下来清洗了一遍,紫竹把那角房的小茶炉收拾了四个出来,领着夏荷和四喜将漱玉轩里里外外擦洗得连个边角缝都没放过,几个太监更是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就怕碍了主子的眼。 申时中,容昭一行终于出现在了漱玉轩众人的眼中,鉴于容昭只带了玲珑出去,秦瑄特意把梁松派到她身边,一路护送着她回来。 待梁松和安嬷嬷打了个对面,算是把主子好好地交到对方手里了,容昭方才客气地道,“这一路给梁总管添麻烦了。” 梁松的腰差点没弯成虾米,连连道,“璟主子过誉了,皇上特地吩咐下来,奴才所做都是应当应分。璟主子一路也累了,奴才先告辞。” 容昭点了点头,道,“文城,送送梁总管。” 漱玉轩的内侍原本地位都一样,经过几个月不动声色的竞争淘汰,最后文城以沉稳的风度,利落的行动,寡言的性格,拔得了头筹,在容昭这里挂上了号,其他人棋差一招,也只得咬着牙认他为首了。 文城并未辜负容昭的看重,反应极快地向前一步,满面堆起热切而不谄媚的笑容,伸手便虚扶着梁松的胳膊肘子,“梁爷爷您慢点,我送您。” 梁松眉角抽了抽,按说以他的身份被妃嫔身边的内侍叫一声“爷爷”很平常,可眼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璟主子就在一边站着,他听到这声“爷爷”,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文城送梁松出门,容昭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屋子,屋子里凉丝丝的,堂屋正中放着一个大大的冰盆,天气虽然不那么热了,但是有冰还是更舒适些,屋角放着一个秦瑄之前赏赐的整玉镂空香炉,香瓜大小,燃着一丝丝冷香,难为她们专门把这东西翻了出来。 容昭看着冰盆,闻着冷香,目光闪了闪,光看到这个,就知道她留下的人在宫中倒没有受什么委屈,如今执掌宫务的贤妃和德妃至少明面上做得并不差。 “主子先用半盏酸梅汤解解暑,不过不能多喝,待会儿该用晚膳了。”安嬷嬷亲手捧来半盏沁凉的酸梅汤,一边嘴里叮嘱。 容昭一路上被颠得差点散了架,她们乘坐的马车果然不能和皇上的豪华版房车相比,在去的路上容昭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因而心里也没个准备,等回来的时候,可把她颠得腰酸背痛,欲哭无泪,都有点后悔早前拒绝和皇上同乘了。 一口饮尽,容昭舒了口气,“可算缓过来了,我这浑身的筋都疼,也没什么胃口,先让我好好清洗一番,然后紫竹给我揉揉吧。” 众人无异议,洗澡水都洒满了花瓣,准备好了。 毕竟在马车上住了三四天,每天也只能端一盆水擦洗擦洗罢了,泡澡就未免奢侈了些,容昭虽然身上携带了一个天然的绝佳泡澡处,可她也没大大咧咧到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失踪,她可是记得很清楚,这个世界有内功,还是那种登峰造极达到后天极致的高大上内功! 不提仿佛已经绝顶的高手皇上,就比如被秦瑄派到她身边的梁松,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日夜守卫在容昭的马车旁,可是,以容昭那被灵泉洗礼过的灵敏五感,居然很难捕捉到他的呼吸和脚步声,怕是她的气息一从车队中消失,就会被梁松察觉,所以,她实在不想再冒险了。 憋了好几天,容昭都觉得浑身刺痒了,此刻看到了一桶清澈荡漾的热水,还没踏进去呢,就觉得身心一下子舒畅了。 玲珑和紫竹伺候着容昭痛痛快快搓洗了一番,搓得容昭昏昏欲睡,换了桶水又冲洗了一遍,两人才把容昭合力扶了起来,穿上凉滑的寝衣,扶到床边躺下,玲珑也是一路辛苦,服侍好了容昭,自去捯饬自己,紫竹留在容昭身边先拿干的布一点点把容昭的头发抿干,直到丝丝松散开,再给她松散筋骨。 紫竹手劲大,又认得穴位,捏得容昭浑身酸麻,好歹顾着形象没叫出声来,不过一身疲惫已经不翼而飞,不过虽然不再瞌睡了,却还懒洋洋地躺着不想动弹。 紫竹见容昭缓过来了,这才小声地向容昭汇报这段时间宫中发生的事情。 “您住进了九州胜景,消息传回来,知道的人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几个娘娘似乎是商量好的,将这个消息压了下来,提也不提此事。” “后来皇贵妃怀孕的消息又传了回来,这下才是掀起了大浪,听说皇贵妃当年生二公主伤了身子,御医都诊断不可能再生了,所以消息刚传回来时,大家都以为是讹传,直到后来皇上亲自下了旨意回来,大家才确定了真假。” “自打两位娘娘协理宫务后,贤妃娘娘叫安嬷嬷去了一趟翊坤宫,等安嬷嬷回来后,咱们宫里的人就发现暗中受到了挺多照顾,给咱们送来的灯油冰等物都是足足的,比您在宫里时还要厚。” “奴婢发现,丁小树和钟粹宫的粗使宫女在御花园见过两次,赵山和翊坤宫的小太监有些往来,文城一直在暗地里收集其他宫里的消息,张明一直跟着文城行动,夏荷和御膳房的一个小太监认了干姐弟,四喜在针线房败了个干娘,其他倒没什么动静,还算本分。” 容昭懒洋洋地听着这些话,漂亮的眼眸如同猫儿般半眯着,面上浮着三月桃花般的红晕,煞是醉人,粉唇微启,含含糊糊地问,“那安嬷嬷呢?” 紫竹微微俯下身,手中按捏的动作不停,嘴唇几乎不动弹,声音细不可闻,“她和乾清宫的人见过一次面。” 容昭眼皮微阖,头微微点了点,紫竹便不再说这些,转而问道,“主子,行宫那边漂亮不?下次再有机会,带奴婢去玩玩呗!” 容昭哼笑道,“行,下次就换玲珑留守宫里罢。” 两人你一搭我一撘又说了几句,紫竹见容昭的眼睛已经合上了,长长如蝶翼的眼睫毛一动不动,她悄悄地放缓了力道,将阵地转移到容昭的腿上,继续一下一下地轻捶着。 容昭再醒来时,已经晚上七点左右,因为睡得香,精神饱满,神清气爽,就是肚子饿得咕咕叫。 “有什么吃的,赶紧给我上一点。” 紫竹笑道,“主子之前晚膳时间没醒,奴婢看您睡得沉,就没叫您,皇上那边给主子赏了几道菜,那道汤锅闻着尤其鲜,主子尝尝看?” “行。” 她是饿得不行了,再去御膳房叫的话,过了那个点,人家也未必理她,就算给她脸面,等着做上来也需要时间,还是算了。 皇上赏的御膳确实比她平时的份例要好,同样是牛肉,她以前的几乎都是炖菜,炖的烂乎乎一点没口感,皇上赏的却是烧得红艳艳香喷喷的,十分有嚼头,容昭吃得很是开怀。 紫竹伺候着容昭吃饭,看她吃得香,也很高兴,“玲珑姐姐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脸倦容,奴婢斗胆,便让她去休息了,也没看着时间叫她起来。” 容昭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也辛苦她了,叫她好好歇几日缓一缓吧。” 紫竹想了想,又想起一件事,压低了脑袋,向容昭神秘兮兮地道,“姑娘,听说皇上今天就歇在了养心殿,哪都没去,也没招人。前段时间贤妃和德妃两位娘娘为了皇上回来头一晚去谁的宫里,闹得是不可开交,咱们这些小宫女都晓得一些,结果皇上哪都没去,只招了两个皇子到前头查问功课,哈哈……” 容昭侧头瞪了她一眼,“闭上你的大嘴巴,她们两位是什么身份,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紫竹一肚子八卦被闷住了,意犹未尽又遗憾万分。 容昭知道她也就是在自己面前才放肆几分,平时也算严谨,不过还是不免叮嘱了几句,“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罢了,管别人做什么?再说,今儿这事,你看着是她们两不讨好,可你别忘了,那两位皇子出自谁人!” 紫竹这时也反应过来,表面上贤妃和德妃谁都没讨得好,可是三皇子出自德妃,皇上见了三皇子,在其他人看来,就是给德妃面子,贤妃虽然领宫务在先,这一局却又让德妃打平了。 容昭看得很清楚,皇上这是在玩平衡术呢,皇贵妃置身事外,就坐那准星,贤妃和德妃就是左右两边天平,谁轻了皇上就给她补一点筹码,这样维持两边势均力敌,让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后宫才能维持表面的安宁。 知道皇上今天不会来了,容昭一夜无梦。 第二天,容昭起来后便领着众人整理自己从行宫带回来的行礼,又添了许多皇上给的赏赐,那一间库房显然已经不够用了,容昭想着是不是把另一间也腾出来,这时,便接到李连海亲自来传的口谕,令容昭入住永寿宫的东配殿。 漱玉轩位于侧殿后面,是永寿宫中除福熙阁外最大的院落,但毕竟只是个“轩”,比起东配殿那是远远不如了,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住“轩”是稍低了点,住“阁”却似乎僭越了,更别提东配殿敬和殿了。 容昭有些不明白,李连海似乎是明白她的疑惑,恭敬地解释道,“皇上昨儿晚上就惦记着璟主子,怕您住惯了行宫那边的宽敞,回来反倒不习惯,今儿一早,皇上就下了口谕,让您搬进敬和殿,虽说比行宫那边的景致还差些,也还算宽敞,就委屈璟主子先住下,将来……” 将来入住永寿宫,整座宫室都由您一人做主,那可就真宽敞了! 李连海毕竟是跟着秦瑄的老人了,他自觉还是很了解主子爷的心思的,如今让璟主子搬进配殿,主子爷都是一脸“配殿怎么配得上她”的表情,就冲着主子爷对这位璟主子的心,短时间里肯定不会改变,准能捧着璟主子坐上一宫主位! 他是主子爷身边的人,用不着巴结人,可是能结份善缘,他也不会这么不识好歹就是,稍稍透露点口风还是可以的。 李连海一走,漱玉轩的众人都振奋了,他们个个都是人精子,哪能听不出来,李连海未竟的话是什么意思。 卧槽,主子住东配殿还委屈了,那就只有正殿不委屈啦! 满宫里算算,住进一宫正殿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位分至少在正二品、四妃及以上,连还在冷宫里挣扎的罗昭仪,当年那么盛宠,也不过就是掌一殿主位罢了。 可是他们的主子,还在婕妤位上,就已经执掌了一殿! 在场的人,唯有容昭面色平淡,她入宫时间毕竟短,对宫中流行的各种潜规则不是很明白,只知道要换个宽敞的地方住了,想起那些装不进库房的东西,也算松了口气。 安嬷嬷也跟着高兴,她当然希望主子过得好,可是这好得过于隆重过于煊赫,又让她有些心惊,到底是从宫中走过几十年的,对于任何超过水准的人或事都是心有余悸,况且,皇上是她的另一个主子,伺候了几十年的,说起来比容昭还要更令她上心,如今皇上这般倾心独宠一名女子,安嬷嬷倒要担心他是不是有昏聩的迹象了。 不管怎么说,对于能搬进敬和殿,大家都是充满兴奋的,好在无论是漱玉轩还是敬和殿都在一个宫里,这份稍显轻佻的喜悦也没有漏到外面刺别人的眼,大家伙个个手脚麻利,当晚就给容昭收拾好了寝殿,其余东西边等着慢慢往这边搬迁,反正皇上并没有限定时间,他们也不需要慌乱,以防乱中出错。 不过,到底是安嬷嬷了解皇上,力排众议,让所有人齐心合力在头一天把寝殿收拾出来,果然,当晚,皇上便来了敬和殿。 容昭穿着一身秋香色新制长裙,站在殿门口迎接,秦瑄顺便携着她的手进了殿,殿内燃着六支儿臂粗的羊烛,照得殿内恍如白昼。 秦瑄四下打量了一番,对着那摆放稀少的百宝阁摇了摇头,扭头问道,“如何,住得可还习惯?” 容昭笑道,“哪有那么快习惯?嫔妾当初进宫时,也花了好几日才调整过来呢。不过住得这么宽敞,又凉快,又亮堂,嫔妾很喜欢,大约过两日便能习惯了。” 秦瑄笑道,“你倒是实话实说。” 容昭斜了他一眼,嗔道,“难道嫔妾在皇上眼中就是爱说谎的?” 秦瑄一笑道,“自然不是爱说谎,只却是最放肆的,还不是仗着朕宠着你。” 容昭笑而不语。 秦瑄也不管她说不说话,转悠了一圈,边转边摇头道,“朕就没看过这么空旷洁净的,看你这里琴棋书画女红针线一样也没有,平日不闷的慌吗?” 容昭摇头,很干脆地道,“嫔妾不大喜欢那些,又没有人规定,身为女子,就一定要学琴棋书画针线女红。” 秦瑄被她说得无语,半晌后,才道,“那你有什么喜欢的?朕给你找来?” 容昭睁大了眼睛,“真的啊?嫔妾提什么皇上都答应吗?” 秦瑄话已经出口,自然不能反悔,心中猜测容昭想要什么,想提高位分?珍稀珠宝?还是给娘家要官…… 想一个排除一个,他知道容昭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但他还是没想到,容昭居然提出那样的要求—— “你想要什么?朕没听清。” 容昭很胆肥地瞪了他一眼,摸摸鼻子道,“皇上武功那么高,嫔妾也没想成为皇上那样的高手,不过,就教嫔妾一些比较基础的内功心法也不行吗?” 秦瑄简直就……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好。 容昭心道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她不用真是傻子,这世上什么都易得,可学习真正的武功心法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有的,何况眼前这位学的,定然是世间顶好的,哪怕她学不上这么顶尖的呢,弄个上等的武功心法给她也行啊! 大约是容昭那小狗看肉骨头的眼神太明显了,秦瑄一边心塞无比,一边又诡异地觉得,女人学武功,也很新奇啊,要不他就试试? “朕答应你也不是不行,不过要看你根骨如何?若你是个废材,那朕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化腐朽为神奇!” “行!”容昭特痛快地应了下来,废话,她打小就经过灵泉洗礼,连骨髓里的杂质都逼了出来,真正经脉通透,毫无堵滞,就不信这样的身体还能算废材! 果然待秦瑄给容昭摸了骨骼后,脸色就变了,之前还有些轻松玩笑性质,现在就郑重多了。 “世上竟有任督二脉天生通畅的身体?”秦瑄完全没想到,这玩笑般地应下一个女弟子,居然就碰上了百年——不,千年难得一见的好根骨,简直是——他的气运要不要这么好啊? “那嫔妾能习武吗?”容昭眼巴巴地问道。 秦瑄面色严肃,看着容昭,眸底幽深而复杂,好半晌,勉强点了点头,“你确实很有习武的潜质,但是,习武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需要勤练不辍,寒暑不侵,你能吃得下这份苦头吗?” 你不但能习武,还能学得极好,若是能坚持下去,说不定将来还能青出于蓝,取得超越朕的成就! 只是,明明有更舒适更好的日子过,偏偏愿意去吃苦头,就算能学会一身高绝的武功又能怎么样?后宫中能够施展的一向是谋算,而不是物力,除非,她压根没有习得武功后还困居皇宫这样的念头…… 这一刻,秦瑄也不知道自己下的决定对不对,让容昭习武,无疑是给她装上了自由的翅膀,将来她可就不一定愿意困守后宫做一名被圈养的小女子了,这与他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心意是相违背的。可是,当知道她有如此出色的潜质时,身为宗师境的高手,他又不忍让明珠蒙尘,埋没如此良才美质! 是为了私心埋没她尚未绽放的才华,还是以皇帝和宗主的身份,为大乾朝又将诞生一名宗师境高手而高兴? “你是朕的婕妤,便是学了一身出众的武功,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能用来打奴才不成?”秦瑄半是玩笑地问道。 容昭敏锐地感觉到秦瑄这一刻的矛盾心理,她想了想便明白秦瑄在矛盾什么了,当下便拍着胸脯保证道,“嫔妾是皇上的人,这点嫔妾很清楚。这辈子除非皇上不要嫔妾了。何况就算嫔妾练得了高深武功,难道就能比皇上还厉害了?皇上您放心吧,嫔妾若有幸练得成,那也生死都是大乾朝的人!” 最后一句话含在嘴里——除非您对不起我,我容昭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那朕就记住你的保证了,”秦瑄微笑着握住她软绵的小手,微微用了点力气,顿时就把那小手攥红了,“朕予你本事,你也莫要让人失望!” 第六十四章 万寿 身为皇帝的秦瑄当然不可能亲自来教容昭,他只是给了容昭一本心法,又派了一名女性暗卫来到容昭身边。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容昭悟性不算差,但是对着天书般的内功心法也有些挠头,唯物主义者面对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心中总有些不确信,以至于许多天都没什么进展,被前来探查她学习进度的秦瑄好好嘲讽了一番。 秦瑄也没料到容昭居然毫无进展,在他看来,以容昭的聪明和根骨,不说有多大的进步,体内练出一丝气感来应该不成问题,可这些天下来,别说气感,连心法都还没理解透彻。 “朕记得你识字啊!”秦瑄忍着笑道。 容昭被他笑得很纠结,也很难堪,她真不知道这内功心法这么难学。她虽然没有专门钻研过古文,但也不是文盲啊,拜前世生在大家族中之福,她还算有古文功底,最主要的是,秦瑄拿来的这本武功心法,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凑在一起,她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这还只是武功心法而已!对比那些穿越到玄幻世界的前辈,轻轻松松就筑基了化神了成仙了,容昭深深觉得那些才是超级牛人! 想起自己那玄奇的灵泉空间,容昭忽然为自己的未来无比担忧,倘若有一天这空间撞大运进化成修仙空间,可她这个主人却看不懂修仙的基本功法,那得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啊! “皇上,这不是识字这么简单吧?”容昭指点着被秦瑄拿在手中的小书册,苦恼地道,“这些句子是一句比一句佶屈聱牙,嫔妾舌头都要打结了,其实嫔妾也一直有问小七”,小七就是秦瑄给容昭送来的女性暗卫,“这穴道啊什么,嫔妾都记下了,嫔妾也把心法倒背如流了,可是这修炼到一丝气感,嫔妾是死活也做不到啊!” 秦瑄将容昭迟疑迷惘的神情和语气都尽收心底,他是何等境界,转眼就明白了容昭身上的症结所在,将书册往旁边随意地一放,道,“你不相信?” 容昭:“也不是,就是觉得吧,跟做梦似的。” 秦瑄勾唇一笑,道,“说多了你也未必明白,只是,朕看你对武学的确有兴趣,但你似乎打心底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高妙的武功,心如此动摇,又岂能入门?” 秦瑄说完,左手轻轻一收,距离他们两米远的桌上的一只空茶碗就“咻”一声,凭空飞到了秦瑄手中! 容昭:“……” 魔术? 秦瑄笑着斜睨她,“怎么样?现在信了吧?” 容昭扑过去抱住秦瑄的脖颈,双眼中的光芒简直比星光还要璀璨,“皇上,大侠,男神,这简直太神奇了,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吧!” 她激动得连“嫔妾”都忘了说。 秦瑄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扑带得差点仰倒,忙握住她的腰维持平衡,这虽然温香软玉入怀,可一点儿旖旎气氛也木有了。 听了容昭乱七八糟的称呼,他喷笑道,“满嘴里胡说八道,尽会给朕惯**汤!行了,既然你已经记住了心法,今儿朕就发发善心,先给你解说一番,再引导内力在你经脉里走一周天,你记住路线,朕就出手这一次,你若再学不会,朕可是羞于提及自己收了这么个笨徒弟!” 容昭连连点头,这时候,当然是秦瑄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啦! 容昭早就将这本心法背透了,只是出于观念的差异,对很多古代专有的名词实在弄不明白,被秦瑄一点拨,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意味,本身心法也就十几页,一个讲解透彻,一个领悟力非凡,一下午时间便解决了困扰容昭数日的问题。 两人用完晚膳,秦瑄便干脆留在了这里,容昭忙前忙后地伺候他沐浴洗漱,从未有过如此殷勤,秦瑄一边好笑一边又觉得可气,由此可以看出,这丫头平时有多敷衍他了,偏偏,他还甘之如饴。 待一切收拾妥当,两人盘膝坐在床上,放下床幔,拔步床内便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安静空间。 秦瑄盘膝坐在容昭身后,一指抵着她后心,半闭双目,容昭只觉得从那指尖接触处涌进她体内一股奇异的热流,慢慢地顺着某种玄奥的韵律流动…… 此事若是有江湖中人知晓,必然要大叹容昭的好运气了,不提以秦瑄的超然身份,能得他出手相助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单是有绝顶高手以内力帮助灌通全身经脉,容昭就已经受用无穷了。 一共运转了四九三十六周天,秦瑄才收回了指尖,因运转的周天越多,将来越有好处,秦瑄便一直运转到容昭此时能承受的极限,饶是他体质非凡,也是出了身大汗,感到了些微疲惫,心中却很是欢喜——三十六周天,对于一个体内连一丝气感都没有的普通人,可谓是惊人的天赋了,寻常人能撑住一周天就算过关,一九周天就算天才了,容昭却足足撑了四九周天,这天赋出众得让心有准备的秦瑄都倍感意外! 容昭也是满面通红,额上汗水点点,太阳穴下蜿蜒鼓起纤细的青筋,眉头拧成了小小的疙瘩,显然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待秦瑄手一放下,她浑身一松,便倒了下去,正好让秦瑄抱了个满怀,她却已经昏睡了过去。 “真是,”秦瑄爱怜地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子,“就让朕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罢,是惊才绝艳,还是庸碌无为?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容昭自那日秦瑄出手后,便能感到一丝热流终日在她体内游走,这自然不是她自己练出来的,而是当日秦瑄特意留下的,自此,容昭完全扫除了对这种不科学的现象的怀疑,一心一意地炼起了内力。 解决了最初也是最大的拦路石,容昭凭着出众的悟性和天资,进步简直是一日千里,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踏入了武道的门槛,这让原本还有些不大情愿追随她的小七顿时刮目相看,开始真心实意地留在她身边。 感受着体内那气流的日渐壮大,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日渐灵敏轻盈,感受着每日里充沛饱满的精神力,容昭第一次觉得,穿到这个落后的没自由没人权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吃亏嘛! 容昭这种深居简出 的状态,直接影响了伺候她的人,她并没有将自己正在学的东西隐瞒几个心腹,玲珑和紫竹是伺候了她十几年的,她自是信任,安嬷嬷身份特殊,这件事上也是值得信任的,有她们三个贴身伺候的帮助遮掩,这件事就不会漏到其他人眼中。 对于容昭的变化,玲珑是惊奇,安嬷嬷是惊叹,而紫竹就是惊喜了,她本身也会家传武功,原先还挺自傲自己的身手,但是和主子如今学的一比,简直就被比成了渣渣。 要不是宫内情况复杂,主子目前也处在习武的关键期,她就差没抱着主子大腿求收徒了! 容昭自是不知自家忠婢的激动内心,她沉浸在内力提升的快感中都快不可自拔了。 而且,她还发现,她的灵泉水,对习武之人的效用,果然更加明显,内力提升明显加快却没有任何副作用,难怪当初秦瑄就连那泡出来的一盆水都不肯放过! 她毕竟是在初学阶段,没敢过量使用灵泉水,只每日修炼完毕后用灵泉水泡一个时辰澡,没有直接服用,效果虽然缓慢,却不仅滋润了经脉更凝练了体魄。 半个月的时间,容昭不仅内功大有长进,连个头都长高了一截,顾盼神飞,光华内蕴,仿佛由光芒四射的宝石变成了温润华美的白玉,美人还是那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却不再那么清艳绝伦,仙气缭绕,让人看一眼就失魂了。 ……。 容昭虽然越级住进了敬和殿,圣恩依旧,惹得宫内流言纷纷,然而她和敬和殿一干人都没有什么变化,依然低调得令人发指,从不在外招惹是非,宫中人酸了几句,到底拿她没办法,只能丢开手去。 贤妃和德妃这段时间是忙得团团转,皇上的万寿节,自然有礼部、户部并内务府共同举办,普天同庆,然而那是国宴,宴的事宗室大臣皇亲国戚,宫妃们需在自己宫中招待各级宗室大臣家的王妃贵妇,这些就需后宫之主协调办理了。 可秦瑄的宫中没有名正言顺的女主子,往年宫中宴席多由宫中各司协助皇贵妃办理,皇贵妃一向是亲手操办,从不假人手,今年她情况特殊,总不能让她挺着个好不容易得来的肚子出面操办吧,这种事最是繁琐劳神,皇贵妃纵然舍不得放权,也不敢赌自己的身体能扛过来,只得自己坐镇景仁宫,由贤妃和德妃操办,每日里去她的景仁宫商议。 秦瑄的妃嫔数量虽然远不如先帝时期,但却也分住东西六宫,有名有份的也有小二十个,除了随皇上从潜邸上来的,先帝做太上皇时赏的,宫中小选时挑的,便还有今年第一次选秀留下的十人。 这么多人中,新来的也还罢了,好些人进宫近十年,见到皇上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清了,她们就盼着宫中逢大宴时她们有资格出席,在皇上面前露露脸,若有侥天之幸被皇上看中,不敢说在后宫长盛不衰,好歹也不要再同现在这般过着凄凄冷冷没有盼头的日子。 故而,等贤妃和德妃接手办理万寿节宫宴时,宫门都快叫这些人踩爆了,有探口风的,有上门巴结的,整日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以前捧着自己的人都叫贤妃和德妃分走了,皇贵妃多少有些酸意,只是瞅着自个儿已经显怀的肚子,她还是知道轻重的,她心里也明白,这些人也不是不想走她的门路,只是眼瞅着她大龄怀孕,经不得一点闪失刺激,万一她们登门时她有个什么不是,就是赔上她们也赔不起啊,自然是绕着皇贵妃的宫门走了! 皇贵妃回宫后,将欣宝林叫了过去,好好地安慰了一通,见她温顺懂事,并无异样,才让她回去了,心中不免也有些怨恨璟婕妤霸道,可是皇上表哥的心已经被人笼络了过去,她就算想发力,挺着个大肚子,现在也迟了。 “狐狸精,且让你嚣张几日,”皇贵妃扶着肚子暗骂,“皇上既然能叫我怀上孩子,自然也有旁人能怀皇上的孩子,我看你能霸占皇上到几时。” 欣宝林出了景仁宫,长出了一口气,皇贵妃说近期不会安排她伺候皇上了,她听了,恨不能痛哭流涕表达自己的喜悦——皇贵妃还暗示她是容昭捣鬼,别说她明白这不管容昭的事,就算真的是容昭做的,她也不恨容昭,那日皇上离开后,她就松了一口气,哪怕皇上再出众,她不喜欢也没辙啊! 她心仪的男子类型应该是那种优雅温润的如玉公子,如皇上这种一身气势、一双锐眸就压得她不敢说话的深沉帝王,她面对他的时候,就只剩满心畏惧了,别说心动了,心都不敢跳了哇! “主子啊,好可惜,好容易有机会!”她的贴身宫女小勤小跑着跟着她的步伐,一边惋惜地道。 欣宝林斜睨她一眼,嘴里道,“你觉得可惜?那以后就让你代替我去伺候皇上干不干?” 小勤听了,顿时打了个冷战,想到那晚她看到的皇上,脸都白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奴婢不要,奴婢就想好好伺候主子,奴婢不想爬高枝!” 欣宝林笑骂她,“瞧这幅怂样,就这点胆子,还敢怂恿你主子?” 小勤皱了皱鼻子,不敢回话,过了一会,她小声好奇地道,“主子,皇上那么可怕,一不知道璟娘娘是怎么和皇上相处的,她不怕啊?” 欣宝林笑笑,没有说话,人跟人的性情能力是不同的,自然命也就不同了。 进宫大半年,没有家人无微不至的疼爱,遭遇过一些小绊子,也被人暗中下过手,她渐渐也成熟了许多,看待问题不再像往日那般肤浅,她记得,自己祖母对待容昭的态度,那不仅仅是对待一个救了自己孙儿命的晚辈,怎么说呢,更加微妙,就像是她看到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那样——也许是在那时候,祖母就看出了容姐姐的不凡了,所以才用心去结交,还给她跟容姐姐牵线,幸而她本身也是个豁达的性子,否则发生了那天的事情,她和容姐姐之间的情意只怕要葬送了,更辜负了祖母的一片苦心。 凭她的脑子,这满宫人她谁也玩不过,还不如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将来容姐姐若真的青云直上了,看在如今的情分上,定然也不会亏待自己,到那时,纵使自己没有孩子,也可以做家族的盾牌。 转眼间,万寿节便到了。 皇上的生日,向来是普天同庆,先帝还喜欢大赦天下,倒是当今皇上,认为犯下罪行的就应该待在牢里好好反省,就因为大赦天下而无罪释放了,对那些受到伤害的百姓何其不公?所以皇上自登基后过了十二次生日,一次也没有大赦天下,天下人也渐渐明白了皇上的想法,民间有褒有贬,好在大乾朝以武为尊,文人的地位不及前朝崇高,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虽说是皇上的万寿节,可举凡皇上的事就不是家事,而是国事,庄严肃穆,作为寿星,不但没能好好享受一天,还得凌晨三点就爬起来,苦逼地去给祖宗们上香,三跪九拜,然后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接受朝贡礼物,然后开始群宴朝臣,先有宗室献上祝福节目,再由大臣献上,最后由宫廷教坊所出的压轴,当然,若是皇上儿子多,由儿子彩衣娱亲来压轴也是可以的。 可惜秦瑄就两个儿子,如今二皇子沉闷内向,孤僻自傲,独自住在皇子所,除了上书房几乎不去别的地方,遇见秦瑄更是一副下臣面君的态度,完全看不到丁点父子之间的默契,秦瑄被他这幅抵触怨恨的态度气了数次后,到底是皇帝,天生便亲缘淡薄,渐渐也冷了心,很少再召见他。 三皇子原先不起眼,自打二皇子沉落后,他便显了出来,被德妃教导得无比伶俐,整天拿着功课啊,点心啊,小弓箭啊,一心对着秦瑄刷父子亲情好感度,可惜年纪太小,还藏不住那些巴结讨好算计,可算是与二皇子各自走了极端,秦瑄就只剩自己儿子被人教坏了的想法,哪还能爱屋及乌地面对孩子他娘? 倒是两位公主,在她们母妃的调教下,准备在宫宴上献上一手,给自己父皇祝寿。 万寿节,并不是当日庆贺,而是提前一个月便开始,整个京都都张灯结彩,红绸遍地,纵使秦瑄一再叮嘱要节俭、节俭,户部和内务府也不敢真的节俭到皇上头上,只不会做到黄金铺地,水晶扎灯那等奢靡罢了,该金碧辉煌还是要金碧辉煌,该铺张隆重还是要铺张隆重。 对于外界的热闹容昭全然不觉,她花了半个月时间,终于让自己的内功上升了一个台阶,如今她也是身怀武功的人了,配合着她前世学到的拳脚,舞出来居然也是虎虎生风,颇具震慑力,不止容昭满意,就是秦瑄看到了,也十分惊喜,对于容昭打出的军体拳,更是好奇,容昭也不藏私,顺手教给了秦瑄,秦瑄只看了一遍,便打得分毫不差,让容昭十分惊叹。 第六十五章 宫宴 万寿节当日,朝野同庆。 京城内外,金碧辉映,锦绮遍布,华灯宝烛高悬,霏雾氤氲,爆竹声不绝于耳,皇城及御花园,更是绣幔相连,歌喉婉转,声如裂帛,金玉交相辉耀,瑞气千条。 由宗室领头,马车陆续驶入皇城,停在指定的位置,马车内的贵人们下饺子般钻出来,向内城涌去,到了乾清宫前开始分流,男的去了前殿,女的去了后宫。 因当今皇上内宫高位妃嫔寥寥,即使分设小宴也招待不了多少人。经商议后,皇贵妃拍板决定各宫不办小宴,齐聚一起办成大宴,因东西六宫俱无能够容纳如此多人的宫室,皇贵妃、贤妃、德妃三人,联名奏请皇上,希望能够选一处足够宴请所有女宾的地方! 宫中什么地方大到能够同时容纳数百贵妇还不包括她们带来的嬷嬷女婢? 坤宁宫! 秦瑄只考虑了一瞬,看到是三人联名,微微一笑,便准奏了。 坤宁宫宫室不算开阔,可它拥有一大片平整的院子,大气恢弘,再来数百人也装得下! 这一日,皇贵妃面色红润,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志得意满地端坐在坤宁宫上首,贤妃和德妃分坐左右。 以往宫中俱是小宴,某些规矩不易遵守,今年皇贵妃三人便特意商讨过,安排了嫔以上皆有座位,其余皆在偏殿守候。 容昭的分位恰恰卡在嫔位以下,导致她能够凭借圣恩入住敬和殿,却没能在这宴席上得一座位,而是被安排与下面的贵人美人待在偏殿,也不需露面。 大约凌晨四点多,容昭就被安嬷嬷从被窝里挖出来,穿上早就准备好的婕妤吉服,戴上纯金实心的头冠,坠得人脑袋生疼,幸亏容昭现在内功小有所成,力气增大,体魄增强,否则还真架不住这一身几十斤的装束——听说这在吉服中还算轻的,如妃位吉服、皇贵妃位吉服、乃至皇后吉服,重量是递增向上的,皇后吉服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有近百斤。 容昭这段时间除了刻苦地埋头习武外,便是为皇上准备万寿节礼物,对宫外的事情一概不知,直到进了坤宁宫,才得知自己没有座位,也不知是刻意针对她,还是针对大部分新晋的妃嫔。 “璟婕妤在你们当中身份最高,便由璟婕妤领着你们去偏殿开一席吧,那里规矩不大,比起在大殿面对那些超品一品的王妃诰命们,倒也更自在些。”皇贵妃面带矜贵笑容,语气亲热地道。 被撵到偏殿的都面面相觑,不敢作声,皇贵妃的意思分明是嫌弃她们上不得台面,怕她们在众宫外贵妇们面前丢脸,可她们心底也不服,大家都是皇上的女人,只分位分高低罢了,可是哪怕她们位分再低,只要一天是皇上的人,就比那些女人尊贵! 凭什么反倒把她们撵出去?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璟婕妤,将留下的希望寄托到了她身上。 容昭心里冷嗤一声,她如今感官更加灵敏,心知这些人一边盼着她当那只出头鸟,一边又盼着她去拂皇贵妃的话以至于倒霉,真正对她抱有善意的几乎没有。 她又何必去为这些人张目? 容昭一是压根就不在乎这种踩着规矩给予的羞辱,二是她还没傻到被人一激就在这种规模的宴会上闹事,到时候哪怕是秦瑄也未必能护住她,何况,真这么不分场合地“恃宠而骄”,秦瑄还愿不愿意护她就更两说了。 容昭安若泰山地坐在偏殿席面的首席,只见大部分人依旧心有不甘,坐立难安,频频探头看向外面,要不是有宫女守门,都恨不得扒到门缝去了。 容昭看她们实在举止无状,遂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的一壶酒,给自己斟了一杯,闻了闻一口饮尽,众人心情忐忑间,都被她的豪迈动作震住了,一齐看向她,她向桌子旁的其他座位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都坐吧,今儿是皇上的好日子,咱们自自在在地吃喝不挺好?非要费心巴劲地去把自己的脸皮扒下来给别人踩,有意思么?有那个心气,还不如好好鼓起劲起来,晚宴上对着皇上去使!” 国宴宴请皇亲宗室,文武百官,宫宴宴请王妃诰命,千金稚子,到晚上,才是后宫一家亲,由皇上领衔,带着自家嫔妃们享乐! 众人被容昭赤果果的话揭破了心思,都有些面色赫然,不过却也不敢反驳容昭的话,在高位妃嫔面前,容昭的身份不算什么,可在她们这些地位妃嫔面前,婕妤是足足碾压她们了! 众人这才安心入坐,伺候她们的宫女们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将人分开坐了两席,正好新旧人分开,席面上尽是蒸菜、蒸碗、炖菜,闻着喷香,可那水滋滋的卖相,真不讨人喜欢,看着就没什么胃口,大家不过是举起筷子做个样子,慢条斯理地在碗中划拉,沾口的没几个。 容昭也没吃,她又没有自虐的倾向,虽然不算是吃货吧,可那种猪食也是不想入口的,便独自霸占了一壶桂花酿,甜甜香香的,酒精度不高,天然无污染,就权当饮料喝了。 半个时辰功夫,原本安静的外面便喧闹起来,虽说没人敢在这里大声说话,但那脚步声,呼吸声,衣物摩擦声,环佩叮咚声,也是不绝于耳,渐渐又安静下来,显然外面众人都已经入席了。 偏殿众人的脸色都不很好看,尤其是旁边那桌上的,蹉跎了大好青春年华,却混到了如今连露面都被人嫌丢脸的地步,不止脸上的神色黯淡无光,连手都微微哆嗦了。 容昭除了刚开始出声说话,后面便一直安安静静地自斟自饮了;欣宝林正和吴美人两个交头接耳,脸上倒是笑容自然;容昭身边坐着白贵人,她对着一碗看不出原料的蒸菜,筷子举了半天,才为难地放下,拿起一边的茶碗,啜了一口凉透的茶水,幽幽地叹了口气。 容昭对面,两个她也叫不上名字的美人,也在交头接耳,却不时那眼角扫一扫容昭,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某些人自诩受宠,还不是说被撵出来就被撵出来,我丢替她觉得丢人!” “就是,整日里霸着圣宠有什么用?有本事今天就坐到坤宁宫的正殿里,那才叫一号人物!” “也不过是娘娘们好性儿,不与她计较,才惯得她一副张狂样儿,要换成我,早把她压下去宫规伺候了,还留着她刺人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自以为声音不大,殊不知容昭耳力过人,将两人的咬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她手中还举着一杯桂花酿,侧目看过去,那两人蓦然接触到容昭莫测高深的幽沉眼神,一愣,虽然自信对方听不见,到底是当着人面说人坏话,只觉得尴尬,讪讪地停嘴了。 容昭无趣地移开视线,就这点心理素质,这辈子也就只能看着别人往上爬,自个儿羡慕嫉妒恨了。 这两人嘴一停,偌大的偏殿,陡然安静下来,便衬托得欣宝林和吴美人两个的窃窃私语宛若蜜蜂般“嗡嗡”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正殿忽然传来了高声的问答,不一会儿,偏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行人疾步走了进来。 容昭定睛一看,却是秦瑄身边的李连海,不由得疑惑,他来干什么? 李连海目不斜视,径直来到了容昭面前,先是安抚地笑笑,然后大声道,“皇上有旨,赏璟婕妤容氏四道菜品,干烧海参一道,玉掌献寿一道,龙井竹荪一道,一品官燕一道。” 李连海念完菜名,四道菜正好摆到了容昭面前,李连海堆着满面的笑容,弯腰对容昭道,“万岁爷知晓宫中宴席通常都是些蒸碗炖菜,怕您不习惯,所以特意按您的口味挑了四道送来让您尝尝,您慢用,奴才告退。” 李连海风风火火地走了,背后一块老大的汗湿印子,显然他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容昭敏锐地察觉到,一直暗中盯着自己的那两道充满憎恨意味的视线,在李连海开口说话后陡然间更加尖锐起来,简直是没有最憎恨只有更憎恨,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哪两个,除了宁美人,还有她那没脑子的二妹,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不过现在,容昭可顾不上理会她们,当然,也更不会怕她们生事就是了。 四道菜依次摆在容昭面前,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容昭夹了一口肥而不腻的熊掌送进嘴里,感受着味蕾的绽放,一股精纯的热量顺着喉管而下,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她始终流转的经脉中,实在是痛快极了。 而方才那两个说酸话的美人,早已脸色惨白,噤若寒蝉,看向容昭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正殿偏殿在那一瞬间都雅雀无声,那些投注在容昭身上的目光再也不是单纯的嫉妒或敌视,而开始多了羡慕和敬畏! 原来,在后宫中,皇上想要提升一个人的身份,是如此简单! 秦瑄在满后宫,或者说整个大乾朝站在权势巅峰的女人们面前,表达了他对容昭的滔天圣宠! 正殿上端坐的皇贵妃和贤妃、德妃,脸上宛若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响亮异常——她们都地位尊崇,却无一人得到皇上的赏菜,甚至在皇上登基这么多年来,容昭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得到如此殊荣的嫔妃! 联想到前段时间永寿宫低调的迁宫之举,所有人都明白过来,皇上已经下定决心提拔这个出身寻常的女人,她是真的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立起来了,无论她们如何联手压制,只要她的身后站着圣上,她们就再也压不住她了! 万寿节的宫宴,因为四道菜,掀起了一道不大不小的波澜,所有的热情兴奋都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斩断,余下的宴席不免虎头蛇尾,匆匆落幕,而那道波澜,却随着那些贵妇人们的归家,迅速地流传开来,容昭“宠妃”的名头,到了此时,方真正为前朝所知! ……。 到了晚间,无论午宴被多么打脸,皇贵妃和贤妃德妃依然不能不出席,似乎是为维护脸面,三人不约而同地刻意装扮了一番,浓重的夜色下,即便灯火辉煌,也更适合浓妆。 皇贵妃往日带笑的眼眸被描画了重重的眼线,无形中平添了几分威仪,穿着一身粉紫的缎子,头戴玫红流苏,粉色珍珠步摇,嘴边噙着温柔的笑意,整个人显得格外温婉,德妃却是一身天蓝的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凤钗,鬓边挽着朵巴掌大牡丹绢花,显得庄重华丽,一番平常知性高压的装束。 宴会被安排在了御花园,皇贵妃三人依次落座,环视一周,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中午时出尽风头的璟婕妤也在其中,正安安静静地磕着桌上的干果。 皇贵妃不由得嗤笑一声,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几把干果也吃得津津有味,定是打小没吃过好东西! 贤妃顺着皇贵妃的视线看过去,她却没表达什么不满,反正皇上喜欢谁,她就捧着谁,她是打定主意只忠于皇上一人了,谁也别想破坏她好不容易寻觅到的生存路子。 德妃自然知道皇贵妃在看谁,却是半垂着眼皮,看也不想看那边,思及行宫那边传来的消息,冷哼一声,也就得意这几天了,等那容貌凋零了,看皇上还看不看她! 容昭将桌上的荔枝干吃了大半,才拍了拍手,打掉碎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傍晚六点半了,皇上早该出来了。 正想着,御花园尽头便传来了几声静鞭的抽打声,一道清亮而含着些微内力的声音,霎时传进了御花园里所有人的耳中,“皇上驾到!二皇子到!三皇子到!” 连传三声! 这个时辰才过来,显然,皇上是拐过去专门接了两位皇子过来! 华灯宝烛,照得御花园恍若龙宫,金珠玉翠在灯火照耀下便如天上的繁星,御花园里跪了一地盛装华服的丽人,所有的珠光宝气,都流泻了一地月辉。 秦瑄一手牵着一位皇子,直接走到了上位,眼光在下面一扫,便看到跪在角落里手中攀着一支月季花脸上百无聊赖的容昭,向容昭隐蔽地眨了眨眼,这才兴致极好地道,“平身吧。” 众人都是俯首低头,完全没看到皇上的小动作,听了皇上的话,这才起身,秦瑄扫视了一番座位,向李连海道,“把他们两人的位子安排在朕身后两侧。” 皇贵妃三人的确是没有准备两个小皇子的座位,毕竟有国宴和宫宴的高大上,私宴本质上只是供帝妃玩乐之用,是众多宫妃使劲浑身解数争夺皇上圣宠的一条途径,多了两个小孩子旁观算怎么回事?她们谁好意思在孩子面前露出争风吃醋这一面? 再说,皇子们都跟着忙碌了一天,不是该回去休息了吗?皇上到底怎么想的? 待皇上安排好二、三两位皇子,皇贵妃三人都有些尴尬,纵是德妃欣喜于儿子和皇上的亲密,也不免有尴尬之感,唯恐影响到自己在儿子心中那端庄高雅的母妃形象。 秦瑄却仿若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待李连海安排好座位,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当下大手一挥,爽朗地笑道,“行了,余话不多说,开宴罢!” 筵席之初,便由教坊艺人先上前献艺,那教坊艺人年约三十,颜色已褪,穿着一身朴实的衣裙,然而往舞台中一站,却自有股自信沉静的风采,只见她微微仰起头,丹唇未启,刹那间仿佛把人带入了清晨薄雾缠绵的林间,耳中只闻百鸟齐鸣! 先是叽叽喳喳三两声,继而翅膀扇动声逐渐密集,唧唧喳喳声渐起,时而盘桓空中,时而响在耳边,或欢愉,或清脆,或稚嫩,相互交织,群响而不乱,轻而易举便给众人勾勒了一副百鸟离巢图, 百鸟鸣到最后,渐次无声,半空中忽然传来和鸣,庄严嘹亮,宛若鸾凤翔集,王者归来,至此,口技达到顶峰,戛然而止——那教坊艺人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大声道,“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瑄笑赞道,“好口技,好心思,当赏!” 那教坊艺人顿时喜上眉梢,有皇上这金口玉言,她便有了护身符,就算年纪已经大了,也不会被教坊舍弃,沦落到低等的烟花柳巷里,不枉她为了这个节目练了足足一年,还把多年的积蓄都全部塞了出去,当下扎扎实实、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谢皇上赏!” 待那教坊艺人退下后,再上来的却是轻歌曼舞,柔美婉转,水平极高,然而往年是年年都有类似的,相比起第一个节目的新奇,珠玉在前,便有些落入俗套了,再未得到秦瑄赞赏。 待这第一波教坊献上的暖身节目落幕,便开始了筵席的第二波活动——献礼! 第六十六章 礼物 万寿节嫔妃献礼环节,被嫔妃们一年年地经营得花团锦簇,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从一开始的歌舞献艺,到后面做衣服,深情表白,这些嫔妃们简直是无师自通了三十六计! 太过于较真的结果是,讨好皇上竞争露脸的难度不断地加大,几乎到了让人从几个月前就苦思冥想也未必能得到满意创意的地步。 所以万寿节通常是老人们的天下,新人们好没有经历过洗礼,骨子里还残留着一份天真浪漫,眼界又有限,的确很难拼过那些深得其中三味的老人们,当然了,也不乏有新人出奇制胜,在当今皇上的宫中,提到新人,众人浮现在心中的第一个人无疑是容昭。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地地等待着容昭准备的礼物,一个出身小门小户、家资不丰的女子,能献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礼物呢? 舞台上歌舞已经退了下去,只留下一架古筝,雅致的筝声不峥嵘不多情,低调平和地做着最规矩的背景乐。 秦瑄饶有兴趣地望着下面用摩拳擦掌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女人,按照往年的规矩,皇贵妃挺着凸显的肚子,依然袅袅婷婷地站了出来,亲手捧着一套牛角小弓箭走了出来。 众人都好奇地看过去,这弓箭呈现玉白色晶莹剔透的材质,精雕细琢,显然是上品,可再精美珍贵,那也是缩小版啊,拿在皇上手里,岂不跟玩具一样? 秦瑄接过了这份奇怪的礼物,也有些不解,看向皇贵妃,以眼神询问。 皇贵妃甜蜜地一笑,款款福下身去,口中道,“臣妾祝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臣妾自怀孕来,只一心盼望着腹中孩儿,能在皇上的洪福庇佑下,健康长大。故而臣妾斗胆,先送皇上一副将来这孩子能用的弓箭,希望皇上能亲自指导他的骑射!也希望孩子能够继承皇上的武志,不坠皇上的威名!” 秦瑄朗笑道,“贵妃倒是慈母心肠,一心为孩儿打算,连朕都推射一箭之地啦!不过这份礼物倒也别致,赏!” 皇贵妃闻言红光满面,笑容嫣然,觉得白日里丢掉的脸面终于被找回了一些。 有皇贵妃珠玉在前,贤妃的三百六十五卷祈福经便显得稍微平淡了些,然而其中的情意却颇让人动容,因为这是贤妃为皇上祈福所抄、且自去年万寿节后第二日便开始每日一卷,不曾有一天落下! 厚厚的经书被放在托盘上,由力大的小太监步履沉重地抬了上来。 皇上翻看了开始几本经文,中间几本经文,以及最后几本经文,只见上面的字迹娟秀如一,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贤妃虔诚,亦当赏!” 贤妃也露出了一抹温婉的笑容,得皇上一个“虔诚”的褒奖,比她之前猜测的皇上也许能点个头的设想已经好多了,自打罗昭仪事件后,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她那摇摇欲坠的贤妃位总算是坐实了。 德妃延续了她一贯的高雅才女路线,她献上的,是皇上历年所作辞赋的文集! 崭新的文集还散发着墨香,被德妃如捧至宝般高举头顶献了上去,“皇上富有四海,我们身为后宫之人,此身俱属皇上,岂能拿皇上的东西再送给皇上?臣妾愚钝,窃以为我们能献上的,唯有真心实意!皇上日理万机,不屑于诗词小道,然而于此道却堪为大师,臣妾斗胆将皇上流传出来的诗词刊印成册,以期流传后世,亦是一项文治功绩!” 秦瑄半眯桃花眼,将德妃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如鹰臯般锐利的眸子,霎时让德妃的后背就出了一层冷汗,如果不是三皇子就坐在上面,她也不一定能够咬紧牙关,紧撑了下去。 半晌,秦瑄方开颜一笑,宛若破冰春绽,平日里威严高深的人物,忽然这么一笑,全体嫔妃至少失神了一大半! “德妃的心思一向玲珑,”秦瑄不疾不徐地道,“此举甚合朕意,赏!” 德妃同样得到了好评,这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前两位的好心情,可也只是降低而已,并没有失去,毕竟万寿节献礼时,不功不过是寻常,如她们得了赞又得了赏已经是格外罕见了,由不得她们不满足! 三大高位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人明显兴奋起来,都对自己增添了无数信心! 安贵嫔上前,献上的却是她最擅长的绿腰舞,她一袭简单的束腰舞衣,并无任何浮华装饰,只细腰盈盈一束,便胜过了之前笙歌热舞的教坊艺人无数倍。 舞台上,她一反往日的低调,水眸流转,立刻便带出一股勾魂摄魄的柔媚风情,令人仿佛置身西子湖畔,迎面正走来举着油纸伞的楚腰淡薄的江南水做的女子,腰肢如湖畔垂柳般纤细而柔软,随风款摆,摇曳生姿,回眸浅笑间,刹那间便牵走了路人的一缕神魂。 两世加起来,容昭还是第一次欣赏这么高水平的舞蹈,不由得看住了,待安贵嫔一曲舞罢,旋转着宛若一朵盛开的莲花跪伏在台上,才清醒过来。 “臣妾恭祝皇上万福,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昭侧目看过去,在层叠辉煌的灯火映衬下,秦瑄淡笑的表情如同一张固定的面具,“很好,平身!” 众人微微一愣,这么出色的绿腰舞,皇上居然没有赏? 安贵嫔却是反应最快的,再次拜伏,“谢皇上!”便安静地退了下来,由贴身宫女服侍,在舞衣裹了一袭长袍,外面又添了一件薄披风,然后才回到座位中,神色安然,丝毫没有安然失落。 安贵嫔这意外的结果,让许多头脑发热的人稍稍清醒了些,大多数自认比不过安贵嫔的不由得沮丧起来。 就连容昭,也忍不住想,要不要把之前准备的礼物重新换一份? 一副万里河山图,说精致也精致,说敷衍也敷衍,听安嬷嬷说前几年已经有嫔妃献上画作了,人家还是当场泼墨挥毫,她这幅早已准备好的,怕是更没有多少诚意了。 不舍的念头只是一瞬滑过,她还是拼着肉疼拿出了原先准备私藏的好东西,她心中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东西皇上定然能用得上。 宁嫔表演了双手同时书写,同时成就内容俱是“福寿万年”的一副楷书,一副隶书,虽然在懂行的人眼中,字迹过于绵密柔婉,难成大器,但是光这份玲珑巧思,和双手分书的本事,就够让人赞叹了。 秦瑄欣赏完两幅字后,笑着点了点头,“宁嫔好才气,赏!” 到此时,献过礼的和没献过礼的,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容昭。 容昭转身背对着秦瑄,接过了玲珑手中的礼盒,她今天的袍袖着实宽大,衣袖一拂,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礼盒,因为这一个月来已经遇到数起被刺探万寿节礼物的行动,为了以防万一,她准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礼盒,装了两份迥然不同的礼物,只是收到空间的,却是她喜欢也不太舍得出手的,只希望这玩意儿不会起到它备胎的作用。 “嫔妾惭愧,曾经自先母陪嫁中得到一物,此物乃先外祖父出海自他国所得,根据我朝律法,此物唯有陛下方配使用!嫔妾便借着万寿节借花献佛,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什么东西只配给陛下使用?容昭这一关子卖的,连秦瑄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容昭的盒子,由李连海捧过去,依照规矩先行打开,所有人便看到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脸色的乾清宫大总管脸色一下子变得,怎么说呢?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另外还添三分哭笑不得的神情! 秦瑄见此,更加好奇,当即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皇上——”李连海与秦瑄主仆之间是点亮了“心有灵犀”技能的,她仿佛知晓秦瑄此刻急切的心情,小跑着来到秦瑄面前,将礼盒捧到了秦瑄的眼皮底下。 那红色的软布上,摆着一把闪耀着金辉、把手上镶嵌满了蓝宝石绿宝石,一把将富贵演绎到了极致的——艺术品? 再定睛一看,秦瑄愣住了,伸手拿起了那件礼物—— 那哪是什么富贵到极致的艺术品?分明是一把用黄金珠宝装饰到几乎掩盖了它血腥本质的——火铳?! 秦瑄:“……” 宴会上,所有看见礼物并且稍有见识的人都傻眼了! 卧槽,这个女人到底哪根神经搭得不对,居然牛叉(傻缺)到在万寿节上给皇上献上一把真正的,杀人于无形的火铳! 秦瑄很无语地瞥了一眼容昭,你说你一个女孩儿家,喜欢武功就罢了,还喜欢这种杀伐之气浓厚的武器,还有一点儿女孩子样不? 秦瑄拿起火铳前,还在心里数落了容昭一番,等拿起后,再一次愣住了,火铳下方的小洞里,放了八枚流线型的黄铜子弹! 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底涌现,他近乎急切地看向容昭,“这只火铳能连发?” 不能连发的火铳还好意思被当做献给一国之君的礼物? 容昭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回皇上,当然能连发,嫔妾可以给您演示一下!” ------题外话------ 首先在这里紫要向大家道歉,族中有亲近长辈去世,紫回老家奔丧,只来得及上传一章,也是唯一一章存稿,今天就木有存稿了,紫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请假,今天很晚才回来,给儿子洗完澡,再码字,上传,耽搁到现在,也没有精力写更多了,非常抱歉。 另:今天的内容页不甚满意,明天可能会修改。还有紫前天被催更,可是紫守灵了一天,到晚上快十一点才看到催更票,不可能再完成任务了,泪目中…… 第六十七章 刺杀 当年,容昭从亲娘陪嫁中翻出这支火铳时,就被那酷炫华丽的黄金宝石打造的外壳给震到了无语的地步,这可真是,一件极具商门典范的铜臭满满的传家之宝啊! 可是实际上,这支火铳的确是艺术价值更大于它本身的实用价值——它身为火铳,居然只是最粗糙的初成品,弹药是用一次填一次,并且准头极差,威力一般,还不如弓箭造成的震慑效果大! 不过好在,它遇到了容昭这种两世妖孽作为主人,前世年少轻狂时容昭也曾是射击俱乐部的钻石级会员,不止爱好射击,更爱好组装,再加上她有个天才弟弟做什么事都务求完美,所以关于枪械自设计到制作到组装一条龙流程,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凭她一双让人嫉妒的造化之手,她弟弟也乐意教她亲手制作枪械,好让这个缺点满身简直令人不能容忍的姐姐往完美方向小进一步。 也幸亏容昭见到这柄手枪前身时距离穿越的时间还不太久,前世的记忆尚且刻骨铭心,从那以后,她仗着人小容易被忽视,很快便凑齐了所需材料,将这柄火铳改装了一番,花了远超过上辈子十倍的代价,总算将火铳改成了连发式,容昭将所有的图纸都收了起来,多年来,靠着忠叔和宫里太监的联系,悄悄弄了几支生锈废弃的老式火铳,容昭把它们统统从残次品改成了华丽炫目的火铳中的高富帅! 所以,献给皇上的,只是她的几把收藏之一,并不是如她说的唯一,但尽管如此,鉴于连发火铳的稀有性,容昭还是分外肉疼。 容昭其实还是不太能深刻体会,“连发”两个字,在冷兵器盛行的年代是多么震撼的存在,这不啻于原子弹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意义。 如果秦瑄只是个寻常的男人,可能就只对武器本身感兴趣,但秦瑄是皇帝,他的眼界和大局观永远不是其他人可比拟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是谁,发明了这柄连发火铳?这种连发火铳,是否能够量产…… 秦瑄脑中划过纷纷乱乱的念头,转瞬即逝,他勉强按捺住了立即找容昭细问的打算,不欲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此事的重视,免得被多嘴泄露出去后,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他也注意到了容昭不舍的眼神,高涨的兴奋火焰被倏忽间浇灭了,他毅然拒绝了容昭的提议,就怕容昭一个不舍又给收回去了,反正,只是射击火铳,他还是会的。 他把火铳轻手轻脚地放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极为开怀的笑容,“璟婕妤的礼物果真别出心裁,深得朕心,李连海,拟旨,璟婕妤容氏升淑仪位,封号‘璟’保留。” 秦瑄这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御花园中,任谁都能听出他的满意,只砸得容昭以外的所有已后宫女人头晕眼花! 新人旧人在那一瞬间心情格外地一致——短短一年都不到,她居然已经是从三品之首了,这怎么可能? 女人们看向容昭的眼神,都仿佛在谴责一只迷惑君王的狐狸精似的,容昭所得到的每一次殊荣,单放在一个嫔妃的身上,就够她风光很长一段时间了,可容昭并不是只得了其中一次圣恩,她是得到了万岁爷全心全意的宠爱,这简直是风光得让人不能忍! 别说风光无限了,容昭现在就是一个大得刺眼的发光体,时时刻刻吸引着宫中诸人的嫉妒心和仇恨值。 可与此同时,众人也更加不敢妄动了,一位拥有圣宠的从三品淑仪,可不是圣宠加身的婕妤,后者有宠无权,而前者,已经可以被称作高位嫔妃了,甚至拥有自己招待命妇的权利,有宠有实权,等闲人已经够不着了。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包围中,容昭安静地退回自己的座位,仿佛那个刚刚被连升三级的人不是她一样,她的座位,在方才秦瑄的口谕出口后,已经被眼明手快的李大总管遣人悄悄移到了德妃身旁,容昭眼也不眨地落座了,仿佛完全没看到旁边德妃已经维持不住的淡雅笑容,态度淡定至极。 她的确是不太懂这些位分的意义,在她看来,后宫中最次也该混到四妃、贵妃级别,否则大概都不算真正独立存在的,淑仪算什么?昭仪也是说废就废了,只有坐稳了四妃之位,才算得到了一些保障——皇帝想要废除四妃及以上,可不是一纸诏书便能达成的,还需明示天下,废除玉碟金印册宝,手续麻烦无比。 故而,一般皇上都是宁可冷落高位的嫔妃,也很少去废除她们,而同样的道理,因为废除起来太麻烦,所以晋封高位的路也格外艰难,像先帝后宫,当年先帝盛宠玉妃至椒房独宠,也没有将她晋上四妃之位,晚年时李妃同样宠冠后宫,同样止步于从二品妃位,即使生了最年幼的皇子,也不曾得到晋升。 贤妃和德妃如果不是在秦瑄子嗣凋敝的后宫中占了各育一子女的好处,如果不是在潜邸中便各为侧妃,如果不是后宫人实在太少不得不矮子头上拔将军,她们两人也未必能坐上四妃之位,即便如此,那四妃的首位“惠”字她们谁也没落上,更不提更进一步的“贵”字了。 不得不说,容昭出身寒门,的确远远不如这些世族贵女们知晓的秘辛多,因此也不觉得自己以一介寒门出身做到从三品之高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想想她以前看过的宫斗小说,以及自己那边历史上的那些后宫牛人,她认为自己的表现还挺不出众的…… 容昭在这次万寿节上的收获,使她如同一颗横空出世的璀璨新星,压得后来者都是全无光彩。 后面的无论是歌舞献艺还是衣服鞋袜等爱心制作,都不能让秦瑄从对火铳的兴趣中找回注意力,这些人不敢去埋怨皇上,当然把一腔不满地记在容昭身上,可也只是暗暗记恨,到了此时此地,容昭已经高高在上,再也不是她们这些低位的小嫔妃们能够触碰到的人物了。 不仅仅是秦瑄心不在焉,其他人看着这些有气无力的表演,也觉得分外无趣,容昭正悠然自酌,身旁忽然传来德妃亲切的垂询,“璟淑仪喝慢些,这花酿虽然甜香,其实后劲十足,容易醉人,若在此宴上失态,实为不美。” 容昭抬眸看过去,正看到德妃一双透着真诚关切的眼眸,真如春风般和煦——容昭嘴唇微勾,如果不是她已经确定在行宫中给自己下药的就是眼前人主使,光看德妃这副语出于诚的敦和大姐姐风范,还真容易被迷惑。 “谢德妃姐姐提醒,妹妹平时也就这点爱好,”容昭‘感激’地笑道,“一时没注意场合,让你见笑了。” 德妃忙笑道,“妹妹年幼,天真烂漫些才让人喜欢,就算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也不是大事,况我做姐姐的既然看到了,若是不提,便是我的过失了。” 容昭心道,不亏是受封德妃的人,果然一出口便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以姐妹之情去绑定她人,换个人都会不知不觉踏入她编制的语言陷阱,只可惜她并不是真正的十三四岁小少女。 容昭没有说话,只是憨憨一笑,德妃被那瞬间绽放的容色晃得一愣,这时,容昭已经向她这边倾倒,她却没有反应过来,被容昭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 “对不起,姐姐,”容昭摇了摇头,小脸艳红,若云霞氤氲,嘴里嘟囔道,“妹妹忽然觉得头好晕,没有坐住,实在对不起。” 德妃被抓得手臂生疼,却只能压下了不悦,咬着牙勉强笑道,“没事,你是喝多了,让她们给你上碗醒酒汤罢。” 容昭胡乱点了点头,向身后看去,顿时一怔,她记得她身后原先有两个宫女,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太监随时等着跑腿,可现在她身后站着的好像不是之前那些人,难道她看错了? 容昭只觉得其中一人的身形说不出的熟悉,待要细看,已经被德妃轻拽了一下,不得不转过身去,“姐姐?” 德妃用手绢垫着手,双手捧着递给她一碗散发着药味的热汤,温柔地笑道,“你也不用叫人了,刚好他们给我上了一碗解酒汤,可我并没有饮酒,也不需要这个,你先用吧。头一直晕晕的也不好受。” 容昭望着表情诚恳语气关心浑身上下充满好姐姐光辉全无破绽的德妃,闻着这碗醒酒汤里被压得细不可闻的麝香味道,只觉心塞无比——这是继毁了她的容后又要毁了她生子希望的节奏吗?谁来把眼前这位披着高雅美人皮的毒蛇蝎子收走啊? 容昭深深地睇了这位好姐姐一眼,一样脖子把一碗热汤全“灌”了下去,在瞬间转移到空间里床头柜上的小翁子里。 这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向德妃,果然捕捉到一丝放松和轻视——如果到了这时候这个女人的表情依然无懈可击,那她绝对是超级影后级别的,就算被她几次三番算计,容昭也得佩服这个女人的本事,可惜,到底是伪装得不到家,露出了蛛丝马迹。 容昭懒得再和德妃言不由衷地应酬,懒洋洋地举起手,掩在嘴边,打了个哈欠,都这么晚了,她平时这个时辰已经躺下了,多年没过过夜生活,居然开始不习惯了。 嫔妃们的献艺已经到了尾声,容昭之后,再无令人眼前一亮的礼物,没有了开始时的期盼希望,众人意兴阑珊,没精打采。 就在这时,仿佛从天边传来了一声鼓点,仿佛敲在了众人的神经上,让人不由得一震,疲惫倦怠一扫而空。 秦瑄的视线也从火铳上移到对面的舞台上,不知何时,舞台上已经站了一名窈窕佳丽,背对着众人站在一面大鼓前,双手高举鼓槌,裹着一身艳红的纱衣,长袖长裤,未着裙裾,头戴充满异域风情的珠光宝气的红色小帽,显得格外不同。 “哥哥,这个衣服好奇怪啊,我都没见过。”三皇子在秦瑄背后和二皇子嘀咕。 二皇子不屑一顾的语气,“笨蛋,那是南边少数民族的服饰,你当然没见过。” “南边是哪里?”三皇子锲而不舍地问道,似乎压根就没感受到兄长难听的语气。 “……”二皇子神情有些纠结,因为他也不知道南边是哪里,他只是从书中知道有这么种衣饰,哪知道南边是哪里?不过,他更不想在比他小的弟弟面前露怯,“管南边是哪里,反正我们又不可能去。” 三皇子似乎被二皇子斩钉截铁的话说服了,嘟囔了两句,便专心欣赏起——那表演之人穿的衣服。 二皇子却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都是些靡靡之音,还不如……那把火铳……” 秦瑄在前面将他们两兄弟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面上不由得露出笑容——看样子秦钊的精神恢复得不错,到底是年纪小,忘性大,被仇恨折磨了一阵,虽然成熟了不少,但好在没有被仇恨拖垮,移了性情,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回头记得赏他的老师,将人教得不错。 至于三皇子,秦瑄远比德妃更加了解,这是一个表面聪明伶俐实则呆呼呼的小孩,可塑性强,别人教什么便信什么,德妃希望他是个聪明伶俐会讨人欢心的孩子,他便如此表现,然而他真正的性情,却与德妃所希望的南辕北辙,根本没有提起来的可能,倒是心思纯净,更适合武道,若不是因为他这种性子,凭德妃膨胀的野心,他就算子嗣稀少也绝对不会多看这孩子一眼。 就在这三父子各个心不在焉的时候,鼓声再起,一阵如暴风疾雨般的鼓点之后,倏忽穿插进一段激昂的乐声,舞台上的红衣女子霎时间如同跳跃的音符,在轻盈地变换着身姿,无论节奏多么快,依然轻轻松松地踩在每一处绝妙的节点上,真正舞出了热辣的韵律! 乐声越来越快,红衣女子亦是旋转得越来越扣人心弦,高台上仿佛绽开了一朵绚丽的红花! 倏然之间,寒光一闪! “小心——” 容昭早在觉得身后人不对的时候,心中的怪异感就越来越强,总觉得背后一股恶意锁定了她,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那舞台上美丽的红衣女子,舞出了杀机毕露的飞旋后,方才彻底警觉—— 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在那寒光毕现的一刹那,她脱口示警,并用尽浑身力气将手中的酒杯砸向那道迅捷的寒光! 所有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没人能够想到,会有人在万寿节上进行刺杀,更没人想到,会有刺客能够突破重重包围,进入后宫的核心,在后宫私宴上刺杀皇上! 御花园旁,负责给献艺之人更衣的芳华馆,专门给嫔妃们划出来的东侧间里,一名与方才舞台上表演的红衣女子身着一模一样衣服的红衣美人被人击晕在地上,孤零零地以扭曲的姿态躺在那,以往娇俏明媚的脸上带着来不及消失的惊恐,她完全不知道,因为她的一点私心,等待她和她家族的,将是灭顶的灾难! 宫宴当场便乱了起来,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的嫔妃们刹那间仿佛被倒进了一锅滚油,有的吓得当场便昏倒了,有的吓得止不住地尖叫,有的如同无头的苍蝇到处乱转,有的飞快地躲到了矮桌的桌底,如同疾风暴雨中的美人蕉海棠花,一个个云鬓散乱,花容失色,涕泪涟涟,被摧残得丑态毕露。 而那些原本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很多人刚刚躁动起来,便觉眼前寒光一闪,被身旁的同伴给抹了脖子,血色弥漫中,触到那一双双狠辣的眼眸时,他们最后的意识中,竟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疑惑——竟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这么多宫女太监,到底是谁想刺杀皇上? 皇上所在的地方,不可能没有侍卫,尤其是容昭第一时间打掉了那颗出其不意的暗器,给众多侍卫争取了反应过来的时间,待红衣女子从台上跳下来,汇合在场的假宫女太监杀过来后,场面已经被秦瑄不知不觉间控制起来了。 数十名侍卫将皇上和两名皇子一圈圈地围在最中央,四周的暗处闪动着隐约的箭头寒光,连同那红衣女子在内,二十多名假太监宫女顿时陷入了包围中。 这些人也不是傻瓜,很快便察觉自己已经身处绝境,看着被重重护卫其中神情高高在上的冷酷帝王,这些人顿时明白,这次的刺杀失败了! 领头的红衣女子眼眸中煞气一闪,一剑向旁边划过去,只听一声惨叫,一名衣着明显和众宫女不同的年轻女子睁着不可置信的双眼倒在了血泊中,红衣女子狠辣地道,“既然我们逃不掉了,不如自己选些尊贵的陪葬品!” 这红衣女子显然是首领,她话音刚落,其他人便气势汹汹地扑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众宫妃,刹那间,又传来两三声惨呼! 秦瑄在上面第一眼注意到他们的变化,眼光往旁边一转,黑暗中一队侍卫便迎着那些滴血的刀剑扑了过去,霎时间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头颅乱滚,大好的御花园,顿时被残酷的血色淹没。 容昭习武时间不久,但她前世的身手经过多年不懈的锻炼,也带了过来,比不过这些武艺高强的刺客,但自保没有问题。 她方才在第一时间斩落了射向秦瑄的暗器,再看向上首,发现秦瑄胸有成竹、稳若山岳的模样,便明白,此次看似突然的刺杀事件,全在秦瑄的掌握之中。 如此,她便松了一口气,在假宫女太监们出手抹杀身边人的时候,迅速回身,一脚踢飞了一名动手的太监,并顺手将离她最近的那名宫女砍晕——这名宫女袖中的匕首已经露出了半截,看方向正对着她,她之前就觉得这人眼熟,这一倒下,看到那张憔悴沧桑中依然看到明媚轮廓的脸,彻底悟了,难怪她老觉得背后不对头! 这人竟是久未听到消息的罗昭仪,显然,这次的刺杀和罗昭仪甚至罗家脱不开关系了,罗家全家都已经被贬为庶人,再来,可就是满门抄斩了——她不由得颇为同情高台上那个被自己亲娘坑了一回又一回的二皇子! 容昭刚伸脚将人踢到自己的矮桌下,便迎来了刺客们针对嫔妃的疯狂屠杀,她一把拽起那把被遗落的匕首,堪堪顶住了第一波攻击,眼见第二波又要袭来,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只觉心头不但不害怕,反而兴奋无比—— “妹妹当心!” 就在凌厉刀光砍向她的刻不容缓的一瞬,她的双腿忽然被人紧紧抱住,完全无法移动分毫,耳边响起那道依然亲切温柔的声音,然而腿上被那股不怀好意的力道生生束缚住的感觉,却宛若毒蛇一般缠绕了上来! 刀光就在眼前,她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被劈成两半,这一瞬间,容昭被彻底激起了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戾气和凶性,前世那个一剂毒品毁掉半座城市的罗刹觉醒了,充满爆发力的仰头一声长啸,浑身涌动出了超出极限的力量,身子一斜,生生拖得脚下人跟着移动了一步,拼着被一刀砍断了左边肩胛骨,手中匕首毫不迟疑地挥出,间不容缓地划过刺客的咽喉处—— 一腔血色飞溅,血雾蓬飞,沾了她满头满脸,绚烂而残忍。 而她,因为失去平衡,狠狠地砸在了矮桌上,左边身子顿时没了知觉,头晕眼花中,只见德妃惊恐地放开了她的双腿,望着她扭曲狰狞的鲜血横流的脸庞,连连往后退,“妹妹,姐姐不是,姐姐只是害怕,妹妹,妹妹……” ------题外话------ 紫把宝宝丢给外婆带到外面玩,小爆发了一把,再次向大家致歉,以后更新的时间可能有变,需要赶在中午宝宝睡觉时码字,那就大约要到这个时间才能更了,紫家宝宝太不乖,木办法…… 第六十八章 后续 深夜的乾清宫一片灯火通明,气氛紧绷得仿佛一触即发。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皇上于万寿节当晚遇刺,此等国之大事,顿时让整个刚刚落下欢庆帷幕的皇城都惊动了起来,如果不是秦瑄早有准备,指令发得快,将这件事死死地瞒在了皇城内,说不定举国都将为此震动,其后引来的才是滔天的麻烦! 国家大事非同儿戏,丁点小事都可能迎来巨大的海啸,就是秦瑄,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京城连一个外国的探子都没有,一旦被探子知晓他遇刺的消息,传回国内,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可能会引来他国的趁火打劫! 甚至,这次的刺杀事件,说不定也是他国策划的,秦瑄活了二十八年,登基十三年,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刺杀,其余诸如暗杀、下毒、陷害等等,前仆后继,手段百出,恐怕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日,也不会停止! 亲近的宗室、心腹的大臣、掌兵的将领,下午刚刚回家,还没有缓过劲来,又以风驰电骋的速度赶回了皇城,齐聚乾清宫。 秦瑄已经换了一身银灰色五爪龙袍,端坐于高高的龙椅上,右手抚着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微翘的眼角拖出狭长危险的阴影,俊容平静而威严尽展。 华贵而空旷的大殿中,一片静默。 皇上不说话,底下人更不敢动弹,一个个肃立在那里,就如木雕泥胎一般端肃,一会儿功夫,汗水便浸湿了里衣,很多人甚至脸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也不敢擦,任由这些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再狠狠地砸在地上。 就这样静默了约两刻钟,大殿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乾清宫小太监从高高的门槛外探了探头,打破了这紧绷得令人窒息的安静。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在场的都是官场老狐狸,老油条,最是善于察言观色,只听到殿外的脚步声匆忙而不凌乱,便知道此次事件已经调查出前因后果了,甚至结果也不是很糟糕。 李连海不在,梁松充当了跑腿,小跑到门口,听那小太监交代了几句,转身折了回来,在秦瑄耳边私语了几句,秦瑄眯了眯眼,平淡却让人不容拒绝地道,“宣。” 大殿外的人是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刑部尚书金茂,老头曾经是寒门军户出身,全靠自己的本事打拼到如今的地位,因而性情极其强硬,一头硬邦邦的白发,拿官帽压得一丝不苟,腰板笔直,捧着一本奏折,走进大殿,目不斜视地向秦瑄跪下行了大礼,“吾皇洪福庇佑,老臣幸不辱命!” 秦瑄脸色缓和了不少,点了点头,“金卿家免礼平身。” 金茂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谢皇上。启禀皇上,因刑部人手过少,导致先前活捉下狱的二十七名刺客,其中二十名咬破口中毒囊自尽,另七名抢救得当,已恢复神智,老臣分开审问,所得供词皆在奏折中,另有画押证词,老臣不敢擅专,亦夹于奏折中,上呈万岁,请万岁过目。” 秦瑄接过梁松转呈上的奏折,翻开,垂眸看去,一字一行,看到最后,秦瑄唇畔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 秦瑄俯视着底下的金茂,平静地问道,“金卿家可敢担保这些证词真假?” 金茂毫不犹豫地道,“回禀皇上,老臣刑讯手段特殊,便是打熬过的死士,也难扛过,何况这些刺客只是寻常武士,其中三人,精神濒临崩溃,无法作假。” 秦瑄得到肯定答复,面色丝毫不变,淡淡地道,“金卿家既然敢担保,那么出问题的就定然是这些证词中涉及的人了,梁松,将奏折拿下去,给众位卿家看看。” 梁松依言将奏折传了下去,第一个便给了宗室中身份最高并且还是秦瑄叔祖的明亲王,明亲王身为宗人令,年逾七十,一把年纪了,得知消息后依然坚持让人将他送进了皇城,颤颤巍巍地从李连海手中接过奏折,看过几行,便忍不住怒气勃发,布满老人斑的干瘦手掌都气得抖索了起来,“此等逆贼,早就该斩了他,皇上一时心慈,倒惹下这样的灾祸,实在是该死!该死!” 其余人见明亲王情绪如此激动,心中既好奇又害怕,然而作为秦瑄的心腹,更多的还是怒火,对那胆大包天的逆贼刺客! 传看奏折的人越来越多,便有一君一时没有控制住,震惊之下,脱口道,“怎么又是罗家?” 奏折中,赫然写清了刺客的前因后果——正是罗家余党勾结宫中的罗昭仪将大部分刺客由罗昭仪的心腹自宫中夜香出没的宫门带进了宫中,另一部分则是混进了教坊献艺的队伍中,也跟着进了宫。 更让众人惊怒交加的是,罗家不止是想刺杀皇上,更是和南疆尼泽国勾结在一起,证据确凿地通敌叛国! “老臣以为,这些证词中涉及的人员,多是身居高位、罪行较重之辈,而真正隐在暗处为这些人做事的爪牙想必还有不少,望皇上准允老臣下令抓捕!” 金茂就事论事地道,这些本领高强的刺客,当然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于他们产生联系的必然是两个国家的大人物,罗家已经倒了,如果不是顾忌二皇子,皇上当初就不会手下留情,凭他们掌握的证据,即使肃清余党也不是难事,而到底要不要将对方一网打尽,却要看皇上的主意了。 “朕念着二皇子无辜,纵然罗家胆大包天到在朕私访时派人追杀朕,朕也欲放过罗家一马,只判了他们流放,看来是轻了,反倒纵容了对方。梁松,传旨,罗家通敌叛国,意图造反,证据确凿,就地诛三族!” “是。”梁松利落地答应一声,不过想到那被璟淑仪主子一手刀砍昏的人,于是添问了一句,“罗庶人至今昏迷不醒,不知她如何处置?” “赐死,令二皇子前来见朕,梁松送他去见那女人最后一面。”秦瑄甚至都不愿意再提罗明凤这个人,本就没有感情的两人,走到如今地步,更是一丝顾念都没有了。 罗家的处置,众人都以为本应如此,得知皇上还曾遇刺后,就是少部分觉得犹疑的人也顿时觉得皇上此举英明无比了,只是诛三族,还没有诛九族呢! “召云南总督宁明回京,越快越好!”顿了半晌,秦瑄又道。 奏折中已经写明,被那红衣女子取代身份的正是宁美人宁馨,也是她与罗明凤合谋,意欲趁机弄死容昭,可惜她不知道,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是皇上,而她,无意识中做了谋刺皇上的帮凶。 甚至,当初在容昭落水后,差点弄死容昭的水草上的药,也是宁馨所为,她无意中发现了暗害容昭的布置,想着顺水推舟一把,便用了她从云南弄来的奇药,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就算皇上能查到主谋,也不会想到还有她在旁边插了一脚,事实上,皇上派去调查的人果然没有察觉到她的身影,这养大了她的胆子,让她在这次事件中底气特别足,别人刚一找上门,她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认为自己依然可以安然无恙。 想到这些,就连秦瑄也不想再饶恕这个恶毒而无知的女人。 “宁美人赐死。”他简单地道。 无数条指令趁着夜色的遮掩,蔓延朝野,引起了至少五年内大乾朝军政上的震荡。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平凡却不平淡的夜晚,昭武帝的执政生涯中,执政理念发生了多么大的转折,而这又对大乾朝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 当墨沉的夜空微微露出了鱼肚白,映得烛光高照的乾清宫渐渐昏暗起来,在乾清宫里忙碌了大半夜终于将刺杀事件的尾巴控制在手的众人才揉了揉生疼的额角,眨着疲倦生涩的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在皇上面前做出打哈欠这等失礼之举。 整个乾清宫,唯有秦瑄和副总管梁松一脸轻松,对于他们这些高手来说,熬一夜不睡不过是寻常小事,不值一提,然而看了看都快要东倒西歪的众人,秦瑄还是松了松箭弦。 “各位先回去梳洗休息,未时再过来。” 众人平时对秦瑄大部分时候的宽厚作风就很是心折,此时此刻更是恨不得顶礼膜拜——有个清明体贴的上司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待众人纷纷退离,偌大的空旷的乾清宫大殿,便只剩下秦瑄一个人,李连海和影卫首领尹若东一前一后闪了进来,向秦瑄跪了下来,“奴才见过皇上。” 秦瑄对他们不像面对大臣时那般端严,随意地点了点头,李连海便有眼色地爬了起来,悄悄蹭到秦瑄身后,和梁松一左一右微妙地错开了半步距离地站好。 尹若东对此毫无反应,他按照他一贯的节奏,继续回话道,“属下顺着潜逃出去的刺客追查,已锁定三名密探,表面身份寻常,已将他们捉拿归案,又根据此三人顺藤摸瓜,另查到三十二名可疑之人,只是大部分已经成家立业,在京城生活日久,明面上都是安分良民,属下等人不好露面抓人。” 他们是干暗中勾当的,如非必要,身份甚至一辈子都该藏得深深的,若是为了这些已经露出尾巴的奸细暴露了自己,那也太不值得了。 秦瑄显然也明白尹若东的意思,并没有怪罪他,“既然如此,这抓人的差事就移交给京兆尹吧,让他寻个名头,宁可错杀!” 说到最后一句时,那潜藏的杀机一闪而逝,殿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属下遵旨。”尹若东禀报完了自己负责的这部分,立即告退。 尹若东下去后,负责归置御花园遇害人员的李连海这才上前汇报。 “回皇上,后宫诸人中,不计受伤人员,以徐才人位分最高,另有四位小主遇害,其余包括被刺客取代身份提前暗害的宫女太监,更八十六名遇害。” 李连海只客观地将自己所知呈给皇上,其余一概不敢多嘴,毕竟,就算是不受宠,那也是皇上的女人,被人杀了,皇上心里什么滋味外人可不知道,他可不敢去触碰雷区! 秦瑄看着眼前这份伤亡名单,就算他已提前做好了准备,依然有这么多人无辜枉死,当下叹息一声道,“由内务府、宗人府、礼部出面,所有丧生嫔妃,俱提高一级分位安葬。” 当这件事处理完,万寿节刺杀一事才算暂时告一段落,再起时定将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殿上的蜡烛发出“啪”一声轻响,终于燃到了最后,火焰倏忽跳高了一瞬,随即暗了下去。 秦瑄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开口道,“她怎么样了?” 李连海一早就被他派了出去,直到刚刚才回来,显然并不止是协助内廷收拾御花园,那边也有了结果。 “托皇上洪福,璟娘娘已经脱离了危险,”李连海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秦瑄才是他的主子,“只是,御医说,璟娘娘的左肩胛骨断裂,无法医治,将来可能还会影响到左臂的灵活,导致左手再也不能抓握……” 而宫中,怎么会允许身有残疾的妃嫔存在? 李连海越说声音越小,心中不无遗憾,璟主子这一受伤,还是永远不可能恢复的伤势,一下子便将之前的所有优势都化作了虚无,要知道,身体上的残疾,在后宫中简直比平庸的相貌还要难以存在,璟主子才刚刚有了青云直上的迹象,便要被重新打回尘埃,真是可怜可叹,人的气运,不可捉摸得紧哪! 秦瑄闭着双眼,面无表情,听了这番话,双拳紧握,青筋都凸了起来,做肩胛骨断裂,左臂受伤不听使唤,这就意味左臂与身体相连的筋脉断裂,也就是说,她与生俱来的天通脉至此废了,这对于一个喜欢武功的人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倏然站了起来,“朕去看看。” 李连海张口结舌地看着背影匆匆的主子,半晌无话可说,心中却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看主子这势头不对啊,听说璟主子受伤后,好像更上心了?这样看来,也许,可能,大概,璟主子会因祸得福,真正走进主子的内心也说不定…… 永寿宫离乾清宫也不过半刻钟的距离,秦瑄很快便来到了敬和殿,以往一派融洽温馨的宫殿如今被一股悲哀丧气的氛围所笼罩,死气沉沉的,安嬷嬷正低头和御医说些什么,一会儿,一个眼泡红肿的小宫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进来了,看到秦瑄,一愣,就要下跪。 秦瑄一摆手,伸手便不容抗拒地接过那碗药,放在鼻下闻了闻,也不看被惊动了的其他人,直接进了寝殿。 寝殿里,玲珑和紫竹两人守在床边,容昭躺在床上,左边肩膀包裹着白色纱布,被鲜血浸染出淡淡的红色,她正闭目沉睡,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又仿佛是干净剔透的白玉,越发衬得蹙起的眉如鸦翠般,睫似蝶影,鼻若悬胆,失血的唇瓣如同两片飘落在白玉上的杏花瓣,乌密的发丝好似失去了全部的活力,无精打采地拖在枕上。 秦瑄不由得伸出右手,在半空中虚虚地沿着少女的五官细细地描画,每描一笔,心中便更添一份震撼,世间竟有完美如斯的美人,真正是夺天地之造化,钟灵毓秀,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都无暇到没有一处败笔。 而这个小姑娘身上,最美的地方甚至还不是她这美夺天工的容颜! 就是在那次暗杀中,他才真正认识了这个临危不惧、机智非凡的美丽小姑娘,如果说初遇时她那美丽的外貌让他产生了收藏的冲动,到再次相遇时,那她特立独行的举止、冷静缜密的心思就让他发自内心地赞叹和欣赏。 这个美丽的小姑娘,不仅拥有迥异于世间大部分女子的独特风华,更拥有一颗注定会引导她走向成功巅峰的强者之心! 在御花园中那一瞬间,他亲眼看到容昭气息大变,狠厉决绝地做出了以伤换命的决定,不过是电光火石间,便毫不迟疑地执行,这般心胸性情,便是男人中也罕有! 可是现在,纵然有一颗强者之心,没有与之匹配的资质又怎么办呢?是不是老天爷也见不到人过于完美,所以才借着这次刺杀收回了她学习武功的便捷途径? “皇上——”玲珑迟疑地叫了一声,她也不想打扰脸色如同风雨之夜般冰凉可怖的皇上,但是皇上手中的药却是给她们姑娘服用的,不能让它凉了。 秦瑄回过神来,让玲珑和紫竹两人出去,两人无法拒绝,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蹭到门外便不肯动了。 秦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将里面的水全部倒进药碗里,然后仰头抿了一口,低头温柔地撬开了容昭的嘴,就这样一口一口将药全部哺了下去。 将药碗放在柜子上,秦瑄伸手摸了摸容昭的面庞,眸中透出惊人的宠溺温柔之色,“别怕,朕一定想办法治好你,只是伤了骨头罢了,咱们习武之人,谁没受过这样那样一点伤?朕还想等着你将来青出于蓝!你可万万不能放弃,朕连那灵药都舍得给你喂了,以后每天朕都喂你一次,你定然会快快地好起来的,是不是?” 秦瑄没有在敬和殿逗留太久,在这个敏感时刻,他身为帝王,在外人眼中,自然该以国事为重,长时间逗留在一个受伤嫔妃的殿中,对容昭的名声带来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出了敬和殿,秦瑄直接回到养心殿,便命人叫来暗五,冷漠地下达了一个指令,“这次她蓄意害人,朕亲眼所见。朕不想自己的宫中再有如此心狠手辣之辈,你动手吧!” 他站在高处,亲眼看见德妃扑上前抱住昭昭的双腿,导致她无法避开那当头而来的一刀,否则,以昭昭如今的武力,自保绰绰有余,岂会逼得昭昭为保命而不得不舍弃左臂?这般蓄意害人,她莫不是以为当时一片兵荒马乱,她就算下了黑手,他也会不知晓?当她做出这些恶事后,有没有为三皇子着想过? 秦瑄可以肯定,德妃害人那一幕,不仅他看到了,三皇子秦钰也看到了,因为自混乱一开始,这个孩子便紧张地关注着他的母亲,生怕他母亲有一点点闪失,却没想到,会看到那不堪的一幕! 想到了当时面色惶然恐惧、如同被踢进水中的奶狗一般的三皇子,秦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次事后受惊的人不少,有些人受惊过度,治不好,只能慢慢虚弱病逝。” 母亲是因病而逝,总比被父亲处死更让三皇子容易接受些。 第六十九章 甘苦 秦瑄离开后,容昭便醒了过来,一敬和殿伺候的人都喜极而泣,只是想到容昭如今的伤势,又不由得心中担忧,纵然皇上现在态度似乎不变,等以后真正面对身体有缺陷的主子,还能圣恩如旧吗? 所有人中,只有安嬷嬷、玲珑、紫竹、文城态度如一,不曾或喜或悲,只为容昭醒来而感到欣喜。 “阿弥陀佛,人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安嬷嬷看到容昭睁开眼后,长松了一口气,口中只念佛,按照御医所说,只要人醒来了,就度过了最凶险的时期,不再有性命之忧了。 玲珑和紫竹都顶着双烂桃眼,脸色憔悴发黄,面上笑容却格外灿烂,跟着连连点头。 容昭看到凑在自己床边的几个人,刚想挪挪身子,就被七手八脚地按住了。 “主子别动。” “主子你千万不能动。” “您伤这么重,可不能乱动啊!” 容昭哭笑不得,语气虽然虚弱,却充满调侃的意味,“瞧你们大惊小怪的,我不过是要更衣罢了,再不让我下床我可憋不住了!” 老成的安嬷嬷难得犯此低级错误,老脸一红,也不像平时那样委婉地劝说容昭说话含蓄点,玲珑和紫竹嘻嘻哈哈连忙凑过来,“主子你早说呀!你不用动,奴婢和玲珑姐伺候您!” 紫竹力大,一把快稳准地抱起容昭,丝毫没有颠簸,玲珑眼疾手快地托住容昭受伤的左臂,三人形成一个怪异的姿势往恭房挪动,安嬷嬷在后面看得失笑,却颇觉安慰。 待容昭三人艰难地挪了出来,安嬷嬷已经吩咐人弄来了几样清粥小菜,摆在柜头上。 容昭在玲珑和紫竹的搀扶下慢慢斜躺下来,痛得虚汗直冒,面如金纸,只是她一身不吭,谈笑依然,身边人明知她疼痛难忍,可见她并无半点表现,知她自尊,也不敢出言相劝,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唯有在心中将那凶手折磨了一遍又一遍。 由安嬷嬷亲手伺候着吃了一碗骨头汤熬煮的白粥,吃完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丁点没有弄脏床榻,容昭腹中饱暖,方有心情询问其他事情。 “我这伤势如何了?” 这才是她‘应该’第一关心的要事,虽然她自我感觉还好,疼痛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麻痒,显然伤口正在恢复且速度惊人,就是当初砍断的筋脉似乎也自动连了起来,正在缓慢地蠕动着修复,只是骨裂的诡异感觉还在,左臂几乎没有知觉。 以容昭的经验看来,如果只是用寻常手段养伤,就算人参灵芝等珍贵药物不计代价地砸下来,她这伤大约也会留下后遗症,不过她有灵泉在手,伤势彻底恢复完全不成问题,所以她并不十分担忧。 但是,表面上,她还是要如寻常人那样表现,哪个女人差点被砍成残废,醒来后却能一声都不问,镇定自若得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嘛! 容昭的问题难住了三人,从容昭受伤以来,玲珑和紫竹负责贴身照顾容昭,安嬷嬷则是自始至终和御医打着交道,也比另外两人对容昭的伤势了解得更透彻,可是,越了解得透彻,她越是无法开口。 之前玲珑和紫竹的乐观态度就让她暗生忧虑,如今容昭亲口询问,仿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一下子把她难住了,她真的不想打击主子,可是…… 容昭面对安嬷嬷的迟疑,眸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这个对主子尽忠职守的嬷嬷,也终于不知不觉中对她投入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感情,人的感情一充沛,立场就必有偏颇,在安嬷嬷身上能发生这一点点偏颇,就足够了。 “嬷嬷。你不必顾忌,我总是要知晓的,你总不希望我是从那些女人口中知晓我自己的伤势吧?” 听了容昭这话,安嬷嬷心中一凛,她的确是关心则乱了,在宫中往人伤口上撒盐的事绝对是司空见惯,后宫那些女人现在也还处在低迷期,一旦等她们缓过劲来,她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打击主子的机会! 与其等那时候主子被迫听那些不知真假的恶言,还不如她告诉主子,更加真实可信。 “御医来过了,说主子只要清醒过来,性命便无碍了。”安嬷嬷低声说,为难地咬咬牙,还是继续道,“只是主子这伤恐怕会留下隐患,左臂,左臂将来许是会失去知觉。” 安嬷嬷话音刚落,寝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容昭是若有所思,玲珑和紫竹紧紧地皱着眉头,脸上充满不可置信的神情,过了一会,玲珑忽然开口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主子一定能够痊愈,主子打小身体就比别人好,受了伤也比别人好的快,这次受伤虽然严重了些,但只要休养日子长点,定然能痊愈!” 紫竹连连大力地点头,“就是就是,奴婢以前见过有的人受的伤更重,养好了后也是活蹦乱跳的,一点儿隐患都没有!主子的恢复能力惊人,这次受伤虽然严重,可完全恢复肯定没问题。” 安嬷嬷苦笑,这两傻丫头,对主子是盲目信任,可是主子这回可不止是伤了骨头,更伤了筋脉,以后再也不能习武,以主子前段时间习武那个劲头,得知这个消息后,恐怕才是真正的打击。 容昭并没有理会她们的话,听了安嬷嬷的话,她再次感受了一下身体,没错,那伤口愈合的速度有点过快了,连那断裂的骨头处都麻酥酥的,就与她以前使用灵泉时的效果相似,只是更慢一点,可她一直是昏迷的,根本没有机会服用灵泉或者泡澡啊! 难道…… “皇上来过了?”容昭只想到这一种可能,颇觉不可思议,那个拿走灵泉后连给她看一眼都舍不得的吝啬的家伙,会给她服用? 围在她床边的三人误会了她的意思,听到她问起皇上,安嬷嬷忙安慰道,“主子您放心,皇上来看过您了,还亲自给您喂的药,刚刚嘱咐过奴婢们后才走。您想想,这次的事件这么可怕,定然影响不小,皇上只怕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还抽时间来看您,可见对您的看重,满宫里皇上可就前来看了您一个!” 容昭并没有解释她们误会了她的意思,只确定了一件事,皇上亲自来了,还给她喂药了,那么,给她服用灵药也是可能的了。 她不由得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这世上多得是自私冷酷的上位者,或者视后宫妃嫔如玩物,或者视他人性命如草芥,在她这个后宫嫔妃受这么重可能会留下残缺的伤势后,秦瑄不但没有将她抛诸脑后,还愿意拿珍贵的灵药来救她,就冲这一点,容昭对秦瑄的印象就大好了。 “你们不必担心,我自幼体质特殊,这种伤势,”容昭心情大好之下,也愿意和她们说些更机密的话,“大约需要休养两三月,便能痊愈,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玲珑和紫竹跟在容昭身边日久,心中多少也明白一些容昭的特殊神秘之处,当下都点头肯定,心中却为主子最重要的秘密只有她们俩知晓而窃喜。 安嬷嬷闻言很是吃惊,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体制,倒是跟在秦瑄身边伺候时,遇到一些江湖中人,但那多半是受内伤恢复快,外伤也和寻常人差不多,当下拧了拧眉头,半晌才道,“主子这个体质问题,万万不可宣扬出去,这种体质殊为稀有,只怕引来有心人的觊觎,都说物以稀为贵,可人们也怕那份儿与众不同,遇到了,总要想方设法地消灭了才罢休!” 安嬷嬷说的有些重,容昭却明白她不是在危言耸听,人们一方面憧憬神秘未知一方面也恐惧神秘未知,她这个体质问题处理不好也很容易引来纷争,不过,她早就安排好了后手,不至于会深陷那种可怕局面就是。 说了一会话,容昭便精力不济,脸上显出困顿来,三人见状,有眼色地扶着容昭躺下后退了出去。 容昭待三人都离开了,默默转念,来到了灵泉空间,空间里依然没有阳光却明亮和煦,灵泉眼潺潺地冒出明净透彻的水,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水潭,潭边蜿蜒伸出一道两尺宽的小溪,真的是小溪,浅得只能没过手背,向灰雾中延伸,也不知道流向了何方。 灵泉旁边的空地上,以整套黄梨木家具组合成了一间没有屋顶和墙壁的雅致卧房,林婉的其他嫁妆在一旁高高低低地摞叠在一起,足足占了一半的空地。 她用意念控制着弄了一桶水,衣裳也未脱,便泡了进去,只小心避开了左臂,她毕竟只是希望内在诸如筋脉血管能重新愈合恢复,表面上的伤口,还是保留在那里比较好。 只泡了半个时辰,她便默念着出去了,湿漉漉地落在榻上,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响动,玲珑连忙进来,看到容昭一身水湿,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快速地拿了一套干净的里衣,给容昭换下了身上的湿衣,碰也未碰那干燥的伤口处纱布,又把湿衣服和搭在榻上被弄湿的毯子一起抱到了里间,两主仆一声不吭,弄好了一切,甚至不用容昭开口,玲珑便悄然退了下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说起来,玲珑和紫竹都是容昭的心腹,但别看容昭出门都喜欢带着紫竹,但真正的第一心腹却是玲珑,概因玲珑是真正无牵无挂一个人,性情一根筋又并不迂腐,打从林婉去世时拉着她的手说将容昭交给她照顾后,她简直是将容昭奉作了存在的唯一意义,因而相比起来,紫竹虽也是心腹,却不及玲珑更近容昭一步,而紫竹心态豁达,也自愧不如玲珑心思纯粹,故而心甘情愿叫玲珑一声“姐姐”。 很多时候,容昭和玲珑之间根本不用开口,行动便十分默契。 到了傍晚,容昭再次醒来,精神又好了许多,这时候,安嬷嬷三人才有空和容昭说说宫里目前的形势。 宫宴之后,后宫一下子寂寥起来,众人惊的惊,伤的伤,病的病,一时之间,都没有了以前剑拔弩张的争宠气焰。 皇贵妃离皇上较近,没有直面刺客,但依然受到了惊吓,被御花园的血腥场景刺激得腹中胎儿差点不保,之后更是噩梦连连,便一直半休养在床,轻易不敢走动了。 贤妃大约是表现最好的一位了,她自刺客行迹败露后,第一时间便躲在了往前一点的灌木丛中,待秦瑄的侍卫形成保护圈后,她的位置恰恰处于保护圈中,既没有看到那些血腥残酷的屠杀画面,也没有直面刺客的狰狞凶戾,受到的惊吓最少,因此最为镇定。 德妃却是心中有鬼,她当时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想着浑水摸鱼罢了。她们这样的宫妃,死在她们手上的人命何止一两条,只是以前她们都是间接出手,或下毒,或诡计陷害,在后宫这不见鲜血与硝烟的战场上,她们虽然心狠手辣,害人不眨眼,可真的很少有亲自动手,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血肉横飞的。 更何况,她最后也被容昭那狠绝凌厉的眼神吓住了,自那天回宫后便噩梦不断,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不到三日,便病倒了。 容昭自是不必说,全后宫伤得最重。 一曲绿腰舞惊艳众人的安贵嫔被划伤了足踝,以后还能不能跳舞都是个未知数。 离刺客最远的高位嫔妃都如此,那些地位妃嫔们更是惨淡,好几个人,因身边坐着的同伴被屠杀,直接面临生命在自己眼前骤然消失的恐惧,而陷入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只差没疯了。 收敛众宫妃尸首时,他们发现离舞台旁最近的原沈淑华如今的沈答应,和容采女抱在一起共同倒在血泊中,俱面容扭曲,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收敛尸首的侍卫和内侍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问题,分明是这两人都打算推对方出去挡刀剑,另一个却不放手,两人纠缠扭打在一起,最终被一刀劈中了两人,一起赴了黄泉。 至于那被红衣女刺客替代了身份的宁美人,被一条白绫赐死,和这些无辜丧生的妃嫔一起提级下葬了。 万寿节刺杀事件的余波过了一个月,整个京师依然戒备森严,九门提督、京兆尹轮番出动,自京师各阶层中抓了许多人入狱,这些人入狱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一时间,老百姓们都不敢出门,家家关门闭户,祈求这次*早日过去。 这次朝野的震荡并不算大,比起罗太师落网那次,满朝文武半数倒台的轰动,这次刺杀事件只在小范围里流传,然而,比起罗太师落网时皇上针对官员们多数只是贬谪流放的宽厚相比,这次皇上却直接下了杀令,隐藏在暗处的血腥诏狱却让人更加噤若寒蝉! 京中上下人心惶惶却不敢有一丝异动,更有一些人家悄悄地挂起了白幡——他们家都有姑娘在宫中,并且在这次事件中意外丧生! 按说是不必这些娘家给她们挂白幡的,但她们无一不是家族精心培养送进宫搏富贵的,哪怕她们不够受宠,也足以给她们的家族带来稳定的地位,失去她们后,对一个家族的影响可想而知,因此,这些家族的悲痛也是真的。 严大学士的府中,严大人正在书房接待一位从宫中出来的小贵客。 秦珏绷着一张小脸,稚嫩的双肩无比僵硬,他双目微微红肿,面无表情,看着对面头发花白,一脸慈蔼温和的严大学士,他的外公,轻声道,“我就站在父皇身后,亲眼所见,是我母妃出的手,她趁乱抱住璟……淑仪的双腿,导致璟淑仪无法躲避那名刺客挥过来的刀,父皇也看得真真的,他不会再原谅母妃了。” “母妃夜夜噩梦,我去看她时,她瘦了许多,拉着我的手说了不少旧日的*,还说她悔改了,求我去父皇面前为她说项,她已经病得很重,但是父皇并没有去看她,好像忘记了她。” “她害了很多人,还有很多没有出生的孩子,我觉得她做错了,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自己,我来这里是得了父皇的默许,皇兄让我不要重蹈他的覆辙,我就是来和您说一句,我救不了母妃了。” 严大人老泪纵横,胸口堵着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是真正端雅方正的君子,自来从容清贵,一心钻研学问,虽然有数子,最疼的却是于读书上极有灵性的么女,当年么女被指给还是太子的皇上做侧妃,天知道他心中是多么难过。 从外孙口中听到的么女,与他印象中自信高雅大方的掌上明珠何止相差万里?到底是他教她读书错了,还是一心只教她读书,却忘了琢磨她的品德,以至于让她做了那许多无可挽回的错事? 秦珏从严府出来后,也下定了决心,他不能为了那些被母妃害死的人讨回公道,无论母妃人品为何,爱他的心从来都不变,他能做的,便是陪着母妃一起,无论会不会被父皇厌弃,他也不能置母妃于不顾! 他又想起了他的皇兄,因为这次事件直接牵扯出罗家,原本稍稍恢复过来的性情彻底沉默了下去,他也没再去为他母亲求情,皇兄说他的母亲眼中只有罗家,只有自己,根本从来没有顾及过自己,所以,他这次不会再出面了,他已经帮着母亲伤害了父皇一次,这次,便两不相帮吧。 可他和皇兄不同,他的母妃和皇兄的母亲也不同,人与人之间的路都是不同的,总要自己去走,才能知晓其中滋味。 秦珏没有直接上马车,而是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迎面便听到一阵毫无阴霾的干净朗笑,仿佛一缕阳光将他满心头的乌云给钻了一条缝隙——他抬头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茶楼门口,两名白衣士子正边交谈边往里走,而发出笑声的主人就宛若一道雪山上流下的清泉,初临红尘的谪仙,纯净澄澈极了。 秦珏还小,心中尽管涌出了无数感叹却无法去形容,只余下一抹惊鸿一瞥的印象,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第七十章 下毒 转眼过去数月,因明年春闱,本就繁华的京城更是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士子,或在公共场合高谈阔论,或在隐蔽角落埋首读书,或四处钻营寻找机会,整个京城,唯有住了达官贵人的东区如往常一般宁静。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自女儿晋封婕妤后就全家迁入东区的容府,并不像其他出了宫妃的人家那般煊赫张扬,尤其他家出的还是宠冠后宫的宠妃,相对宠妃娘家的名气而言,实在低调得有些过分。 当然了,他们家自个儿低调,别人却不会因为他家低调就轻视他家,这容家当真好运,宫中进了一对姐妹花,其中一位更是自打入宫起就圣宠加身,风光无限,衬得六宫的娘娘都成了泥胎木塑一般,与她作对的更是没一个好下场,其他人家虽然嘴里没有好话,心中也未尝不羡慕。 只是,这种藏在心底口难开的羡慕,自万寿节后,就变成了隐隐的同情! 一门双花,一个惨死,一个重伤昏迷,本来极保险的通天之路,也因此摇摇欲坠! 有些心里阴暗些的,便嘲讽说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受不起天大的福气,刚刚沾了点福气,可不就还回去了? 不管外界怎么想,容府和大部分失去宫中娘娘的人家一样,都挂起了白幡,因宫中还有一位分量更重却只是重伤的,未免冲撞了这位,容永清便命令只在几个特定的比如容曦生母青姨娘的院中挂,封了搬家后分给容曦的院子,在院中做了场法事,比起其他人家的丧事,确实是简陋低调得多。 容家剩下的姐妹们都不敢做声,自打容昭在后宫受宠后,她们的身价也增加了不少,虽然碍于庶女的身份拔高得不是很明显,但比如在婚事选择上,如今登门提亲的人家便比以前家世高了几倍不止,这对于她们来说,便是极好的消息了。 也不是没有人嫉妒容昭,自以为连容昭那种木头都能在后宫受宠,若是换成她进宫,说不定现在都能成为妃主子——容昭往日在家中的寡言表现无限拔高了她们的自信心,然而,当她们顶着容昭受宠带来的好处出门应酬后,才明白自己有多么浅薄无知! 仅仅是她们这一中等人家层次,就有无数远比她们出色的闺秀,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算账管家,完爆她们的比比皆是,更别提那些拥有顶级家世的豪门贵女,三个小姑娘发热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不少,那无限膨胀的虚荣心一下子瘪了下去,至此才真正成熟了不少。 万寿节后,后宫遭遇刺客的消息传来,容家上下都傻眼了,一直比较消沉的容永清也振作起来,连夜奔波打探,最后才得到对容家而言绝不算好的消息—— 容昭重伤昏迷,容曦惨死! 青姨娘当场昏倒了! 容家剩余的三姐妹也战战兢兢地抱在了一起,即使是最有主见最理智的容昙,也因为这个消息而辗转反侧,心中惊惧,她们以前只看到了大姐二姐入宫带来的风光,听到闺阁小姐妹们谈起受宠大姐时的羡慕向往,却没一个人看到,伴随着荣华富贵背后的阴冷杀机! 她们不知道,如果大姐二姐真的出了事,她们家怎么办?她们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容家以及她们姐妹在外头的风光,完全是两个姐姐,尤其是大姐带来的,没有了她们,容家在京城不过是个在平常不过的人家,哪有那么多人争相上前奉承她们? 随后的许多天,容家都陷在了一片低迷压抑的气氛中,直到,宫中传来消息,容昭,不,璟淑仪,脱离危险,清醒了过来!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众人的心头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句话! 就是冷淡的容永清,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好消息吸引了全部心神,没人注意到,容曦的生母,青姨娘那扭曲仇恨的表情。 后院的佛堂中,郑氏和青姨娘,一个跪在蒲团上漠然地念念有词,一个站在较远的阴影中,神色复杂地看着慈悲无情的菩萨。 原本郑氏比青姨娘还年轻几岁,她又是娇生惯养,又没有生过孩子,容貌娇媚明艳处,还略胜青姨娘一筹,青姨娘虽然单论五官比郑氏更美,但通身气质就被郑氏甩了几条街,又生育过,自然没有郑氏那种融合了少妇与少女的魅力。 然而,只是短短一年多,两人光从外貌上看,便调换了个儿。 郑氏那娇艳妩媚的容貌便仿佛脱了水的干花,那份姿色还在,却已经失去了鲜活和水润,几乎可以用形容麻木来形容,相反,青姨娘自打女儿进宫,郑氏进了小佛堂后,她俨然便成为了后宫第一人,被容永清禁足一段时间后放了出来,尽管已经不再受宠,可她有一个进了宫的娘娘女儿,就凭这一点,在与后院女人相处时,人家下意识便会让她一头,渐渐地,竟养出了她一身的优越自满,容颜也重新绽放了娇俏活力。 容曦在宫中的地位不如容昭,她并不着急,她就不信,凭她青楼花魁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会不如一个生母早丧,父亲又撒手不管,简直如野草一般长大的容昭! 皇上阅人无数,眼下喜欢她,也不过是看她那容貌而言,待新鲜劲过了,看她还拿什么拴住皇上?到时候,便是她曦儿的出头之日,笑得最早的未必就能笑到最后,当年林婉如此,仗着首富独女的身份,夺走了她看中的吴阳才子,结果呢?这个男人,最终还是属于了自己,而林婉,连骨头都烂了! 命运一直都在重复,林婉如此,她的女儿也如此,将来,也只配给自己的女儿当一块称职的垫脚石! 就在青姨娘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的时候,她一切野望所存在的前提,她一生的心血所注,她的女儿,居然死了,在天下间最坚固的堡垒中,被人杀死了! 死了,一切都没有了! 而容昭却在受了那么重的伤后醒了过来,据说还宠爱依旧! 青姨娘昏过去了,又醒了,醒来后,恨得双眼通红,满嘴的银牙都快要咬碎了—— 我女儿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死?凭什么你脱离了危险,凭什么你还能继续享受你的荣华富贵?曦儿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多孤单啊,你这个当大姐的,不该去陪她么? 既然你自己不愿意,那么,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亲手送你去见我女儿! 趁着容永清奏请了一个娘家女眷探望后宫嫔妃的名头,青姨娘去找了郑氏,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在容家的后院中,若说她是第一恨容昭的人,那么另一个人恨容昭的程度绝对不比自己浅! 果然,郑氏在听到青姨娘的来意后,念经的声音顿住了,飞快转动书中佛珠的动作暴露了她开始不平静的内心,无论念多少遍经文,自以为多么宽厚平和了,天生的心胸狭隘自私阴毒,是不可能因此而消弭的。 “你为什么找我?” 青姨娘压抑着心头的恨意蛊惑道,“一来,老爷奏请宫中要探望那个贱人,但他是不可能亲自见到人的,到时候,少不得要请夫人出面,唯有夫人能够带妾进宫;再来,那小贱人将夫人害到如此地步,夫人不想报复回来吗?” 青姨娘煽动的话语并不高明,但郑氏也不需要高明的理由,她同样不是聪明人,打心底记住的,也只是自己受到的三番四次的侮辱罢了,再说,她现在对容家已经毫无感情了,容家人的死活,完全不放在她心上,等她回头给哥哥去一封信,让哥哥将自己接出容府,她和这个家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就算容家覆灭了,甚至满门抄斩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刺杀事件的一系列后续都处理妥当了,京中那段时间一直人心惶惶,如今为了安抚人心,秦瑄便同意了那些出的嫔妃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家求见宫中后妃的请求。 得知这个消息后,一直笼罩在后宫上方的乌云终于有了散开的趋势,京中紧绷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下来,老百姓们身份最低,却也最是灵敏,感觉到危险已经过去,也纷纷开门走出了家门,京中一度凝滞的气氛终于流动起来,再加上蜂拥进入京中的士子们,万寿节刺杀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终于从京中彻底抹去。 容永清本来不愿意让郑氏出来,他上奏折,只是希望能见见容昭身边的内侍,得一声平安也就罢了,为防止皇上疑心内外串联,才上了一本折子,谁知皇上居然允了所有内眷探望宫妃。 容永清回到家中,不得不将郑氏放了出来,自打他找了太医,得到肯定答案,他的身体已经彻底被药物破坏,再调养也不可能有孩子后,他对郑氏真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只是碍于侯府和容昭如今的身份,不好休妻罢了,再则他也一点儿也没了往上爬的动力,郑氏存不存在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了。 他望着一身灰袍与往日的娇媚张扬迥异的郑氏,一点儿心软都没有,只是寒声道,“你入了宫,只问问娘娘是否安好便罢了,不要逗留,不要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宫中不比寻常,你若是有丁点差错,我也救不了你,到时候,别怪我舍弃你!” 郑氏讥诮地看了眼这个无情的男人,实在不想开口,可是看到男人充满威胁的眼神后,她还是面色漠然地点了点头。 容永清想了想,又道,“到时候你带容昙进去,让娘娘看看容昙,问问娘娘对容昙的看法!” 郑氏浑身一抖,她的忍耐和不满也达到了极限,“带容昙进去干什么?一个未婚小姑娘去那样的地方,你是鬼迷心窍了?” 容永清脸色忽然扭曲,恨意迸射的双眼,如利箭般射向郑氏,恨不得把她全身上下射成刺猬,就是郑氏自以为心如止水,接触到这样的眼神,也止不住地胆寒! “你还有脸质问?容昙是我选中的继承容家香火的人,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没有儿子?若不是你,我儿子今年如今都能参加科考了,你还有意见吗?” 郑氏被容永清这一字一字中饱含的巨大恨意给震慑住了,当初林婉的确是死于她的主意和毒药中,而容永清最后无法生子却绝对不是她下手的,她只是给他下药让他缓几年而已,谁知却闹出了那样的结果? 可是这样的话,郑氏如今也不敢说出口了,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便仓皇地离开了。 昔日蜜里调油的夫妻,如今却反目成仇,世事当真无常! 进宫那日,容永清将郑氏和容昙送到了宫门口,不放心地看着她们步行进去,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郑氏身边的丫鬟背影有些眼熟,不过他也没多想。 永寿宫算是西六宫中离城门最近的,三人在内侍的带领下,很快便进了阔达恢弘的永寿宫,宫室前铺着汉白玉桥栏,飞檐高耸,雕梁画栋,并没有奢华闪耀的金碧辉煌,反而颜色深沉内敛,静谧安详,这庄严华美的皇家尊贵气象,一下子震慑住了三人,令三人不知不觉就屏气凝息起来,就算是郑氏,也丝毫不敢行差踏错。 她们并没有进入正殿,而是随着内侍往东侧一条青石板路走去,三人这一见,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原先心中刚升起的对容昭的敬畏也因为这一偏而松散不少,心中不由想到,再怎么受宠,也不是一宫主位,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然而,这个念头只维持到走到敬和殿前,站在那同样的汉白玉台阶下,看到高高在上一群身着绿蓝宫衣的品貌不凡的少女涌了出来,以及十几名肃手而立身姿挺拔的内侍,三人至此方隐约地感受到了到底何为圣宠。 待被一群宫女热情地迎进宫后,三人的感受更加深刻! 虽是偏殿,也是奢华富贵的宫殿。只一间待客的正殿,便比容家整个正院还要阔大,那摆在殿中百宝阁上的物件,无一不是珍稀精品,别说扮成丫鬟的青姨娘,以及容昙,就是自诩见多识广的郑氏,也是大部分只听过虚名。 更让她暗惊的是在角落的花架上摆着一盆精致小巧的石榴花盆景,她正奇怪这个季节怎么有石榴花,就发现那哪是真的石榴花?竟是一盆花是红宝石攒成、叶是翠玉雕琢、茎是赤金打造、连花盆也是白玉所制的盆景,光这一盆盆景,便价值连城,甚至比另一边的火红珊瑚树更有价值! 三人被引到座位上,一名圆脸宫女笑吟吟地道,“两位夫人姑娘请慢坐,娘娘换身衣服便会出来。” 郑氏不敢大意,在这种场合敢于出口的宫女,身份多半不低,忙道,“有劳姑娘了!” 容昙虽则大胆镇定,到底阅历有限,这一路所见所闻早把她震住了,现在看到一个寻常宫女穿得都是绫罗绸缎,丝毫不比她的衣服质料差,更是一声也不敢吭。 四喜安顿好了两人,抬眸瞟了一眼安安静静立在郑氏背后的青姨娘,然后转身进了内室,容昭身体渐渐好转,虽然没有彻底痊愈,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个把时辰了,召见郑氏自然不在话下。 此时,容昭正被玲珑和紫竹服侍着换了身艳紫色银纹坎肩,内着乌金缎裙,这批布料都是秦瑄刚刚给她送来的江南贡品,宫里也只皇贵妃那里得了一点,其余都被送来了敬和殿,容昭眼光挑剔,对这一批颜色大气厚重的布料却十分喜爱,当时便裁了衣服,还以为会显老气,穿上后,站在阳光下,却是雍容华贵,光华流转,十分耀眼! 四喜来到容昭什么,低声道,“奴婢已经将夫人和姑娘安顿好了,只是,奴婢瞅着,夫人带来的那名贴身丫鬟只怕不简单。” “哦?”容昭微微挑眉,拉长声,雪一样苍白无暇的脸,却不怒自威。 四喜心头一跳,含羞道,“奴婢瞅着,那仿佛不是姑娘,倒像是,倒像是……通房。” 她们虽然是黄花闺女,到底待在宫中长了,什么鬼祟**的事没见过?看人的眼光是有的,她一眼便看出那名丫鬟分明是一名妇人,可没听说哪位正房夫人进宫还带通房的,又不是主子的亲生母亲,主子可是原配嫡女,所以这便有些奇怪了,她觉得还是和主子说一声为好。 容昭梳着头发的手顿了顿,脑中一转便明白了,含笑道,“四喜好样的,以后发现什么疑惑也不要藏在心中,只管告诉我。” 得了主子直白的夸奖,四喜喜滋滋的,小圆脸更圆了,她眼中有活,快手快脚地给容昭递了块热乎乎的毛巾。 收拾妥当,容昭扶着玲珑的手,缓缓出了寝殿。 郑氏等人已经等得心焦,却不敢露出来,周围至少站了十名内侍宫女,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闹事啊! 待容昭缓步雍容地走出来后,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简直是神女天仙下凡,光彩照人,容颜绝世,一颦一笑间尊贵非凡,威仪天成,哪里还是以前那个灰暗的容昭? “我重伤初愈,睡得沉了些,她们也不敢叫我,倒是让太太……和妹妹,久等了。”容昭瞟了一眼郑氏身后低眉顺眼的“丫鬟”,含笑徐徐地道。 容昭的口气是如此陌生,纵然是道歉的话语,语气却如此高高在上,偏偏没有人觉得不对,仿佛眼前人本就是高不可攀,令她们只能仰视憧憬的人物。 三人这才惊醒过来,知道要下跪见礼,往日的自尊心作祟,让郑氏犹豫了一下,然而她看到站在容昭身边看穿着打扮显然地位非凡的一名中年女子脸色微变,冷肃地看了她一眼,她顿时恍悟——现在已经不是她之手掌控容家后院的时候了,这里是皇宫,容不得她放肆,眼前人也不再是在她手里讨生活的继女,而是高高在上圣宠加身的皇妃,容不得她哪怕一丝无礼! 突然地,她心中隐隐感到了后悔,心中隐约明白——她不该答应青姨娘,不该带她进宫,她和青姨娘的交易,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泥沼,就算成功了,她们两人也难以脱身了…… 三人都在自己面前跪下了,容昭勾唇一笑,抬起了戴着尖尖黄金甲套的手,懒懒地道,“起吧。” 郑氏三人这才起身,低眉顺眼,完全没有一丝探望自家姑娘的激动和亲切,本就不亲密是一回事,她们被吓坏了才是主因。 玲珑站立在容昭身后,四喜上前,提着一个小壶,给容昭斟了一杯茶。 “太太能来看我,我十分感念,不知家中老爷可好?几位妹妹可好?” 郑氏忙欠了欠身,简短地道,“家中一切都好,只是老爷挂念娘娘,特命臣妇前来看望娘娘,不知娘娘身体可好?” 容昭闻言,嘲讽地卷了卷唇角,挂念她?当真是笑话! 嘴中却温声道,“劳老爷挂念,宫中自有良药,我现在很好,夫人回去要好好安慰老爷,今时不同往日,老爷也老了,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了!” 容昭话中有话,郑氏脸微微一红,继而心中微恼,头脑一热,那股子后悔的念头便蒸腾了,当下道,“多谢娘娘惦记,老爷身体还不错,娘娘在宫中更要保重身体,咱们家已经没了一位姑娘,虽然少了相互扶持的人,可娘娘更要保重才是。老爷还给娘娘带来了一些礼物,也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欢。” “哦?”容昭意味不明地说了声,“那呈上来吧。” 青姨娘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好容易谋划到了这一步,她可不愿意功败垂成,当下不着痕迹地拧开手上戒指的戒面,捧着匣子走了上前,趁着放下匣子时,从那杯茶上空过去,有匣子遮着,那戒面中的药粉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杯中,入水即化,有茶味掩盖,更是很难发现其味。 下完了药,青姨娘心中的大石落下了,心道凭你现在如何风光受宠,只要你不能生孩子,总有被抛弃的一天,你今日越是风光,到那时候定然越加凄惨,让你死了一了百了固然容易,可生不如死才更解恨! 你不是总看不起我青楼出身么?如今,就让你尝尝青楼里最毒辣的绝子药! 青姨娘递上匣子,退了回去,转瞬间拧回了戒面,表面上一丝痕迹也不露。 玲珑上前打开了匣盖,从中拿出了一叠纸张,容昭垂眸一扫,是一叠银票,看大小面额,约有万两之巨,对于损失了林婉嫁妆又自诩清廉的容家而言,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容昭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来,笑着使了个眼色,让玲珑放回去,又捧着匣子放到了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的容昙面前。 “罢了,我在宫中也不缺银子,咱们家中也不是多么富裕,还有三位妹妹要嫁人呢,这些银子就留给四妹妹做嫁妆吧!” 容昙猛地抬头吃惊地看向含笑的容昭,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郑氏听到这话,想起容永清交代的另一件事,忙道,“娘娘不必如此,老爷已经决定留昙儿继承容家香火了,昙儿不会嫁出去。老爷还说请娘娘帮着掌掌眼。” 容昭闻言,看向容昙,“那四妹妹可愿意?” 容昙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道,“臣妹愿意的!” 容昭没再多说什么,容家的事情她本也不想多管,容昙是个聪明人,就算是招赘,有容永清在背后撑着,日子过得也不会比其他人差。 当下端起茶杯,点了点头,只道,“你好好想想,毕竟是一生大事,不可敷衍。” 容昙得容昭这句近乎叮嘱的话已经满足了,脸上露出了小小的笑容,她是容家姐妹中唯一一个真正把容昭看做姐姐的人,从心底其实颇有些崇拜容昭,因此容昭的话对她而言很有分量,这大约也是容永清让容昭帮着掌眼的原因。 另外两人就不是如此心情了,都紧张地看着容昭。 容昭却仿佛在逗弄她们,又放下了茶杯,向四喜吩咐道,“我这妹妹是第一次进宫,你带她在永寿宫里转转,出去小姑娘们之间说到这个话题时,也有话可说,没白来一趟。” 四喜忙答应下来,容昙虽然有些害怕离开熟悉的人,但更不愿意拂逆容昭的意思,当下跟着四喜出去了。 殿中,除了众仆,便只剩下容昭和郑氏青姨娘两人。 容昭凤眸微敛,重新拿起茶杯,却在两人殷切的注视中,将手中的茶水泼到地上,似笑非笑地轻嘲一声道,“许久没见,太太和姨娘怎么一见面就送我如此大礼?说也奇怪,为何这么多人希望我生不出孩子呢?本来我也不是非要生孩子不可,养熊孩子多麻烦,可是如今看来,为了让仇者痛,我就勉为其难生几个吧,这才是一名人生赢家应该经历的人生啊!” 她没有指名道姓,甚至没有抬头看人,语气轻松中甚至带着调侃,可这话一出口,郑氏和青姨娘瞬间脸色惨白! 其他人听了这番话,再看到郑氏和青姨娘的脸色,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动怒了! 尼玛,居然有娘家人给自家宫中的闺女下绝育药,企图断了自家闺女在后宫往上爬的筹码,这是脑袋坏了吧? 容昭当然也注意到其他人那又是愤怒又是不解的表情,也懒得替这两个蠢蛋遮掩,笑着虚点点这两人,“哦,你们大约不知道,这两人,一个是我的继母,另一个,是宫里刚去世的容采女,哦,不对,如今该叫容承徽了,她的亲姨娘,如此对我,还有什么奇怪的?” 安嬷嬷压抑着心疼,怒气冲冲地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她虽是嬷嬷,论起气度威严,却远胜两人,这犀利穿透的一眼,瞪得两人心中一抖,开始浮现不详的预感,原先笃定容昭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就算发现了她们的动作,也会私下报复而不是闹出来的想法,也动摇起来——和容昭不处在一个后院才一年,她们居然差点忘记容昭的为人,绝对是睚眦必报不手软的! “娘娘,”坐上淑仪位后,容昭已经可以被人尊称一声“娘娘”了,安嬷嬷轻鄙了两人一眼,端着肃颜道,“在咱们宫中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简直罪大恶极,本该交予皇贵妃娘娘处置,然皇贵妃娘娘即将临盆,实不好打扰,以老奴看,倒不如报去养心殿,毕竟她们想害的,可是皇上的子嗣!” 安嬷嬷这么说,是想得很清楚了,她们是主子的家人,主子身为晚辈,就算已经身居高位,也绝对不能亲自出手对付自己的继母和庶母,而倘若报去给皇贵妃知晓,只怕效果会适得其反,皇贵妃是巴不得自家主子倒霉的,说不定就会以家事的名义轻松打发了两人,所以,她想来想去,这件事唯有皇上处置最为妥当,并且皇上当初便是要求她主子娘娘的事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他,这么大的事,她更不可能不让皇上知晓! 容昭低头想了想,暗叹一声,充满歉意(嘲讽)地看着郑氏和青姨娘,轻声细语地道,“你们是我的长辈,却在我这里翻了此等大错,不独是连累容家,也是要连累到我的,只是说起来我也算是受害者,皇上英明,想必不会追究我,只是,我却也不能偏袒你们,你们且随安嬷嬷走一趟吧,是生是死我也管不了啦!安嬷嬷,你让夏荷、紫竹陪着你,文城和张明跟你们一起,我累了,先去歇歇。” 郑氏和青姨娘又惊又怒,正要开口斥骂,紫竹上前一步,在她们胸口某处便是一点,两人顿时连连呛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刚到嘴边的话也吐不出来了。 ------题外话------ 当当当——紫大爆发啦! 第七十一章 尘埃 安嬷嬷带着人离开没多久,四喜就领着容昙回来了,容昭正倚在软榻上,神情有些倦怠。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容昙没有看到郑氏两人,略有些不安地问道,“大姐……娘娘,不知母亲她们去哪里了?” 容昭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四妹,姐姐想问问你,太太身后站着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容昙微微一怔,不敢隐瞒,“我先前不知道,后来坐马车时发现是青姨娘。” 容昭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回话时虽然紧张,但眼神清澈而茫然,神态自然,显然没有说谎。她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 “看来你不知道她进宫干什么。” 容昙却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我听姨娘说,自打二姐去后,青姨娘就日夜以泪洗面,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这次进宫,也是她求了母亲,说是只想请大姐帮忙得两件二姐的衣物,权做个念想。她自知身份不够,才扮成母亲的丫鬟。只是,我感觉以青姨娘平时的为人,不像是这么,恩,软弱的人,只怕她进宫,还有别的目的。” 容昙将家中的几个姨娘性情看得很清楚,若说郑氏是嚣张跋扈的坏,那青姨娘就是绵密阴毒的坏,青姨娘能从青楼里爬出来成为容府后院地位仅次于当家太太的姨娘,在林婉郑氏前后两任手腕不俗的主母手底下过得那么滋润,怎么可能因为二姐的去世就了无生趣的?以容昙看来,她会振作起来给二姐报仇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容昙悚然一惊,该不会是,青姨娘就是抱着报仇的目的才求着母亲帮她进宫吧?而她报仇的对象——是大姐? 容昙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容昭。 容昭嘴唇一勾,“我就知道,四妹是个聪明人。” 她指了指地上只剩下一滩湿渍的地方,“看看,娘家人携毒欲毒杀身在宫中为家族争光的女儿,我读了许多书,竟是闻所未闻,咱们容家,怎么尽是出这些脑回路迥异常人的极品奇葩呢?她们害死了我亲娘亲弟,现在是不顾一切想要斩草除根是吧?” 容昙听了容昭的话,整个人都傻了。 忽听门口传来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朕以为,需要斩草除根的另有其人,连朕的人都敢动,真是无法无天!” 秦瑄没让人通传,自己便进来了,一身宝蓝盘龙常服,衬得整个人格外高大挺拔,完全迥异于他在宫外的那种贵公子气度,因万寿节过去不久,下令斩首无数的他,俊脸上肃杀煞气尚未完全消褪,看到恹恹的容昭,直接走过去揽住容昭,瞟都未瞟吓得趴在地上的容昙一眼,只凝视着容昭,深邃的桃花眼中满是心疼自责,伸手摸了摸容昭苍白的脸,原先还带着点少女丰嫩的桃粉面颊这段时间也消瘦了下去,整个人已经完全脱去了青嫩的姿态,向成熟女人的方向蜕变,而伤病亦给她带来一丝罕见的柔弱,更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委屈你了,想是看到朕对你不同,竟是人人都想害你,看样子朕给你的还不够,只有让她们十分忌惮了,才不敢再动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容昭轻轻一挑眉,斜嗔了他一眼,“您给得再多,落在那些人眼中,也是不该,谁叫臣妾出身太低,爹是四品小官,娘是商家女儿,被这么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染指了圣宠,叫她们这些自诩高贵的名门闺秀们怎么服气呢?她们自然是恨不得弄死这个野狐媚子,好把英明神武的皇上还给她们,要不,皇上您请移驾?” 秦瑄因为她这番刁钻的话一下子没绷住,失笑起来,点着她的鼻尖,笑叹道,“牙尖嘴利的丫头!奚落人时一句都不让,她们是她们,朕何曾得罪过你,不但没得罪过,但凡有为难的事,可不都是朕帮着你处理,你这人还没用呢,就准备扔过墙了?” 容昭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翻身面朝软榻里,“那皇上你大可以不管,臣妾也没求着你。” 受伤之后,鉴于秦瑄几乎日日都来看她,甚至带着一脸肉疼每天给她贡献了一瓶灵药,让她的伤在御医们惊异的眼光中,得以飞快好转,也掩盖住了她本身特殊的自愈体质。 秦瑄的真心容昭不是看不到,只是这个男人大约自己也没有察觉,虽然一味地对她好,却依然是皇帝对宠妃的模式,与她前世养一个最符合自己一切幻想的情人时的态度一般无二,容昭能心动才怪,不过,她也不再抗拒时间到了后和他发展一段和谐友好的关系,毕竟在这个世道难得碰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因此,对着秦瑄的态度,她也越加随意起来,那什么伴君如伴虎的俗谚,对不住,她觉得一点也不重要,她不是他的臣属,而是他的女人,男人和女人之间,其实不就是那么点事么? 容昭这时不时的小任性并没有让秦瑄厌烦,反而略觉新奇,从没有人这般直白地向他撒娇(?),就像幼猫露出一点软绵绵的爪子,丝毫没有棱角,却挠得人心痒痒。 以前,即使有个别女人,敢于向他发脾气,也是恪守在一道君臣防线里,明明害怕却故作轻松,显得十分僵硬刻板,在他心中自然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所以,容昭对于他而言是不同的,他也决不允许,再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摸了摸容昭的耳朵,秦瑄的声音温柔下来,“好吧,你这个坏丫头,是朕主动替你分担的,行了吧?” 容昭微微侧头回眸,给了他一个动人至极的笑容。 容昙趴在下面,大气也不敢喘,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恨不得自己没带耳朵,她原来就挺崇拜自己的大姐,总觉得她不声不响一旦动起来就惊天动地,对郑氏那么不恭敬,也没见她出什么事,如今更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连对亲爹说话都不敢大声,可瞧瞧大姐,对着皇上,那也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发脾气就发脾气,难怪人说大姐宠冠后宫,这还不叫盛宠,那什么叫盛宠? 她心中半点儿也没有少女羡慕他人情深的感觉,反倒与有荣焉,同时,对容昭更添了一层敬服,只觉得自己这个大姐真的是无所不能,智计无双,连皇上也能轻而易举地降服。自此后,对容昭更是言听计从,一生都不曾违逆分毫。 忽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威严淡漠的询问,与刚才用温柔嗓音安抚大姐的嗓音简直判若两人! “你是何人?” 容昭在软榻上翻身坐起,秦瑄吓了一跳,生怕她起来急了头疼,忙扶住她,埋怨道,“这么急哄哄做什么?仔细头晕,累了你便歇着,一切自有朕为你做主。” 容昭摇了摇头,指着容昙道,“那是我四妹,随着太太一起进来看我的,一年未见,小丫头也长大了。” “你也只是个小丫头,还说别人?” 秦瑄笑道,他并不在意容昙,只是见容昭对容昙态度平和,全然不似她面对容曦时,心中便明白她大约是比较满意这个妹妹的,于是侧头挑剔地打量了一眼。 容貌不过清秀,举止也不够大方,连话都不会回,给昭昭提鞋也不配,而且长得一点也不像,想必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庶妹,不过态度还算正派,目不斜视,不像在皇贵妃那儿遇到的皇贵妃的族妹,只差没把眼睛化成一对钩子,勾到他身上了,令他打心底感到恶心! 他又不是色中饿鬼,什么货色都往宫中扒拉!他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句,比起其他皇帝,他的父祖辈们甚至前朝的十数位皇帝在内,他后宫的人数真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容昙规矩的举止给秦瑄留下了比较正面的印象,还行,这样的,大约不会惹昭昭生气也不会给昭昭添麻烦,堪堪可以做昭昭的妹妹。 容昙不知道上面的皇上在这一转念间就给她评估了一通,她老老实实地站在底下,一动也不敢动,别说勾引皇上了,她连头也不敢抬,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能为了荣华富贵抛却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苛刻教育的,容昙虽然是姨娘教导出来的,心中却自有端正的道德底线,加上这一年来被容永清洗脑,一心想着自己招赘个女婿,撑起容家门户,所以她倒真的丝毫未动歪心。 秦瑄能看出来这点,容昭自然也能看出来,不由得高看了容昙几分。 要知道,在封建社会,皇家就代表了无上的权势富贵,何况,这还是个以嫁进皇家为荣的年代,女人只需要嫁入皇家,便能在顷刻间改变命运,成为人上人,受人羡慕,受家族重视,不再是可有可无的联姻棋子,不再面临未知不可测的将来,能抵御得住这种诱惑的女人真心不多,容昙在有捷径可走的情况下如此坚定,就显得尤其难能可贵了。 秦瑄和容昭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容昭朝容昙笑道,“太太还有事,暂时回不去,我先让人送你回家吧,告诉老爷,他的话我会考虑考虑。” 招赘不是一件容易事,不管是出于对容昙的欣赏,还是不愿容家香火传承,容昭都不希望容昙留在容家,不过,这件事总需要从长计议,反正容昙还小,不急。 容昙一头雾水地被容昭支了回去,带着一大马车的礼物,其中一半都是专门送给她的,有不少首饰头面,新颖别致,容昙好奇地拿在手中把玩,却发现那支由渐变宝石镶嵌的精美纯金花钗,底托上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林”字,她心头一惊,忽然想起一个在容家后院悄悄传过的流言——十年前前任嫡母去世后,她那倾整个林家财富置办的丰厚嫁妆,以及从林家带来的部分仆人,一夕之间消失不见了,有人说,嫡母死因有疑,她的嫁妆是被这些家仆连同昔日的朋友里应外合带走,有人说,是嫡母显灵,不欲让自己的嫁妆落入仇人之手,所以隐匿了去。 因为这份嫁妆消失得太蹊跷,父亲当时才不敢深查,这么多年,早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来,这嫁妆分明一直在大姐手中,当年大姐才几岁,这件事这么多年竟然瞒得滴水不漏,父亲居然毫不知晓,大姐甚至还把它们弄进了宫中,这是怎样的一份本事啊,老天…… 她对大姐的崇拜敬服之心简直不能再深了! 至于她回去后,被容永清无意间发现了她这些标注了“林”字的礼物,是何等心情,容昭就不负责了。 容昭送走了容昙,才问秦瑄,“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太太她们?” 秦瑄长眉一轩,冷然道,“她们胆敢在朕的后宫害你,自然是不可饶恕的。” 容昭犹豫了一下。 秦瑄挑眉问道,“怎么,你想求情,朕认识的昭昭,可不是这么心软之人哪!” 容昭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是睚眦必报之人,当然不想饶了她们,否则干嘛给皇上知道?只是我想,她们毕竟是臣子的妻妾,皇上纵然管天管地,也不好管到后宅的琐事上,没的让人笑话,何况这两人年纪也不算老,和她们牵扯上了,只怕会牵累皇上的名声,不若将这两人直接交给容……大人,我倒想看看,他还会不会维护他这一对真爱!” 容昭说的比较隐晦,秦瑄还是明白了,不就是担心他被传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绯闻嘛! 说起来这位侯府如今的当家主人正是他心腹之一,掌管了京城部分兵权,这位侯府骄纵的庶女他当然也听说过,要不是这蠢货自甘下贱和人私奔,当年还差点儿入了他的潜邸,他当初听说后简直为自己不胜庆幸,实在想不到这一转眼间,人家竟然成了他的“长辈”。 想到这里,秦瑄也不由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心道昭昭确实是豆蔻年华,青春正好,但他也绝对不老,绝对! “行,那就听你的,朕下午再召见容永清,”秦瑄急着结束这个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先让她俩在慎刑司待一阵,好好欣赏欣赏慎刑司老手们的手艺!” 等到下午容永清怀着一腔几欲赴死的心情将两人带回去时,这两人已经差不多精神崩溃了。 慎刑司内刑罚的残酷不是两个养尊处优的后宅妇人能够承受的,尤其是那些针对犯罪女性发明的刑罚,诸如骑木驴,幽闭,甚至是简单的杖刑,光光只是听人的口述,都彻底洗劫了两人的三观。 直到被人推搡着出了慎刑司的门,她们依然觉得呼吸间都充满了血的腥甜铁锈味,即使站在阳光下,也浑身发冷,倍觉阴森恐怖。 容永清四品的官阶着实不高,自容昭受宠后,按照默认的规矩,宠妃的娘家父兄是可以随之高升的,但容昭的情况又十分特殊,就冲容昭对容家毫不留恋的姿态,秦瑄只怕自己一旦升了容永清的官,不但不能让容昭欢喜,反而会让她反感。 征询了容昭的意见,容昭果然明确说了不愿因为自身带给容家尤其是容永清一丝一毫的好处,秦瑄于是作罢,而以容永清的官职,自然是见不到秦瑄的,就算是在朝会上,也只是远远地看几眼,从来没有面对面的机会,谁知第一次面圣,居然是因为如此糟糕的境况! 容永清并不是不聪明,自从容昭升位而他官阶丝毫未变时,他就猜到这个大女儿果然心硬依旧,说起来,他五个女儿,最终反倒是这个他从来不曾关注过的嫡女最是像他,完全没有一丝婉儿当年的娴雅柔情温和宽厚。 就如他当年为了往上爬毫不犹豫地牺牲了恩爱的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儿子,如今大女儿为了昔日母弟的仇怨,也能毫不留情地将他这个父亲逼上绝境,连一丝希望也不给他留——从容昙带回的口讯中,他便明白了,容昭是不会允许有人继承容家香火的,她不会让任何人冠着容姓给他养老送终,这是她对他当年轻而易举便葬了她母弟性命的报复!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容永清遭遇连番打击,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勇气,他低调了很多,只想着留容昙养老,老了安安分分地养个姓容的孙子,好歹传承下容家的香火血脉,但就是这么个愿望,也被容昭毫不留情地斩断,他心里明白,他这个大女儿,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他不可能再有本事压制她了! 相似的人想法也类似,他甚至很能理解容昭对他的恨,如果换成他是容昭,他同样会有这样的报复心思,区别只在于他能不能有容昭这般干净利落直捣黄龙的报仇手腕。 他并不恨容昭,反而在这个时候,更加怀念自己那个无缘的儿子,一母所生的姐姐都这样厉害,倘若儿子活到现在,说不定比他姐姐更加聪明厉害,到时候青出于蓝,他振兴容家的愿望,何愁不能满足,只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容永清复杂寥落的心情无人能够知晓,只是秦瑄在初次见到容永清时,也不由得理解了侯府那个“蠢货”宁可弄死人家的原配拼着未婚先孕的卑劣手段也要下嫁过去的心情! 明明不过是一介四品小官,且浸淫官场多年,偏偏出落的一身飘逸出尘宛若谪仙临凡的气度,风淡云轻,仙气缭绕,纵然是圣前奏对,也是不疾不徐,风采宛然,如若不是深知这人的底细,甚至遇到这人的时间在遇到昭昭之前,秦瑄可能都会忍不住欣赏之心,将这人提拔到自己身边。秦瑄这才发现,他臆想中昭昭传承于便宜岳母的绝顶好相貌的想法简直大错特错了!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的最佳范本! 第七十二章 微服 待容昭伤势彻底痊愈时,已经将近年关。 容昭伤口的愈合在秦瑄意料之中,只是在御医最后一次诊断时,他还是有些紧张,直到御医惊奇地道出璟淑仪的伤不但愈合彻底,甚至之前断掉的筋脉都完好无损地重新长好,一点儿隐患也看不出来。 不过,秉着不能给自己留下隐患的信条,御医还是战战兢兢地说了,目前看璟淑仪伤势痊愈,也完全没有影响左臂的活动,但最好还是观察一段时间,才能最终下定论。 秦瑄哪能不知这些御医的心理,笑笑放他们走了,他心里清楚得很,容昭的经脉长好了,那就是真正好了,不会再有隐患,真当他半盆子灵药都是白灌下去的? 往年年关往往是朝堂最忙的时候,然而今年刚刚经历了一次举朝戒备,万寿节刺杀之事影响还没有完全消褪,秦瑄也不希望将气氛一直弄得紧张僵硬,今年特意颁布了旨意,年关不大办。 他也难得空闲了下来,今年一年过得是紧张刺激,却也终于真正把他当政后最后一个权力隐患给解决了,他觉得分外轻松。 等容昭伤好了,运转了他教的心法,居然毫无阻碍,他才真正放下了心来。 这一日,容昭被安嬷嬷等人关在敬和殿里养膘,刚拧着眉头喝完一碗油腻腻的鸡汤,秦瑄便兴致勃勃地进来了。 容昭:“……” 那一身衣料中等绣纹只是寻常暗纹的宝蓝锦袍和黑色貂皮大氅,衬得人真是玉树临风,俊美非凡,丝毫看不出穿冬装的臃肿,真是尊贵帅气得差点闪瞎了她的眼,要不要目的那么明显啊? 大约是容昭的表情让秦瑄误会了什么,他笑得更开心了,道,“行了,朕来找你,不就是见你整天闷得可怜,打算带你出去么?不过你得多穿点儿,外面冷,你现在重伤初愈,气血两虚,元气不足,万不可疏忽了!” 容昭很想翻个白眼,天知道,她体虚什么呀?早就好得不能再好了! 容昭在玲珑和紫竹两双巧手下装扮得美美的,可是刚一走出寝殿,秦瑄立刻就黑了脸,打扮得跟天仙似的还想出去?没门! “这样不行,换套衣服,低调点儿!” 容昭无奈,换了身颜色素一些质料差一些的再出来,秦瑄依然黑脸,衣裳再低调人长得不低调还是看不过去! “再换!” 容昭又换了一套,这位爷还是不满意,连换了六套,容昭发脾气了,“不换,再换天都黑了,还玩什么呀?” 秦瑄见她生气了,黑脸一转,忙甜言蜜语地哄道,“再换一套,最后一套,这衣服把你衬得太美了,若让别人看到,朕可亏大了!” 容昭才不会被他的话打动,只是这么换下去她就别想出宫了,眼珠一转,溜到秦瑄身,满是慧黠。 秦瑄被她这小眼神看得一愣,好笑道,“怎么了?” 容昭上下打量了一番秦瑄,然后慢条斯理地道,“皇上嫌臣妾女装太过出众,臣妾倒有一个法子,不如,皇上借一套少年时的便服给我?” 秦瑄彻底愣住了,他还从来没想过——女人也能穿男人的衣服? 尽管这个提议听着格外荒谬,完全打破了他往日的认知,可是盯着容昭,他却觉得心里十分蠢蠢欲动—— 昭昭这么漂亮,不知道穿起男装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秦瑄想到哪里去了,鼻头突然一热,扭头冲殿外的李连海道,“李连海,去找一套朕十三……十岁时的常服过来!” 容昭憋气,十岁时的常服?忒看不起人了! 可倍受打击的是,等李连海把常服拿过来,是两套全新未上过身的,玉白的料子款式虽然不新了,但毕竟是上好的贡品,看着依然精致华美,容昭穿戴好,再披上配套的领边镶了一圈毛茸茸貂毛的袖珍大氅,镜子前立时多了名唇红齿白,精致如玉的小小少年,一张雪白精致的小脸被玄黑的貂毛团团围在中间,映衬得格外懵懂可爱,令人见之忘忧! 容昭骨子里便缺乏女人的娇柔之气,偶尔泄露出的,也是扮演出的居多,哪怕容貌长得过于逆天,骨子里却更柔韧中性,当她穿上少年衣服时,自然而然便收敛了女性的那一面,言行举止中多了股洒脱随性的气息,乍一看上去,年纪减小了几岁不说,还真的莫辨雌雄。 秦瑄甫一看见容昭这身装扮时,脸上顿时阵青阵红,心底里咬牙切齿! 靠,本来昭昭就够小了,这一穿上男装,居然显得跟二皇子差不多大,就这样带着昭昭出去,让不明真相的看见,还当是一对父子呢! 早知道,还不如让她穿之前的女装,起码看上去就是夫妻啊! 可是看着容昭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又实在不忍心再折腾了,这,就是小了点,其他没一点问题,再说小了点,不就没人觊觎了吗? 深吸了一口气,秦瑄安慰自己,算了,今天主要是让昭昭散散心而已,别的就不计较了。 说是不计较,等出门时,看到李连海那张着嘴暗搓搓瞄瞄昭昭再瞄瞄自己的蠢样,傻子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秦瑄还是心里暗暗冒火,小心眼地记了李连海一笔,直接换了李连海,让梁松陪着出门,沐浴着李连海捎带哀怨的眼神,他总算心气舒畅了一点! 李连海其实是个会办事的,他拿来的衣服也精美华贵,并实际上不算特别难得,说不定就是当年预备给皇上出门穿的,这样一来,既不失了身份被眼拙的人冒犯,又不会轻易泄露身份。 马车出了皇宫,凭着容昭日渐灵敏的五官,她感觉到前后约有数十道影子很快散落到了马车四周,不远不近地缀着。 过了这片比较安静严肃的皇城周围,人声渐渐喧哗,容昭发现那些分散在四周的人不但没有少,反而又增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梁松和紫竹两人坐在车辕上,梁松只不过穿了一件薄皮袍,连大氅都没穿,却显得轻松写意,紫竹终究功底不够,抱着个手炉,皮袄外又套了棉袍,瞄着梁松一脸自在的模样,心中十分羡慕。 马车内放了烧红的炭炉,显得暖融融的,秦瑄歪坐在马车内的榻上,他桃花眼半闭养神,一手撑着侧脸,大氅解了搭在榻上,整个人显得格外放松。 容昭坐在窗边,掀起一角窗帘,一副新奇惊叹的模样往外看去,按说她这动作可以说是十分没规矩,但秦瑄只是笑笑地纵容着她的小动作,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 其实容昭本身并没有太多好奇心,以她的心理年龄,早就没了青葱岁月时的鲜活,好奇心也是其中之一,但她明知秦瑄是为了带她出门才特意抽出时间陪她,否则他就是再闲也有的是事情等着他处理,她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岂不是糟蹋人的好意? 她只要表现这一次,只怕秦瑄以后就再也不会带她出门了,她虽然对逛京城没兴趣,但皇帝隔几年就来一次的南巡她倒是很想参与参与啊! 宽大的街道上很是热闹,三年一次的春闱赶在了明年二月,这时候的京城,已经被全国各地汇聚来的读书人填满了,京城格外寒冷的冬天,也因为热情洋溢的他们,添了许多热闹气息。 两人出门,贴身人只带了梁松和紫竹,两人都有身手,而更多的暗卫则隐藏在人群中,店铺内,隐藏在一切可以隐藏而守护位置又绝佳的地方,沉默而警惕地关注着周围。 大乾当今皇帝是个喜欢微服私访的主,这并不是秘密,曾经还有他国的人天真地觉得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傻乎乎想在秦瑄出门时安排人刺杀,却不想想,秦瑄既然敢于出门,自然就有足够的实力保证自己的安全,开初那几年,死在秦瑄手上的刺客何止百数? 在这个武林中甚至有能够移山倒海的宗师坐镇的天下,对宗师而言,于千万人中取一人首级绝非难事,因为这份武力的震慑,皇帝的日子真没有容昭历史上那些高度集权的皇帝过得舒服,但宗师毕竟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天下连一流高手也不过几个,更别提宗师了,可乾朝偏偏就有一个坐镇,而和乾朝相邻的几个国家,二十年前还有一个,如今却是一个也没有,这也是乾朝能牢牢霸主天朝上国地位的原因之一。 没有人知道,乾朝目前有两个宗师了,而且全部出自皇室!秦家的人信奉一个道理,那就是靠人不如靠己,只有自己真正掌握的力量才属于自己,那些他姓的宗师,纵然秦家百般拉拢,让他们心有归属,然而他们归属的也是这个国家,而非他们秦家! 秦瑄的身手经过开先数年刺客们前仆后继地用自己的鲜血和性命另类地宣传,至少天下人都知道,这位乾朝皇帝起码是个一流高手,就单凭这一点,原本想刺杀他的那些人顿时一颗心都凉透了! 妈蛋,皇权武尊一把抓,天下还有谁敢和他作对,这简直是犯规! 更坑爹的时候,秦瑄出门,从来不仗着自己的本事刻意不带侍卫,相反,他带出门的暗卫多半都是伸手极好足以跻身武林顶尖位置的高手,在这些人的护卫下,这几年,敢刺杀秦瑄的人已经销声匿迹了,却没有想到,赶在万寿节时,再次让他明白,人的贪婪和野心,是任何血腥杀戮也阻止不了的。 马车外面传来一阵阵喧嚣而热闹的人声,食物的香气透过车帘钻了进来,还有讨价还价的声音,大声寒暄的笑声,成年的,孩子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这一切构成了充满人情味儿的市井,就是这种朴素而热闹的平民生活,让最近一段时间杀人杀得手软的秦瑄感到了放松。 路边走过两人,飘来了一段对话。 “前面鹤翔居又在斗文了,我们快去看看!” “什么是斗文?” “我忘了你最近进京后一直在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你不知道,这次春闱,各省的前二十名都来了,尤其是解元们,一个都不缺,不过自古文人相轻,也不知是哪两个省的解元吵上了,他们谁也不服谁的名头,所以就约好了在鹤翔居斗文,这一来二去的,那些人就不约而同地每隔一旬在鹤翔居举办一次斗文会,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后来听说这事儿各省都挺重视,专门组成了队伍参加,可精彩了!” “这些人不是吃饱了撑着吗?还不如在房里多温习两页书,堂堂春闱,何等严谨,岂可三心二意对待?” “唉,你个呆子,懂什么?人家这才是聪明的做法呢!只要在斗文会上胜了,那意味着他们还没有参加会试,就叫天下人看到了他们的才气,往后就算会试不中,也不会被人小瞧,说不定还能召来贵人赏识,一夕之间飞黄腾达,你看看,这段时间,像这样低调却不凡的马车有多少去了斗文会现场,这些就是京中的贵人,一旦他们看中了某人才气,稍费力气提拔,那人的前程就有了,所以啊,那斗文会,说白了,就是他们展示文采的地方啊!” “白兄说差了,这等沽名钓誉之徒,便是真的文采风流,品性也不可取,靠投机取巧出人头地,终归不是正路!” “哈哈,清池啊,也就只有你这个呆子才这么想,于我而言,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便是我一生的追求,为了达成目的,稍微走些捷径又有什么呢?只要不伤天害理,不愧对良心便足够了!” …… 尽管马车行驶的速度不快,但终究比步行快得多,两人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慢慢听不见了,也不知那个叫“清池”的如何回答,秦瑄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侧头,就看到容昭发亮的眼神! 他不由得失笑,“怎么,想去看看?” 容昭连忙点头,穿越这么多年,她一次性见过的最多人居然是选秀那会儿,可是那都是处于竞争关系的女人,就算美人再多,心里警惕提防还来不及,哪会好好去欣赏? 秦瑄本就是待容昭出来散心的,自然是顺着容昭的意思,当下伸手敲了敲车壁,马车便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显然掉了个头,朝刚才那两人所说的地方驶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恩怨 鹤翔居在京城不算一流顶尖的茶楼,但风格独树一帜,由于占地足有十亩朝上,因此位置稍偏,并不在繁华地段,打造得极是雅致幽静,进门并不是大堂,而是高阔的门厅,两边各有清俊小厮站成两排,专门为进门的客人引导。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跨过门厅后,是一个极大的园林,极尽江南园林精致小巧、步步一景的特色,三三两两独栋的小楼阁错落地掩映在一片繁花碧茵中,其中甚至奢侈地挖了一条横贯整个园林的弯月形水池,三四座精致的小楼阁坐落在水上。只是现在将近年关,草色枯黄,花树稀疏,而鹤翔居也并没有用绢花假树去装饰,只留下一派自然的冬季风景,唯有空中丝丝楼楼浮动的的冷香表明这座园林中至少还有一处正怒放的梅林,为这略显冷清的冬日园林添了几抹雅韵。 这些独栋的小楼阁便是鹤翔居的“包厢”,由此可见鹤翔居的手笔之大,寻常登门的客人自有门厅上面那三层雅座喝茶,但鹤翔居往来的阶层多半都愿意在这后面的园林中寻觅一处满意的楼阁,邀请三两好友,消闲清谈,也别有意趣。 秦瑄容昭虽然衣着上看不出来,但看这两人的气度,分明不是普通人,那引路的小厮也是乖觉,同行一路,将斗文会的情况介绍得清清楚楚,斗文会原先不过是在门厅上的雅座进行的,后来鹤翔居东家见士子们越聚越多,干脆空出了梅林作为斗文会的固定场所,而每年斗文会除了直接参与的读书人,另还有许多人围观,囊肿羞涩的便挤在梅林四周,而如秦瑄容昭这样身高高的,自然不会就杵在外面,于是,梅林四周的一圈小楼阁便炙手可热起来。 秦瑄和容昭来的早,不需要预定,便进了梅林后方一座两层亭阁上,这亭阁极小,十来个人进去便转不动身子,所幸他们明面上只有四人,亭阁内也是八角形,四面封窗,里面看不见炭炉之类,却始终暖洋洋的,大约是在下层点燃了,暖气透过地板传上来的。亭阁一角放着花架,花架上摆了一盆虬枝弯曲的红梅,中间一张小圆桌,配着四把铺垫了棉垫的椅子,看起来极是素雅简单。 很快便有人送上了各色茶点和热茶,秦瑄推开了面对梅林的那扇窗子,一片极大的腊梅林便映入了眼帘。 “常人都爱红梅林,这鹤翔居倒是有趣。”秦瑄饶有兴趣地笑道。 比起冷艳夺目的红梅,冷清高洁的白梅,这淡黄色的腊梅便是连成了一片,也显得分外清高寡淡,实在谈不上美景,唯有冷香萦绕,格调幽幽,泄露些许峥嵘品格,却无需语言或笔墨去形容。 “我倒觉得这腊梅更适合这群慷概激昂的才子们!”容昭小手搓了搓下巴,笑眯眯地道,“但愿他们能如这腊梅一般,不被浮名虚利所累,独树自身的品格,这可比什么被人夸赞出来的名头都重要!” 秦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桃花眼闪了闪,笑意融融地没有接话。 底下参加斗文会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两人也眼尖地发现不远处那几座楼阁里也隐隐绰绰地添了几道人影。 梅林四周都燃起了极大的炭炉,暖气慢慢透出来,今儿天气晴好,天空蓝透,无一丝微风,整个梅林虽然无遮无拦,却并不寒冷,这些读书人又秉着一腔热情,待在一处,更显出了几分热力,连秦瑄和容昭在二层也感受到了下面扑上来的热流。 场中正在进行一场斗诗,所有人皆是自愿参与,这一场参与者大约三十名,一炷香功夫,三十人齐齐交卷,一会儿工夫,这些诗作便流传了出来。 秦瑄耳力好,将所有诗作都仔细听了,笑着摇了摇头,书生意气,虽然热情高涨,高谈阔论可以,然而不切实际者居多,治国需要的可不是纸上谈兵之辈,这些人一腔抱负过于理想化,更甚者其中很有一部分只是冲着“当官”这两个字而去,何曾想过为国为民? “咦?”容昭也在凝神细听,她却不同于秦瑄关注的方向,只觉得其中颇有几个才气纵横之人,而尤以一位名叫乔清池的江南书生最是出众! “怎么了?”秦瑄问道。 “我听到其中一人的诗,我不太会品,不过觉得在满场飘逸如仙的诗作中,出现这么一篇写实诗作且能写得不比那些辞藻华丽之辈差的,实在是难得。” 大乾朝因为盛世富贵,国力强盛,文武双兴,文人中更流行如同诗仙李白那种更趋向于浪漫主义的风格,所以秦瑄才觉得多数人过于理想化不切实际。 而刚才,容昭居然听到了一篇现实主义格调的诗作,在这些诗作中显得格格不入,也不知是不是这名读书人故意反其道而为之,还是真的文如其人。 “要不,我让人召他上来?”秦瑄问道。 容昭摇了摇头,“这才一场呢,等后面都进行完了再说吧。” 秦瑄也不勉强,两人又将注意力转回场中。 “南乔北杨,北地才子杨奕,江南才子乔清池,嘿,他们俩都来了,也不知道这次比试谁输谁赢。” “杨奕前几天就放话要让乔清池俯首认输,我们科都听到了。” “听说那乔清池是有名的神童,还是个小三元,江南文人荟萃,才子如云,在那里脱颖而出的,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杨奕虽然是咱们北方的第一才子,可北方文坛毕竟不如江南,他这次悬了。” “我看不一定,杨奕可是得到当世大儒曾老先生夸奖的,比什么小三元有分量多了。” “你们俩不用辩,到时候看胜负不就行了。” 这时,方才斗诗的人群中站出来一名身形高大、面容英俊阳光的青年,二十上下,他虽然是一身青色书生装,却挽着袖子,束着腰带,很显几分英武不羁之气,一看便是典型的北方儿郎。 一群书生在一旁议论纷纷。 “快看,杨奕站出来了!” “他就是杨奕啊?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听说古人有投笔从戎,这杨奕偏偏相反,却是弃武从文,他爹是武将,他自己也考过武举人,不过后来认为边疆安稳,没有战事,考武举没有用武之地,又转身考了科举,短短五年就中了北方解元,真是让人不服都不行。” “那有什么,我们乔公子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呢!当初扬州十二位才子联袂前来挑战乔公子,文武各三场,被乔公子连胜六场,灰溜溜回了扬州,再也不敢在江南耀武扬威。哼,没个三两三,谁好意思在江南称‘第一才子’?” “不愧是南北科场魁首,果然非同凡响!” “别说了,快看,杨奕要挑战了!” 果然,杨奕望着南边书生聚集的人群,朗声道,“北地杨奕,特向乔清池公子请教!” 南方书生中骚动了一下,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站出来一道高挑优雅的白衣身影。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一个背影,就让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不自然地浮现出了这句诗。 他缓缓地迎向杨奕,衣袂随着他的动作飘拂了一下又落了下来,分外散朗闲然,真是风神秀彻,如神仙中人! 容昭手中的茶碗也不自觉地放下了——生平第一次,容昭看到了一身谪仙气度不亚于容永清的男人! 待他走到杨奕面前时,方显露了一半侧面,在漆黑如墨的发映衬下,更是如冰如雪,目如点漆。 他抬手向杨奕拱了拱,声音极为清朗淡然,却十分诚恳,“请教不敢当,我本是无意中参与斗文会,有幸遇见杨兄,倒是没白来。” 他并未参与斗诗,只是他的同窗将他的旧作默出来递了上去,待名字出来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谁知引出了杨奕。早几年便有人在他耳边念叨南乔北杨,杨奕之名,他自是听说过,今天有缘遇到,甚至还向他挑战,他也有些犹豫了——不为了扬名立万,然而能遇到一个同等的对手,不去切磋一下就放过这次机会,似乎是很可惜啊! 杨奕朗笑道,“我也觉得遇到乔兄的确是意外之喜,乔兄的诗作我也看了,风格与我等迥异,然而实在说不上谁好谁差,不过是各有偏好罢了,这样的比斗,也比不出真正的实力来。” 乔清池听完问道,“那以杨兄之见,该比什么?” 杨奕并不卖关子,言简意赅地道,“比策论!” 在场人听到这三个字,都是一愣,安静了下来。 杨奕望着满场人,英俊阳光的脸上笑容微敛,显得十分郑重,他朗声续道,“咱们大乾国富民强,兵力强盛,边疆安定,百姓的安居乐业,全赖皇上英明。只是我刚自南方游历回来,却知晓了一件大事——南疆边临的洪诏国前国主遇刺身亡,如今的国主不是前国主的儿子,而是他的侄子,这国主性情焊猛暴虐,为人勇武过人,对我大乾并无善意,常常在边境挑起小纷争,如今他甫一成为国主,洪诏国的兵力便有集结的趋向,我担心将有兵祸,不如,我和乔兄便就此事各写一份策论?” 杨奕突然说出的这番话很是震动人心,容昭不由得看向秦瑄,却见秦瑄面不改色,显然朝中也早就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便不再放在心上,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场中。 殊不知秦瑄心中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峰,洪诏老国主去世的消息,作为他心腹的云南通判自然是上报了,只是,却只是在请安折子中一句话带过,显然极不重视,如果不是今天听到杨奕的这番话,他还不知道,洪诏国新国主居然是那位野心勃勃的那缇! 如果他一早知晓是那缇上位,那根本就不必审问,也能明白万寿节那场刺杀是怎么搞出来的,那缇曾经作为洪诏国前前国主的儿子,在大乾做过质子,在京师住过一段时间,他们可不止一次打过交道,非常明白此人的凶狠难缠! 而对于无意中带回了这个消息的杨奕,秦瑄也平添了三分好感。 场下的人听到杨奕的话,自然也是十分震惊,尤其是那句“将有兵祸”,也不是没人相信杨奕的话,虽然大多数人表面上嗤之以鼻,但实际上众人的心中都埋下了一丝阴霾。 “真的假的?” “那新国主不是善茬,看样子老国主的死因有疑啊!” “管他是真是假,真的敢冒犯我大乾,管教他有来无回。” “说不定杨公子只是道听途说呢,这样的机密大事,他只是游历就能听说,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南疆连个顶尖高手都没有,还敢冒犯我们大乾?找死还差不多,别开玩笑了。” 众人交头接耳,然而话题却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面不知不觉的相信,甚至还开始畅想如何击退洪诏国的进犯了。 杨奕说这话时,十分坦荡,完全是真实可信的消息,也不怕有人去查,甚至他还是有心借此机会将洪诏国新国主的消息传出去的,哪怕只是少数人相信他的话,也成全了他一番苦心。 乔清池听了,看不出到底相不相信,只是语气变得微微有些沉凝,“既如此,我们便以策论为准吧。” 杨奕点了点头,“说起来我琢磨这事有一段时间了,未免占了便宜,倒要请乔兄谅解。” 乔清池摇了摇头,“杨兄客气了,策论好坏,全在个人见识眼界,时间长短并非关键,说不上占便宜。” 两人在桌前坐下,笔墨纸砚摆好,沉眉凝思,不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开始落笔,只见杨奕疾如风雨,乔清池却不疾不徐,光从这里便可对两人的心性窥见一二。 秦瑄的注意力早就转到了两人身上,待两人都坐了下来后,笑着对容昭道,“今儿倒是让朕发现了两个好苗子。” 容昭扬眉道,“哦?” 秦瑄耐心道,“这二人虽然年轻,尚有些意气,然而头脑手腕上已经各有风格,难得的是,都是心怀磊落之人,品性也过得去。” 可以想见,有秦瑄这番话,这两人的前程跑不掉了。 容昭对杨奕兴趣一般般,倒是对于容永清同类型的谪仙公子乔清池更有兴趣些,秦瑄对他的评价越高,她就越想知道,这时不时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物。 两人的策论一时半会儿也完成不了,下面的人不可能一直安静地等着,渐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容昭见状,向秦瑄道,“我去更衣。” 秦瑄刚好也需要处理一些事情,闻言道,“我让几个人跟着你。” 容昭摇摇头,“我带着紫竹,真有问题,足以自保了,何况谁会注意一个小男孩儿?我去去就来。” 秦瑄也没再坚持,然而待容昭出了门,还是超梁松使了个眼色,很快地,便有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容昭,毕竟容昭是去更衣,又是皇上的宠妃,跟得太近除非他们不要脑袋了。 容昭自然也察觉到有人跟着,只是既然只是远远地缀着,想必是秦瑄不放心才派出来的,倒也无所谓。 容昭更衣完毕,洗了洗手,裹好了大氅,在紫竹的引领下没有出去,反而转了个弯,从另一道门出去了,一出去便是一个长长的回廊,连着另一头一个精巧的楼阁。 容昭走了进去,就看到,两男一女三个中年人便呜咽着向她跪拜了下来! “老奴见过姑娘!” 容昭眼圈微红,连忙上前扶起了他们。 “忠叔,奶公,奶娘,起来,可算见到你们了!” 三人同样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流泪,那温婉秀气的中年女子更是抱着容昭泪水长流。 “姑娘,都是老奴没用,没本事保护你,让姑娘你受苦了,那皇宫可是好待的?我们姑娘哪是那些女人的对手……” 她是容昭的奶娘,更是林婉当年的第一心腹,是林婉幼时在雪地里捡到的孤儿,打小和林婉一起长大,甚至跟着姓了林。 当初林婉的四大贴身丫鬟,唯有她不被容永清的外貌所惑,由林婉牵线,和林家的大管事之子成了亲,做了正头娘子,待生了儿子后,恰逢林婉怀容昭时被青姨娘的事情刺激到伤了身子,生下容昭后精力不济,便自告奋勇回来照顾容昭,林婉干脆让她做了容昭的奶娘。 林萃极为忠心,隐隐看出容永清的蛛丝马迹,曾经提醒过林婉,但林婉当时再次有孕,身体状况不佳,也腾不出手关注,只想着待生产完后再去理会,谁知不待生产便一尸两命,紧接着容永清便娶了郑氏,林萃便知道其中不好,她当即联系了丈夫,甚至打算将带着自家小小姐偷偷离开容家,却被幼小的容昭劝住了。 容昭只告诉她,“绝不把母亲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留给别人!” 林萃当时只是有些动摇,等郑氏半个月早产,再也不能有孩子时,她才算真正信服了自家姑娘,当姑娘让他们分散离开容府时,她虽然不舍,然而想到姑娘给她安排的差事,她也只好忍痛离开了,毕竟姑娘的心腹太少,她不出面还能交给谁? 四人痛哭了一番,心情好多了,且时间有限,也不能浪费,毕竟容昭和忠叔还是见过几次,所以忠叔恢复得也最快,笑得既欣慰又有些担忧在里面。 “接到紫竹丫头带来的姑娘口讯时,老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古还未听说过入了宫的娘娘们还能出宫在京城闲逛,皇上果然看重姑娘,只是上次姑娘你突然交代老奴去取东西,是不是在宫中有了麻烦?” 容昭摇了摇头,“没有,忠叔,你放心吧,那是我以前的一件重要物事,上京师时太过匆忙,便没有带走,忠叔不用担心。” 忠叔闻言这才放心,“那就好,在宫中,姑娘定要谨言慎行,那里实在是危险……” 林萃直接打断了忠叔的话,他们都是老伙计了,也没有什么顾忌,直接道,“姑娘,老钟说的对,老奴只说一句,皇上隆恩,咱们姑娘这么好,当然会看在眼里,只是……只是,那皇宫听着就怕人,姑娘凡事还是留个心眼,如果可以,还是早日生个孩子吧,那才是姑娘你一辈子的依靠。” 奶公在一边憨憨地摸着头,只是笑,看着容昭的目光很是慈爱,他是林婉的奶兄,与林婉的感情也极好,因此对容昭并不只是主仆之情,更有一种对子侄的心情。 容昭与三人匆匆见了一面,只是确定了对方是否安好,然后林萃将两个巴掌大的布包递给了紫竹,便将两人送了出去。 时间过得并不算长,容昭来到亭阁前时,隐隐听到了亭阁内有人说话,显然除了秦瑄外还有人在内,她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进去,正在这时,梁松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向容昭弯下了腰。 容昭点了点头,走了进去,果然见桌上多了被茶水,秦瑄面色无异,笑道,“一个属下,不好露面,朕让他回去了。” 容昭自己才做了点隐蔽的事情,自然是不管秦瑄干什么,倒是秦瑄,仿佛并不在意地道,“方才那位叫杨奕的,说的消息让朕很是上心,若洪诏国上位的是朕心中猜测的那位,只怕大乾真的要打仗了!” 容昭奇怪道,“皇上认识那人?” 秦瑄点了点头,目中透出点怀念,“那人也算是个人物,是上上任国主并不受宠的儿子,只因是嫡子,便被送来大乾做人质,一做就是八年,虽说大乾也未糟践人家,但堂堂一个王子寄人篱下,日子总是不好过的,等到他父亲死后,上位的却不是他那些兄弟,而是他叔叔,他竟有本事说动先帝放行,回了洪诏国,朕估计他这位叔叔死得也不是那么清白。” 容昭奇怪地道,“那皇上就笃定他会发起战争?” 秦瑄笑容加深,笑叹道,“因为,朕与他有仇!” 这倒是容昭完全没想到的答案,“啊?” “朕当日就看出此人狼子野心,又有一身出众的武学天赋,一旦放虎归山,后果不堪预料,便想说动父皇将他扣下来,谁知父皇倒先被他打动了,并没有听取朕的意见,朕实在无法,便在他离开时,向他挑战,输者自废武功。当时朕与他武功相当,最终朕全凭着一口气坚持了下来,逼得他自废武功,朕到现在,都记得他那时看向朕的仇恨目光!” 秦瑄淡然地说完,扭头看向容昭,“你不觉得朕卑鄙?” “不觉得,我还觉得皇上仁慈了,你又不是用阴谋诡计害的他,光明正大打输了他,又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我,就逼着他自裁。” 容昭冷漠地道,前生死在她手上的人命也不乏无辜之辈,可那有怎么样呢,难道就因为顾及这些人,便放过那些仇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跟血罗刹谈仁慈,简直是对牛弹琴! 听了容昭斩钉截铁的话,秦瑄顿时抚掌大笑,“好,好,好,果然是我的昭昭,甚合朕心,甚合朕心,哈哈哈——” 第七十四章 吃醋 容昭对秦瑄的本质早就有了认识,他们两人初遇时,秦瑄的确是打算效仿曹孟德,将她们主仆三人砍了,后来被她以药医之,以弱示之,以言激之,连番心机方勉强打动了此人,容昭便知道,此人本性虽与她略有相似,但到底不同,说到底,竟比她还柔软些,若换成她,大约甭管对方如何动作,也要将任何一丝危险掐灭在萌芽里,即使不会动手杀了三人,也管教三人说不出话,写不出字。 只是,一个人的本性无论如何冷酷,当他看到一个与他本性相似的人,还是他的女人,他会觉得碰到同类而惊喜,还是会觉得碰到同类了真该死? 容昭试探了一下,结果让她很满意,起码保证她就算暴露了真面目,这也不会成为他和她之间反目成仇的理由。 秦瑄看着容昭平静的表面下那一抹无意识的放松,心中的愉悦宛若一层层绽放出美丽风采的花朵,如同一汪温泉中不停冒起咕嘟咕嘟的小气泡—— 他有预感,昭昭在他面前,戒心已渐渐解除,慢慢剥除那层层假象,开始显露她的本性了。 高兴之余,他还是没忘记出宫的目的,笑着对容昭道,“你不是对那两人感兴趣么?朕已经让人去召他们进来聊聊。方才他们的策论已经完成了,两人都是主战派,但出发点不同,各抒己见,确实有些不凡见解,而文如其人,这杨奕性格刚毅,雷厉风行,喜欢采用震慑手段达成目标,乔清池绵密温润,不动声色,擅长以怀柔手段达到目的。明年春闱,大约便看此二子绽放光彩了!” 容昭笑着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那最该高兴的便是您了吧?天下英才尽收囊中,何愁陛下大业不成?” 还说人家狼子野心,其实最有野心的就是您吧?只有同类才能轻而易举地确定同类的气息,不然您心心念念防着那些野心家干什么,只是为了自保?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秦瑄眼眸微深,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复挑唇一笑,桃花眼忽闪忽闪,轻佻又邪气,“承昭昭吉言,待朕大业成功之时,必记得昭昭今日一言之功!” 啥叫一言之功?简直是在赤果果地嘲笑她拍马屁啊! 容昭气得一扭头,不理他了。 杨奕和乔清池的策论当众宣读时,此次斗文会的氛围达到了高、潮,一个慷慨激昂,一个冷静缜密,却都是满篇锦绣,字字珠玑,无人可以质疑它们的超凡出众,待两人同被一位贵人看中邀请,其余人一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表情,竟没有一人出现嫉妒的情绪——当别人比你略微高明一点的时候,还能说几句酸言酸语或者做点小动作表达自己的不服与嫉妒,而当一个人的成就已经完全凌驾于众人之上,到达让你仰望都恐怕头酸的高度,那你心中别说不服嫉妒了,怕是连一丁点负面情绪都不敢有,唯有崇拜羡慕了。 杨奕是有抱负渴望得到肯定的,有贵人邀请,并不推辞,乔清池却是可有可无,见杨奕点头答应,便也没有拒绝,跟着杨奕一起去了。 两人走到门口,便敏锐地发现,守在门口的一男一女侍从的不凡——这二人竟都有武功功底,那婢女还罢了,那男随却身形挺拔,目光精光内敛,高深莫测,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内功大成,甚至远在他们两人之上。 一个随从便有如此本事,里面的主人定然非富即贵,杨奕和乔清池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他二人出身亦不凡,自然更明白,拥有一个如男随般武功如此高深的主子,必然不是寻常勋贵。 这随从只是将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一同进去,看到靠窗边坐着的两道身影时,竟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里面的两位主人年轻得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并不是大多数人所碰到的至少是中年的大人们,大的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那小的,目测有没有超过十岁? 不过,这两人尽管年纪不大,却出色得瞬间攫住了他们的视线! 大的俊美非凡,一派风流旷达的尊贵公子气派,注视着人时,却又自然而然地带着些许不容抗拒的审视意味,显然久居上位,颇具威严,但并不令人反感,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受宠若惊的感觉,如此矛盾却又和谐的气度,让杨奕不由得猜测,这个尽管在年纪上看还在父祖辈庇荫下生活的尊贵公子,其实已经位高权重,手握实权? 小的更不必说,两人从来未见过这般精灵可爱、美丽至极的小少年,甫一直面都有些惊艳,然而,当那双澄澈至极的漂亮眸子漫不经心地落在他们身上时,那如出一辙的审视意味,仿佛带着奇异的摄人心魄的力量,却令两人都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 真是不简单! 两人尤其是杨奕在心中苦笑一声,瞬间便将之前的所有打算收了起来,这样的一对兄弟想要见他们,也许更多的是出于年轻人的好奇心,而不是刻意的拉拢提携,他不需要戒备也不需要示好,只需要保持平和心认真对待便可以了。 自他们两人进门时,秦瑄和容昭便暗暗观察了一番,见两人心情平静下来也只在一刹那,倒对两人又高看了几分,这样的资质,的确比大多数在朝官员还要强,的确值得被另眼相看。 “坐,杨公子,乔公子。”秦瑄动也未动,随手向两张空椅子上一指。 杨奕依言坐了下来,乔清池却还在专注地看着容昭,没听到秦瑄的话,被杨奕察觉,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拉坐下来。 秦瑄自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眉头皱了一下便松开,语气随和地道,“我在楼上听了两位的策论,只觉得十分不错,年轻人有冲劲有有想法,很好。” “两位……”杨奕迟疑着不知怎么称呼,这两人理所当然地不打算自我介绍的态度,看上去真让人心塞。 秦瑄也顿了一下,想了想,道,“叫我大公子,叫她小公子吧。” 妈蛋,这是多么光明正大地敷衍人啊!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杨奕虽然倍觉心塞,却还是没有出言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对危险有种野兽般的直觉,总觉得眼前这位通身雍容尊贵气派的贵公子并不如他表面上如此平和,能不惹他就绝对不要去招惹,还是老实点好。 “好吧,”杨奕略显无奈,“大公子,我们只是纸上谈兵罢了,战场从来瞬息万变,需要将领的临场应变之才,我推敲了一个月,才勉强有了一点心得,却与乔兄打平,说起来,乔兄确实胜我许多,南乔北杨,在下十分服气。” 秦瑄微微一笑,对杨奕如此坦率地承认不如人的行为感到满意,显然这是个胸襟宽大的,若是用起来,也不怕他和同僚闹矛盾,“你能如此豁达地承认自己不如人,便已经初步具备名将气质了,不知你可还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 杨奕点头笑道,“说起来,不怕让大公子耻笑,在下定下的五年目标中,就包含明年的科考,如今九十九步都走了,只差最后一步,在下自然要拼尽全力一试,无论能不能考中,也不会留下遗憾。” 秦瑄奇道,“哦?你还有五年目标?” 杨奕难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是啊,在下打小喜欢任何事情都按计划行事,超出计划的话,就让在下很受不了,所以才制定了一个个计划,这第二个五年目标就要实现,等实现了,便再制定下一个计划,在下原先预备制定一个十年计划,看看十年内我能走到哪一步,谁知却被南疆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毕竟,战场才是我一直向往的,若是有机会,我还是想转武职。” 秦瑄听了这番话,对杨奕又有了新的认知,一个有制定计划这种古怪癖好却本事很不错的年轻人,若是用得好了,固然是一大助力,若是用得地方不对,那就很有可能让他变成下一个赵括。 这边两人聊得有几分投机,那边乔清池虽然一言不发,却始终将注意力放在容昭身上。 容昭望着这位江南才子,正面看他,容颜更是秀美绝伦,雪肤漆目,白衣胜雪,整个人如同被一缕清冷的仙气缭绕,看上去格外不食人间烟火。 只是,怎么说呢,与容昭想象中还是有差别的,容永清的谪仙气度带着一种对世事游刃有余的通透,而乔清池,却如同一位刚刚被贬下凡间的神仙,眼神中透出一种拙于世故的懵懂干净。 更让容昭奇怪的是,乔清池一直盯着她看,害得她以为对方认识她,可是仔细回想了半天,她还是确定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那这人的关注就有些让人不解了。 “乔公子看着小弟做什么?可是小弟仪容哪里有不妥?”既然不解,容昭当然不会等着人解释,而是直接先发制人。 出乎意料地,乔清池那张冰雪般的容颜上居然开始慢慢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宛若美玉生晕,美不胜收,眼神也微微躲闪,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羞涩地一闪,又撩了起来看着她,眼中耀动的光芒令容昭想忽视也难。 容昭,“……”这是怎么了?她问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乔清池慢慢地摇了摇头,还是专注地看着容昭,低声中透出一点难以觉察的羞涩,“小公子仪容并无不妥,是乔某失礼了。” 的确是有些失礼,不过由他做出来并没有让人感到不快,反倒被他拙朴的举止逗乐,容昭似笑非笑地道,“那你一脸见到怪物的表情干什么?害得我还以为我哪里不好,心中还难过了一下。” 乔清池愕然,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是见到怪物,而是,而是见到心……小公子没有不好的地方,风姿独秀,澄若水晶,乔某对小公子一见如故,不知能否与小公子成为朋友?” 乔清池的话音刚落,容昭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分神听着这边对话的秦瑄顿时脸黑了,居然,居然有人胆敢觊觎朕的昭昭? 杨奕也后知后觉地接收到乔清池的话,惊得骤然回头看向乔清池,心想这乔兄看着不声不响的,却如此语不惊人死不休啊!都说南方男风盛行,自己还以为是道听途说,如今看乔兄的表现,如此自然而然,没有半点扭捏遮掩的意思,难道在南方男风已经成为一种世人公认的普遍行为了? 在场诸人,反倒是两名当事人没有反应过来,乔清池对另外两人的视线视若无睹,静静地等着容昭的回答,容昭压根就不觉得乔清池的话有问题,对方对她一见如故,想交个朋友罢了,有什么好误会的? 为什么容永清明明表现得那么渣,他后院的那些女人们还是对他死心塌地? 这个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如今容昭也理解了——明明在心中告诫自己,因为容永清,她及其不喜欢同类型的男子,然而在听到乔清池请求做朋友的话时,对上他那双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她竟不忍拒绝了,这对于两世来心都硬邦邦的她来说,实在是太过稀有了! 不过,虽然她很想答应,如果秦瑄不在场,她答应也就答应了,可秦瑄就坐在她身边,她实质上的身份还是他的女人,当着他的面跟别的男人做朋友,哪怕只是纯洁的朋友,也太挑战这个封建皇帝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她到底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呢,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待容昭选择,就听到秦瑄含着冰渣的声音响起,“乔公子看得起舍弟,可惜舍弟太过年幼,家中担心她被心怀叵测的人欺骗,并不允许她随意交友,还请乔公子见谅!” 妈蛋,就差没指着乔清池的鼻子骂他心怀叵测了,这一句话就断了她的路,别说做朋友了,拉仇恨值还差不多! 乔清池却还是呆呆地道,“我不会骗他,永远都不会——” 卧槽,这都表白上了,他还没这么跟昭昭表白呢,能不能别这么犯规啊? 眼看秦瑄的脸黑得都快冒烟了,容昭轻声一笑,伸手拍了拍乔清池的肩膀,微微扬着小下巴,爽快地道,“行啊,看你呆呆的,说话却利索,我就交了你这个哥们儿,我就提前祝你金榜题名啦!” 乔清池这时才微微露出一枚格外羞涩可爱的笑容,“恩,你放心,我一定能考上状元!” 容昭哈哈朗笑,清脆中充满开阔疏朗的气度,“好,本公子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一旁疑似被撬墙角的黑脸秦瑄,“……” 一旁疑似状元有力竞争者的杨奕,“……” “乔公子对春闱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定是才高八斗,不知我能否和乔公子切磋一番?”秦瑄咬了咬后槽牙,勉强维持了自己的风度。 乔清池从不惧与人对阵,总是全力以赴,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这也恰恰是他不通世故的一种表现,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大公子有命,不敢不从。”说着,还看了容昭一眼。 秦瑄气得,“……” 杨奕早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头,这位大公子分明不愿意小公子和乔清池多接触,他也怕乔清池得罪了对方不好收场,他对乔清池还是很欣赏的,不愿意他因为这样明显是不通世故导致的行为而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当下趁着秦瑄吸引乔清池的注意力时,也和容昭搭上了话,争取把这两人拆开。 “小公子难道只认可乔兄一人吗?在下自认为也颇有才华啊!”他故作哀怨地道。 容昭眯眼一笑,春光融融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将杨奕打量得后颈寒毛竖起,只觉阵阵寒意袭来,方笑道,“不是我小瞧了杨公子,而是觉得杨公子不从武途,实在是太可惜了!” 杨奕闻言愣了一下,跟着精神一震,完全忘了自己逗容昭开口的目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容昭道,“小公子也认为在下适合做武将?” 容昭摇了摇头,在对方失望的目光中慢悠悠地道,“你不是适合做武将,而是天生的武将,你若从文,实乃大乾的损失!” 杨奕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饶是他自觉脸皮极厚,也有些难为情,“其实,我只是纸上谈兵,看了些兵法谋略,却不曾有过实战,我爹都说我不行,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容昭点头赞赏地道,“你能有如此想法,足以看出你本性的沉稳,你方才进来时,下意识地先仔细观察亭内,谈话时直接便找上大公子,这种种表现,表明你本身便具备了成为统帅兵马的武将的潜质。我只问你,若你成为武将,你觉得洪诏国若来犯,是战是和?” “当战!到时候,我若已入朝,定会上书去战场,纵是马革裹尸,余亦不毁,愿效冠军侯!”杨奕掷地有声地道,神色庄重肃穆,显然所说绝非虚言。 容昭却看着他摇了摇头,面对杨奕的不解,淡淡地道,“冠军侯固然让世人推崇,功勋冠盖古今,然冠军侯青年早逝,实乃名将榜中的一颗流星,为国征战仅仅数年,于私而言,他自己心中未尝没有遗憾,于国而言,又未尝不是大汉的损失,我以为,其人可推崇可敬佩可效仿,却不可希望自己的一生如他,如他还不若终生不得封侯的飞将军李广,征战三朝四十余年,威名赫赫,纵然不得封侯又如何?纵然名望不如卫青霍去病又如何?他的功绩又何须当时人肯定,自有后人为他分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拒敌于疆土之外,但凡他为守将便不敢冒犯,这才是对一位将军最崇高的赞美!” 容昭侃侃而谈,不仅杨奕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秦瑄和乔清池也停下充满机锋的对话,看向两人。 乔清池轻叹一声,脉脉地望着容昭,眼光仿佛都融成了一团,充满欣赏赞叹,“有志不在年高,小公子的这番话,淡泊自身名利,而为国计深远,高瞻远瞩,实在让乔某羞惭。” 杨奕则目光炯炯地望着容昭,赞同道,“的确,小兄弟的一番话简直震耳发聩,确是我走入了误区,冠军侯虽名动天下,然人生过于短暂,实为憾事,我等武将,岂能如武者那般求一时声望于人前?若能一生为家国而战,纵使声名不显,亦无愧本心!” 唯有秦瑄没有说话,却伸手握住了容昭的手,沉默半晌,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大氅,给容昭披上,细心地将系好,然后才随手披上自己的,面对杨奕和乔清池各自不同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今日与两位公子聊天聊得投机,竟忘了时辰,天色将晚,我兄弟二人要回去了,以后有机会,还希望能与两位把酒畅谈!” 杨奕已经回过了神,见窗外果然天色昏黄,忙爽朗一笑,站起来道,“大公子客气,若能把酒畅谈,杨奕定然奉陪!” 乔清池却盯着容昭,问道,“以后你还会出来吗?” 秦瑄抢在容昭开口前,沉沉地盯着乔清池道,“舍弟年幼,恐怕不会常常出门,让乔公子失望了。” 容昭咽下了到嘴边的话,秦瑄明显不高兴了,她不可能在这时候反对他的话。 乔清池十分失望,欲言又止地望着容昭,却安静下来,不再说什么。 秦瑄携着容昭,两人出了鹤翔居,坐上马车,一路无话,在京中转了几圈,又换了辆马车,然后才回了皇宫。 回到皇宫后,秦瑄也没有和容昭分开,而是直接去了容昭的敬和殿,进了寝殿,秦瑄挥退了众人。 容昭正脱下大氅,只觉背后忽然多了一股灼热的气息,她刚要回头,便被秦瑄一把抱住,匝住她细腰的手臂宛若铁钳般,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强势地将她转过了身。 秦瑄一双桃花眼黑沉沉深幽幽的,盯着容昭,半晌,嘴角微微翘起,却殊无笑意,低沉地在容昭耳边道,“昭昭很喜欢那两人?朕看你和他们聊得都忘了朕也在旁边了。” 容昭抿了抿嘴,半晌,老老实实地道,“好久没有和人这般畅谈了,当真是痛快,反正以后也不会和他们见面,我在深宫,他们在朝堂,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就算一时聊得投机应该也不会出问题吧,皇上,您觉得呢?” 秦瑄紧盯着容昭的表情,值得确定她说的话发自内心,并无一丝勉强,才慢慢地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然而双眸依然犀利如鹰臯,他忽然俯下头,擒住容昭的粉嫩唇瓣,狠狠地撕咬了一阵,容昭丝毫没有反抗地任他作为,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的味道,秦瑄才放过了她。 秦瑄气息不稳,喘了半晌,才将身体内躁动的情、潮压了下去,深邃的俊容上泛着一层薄红,似笑非笑地道,“行,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这次就饶了你,谁叫朕也喜欢看到昭昭神采飞扬的小模样呢!不过,下次再聊得忘了你夫君在旁,看朕怎么收拾你!” 第七十五章 分权 秦瑄带容昭出宫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秦瑄再次投入了繁忙的政事中,容昭也一日没有放松地修习内功,几乎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后宫的日子其实是一成不变的,皇贵妃挺着硕大的肚子,行动已经有些不方便,宫务几乎都交给了贤妃,贤妃不愧一个“贤”字,处理得井井有条,获得了满宫上下的称赞,就不知道这样高的赞誉传到了皇贵妃的耳中,执掌后宫多年不功不过的皇贵妃是什么心情。 如今,后宫中唯一有事的便是钟粹宫,德妃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宫中人只怕她拖到除夕或正月里咽气,那才是真真地寻晦气,倒都祈祷她早点解脱,偏她不知为什么却有总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总是眺望着殿门方向,就是三皇子来了,也不见她转过神来。 德妃身边几个心腹早在万寿节后便被秘密处死,换上的都是伺候不久的,哪里明白她的心事,只能这么一日日拖着,直到那日,三皇子去看望她,看她嘴唇不断撮起,充满希望地看着他,他忽然福至心灵——“您是想看到父皇?” 德妃已经浑浊的眼睛一亮,艰难地连连点头,瘦如枯爪的手狠狠地抓住三皇子的胳膊,力气竟大得异乎寻常。 三皇子抿嘴,垂头红着眼眶,半晌,瓮声瓮气地道,“孩儿去试试吧。” 秦珏到养心殿时,正逢秦瑄在检查二皇子秦钊的功课,知道他每日下学都会去钟粹宫,倒也不以为意,只是今日,秦珏来到养心殿后,忽然冲秦瑄跪了下来,让秦瑄十分意外。 秦瑄心中隐隐猜到什么,淡淡地问道,“怎么回事?” 秦珏因为问话中淡淡的威势瑟缩了一下,却还是鼓足了勇气,磕了一个响头,方低声道,“儿臣不孝,想向父皇提一个请求。” 秦瑄看到秦珏这般,想起了当初罗昭仪犯事时的秦钊,不由得看了秦钊一眼,把秦钊看得心头一跳,心中不由得怪弟弟把他拉下了水,好不容易才和父皇缓和了关系,这下又回到了原点,他心头一慌,也跟着跪下了。 秦瑄问道,“你是为你母妃?” 秦珏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他又被保护得很好,带着三分天真和呆气,德妃倒下后,他在皇子所的待遇直线下降,虽然不至于被人欺负,但与从前走到哪都被捧着的情况大不一样了,这些变化,让三皇子渐渐也懂事了不少。 他也知道向父皇开口,说不定还会惹得父皇对他不喜,但他身为人子,却没有选择母亲的权利,再说,母妃纵有千般不好,对他的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是无法放手不管母妃的。 他抽抽噎噎地道,“母妃,母妃已经不行了……她就想再看父皇一眼,儿臣实在不忍拒绝……” 秦瑄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三儿,朕对你母妃这般置之不理,你可曾怨恨父皇?” 秦珏立刻摇头,“儿臣没有,儿臣是母妃的儿子,也是您的儿子,岂能怀怨?儿臣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求父皇指点吧。” 一旁的秦钊听了这句话,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三弟看着虽然呆,可说话却总是恰到好处,半年前自己怎么就不知道这么说一句呢?明明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却让父皇以为他心中只有母亲和罗家,而没有他,若不是老师百般开解他,说不定他到现在还怨恨着父皇,到那时候,他都可以想象,父子俩定然会渐行渐远,父皇在他这里也只会留下“皇帝”这个唯一的身份了。 甭管秦钊的心理活动,秦瑄的脸色却好了许多,对于两个儿子都更偏向母族,秦瑄心中不是没有忧虑的,好在罗家自己作死把自己弄垮了,德妃隐藏多年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相信没有了她们的影响,他这唯二两个儿子,至少不会这么早就父子兄弟离心了,将来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儿子,所以眼下,即使不将两人当继承人培养,也不能容许两人长歪长废了。 看到秦珏隐忍着痛苦布满泪痕的小脸,以及那双红肿的双眼,秦瑄心中一软,“罢了,朕随你去一趟。” 秦珏顿时大喜,秦钊却脸色暗淡了些,当初他跪了那么久,也不见父皇心软,如今却被三弟三言两语打动,三弟,也是个不简单的。 宫中的妃子一向深宫寂寞,秦瑄并不常进后宫,又对后宫管束极严,少了许多龌龊事,宫中的女人们不能互相拌嘴陷害整人,少了许多可动脑筋的地方,实在熬不住的,便寻了些精致的爱好慢慢地发展下去,如德妃,出身书香世家,布置了一间宽大的书房,另又十分喜爱花草,钟粹宫的花花草草一向是宫中最繁茂的,哪怕是冬天,也有碧绿的常青树,粉红的盆栽梅花,将钟粹宫装饰得生机勃勃。 而如今,德妃早已卧床不起,原先伺候得精心的奇花珍草早就枯萎了,内务府一向是看人下菜碟,自然也想不起来给已经失宠的德妃换上新的花草,任那些枯黄的枝桠七零八落地留在精致的花盆里,反衬得更加凄清荒凉。 秦瑄走进去便看到了这番寂寥败落的景象,心中微有些感慨,德妃早几年就不伺候他了,这几年全因为秦珏,他才会偶尔来钟粹宫坐坐,也因为德妃生育了两位皇子之一,本身贵为四妃之一,又有手腕,在宫中的日子还是很不错的,如果不是她触犯了他的底线,他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心。谁也料想不到他们两人间会是这么个结局。 走进那满是药味的寝殿,秦瑄看到了已经瘦成一把枯骨的德妃,脸色蜡黄,颧骨突起,双眼凹陷了进去,说不上多难看,却也完全看不到一丝儿原先高雅恬淡的气质,唯有那双闪动光芒的双眼,还能看出些许四妃的风采。 德妃也望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靠近,眼底的迷恋越来越浓,这是她的男人,她的爱人,自洞房花烛夜起便走进她心中的夫君,看似多情却无情的君王! 他可以宠着一个新进宫的小姑娘,把人宠上了云端,也可以转脸将陪伴他十多年的老人打入尘埃,真是令人可恨可恼,却依然无法不去爱他! 当初在潜邸的老人,一个个都去了,也看不出他有多少感伤难过,就算是外传与他相敬如宾恩爱尊重的元后罗鸣鸾,在她们眼中,也不过如此罢了,这注定是一个不会把情放在她们这些女人身上的夫君。 谁让她们的身份都是那么复杂呢?他当初成亲太早,又太仓促无奈,罗鸣鸾的正妃之位是因为罗家的投诚,她和贤妃两个侧妃位则是为了牵制罗家,到先后临终前,又将刘家的掌上明珠赐给了他,希望他能保刘家一朝富贵,他也答应了,她们这些女人,各自代表着各自的家族,在他的后院分割着利益和权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他满后院的女人,却无一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其实她是可以理解的,换成她处在他的位置上,也不可能把她们这些女人放在眼里。 况且他那时候也太年轻,喜欢新鲜的女人,却不会为一个人定性,他并没有亏待她们,她们这些身居高位的,自然是他曾经宠过一时的,且陪他最早的,却无一人能够长久,当他慢慢从储君成长为成熟帝王后,也早就失去了探索女人的热情。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私地希望,这辈子都没有女人能打动他的心,就让他一直做那个高高在上而又冷漠理智的孤独帝王好了! 我们得不到的,凭什么让别人得到? 可是世事总是瞬息万变,不过是数年时间,就出现了这么个人,甚至还那么青涩,除了张脸,什么都没有,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走进了他的心里,轻而易举地扎下了根。 她不甘心啊,真的很不甘心啊! 秦瑄来到德妃身边,并没有被她如今脱形的模样吓到,他转身对秦珏道,“我与你母妃说说话,你先出去吧。” 秦珏咬了咬嘴唇,看了眼一直痴痴盯着秦瑄的德妃,垂下了头,听不出话中的情绪,“是,儿臣告退。” 走到门口,就听到德妃轻声近乎呢喃道,“皇上,您终于来了。” 看着秦珏的背影从门口消失,秦瑄才转身看向德妃,锐利深沉的眼眸中无悲无喜,仿佛眼前这个人只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生硬地道,“德妃,听珏儿说,你想见朕?” 德妃心头犹如被寒风吹开了一个空洞的大窟窿,当下忍不住惨笑道,“难道万岁对臣妾半点儿情谊都没有了吗?臣妾好歹也陪了皇上十多年,生了秦珏,皇上真的如此狠心……” “德妃,”秦瑄打断了她的话,冷漠地道,“朕一向以为,在后宫诸女中,你是最聪明的一个,朕的为人,你从初进太子府就清楚,朕可没有什么同情心慈悲心给不相干的人,你若是只有这些废话,就不必说了。” 德妃看着秦瑄冷峻华美的侧脸,轻声问道,“不相干的人?臣妾十多年相伴,只换来这几个字么?臣妾不聪明,臣妾若真的聪明,就不会心悦上不该动心的人!” 秦瑄闻言,并没有感动,反而唇畔一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德妃,你确定你在说心悦朕?” 德妃点头道,“自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如今也没有什么可回避的了,只想和皇上说说心里话。” 秦瑄却道,“也罢,就说说心里话,朕也想问问,当初和罗明凤达成密议,联手弄垮罗明鸾的人,是不是你?” 德妃呼吸一滞。 秦瑄又道,“朕再问一个问题,贤妃生三公主时伤了身子,此后再无身孕,是不是你下的手?” 秦瑄问得平淡而肯定,德妃偏偏无言以对。 “当年罗明鸾有孕,将身边的女官刘氏提做了答应,刘氏有孕不足三月,便小产,一尸两命,这里面,有没有你的手笔?” 一桩桩一件件,秦瑄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对于德妃这种到死还不忘欺骗他的人,他真是打心底里厌恶,都有些后悔一时心软前来看她了。 德妃眼见秦瑄眼中的厌烦越发浓重,心头空荡荡的,闹钟一片空白,忍不住哭泣道,“臣妾承认,臣妾是做了许多错事,可臣妾做这些事,也是因为爱您啊,所以才嫉妒,才恨不得您身边只有臣妾一个,臣妾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秦瑄冷冷地道,“难道不是因为罗明鸾占了你觊觎已久的后位?不是因为刘氏的肚子比你大一个月,你害怕她生了男孩会影响你腹中的孩子?” 德妃所做的一切,他有些当时便知道了,有些却是后来查别的事情牵扯出来的,比如刘氏之死,他一直以为是罗明凤下的手,谁知却是这个对刘氏一口一个“妹妹”热情周到惹得刘氏感激不尽的德妃! 将德妃的罪行收集到一起后,他也想不到他的后宫居然有这等蛇蝎女子,手中罪行累累,简直馨竹难书。 罗明凤虽然也恶毒,却恶毒在明处,多喜欢明目张胆地杖毙人,刚好那些人多半也是先帝后宫那些女人们遗留的棋子,秦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罗明凤动作了,可德妃所为却迥然相反,表面上亲切和气一身书卷风华,骨子里却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德妃被秦瑄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方破罐子破摔似的,哭诉道,“皇上心中已定了臣妾的罪,便是臣妾再张十张嘴,又如何辨得清?其实皇上漏了最重要的一点没说,万寿节那会儿,臣妾不该一不小心让皇上的心尖子受伤,这才是皇上真正发落臣妾的原因,是不是?否则为什么以前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皇上却不打算放过臣妾了呢?” 秦瑄实在想不到德妃会如此顽固,不见棺材不掉泪,怒极反笑道,“你还有脸提万寿节那儿?那么危险的时候,你紧抱着璟淑仪的腿,不让她动弹,还说什么是紧张的——如果不是她机灵闪避得快,就不是被砍伤这么简单了,还有两次给璟淑仪下毒,毁容的,绝嗣的,这就是你口中的‘姐姐妹妹’,这就是你说的误会?” 德妃哆嗦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所有的内情,皇上看到了? 秦瑄看到德妃脸上闪烁不定的表情,也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浑水摸鱼就没人看到?告诉你,不止朕看到了,珏儿也看到了,看到你亲手害人性命!” 德妃原先就蜡黄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浮现了一抹嫣红,如今又褪成了惨白,嘴唇微微抖动,双眼震惊到失神。 秦瑄懒得再和她说下去了,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德妃却依然句句谎言,根本无可救药了! 在德妃的慌神中,秦瑄起身离开,他离开时,朝寝殿隔间瞄了一眼,没说什么,领着李连海走了。 秦珏从隔间转了出来,看着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泪流不止的绝望母亲,又是恨她又是可怜她,眼泪止不住地顺着面颊滚滚落下,他明白,他是彻底要失去母亲了。 腊月二十八,德妃病逝,秦瑄并未按照惯例提升她的位分,而是直接以德妃位将她葬在离他陵墓最远的妃陵寝。 整个治丧过程中,秦珏哭得几度昏迷,又醒了过来,好在有早已经历过的秦钊在旁安慰,虽然瘦得小脸尖尖,到底撑了下来。 妃嫔下葬,无需满朝百官内眷命妇送行,只需亲近的几家人便够了,严家父母来了三天,悲伤过度,严大学士也病倒了。 这一日,忙得前脚跟打后脚心的贤妃来到了敬和殿。 容昭十分意外,这还是贤妃第一次登门,忙将人迎了进来。 自德妃去后,贤妃便成了皇贵妃下第一人,皇贵妃又挺着大肚子,宫务便全归了贤妃,贤妃忙虽然忙,却也十分满足,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温婉依旧,却添了许多自信活络。 来到敬和殿,也不和容昭虚言,开门见山地道,“姐姐知道妹妹是个爱静的,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来找妹妹。” 容昭疑惑道,“还有什么事是姐姐解决不了的?姐姐都解决不了,妹妹怕也是无能为力。” 贤妃忙笑道,“不是我解决不了,却是没时间解决,说起来惭愧,姐姐是个笨的,原先掌着宫务便吃力,原想着过年时德妃的病好了,也能和我搭把手,谁知……唉,不说了,如今又要给德妃忙丧事,又要准备过年事宜,又有宫里的这一滩事,姐姐是在是分身乏术,想求妹妹出山,帮帮姐姐。” 容昭一听这话,忙推辞道,“不怕贤妃姐姐笑话,我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又没有亲生母亲,从来连管家的章程都没学过,如何能帮到姐姐,怕是只有添乱的本事了,妹妹不是不想帮姐姐,实在是有心无力。” 贤妃笑道,“妹妹太客气了,以妹妹的聪慧,定然能很快上手,只求妹妹疼疼姐姐,姐姐都好几晚没睡好觉了,可怜三公主也疏于照顾……” “怎么回事?三公主怎么了?” 秦瑄正边思考边往里进,恰好听到这么一句,还在疑惑容昭宫中怎么听到“三公主”三个字,便看到贤妃也在,正冲他尴尬地笑。 第七十六章 情悟 贤妃对于秦瑄的突然到来毫无准备,忙蹲福行礼,神情却不像以往表现的那样温柔顺从,反而带着几分尴尬和讨好,甚至略有些惶恐的意思。 秦瑄看了贤妃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又看向容昭,见她面色自然,显然没有受到欺负算计,放下心来,便直接进了容昭的寝殿。 贤妃直起了腰,见皇上在璟淑仪的殿内行动如此熟稔自然,默契无间,心头不由得闪过一丝嫉妒,更多的却是失落,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明明她陪了皇上十多年,却没能走进皇上心里,而璟淑仪不过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赢得了皇上如此深厚的情分,也是人家的本事,明知争不过还去争,可不就像罗昭仪和德妃那样的下场么?就算是为了三公主,她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了,再不要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通之后,贤妃心头豁然敞亮了许多,又见秦瑄虽然冷淡却还算平和的神情,知道自己这次虽然昏了头,万幸没有踩到皇上的底线,没到让皇上厌弃的地步,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这段时间可谓是炙手可热,不免有些春风得意,飘飘然失去了一贯的稳重,却是她的嬷嬷见状不妙,冒死给她泼了冷水,点醒了她——水满则溢,她如今便处在风口浪尖上,看似手握着后宫大权,实际上却只是海上的浮舟,并无根基,只要一个不大的浪头,就很可能将她掀翻,刚逝世的德妃就是个明显的例子,隐忍多年,只因一念之差,便丢了性命,实在是值得后人警醒。 贤妃本来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既成不了宠冠后宫的人物,也成不了手掌实权的第一人,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更应该谨言慎行,若是给皇上留下了虚荣贪权的印象,实在是得不偿失。 刚开始时,她也能依循自己的初衷,谦逊认真地打理宫务,从不轻易表达自己的喜怒主张,循规蹈矩地以皇贵妃为主。但是,渐渐地,当皇贵妃日渐缺乏精力后,她例行请安的日子从一日一次改成三日一次再到五日一次、十日一次,她已经失去了一贯的小心,开始膨胀起来,而德妃因病让出的那部分宫权让她更加飘然不着地,直到德妃骤然去世,嬷嬷的一番谏言,如同当头棒喝,将她从那一旦掌控就欲罢不能的权利漩涡中生生拽了回来! 她彻底清醒了! 清醒后,她才发现,皇贵妃看向她的目光中已经一日比一日更加警惕和不满,皇上那里,也是久未驾临翊坤宫了,连例行的探望三公主的日子都以忙碌推却了,她一想到这件事,便只觉心头如擂鼓般乱糟糟跳了好几日,十分庆幸自己醒悟得还算及时! 醒悟过后,她便忙着补救,而手中过于集中的宫权,便成了烫手山芋,她这才明白,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而担负过重,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身边嬷嬷再次提醒她,让她想起了被她有意无意忽略的如今后宫中的第一宠妃! 璟淑仪! 是啊,对方如今已经是璟淑仪了,身份不再卑微,又圣眷正隆,在眼下这种后宫青黄不接的境况下,帮自己分担宫务不是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么? 她甚至带着些许嫉妒地猜想,皇上不年不节地突然升人家的位分,是不是就打着让人家掌部分宫权的主意…… 贤妃有了这样的猜想,越想便越坐不住,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来到了敬和殿。 她是第一次来敬和殿,殿内收拾得出乎意料地简单,既不奢华,也不素雅,既不华贵,也不温馨,虽然那少量的摆放件件都是精品,能看出主人的品味着实出众,但其他诸如能让心细之人看出主人性格爱好的一些独特的摆设装扮,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这让她对璟淑仪升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就觉得璟淑仪仿佛和后宫格格不入,有别于她对后宫女子甚至天下女子的某种固定印象,却无法用语言去表达。 贤妃并不以为璟淑仪会轻易答应她的提议,如果对方是个聪明人的话,她也没打算一下子就把那些好差事一股脑地塞给璟淑仪,舍不得是一回事,不能显得过于巴结是另一回事,她隐约知道些璟淑仪的背景,知道她兴许是没经过完整正统的当家主母教导,便打算先找一些打眼的、但不那么重要的差事交给璟淑仪,这样一来,就算璟淑仪出了错,丢了人,她在后面也可以给她弥补。 但是,皇上的突然到来,让她的小算盘全盘落空了。 不说璟淑仪仿佛看透了她的用心一般,委婉却坚决地拒绝了她的提议,便是皇上,虽然从不管后宫诸事,但一通百通,她却没信心在皇上面前能够掩饰什么,若是让他知晓她的盘算,只怕她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了。 贤妃不得不端正了态度。 容昭并不管贤妃今日的到来是示好还是其他意思,既然皇上来了,她当然没有时间再去招待别人,便笑着将贤妃送走了,两人的话题也没有落实定论,只草草打住,看贤妃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放弃。 容昭送走贤妃后,进了寝殿,秦瑄正在翻看她记录下的关于习武时遇到的一些问题,还一本正经地提笔注释解答。 容昭凑过去,只见那些问题已经回答得差不多了,许多容昭在遇到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经过秦瑄三言两语解释,便豁然开朗,竟仿似全无难度般,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秦瑄一直把问题都解决完了,方才抬头看向容昭,面带微笑,不掩赞叹之意,“朕生平所遇天才中,你的天赋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了。” 容昭听到这般高的评价,虽然略品到‘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的真髓,但是谁不喜欢听赞美的话呢?当下喜滋滋意洋洋地,“有这么好?臣妾倒没觉出来。” 秦瑄宠溺地摇了摇头,“如你这般闭门造车,自然不知自己进步几何,待日后有暇,朕带你出门走走,找人切磋切磋,实战几场,以便融会贯通。” 容昭闻言惊喜交加,忙向秦瑄道谢,自那日闹矛盾后,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出宫的机会了,但现在看来秦瑄的心胸还是比她想象的要宽广不少。 秦瑄如何不知容昭的未竟之意,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冲动热血的毛头小子,虽然会为容昭和他人的亲近感到不高兴,却不会不高兴到是非不分理智全无的地步,不至于为了点莫名其妙的醋意,便把容昭困在深宫,想到容昭在宫外的轻松和快活,理智还是占据了他心灵的上风。 不就是出个宫吗?就算再次遇到那两小子也无需介怀,他就不信凭自己的魅力,还比不上那两个不成熟的小子! “贤妃找你是何事?朕怎么听到她提三公主了?她来找你说情?” 秦瑄转而问道,方才贤妃在这里,有些话他也不好问。 “说什么情?”容昭奇怪地反问道。 秦瑄听了,便知晓贤妃来此另有事情,却不希望容昭被蒙在鼓里,便道,“不是来说情的就好。朕有一个月没去看望三公主了,也是她最近有些得意忘形,自朕和皇贵妃把宫务全权交到她手上后,她便日渐轻狂起来,失了朕一向看重她的谨慎规矩的品格,朕只能稍稍警告她一番,免得她再行差踏错,影响到后宫安宁。说起来,权势地位向来是最能腐蚀人的,朕已经有两个孩子的母亲出了事,实在不希望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不过,说到底,也是她意志薄弱,不堪抬举!” 短短八个字,便定了对贤妃的评价。 容昭心中虽然觉得秦瑄对待这些女人的态度未免有些冷漠,但这种事情也没有她开口的余地,便只捡着擦边球道,“皇上说得轻松,咱们毕竟是女人,天生便更感性些,皇上岂能拿要求自身的标准来要求咱们?贤妃已经做得很好了,偶有瑕疵,也是人之常情,若是皇上再发落她,对皇上的名声也不好。” 秦瑄赞同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是啊,所以朕不动她,只警告了她一下,好在她醒悟得及时,不过这事儿也给朕敲了警钟,这宫务完全集中在一人手中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朕看,你便接手一部分吧!” 容昭吃了一惊,拿不准秦瑄是不是在试探他,心中一动,拿出了小女孩的任性,耍赖道,“臣妾不干,臣妾长这么大还没管过家呢,何况是宫务啊!到时候手忙脚乱难免出丑,肯定会惹人笑话,费力不讨好,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秦瑄倒真不是在试探她,而是实心实意地觉得,以她的聪明定然能胜任,谁知容昭却不乐意,当下似笑非笑地轻勾薄唇,意味深长地道,“昭昭也太谦虚了,你管不好,还能管全国各地共五十六家经营方式完全统一的茶楼啊?” “……皇上什么时候知道的?” 妈蛋,这可是她为自己安排的让她安全感爆棚的底牌啊,就这么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人一把掀开了,还能不能尊重点别人的*啊! 许是容昭被重重打击后的表情太怨念,秦瑄忙笑着给炸毛的猫顺毛,“朕刚知道没多久,只是没想到朕的昭昭这么能干!” 容昭抿了抿嘴,“臣妾也不是有意瞒着皇上,只是商者贱业,臣妾担心皇上不高兴,可是臣妾若突然结束这些生意,那在臣妾手下做事的人就会丢饭碗,他们多数人都是没有一技之长的普通人,失了这个饭碗,以后日子只怕就不好过活了,所以……皇上您不反对吗?” 容昭为手下人生计考虑的善意打动了秦瑄,看向容昭的眼神更加温软深邃,充满柔和的笑意,“这是昭昭的善心,朕有什么好反对的?再说了,虽明面上有‘士农工商’之说,商人排在最末,其实没有商人南来北往,咱们大乾朝可兴盛不起来,与其说士绅阶层看不起商人,倒不如说是害怕商人,商人已经富极,倘若再掌控了权势,这天下哪里还能轮得到士绅们说话做主?” 秦瑄的这番言论放在现代不稀奇,可在这个时代还出自一位封建帝王的口,简直是惊世骇俗,这见识直接超越了这个时代,由不得人不佩服! 容昭干脆翘起了大拇指,一脸赞叹地笑道,“皇上真是高瞻远瞩,令吾辈凡人望尘莫及!” 秦瑄斜睨了她一眼,“行了,你也不必拍马屁,朕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你身上有林家的血脉,喜欢经商也无可厚非,只要不自己抛头露面,左右有忠心下属主持,若哪一日玩累了,不想玩了,与朕说一声便是。” “皇上您真是无所不能的完美好夫君哪!”容昭顺口灌着*汤。 “……再叫一遍!”秦瑄桃花眼闪亮。 “啊?” “再叫一遍!” “……夫君?” “嗯,乖,朕那里刚得了一套外国贡上来的桃粉金刚石首饰,虽然不贵重,不过亮闪闪的挺漂亮,待会给你送来!”秦瑄半眯着桃花眼,笑得嘴角都出现了隐约的酒窝。 下午李连海就把这套首饰送过来了,所谓的金刚石首饰,就是现代的钻石,虽然切割技术不够成熟,切出来的粉钻不及现代钻石首饰璀璨,但相比起普遍温润磨圆的传统首饰却闪耀得多,尤其是每颗粉钻都有指甲盖大,在阳光下更折射出了迷人的光晕,放在这个时代,也足够博美人一笑了。 容昭对于再次拥有钻石首饰十分惊喜,秦瑄从李连海那里确定容昭真的喜欢,比之前他送去的那些金银玉石首饰更加喜欢,心中便记了下来,以后但凡遇到好的金刚石,便都给了容昭,也因此导致原本并不被看做贵重物品的钻石在大乾开始流行起来,此是后话。 秦瑄当日的话并非虚言,他下定了决心,容昭便知晓没法再推辞了,待贤妃再次来找她,她便顺势同意了。 过了两日,贤妃便把新年宴会一事交给了容昭去办,自己专心忙着德妃的治丧一事。 说起来,德妃丧礼上,却出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却说德妃的外祖家乃安国公家,与德妃相仿的姑娘们早就嫁作了人、妻,孩子都满地跑了,唯有一位年仅十七的五房嫡小姐,云英未嫁,生的是花容月貌,才情过人,便是进宫为妃也是绰绰有余,但宫中已有德妃,且育一子,此女便没有名头进宫,安国公家也就不做什么妄想,给这位嫡小姐订了亲,一心一意地支持德妃。 这时候,宫里突然传出皇上重启选秀大典的消息,这下子安国公家上下可是懊悔得不得了,最终不愿错过这条搏富贵的通天之路,与德妃暗暗达成协议,由德妃助嫡小姐入宫站稳脚跟,在嫡小姐有子前,安国公府定然全心全意支持德妃,即使将来嫡小姐有子了,也以三皇子为重! 而安国公府也顶着骂名给嫡小姐退了婚,只待与德妃商量个办法将人弄进宫去,要知道,这位嫡小姐今年已经十七,实在等不起三年后走正规手续进宫。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德妃尚未完成承诺便一病逝去,那位嫡小姐生生被晾在了半空中,安国公上下都傻了眼! 于是,德妃的丧礼上,数安国公家的女眷哭得最伤心,尤其是那位嫡小姐,哭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尤其是等秦瑄来过一趟后,哭到了最高、潮,最后竟然哭晕了过去,不得不被抬到偏殿休息,到了晚上宫中落锁,也没办法出宫,惹得一向没什么脾气的三皇子秦珏都满腔怒火——他虽然单纯了些,可不代表没脑子,看不出来这其中蹊跷。 这下子,便是素来不关注这类事情的容昭,也明白了这位嫡小姐的心思,可把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皇上真是魅力无边,瞧瞧人家,连名声都顾不得了,一心一意要代替她表姐伺候皇上呢!” 这晚上,秦瑄留在了容昭这里,听着容昭打趣的话,伸手把这个小没良心的拉进怀里,在容昭瞠目结舌中,狠狠揍了几下屁、股! “你这个小白眼狼,枉费了朕对你的一片心意!人家觊觎你夫君,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一点也不难受?” 容昭被揍得脸都扭曲了,震惊了——就这轻轻几下,疼是不疼,可太伤自尊了,也太令人羞耻了! 她皱着鼻子嘟囔道,“这有什么好难受的?臣妾相信皇上呗,那女人又不可能入宫!再说了,臣妾要是难受,皇上那有一后宫的女人摆着呢,臣妾难受得过来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瑄听了这句无心之言,桃花眼一动,带着些不可思议的神色看向容昭,却见容昭正低着头别扭地揉了揉屁、股,似乎是不经意间说出刚才的话,他怔忡半晌,品味着这句话里包含的深意,忽然觉得心头又酸又软,又冒出丝丝的甜,真是百般滋味交织,一时间难以言述。 无心之言,有时候才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一直以来昭昭都表现得漫不经心,对后宫的那些女人何止不妒不怨,甚至从不曾看在眼里,他也不觉得这种状态不对,却没想到,昭昭其实是介怀的! 他有些不太明白,这不是世间常态么?便是民间百姓的后院,有几个女人也正常,何况是后宫,他的女人,与历代先帝想比已经算是最少的了,可是,昭昭心中居然介怀这个? 为什么呢? 隐隐约约地,秦瑄感到,只要弄清了这个问题,他便能真正触摸到被容昭裹在最深处从来不曾泄露出分毫的柔软内心! 第七十七章 早产 最终,安国公家的嫡小姐在停灵七日结束后,被贤妃命人送回了家,她忍容昭是因为没有底气,谁叫人家位分只比她低一点,圣宠却远非她可比,而一个心存妄想的闺阁女子怎么可能叫她堂堂正二品贤妃忍气吞声? 皇上如今独宠璟淑仪还宠不过来,岂会分心给这种不知羞耻的丫头?她可不会如那等皇贵妃那点小心思——居然琢磨着反正自己怀着孕没办法伺候皇上,干脆接人进宫分璟淑仪的宠——可笑,瞅着那丫头就是心大的,居然敢在德妃丧礼上耍心机,明明白白一白眼狼,她可不做引狼入室的蠢事! 可以想见,就这么灰溜溜给送回了家,这位嫡小姐的前程算是毁了,听说那姑娘被送回家的第二天就被送去了乡下的庄子,可以预料此生大约不会再有回京的机会了,不过就她的出格行事,也不值得同情便是。 安国公家嫡小姐的事情在京都不过是水面的一朵小浪花,很快便过去了,了无痕迹,年关却越发逼近了。 年前几日,皇上封了朱笔,表示从这天起便正式放假了,朝堂上一片欢欣,皇上拿出一些自个寻常使用的东西,比如一方旧砚台,用了半支的墨,或者是自己捧过的手炉,读过的书,俱不是贵重的东西,然后赏给他认为这一整年都表现突出的官员,或者心腹红人,这样的赏赐虽然不及那些金银珠宝贵重,却更能表达君主对受赏者的亲近态度。 对于在京城为官或扎根的权贵们而言,金银财宝固然重要,是他们得以过上舒适生活的基础,可一旦家族地位到达某个高度后,区区财富就不能再满足他们了,他们所看重的,想得到的,却是圣上的心意! 收到的人固然是感激涕零,恨不能肝脑涂地,发誓在来年要更呕心沥血报效君恩,而那些等着看今年哪些人家入得皇上青眼的,一边羡慕嫉妒恨自家为啥得不到这份给家族增光添彩的殊荣,一边也晓得这些人家是在皇上那里挂了号的,叮嘱自家人轻易不要去招惹对方。 腊月二十七,天气本已经有些回暖,前段时间流行的冰灯都化了几盏,谁知突然天降一场瑞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到二十八早上整个皇城便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白棉被。 敬和殿门口十分宽阔,秦瑄让把那棵石榴树移栽了过来,其余树木着实不多,凌晨时分,雪停了后,几个粗使小太监便忙碌了起来,伸出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双手,将那青石道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撒上盐,防止上冻,扫出去的雪都平平整整地堆在墙根处,宫里没有泥泞,雪也不脏。 其余庭院里的雪,却有容昭前晚的交代,放在了那里,几个小太监扫完后,回到了自个儿低矮的屋檐下,哈气跺脚,冻得直哆嗦,其中一个看了看那紧闭的殿门,嘀咕道,“这鬼天气……” “还是文哥哥他们舒服……”另一个悄声羡慕地接口。 其他人都不说话,只待身上暖和些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就见张明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了,这群小太监慌忙迎上去,点头哈腰笑得谄媚,这个说,“张哥哥怎么起来了?您放心,活儿我们都干得利索,绝对不让主子挑眼——”那个说,“张哥哥当心冻着了,到屋里去吧!”七嘴八舌的“张哥哥”长“张哥哥”短,张明揉了揉耳朵,不耐烦地道,“都别说话了,这半夜三更的,当心吵醒了主子!” 这群粗使小太监顿时仿佛被掐了嗓子,不敢作声了。 张明顺手把食盒递给离他最近的小太监,挥挥手道,“行了,我就是来给你们送点姜汤。主子早就交代过了,知道你们辛苦,这几日你们要随时扫雪,这活计容易受凉,所以每人赏你们一碗热姜汤,喝完了好好去睡一觉。以后我就不亲自送了,熬好的姜汤放在角房里,你们干完了活,自己去热一碗,好歹别大过年的过了病气,到时候被挪了出去,就没可能再回来,丢了这份好差事,别怪哥哥我事先没提醒你们!” 这群小太监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待遇,一个个眉开眼笑,姜汤虽然不好喝,可抗寒啊,在这种寒冷的冬夜里,对于他们这群平日里脏活累活一把抓、一生病就意味着等死的最底层奴才来说,真是不亚于救命良药! “咱们这位主子,是个心善的。”一个小太监一口喝完了姜汤,只觉得心口热乎乎的,原本冻僵的四肢也慢慢恢复了知觉,不由得感激地道。 “谁说不是,我一个跟我一起进来的同乡,被分到了景仁宫当粗使,那位娘娘据说也是个慈悲人,可我那同乡进去没三个月就死了,听说是扫院子时没扫干净,那位娘娘溜达时差点滑倒了,我同乡被罚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人就冻硬邦了,唉,谁叫咱们命贱……” 这群小太监听了都心里发沉,不敢再吭声,喝完了,往被窝里一躺,身上有热乎气,心底也暖呼呼的,就能早点睡着了。 容昭吩咐备下姜汤,倒不是去收买人心,她也用不着使这种粗制滥造的手段,只是受过的教育令她下意识地去照顾一下在她手底下生存的人,哪怕不是她忠心的下属,但只要一天奉她为主,她给点福利也是应该的,就算在现代,每到过年时,她还得给手底下的员工发下去大批福利呢,如今不过是几碗姜汤,不打眼但实惠,这就够了,实在不值得一提。 到了第二天,容昭起身后,果然看到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条通往宫门口的青石路扫得干干净净,其余地方的雪一点也未动,阳光反射在雪上,一片白晃晃,十分刺眼。 容昭前世是南方人,这辈子十年也待在西南,很少见过这般厚实的大雪,很是兴奋,仗着一身已经颇具深度的内功,只穿着一身棉袄便出去了,指挥紫竹和小七两人搭手,很快便搭起了一间外形似城堡的雪屋,有她整个人高,十分结实,也算是童心未泯吧。 等到秦瑄过来陪她用午膳时,容昭已经开始做雪屋的房顶了,秦瑄见了她这件杰作,十分惊奇好笑,虚点她道,“过了年又长了一岁,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容昭笑嘻嘻地道,“皇上难道没玩过雪吗?” 秦瑄咳了一声,他生来尊贵,行动都是前呼后拥,还真没机会玩这种幼稚游戏,不过这不妨碍他对用雪造的屋子感兴趣,兴致一来,干脆七手八脚地在一边帮倒忙,紫竹和小七两人可不敢嫌弃皇上,两人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帮助容昭弄好了屋顶,便飞快地遁了。 这天,秦瑄在这里消磨了一个最无聊也是简单快活的下午,用完晚膳才回了养心殿,他最近倒是不常留宿敬和殿,只在白天过来,但他也从未去其他妃嫔那里,所以并没有人觉得容昭失宠了。 容昭自个儿隐隐觉得他似乎在有意回避和自己同榻,还以为他已经腻烦了,但看他宠溺包容的态度依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为什么,便放开了。 其实秦瑄却是有苦难言,每次离开敬和殿时,他心头都极度不舍,却还强迫自己挪动脚步——不是他不想留在敬和殿,而是太渴望了,反倒不敢过分靠近,只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做下让自己事后后悔的事情。 当初他怎么就那么自信,同意什么“两年之约”,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是换个人就罢了,他有的是手段不着痕迹地化解这种语言束缚,但面对容昭时,他下意识地约束了自己,总觉得他若是轻易毁诺,等待他的结果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腊月二十八,天空放晴,腊月二十九,容昭已经将来日的宫宴安排得妥妥当当。 宫宴其实说复杂也不复杂,最重要的便是所用器皿归置、所呈膳食要求、以及宗室贵妇的排位罢了。 容昭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再有安嬷嬷这样的宫中老人在一旁为她掠阵,时不时联络联络一些老姐妹,就连可能有的一些刁难小绊子也不存在了。 除夕宫宴,没有那些朝臣命妇,主要就是皇室一家亲,皇帝在前头带着儿子们一起招呼叔伯兄弟等一批宗亲,联络感情,皇后在后面招呼这些宗亲的女眷。 后宫没有皇后,皇贵妃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又不能操劳,便由贤妃和容昭安排好宫宴,这次皇贵妃再不说什么“去偏殿更轻松自在些”的话了——容昭给所有的嫔妃都在大殿上安排了座位,只这一样,便让人对她嫉妒也不是,感激也不是,感觉十分复杂。 前面秦瑄只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儿子,不过他本身年富力强,更境界高深,大权在握,真正是唯我独尊,没有人胆敢因为他子嗣稀少而动不该有的心思。 何况,与他血缘较近的叔伯如今只剩一位只比他大几岁的信王,信王精明干练,忠心耿耿,虽然颇受信重,唯子嗣上比皇上还要艰难,一妃两侧妃以及数不清的庶妃侍妾,居然只得了一位体弱多病的安怡郡主,只愁得信王多年来不间断地寻医问药,以至于信王求子之心在整个京城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到秦瑄的兄弟辈,当年年长的那批夺嫡时一气儿死的差不多了,后来还有几位小的,又被李妃为了自己儿子下手害了一批,夹在中间的秦瑄还顶着个嫡子的名头,要不是先帝下死力暗护,凭秦瑄母子的本事,想毫发无伤地闯出一条生路,也不是易事,即便如此,先后最终也是耗尽心血而逝。 最后,先帝那么多儿女,居然只剩下秦瑄和李妃之子,而李妃之子,小小年纪便被秦瑄一纸诏书发配去守先皇陵,不到三年,便忧愤而死。 当然了,这种近乎全灭的结果,到底有没有身为嫡子的秦瑄在其中推波助澜,就没人知道了,也许后人会去考证,但在当时,却是连御史言官都秉承着讳莫如深的态度—— 朝臣虽然激愤于先帝晚年纵容李妃霍乱朝纲,但对这位李妃之子的死还是略有微词的,李妃之子心性不似其母,颇为温厚淳朴,在宗室中名声不错,因为这,让秦瑄近乎洁白无暇的名声蒙上了一层阴影,然而考虑到李妃宠冠后宫时对先后和当今皇上的嚣张态度,朝臣又觉得情有可原,所以竟不约而同地当了一回天聋地哑,默契地认可让时间来模糊此事带来的影响。 除这两位,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独自坐在御座下方最靠近的座位中,平静淡然地自斟自酌,没有人敢上前打扰他,也没有人能够忽视他的存在! 他就是大乾朝镇国之宝,成名六十载的大宗师,秦瀚文。 大乾朝因为代代宗师几乎都出自皇室,所以皇室中人对武林也是有所耳闻,秦家的儿郎,但凡天赋出类拔萃的,自幼年起便会单独选拔出来,放到宗师名下,进行全方位无疏漏地教导,教出来的弟子,能成为一心向着秦家的宗师固然好,即便成不了宗师,这些注定身手不凡的高手,也会成为秦氏皇族暗处势力的中坚力量! 秦瑄当年便是作为宗师候补被选拔了出来,拜在秦瀚文名下,所以,这位名义上的叔祖,更是秦瑄实质上的师父,身为一个孤老头子,和徒弟一起过年也是无可厚非。 家宴的氛围比万寿节时的国宴要好多了,大家都十分放松,也有人大胆地跑去给秦瑄敬酒,秦瑄一律爽快地喝了,这导致敬酒的人潮一时间都散不开了。 秦瑄下面一代,秦氏的子侄辈实在不多,加上秦钊秦珏,也不过小猫两三只,窝在一起闲聊。 对于这两位皇子的遭遇,外人也略有耳闻,仿佛都和宫中的那位璟淑仪联系在了一起,家里每当说到了这位璟淑仪,都眉眼乱飞地打着官司,仿佛这位璟淑仪就是祸国殃民的苏妲己再世,让他们倍觉神秘之余,好奇心也愈发地重,今天抓住了机会,不免就要问问这璟淑仪是不是真的漂亮得像“狐狸精”。 最大的明郡王世子也不过九岁,是个被宠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问起来既直接又不客气,“二殿下,到底是不是那个璟淑仪害了你们的母妃?皇上都不帮你们洗刷冤屈吗?” 他大约看过不少戏文,便把那断案的口吻搬到了这里,却把秦钊问倒了。 要说他一点不恨璟淑仪那绝对是假话,可是老师也说过,做人要严于律己,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不能一味地把责任推诿到别人的头上,而是要先反省自身,是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按照老师说的仔细回想了母妃的所作所为,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母妃错的太多,他从未觉得父皇对母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母妃却总是一副父皇只独属于她一人的态度,这让他一度很困扰,觉得他还不够了解父皇母妃之间的纠葛,直到他无意中得知自己的大姨——父皇的元后去世的秘密! 他才惊觉,也许父皇和母妃之间确实有些过往纠葛,但并不代表那些纠葛就是美好的,甚至父皇很可能早就知道了母妃的所作所为,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隐忍了下来(他私下里猜测是因为罗家),而这,也给了母妃“他在乎我”的错觉…… 秦钊曾经想了很多,最终他决定在他出宫建府之前,把这些通通忘记,等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明辨其中是非后,他再回头来理顺这一团乱麻似的往事。 可今天被人这么当面问出了心底最深处的伤,他不觉得愤怒,反而感到迷惘和害怕。 他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三弟口齿清晰地道,“当然不是,父皇明察秋毫,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我母妃虽然去世了,但我还有父皇!” 秦珏的话听着简单,却一下子堵住了其他人对璟淑仪进一步的探究,说起来,他们身为臣子和晚辈,擅自讨论宫里的女性长辈本就是大不敬的行为。 秦钊只觉得脸上*辣的,他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他心底竟有着一股阴暗的情绪,待在他的潜意识里,借着含糊不清的态度,趁机误导别人对璟淑仪的观感,一心想着如果大家都讨厌她,父皇大概也就不会喜欢她了…… 他真是幼稚,竟在这些外人面前谈论父皇的嫔妃,丝毫没有戒心,连傻里傻气的三弟都比不上,难怪父皇这段时间对他督促得愈发严格! 孩子们这里还在打着言语小机锋,那边匆匆跑来一名乾清宫的小太监,大冷天跑得一头汗,不敢打扰皇上和宗室们的亲切互动,小跑到李连海身边,耳语了几句,李连海脸色顿时大变,也不敢耽搁,忙来到秦瑄身边,低声道,“皇上,方才贤妃着人前来禀报,说,说皇贵妃娘娘动了胎气,即将早产!” 秦瑄收回酒杯的手一顿,并没有动弹,只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李连海为难地道,“那禀报之人也说不清楚,据说仿佛是被一名小宫女绊倒了,只是那小宫女一口咬定是别人指使她的,贤妃娘娘不好决断,只好来请皇上!” 秦瑄幽深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似嘲似讽地道,“哦?堂堂贤妃都不敢决断,这么说,这个‘别人’已经暴露身份了?身份要么居高,要么特别,朕猜——是昭昭?” 李连海垂着手不敢搭话,心中的感觉却不如脸上表现得那般紧张严肃——万岁爷都脱口而出“昭昭”两个字了,这得是多亲密多贴心哪!他哪还不明白万岁爷心中偏向的人到底是谁,别说璟淑仪不是心窄容不得人的,便真的是这种人,只要咱们万岁爷护着,别人便是想尽千般手段,也别想扳倒她! 第七十八章 难产 “啊——” 景仁宫内,传出声声惨叫,撕心裂肺,宫人们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被端了出来,又换进去热气腾腾的热水,里面不时传来接生嬷嬷没口子鼓劲打气的声音,显得杂乱无章,显然贵妃提前两个多月生产,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景仁宫的产房刚刚整理出来,都来不及温房,显得有些潮湿阴冷,此时皇贵妃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住进去的,只好把皇贵妃送进了寝殿待产。 说起来,也是皇贵妃倒霉,她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身形却始终纤细单薄,只有一个肚子凸出来,从后面看几乎都看不出她怀孕了,虽然不难看,毕竟与孕妇给人的普遍印象有些违和感,总觉得她营养不良似的,秦瑄看着也觉得不妥,便免了她出席宴会,可皇贵妃却不认为这是皇上再体贴她,反而觉得秦瑄在剥夺她身为皇贵妃的尊严和体面,一力担保自己没事,定能轻松地坚持到底。 当皇帝的,心眼都不会很大,秦瑄这个人其实并不太喜欢别人违逆她的心意,偏偏皇贵妃仗着身份特殊,明里暗里和他唱过好几次对调,这也是明明他和皇贵妃是嫡亲的表兄妹,结果关系处得却很平常的原因,这次好意又被拒,他也懒得管她了。 皇贵妃也自有心思,她虽然怀孕了,可没打算就这么把宫权让出去,还想着生了皇子后能再升一级呢,这种重大场合怎么能缺席?不但不能缺席,还要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出席,务必要在众人面前表明后宫真正的掌权人到底是谁,贤妃和璟淑仪也不过是给她跑腿儿的罢了。 秦瑄都不管皇贵妃,贤妃和容昭更不会多这份闲心,说不定还要让人家误会心怀叵测,再说了,这后宫真正的风光是什么,不说她们这些身在局中的,就是那些人精似的外命妇们都门清,岂是皇贵妃一点强撑的尊荣就能体现的? 因此,贤妃和容昭两人虽然忙了一旬,最后却把主位拱手让给了别人,倒都没放在心上,到底体谅对方是个孕妇,今年是多事之秋,宫中可不易再出事了。 她二人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事。 皇贵妃自打月份越大后,因胎儿越发长大,在肚子里挤压空间,便添了个尿频的不好启齿的孕中毛病,坐的时间长了更容易腰酸背痛,肚子被屈身挤着也分外难受,需得时常站起来走动走动,这些常识宫里有经验的嬷嬷都知晓,皇贵妃身边的嬷嬷头脑很清醒,更明白这种种不便之处,本就担心长长一个宴会自家主子撑不过来,劝说主子打消参加宴会的念头无效后,便绷紧了精神,带了景仁宫半数的人出门,将皇贵妃护得严严实实。 只是,皇贵妃可以忍着腰酸背痛和肚子挤压的那份难受,却实在是无法忍受体、内废水蓄满的尴尬,频频起身,宴会期间更衣了三次,最终皇贵妃也受不了了,决定提前离席,哪知就是这最后一次出了事——在回大殿的途中,被一个莽莽撞撞的小宫女斜刺里冲出来,直接撞在了身上,直接把皇贵妃给撞翻,亏得她身边的刘嬷嬷反应迅速,不顾老胳膊老腿扑身垫在皇贵妃底下,否则后果还不知多严重! 然而,皇贵妃到底是摔着了,当即便惨叫出声,下身慢慢渗出了鲜血! 刘嬷嬷忠心救主后,其他人反应也不慢,立刻逮住了那小宫女,一拨人去通知贤妃,一拨人赶去太医院,一拨人在刘嬷嬷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将皇贵妃抬回了景仁宫——产婆都在景仁宫,与其就近找个宫殿歇下来,不如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地盘,那样的话,主子活命的机会还大些! 景仁宫众人人心惶惶,如丧考妣,生怕皇贵妃有个万一,殿内接到消息的贤妃也是如遭雷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了过去。 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能出这种事情? 贤妃也顾不得审问那被抓的小宫女,直接让把人带到景仁宫,自己和容昭匆匆赶了过去,其他王妃公主们也不好离去,那些没成亲的黄花闺女都被打发去休息了,上了年纪或辈分高的则都跟了上去。 到了景仁宫,皇贵妃已经被推进了寝殿准备生产,好在宫人们还算靠谱,乱是乱了点,诸般事打点得还算周全靠谱,贤妃也不想插手景仁宫的事务过深,既然人家都有章法了,她就不搀和了,先去见那小宫女,总要在皇上来之前审出点内容来好回话,否则皇上问起来一问三不知,怎么交差? 贤妃自然不可能自己单独审问这人,哪怕是为了避嫌呢,她叫上了容昭和信王妃、大长公主陪自己主审,其余人愿留在原地留在原地,愿和她们一起就一起。 结果一行人浩浩荡荡去见小宫女。 那小宫女也光棍,贤妃一问,她特光棍地指着容昭就道,“奴婢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奴婢人微言轻,只想安生活着,若不是有人威胁奴婢,奴婢断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奴婢也想明白了,就算奴婢照着她的话去做下错事,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奴婢只求娘娘看在奴婢知错的份上,饶了奴婢的家人!”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她一头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她若是做出诸般哭泣害怕可怜求饶等等态度,众人兴许还要怀疑她在栽赃陷害,然而她态度这般坦荡,倒教人不由得信了三分——谁没事去攀咬皇上宠妃?借十个胆也不敢啊!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璟淑仪当真事事妥帖,从无把柄,人家又怎么能牵扯上她? ……。 当秦瑄赶到景仁宫时,贤妃和容昭已经离开了那关着小宫女的耳房,守在景仁宫正殿中,贤妃温婉中难掩焦躁,容昭则气闲神定,丝毫不受影响,在这种紧张时刻就显得分外凉薄了些。 信王的王妃和几位辈分较高的宗室女眷在旁,皇上虽然来了,但以她们的身份,倒也不需刻意回避,且此时众人心思各异,大部分注意力却都不易觉察地放到了容昭身上,几乎已经忘了里面正在经历一场脱胎换骨痛苦的女人。 这位璟淑仪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异军突起,压得宫中老人们抬不起头,给宗室贵妇们留下的印象并不好,心中只当是妲己褒姒之流,专擅长魅惑君王。她们还在心中感叹当今皇上和先帝果真是嫡亲父子,风流好色的本性压根儿就一脉相传,以前皇上把持得住,那是没遇到璟淑仪这位传闻中后宫乃至天下第一美人,如今遇上了,可不就如先帝当初宠爱玉妃那样,一头栽了进去么? 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当这些人亲眼看到真人时,却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心情——如此的绝世美人,却又不是她们臆想中的狐媚妖娆之美,反而高若远山,渺若天仙,艳绝花姿,绝不是一两句酸言酸语所能诋毁的品貌风华,美貌到她们这些女人都升不起嫉妒心的地步,皇上不宠她宠谁? 她们不由得感到庆幸——庆幸这样的女子没有进入她们的内院,否则这满宫贵人的下场只怕就是她们的写照! 但这并不是让她们最惊诧的地方,虽说璟淑仪的美貌世所罕见,然而她们毕竟是女人,女人看女人,还不至于过于失态。 真正让她们大开眼界的,是后面贤妃审问小宫女时,璟淑仪的举动,简直让她们目瞪口呆,如坠云里雾里! 当那被揪出来的小宫女伸手指向容昭说她是幕后凶手后,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便欲撞柱自尽,谁料沐浴着众人猜忌怀疑目光的容昭居然淡定自若,丝毫不受影响,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那名小宫女,在小宫女起身的一刹那,顺手从腰上拽下一块玉佩凶狠果断地砸了过去,“咚”一声闷响砸在小宫女额头上,登时就将人砸得连退数步,额头上鲜血长流,接着璟淑仪更是一个箭步上前拧着小宫女的下巴一用力,“咔擦”一声,卸了下来,让小宫女想寻死也死不成了。 满堂身份尊贵的女人们,没一个反应过来,都被容昭迅雷不及掩耳、简单粗暴得令人发指的武力给彻底震住,甚至不由自主地伸手捂着自个的下巴,隐隐觉得下巴疼痛、头皮发麻! 心中原本对美人的羡慕和提防也一下子转变成敬畏交加,充满了遭遇史前怪兽的复杂之情—— 娇滴滴的绝艳大美人转眼间露出狰狞的獠牙,凶残指数破表,这画风转变得太快,她们适应不过来啊! 咳,皇上盛宠的这位璟淑仪,到底是什么人哪?! 更令人发憷的是,璟淑仪居然一派坦荡无事的模样,仿佛刚才行凶的人不是她一样,这得是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容昭可不管这些人在心里嘀咕什么,只要不用那种瞻仰千年狐狸精的奇葩眼神对着她,就一切好商量。 凶残地打晕了小宫女后,容昭拍了拍手,仿佛没有看到这些人震惊的目光,没听到小宫女话里话外对她的指认一般,轻描淡写地对贤妃道,“好了,现在可以把人带下去好好审问了,倘若在审问中死了,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贤妃被容昭的这句话激得打了个机灵,她瞬间明白了容昭的意思,饶是她脾气温柔,也不由得想骂人,这璟淑仪果然不是善茬,就这么一句话,就把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她给拖下了浑水,本来她的立场挺中立公正,只要她好好保持下去等到皇上来就行了,可如今不行了,只要这小宫女在她手上死了,那她没事也会变成有事,什么都说不清了,再加上皇贵妃出事,璟淑仪被攀咬,后宫高位嫔妃便被一网打尽——贤妃想到这里,目光一凝,兴许,这真的是针对她们几位设的套呢? 她不敢再审问下去,匆匆派人将消息传给秦瑄,直到秦瑄面沉如水地赶到景仁宫,才松了口气,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丢了出去,也不怕让皇上觉得她无能了! 秦瑄隐隐绰绰看到那些躲在屏风后的皇室王妃和公主们,心知今天这事已经闹大了,不可能在小范围内默默解决了,想来这也正是出手那人的目的吧,将昭昭弄得朝里朝外声名狼藉,在皇室宗亲中没有好名声,就意味着往上爬的路上充满了艰辛的变数,甚至彻底绝了那通往最巅峰的位置——母仪天下的人,不仅要有足够的家世,还要有完美的名声,若不能兼而有之,至少也要占上一样。昭昭本就家世不显,这次若是被幕后人算计成功,名声也搭了进去,那么往后…… 这人表面上是针对皇贵妃,而实际却剑指昭昭。 只要他一天宠着昭昭,那么针对昭昭的阴谋诡计就一天不会消失,只希望昭昭能在这一*的攻击中成长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能够睥睨众生才好! “皇贵妃无事吧?”秦瑄皱着眉头问道。 没人能够回答,贤妃有些局促不安,不是她不关心皇贵妃,实在是事情凑到了一起,她到底是分身乏术,难免有所疏漏。 容昭却特别坦然地看着他,她既不会因为皇贵妃的遭遇而幸灾乐祸,也没有为牵扯到自己而愤怒不平,就仿佛面对的不是在给她男人生孩子的情敌而只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路人,特别陌生,也特别冷漠,完全生不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秦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意味,昭昭不嫉妒不生气,按照正常理解本是好事,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却仿佛被绑上了整块巨石,沉甸甸地,却又堵得厉害。 这个时候,他迫切地需要一场发泄! 刘嬷嬷到底老了,摔了一下后,差点折了腰,如今只是硬挺着留在产房守着皇贵妃,脸都惨白了,得知皇上驾临,也不敢出去禀报,生怕错眼不见自家主子就被人下手害了,只得叫了个贴身伺候皇贵妃的宫女出去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 唉,七活八不活啊,小皇子待到了七个多月,没到八个月,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 皇贵妃被小宫女撞倒,刘嬷嬷绝不相信这是一起意外,贤妃调查的结果,果然不是人为,只是那小宫女招出璟淑仪来,却让她心中犹疑,说真心话,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真不想和这位打交道,圣宠圣宠,没得过圣宠的人永远不明白圣宠对于后宫嫔妃们来说是多么强大的武器,而自己毕竟是先皇后留给皇贵妃的人,对后宫龌龊了解得远比皇贵妃透彻多了,才不信璟淑仪会随手抓了一个粗使小宫女就敢给她们景仁宫皇贵妃下绊子,别人下绊子同时整她们两个人还差不多,璟淑仪要是这样一宠就得意忘形的蠢货,也不值得自己和皇贵妃主仆两人一想到她就忧心忡忡了。 可是,如果不是璟淑仪,那到底是谁呢?这一下,差不多把高位上的三个人都拖了下去,真真是好算计啊! 小宫女被关在耳房中,头上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被卸下的下巴扭曲地拖着,以至于口水横流,整个人看起来肮脏又狼狈,别提多让人恶心了。 秦瑄就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如墨,看着一脸老实平庸状的暗五走了进去,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又出来了,呈上了一页证词。 秦瑄随意扫了一眼,“怎么,竟是德妃布的局?人都死了,还能害人?” 暗五并没有丝毫修饰语言的意思,直白地道,“那小宫女招认德妃曾经救过她的命,所以她听说德妃因为璟淑仪而死后,就想着给德妃报仇,而她觉得皇贵妃不配坐在皇贵妃的位子上,压制了德妃一头,还有贤妃,假惺惺和德妃交好,然而德妃落难时,她却从来没有帮德妃求过情,所以这三人都……该死!” 秦瑄瞪了他一眼,虽然让暗五有什么说什么是他亲口吩咐下去的,但也没人傻到把受讯人的话大刺刺地直接搬出来说吧? “你认为呢?可信么?”他眯着桃花眼问道。 暗五摇了摇头,“皇上已经清理过宫中,按说不该再出现奸细探子,只是这小宫女给属下的感觉十分奇怪,她太镇定,供出的话也太顺溜,对于属下的审讯适应得太快,表面上似乎是后宫某位娘娘的棋子,属下却觉得不太像,相比起寻常的探子,她光是心神方面就更坚定!” 暗五一贯只负责宫中的阴私,秦瑄手中暗卫职责分明,从不交叉兼顾,所以他不常和外界打交道,因此虽然有些怀疑,也不好从他口中说出这小宫女的来路,只稍稍提了一下,秦瑄明白他的意思,便不再问他,“行,那把她交给梁松吧。” 既然寻常手段问不出实话来,就让梁松试试江湖手段吧。 这里还未问出个结果,那边李连海跑过来,一向沉得住气的他此刻也有些慌张,“皇上,大事不好,皇贵妃娘娘难产了,御医问是保大还是保小!” 第七十九章 女婴 事实上,御医有此一问,纯属是例行公事,别说在以子嗣为重的皇宫,就是在平民百姓家,那也是绝对保小的啊,孩子是自己的,女人没了可以再娶,这种选择题完全不需要考虑! 不过秉承着谨慎原则,御医还是要有此一问。 他这一问不要紧,包括贤妃在内,在得知皇贵妃难产的刹那,那喜色都快要掩饰不住了——都不由得动起了自己的心思,那就是,皇贵妃如果没了,这孩子给谁抚养? 皇贵妃的孩子,在皇上没有嫡子的情况下,生来便凌驾于众皇子公主之上,身份尊贵,当然不是随便一个妃嫔就能抚养的,在如今后宫里,勉强够资格的,也唯有贤妃和容昭罢了,若是想给别人养,那就要提那个抚养人的位分。 另外,众人也隐约有些担忧,刘家毕竟不同于别人家,在皇上这里的脸面天生便比别人大,也难保人家不会为了孩子再送一个女孩进宫,别的女人想进宫不容易,刘家女却不在此例。 且不说容昭心理如何想,贤妃的确是动了心的,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皇上早已不宣她侍寝,没有侍寝哪来的孩子?她这辈子也就只有三公主了,若是宫中局势还像去年之前,她自然是安安分分地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好好将三公主抚养长大,再说一门好亲事便心满意足了,不会做其他妄想。 可秀女入宫打破了宫中多年的势力平衡,她冷眼看着原先嚣张肆意横行后宫的罗昭仪、隐忍伪善善于伪装的德妃先后落马,冷不丁地原本觉得遥不可及的宫权就这么砸在她头上,实在是意外之喜! 到如今,除了皇贵妃外,后宫便是她了,至于璟淑仪,纵然宠冠后宫,她也并不在意,这些年,她听过见过的的宠妃还少吗?可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比起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的圣心,她还是觉得宫权在握更加让她安心,从来后宫中笑到最后的都不是那些占据圣心的绝色红颜! 仿佛老天都要成全她的一番心思,皇贵妃居然难产了! 这大半天,自皇贵妃摔倒到传出她难产,中间牵扯了多少人或事,又改变了多少现有的格局势力,简直比戏文里描写的还要跌宕起伏,出人意表! 在二皇子三皇子都因母族而留下隐患后,皇贵妃生下的孩子,倘若还是个男孩,那皇上说不定不会容许刘家再送一女专门为了这孩子,要是如刘家所愿,下一任储君之位就没有悬念了,皇上不可能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毕竟她伺候皇上多年,不说别的,对皇上的心思还是有两三分把握的。 纵然是原本已经想通的贤妃,也禁不住头脑开始发热起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在他们的意料,秦瑄在听到李连海的禀报后,只是停顿了几个呼吸,便果断地道,“保大的。” 所有得知皇上决定的人都如听到了天方夜谭,不可置信之余,也颇为羡慕,不由得脑洞大开,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都出了笼。 “啧,都说璟淑仪娘娘是皇上的心头肉,我看哪,到底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皇贵妃娘娘才是皇上放在心中的人,否则也不会连孩子都不要,只想保住她的命了。那些一时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会儿也该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 “我看是,也不知道璟淑仪娘娘得知皇上的决定后,心中是什么想法。” “她什么想法谁在乎,那是皇上决定的,躺在里面的还是皇贵妃,淑仪位分虽然不低,可是在皇贵妃娘娘面前也不算什么。” “就是,皇上到底是念旧情的。” “皇上是下了决心,可皇贵妃娘娘能乐意吗?她这个岁数了,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傍身,能舍得?” “我倒觉得皇上不是因为爱重皇贵妃才要保大人的,真要爱重她,早在罗后逝世后,就将人扶为继后了,何必弄出一个皇贵妃?我看皇上八成是看在刘家的面子上,要保皇贵妃一命,至于孩子,皇上还缺给他生孩子的?谁生的不都是龙子?!” 一群贵妇聚在一起说着小话,你一言我一语的,搁平时她们也不敢这么妄议皇家,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她们都憋不住一肚子的八卦,又不能轻易离开,趁着宫中忙乱无人顾得上她们,悄悄地说上几句,过过嘴瘾,何况她们身份着实不一般,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些闲话就治她们的罪。 确实,大家都顾不上她们了,贤妃听到皇上的命令后直接懵了,回过神后心头便泛起了浓浓的苦涩,她的想法和那群贵妇一样,都认为皇上是舍不得皇贵妃才做出这个决定,到底是亲表哥表妹,事到临头时才知晓其中的分量,不是她们这些“外人”可比的。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有些同情璟淑仪,那样的独宠圣宠,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压根没有想象中那样重,另有别人比她更重要,不知道璟淑仪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 被同情的容昭什么滋味别人不知晓,但是秦瑄却不愿让容昭误会,给御医下了命令后,他来到容昭身边,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她的手,柔声低问道,“冷不冷?累不累?累了你就先回去吧。” 一晚上除了刚开始暴力揍人后便几乎没说话的容昭粉唇微翘,斜了他一眼,实在忍不住到了嘴边的嘲讽,“臣妾身上的嫌疑还没洗清,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秦瑄瞪了她一眼,骂道,“胡说,这管你什么事?朕都审问明白了,出手的人背景比较复杂,朕暂时留了她的命,晚点再告诉你。” 停了半晌,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叹了口气道,“朕也是皇宫中出生的,自是知道宫中生活不易。朕越是对你好,宫里看你不顺眼的越多,这种谋害之举,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总不能次次都是你让步,你一再退让,倒让别人以为你可以随意欺负,还不如拿出你在娘家的那股劲,好好保护自己,否则朕怎能放心?” 容昭没有对他的话感激涕零,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视皇贵妃寝殿,漫不经心,似笑非笑,似讽非讽,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秦瑄见状,心中不由得一紧,下意识地又握住了她的手,仿佛不紧握住就会失去她一般,也秒懂了容昭不言不语中饱含的疏离和冷漠。 兴许是这一次次的陷害算计,让她开始和皇宫离心,和自己离心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清澈地倒映着秦瑄的整个身影,清凌凌冷冰冰的,那是多么美丽的眼眸,却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痕迹。 秦瑄先是喉头微微发堵,紧跟着心头又闪过丝丝惶恐,一种脱出他掌控中的陌生感情滋生出来,很快便占据了他的头脑好心灵,这对于他而言真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体验。 纵然这一切都让他感到迷惘,但这一刻脑中灵机一闪,直觉判断,他绝对不能放任容昭胡思乱想,一旦产生心结,想解除可是千难万难,而容昭不是普通女人,她有能力飞出皇宫,从此四海翱翔,再也不受他控制,永远地离开他! 他不由得软下了声音,“你不用对朕如此警惕,你未入宫前朕便知晓你的为人,也无甚好遮掩的,你一直顾忌着朕的面子,被动防守,朕也明白,其实无需如此,朕虽然自认对后宫掌控彻底,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你这儿,朕担不起那‘一失’,以后你若是发现什么危险或者端倪,尽管出手,不用顾忌什么,朕自会为你善后。” 这番话一说出,他自己也苦笑了一声,蓦然间,居然有些理解那些曾经让他不屑一顾的昏君的做法,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明知是错的,明知不可为,然而为了博她一个青睐的眼神,竟也顾不得其他了,秦瑄只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兴许会成为大乾朝第一位名留青史的昏君,就连他父皇那么混账的人,后宫因女人而无比混乱残酷,也不曾因女人而真正做过什么发昏的事情。 “皇上多虑了,”容昭终于慢慢开口,“臣妾只是觉得在皇贵妃性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说什么都不合适。” 秦瑄不由得老脸一红,容昭虽然无一字指责他,可分明是在指责他对自己的女人无情,这个中意思他怎能不明白?可是,没有就是没有,硬让他堂堂一国之君装出对皇贵妃深情厚谊焦急紧张的姿态,她皇贵妃还不够资格让自己演戏,而他也实在无需如此委屈自己。 他可不愿让昭昭误会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当下叹了口气道,“昭昭到底年纪还小,好多事情不明白,不是朕对她们无情,只是她们求的一开始就不是朕的感情,朕给了她们和她们家族想要的,她们自然也要守得住宫中的寂寞冷清,这本就是利益交换,难道还要朕满足她们得寸进尺的贪心奢求么?所谓对朕的一片心,哼,等她们把从朕这里得到的好处都吐出来,朕兴许还信她们一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容昭也不得不开口道,“皇上也误会臣妾的意思了,臣妾又不是包子,被人家捏了还担心是不是膈了人家的手,臣妾绝对不会去同情怜悯自己的敌人,只是这里人多嘴杂,确实不适合说什么,但是皇上竟然向臣妾解释,臣妾很意外也很高兴。” 可不是,从秦瑄站到她身边以后,那些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酸话的人也就不开口了,她们以为站得远,自己便听不见了,其实不止自己听见了,皇上大约也听见了,所以才特意站到她身边为她撑腰,单凭这份心意,她也不会去苛责皇上,何况刚刚还发生了那出陷害的把戏,皇上居然问都没问就相信了自己,不得不说,很清楚上位者到底是如何多疑的容昭,也为此而动容了。 扪心自问,若换成容昭站在秦瑄的立场上,她会如此无条件地信任一个人吗?前世她游戏人间时,也不乏遇到一些对她死心塌地忠诚专一的好男人,但最终她一个也没有接受,还不是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放不下对他们的那一些戒心吗?不能全心全意去信任他,那两个人待在一起还有什么未来? 而秦瑄的多疑心只可能比她更深,戒备心理比她更重,能得到他的全心信任,就尤其显得难能可贵了。 容昭甚至不着调地暗想,论资质她虽然美貌度破表但绝对没有九尾狐狸的绝佳天赋,论心肠她自认不算心如蛇蝎但绝对不是天真善良那一款,像她这样的女人在很多人眼里那绝对是妥妥儿的女配待遇,怎么到了这里,就能赢走一颗帝王芳心呢?难道是穿越自带的主角花环? “朕答应过母后,要保刘家一世荣华,所以刘家女甫一进宫便得封高位,而皇贵妃若是去了,刘家还有别的女孩,只要朕在一天,后宫就有她们刘家女的一席之地,有没有孩子都一样,朕保大的,也是看在她入宫多年,未犯大错的份上。至于流有刘家血脉的孩子——单单为了刘家能安享一世荣华,不去滋生不必要的野心,奢求不该奢求的富贵,这孩子,不要也罢。” 这番话,秦瑄说得纯粹而又残酷,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心思,在帝王的心中,一切都可以用价值来衡量,而别人在交易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的心反而陷落进去,又与他何干? 容昭本来还在出神,被这番话震回了心神,心情实在是复杂难言。 容昭深深觉得自己自从入宫后变得束手束脚多了,完全失去了在容家时那种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风格,更别提前世的干脆利落,爱便去爱,恨便去恨,一时得不到答案就放在一边,何必在心中反复掂量最后弄得眼界越来越小还给自己画地为牢? 她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觉得整个人轻松极了,调侃道,“皇上真是好狠的心,那毕竟也是您的孩子啊!” 秦瑄幽幽一笑,“朕自然也曾期待过,只是朕终究先是一个皇帝,其次才是父亲。” 他的心大约真的是坚冰寒铁做的,对那孩子只是有过一点点小小的期待也就罢了,在如今即将失去的时候,居然也只是失神了一瞬,难过都谈不上,这种真正冷漠无情的心境,可万万不能说给昭昭听。 容昭没来得及为秦瑄这句话而惊心,寝殿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响动突然大了起来,秦瑄抓着容昭的手不曾放开,双眼紧紧地盯着寝殿,闪动着冷厉却又矛盾的光芒。 容昭看到这一幕,却没法去笑他,无论他说得多么绝情多么冷酷,但那被他放弃的毕竟是他的骨肉,尤其在这个把子嗣香火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年代,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容呢? 她安慰地拍了拍秦瑄的手,秦瑄随即抓得更紧,眸中那抹冷硬的志在必得的光芒愈发浓盛——如果表现得心软些就能抓住昭昭的心,他也不介意用上点手段。 很快地,寝殿里出来一个接生婆,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道,“恭喜皇上,皇贵妃娘娘诞下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一副生怕皇上迁怒的胆怯模样,垂着头躲躲闪闪地不敢看向皇上。 一瞬间的失望几乎席卷了在场所有人——皇贵妃居然生了个女儿?居然是女儿?怎么能是女儿呢? 她们所有的盘算都是建立在皇贵妃所出是个皇子的基础上,可皇子一旦换成公主,那一切便成了空谈,再尊贵的公主,也不能继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唯一的作用,也不过是联姻到一个合适的人家,但实质上,公主常常是勋贵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越是尊贵,越是难嫁! 何况,这个婴儿显然十分柔弱,以至于她刚出生时的那声婴啼,微弱得大部分人都没听到,此刻看到这么小一个襁褓,裹着这个黄巴巴比成年男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婴儿,心中都不免叹息。 到底是生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反倒是皇贵妃同样平安熬过这一劫,给这些人的触动并不大,只能赞一声皇贵妃有福,而打心底却不以为然,皇贵妃死了,后宫少了位副后,当然好,但是没死,也影响不大,生的又是公主,更没什么大不了了。 从刚才皇上一直站在璟淑仪身边低声交谈时,很多人便打消了心中“皇贵妃比璟淑仪更得圣心”的念头,大家都是女人,对男人的态度天生便存在那种敏感的分辨力,到底是不是真宠,到底对谁是真心,那可不是语言或行动上刻意就能表现出来的,从那眉梢眼角,从那相处的气氛中,少有人弄不清楚,真正深得帝心的是谁。 一个没什么圣宠又生的是公主的皇贵妃,在她们心中的威信便大大降低了,反而是之前让她们颇看不起的狐狸精璟淑仪,被她们越发看重起来——哪怕皇上只是坦途新鲜宠爱她一时,也足够她们去巴结讨好了。 秦瑄反倒不觉得生个女孩有什么不好,反而松了口气,紧绷的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上前一步,垂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新出炉的弱兮兮的五公主,只见这小公主额上几缕发黄的胎发,双目紧闭,肿肿的,似乎还看不到下巴,那几乎透明的小手就像一枚桃核般大小,真的是太丑了。 秦瑄有些难以置信,皇贵妃虽然谈不上貌美可也有清秀之姿,他本身更是容貌出众,为什么生出来个女儿却这么丑? 看了半晌,这个疑问他只能憋回了心中,只希望这个女儿长大了能漂亮些,否则真的有嫁不出去的隐忧啊! 他是压根没想过这个女儿活不下来,一个刘家女所出的公主,将来再嫁回刘家,他也对得起母后了。 秦瑄扭头对跟过来的御医道,“朕看五儿的身子不太好,让黄御医专门盯着调养,朕记得他精通儿科,以后朕就把五儿交给他了。” 一番认真叮嘱,听得这位御医院判冷汗淋漓,心中对这位即将倒霉的同行同情不已——因为皇贵妃多思多虑,五公主在胎里养得就不够健壮,偏又早产,弱得他都不敢保证能活到满月,可依皇上的意思,却是要让小黄保证将五公主养活,这可真是难为死人了! 秦瑄一副好父皇的架势,仿佛刚才说出那般残酷话语的不是他一般,容昭忍不住无声地“嗤”了一下,这表情却刚好被秦瑄捕捉到了,秦瑄露出个无奈的神情。 他想,他在昭昭心里的形象大概是彻底毁了。 第八十章 钟情 皇贵妃毕竟是难产,虽然最终保住了小公主,但母体还是遭受了不可恢复的创伤,生完后便力竭昏了过去,万幸没有出现大出血情况,只是御医也隐晦地下了定论——皇贵妃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秦瑄也不可能再去调养皇贵妃的身体,一个孩子,是秦瑄能给予刘家的极限。 到了这个份上,除夕宫宴已经没人再去提了,便是那个罪魁祸首小宫女,众人也有眼色地不再提起,连皇上都亲自去审问了,完了出来璟淑仪一点事没有,照样和皇上亲密地交谈,众人也不会昏头到以为皇上是在包庇璟淑仪,能进到这种场合的女眷都不是笨人,明白了皇贵妃出的这事儿大概真的和璟淑仪无关。 等小公主生了下来,这群人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小公主弱是弱了点,毕竟没有当场出人命就好,她们就可以完完好好地离宫回家了,从来进宫都被她们看做是一种荣耀,还没有过如今日这般坐立难安恨不能飞遁回家的经历。 到这份上,贤妃也恢复了她的理智,重新开始安排起来,并向秦瑄提了这些宫外的女眷们,秦瑄看到这帮子王妃公主的留在宫里也不像话,大度地摆了摆手放她们回府了。 随着这些人的回去,皇贵妃艰难诞下公主的消息也扩散到了宫外,自从得知皇贵妃出事时便开始焦急等待着的刘家上下多少松了口气,既喜且忧,喜的是好歹大人小孩的命保住了,虽然刘家再送进去一个女孩也不难,可是毕竟皇贵妃和皇上有着十多年相处的情分,且已经坐上了皇贵妃之位,这些可不是随便一个刘家女就能唾手可得的;忧的是,皇贵妃生的居然是个女孩,千辛万苦几乎拼了一条命生下来的,居然是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女孩! 刘夫人当场便哭了,“我可怜的女儿,以后可怎么办?难道后半辈子注定要看她人的脸色了?” 培养出了年轻有为大儿子的承恩公到底是个明白人,沉着一张清隽儒雅的脸,低喝道,“闭嘴,妇人之见!潇儿生个女儿是好事,不是坏事!” 刘夫人愣了神,生个女儿怎么会是好事?就算是在平民百姓家,也谈不上好事,何况是皇家? 刘家大儿子刘铭坚也有些想不通,“爹?” 承恩公叹息道,“刘家如今看着花团锦簇,家业兴旺,全靠皇上的扶持,已是鼎盛至极,实则并没有多大的底蕴,所谓盛极必衰——皇贵妃生的是女儿也罢了,若是儿子,刘家能保证不卷入那种要命的事当中?铭坚,你身为下一任家主,忍得住不去沾那泼天的功劳?到时候,刘家还能保持如今这种超然的地位吗?一旦卷入那种争斗中,小小的刘家又算什么?覆灭也只在顷刻之间!” 刘铭坚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到底是他父亲,目光更长远,考虑问题也更全面,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如此说来,妹妹生了位公主,的确是好事。”刘铭坚艰涩地道。 刘夫人也不是什么政事都不懂的肤浅之人,听了爷俩的对话,没有说话,半晌后忽然道,“既然你们都觉得潇儿生了女儿是好事,那咱们就当好事吧,可潇儿到底是受苦了啊,产期本在两个多月后,潇儿现在就生了,显然是出了事了。” 刘夫人的话,给刘家添了一重乌云,他们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那个让他们讳莫如深的人——璟淑仪! 宫里出来的王妃公主们都不肯多说,潇儿在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跟那个圣宠有加的璟淑仪有没有关系? ……。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景仁宫终于清静下来,方才那膨胀的奉承关心就仿佛是繁华一梦,一下子便碎成了泡沫,露出真实的内在。 秦瑄还不得走,顺手颁下了一批贵重的赏赐,至于皇贵妃心心念念的位分,则是提也未提——重立国母是多大的事情,别说秦瑄从来不曾属意过皇贵妃,便是真的有心立她,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口。 景仁宫内的人大约也心中有数,轻手轻脚地走动,大气也不敢喘,就怕触了皇上的霉头,对于导致皇贵妃早产的罪魁祸首,权作不知,既然皇上已经将这件事接了过去,不管最后的真凶是谁,就没有她们再开口的份了。 终于,景仁宫中的‘外人’都离开了,倒是留下了两名御医随时照应。 一直守着皇贵妃的刘嬷嬷透过窗户,看到皇上和璟淑仪近乎并肩而行往外走的背影,想起自家姑娘在生死间挣扎着拼命生着皇上的孩子,皇上却搂着新欢在众人面前恩恩爱爱,全然不顾自家姑娘的脸面,姑娘的一片痴心在他眼中根本无足轻重,她心中也不知该怨谁,不由得老泪潸然。 “我可怜的姑娘,这都是命,都是命……” 出了景仁宫,大红的灯笼将甬道照得明亮如昼,但毕竟已经过了子时,再明亮也掩不去那份寂寥安静,虽说是除夕夜,因为皇贵妃的事情,前面的宴席一散,宗亲们早早就离开了,那些烟花等等也无人去放了,太监宫女们也不敢走动玩耍了,整座皇宫一下子空旷安静下来,今年的年,过得可说是格外朴素简陋。 贤妃和容昭都住在西六宫,翊坤宫甚至就在永寿宫后面,两人分明同路,也不好立刻分道扬镳,只让人抬了两张抬轿,一前一后地走在一起,偏偏秦瑄也与她们一路,过了乾清宫也不见停下,也不知是要去她们谁的宫中,还是去养心殿,这三人行的,十分尴尬。 好容易到了西六宫甬道前,在永寿宫的岔路口,三人即将分开,向南便是养心殿,向北便是翊坤宫,而直行便是永寿宫。 贤妃虽然觉得尴尬,难免希望皇上能去她的翊坤宫,不由得鼓足勇气打破一路的沉默,柔声道,“臣妾那里因为有三公主这个孩子,平日里常准备些热的宵夜,防着她晚上饿,今天这么晚了,夜深寒气重,皇上在宴席上想必也没能进多少东西,回了养心殿只怕他们也不能立即端上热食,不若去臣妾那里用些宵夜,热热的暖暖胃,下半夜也能睡得香。” 如她这般的标准大家闺秀,讲究的是内敛含蓄,犹抱琵琶半遮面,说出这番直白邀宠的话已经是极为出格了,一般哪怕是不忍让她难看,或者看在三公主的面上,也会答应下来。 容昭已经做好了秦瑄答应贤妃的准备,自己盘算着回去弄点吃的,她最近随着内功的日渐深厚,饭量也更上一层楼,从宫宴被搅合那会儿起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早就饿扁了。 偏偏秦瑄只是看了贤妃一眼,对她的情意仿佛毫无所觉,轻飘飘地拒绝道,“朕就不过去了,贤妃今日也辛苦了,回去早点歇息吧。” 贤妃说不出的失望,心中也有些难堪,却没有胆量再试第二次,眼睁睁看着秦瑄的抬轿直接向前,很快消失在永寿宫的大门里。 …… 这一刻,容昭简直不想去看贤妃的脸色。 贤妃抿着嘴,脸色苍白,沉默而怔忡地看着秦瑄消失的方向,半晌,藏在貂皮大氅下的双手才抖索地握在了一起,却依旧颤抖个不停。 李连海轻巧地滑了出来,来到容昭的抬轿旁,轻声道,“娘娘,皇上让您快点儿回去,外面太冷了。” 容昭默,这简直是在不择余力地给她拉仇恨值啊! 她原本还存了三分和贤妃交好的心思,毕竟就她看来,贤妃的心性还算不错,稳得住,也没有太多害人的心思,可如今是想都不用想了,人家不把她当生平大敌那都是人心胸宽大,若换成她被人给了这么大个难堪,弄死对方的心都会有了! 她只好藏在抬轿的厚棉帘子后,轻声道,“姐姐慢走,妹妹先行一步。” “恩。”贤妃干巴巴地道,李连海那么大个人冒出来,她就算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 待容昭的抬轿也消失在那道宫门后,贤妃忽然觉得,这平日早就走惯的甬道,突然显得格外长,也格外冷。 皇上当真是个狠人,她心中刚有一点儿野心萌发的苗头,他就给了她如此沉重的当头一棒,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了,更别提心中盘算的那些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的念头! 果然,权力是最能腐蚀人心的,明明早就习惯了皇上对她的冷淡,明明早就习惯了低调而富足的生活,就算没有璟淑仪,之前也有罗昭仪独霸圣宠,甚至德妃的圣宠也在她之上,毕竟德妃生育的是皇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觉得皇上的冷落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呢? 贤妃想想现在的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她差点就把自己毁了,差点就布上了罗昭仪和德妃的后尘,她要好好反省,一定要反省,佛米也该重新捡起来了。 ……。 容昭在秦瑄之后进了敬和殿,刚一走进去,便觉得夹杂着腊梅冷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身上的疲乏不但没有一扫而空,反而被激得连骨头缝都开始酥了。 容昭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秦瑄刚从内室出来,显然洗漱过了,脸上还笼着一层湿气,看到她,招了招手,“她们给你准备了热水,要不要泡个澡?” 他只是顺口问问,却并不赞同容昭这时候泡澡,毕竟都过了子时,明天还要早起,何必再折腾了? 但容昭一听到泡澡二字,就觉得身上痒痒起来,按规矩除夕夜是不允许洗澡了,但今天发生的事情是在太多了,容昭总觉得身上笼罩了一层晦气,不洗洗简直睡不着啊! “您先睡吧,臣妾不洗洗睡不着啊,让她们给我弄点柚子叶,去年一年臣妾经历的事简直比前……十三年经历的还多,还大部分都不是好事儿,臣妾觉得还是趁早扫扫晦气,等明儿正月初一想扫就来不及了。” 秦瑄简直拿容昭没办法,玲珑和紫竹虽然怕秦瑄,但更听她们姑娘的,很快便放好了水,容昭一边哈欠连天,一边动作迅速地潜进热水里,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张了。 热水里泡着确实舒服,容昭都差点睡着了,被一只放在肩膀上的大手惊醒了。 看那明显不属于女人的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容昭心中冒出一点不着边际的想法——翻过年她周岁就快满十四了,皇上他该不是忍不住了吧? “你这是在泡澡吗?都快睡着了,真是胡闹,万一大正月里受凉了怎么办?” 秦瑄可不知道容昭在腹诽他,低斥了一声,兜头罩下一张毛毯,将人提着腋下抱孩子似的抱了出来,手一抖,便裹成了粽子样,出来往床上一扔,仍是气咻咻的。 他原先还想好好和容昭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结果久等不到容昭,便自己起身来寻人,先是被水中的活色生香给激起了一股欲、火,还没等升腾起来,就被容昭那昏昏欲睡的状态吓回去了,开玩笑,现在可不是夏天,而是滴水成冰的三九严寒天,就算仗着一身内功也不能这么胡来啊,这丫头,简直让人没法不操心! 容昭就着被扔的姿势懒洋洋地眯着眼微笑,她困得不行,状态也特别放松,脑袋发沉发钝,警戒心降低得令人发指,露出了寻常不会显现的慵懒神态,到底灵魂早已熟透,纵然外表青涩,可透过青涩美丽的皮囊散发出的风情,已经无法忽视。 “皇上,臣妾好伤心啊!” 秦瑄本来已经有点口干舌燥了,结果听了容昭的话一愣,还以为她在为今晚发生的事情难过,想想昭昭看着像个大人,其实也还小,到底是吓到了,不由得心底软的一塌糊涂,摸了摸容昭的头顶,柔声道,“朕心里明白,是别人害你的,朕知道你是不想让朕失望才不出手的,没事儿,朕帮你找出坏人,绝不会放过那个幕后真凶。” 容昭嘻嘻一笑,伸手拨开了他的手,半眯的眼眸几乎说得上媚眼如丝,透出让人脸红心跳的魅惑风情,“皇上想到哪里去了?那么点小事,我怎么会放在心上,这世上能伤害到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我伤心,是因为皇上您有坐怀不乱的本事啊!” 秦瑄听到这最后一句,直接愣住了。 “皇上如此坐怀不乱,就表明是我不够好,没有吸引力,我能不伤心吗?” 秦瑄简直哭笑不得,昭昭看样子真的是困得不行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天知道他为了控制自己不往那娇躯上看花费了多大的心力,谁想到居然被抱怨了,他可真的不懂女人的心了! “不是你没有吸引力,是朕尊重你,朕希望能带给你完美的回忆,咱们的两年之约,朕记着呢!金口玉言,不会有假!”秦瑄宠溺地轻笑,“不过,若是昭昭忍不住了,朕倒是可以为昭昭破例……” 他的话语消失在嘴边,容昭扬着甜甜的笑,已经睡着了。 “真是,朕怎么就栽在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手中?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事!” 秦瑄抱怨地捏捏容昭的鼻子,解开容昭身上的毛毯,忍着躁动,给她套上一件寝衣,托昭昭的福,生来便被人照顾的他,如今已经很熟练地去照顾人了——当然,这个“人”,仅限于一人。 算了,有什么事,他解决了便是,昭昭哪怕一直这样冷眼旁观置身事外都没事,只要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就够了。 他本以为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定然会睡不着,谁知躺下后,挺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他居然很快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容昭起来得很迟,她起来时,身边半个床铺已经凉了,显然秦瑄已经起来很久了。 容昭起身洗漱好坐在桌边吃早中两顿合一的饭,耳边接收着紫竹详尽的情报。 “皇上一早就走了,奴婢也打听不到那人去哪了,不过听景仁宫的人说,昨晚上皇上忘了把人领走,就一直关在景仁宫,她们还分了四个人轮流守着,就怕对方还闹自杀,谁知对方就好像睡着了似的,早上李总管提人时,人还是萎靡的,听说就这么一夜,人好像就瘦了一圈,李总管随口问了两句,居然问一句答一句,乖巧得不可思议。” “奴婢花了十两银子,还打听到那小宫女嘴里冒出‘南疆’这个词,告诉奴婢消息的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容昭笑道,“行啊,紫竹,你都快成百事通了,等哪天你想出宫了,姑娘我教你建一套情报系统玩玩吧,你不去做情报工作简直是浪费人才啊!” 紫竹飞扬俊俏的脸上眼睛格外闪亮,笑得小得意的,“行啊,奴婢可记住主子的话了!到时候,还求主子赏些昨晚上用在那人身上的药,有了那个,甭管什么情报,奴婢也敢打包票弄到手!” 容昭大笑道,“行啊,可别吹得太满,我是记住你这句话了,到时候见真章吧!” 玲珑则不太放心地道,“主子,会不会有太医查出来那人被用了药?” 容昭勾唇一笑,自信又嚣张,“别的不敢说,关于药剂一途,你主子若称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太医和我学的压根就不是一个体系的,能发现就算他们有本事了,更别提破解了。” 这种用现代手法制作的可以让人放松神经从而不知不觉说实话的药,原本针对的就是轻易不开口的死士探子,是她独门创造的玩意儿,还没投入使用过呢,这些太医能查出来才奇怪! “那若是皇上疑心了怎么办?”玲珑还是不放心,她可不希望自家主子玩脱了,结果弄丢了皇上的信任,这可是她主子在后宫立足的根本! “皇上已经答应我了,随我出手,我也懒得再应付那些人了,这次找到真凶后,定然让她尝尝我新配出来的清火散,也让人知晓,我容昭虽然没有家世,可也不是什么人想捏一把就捏一把的。” 既然皇上金口玉言允她出手反击那些害她的人,她自然也无需矫情了,顺便还可以试试皇上的容忍度到底在哪里,她心中也好有个数,别等到踩了皇上的底线,在那皇上昨晚说的话抵数——要知道,上位者都很擅长于翻脸不认人! 如今和秦瑄相处久了,多少也有点感情,容昭可不希望他们两人最终走到那一步,倒不如一开始就摸到对方的底线,互相尊重,这样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 紫竹却不管这些,只听到主子不打算再韬光养晦了,当即开心地笑道,“主子终于想通啦?自那次主子落水后,奴婢就觉得难受,主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偏偏又不能像在府里那样反击,光被动挨打多吃亏!” 容昭听了这话,忍不住握了握手掌,看似纤瘦白皙的娇小手掌,实际上却拥有着恐怖的力量,象征着今非昔比——在容府时光凭着一颗头脑,她就能让自己活得恣意痛快,如今更有武力保障,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成为阻挡她前进的拦路石? ------题外话------ 写文字数有时候很难掐准,紫最近两章都欠点儿,心里很过意不去,紫保证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补回来。o(n_n)o~ 第八十一章 子嗣 皇贵妃早产这件事,表面上,算过去了,但实际上,还远远没完。 且不说皇贵妃转醒后得知自己生了个孱弱女儿是多么震惊失望,而对于“罪魁祸首”容昭又是多么痛恨,无论刘嬷嬷怎么解释也听不进去,一心要为自己那已经可以预料的不如意的未来找一个可以随意迁怒的对象。 那边秦瑄也召见了刘家父子,抛开承恩公是他嫡亲舅舅不说,刘家大儿子刘铭坚也是他倚重的心腹,怎么也要让他们明白其中隐情,总不好为了这件事闹得君臣离心,那可真就中了敌人的奸计了! 在秦瑄的眼里,他这个舅舅可以说得上知情识趣,虽然这么多年他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对刘家诸多优待,但若是换成另一家,只怕早就被这非同一般的圣宠捧得飞扬跋扈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史书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却下场惨淡的外戚还少么?偏偏承恩公稳得住,不但稳得住,还低调地、不声不响地把刘家从原本的二流世家推上了顶级豪门的位置,同时培养出了酷似他的下一代家主,他的大儿子,光靠他们父子两人,刘家再延续辉煌五十年绝对不是虚言,何况就凭承恩公现在的精神风貌,再培养个出色的第三代出来想必也不成问题。 就冲这个家族深厚的潜力,秦瑄也很愿意放下架子找对方聊聊。 承恩公得知皇上召见,心中转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丝毫不因对方是自己的外甥而托大。 进了御书房,父子俩便纳头大拜,恭声道,“臣参见皇上!” 秦瑄在上面笑了,他这个舅舅,真是恪守身份到不肯逾越一丝的地步,这样一来,虽然少了感情上的联络亲近,然而却更理智更安全,实在说不上错。 秦瑄放下朱笔,温声道,“今日找舅舅是为了一些私事,舅舅不必多礼。” 这一声“舅舅”,喊得承恩公心里一咯噔,不见喜气,反而分外不安——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可从来不敢把自己当成皇上的舅舅,皇上对他这么客气,还说是私事,难道是潇儿又出了什么事? 脑中闪过一个个都不算好的念头,嘴里却不敢怠慢,腰弯得更低了,“皇上言重了,臣实在惶恐,但凭皇上吩咐,臣纵是粉身碎骨也定然会皇上解忧。” 秦瑄哈哈哈笑,“舅舅就爱开玩笑,无需如此严肃,朕确实只是要说一些私事,想必舅舅也听说了,表妹昨晚因为一些意外,早产诞下了五公主,好在母女平安,表妹今后有女傍身,后宫生活也不至枯燥无味,五公主虽然孱弱,好在宫中有的是御医,慢慢调养即可。朕总算能给舅舅一个交代。” 承恩公:“……” 他自诩圆滑老练,此刻也不知道摆出什么脸色来才好,按说女儿早产,他完全可以仗着老丈人身份责问女婿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女儿,关键他女婿不是一般人,他还真挺不直腰去耍老丈人的威风,可真一点不管女儿,他心里也过不去,毕竟是七个多月早产,稍不留意,大人孩子都有危险,他心中不可能一点愤怒难过的情绪都没有。 秦瑄就是明白他舅舅的为人,才特地把他们父子叫进来,不论是出于亲人角度还是出于帝王角度,不解释清楚了,在他舅舅兼得力大臣的心中就会永远留下这个心结,实在不是明智的行为。 “朕知道舅舅心中有疑惑,”秦瑄温和地道,“冒犯了表妹的宫女,朕已经抓了起来,她招认是璟淑仪指使她去谋害皇贵妃!” “皇上,容臣多嘴,臣觉得这不可能!”承恩公还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的刘铭坚便斩钉截铁地出声了,“今年的宫宴是璟淑仪负责的,搞砸了的话,对璟淑仪的名声打击不小,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想必璟淑仪娘娘是不屑去做的。” 最重要的是,他了解他这个表弟兼皇上,大约是受姑姑影响,欣赏的女人多半都是聪明颖慧之人,与先帝正好相反,若璟淑仪是这种做坏事轻而易举就被戳穿的蠢货,是不可能得到他真心对待的。 而事实上是,皇上显然对这位璟淑仪用了真心,近一年来,朝堂上的半数大臣都看明白了。 秦瑄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听不出情绪地一笑,轻声道,“璟淑仪若是想对付表妹,断不会用如此粗糙的手段,下手的人低估了她,不知自己竟露出了如此大的破绽。” 刘铭坚心中微微一沉,虽然一个是“璟淑仪”,一个是“表妹”,看似远近有别,然而,皇上话中透出的情意到底是针对谁的,就是傻子都听得明明白白。 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妹妹感到悲哀,当初她也不是非要入宫不可,他们一家都已经给她挑好了夫家,偏她无意中见到了微服来刘家的皇上,就此丢了一颗芳心,寻死觅活要嫁进太子府,哪怕只能做个侧妃也心甘情愿,却不知,她若是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主母,凭他家和皇上的关系,定然能给她撑腰一辈子,让她过得舒舒服服顺心顺意,可如今却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了。 眼见夫君另有所爱,只怕她心中也不好受,也难怪她最近行事有些偏颇,回头要让母亲进宫开解开解她,免得她再做下错事,既然当初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自然就要做好承受落寞结局的准备。 刘铭坚虽然疼爱妹妹,但他更在乎自己的家族,呼吸之间便下定了决心,对容昭半字不提,只沉声道,“娘娘虽然遭此祸事,幸而母女平安,到底是幕后黑手过于狡猾狠毒,臣愿为皇上揪出真凶。” 看承恩公的表情,他对于自家儿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 刘家父子的反应全在秦瑄的意料之中,他心中满意,却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现在还不急,朕尚未布置妥当,朕只抓到了一颗棋子,暗中还不知道有没有他们的藏得更深的棋子,且等待时机吧——阿坚这段时间不可放松,需好好地锻炼,朕自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承恩公和刘铭坚听了这番话,倒是都松了口气,皇上肯用他们,就说明对他们并没有疏远,他们刘家还有继续往上走的机会,只要刘家不倒,皇上就不会亏待皇贵妃和五公主。 不过,刘铭坚一向是担任武职的,皇上让他不要松懈,难道说即将要有战事了? 联想到秦瑄似有若无透露的半句话,刘家父子都悟了,感情自家女儿早产这事儿还不只是后宫的争风吃醋小打小闹,而是涉及到了国与国之间的大事啊! 秦瑄这么一番话,绕得刘家父子心中那一丝丝的不满不翼而飞,心中满满都是对将起的战事的担忧! 秦瑄这边安抚好了刘家父子,十分满意,将两人放了出去,自己亲手拿着一叠纸张离开了乾清宫。 承恩公父子还没有走远,就见皇上的身影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中消失在通往西六宫的宫门里,而不是女儿所在的东六宫,不由得叹了口气,深深为自家的女儿/妹妹担忧,生了孩子都不能让丈夫多生出几分怜惜,常去看望,可见是真的失宠了,可圣宠不同于别的有形的东西,想要他们就能给她弄来,总不能让他们帮助女儿/妹妹争宠吧?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爹,我看让娘去见见妹妹,好好劝劝她,”刘铭坚打破了沉默,“皇上的性子,咱们多少也明白,皇上喜欢聪明人,不聪明至少也要本分,就妹妹那样儿自命清高,总把别人看成笨蛋,的确不够讨喜。” 承恩公低骂了他一句,“说什么呢,那是你妹妹!” 刘铭坚苦笑,若不是他嫡亲妹妹。他才懒得管这破事,反正无论皇上宠不宠爱妹妹,对他也没有多大影响,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偏偏因为妹妹在宫中,被多少人误会他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他也很冤好不好? 到底是个明白人,承恩公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儿子说的有道理,不由得叹了口气,“老子真是欠了她!都让你娘宠坏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那高高在上的,首先是皇上,上下尊卑有别,岂容她动不动摆出表兄妹的姿态,连起码的恭顺贞静都忘了?” 别看承恩公长得清隽儒雅,其实是实打实的武将出身,大男子主义得很,对于继承了妻子书香气质清高自诩的女儿很是无奈。 “好歹她如今有了个孩子傍身,只要好好把这个孩子养大,下半辈子多少也有了盼头,我看皇上看在咱们家的份上,对她还不坏,千万不要被她自己把皇上的那点情分都糟践了。” “所以还是让娘去劝劝,我估摸着她不一定接受得了自己生了个女儿。”说到‘女儿’,刘铭坚也惆怅得很,转而想到父亲之前说的那番话,心头又是一凛,如今没生男孩他就惆怅成这样,若生的是男孩,他真能管得住自己不去淌那摊夺嫡的浑水? 罢了,人还是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才能平安。 刘家父子各怀心思地出了宫,秦瑄则把一叠暗卫查到的情报给带到了敬和殿,容昭刚练完一套小七刚刚教她的鞭法,秦瑄便直接摊开给容昭看。 “梁松审出来了,这人是南疆那边埋的钉子,还是那缇在京城时收买的,”秦瑄点点那张证词,心情有些复杂地道,“朕都有点佩服那缇了,在那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能收买到这种过了许多年还对他死心塌地的钉子,果然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容昭不以为然地道,“这个那缇跟皇上差不多大?可是美男子?” 秦瑄奇怪容昭问这个干嘛,一边回想一边说道,“自然,那缇比朕大两岁,是南疆有名的美男子,甚至有人戏称他是‘曼陀罗王子’,对了,洪诏的国花便是曼陀罗!” 容昭笑着一摊手,“这就对了,妥妥儿的美人计啊,老祖宗三十六计中最别出一格的,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美人,谁能抵挡?!” 秦瑄:…… 哈哈哈哈—— 秦瑄笑坏了,居然裂出了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桃花眼亮晶晶的都快闪出水花了,看向容昭的眼神柔得简直能把人溺死! 容昭敏锐地感觉到秦瑄听见自己调侃那缇后格外开心,显然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可不是秦瑄轻描淡写的那么简单,不过换位思考一下,谁敢废了她的武功,那也跟血海深仇差不多了! “原来那缇使的是美人计啊,朕怎么没想到呢?”秦瑄眯着桃花眼,有点小坏,又有点小得意地笑道,“唉,若是有机会,朕一定要亲自问问那缇,当初使美人计时,是什么心情!” 容昭悄悄翻了个白眼没说话,这妥妥是相爱相杀的节奏啊,为什么她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儿多余,依稀仿佛开启了炮灰女配的边缘副本啊…… 秦瑄大约是脑补了那缇被他问住的黑脸,很是高兴了一阵,见容昭在一边不说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柔柔地,一脸歉疚的表情,“朕总是给昭昭带来许多烦恼,实在是对不住昭昭,不若待春闱过后,朕带昭昭出去散散心吧!” 容昭还以为是像上次那样微服在京城中走走,上次一出门就遇到两大才子,还挺赏心悦目的,所以她对于出门一点儿也不抵触,点头道,“行啊,皇上金口玉言,臣妾可记住了,上次就只进了鹤翔居,臣妾这次想多逛几个地方!” 秦瑄一听这话就知道容昭误会了,哭笑不得,“昭昭的心愿就这么小啊?春闱过后,朕打算南巡。趁着汛期未至,朕要考察一番河工,河道自三年前由姜明川主持重修后竟安稳至今,黄河两岸再未曾遭遇洪涝,到底是百姓们的福气,朕要亲眼看过才放心,到时候只带昭昭一个可好?” 秦瑄对容昭说的话,几乎没有不实现的,容昭虽然不大在乎秦瑄宫中的那些女人,但能够清清静静地两人同行,终究比夹杂了许多摸不清心思的女人要简单多了,玩也能玩得更痛快些,听了秦瑄的许诺,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如果皇上能允许臣妾像上次那样扮成男子跟在皇上身边,就更好了!”容昭得寸进尺道。 秦瑄顿时想到容昭上次装扮得太出色引起的那点点后遗症,虎下了脸,“那不行,到时候陪在朕身边的官员定然不少,你抛头露面若是被那些言官们知晓,该如何是好?不若待朕忙完了,再带昭昭再当地逛逛。” 好吧,这位连这么远的事情都计划好了。 容昭没什么意见,这辈子生在古代,能出门玩玩那真是意外的福利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忽略过敏感的春闱,两人就着南巡的话题说了一会无聊的废话,正说得热闹,玲珑前来禀报,贤妃来了。 容昭和秦瑄对视了一眼,这时候秦瑄如果离开的话,就正好和贤妃撞上了,到底不妥,容昭干脆地道,“皇上到内室去躺会儿吧?” 秦瑄也想知道贤妃是为什么事情而来,以前没听说贤妃和昭昭有来往啊,如今倒是频繁起来了,他本是打算留下光明正大地听,偏偏昭昭的意思是让他听壁角,真是…… 贤妃掀起门口垂挂着的大棉垫子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冷飕飕的寒风,被殿内的热气一冲,贤妃生怕出了汗,忙将厚厚的皮毛大氅解了下来,放在一边,里面穿了件正紫暗花缎皮袄,雍容华贵,气色红润,端的是富贵逼人,与以前那清雅低调的模样大相径庭。 看到容昭一身窄袖夹衣的朴素打扮,眼神闪了闪。 “姐姐请坐,这么冷的天,劳动姐姐来我这,可是有什么事?”容昭做出热情标准的迎客姿态。 “叨扰了妹妹,姐姐实在过意不去,”贤妃同样一副姐妹好的架势,款款温柔,轻言细语,半开玩笑地埋怨道,“说起来也是妹妹的错,正月事多,姐姐忙得晕头晕脑,竟忘了当初皇上要求咱们姐妹俩共同掌理宫务,偏妹妹喜欢清闲,也不主动说起,竟看着姐姐胡忙也不吱一声,可怜姐姐忙得都顾不上照料三公主了,才想起此事,这不,忙忙就来了,可不能再让妹妹躲懒了,倒是妹妹容姐姐松缓松缓罢!” 容昭笑道,“姐姐能者多劳,宫中上下再没人不称赞的。妹妹实在是没这份本事,何必自曝其短?倒是请姐姐心疼心疼妹妹罢!” 贤妃其实并不想让容昭染指宫权,可是皇上都发话了,她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容昭主动推辞,正中她下怀,心中自是高兴,可她还是担心过不了皇上那关,来的路上,便想好了应对之法。 “妹妹只是因为从未掌家理事,所以才有些气短,皇上既然都说了让妹妹处理部分宫务,想必是相信妹妹的本事,姐姐自然也相信妹妹。姐姐不好强求妹妹出头,倒是有个差事,琐碎了些,也不累人,也无需过于费心,不知妹妹可愿帮姐姐分担一二?” 容昭直觉这不是好事,但是看到贤妃笑得温柔和顺的面庞,哂然一笑,模棱地道,“姐姐不妨说说看。” 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贤妃当即笑吟吟地道,“就是关于两位皇子,如今两位皇子都失去了母亲,搬去皇子所,偏皇子所也没个正式负责的人,只怕那些奴才们会怠慢了两位皇子,若是妹妹平常能看顾几分便好了,还有四公主五公主,尤其是五公主体弱,偏偏皇贵妃娘娘大伤元气,怕是照料不过来,妹妹若是能伸手照料一二,不说姐姐。便是皇贵妃娘娘,定也是感激妹妹的。” 贤妃话音落,殿中便安静下来。 贤妃是笃定没人能拒绝这个光明正大拉拢所有皇上子嗣的差事,何况璟淑仪在宫中立足不稳,全凭圣宠撑腰,偏偏一年了连个蛋都没生出来,她难道不急?若是着急而自己又生不出来,那定然要将主意打到皇上的其他子嗣上,她都把这个机会送上门了,就不信璟淑仪能抗拒得了! 容昭似笑非笑地看着贤妃,这是把她当傻子了,把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扔给她,还指望她感激涕零地接受? 虽然她自认无愧于良心,但两个皇子的母亲之死确实都间接和她扯上关系,两个皇子心里只怕恨死了她,巴不得她早点被皇上厌弃,早早弄死她,她若是插手皇子所事务,简直后患无穷! 还有四公主五公主,四公主简直是她娘的命根子,五公主体弱难养,皇贵妃对她又有芥蒂,她一出手就等于给自己弄两个不死不休的敌人,别说她不想拉拢秦瑄的子嗣,就是有这个心,也绝对不会用这么笨的手段啊! 贤妃真是被刺激得不轻,居然给她找这种不痛快,容昭也不是包子,随便别人捏,当即不客气地道,“既然姐姐开口,妹妹怎么好拒绝?” 贤妃闻言,心中一喜,不免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就知道璟淑仪还年轻阅历浅,定然拒绝不了这份送到嘴边的诱惑! 哪知道,容昭接着却话头一转,带着了然的嘲讽笑容道,“让我管束这几个孩子也不是不行,只是怎么好把姐姐的三公主排除在外呢?知道的,是说姐姐体恤妹妹不忍妹妹辛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姐不信任妹妹呢!就是让三公主知道了,也会以为自己的兄弟姐妹在排挤她,这对三公主的成长可不好,所以不如就让三公主和四公主五公主住一块儿,三公主年长,还可以学学如何做长姐,想必皇上听到了,也会夸奖三公主懂事了,只是如此一来,姐姐便要忍受母女分别之苦了!” 贤妃万万没想到容昭如此不给她情面,直接把她刚才刻意忽略的三公主给提了出来,不由得一愣。 容昭慢悠悠地总结道,“既然皇子都集中住进了皇子所,公主们自然也该住进公主所,方便统一照顾,何况贤妃姐姐刚才也说了,忙得都照顾不过来三公主,正好妹妹闲得发慌,蒙姐姐信任,给妹妹指派了如此重要的差事,妹妹怎敢辜负姐姐的一片心?干脆就一并接手所有的孩子吧!” 容昭极无耻地说完,冲贤妃粲然一笑,满是“求表扬”的神情,可惜落在贤妃的眼中,分明是满满的恶意! 贤妃的手指尖都抖了起来,脸色发白,半晌,才控制住外露的情绪,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什么顿了一下,才勉强地道,“三公主身体不好,岂能离开母亲?这都是姐姐思虑不周,宫中的孩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照顾起来也颇为费神,妹妹到底年纪小,却不适合此事了,倒不如还是交由她们母亲照料,至于两位皇子,我看还是听皇上的安排吧。姐姐那里还有其他差事,回头妹妹自个儿前去挑选吧。” 说到这里,贤妃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匆匆离开了。 秦瑄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身衣物连个褶皱都没有,显然他并没有如容昭所言躺了下来,对容昭道,“她知道朕再这儿。” 不然不会说最后那番近乎服软的话。 容昭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如何知晓的。” 秦瑄一笑道,“大约是香料的味道吧。” 他使用的香料,自然与宫妃们的不同,且昭昭不爱熏香,殿里宗师清清淡淡的,他遗留的香气便格外突出了,贤妃能闻得出来,也是正常。 “对了,”容昭觉得她还是应该提提,不然岂不是让人觉得做贼心虚,“方才贤妃说到五公主,皇上不去看看嘛?” 秦瑄顿了顿,唇畔的浅笑微敛,道,“不去,待过了满月再说。” 容昭有些不解,秦瑄低声道,“五儿体弱,只有撑过了满月,才有活下去的希望,朕暂时还是不看了……” 容昭顿时秒懂,不去看也是为了不加深感情,将来就算失去了也不至于太过难过。 说起来也是可怜,容昭把秦瑄眼下的子嗣都扒拉了一遍,心中的同情更甚,堂堂一代帝王,后代只有小猫两三只,还出事的出事,体弱的体弱,简直是一个都拿不出手,这偌大的江山基业,眼看着连个合格的继承人都没有,要换成她,早就该着急了。 却是容昭的惯性思维导致她没有想到,这个不存在于她曾经的历史上的朝代,终究与五千年华国历史不大相同,这是个皇帝可以成为武林宗师的世界,成为武林宗师,寿命最低不下一百五十岁,甚至还有两百多岁的大宗师,秦瑄在二十八岁的青壮年成为堂堂宗师,简直是前无古人,可能也后无来者,未来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还能做上百八十年的皇帝,他真的一点也不用为自己的继承人担忧! 第八十二章 幕后 秦瑄说不去就真的没去,在五公主满月前,好几次差李连海送去了不少赏赐,偏偏他自己一次也没有亲自去过,明明乾清宫养心殿离景仁宫都不远,实在让人搞不懂他对皇贵妃的态度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偏偏这种置若罔闻的姿态透出种让人噤若寒蝉的力量,没有人敢为此说半句话。 别说外人心里嘀咕,却连幸灾乐祸都不敢,就是皇贵妃本人,这月子也做得很不好受,想一想,便哭一阵,看到五公主,再哭一阵,弄得刘嬷嬷都不敢把五公主抱到她面前了。 她到底年纪大了,体质本就不好,又是早产加难产,身体恢复得格外艰难,皇上又一月不见踪影,简直是雪上加霜! 月子里的人本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就是心大的一个不注意说不定都能得上产后抑郁症,何况皇贵妃本就心窄,等刘夫人接到丈夫暗示去宫中看望皇贵妃时,皇贵妃身体不但没有调养过来,反而瘦得一把骨头,脸色憔悴发黄,眼泡浮肿,眼角甚至添了丝丝细纹,形容枯槁,看上去生生比怀孕前都老了好几岁,整个人看着都有点支离破碎的错觉,可把刘夫人吓得不轻,顾不得礼数,当场就落泪了。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她们没好好照顾你?” 刘夫人走近皇贵妃的床边,虚笼着双手,都不敢去扶,她简直不敢相信,不过才半个月功夫,原本虽然没长肉但气色也不错的女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皇贵妃骤然看到亲人,惊喜交加,一肚子的委屈怨愤伤心自怜顿时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娘!” 刚喊出口,便放声痛哭起来! 月子里的女人哪能这般哭泣,刘夫人急得直掉眼泪,就要劝解,反倒被一旁的刘嬷嬷拉住了——虽然月子里哭对身体不好,可主子满腹心事一直憋在心里更伤身,倒不如痛痛快快发泄了,剩下的半个月再好好调养! 见闺女哭得这般伤心,刘夫人再也忍不住,母女俩干脆抱头痛哭了一番,亏得刘嬷嬷忠心有眼色,早早打发了人,留下的两个是心腹,看见皇贵妃母女失态也不要紧。 好一阵子,母女两人才收声,皇贵妃只觉得一直堵在自己胸口的那口浊气终于吐干净了,心头空荡荡的,虚得很,却也轻松不少,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 皇贵妃这才有心情和难得一见的母亲说话。 “让母亲见笑了。”她拿着一方绢帕秀气地按了按眼角,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稍稍冲淡了脸上的凄苦之色。 刘夫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伦理纲常和母女天性中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温柔地抚了抚皇贵妃有些杂乱的头发,“傻孩子,跟你亲娘说什么客套话,自从那天听说你出事了,我就整宿整宿睡不着,担心你,你爹也不放心,好歹从那些人嘴里套出点消息,知道你平安度过危险。” 皇贵妃看过去,果然见母亲脸上细粉也遮不住的疲惫担忧之色,想到父亲母亲都不年轻了,自己还要让他们操心,心中微微有些歉疚,旋即又有些愤懑憋屈升上来,不由得眼眶又红了,“是女儿命薄,女儿被人害了,好容易挣扎出一条命来,却累得父亲母亲为我担心,实在是不孝。只可惜皇上已经被那个贱人迷得晕头转向了,竟提都不提为我做主,我这皇贵妃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刘夫人脸色微变,伸手虚打了她一下,到底怜她凄苦,遂压低声音教导道,“胡说,你又钻牛角尖了,我听你爹说了,你这事儿不是那位干的,你也不想想,她进宫才一年不到,又是那样的出身,哪有人脉去做这种事?人家一说你就信了,这才是钻进了人家的全套呢!退一万步说,是不是她做的咱们私下可以查,你在皇上面前的印象才是要紧的,难道你在皇上面前也张口闭口‘贱人’?若真是如此行事,不必等人家出手对付你,皇上便先厌弃你了,谁会喜欢一个满口低俗粗话的女子?你娘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刘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虽然并不顶贵,但世代受诗书熏陶,更有别于寻常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诲,为人的确自有风骨,偏她女儿继承了她那读书人的清高自许,却没能继承她读书人的风骨品格,每每行事都不免让人叹息。 皇贵妃没得到刘夫人的支持,反遭到劈头盖脸的训斥,心中也是不高兴,脸上便带了出来,刘夫人见状,心中更是担忧,扭头问刘嬷嬷,“她在宫中,寻常也是如此不听人言?” 刘嬷嬷尴尬无比,主子的确是不怎么能听进去人言,但这话坚决不能从她嘴里出来! 刘夫人见了刘嬷嬷的表情,便明白了,叹了口气,“我们为你操碎了心,为了你在宫中地位稳固,你那不成器的三弟都开始努力上进,要给你依靠,你倒好,生生把自己的大好局面耽误成这般模样!” 皇贵妃有些不服气,哽咽道,“母亲只会说我!表哥心中没我,我又有什么办法?本以为能生个皇子改变处境,偏又是个公主,只怪我命苦,竟是想什么没什么,凭什么人家就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女儿真真是想不通!” 刘夫人心道你若是想通了,也不会把路越走越窄,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就算笨了点,自己也是不能嫌弃的。 “以后‘表哥’这样的称呼万万不能出口了,他是君临天下的皇上!你要记住,你进的是皇家,不是寻常勋贵人家,皇家注重的是三纲五常,连你爹都是皇上的臣子,你算什么,不过是个皇贵妃,不是他的妻子,妄想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最终难免会伤身伤心,” “娘——” “娘的话虽然难听,却真是心疼你才说的,你忘了你当初求你爹和我时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不在乎位分,只要能守在他身边便满足了——既然如此,如今你不但能够一辈子守在他身边,还坐上了仅次于皇后的位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于他心爱的是谁,宠爱的是谁,又与你何干?” 皇贵妃被自己的母亲说得无言以对,半晌,泪珠大颗大颗地顺着消瘦的面颊滚下来,双眼无神地望着远处,盛满了求而不得的痛苦,“是我贪心了,我不止希望能陪伴在他身边,还希望他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刘夫人看着自己女儿这般为情所苦,如何不难过,可是她座位过来人,更明白一个女人一旦丢了心,后果是多么不堪设想,何况,女儿倾心的还是一国之君,身处的还是最复杂肮脏不容真情的后宫,由不得她不心狠,如果能就此说醒女儿,她倒觉得值了。 刘夫人苦口婆心地道,“女儿啊,你如今也是有儿女的人了,别再任性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想,五公主还那么小,身体又弱,正是要人精心照顾的时候,你若是一味只顾自己的心情,疏忽了她,万一她有个闪失,你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皇贵妃先前只是因为生的不是儿子而过度失望,不免有些迁怒五公主,以至于对五公主也失了关心,如今被刘夫人这么一说,难免有些心虚,又有些后怕——可不是,照刘嬷嬷的意思,她这辈子就只有五公主这一个孩子了,若是有个万一,那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刘夫人这一趟进宫,虽然没有完全说通皇贵妃,到底还是有收获的,待刘夫人离开后,皇贵妃对五公主的态度比先前一天只象征性地看一眼殷切多了,那些伺候五公主的嬷嬷奶娘看到皇贵妃开始重视起来,也就不敢偷奸耍滑了。 养心殿里,秦瑄正听暗五将皇贵妃母女俩的对话一字不错、原原本本地道给他听,听完刘夫人劝说的那些话,秦瑄点了点头,“舅舅这一家子都是聪明人,朕就奇怪了,怎么单单就出了皇贵妃这么一个……,难道她是抱养的不成?” 暗五可不敢接这句略带调侃的话,秦瑄自言自语完,便挥手让暗五离开了。 想起暗五说的,皇贵妃开始重视五公主了,秦瑄吁了一口气,本来他还打算,如果皇贵妃再这么忽视五儿,他就准备将五儿抱离景仁宫了,无论给谁养,也比在景仁宫被亲娘冷待强。 好在皇贵妃及时醒悟过来,那他也不必多此一举了,五儿还那么小,到底跟着母亲让人放心些。 皇贵妃还不知道,就在她自怨自艾的时候,她差点就失去了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至于皇贵妃话里话外对他的情意——也不是什么人的情意,他都会照单全收的,后宫中倾心于他的女子多了去了,然而他可以给与对方尊贵的地位,优渥的生活,甚至傍身的孩子,唯有感情,他绝不会轻易付与不值得的人! 对于皇贵妃话里话外对容昭的抱怨,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实在是皇贵妃手段有限,只要背后的刘家不给她撑腰做坏事,他真不认为这位能给昭昭带来多大的伤害,昭昭也不会喜欢他事事都把她放在身后的。 “李连海,璟淑仪在做什么?” 李连海早在暗五离开后,就做好了皇上起身离开养心殿的准备,看,果然被他料到了吧? “回皇上,璟淑仪那儿正在跟小七姑娘喂招,据说璟淑仪已经能在小七姑娘手下走三十招了!”李连海笑眯眯地道,心中却禁不住腹诽——妈蛋,这短短几个月就就完全不会武到能在女暗卫中武力第一的小七姑娘手里过三十招,还让不让他们这些天赋普通的人活了? 秦瑄听了眼前一亮,“三十招?真的假的?朕瞧瞧去!” 李连海忙屁颠屁颠地跟在秦瑄身后往永寿宫去,心想皇上您想去就去呗,何必找借口?整个后宫都是您的,还有您去不得的地方? 秦瑄也没带太多人,轻车熟路地进了永寿宫,来到敬和殿前,没看到喂招的人,倒是殿内不时传来一两声呼喝声,也不像是在过招啊! 怀揣着疑惑进门,就见殿内放着一张镂空雕刻着八仙过海图的豪华版八仙桌,容昭拉着小七,紫竹,安嬷嬷,四人在玩着一种怪模怪样的游戏,好像是拿之前昭昭朝他要的翡翠做的,磨成方寸大小的整齐小块,上面还雕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四人在面前垒成一条,不时摸一张出一张…… 秦瑄只要愿意敛息,就远非容昭这种半吊子能察觉到的,小七比容昭感知强些,可惜被国粹麻将勾住了全部心神,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秦瑄的到来,紫竹和安嬷嬷同样如此,等一局麻将打完,四人精神放松了,蓦然惊觉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道高大的、气势强悍慑人的身影—— 这刚凑出来的牌桌子被秦瑄吓得瞬间便做了鸟兽散,容昭遗憾地看着三人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看来短期内这个牌搭子是打不起来了! 刚想到一个可以在无聊时打发时间的游戏,眨眼就被秦瑄拆了…… 被容昭幽怨的表情逗乐了,秦瑄想了想,哄孩子似的道,“没事,她们不陪你玩,朕陪你,不过朕从未见过这种游戏,你要先教会朕才行!” 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也就只有昭昭有这个头脑也有这个闲心弄这些费脑子的游戏玩耍。 皇上,两个人怎么打啊?容昭很无奈。 最终,秦瑄也没学会这种充满魅力的游戏,他那脑子,只要打一圈就把所有牌记住了,脑中还自动换算,这样一来也就没意思了,于是抓着容昭陪他睡了个午觉,然后清清爽爽地回去继续处理政事了。 容昭懒洋洋地窝在床里,虽然天气慢慢开始转暖,她还是更喜欢待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听紫竹说景仁宫的事儿,紫竹收买的小宫女只是个粗使,自然听不到刘家母女俩到底说了什么,不过,看刘夫人离开时神态还算轻松,而皇贵妃那儿也开始把五公主抱回身边,这次谈话的结局还不算坏,至少对容昭个人而言不算坏! 自从这几天秦瑄一直欲言又止地面对她,她就吊起了心,心想有什么事能把皇上为难成这样?还是冲着自己来的,不会是什么祸事吧?习惯了提前预警将一切危险都消灭在萌芽状态的容昭,立刻鸡血了,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靠着她那天才的头脑,抽丝剥茧,最后停在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分析上,而这是一个无限靠近真相的猜测——皇上是不是打算让她养五公主啊? 别说容昭没多少爱心和耐心,总觉得所有孩子都是天使和恶魔的结合体,凡是她身边的都是熊孩子,就算她喜欢孩子,也不想养一个是丈夫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啊? 到目前为止,容昭心中还没把皇贵妃看成情敌,顶多看做职场中一个不讨人喜欢、实权不大却最会装/逼的主管,但无论如何,她已经是皇上的妃子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她安慰自己这是在分享别人的老公,然而天性里的独占欲,让她面对秦瑄的女人和孩子们,心里是不可能舒服的,只是往日还可以忽略掉,现在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蹦跶,她能愿意才怪了! 如今可好,看样子皇贵妃想通了,想通了好啊,想通了那五公主皇上也就没有理由给扔她这里了,她满意极了。 “对了,那个小宫女的事查清楚了吗?”容昭问道。 事实上宫里关于皇贵妃早产的讨论早就落幕了,秦瑄告诉她是德妃伙同外敌做的,容昭自然相信秦瑄是实话实说,可这不代表秦瑄告诉她的就是真的。 她多少了解德妃这个人,这人纵有千般狠毒心肠,对自己儿子三皇子却是没话说的,若不是她倾力维护,三皇子能在皇宫这个大染缸里被人保护得呆萌呆萌的?看看二皇子就知道了,罗昭仪据说也很爱他,可他依然成长得十分早熟。 她相信德妃有这个能力在死后布局将皇贵妃,贤妃,她一网打尽,但她更笃定德妃不会冒这个有可能被戳穿的危险,因为这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三皇子,而她死了,纵然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帮助儿子翻盘了,德妃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后名,但她不能不在乎自己儿子的前程! 她当天给小宫女下的药让小宫女说不出假话来,那么,就是和她接触的人说了假话。 “接触她的人自称是南疆的人,还给她看了信物,她才相信的,但是奴婢查了一下跟她接触的那个人,那个宫女身份很复杂,明面上同样是德妃的人,因为皇上的清扫被放出了宫,但实际上却是安国公府的,更有意思的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粗使宫女,居然一边和南疆的人接触,一边却和吏部尚书家的管事来往!” “谁?”容昭也十分意外。 “吏部尚书,宁嫔的娘家!”紫竹肯定地道,“关键是,这人真的是南疆的探子,奴婢父亲着人跟踪她,发现她很多举止习惯都带着南疆那边的习俗,私下里说起洪诏话也远比官话流利自然。” 她说完,容昭望着她都无语了——这丫头,什么时候连轻急缓重都不分了? “这么重要的消息,可比这小宫女害我的事儿严重多了,你当时就应该把消息漏给皇上,皇上想和南疆开战,偏自家朝堂里藏着一枚人家的资深棋子,这绝对是未战先输的节奏啊!” 紫竹却翘了翘嘴,丝毫没有爱国情怀地道,“那我也要先回了主子,万一被人顺着奴婢透漏的消息摸到主子的身份怎么办?” “皇上可是圣明之主,”容昭牙疼地夸赞道,“他连我在全国各地开了几家酒楼都知道,你难道以为咱们调查小宫女的事儿皇上不知道?你也太小看皇上的影卫了!” “那奴婢真要告诉皇上啊?”紫竹傻眼了,她不敢面对皇上啊! “算了,我去说吧。” 看到自家婢女陡然间由苦瓜脸变得欢脱的脸,容昭觉得心都被彻底塞住了! ------题外话------ 补上一点了,o(n_n)o~ 第八十三章 满月一 等晚上秦瑄过来,容昭就毫无负担地把这消息告诉秦瑄了。 秦瑄:…… 他该为昭昭这么信任他而高兴,还是为昭昭对人如此不设防而操心? 相比起容昭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直白态度,秦瑄觉得消息本身都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心底又因为自己的付出没有白白浪费而滚烫滚烫的,看,昭昭心里还是很向着他的,以至于都不惜暴露自己的情报来源了。 这种跟他印象中狡猾狡猾的昭昭行事风格迥异的作风,诡异地戳中了他的感动点,纠结地看着容昭,露出一脸“唉,小傻瓜,你对朕这般放心,朕该拿你怎么办”的表情。 容昭揉了揉太阳穴,论起情商来,她起码把这位封建皇帝甩出八条街去,所以秦瑄此刻脑补了什么,以及露出这种表情的原因,她都不用费劲就猜得明明白白,这跟智商没关系,要换成政事,她未必能这么轻易从秦瑄脸上读取有用的讯息,可偏偏涉及到感情,这个感情世界大约是一张纯白宣纸的皇帝,简直是太好挥洒了!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反正误会的方向对自己有利,她才不会傻乎乎去戳穿呢! “您也知道,臣妾手底下有一些酒楼,经营得还算可以,跟京城里大多数官宦权贵人家都有些来往,杂七杂八的消息来源有不少,关于这个小宫女,当时皇上告诉臣妾真相了,臣妾自然相信皇上,可之前臣妾已经跟他们吩咐过帮着查查这个小宫女的背景,后来也忘了吩咐他们停止查探,再后来他们就查出了这个,臣妾觉得还是和皇上说一声比较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秦瑄垂眸一笑,叹息道,“到底只有昭昭是全心全意地关心朕,朕明白,你告诉朕这个消息也是冒着不小的风险,朕领了你这份情。” 他说得感叹万分,随着他集中皇权,威严日盛,敢在他面前说真话说直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而这时候有一个人单纯只为他着想,在他面前行事说话并无忌惮畏惧,可就显得分外可贵了。 那句‘伴君如伴虎’流传之广,怕是连不识字的乡野草民都知晓,难道所有的皇帝就一点儿没听说过这略微有点大逆不道的话?不过是只能装聋作哑罢了,难道真的要把说这话的人给宰了,那可就真正应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其实说出这话的人也是过于小心了,再昏庸的皇帝,也不会有爱好杀人的习惯,除非是脑子有病,或者说话的人故意找死,至少在他这里,只要是心怀坦荡不是一心只顾私欲而多少存有报效家国之心的,哪怕在他面前耍点小心思,哪怕说的话不中听,哪怕‘功高盖主’,他也敢保证自己有这份容人之量! 何况昭昭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他着想,他更没有怀疑进而疏远对方的理由! “皇上不觉得臣妾行事出格便好,”容昭握了握他的大手,侧头一笑,诚心诚意地道,“就凭您这份海纳百川的胸襟,将来青史上定然会有属于您的精彩篇章!” 容昭看人极准,事实上,在她眼中,秦瑄真的算得上是难得的好皇帝了,绝对有一代明君之像! 站在客观的角度上去分析,论公,哪怕容昭前十多年都身处深闺中,也不妨碍她知晓大乾正日益繁荣昌盛,那些个干旱洪涝天灾*不说没有,但朝廷救治都十分及时,老百姓日子不说富得流油,但绝对说得上安居乐业,比先帝时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日子舒坦多了,而这一切都和这位勤政爱民的皇帝脱不开关系;论私,秦瑄不重欲,不好奢,不贪色,后宫里的女人是乾朝历代皇帝中最少的,登基十三年,除了潜邸的,竟只选了十人入宫,李世民晚年还弄出个十几岁的武媚娘来,秦瑄却是少有的*浅淡之人,别说和这个坐拥天下的皇帝比,就是跟一般男人比,*也称得上淡薄了。 在她入宫前,还听说过一星半点关于皇上风流倜傥的名声,盖因群芳院那一院子民间美人,但一年过去了,容昭是一次都没听过见过皇上去那边,显然,秦瑄当初告诉她这些美人另有用途的话并不是哄她的。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秦瑄都具备很多能令她信任认可的优点,虽然与爱情无关,但也足可以将他划到自己人的圈子里了! 秦瑄笑着眨了眨桃花眼,“哦?昭昭对朕这么有信心?不过,青史留名嘛,也不是什么难事,朕对昭昭也很有信心呢!” 容昭故意曲解秦瑄的意思,挑了挑眉,伸出一小截粉嫩的舌尖舔了舔上唇,做出个魅惑妖娆的表情,可惜是夸大了效果的,性感是显不出来了,倒是分外具有喜感,“是啊,红颜祸水嘛!” 秦瑄被逗得朗声大笑,“哈哈哈,昭昭何必妄自菲薄?红颜的确是红颜,祸水就不必了,福星还差不多!” 第一次见面就救了他一命,老和尚在之前曾亲口断言他会有“贵人相助”,果然,他一路有惊无险顺利回京,甚至获得了意外机缘得以突破武道境界的瓶颈! 这点点滴滴的好,于昭昭而言,不过是顺手为之,甚至还承担了风险,兴许昭昭已经忘到了脑后,但他却不可能忘记! 他不只是一代帝王,更是武林宗师,自有他所坚持的人生信念,就宛若一座巍峨雄伟的精神高山,永远畜力在他心底,永远不会被推翻,那些鬼蜮伎俩只能得逞一时,真正想要得到对方的心,自己就要先拿出十分的诚心! “好啦,此事昭昭就不用再管了,朕记下了。”秦瑄笑道,“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且让他们多活几日吧。” 探子是杀不尽的,年前他已经杀了一批,可总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而过不了多久,这些幸运地逃过一劫的人又会发展出一张大网,真正走到敌国国都的探子都对本国有着信仰般虔诚的忠心,他们几乎不可能因为惜命或收买或家人等种种原因就放弃自己的任务,反而会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任务,就如他的人在敌国那般,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只要国不灭,就永无休止。 事后秦瑄又给容昭送来了大笔赏赐,容昭都已经习惯了,不过对于其中一匣子白玉做的麻将十分惊喜——秦瑄嫌弃翡翠太硬且不贵重,不及白玉。 宫中大部分女人对此早就麻木了,以容昭现在的位分以及得宠程度也不是她们可以随意议论嫉妒的了,但总有几个人,自认为并不比容昭差,心里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过了几日,皇上突然去了一趟蕴华阁,宁嫔惊喜交加,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皇上,谁知她不过是去转身亲手倒个茶的功夫,她这里的一个二等宫女居然就越过她勾、搭起了皇上! 皇上怎么可能对这么个只是有几分姿色的宫女儿感兴趣?当下大怒,不但蕴华阁里好几个给这个宫女打开方便之门的奴才遭了秧,就连掌阁的宁嫔都被皇上训斥了一番,并且禁足抄经! 后宫里的人都以为真相就是如此,纷纷嘲笑宁嫔偷鸡不成蚀把米,自个儿也没到人老珠黄的年纪,就迫不及待地推人固宠,她们这些平时连口汤都分不到的人乐意才怪! 至于容昭,隐隐约约觉得事实没这么简单,皇上怎么会好好地去蕴华阁?又恰好碰上一出‘宫女爬床’的好戏?以宁嫔的为人,断不会容许手下出这样的人,但凡有一点苗头的,都不可能留在她身边。 至于这是不是皇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就能除去那几个深埋在宫中的奸细而行的一点小手段,容昭就不知道了。 这段时间,要说容昭是过得春风得意,那皇贵妃就是过得凄风苦雨了。 不是说皇上对她不好,除了皇上不亲自去看她外,其余诸如衣食上并无一丝慢待,光补身子的百年人参就赏了三支,妇科儿科的御医更是全天待命,生怕她们母女出一点意外。 按说皇贵妃也该知足了,如果她没有对皇上动心的话,可动了心的女人,只皇上没有亲自来看望她这一条,就足够她郁结于心了。 就在皇贵妃日思夜盼中,转眼间,便出了正月,五公主身体虽然孱弱,到底在黄御医玩命地和阎王拔河的过程中,磕磕绊绊地长到了满月,小孩子一旦满月,就不那么容易夭折了,真正出问题的通常都是因为外部人为因素,而不是体弱病痛等等内部原因。 得知五公主安好,秦瑄十分高兴,不过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不折腾五公主了,实在是心惊胆战的,于是大手一挥,满月宴不大办,只宫里人一起聚聚,再请几个皇贵妃的娘家人就行了。 秦瑄因为这个决定,担心皇贵妃想不通会闹腾,他不担心她的身体,只是多少也愿意给刘家一点脸面,于是决定去见皇贵妃。 皇贵妃的憔悴枯瘦让秦瑄也吃了一惊,他的思维还停留在皇贵妃产前虽然消瘦却难掩满面红润气色的印象上,到底是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女人,虽然没有爱情,可就算养条小猫小狗也会有感情的,他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一方面是的确感到些许难过,一方面却又觉得皇贵妃确实太心窄,也许是当初他快速提拔她坐上皇贵妃位子的行为有些过于急躁轻率了,以至于她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连一点儿小挫折都受不了了,换成别的女人,比如贤妃,被他一顿敲打后便明白了许多,缩在宫中安心教养三公主,也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无事瞎蹦跶了。 他也不求这些女人多么聪明,但至少别总是给他添堵吧,既然选择进宫了,看开点又何妨,他不能给她想要的,她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这是在自虐呢,还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没了宠爱难道就要了她的命?那她辛辛苦苦求来的孩子呢?也可以撒手不管了。 皇贵妃对皇上的到来十分欣喜,然而想到皇上居然狠心到整整一个月都没来过一趟景仁宫,她脸上刚浮现的欣喜便化作了一股幽怨,眼眶不由得一红,垂下了头。 秦瑄本来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愧疚,然而被皇贵妃这一道脸色摆的,顿时觉得仿佛吞了三斤油腻腻的白肉似的,腻歪极了,本来准备好的安抚口气也吐不出来了。 秦瑄心道,朕不欠你的,你也不是朕的妻子,别整天摆出一副朕“宠妾灭妻”的嘴脸行不行? “五儿将要满月了,关于她的满月宴,皇贵妃有没有什么章程?”秦瑄按捺住脾气,淡声问道。 皇贵妃也被皇上不冷不淡的语气给刺伤了还没有愈合的产妇脆弱心情,脑子一热,也想不到什么后果了,干脆赌气道,“臣妾如今还要看别人脸色吃饭,哪里还能有什么章程?” 秦瑄脸色一冷,“是么?” 皇贵妃抿了抿嘴,心中的委屈加愤怒叠加在一起,一鼓一鼓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腔——自打皇上把宫权分给贤妃和璟淑仪后,就没再提把宫权还给她,如今又假惺惺地再来问她对满月宴的意见,是什么意思? 秦瑄也失去了耐心,淡淡地道,“皇贵妃没有意见,朕心甚慰,那就照朕吩咐的,满月礼不大办,除了宫里人,再叫上皇贵妃娘家人便够了。” 皇贵妃万万没料到皇上居然说出这番话来,她的五儿,因为体弱,连洗三都没有举办,如今连满月礼都要混过去吗?她明明是宫里最尊贵的公主,比那两个皇子的身份还高,凭什么所得的重视还不如另外两个公主? 都说一孕傻三年,皇贵妃本来就不够聪明,如今钻进了牛角尖,更是难以拔出来,好容易刘夫人劝回了她对待五公主的心思,却没料到她又和皇上顶上了,刘嬷嬷哪知道主子现在胆子居然变得这么大,真是左右支拙,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阻止皇贵妃犯错! 第八十四章 满月二 满月宴如期在景仁宫举行。 皇贵妃一身明黄色吉服,脸上擦了许多脂粉,高高坐在主位上,全副朝珠、甲套、金冠一样不漏地穿戴在身上,看上去格外华贵闪耀,然而衬着她裹了皮袄也依旧单薄的身影,却给人一种沉重得不堪重负的感觉,且今日明明是她大喜的日子,她的脸上却并无喜气。 后宫诸人哪怕都是面和心不合,在这种场合也得展示出应有的守礼姿态,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哪怕皇贵妃再名不正言不顺,她也有副后之尊,她女儿的满月礼,没有一个人敢怠慢。 自上次万寿节后,宫里嫔以下的已经不剩几个,饶是就剩几个,该抱团的还是抱团,老人们跟着安贵嫔身后,新人们就跟在宁嫔身后。 两队人马进景仁宫前遇上了,安贵嫔依旧走的是娇弱妩媚的小女人路线,细腰款摆,风姿楚楚动人。 宁嫔却很是出乎人意料。 她原先身形稍显丰润,再加上行事四平八稳,很有一派雍容华贵的气质,那派头简直不像是区区一个嫔而是堂堂妃子,然而这次露面,模样大变,衣饰不再偏好繁丽的紫色,反而趋向于简洁雅致的蓝绿,银盘似的面庞瘦成了鹅蛋脸,眉宇间也添了一丝冷凝,仿佛满腹心事不得开怀,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惜之意——给人的感觉简直判若两人! 安贵嫔一双曼妙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宁嫔一番,在她的服饰鞋袜上停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这一向深藏傲慢连她这个贵嫔都不放在眼里的宁嫔,居然也有为了争宠偷偷模仿别人的时候! 在这个后宫中,当她沉不住气开始出昏招时,她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安贵嫔不再客气,轻挑粉唇,拿秀帕一掩,轻声慢语地道,“哟,这不是宁嫔妹妹么?多日不见,竟窈窕了许多,姐姐差点都不敢认了。原来抄经书还能让人清减得比原先更美些,妹妹若是能再多抄几日,容颜更胜,说不定就能越过后宫诸人,无需推宫人固宠便能赢得陛下的青睐,岂不是美事?” 安贵嫔操着一口略带吴侬软语的官话,就是她自矜于美貌,也不得不承认对璟淑仪的清艳绝丽望尘莫及,其实她更想说“越过璟淑仪一头”,到底胆子没那么大,只含糊带了过去,可是现场的谁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呢? 老人们同仇敌忾地看向宁嫔,宁嫔推宫女固宠的事儿大大激怒了她们,想也是,后宫本来就是僧多肉少,自璟淑仪独宠后宫后,她们连汤都喝不到了,怎么肯把稀薄得都看不见的圣宠再分给那些低贱的奴才? 三位才人中硕果仅存的王才人一向是寡言少语的,今日也冷笑一声道,“抄经居然能使容颜更美,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也不知宁嫔在抄经时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没有亵渎佛祖,今儿听安姐姐这么说,妹妹可真是大开眼界!不过,妹妹倒觉得,那东施效颦,才真真是个好典故呢!” 王才人是一鸣惊人,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是一记刻薄狠毒的重击——只差没指着宁嫔的鼻子骂她思、春了,后面那个东施效颦的嘲讽意味跟前面这层潜台词相比,杀伤力简直弱爆了。 偏王才人没有把话落在实处,宁嫔便是想辩驳也无处下嘴,况且这种话真是越描越黑,纠缠下去就会牵扯到更深的“妇德”问题了,哪个后宫女人能承受这方面的质疑? 几个与王才人同一战线的老人们吃吃笑起来,宁嫔如何听不出她们话里的奚落?有心不睬,到底意难平,然而她毕竟不是容昭,几句暗藏机锋的言语上的挑衅,顾忌颜面和名声的她,还真不好当场翻脸发作。只能憋屈地吞了这个暗亏。 宁嫔的脸色有些难看,好在跟宁嫔同来的人也不是面团,白贵人便笑着打圆场道,“吉时快到了,咱们快进去吧,五公主的满月礼,若是我们迟到,让皇贵妃娘娘以为我们怠慢公主,可就不好了。” 言下之意,这是在景仁宫,你们还是小心着点吧。 这句话两帮人倒是都听进去了,互相带着敌意瞪了一轮,这才一个个重新摆出完美无缺的笑容,安贵嫔理所当然地领头,身姿优美地领着一串美人进了景仁宫,光看那一派斯文和睦的场景,真不敢相信方才两边还恨不得用眼刀杀死对方! 这帮人没注意到,容昭和贤妃就立在甬道尽头,从头到尾淡然含笑,看着她们耍过一轮机锋,才消失在宫门里。 “她们可真有活力,本宫是老啦!”贤妃信步而行,摸了摸已经有了细纹的眼角,惆怅地叹息道。 容昭可不以为贤妃这样的人会在自己这个情敌面前袒露心迹,不动声色地笑道,“小姑娘有小姑娘的鲜嫩,成熟女人有成熟女人的风情,各有各的妙处,实在说不上谁比谁好,贤妃姐姐实在自谦了。” 贤妃温婉地笑道,“非是我自谦,只是有自知之明罢了,在皇上那儿,我们可不就是老人了。倒是妹妹,如此绝代风华,又何惧岁月侵蚀?想必能长久地陪伴在皇上身边。” 容昭眯了眯眼,那一瞬流泻的笑容妖娆刻骨,穿透了岁月的迷障,透彻而凉薄,“可不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我是不稀罕长命百岁的,能美足四十年,便心满意足啦!” 贤妃:…… 这般大言不惭,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地接话了? 女人的好日子,有十年就算长了,还美足四十年,这璟淑仪当真是脸皮堪比城墙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皇上难道就喜欢她这般不着调的性情? 想到这里,贤妃心里分外不是滋味起来,像她们这样规规矩矩恪守女子本分的人不讨皇上喜欢,反而是这个行事没谱、怎么看都看不透的璟淑仪得了皇上的心,难道不是她们本身有问题,而是皇上的喜好实在太诡异? 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管贤妃之前是想试探还是示好,此刻都没有半分心情了。 一句话把贤妃接下来的无数盘算堵了回去,耳根子得了清静,容昭也是乐得很,她可没有要和后宫女人姐姐妹妹处好关系的觉悟! 两人进了景仁宫,不早不晚,其他人包括刘夫人和刘家大少夫人都来了,皇上还没来,不过毕竟有宫外命妇在场,皇上来不来还是个未知数。 皇贵妃坐在主位上,扫视下方的人,看到披着一件纯黑大氅的容昭一身荣光不容人忽视地站在下面,眸中闪过一丝阴霾,甲套在坚硬的红木扶手上狠狠地刮出了一道印痕。 要说在场人,最了解皇贵妃的莫过于她的母亲,刘夫人一进宫就被刘嬷嬷拉着说了点悄悄话,心中对皇贵妃如今的状态有数,自打进入正殿后,就不错眼地盯着她,生怕她又犯浑,果然见她神情出现不妙的波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刘夫人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璟淑仪的容貌,万寿节那会儿她也参加了宫宴,却只是远远地瞥到一道风华绝代的身影,感受到那连得四道御膳的无限风光,究竟美到什么地步却没看清楚,她也和大多数贵夫人一样将这位璟淑仪想成了苏妲己那般百媚千娇绝代妖娆的人物,谁知却是位花神下凡,艳绝人寰,仙姿超逸,清凌凌站在那里,满宫佳丽粉黛尽失颜色,仿佛世间只绽放了她这一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瑶池仙品! 女儿实在输得不冤! 她要是皇上,也不可能放过这般冠绝古今的美人啊! 刘夫人心中为自己女儿的歹运感到悲哀,自古以来,历代帝王红颜无数,然而,史书上记载的那些美得过这位璟淑仪的,简直寥寥可数,也不是谁都能倒霉地碰到这么个极品美人,大部分后妃,还是能安安稳稳地在后宫呆一辈子的,可遭遇到这些极品美人的后宫妃嫔们,就只能让人鞠一把同情泪了。 心中是这么想的,但刘夫人还是长出了一口气,以女儿那点脑子,换个复杂点的环境都能把自己作死,其实皇上独宠璟淑仪也不是坏事,拥有过这样的美人,皇上大约也不可能再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了,后宫美人少了,纷争也就少了,在他们刘家的支撑下,女儿凭着这点情分,才能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刘夫人心中的念头没人知道,倒是容昭,察觉到了一道稍显灼热的视线正在打量她,她偏头看过去,是个斯文优雅的贵夫人,容貌与皇贵妃有三分相似,想必就是皇贵妃的母亲了,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位贵夫人看向她的视线并不含恶意,更多的却是好奇。 容昭挑了挑眉,冲对方微微一笑,感觉到对方仿佛受了点惊吓,立时移开了视线,不由得心塞——她长得很可怕? 来的人都带了礼物,自然是按照分位顺序呈上,贤妃送了一件小巧可爱的珍珠衫,小指甲盖大的圆润珠子串成,虽是给婴儿穿的,也是大手笔了。 容昭送了一套q版十二生肖玩偶,一个个比婴儿拳头略大,孩子把玩时也不容易误吞,为减轻重量,赤金打造成空心坯子,黑宝石做眼,红宝石做嘴,七彩碧玺镶成可爱的衣裳,礼物本身不能说多贵重,但显然用了心思。 安贵嫔送上一套亲手缝制的衣裳,脸色稍有些发红——跟前面两位比,她的礼物实在是轻飘得没分量,也是她拿自己女儿的满月礼做前例,准备得不够用心,直接就被现实打了一耳光! 宁嫔则送上了两盆宝石盆景,粉色宝石攒成花形,翠玉做枝干,好一盆栩栩如生、光泽温润的桃花盆景。 送上礼物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宁嫔瞟了安贵嫔一眼,直接让安贵嫔发红的脸色铁青了。 其他人的礼物便没什么出众的了,实在是囊中羞涩,只能对着前面那几样炫花人眼的礼物羡慕嫉妒恨。 众人的礼物都送上去后,差不多也到了吉时,皇上还没有来,却差人送来了一箱子精致的小玩意——花花绿绿的画册,色彩鲜艳的小马鞭,镂空的金铃铛,精致的小玉马等等,甚至还有一匣子小小巧巧分明是幼、女戴的花朵型首饰。 皇上不露面的行为,与这份颇为贴心的礼物实在是矛盾,众人也猜不透皇上到底是重视还是不重视,保险起见,她们还是决定秉着谨慎小心的心思,一如既往地恭敬以对。 皇贵妃隐含期待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黯淡了,她本就没有一丝喜气的脸上连一点敷衍的笑容都不愿意挤出来了,淡淡地道,“既然皇上不来了,那我们开席吧。” 皇贵妃不高兴,贤妃不知道为什么,一改往日的万金油本色,沉默地杵在那,也不开口圆场,这本该喜气洋洋的宴席便安静得仿佛无人似的,气氛绷得格外紧张,胆小点的连大气也不敢喘,至于今天的主角五公主则压根就没抱出来。 景仁宫里别的不多,人手是足足的,因此宴席采用了分餐制,一张张小机铺开,按位分高低坐了下来,刘夫人的座位单独安排在皇贵妃下首,这样一来,容昭的位子便被挪后了一位。 事实上,哪怕刘夫人是承恩公夫人,是皇贵妃的母亲,可本质上也只是臣妇,面对容昭时,要执臣礼,把她的座位安排在容昭座位之上,不仅与她的身份相悖,对容昭也是一种极大的折辱! 刘夫人待座位安排好后,才发现这种境况,简直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女儿居然出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昏招,以前就算她不聪明,行事也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女儿直接成痴呆了! “娘娘——”刘夫人还试图挽回一下,心力憔悴地唤了不知在想什么的皇贵妃一声。 皇贵妃回过神来,就看到自家娘亲的眼神直望坐席上瞟,她看过去,便明白了,但是明白了,不意味着她打算改。 当下,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皇贵妃一向苍白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上对下的俯视之态,向容昭似笑非笑地问道,“璟淑仪妹妹对本宫的安排可有什么不满?” 语气挺平淡,却满满都是不容人忽略的威胁——你敢说不满试试看! 容昭早就发现了这座位安排有问题,好多人也发现了,都默不作声地等着看好戏。 大多数人都知道容昭脾气不好,还是婕妤时就敢对上罗昭仪,身后又有皇上撑腰,所以都等着看容昭发飙,最好大闹一场,把这个满月礼搅散,一方面给皇贵妃添堵,另一方面也败坏掉她自己在皇上那里的印象! 容昭可不愿把自己降档成耍猴的,听到皇贵妃不怀好意地询问,当即大大方方地道,“今日是五公主的好日子,就算有什么不守规矩的地方,看在五公主的面子上,妹妹也不会去计较的,娘娘且放心吧!” 皇贵妃身份毕竟不同于罗昭仪,容昭敢一言不合就和罗昭仪翻脸,还顺顺利利地让罗昭仪再也无法翻身,但对于皇贵妃,她还是小心谨慎以对,不是因为皇贵妃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名号,而是“刘”这个姓氏,万一和皇贵妃翻脸,让皇上误会她对他的母族不恭,那她可就有冤没处申了! 皇贵妃被容昭这句话堵得脸色发黑,差点没当场发作出来,看向容昭的目光,再也伪装不出平和了,满满都是仇恨至极的目光。 刘夫人都快吓死了,这半天功夫觉得自己都老了几岁,见状不妙,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上前几步拉住皇贵妃的衣袖,低声恳求道,“娘娘,今天是五公主的满月礼,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满月礼,若是搞砸了,以后后悔也来不及,娘娘请多替五公主想想吧!” 皇贵妃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狂躁情绪,阴郁地盯着容昭,声音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那本宫还要多谢璟妹妹的体谅了?” 容昭也不想去招惹已经在暴怒边缘就等着找个由头迁怒旁人——尤其是她的皇贵妃,于是淡淡地回道,“不敢,娘娘贵为皇贵妃,实乃后宫楷模,无论做什么,自没有妹妹置评的余地。” 她不愿得罪金大腿皇上,可也不会因为害怕得罪人而任人踩踏自己的尊严,向皇贵妃做低伏小,在实力不如人的时候,她会服从强者,但这位皇贵妃绝对不在强者之列,皇贵妃若是打着在这个满月礼上一举压服她的主意,那可是打错算盘了。 好在刘夫人比她女儿聪明多了,拉住都快要把自己作死的女儿,拼命使眼色,这种场合,没她开口的地方,只好恳求皇贵妃自个清醒点,她实在是担忧加焦急,眼眶都红了,皇贵妃也不是浑得不可理喻,到底看在自己母亲如此辛苦周旋的份上,压下了心底的戾气,反正和璟淑仪这个贱人算账的机会有的是,确实不必为此搅合了自家女儿一生唯一一次的满月礼! 最终,刘夫人拼死也没去做那惹祸的位置,至于这会不会让自家女儿颜面有损,已经顾不得了,颜面有损,总比丢掉皇上的信任或者惹来强敌要好,只看了容昭一眼,刘夫人就断定,自家的傻女儿远非人家的对手!若不是人家压根就没把自家女儿放在眼里,她这个傻女儿别说生女儿了,保住性命只怕都是个难题! 虽然想到女儿被后宫逼成这样心中也难过,可刘夫人是理智的,比起女儿在后宫与人尔虞我诈挣扎沉浮,她更愿意女儿不受宠却能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地活着。 刘夫人干脆和儿媳妇退到了内殿,去逗弄外孙女——不和这些皇宫中的女人们搅合到一起! 皇贵妃和容昭没有闹起来,其他人颇觉失望,但也只敢在心中嘀咕几句,没一个敢把情绪带到脸上! 第八十五章 挑破 景仁宫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逃过秦瑄的耳目,他听闻了前因后果后,首次对这位总是把握不住行事分寸的皇贵妃产生了厌烦的情绪。 以往皇贵妃犯蠢时,因为杀伤力不大,他反倒觉得坐在高位上的是愚笨之人,反倒更能压制住底下那些蠢蠢欲动的聪明人,可是人蠢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以为自己很聪明,于是一次次来挑战他的底线。 不说他对昭昭的宠爱谁人不知,有点眼力劲的慑于他的威严也不敢去欺负昭昭,就说任性地安排刘夫人坐在昭昭之上——祖宗订下的宫规是她想违背就违背的么?她是压根没去考虑后果吧?别说她不是皇后只是个皇贵妃,就是皇后,罗鸣鸾当年也没这个胆子! 还是说,她其实也知道后果,只是总仗着出身刘家,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该让她清醒清醒了? 皇贵妃在送走刘夫人婆媳后,精疲力尽地歪在榻上,只觉得心里就像是长久无人打理的荒草地,乱糟糟的。 刘嬷嬷见她情绪不高,想来想去,便抱来了五公主,小女婴裹在大红的襁褓中,露出一张梨子大的小脸,不像别的婴儿那般胖嘟嘟红润润的,脸色白得微微透明,瘦瘦得显得无比脆弱,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澄澈纯净,安安静静、懵懵懂懂地看着皇贵妃。 皇贵妃没有如刘嬷嬷所愿被五公主软化,反而心情更加糟糕,“罢了,嬷嬷,你抱她下去吧,好好照顾她。” 刘嬷嬷不敢多说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回身将五公主送回了奶娘手中,不免多叮嘱了几句。 奶娘嘴里诺诺应是,心中却不以为然,皇贵妃对五公主的态度,她们这些下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亲娘都不重视,五公主以后哪有什么好日子过?连累得她们这些伺候五公主的,也没有了出路。 不过想到皇上对五公主似乎不是不上心的样子,奶娘心中有了计较,皇贵妃对五公主不好,正好给了她拉拢五公主的机会,五公主再不受宠也是金枝玉叶,倘若能让五公主的心向着她,那她一辈子也没白活…… 傍晚时分,皇贵妃没有等到按例来她宫中休息的皇上,而是乾清宫的大总管李连海。 “你说什么?”皇贵妃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连海。 “皇上说了,娘娘如今身子不济,又要照顾五公主,皇上不忍娘娘劳累,是以才决定收回凤印,希望没有这些俗事烦扰娘娘,娘娘能早日养好身体!”李连海恭声说道。 皇贵妃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软倒在榻上。 就连她怀孕都没有收走的凤印,在她这里已经放了好几年、她认为已经是自己囊中之物的凤印,这就要被收走了? “不可能,皇上怎么会这么对我?”皇贵妃喃喃地自言自语。 李连海没有催促的意思,肃手静静地等着皇贵妃回神,刘嬷嬷忙拉了拉皇贵妃,“主子……” 皇贵妃浑身一震,蓦然看向李连海,“是不是有人在皇上耳边说了本宫坏话?” 李连海为难了,别说没人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就是有,他作为乾清宫总管,也不可能告诉别人啊,这位贵主子行事可真是让人没法说了! 谁知,李连海为难的表情让人误会了,皇贵妃心中一下子就浮现了一个人影,顿时咬牙切齿地道,“本宫就知道,定然是有小人从中作梗,不然皇上怎么会这么对我?当初本宫就不该一时心软让她进宫,这个贱人……” 李连海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是个人都知道皇贵妃骂的是谁,关键这确实不关人璟淑仪的事啊,皇贵妃怎么就死死咬住人家不放了呢,就为这,皇上都收了她凤印了,还不悔改? 李连海也隐隐有些明白一直都皇贵妃比较优容的皇上,怎么会突然决定收回凤印了,尼玛,原本皇贵妃只是有点傻,现在简直都不可理喻了! 刘嬷嬷见状不好,主子居然冲动到当着李连海的面就出口骂人,李连海这孙子可是皇上的心腹,后宫没有一个人收买得动他,万一李连海把这些话都雪给皇上听,那主子就不仅仅是收回凤印这么简单了! “主子,”刘嬷嬷拉住皇贵妃,向李连海赔笑道,“李总管稍候,老奴马上就去取凤印!” 往常她可没不需要这么捧着李连海,她到底是皇贵妃的奶嬷嬷,身份不同,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主子如今眼看着越来越走偏道,偏她还劝不动,她心中隐隐有些预感,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风光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别说是李连海,就是乾清宫随便一个小太监,她们也没有底气去慢待了。 这次,皇贵妃没有阻止刘嬷嬷擅作主张,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冷硬的雕塑。 李连海从刘嬷嬷手中接过放了凤印的匣子,特地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朝皇贵妃恭声道,“凤印拿到了,那奴才就告退了。” 刘嬷嬷偷偷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一边笑道,“劳动李总管特意跑这一趟,些许意思,给李总管润润嗓子罢。” 看着李连海离开后,刘嬷嬷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主子,你何苦如此?怎么样日子都还要过下去,若是将皇上得罪狠了,可怎么办?” 皇贵妃惨笑道,“如今哪里还提什么得罪皇上?我连他一面都难见到了,凤印也收回了,我统共活了不到三十岁,一半时候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谁知竟是白活了。当初罗家姐妹压在我头上,压得人喘不过气去,我为此还失了孩儿,伤了身体,好容易熬死了她们,我以为我能够出头了,谁知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贱人,一下子就把皇上的心勾走了,你教本宫如何服气?” 刘嬷嬷垂泪道,“既然主子都忍了那么久了,何不再忍几日?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宠妃有好下场的,主子不妨好好保重身体,擦亮眼睛等着,终归有她跌落泥泞的时候,到时候,凭主子的皇贵妃身份,还不是想怎么磋磨她就怎么磋磨她,不过只需忍耐一段时日便可!” 刘嬷嬷画的这张大饼足够吸引人,皇贵妃也不例外,她半眯着眼,仿佛已经看到容昭被皇上冷落后的凄惨场景,眼睛顿时亮了,“对,嬷嬷说得对,那种祸国殃民的贱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就等着看她是如何被皇上厌弃的!” 李连海将凤印带回了养心殿,自然也将皇贵妃说的话一字不漏地禀报了上去,秦瑄摩挲着那雕刻着凤凰、闪耀冰凉的凤印,嘴角扯出一丝嘲弄的笑。 “这凤印——”秦瑄本想让李连海放起来,不过迟疑了一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吩咐道,“换一个匣子过来。” 李连海另捧了一个空的紫檀木匣子出来,拿出一块锦缎垫在下面,将那象征着后宫至高无上权柄的凤印挪了进去。 秦瑄随手携着这匣子出了养心殿,往永寿宫去。 李连海:…… 皇上,不是奴才想的那样吧?那位主子再得宠,可还只是个淑仪啊,若让人知道她拿了凤印——您这是在宠她还是害她? 当看到秦瑄献宝一样把凤印放在她面前时,容昭脑中浮现了和李大总管一模一样的疑问——卧槽,她是和他上辈子有仇吧?是吧?是吧? 为什么他总是不遗余力地给她拉仇恨值呢?她真不觉得他到底有多宠她,可前朝后宫关于她的得宠印象都牢不可摧了! 秦瑄看到容昭脸色不对,惊诧倒是有,就是没有他期待中的惊喜,他原本满心的喜悦也慢慢逸散了,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哦?昭昭不高兴?” 容昭知晓自己无意识的行为戳到了对方那颗敏感的帝王心,不过为了顾忌对方的心情而傻叉地越级接受凤印,她为难的就是自己了! 沉甸甸的凤印就拿在手中,容昭再不能忽略秦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思,如果换成现代,秦瑄这种行为跟那些拿钱砸人的纨绔也没差什么,能砸中的也只是贪慕富贵围上来的女人罢了,而在这里,如果说之前那些珍贵的赏赐、细节处的用心还可以说是皇帝针对宠妃的正常宠爱方式,当这个凤印在手时,容昭也无法说服自己了。 凤印对于皇帝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名正言顺,不在于不可轻易废立,而是一种并肩而立,共享权力。 乾朝的皇帝,除了原配外,鲜少再有继后之流,连四妃都不得轻易废立,皇后是关国运,对皇帝的舒服更大,立原配为后是不得已,而一旦原配早逝,基本上没有皇帝愿意再立一个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分享自己权力的人。 所以,秦瑄是认真地,认真地陷了进去。 容昭抬头看向这个貌似平常而眼底却蕴着一丝紧张的男人。 在容昭的经历中,有多少男人捧着一颗真心站在她面前,祈求她收下,可没一个能打动她,而眼前这个,除了皇帝身份,无疑是条件最差的一个了,不说女人,孩子都一大堆了,换成以前,她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可是经历过世事沧桑,容昭已经不再那么天真,那么理想化,自己都做不到至纯至净,又如何去要求别人呢? 那种完美无缺的爱情,终究只是一段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话! 大多数凡人的感情,不是一见钟情,没有激情碰撞,没有波澜跌宕,只是细水长流,慢悠悠,慢悠悠,就走进了对方心底。 “皇上,臣妾觉得,咱们应该谈谈。”容昭正色道。 “昭昭准备和朕谈什么?”秦瑄问道。 “就是这个,”容昭坦率地道,“臣妾并不喜欢凤印,她是皇后的专属,捧着它,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臣妾,臣妾只是个小妾,放在平民百姓家,勉强够得上通房丫头升上来的良妾,骤然就去行使主母的权利,这样很容易造成心理失衡,以为自己真算得上什么重要人物了,也容易成为靶子,如果皇上不是为了树个靶子好保护您真正的爱人,那您就没必要总是给我这些会召来满宫怨恨的东西。” 妈蛋,这不是时时刻刻在挑战自己的道德底线么?就算拿着凤印,也洗不掉她堕落成小妾的污点,这个污点,甚至会跟随她一辈子,想想就觉得心情好不起来。 容昭那句“树个靶子好保护您真正的爱人”让秦瑄的脸色变了,心中跟着升腾起一股被误会的恼怒,以及丝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他秦瑄这辈子何尝如此低声下气地讨好过一个人?都对她这么好了,她居然半点不领情不说,还误会自己? 他沉沉地问道,“这么说,朕的宠爱,在昭昭这里,更像是负担了?” “自然不是,皇上误会了,哪有这么甜蜜的负担呢?臣妾只是想告诉皇上,无需用这些东西来证明您的心,我从不在乎这些。靠您的赏赐、您的威势去震慑别人,就如同森林里缠绕着大树的藤蔓,那不是我能忍受的生活方式。权势,财富,奢侈的享受,随心所欲的生活,我想要,就会自己去争取,所有我能轻而易举攫取到的东西,您再放在我面前,也无法打动我。” 尽管她现在也堕落得跟大部分女人一样,依附着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这个世间最尊贵的男人——生活,剥夺了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可并不意味着,她就此认命,内心蠢蠢欲动的自由灵魂从不曾被腐蚀过,她只是暂时休憩在这片秦瑄营造出来的奢华舒适的迷梦中,但显然,这样的日子不可能过一辈子! 容昭紧盯着秦瑄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可以明白地告诉您,您的感情非常可贵,让我受宠若惊之余,却也缺乏真实感,谁敢保证一位帝王的感情,不是清晨的朝露,傍晚的云霞,随时都会消逝?所以,真正能够打动我的,绝不是这些唾手可得的玩意儿,这些东西不仅不能证明您的感情,反而是一种玷污。倘若您的心动能更深一步,您的情感能持续更久,那么您也许也能得到您最想要的,我从来都明白您想要什么,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说过我想要的是什么,皇上您能猜到吗?” 容昭这番丝毫不在秦瑄意料中的话语狠狠滴击中了他的灵魂! 一直以来,仿佛一层薄薄的迷雾遮掩着他的思想,令他总是抓不住那一闪的灵光,心中渴望得到一样东西,渴望得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无法摆脱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而今,他仿佛被醍醐灌顶,眼前豁然开朗! 是啊,他想要什么?他想要昭昭的心啊,想要昭昭如同自己惦记她那般时时刻刻地惦记着自己,而不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寥落无趣的眼神,仿佛随时都会离开皇宫,离开他。 他想要将昭昭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于是不停地送金银珠宝,送珍稀药材,送所有女人都喜欢的,可他却忘了,昭昭如此不同,寻常女人喜欢的,又怎么可能打动他的心? 也许他下意识地也明白这点,所以,他派出了暗七,给昭昭功法,引导她走上武道,果然,相比起那些俗物,昭昭显然更喜欢武功,而她喜欢的原因他也看出来了——武功可以让她成为强者,所谓一力降十会,仅仅拥有出众的智慧显然不足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而这种体质上日益强大的感觉,足以消弭她身上仅存的弱点! 可显然昭昭想要的并不只是这些,头脑和武力是她保护自己的武器,那让她动心的条件,又是什么呢? 秦瑄迷惑了,凤印都不能让昭昭满意,那昭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不是昭昭的眼中丝毫没有野心存在的痕迹,他都要以为昭昭再暗示什么了。 “皇上,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容昭神情飞扬,洒脱地笑道,“你有的是时间考虑清楚,容昭只是个普通女人,既不善良也不贤惠,性情人品无一值得称道,唯一拿得出手的不过是一张脸,可是没有内涵支撑的美貌很容易便会让人腻味,说不定有一天,你会觉得今日所付出的一点儿也不值得呢!” “不可能!”秦瑄脱口而出。 容昭笑得更加灿烂,“臣妾是不是要谢谢您的信任啊?好吧,如果您能猜到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您也能够做到的话,昭昭此生定然也不会辜负您!” 在现代凭着自己的本事混得风生水起的女人,永远不要指望她们主动地、无条件地奉献自己的感情,并且不求回报,不求占/有,收获了多少感情,而回报给对方不打折扣的深度,才是她们打心底认可的公平信条! 容昭嘴里虽然说着受宠若惊,但其实对于骄傲又自恋的血罗刹而言,完全不会觉得得到一位帝王的倾心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为其实一点儿也不明白容昭真性情的秦瑄点个蜡…… 第八十六章 秘闻 自从那日和容昭说开后,秦瑄连着几日走路都是飘的,亏得他上朝时高高在上,没人敢看向他,否则他那副恍恍惚惚的模样落入了大臣眼中,又是一番说道。 也说不上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按说他应该觉得被冒犯了才对,可是他心中却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反而一想起容昭那张神采飞扬,骄傲自信的面庞,就忍不住想微笑,发自内心地感到一种暖洋洋热乎乎的。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暗一送来的一份情报。 养心殿一向是秦瑄处理政事的中心,一直忙到将近子时,那些陪着秦瑄加班的大臣们才抹着汗水离开了——自打这位登基后,加班不要太频繁,他们都习惯了。 待人都差不多离开了,秦瑄才招来影卫树龄尹若东。 关于皇贵妃早产一事,既然牵扯到了前朝,秦瑄自然不会轻易忽视,从容昭那里得知和薛府有关后,他当即便派出了尹若东去调查。 结果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这个探子接触的人会是薛府的当家薛尚书,谁知居然是薛夫人! 尹若东查到这些情报也觉得十分意外,“属下查到和那管事接头的是薛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本以为还需去探查这名贴身丫鬟的身后人,谁知当日就见这丫鬟暗中与薛夫人禀报了,薛夫人似乎有些后悔,不该将这条人脉送到女儿手中。” “薛夫人?” 秦瑄也觉得有些意外,薛尚书年逾五十,出身世家大族,做过两任科举主考官,如今正掌管着大乾所有官员的升迁任免,他本想着若这个探子是他,那对于大乾而言绝对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不过,他心里也不愿意去相信他是他国的奸细,这薛文虽然老奸巨猾了些,然而爱国忠心一向是不容置疑的。 结果却是他的妻子,虽然比试他本人要稍微好些,但也只是稍微罢了,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影响有多大,谁也无法预料,这其中的严重后果也并不是轻易就能消除的。 只是,秦瑄有些不解,薛文出身世族,他的妻子定然也要出身门当户对的人家才是,这样的出身,可不是一两个奸细探子随便就能冒名顶替的,怎么可能和洪诏国搭上? 想到容昭那个“美男计”,秦瑄忽然荒谬地觉得,说不准就让昭昭说中真相了,这一个个探子几乎都是女人,不是美男计是什么? 不过若薛夫人也是如此勾/搭上的,那缇的口味也太重了! 秦瑄正在心里鄙视那缇的不择手段,谁知尹若东眉宇间闪过一丝纠结,还是道,“此任薛夫人是继室,年不过三十出头,出自京城韩家,属下深查下去,却查到了当年的一出秘闻。” “哦?”秦瑄勾起了些许兴趣,想必这秘闻和薛夫人与南疆人往来有关了,与那缇年纪相当的薛夫人,这…… “这薛夫人是当年韩家的嫡长女,是京城四美之首,才貌双全,有四角俱全的美名,很多人家都将她当做了长媳的首选,当年差点还被先帝指做了大皇子妃,但此女在选秀前夕生了场病,错过了选秀,病愈后其母又去世了,也不好议亲,原先还有传言说她会入大皇子府做侧妃,谁知突然就被韩家嫁到了薛家做继室,让京城勋贵官宦人家都倍感意外!” “这也算不上是什么秘闻吧?”秦瑄笑道。 尹若东咬咬牙,他并不想误导皇上,但从他得到的消息看,还真的有那个可能啊,“属下打听到,当年韩家之所以匆匆将她嫁人,实因这位小姐有了心上人,这位心上人,就是当年在京城做质子的那缇王子!” 秦瑄原本懒散身影一下子坐直了,桃花眼半眯,面色半明半暗,“消息可确实?” 尹若东肯定地道,“消息确实!” 这确实是出人意料的秘闻,秦瑄若有所思,只觉得脑中的很多线通过这个消息也渐渐地串了起来,薛夫人的心上人是那缇,那当初被拆散后,她恨不恨韩家人?她是抱着什么心情嫁给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做继室的?她什么时候和南疆有联系的?这些年,她真的是第一次暴露手中的南疆势力吗? 秦瑄忽然问道,“宁嫔今年多大了?她什么时候的生辰?” 尹若东一呆,完全跟不上秦瑄的思维,亏得他功夫下得深,这些都能回答得出,“宁嫔是七月早产,翻过年十七岁——” 秦瑄幽幽地道,“朕记得,就是十六年前,那缇离开大乾的吧?” 尹若东要是迟钝,也做不了影卫的首领,他被秦瑄话中的潜意思给惊了一下,不会吧,那缇那样的人,虽然野心勃勃,但就算与薛夫人是虚与委蛇,若是有了他的子嗣,也绝对不可能把自己的孩子留在敌国的国都中,当时他回国时,一个伺候他的女奴生的孩子,他不是也带回去了吗? “行了,你再下去仔细查查,希望下次能给朕一个确切的答案!”秦瑄挥了挥手道。 尹若东微微一凛,知道秦瑄话中指的是什么,忙答应了下来。 又是南疆! 秦瑄指头在桌案上轻敲,眯着桃花眼,杀气仿若化作了实质,弥漫在眼底——当年那个邪肆不羁的野性少年,身为质子却耀眼得让所有人都将他和自己相提并论,与大皇兄过从甚密,数次欲置自己于死地,最终却败于自己的手,带着刻骨的仇恨离开了大乾,如今,是准备好了,要回来报仇了? 哼,当朕怕了么?那缇,输了就输了,朕能让你输一次,就能让你再输一次,总有一天,朕定让你再也无法翻身! 秦瑄的一向深若渊海的眸中燃起了高昂的战意! 南疆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然而翻过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闱,这是举国大事,所选人才多半都是国之根基所在,轻易不可动摇,如果不想引起民间恐慌不安,秦瑄定是要留在京中主持大局,将春闱进行完毕才能动身。 想到春闱,秦瑄便想到了当初见过的杨奕和乔清池,杨奕给他带来了南疆的动向,可说是在无意中立了大功,秦瑄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 至于乔清池——秦瑄就没有那么好的印象了,觊觎昭昭的人,他没在事后灭了对方,已经是他宽宏大量了! 他不由得想到派暗一打听来的两人的背景,杨奕算得上出身名门,虽然家里已经有些败落,但并不是因为家族腐朽的惯常模式,主要是大乾四海升平,武将家着实没有升迁的途径,若是不想办法改换门庭,依然抱着武将一途死磕,慢慢败落也是不可避免的。 而这乔清池,据说是遗腹子,和寡母相依为命,家境寻常,出身也寻常——这两个寻常,落在秦瑄耳中,却一点也不寻常——寻常的人如何炼成那般高深的内功,寻常的人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寻常的人会在江南那个文人荟萃、倾轧激烈的地方声名鹊起,毫无阻碍地就成了第一才子? 相比而言,反倒是乔清池更加神秘些,他的相貌气度,也让他想起了一个武林中亦正亦邪的老前辈,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那老前辈朋友多,可仇家更多,这样一个人的后代进了朝堂,只怕朝堂也要不得安宁了。 宫中如今平静得有些诡异,众人期待的换贵妃和璟淑仪掐起来的场景并没有发生,皇上每逢月头月尾也不去景仁宫了,显然,皇贵妃的的确确失宠了。 但同时,皇上也表现了对五公主的极大关注,时不时地赏赐一些适合小女婴使用的小玩意儿,甚至还特意问询过伺候五公主的人,令得五公主虽然不受亲娘待见,却也没人敢怠慢她,欺负她。 秦瑄当初的确动过将五公主抱给容昭抚养的念头,后来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馊主意,而且,他也隐约察觉到,昭昭是不会喜欢这个主意的,甚至如果他当时提出来了,昭昭很可能会直接拒绝! 思来想去,秦瑄还是打消了这个肯定会伤害他和昭昭感情的念头——顶多他自己辛苦点,随时照拂一二,一个小公主,好好养大了嫁出去就是了,也不费什么事。 一想到容昭,秦瑄就不免想起了她的宣言,觉得原本平静沉稳地跳动的心跳都加快了不少,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昭昭的意思,难道昭昭是想独宠,可是他现在也跟独宠差不多,就是偶尔去后宫,也只是掩人耳目,真正想去的地方从来就只有敬和殿。 对了,再等等,等南巡回来,干脆就升了昭昭的位分,让她正式入主永寿宫,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去挑衅她! 秦瑄虽然想不明白容昭的要求,但他也不急,就如容昭所说的,他们两人还有的是时间,而且他还和昭昭订立了两年之约,如今才过去一半,他急什么呢?总能慢慢想通的。 ……。 随着春闱时间的渐近,京城中的气氛越加紧张,这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在外面闲逛了,鹤翔居的斗文会也停了,京郊周围的几处寺庙道观里也挤满了应考的士子,大家伙一窝蜂待在房中温习,做临考前的冲刺,而那些出来应酬的,要么是已经自暴自弃,要么是有足够的自信。 被秦瑄惦记上的杨奕和乔清池自然是后者,该学的在早就已经琢磨透了,与其临到头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还不如彻底放开手,想法子减轻心头的压力,沉淀心境,从容应对即将到来的考试! 他们两人自从上回不打不相识,相处得十分投机,干脆便和人调换,搬到了一个客栈,杨奕豁达爽朗,且是个话篓子,而乔清池却是个最好的倾听者,两人性情截然相反,相处得却十分默契,没过几天,简直和数十年相交的知己差不多了。 这一日,两人相约去吃饭,谁知刚拐到吃饭的街上,便遇到了一出小偷偷荷包的把戏,杨奕身手不错,都没看失主是谁,袖子一捋就追了上去,那小偷虽是惯犯,到底身手及不上专门练过的,等杨奕追上去,正好和一个玄衣男子一左一右拽住了小偷的胳膊,两人手上都有真功夫,一下子就把小偷拽得惨叫出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真的觉得自己倒霉死了,不就偷了个轻飘飘的荷包么?至于这么对他?关键是他还打不过抓住他的人,呜呜…… 然后,杨奕便看到乔清池一脸古怪神色地跟在失主身后,步履从容悠闲地跟了上来——杨奕这时才看清了失主的脸,顿时惊呼,“是你?” 秦瑄勾了勾嘴角,上下打量他,眼神颇有几分意外,“行啊,想不到你还有一番热血。不错,没有辱没了你祖宗的威风!” 多少年没看到这愣头青似的人物了,还挺稀奇的。 那边抓着小偷的侍卫手一抖,从杨奕手中将人拽了过去,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杨奕十分开心,对于秦瑄自然而然地上位者审视下位者的口吻不以为杵,他是个喜欢交朋友的,虽然秦瑄一看就是那种极尊贵极不好惹的人物,但交朋友又不看出身,他自觉和对方还挺投机,秦瑄话虽然说得不太动听,但态度中的善意他不是感觉不到,可惜对方上次走得实在太匆忙了,他连名字都来不及问,回去后十分遗憾地和乔清池念叨了半个月,乔清池耳朵都起茧子了! “唉,原来是兄台,好久不见,兄台可好?”杨奕很高兴地上前打招呼。 秦瑄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捏着刚找回来的荷包,举到他眼前晃晃,“唔,你觉得呢?” 杨奕看了看那个荷包,也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些不妥,打了个哈哈,“对了,兄台吃饭了吗?已经快到中午了,若是没吃,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秦瑄不置可否,看了乔清池一眼,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爽快地点头道,“那敢情好,我确实有些饿了。” 不声不响跟他身后的李连海都快跪了,刚出来时还干掉两碟点心的那是谁啊? 秦瑄觉得杨奕愣头青,其实杨奕还真不是,论心机城府他都有,只是不会去刻意表现,尤其是对他还挺有好感的秦瑄,他坚信以诚待人的信条,会策划阳谋但不会耍阴谋,倒也让秦瑄对他更添几分欣赏的意思。 近几日京中的酒楼茶楼饭庄不像前段时间那么爆满,他们很容易便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包厢,以屏风隔开,靠着圆形的拱窗,也能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以前秦瑄出门吃饭还要费心验食,如今进入宗师境后,不说百毒不侵,寻常毒物是拿他没办法了,再加上他脖子上挂着那块灵玉,若是中毒会有反应,他只需将灵玉含在嘴里片刻,任是什么毒也拿他没办法了。 等着酒菜上来这段时间,三人便聊开了,主要是杨奕和秦瑄在聊天。 “那日相会实在太过匆忙,在下居然忘了询问兄台大名。不知今日可有荣幸知晓了?”杨奕笑道,他知道上次秦瑄是诚心不告诉他们名字的,但今天看秦瑄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便知道他态度松动了。 果然,秦瑄想了想,开口道,“我姓……容,家中排行第三,略年长于你,你可以叫我容三哥。” 杨奕笑容不变,嘴角却抽搐了一下,这人当真是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偏他态度太理所当然,仿佛让他叫一声三哥还是他的荣幸似的! 好在杨奕身边不乏脾性古怪的朋友,就乔清池这样冷僻沉默的就是异类了,再多一个皮厚自恋的也不足为奇。 “行,那小弟以后就叫兄台容三哥了!”杨奕爽朗地笑道。 杨奕爽快大方的态度让秦瑄微微一笑,觉得这人还值得一交。 两人交谈得挺投机,而旁边的乔清池却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插话,只是不停地左顾右盼,仿佛在找什么人,杨奕感到很奇怪,他这个朋友一身气度宛若谪仙,虽然据说出身寻常,可举手投足的大家风范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如此失礼的动作,自他们相识以来还未曾出现过。 “乔兄,怎么了?”杨奕关切地问道。 秦瑄冷眼旁观,对乔清池的古怪举动心中了然,只觉得心塞无比,恨不能把这人套麻袋拖到巷子里好好揍一顿,叫他胡乱惦记人! 大约是秦瑄的眼神太过凶相毕露,乔清池犹豫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秦瑄不是很喜欢他,但是心中的渴望还是促使他向秦瑄问道,“容三哥今儿是独身出门么?不知道那位小公子今日可曾有空?” 他话音刚落,杨奕便忍不住扶额——乔清池居然还没有死心,都跟他说了,那小公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人家出来的,且看起来还是偏疼的幼子,这样身份的孩子,家长通常都管束得很严,不会允许他们随便交朋友的。 还有句话,杨奕想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告诉乔清池北方虽然也不禁男风但绝对不能跟南方比,真心没有那么坦荡盛行,不是大街上钟情一个人就能拉着人问能不能“交朋友”的! 杨奕就不明白了,那小公子的兄长就在一边虎视眈眈,乔兄你怎么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当着人家兄长的面提出要和人家“交朋友”的? 秦瑄也是一肚子火气直往上蹿——容三哥也是你叫的? 秦瑄简直要在心中咆哮,冷冷地盯着乔清池,半晌,不冷不热地道,“小弟在家温习功课,现在不便出门。” 乔清池神情顿时暗淡了下来,强笑道,“小公子也是要参加科举吗?那在下就预祝小公子心想事成了!” 秦瑄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乔公子吉言,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昭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惦记的。” 秦瑄的话,让乔清池脸色微微发白,轻声道,“在下确实有些奢望,抱歉,只是……” 秦瑄略有些不耐,哪怕这人再有才华,他也不会为了这份才华就无视他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昭昭实际上可是自己的女人,哪怕乔清池并不知晓,但他起了这等心思,本身就是错的,天下的才子何其多,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身为皇帝,就不怕没有人才可用,何必屈尊去面对这个让他十分不高兴的? 杨奕见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忙打圆场道,“乔兄只是一时糊涂了,容三哥莫怪,令弟虽然年幼,偏见识不凡,实在让在下惭愧不已,若有机会,在下倒想再向他讨教一番。” 秦瑄如他所愿带过了这个话题,淡笑道,“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哪里及得上南乔北杨的大名?” 杨奕苦笑道,“容三哥可别臊我们哥俩了,到了京城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大乾全国文人齐聚一处,真真让我见识到了自己以前有多浅薄可笑。” 秦瑄笑道,“杨兄何必妄自菲薄?不说杨兄四书五经读得如何,单凭你书本以外的见识,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他确实觉得,杨奕这个人的才华并不在四书五经上,从面前两人的调查中也能看出来,这杨奕弃武从文有些可惜,倘若这次科举他榜上有名,自己南巡也正好带上他! 第八十七章 吵架 傍晚,秦瑄回宫后,直奔敬和殿。 敬和殿里,容昭最近过得也并不痛快。 自从前段时间皇贵妃和容昭的交锋中皇贵妃明显落了下风,失去了皇上撑腰后,容昭就彻底坐稳了一代宠妃的名头,别的不说,连皇贵妃都难掠其锋,那些暗中观望着还未投靠任何人的低位嫔妃们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择一大腿抱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容昭。 没办法,谁叫皇上宫里的高位嫔妃太少? 皇贵妃已经成为明日黄花,就是昔日投靠她的宁嫔等人也改弦易张,何况那些以前就犹疑不定的? 贤妃那里自然也有人奉承,不过多半都是老人,只求一碗安稳饭吃的,而稍微有些野心的新嫔妃们都不愿去挣那冷板凳。 安贵嫔分位不高不低,冲着她生了皇上少数存活的子嗣,哪怕只是位公主,也有人愿意追随她,总比自个儿孤身在宫里打拼活得轻松些。 经过这层层剔除,最后一心想着投靠容昭的,无疑是后宫中最有野心的了。 容昭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原先,包括容昭在内,都以为欣宝林会是第一个登敬和殿门的客人,然而出乎人意料,却是白贵人拔了头筹。 在去行宫避暑时,容昭曾和这位白贵人有短暂的接触,她是除了宁嫔和她之外,去年那批人中位分中的第三位,况且背景也很得力,在宫中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在容昭的印象中,这位白贵人的美并不那么符合这个时代以柔弱白皙为美的标准,但以她对皇上的了解,白贵人这种健康性感的美,绝对和皇上的胃口,如果不是她半路截胡,说不定这位白贵人才是她们这批秀女中最大的赢家。 可惜了。 当然,容昭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圣母地觉得欠了人家,得宠这回事儿,四分靠努力,六分靠天意,她都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就莫名其妙得了秦瑄的喜欢,所以挡不挡别人路的,真心和她无关。 虽然也有各凭手段争夺圣宠的,但那样争夺来的“圣宠”,绝对不是秦瑄现在对她的那种心意! 她只是有点儿遗憾,这位白贵人显然也很明白容昭就是她通往圣宠道路上最大的拦路石,却依然能够毫无芥蒂(至少表面上她做到了丝毫让人看不出端倪的地步)地上门谦恭地奉承她——所以,就算这位白贵人长得也挺和容昭的品味,两人也注定了不可能化敌为友! 她从不会小看这些古代女人的杀伤力,哪怕她们的某些行为在她看来无比愚蠢,可愚蠢不代表她就不能给予人伤害,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她真心不能拿自己的底线去衡量这些女人的底线! 一段日子没见这位白贵人,她和印象中的明媚性感相比,居然飘逸大方了不少,妆容与以前往成熟风情里装扮截然相反,显得比年纪小了好几岁,可是毕竟与她自身的气质不符,反而没有了之前那种充满独特个性的魅力风采了。 容昭只是稍稍转了转头脑,便明白这白贵人改变的原因为何,不由得啼笑皆非——这白贵人,居然是在模仿她! 说句良心话,她真的只是在面对她们这些“外人”时,才尽量打扮得不成熟好降低众人对她的戒心,面对秦瑄时,是很少会打扮得跟大号萝莉似的,除非有特殊情况,她虽然年纪小,可思想一点都不小,在秦瑄这个深知她根底的人面前装嫩,不是等着人分分钟戳穿么? 可是,显然她平时的作为误导了不少人,她这才隐约间想起,怪不得最近看到的嫔妃也好,宫女也好,装扮都与往日大不相同,依稀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症结在这儿! 不知不觉间,她居然也成了宫中的潮流新风向,这真是让容昭百味杂陈,啼笑皆非。 对于容昭来说,愿意模仿别人而放弃自身的特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尤其是这个模仿者还跑到挣主面前,丝毫不觉得尴尬。 要知道,在现代,两个女人哪怕只是在宴会上撞一次衫,都有可能发展成生死仇敌,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而在这里,对方理直气壮地模仿她,甚至还带着满身模仿的痕迹出现在她面前,简直让容昭无法理解她们的脑回路。 白贵人仿佛并没有看到容昭淡淡然并不算热情的态度,她今天来这里,一方面是为了投靠璟淑仪,另一方面,确实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璟淑仪这里碰到皇上。 她在来之前,已经预料到璟淑仪一旦猜出她的用途,定然不会给她好脸,可她若是连这点冷脸都承受不了,又何谈争宠?难道她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春风得意,而自己却只能年华逝去,一生虚度? 她承认自己容貌不如璟淑仪,但她求的也不是璟淑仪那般宠冠后宫风光无两的圣宠,这样的圣宠她虽然艳羡却从未想过拥有,太危险了,太疯狂了,她野心不大,只要皇上能够每个月固定地召见她一两次就足够了,这足以保证她在宫中的位置,让她有时间一步一步低调沉稳地往上升,而不至于锋芒毕露成为公敌! 说实话,她本心是看不起璟淑仪的,实在眼皮子太浅,太没有城府了,得宠后的张扬表现简直和当初的罗昭仪一般无二,可是罗昭仪那样惨烈的结局,也没能让她从中吸取教训,到底是小家子出来的,压根就不明白盛极必衰的道理,将来必然会吃许多苦头。 如果她能在璟淑仪最受宠的时候,说服璟淑仪提携她一把,等将来璟淑仪落魄了,她也愿意伸手支援一二,后宫中行事本就应该如此,她可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 白贵人有这份自信能够说服容昭,不仅仅是因为她足够诚意,并不是翻脸无情的人,还因为她从她的家族得到的一些消息,这将成为她的得力筹码。 可这只是她自以为的,容昭一点儿也没有对此感兴趣。 凭容昭的阅历,她当然听得出白贵人言语中的试探,那种充满自信的寻求合作的试探,还有其中隐约流露的怜悯和优越感,让容昭心中只觉得可笑,又是一个把皇上看做可以攻克的金山的贵族小姐,纵然长着一张热情奔放的脸,心灵也被枷锁牢牢地束缚,与其他女人并无不同,她之前猜测皇上会感兴趣的想法错了。 在容昭看来,她来了敬和殿半下午,一句有营养的话都没有,假大空得简直不像是十六七的鲜活姑娘,还不时地提到自己身为兵部侍郎的父亲是如何疼爱她,然后充满深意地看容昭一眼,令容昭十分无语——就算你从你爹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皇上可能会打仗可能会重用你娘家的消息,也不能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拿出来当筹码啊,姑娘你底/裤都快掉了! 容昭在心里隐晦地打着哈欠,听着白贵人无聊的废话,很想让对方闭嘴走人,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白贵人面前的茶都淡成白开水了,甚至中途还更衣了一次,人家愣是稳稳地坐在敬和殿,一点儿想走的意图都没有! 容昭被耽误得连每日都不间断的入空间冥想都错过了,她的功力之所以上升得那么快,其实跟她选择如修真那样去冥想有关,她又有神器空间,里面的空气不要太好,在里面冥想总能事半功倍,她可舍不得浪费一点时间! 然而她都端起茶盏好几次了,人家总是在那低着头,一副不胜凉风的娇羞,到了这个地步,她要是还不明白白贵人在打什么主意,她就不是容昭了——这白贵人,眼看别人在她这里来硬的讨不了好,她就换成绵柔手段,甚至连脸皮也不要了,截人都截到她的地盘上,她心里能痛快才怪! 这边容昭满肚子不高兴,可惜,白贵人和容昭的思路压根就不在一条线上,白贵人以为自己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而璟淑仪并没有翻脸,说明她默许了自己在她地盘上截宠,心中不免升起一些自得——这璟淑仪,也不是那么难对付嘛! 她似乎忘记了,之前她还自认为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刚一达成目的,转眼就觉得对方不难“对付”了,既然是恩人,又如何会联想到“对付”二字? 事实上,容昭是无法理解白贵人的举动,但白贵人此时的言行举止,已经挑战到她的神经了,她之所以还没有出言驱逐,是因为听到了秦瑄的脚步声。 …… 秦瑄如今进敬和殿基本不用通传,所以他没想到容昭这里还有别人,察觉到容昭平淡表情下的隐忍,就明白这个人是不请自来,显然并不怎么招主人待见。 他看了一眼对方,大概十六七岁,梳着流云髻,哦,大约是宫中哪个小嫔妃,反正昭昭一个人待着也无聊,有个人让昭昭解闷也好。 他正这般漫不经心地想着,只见这女人娇滴滴地俯下身去,眼角斜斜向上含情带媚地瞟了一眼,口中如黄莺初啼般婉转,“嫔妾白氏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秦瑄微微一愣,被这个女人的露骨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容昭,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容昭端坐在主位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斜睨着两人,没有说话。 容昭的表情让秦瑄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气短,心头虚落落的,正欲挥手让这个不知趣的女人下去,忽然顿住了。 “白氏?你是白贵人,白山的女儿?” 白贵人大喜,她今天来这里果然是对的,就算打了璟淑仪的脸,她现在也不后悔了,瞧,可不就遇见皇上了,而且皇上还记得她! “回皇上的话,正是嫔妾!”白贵人双眸含情如水,回话的声音简直酥软入骨了。 容昭脸上的嘲讽更加浓重,前些天还向她真情表白,这才几天,就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皇帝这种珍稀生物,果然是不可信! 秦瑄不知道容昭为什么露出那样让他心惊的神情,不过关系到心中的计划,他还是顶着无边的压力,硬着头皮扯出一抹笑意,对白贵人和颜悦色地道,“你且退下,以后有空多来陪璟淑仪说说话,今儿天寒地冻的,叫李连海派个人送你回去吧。” 皇上一点儿也没有跟她走的意思,叫白贵人有些失望,但转念想到放长线钓大鱼,皇上可能是当着璟淑仪的面不好意思去她那里,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平白让皇上看低,只要皇上眼中有了她,还怕皇上以后不召见她? 想通之后,白贵人再次向皇上睇上充满情意的一个回眸,她大约是太兴奋了,以至于都忘了朝主位上的容昭告退,就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离开了敬和殿。 满室宫人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俱鸦雀无声,低着头不敢看主位上的容昭,唯有玲珑和紫竹既不忿又担忧地看向容昭。 容昭冷眼看着白贵人翩然离去,原先流淌在她心头的春日河流重新结上了厚厚的冰层! 呵,自己的敬和殿,自己的地盘,竟让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时她容昭变得让人轻视至此了? 是了,是她自己的表现太软弱了,太好欺负了,这段时间的风光和宠爱差点让她迷失了自己,居然不再那么执着于对力量的追求,陷溺于平庸虚荣的情感沼泽中,以至于一朝被打脸,好在,她清醒得还算及时! 殿中的气氛降至了冰点,以容昭为中心向四周快速辐射,眨眼间整个大殿便如同坠入了无边寒冬。 秦瑄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刻与之前那种如沐春风的气氛迥异的寒冷,他脸色也十分不好,在原地挣扎了片刻,半晌,方整理好了心情,向四周挥挥手。 其他人都退下去了,唯有玲珑和紫竹,站在原地不动,纵然慑于秦瑄的威势,脸色发白,浑身瑟缩,也坚定地看着容昭,秦瑄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起来。 “你们俩也下去吧。” 安静的大殿中,容昭清冷的声音宛若夜间松林梢畔的一缕清风。 玲珑和紫竹对视了一眼,玲珑开口道,“可是,姑娘——” “没有可是,下去吧。” 容昭低声而不容置疑地道,这表明她已经作下了不能更改的决定,玲珑和紫竹都很清楚,于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不信任地瞄了秦瑄一眼,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待所有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秦瑄才转身面对着容昭,冷静地解释道,“这白贵人是白山的女儿,白山的表现还算不错,朕如果打算向南疆发兵,少不得要用用这白山,他的职位不好调动,倒不妨借着后宫中的白贵人安抚安抚他。” 顿了顿,秦瑄又道,“她打扮成那样,出现在你面前,其实是向你示弱,表明她站在你的阵营里,愿意成为你的盟友,昭昭若是有心,倒不妨收下她。” 容昭漠然地“哦”了一声,神态冷淡至极,斜倚在榻上,宛若冰雪塑就的神女像,一丝儿也不见往日的语笑晏晏,“皇上之前不是已经替臣妾拿主意了么?我这敬和殿,她自然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臣妾可不敢无视皇上的口谕!” 秦瑄今天心情十分不好,不但没得到安慰,反而遭遇到容昭的冷言冷语,从来没有过的怒火夹杂着一股他也不明白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他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深深冒犯了,他的心也被深深刺伤了,再也摆不出往日温柔缱绻的态度。 但他终究还有一丝理智残存,只好一边拼命抑制着胸口左冲右突寻找出口的情绪,一边压低嗓门,沉声道,“昭昭,别挑战朕的耐心,朕对你的好有眼睛的都看得见,你还要怎么样?朕对白贵人和悦,不过是政治需要,以你的聪慧,你不可能看不明白,你还摆出这幅脸色给谁看?难道要朕做一个如夏桀商纣那般的昏君你才满意?” 容昭却丝毫不为所动,声音中充满不可错认的嘲讽,一双冷冰冰的眼眸仿佛带着穿透一切的魔力,笔直地看向秦瑄,令秦瑄觉得自己几乎无所遁形。 “哦,原来堂堂皇上遇到大事时,居然需要卖身,不卖身都笼络不住朝臣,真是太委屈您啦!” “你——” 容昭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秦瑄听到了,第一反应居然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昭昭的嘴里,居然说出如此刻薄的话语,而话语中透出的浓浓的藐视,更是让他难以抬头! “臣妾说的不对吗?”容昭翘了翘嘴角,双眸丝毫不退缩地看向秦瑄。 秦瑄终于领会了容昭话中的意思,反应过来后,那颗心仿佛被一刀劈成了两半,一半被熊熊烈焰包围着,一半浸在寒彻肺腑的冰水中,一股不可忽视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弥漫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一边狂怒,一边眼眶通红,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容昭,朕不过稍稍宠你几日,你便胆大包天至此,是朕看错了你,你居然仗着朕的宠爱,口出如此悖逆之言,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 “那皇上你就拿回去呗,当臣妾稀罕啊?”容昭笑得嘲讽,满不在乎地道。 秦瑄闻言,更是气怒交加,一时间口不择言地道,“你当朕不敢么?不过是个恃宠而骄的低下女子,才几日的风光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你真当自己是如何矜贵的人物?” 此话一出,大殿中蓦然安静下来。 秦瑄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一时间,如遭雷击,手脚冰冷,整颗心如坠深渊。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想抬头看看容昭,想时光能够倒回,想为自己今天莫名其妙的行为解释清楚,可终究他什么也没做,因为,一切已是徒劳。 有些裂痕,出现了就是出现了,不是语言可以缝合弥补的。 容昭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秦瑄,粉唇慢慢翘起,笑容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开怀,“哈哈哈——” 好呀,原来自己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低下女子,一个宠几日便不知天高地厚的低下女子——既看不起她的出身,又何必屈尊降贵地百般哄骗,她都替他委屈! “昭昭,你听我说——”秦瑄彻底慌了! 容昭大笑道,“不,应该是皇上听我说,是臣妾恃宠而骄,不知所谓,是臣妾冒犯了皇上的尊严,犯下了大不敬之罪,皇上打算如何惩罚臣妾?降级?打入冷宫?贬为庶人?还是,赐一段白绫,一杯毒酒?” 秦瑄满脸痛苦的神色,低吼道,“昭昭,不要说了,是朕错了!” 是啊,他错了,他就是嫉妒而已,嫉妒昭昭被那个纯粹通透的男子钟情,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便俘获了对方的心,令对方念念不忘,情愁悠长。 可是,昭昭已经是自己的了,无论他怎么惦记,也夺不走昭昭,自己甚至在他面前宣示对昭昭的主权,又有什么好嫉妒对方的? 也许,他只是察觉到了危机——如果将他和乔清池放在一起,昭昭更有可能选择的人会是乔清池,因为他的身心情感都是那样干净纯粹,完整无暇,相比起他,自己却…… 秦瑄悚然而惊! 在他把昭昭彻底得罪后,他突然明白了,昭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完整的人,一颗完整的心! 这一刻,秦瑄只觉得自己简直无颜面对昭昭,他怎么这么蠢,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本已经渐入佳境,却因为他的妒忌,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他不甘心,他痛心疾首! 明知容昭不可能再原谅他,他只好选择落荒而逃,纵使逃避的态度是如此窝囊,他也要把自己弄出来的尴尬残局消极地按下去! 拖,拖下去,拖到昭昭不再那么生气后,他才能重新去挽回! ……。 秦瑄和容昭在白贵人走后吵架的消息在后宫中不胫而走,当时两人虽然将人都遣散了出去,但那架势,谁不知道两人是准备关起门吵架啊? 虽然大家无论如何打探,都探听不到具体的吵架内容,但关键是皇上和璟淑仪吵架了,吵架——独宠打破——璟淑仪失宠——皇上重临后宫——她们上位,这个消息让众人精神一震,一下子推论出了一个喜大普奔的结论,于是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当然,大家也没有忽略,这个消息中牵扯到的另一个人物——白贵人,稍微消息灵通点的,如贤妃,虽不知道皇上更深一层的打算,但弄清楚皇上打算重用白家还是容易,这样上位的宠妃,都不会宠爱太长时间,纵使受宠期间有了孩子,也不值得她早早就警惕起来。 而消息不灵通的,对白贵人就是羡慕嫉妒恨了,谁也想不到,打破璟淑仪独宠的人居然是她! 就是白贵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喜悦大过震惊,她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睁大眼睛道,“真的么?” 她的贴身宫女笑着恭维道,“是真的,宫里都传遍了,说皇上是为了小主您才和璟淑仪吵架的,奴婢去观察过,整个永寿宫的气氛都十分低迷,那些原先走哪都昂首挺胸拿鼻孔看人的,如今走路都是低着头,可见那吵架的传闻是真的。小主,奴婢就知道,您定然有出头的那一天,如今您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白贵人露出得意妩媚的笑容,转身面对菱镜整理自己的鬓角,嘴里的话语透出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轻蔑地道,“我以为璟淑仪还要得宠一段时间,谁知她这么不济事呢,白费我的功夫,也罢,总归皇上已经看到我了,去不去敬和殿都无所谓了。” 那贴身宫女忙道,“不如小主现在就打扮起来,说不定皇上一时心血来潮,就来了渡月轩呢,咱们也好有备无患,让皇上一进来就被主子您惊艳到!” 白贵人含羞一笑,却还是赞许地道,“你说的有道理,给我装扮起来吧。” 主仆俩兴冲冲地打扮起来,然而从上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傍晚,直到夜色降临,也没等来她们想见的人。 “也不知皇上今晚去哪儿了?”白贵人此时可不像白天那么自信了,她忽然想起,虽然是她打破了璟淑仪独宠的局面,可后宫的女人又不止她一个,皇上完全可以选择去别人那里啊! 后宫中的其他女人也注定睡不着了,她们盼着璟淑仪倒霉不是一天两天了,等这璟淑仪真的倒霉了,她们反而觉得如在梦里,十分荒谬不可信,却又心存一丝侥幸——说不定皇上会突然召自己侍寝,或者无声无息地驾临自己的宫室呢? 许多人,就抱着这种甜蜜的想法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而他们心心念念的皇上,秦瑄,此刻正站在敬和殿的大门前,顶着乌黑的夜空,面对着黑幽幽没有一丝灯光的宫殿,满脸犹豫不决,脚步踌躇,来回倒腾了十七八趟,愣是不敢上去敲门! 第九十章 和解一 容昭被软禁了。 说是软禁,却只是不允许容昭出宫,其余却是随意,整个永寿宫地盘并不小,以容昭不爱和宫里人打交道的宅属性,倒没有觉得行动上有什么不便——秦瑄已经将永寿宫的正殿布置一新,原本是预备在南巡回来后让容昭搬进去,如今也顾不得了。 与搬入主殿同时接到的圣旨,是容昭被禁足的口谕,玲珑和紫竹难掩担忧地看向容昭。 容昭却不以为意地一笑,将圣旨随手递给安嬷嬷,让她收起来。 “没事儿,皇上若是真想治罪,就不仅仅是禁足这般简单了!你把咱们宫里的人都招过来。” 很快,宫里的人都来齐了,这段时间,永寿宫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弄得人心有些不安也正常,容昭也不是个喜欢时时敲打奴才的主子,看着就不免有些散漫,不过有玲珑和紫竹盯着,钉子都被清了出去,剩下的人倒也没有闹出什么事。 不过,那是在容昭得宠的时候,如今容昭表面上离失宠也不远了,这些人还能不能沉得住气,也是两说。 容昭扫了一眼下面诸人,大部分光从表情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的,都是在宫中历练出来的人精,心思差一点的早就被淘汰了,混到一宫宠妃面前的,就没有一个是傻子。 比如敬和殿实质上的太监首领文城,对容昭召唤人的目的就心知肚明,他是太监,虽然也入了主子的眼,到底不如主子身边两个从小伺候大的女婢更得主子重用,但他看得明明白白,主子不过是一时受了点挫折,要说失宠那还早得很,莫如在这个时候向主子表白忠心,挣一个心腹位置! 容昭并不想去猜测他们的心思,就她而言,也唯有陪着她荣辱与共的玲珑和紫竹才是她真正的心腹,其他人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咱们宫里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大家也都听说了,我便不多赘言了,将来是个什么光景,我也不敢保证,所以如果有觉得永寿宫没前途的,尽可以去找门路离开,我不会阻拦,若是在这个时候留下的,我希望你们能平心静气,安安稳稳地做好手中的事,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只最好别在这段时间惹事,我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犯到我手中,可不会有好果子吃。好了,有什么想说的,你们事后报给玲珑吧。” 说来说去,她的实力还是太弱了,暂时还没有飞离皇宫的本事,不过,既然不能出宫,她何妨为自己找些乐子? “紫竹,你随我过来。”容昭道。 “主子?” “膈应了我的人,让她逍遥在外,可不符合我的处事风格,拿着,给她点一支。”容昭淡淡地道。 桌上放着一根手指长竹签细淡黄色的香,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紫竹不但没有觉得奇怪,反而露出一抹愉快的笑,不过口中却道,“主子,给她用‘黄粱’,未免便宜她了。” 容昭斜了她一眼,“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也没害我的性命,给她使‘黄粱’,足够了,毕竟当时那情形,没有她也有别人,症结在皇上身上!” 紫竹对自家主子的话自然无异议,拿了香便出了门。 所谓黄粱美梦,就让她在梦中经历自己渴求的一切,待梦醒,残酷的现实总会提醒她,梦到底有多美! 可无论梦有多美,梦就是梦,没法变成现实,梦境与现实的强烈对比,一个高在云端,一个深陷泥泞,到时候,倒要看看她是否有那个意志力,能抵抗得住梦的诱惑! 容昭一甩袖子,便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指望着皇上为她报仇,不要太蠢,还是自己报仇来得痛快! 后宫诸人这段时间心情简直是跌宕起伏,却再也不敢自以为是了,当她们以为皇上将要厌弃璟淑仪的时候,人家依然好好地待在永寿宫,甚至还升了一级——搬去永寿宫主殿意味着什么,谁能不知? 宁嫔在自己的卧室内撕烂了所有新制的衣裳,那些颜色偏冷款式简洁的衣裳,面容上流露出的不是一般的恨意,她坐在锦绣堆中,出神了很久,终于起身,从脖子上拽出一枚细金链子挂着的坠子,那金坠子却是枚精致小巧的钥匙造型,宁嫔又从梳妆匣底部抽出一层板,露出一个狭小的夹层,从中掏出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小盒子,那盒子上有个孔,正好容这把小钥匙塞进去,宁嫔扭了两下,盒子便弹开了,里面躺着一个极小的玉瓶。 宁嫔盯着这玉瓶,喃喃地道,“如今只能靠你了,我也不指望去挣圣宠了,若是能一举得男,若是能一举得男,未必没有我笑到最后的时候!” 宁嫔这边的谋算只有给她送信的她娘知晓,她连贴身宫女都没告诉,只是蛰伏下来,静待时机。 也有人暗叹,如贤妃,便证实了当初的猜测,皇上果然喜好与众不同,璟淑仪这般桀骜的性情,却被皇上捧在手心里,让她们这些温柔和顺的后妃情何以堪? 她们是不是真的温柔和顺,只有皇上心里明白,秦瑄这段时间,心里也是极不好受。 失去后才知道珍贵,被容昭拒之门外后,才知道容昭的笑脸是多么令人思念,那些送去永寿宫的珍品,一件不落被容昭锁进库房,连看一眼都懒得,这让秦瑄想起了容昭狂妄的宣言,的确,拥有药玉那样的宝贝,却毫不犹豫地就给了她,只怕寻常的珍稀珠宝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其实,秦瑄心中明白,真正的歉意,不是这些外物所能表达的。 他只是,不太敢去面对昭昭。 南巡的路线终于安排妥当,南疆那边也派遣了数队探子前去暗查,眼下他要忙的便是即将开始的春闱了。 想到春闱,秦瑄目光一暗,从茶几下抽出了一个雪锦木盒,打开,盒中赫然躺着一方雪白的砚台,是罕见的白色,纯透无瑕,肌理温润,宛若羊脂美玉,但这的确只是一方石砚,砚台的右侧上方镌刻着一丛枝叶舒展的兰花,形容优雅幽然,仿佛还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方难得的上品! 只是,想到它的主人,秦瑄心情就好不起来——这是乔清池赠送,托他转交给‘小公子’的礼物,还预祝她科考顺利!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那天怎么会一时冲动,就和昭昭吵起来呢? 他承认他是嫉妒了,明明那天是他带昭昭出宫游玩,明明昭昭和乔清池并没有单独相处,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可他还是嫉妒,仿佛自己急欲珍藏的宝贝被人觊觎了,冲动得恨不得挖出对方的眼睛! 回到宫里,他不幸又被昭昭的冷眼刺激到,竟口不择言,把原先已经渐入佳境的关系重新打回了原形,不,比原来更糟糕! 真是个蠢货! 昭昭并没有犯错,而他,却真的亲手在他们之间埋下了一颗猜忌的种子,在第一时刻便破土生根,再也无法拔除了! 烛光高照中,秦瑄把玩着手中的砚台,眸中的光芒忽明忽暗,幽幽难测,这方被他有意无意遗忘的砚台—— “李连海,把这个给璟淑仪送去。”秦瑄顿了顿,“就说是士子乔清池赠送给朕的。” 李连海垂下了头,“是。” 李连海仿佛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出了养心殿,暗一的身影如泥鳅一般滑了进来,给秦瑄乘上了一叠纸张。 秦瑄翻开随意浏览了一番,便放在一边,似笑非笑。 “朕的暗卫第一高手,居然只能查出这点东西?” 暗一却没有立即请罪,虽然没弯成任务很伤他自尊,但是——“属下试探了那些老道,虽然有些神通,尚还不及皇上功力高深,民间虽然时有山精妖怪的传闻,但这些老道却并未有人见识过,倒是天泉观观主,曾提到‘芥子’这个词,可并未交代清楚便坐化了,属下无能,请皇上降罪!” “芥子?”秦瑄喃喃地道。 芥子这个词,他是听过的,但是,这个芥子,是他想象中那个芥子吗? 如果昭昭真的身怀芥子这等逆天宝物,他又该如何选择,还能像当初向她索取药玉那般理所当然? 容昭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底牌在秦瑄那里有暴露的危险,她正捧着李连海交给她的砚台,面色十分奇怪。 “你是说,这是乔清池送给陛下的,陛下转赠给我了?”容昭又问了一声,怎么可能,这乔清池可是外男,陛下是哪根神经搭的不对,把别的男人送他的东西再给他妃子? 李连海恭声道,“陛下是这么吩咐的。” 到底是不是,奴才哪里知道啊? 容昭拿着砚台,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皇上得到这块砚台是什么时候?” 不会就是那晚吧? 事实就是这么狗血,按说以李连海对皇上的忠心,他是不会多嘴的,可是看皇上那难受劲,他觉得优势互做个嘴不够严的奴才,也是一种忠心的表达方式。 于是,李连海很‘诚恳’地道,“就是,就是和娘娘吵架那天,皇上出宫,偶遇了杨奕、乔清池两位公子,两位还向皇上代问您好,乔公子——” 李连海想到那人痴恋的眼神,就心底发憷,不过想到这两人不和,最受罪的事他们这些伺候的,养心殿这几天被拖出去打板子的不在少数,只有少少几位皇上使得顺手的免于一难,可随着皇上情绪日益暴躁,他们离被打板子也不远了,所以,帮他们和好,其实也是在帮自己脱离苦难,于是他咬着腮帮子努力把话说下去,“没见着娘娘,很是失望,便,便托皇上给带了,带了这份礼物!” 容昭目光闪闪,随手垫了垫这方砚台,嘴角微微翘起,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原来如此,我说呢,不过是个小贵人,就能惹得陛下对我大发雷霆,当真是遇到真爱了?” 李连海嘴里发苦,那哪叫大发雷霆,您还没见过皇上真正大发雷霆的时候,那才真叫天资一怒伏尸百万,这位璟淑仪真是好日过够了,居然敢跟皇上顶着干,关键是,事后还是皇上先低头的。 光是想到这,李连海就不敢对眼前这位主子表露出一丝不敬,他伺候皇上这么多年,有些事儿,看得比皇上自己还明白,皇上和这位璟主子之间,压根就不像皇上和宠妃之间的相处,倒更像是自个儿小时候见过的民间夫妻之间相处的模式,该吵架吵架,该生气生气,绝不因为一方的地位而妥协,相处时更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那书上说的什么“相敬如宾”,呸,都当你是客人了,那还叫夫妻吗? 虽然不知道皇上以后会不会“变心”,但就冲着眼下这种模式,他也绝对不能把对方当做单纯的宠妃对待。 “一个小小的贵人,如何及得上你?”门口,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 容昭抬头看过去,秦瑄站在那里,目光复杂深沉地看着她。 容昭眉头微微一跳,总觉得秦瑄的目光中包含着什么,只是一时却没法分辨,嘴巴比脑子反应更快地道,“臣妾不敢和白贵人比,人家父亲是兵部侍郎,臣妾的父亲不过是一介穷翰林。” 秦瑄无奈地一笑,昭昭终于愿意和他比较平静地说话了,至少这是个好现象,比之前冷嘲热讽让他心里好受多了。 容昭却暗自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这话说的,好像醋意横生,搞得自己有多待见他似的。 秦瑄这正主一来,李连海长出了口气,眨眼间就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殿门,守在门口,斜眼看了同样守在门口的安嬷嬷一眼,心道这老货是糊涂了,皇上把她送给了璟淑仪,虽说偶尔会让她传递点消息,但毕竟有了主次之分,她却还是把皇上看做第一主子,璟主子那么聪明的人,岂能看不出来?这样的人,再有本事,璟主子也不可能信任,可她又不可能回到皇上身边了,如此岂不是两头落空,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 第九十一章 刺杀一 秦瑄进来后,两人都沉默了,秦瑄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容昭则是懒得开口,就那样淡淡地看着秦瑄,秦瑄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种仿佛落在他身上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向远方的目光很让人恐慌。 这个绝丽不似凡人的美丽女孩,是他按部就班的生命里一个特别令人惊喜的意外,他不是那种古板严谨的性子,对于她的出现保持戒备警惕的心理,而是第一反应就很欣喜地接受了对方的出现,然后,这个女孩儿不断地给他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不断地加深在他生命里的刻痕,一直到现在,他一想到失去她,已经无法忍受。 有时候,他会有种女孩儿不是这个尘世中人的错觉,那种始终游离于红尘外的冷漠,尽管藏得很深,他还是感觉到了,想想她的行事,只可以用乖张诡谲来形容,报复生父继母,断绝娘家香火,这一桩桩倘若让天下人知道,唾沫星也能把她淹死,可她却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也许是,她压根就没有融入这个世间的打算,所以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吧? 也许是她给他出世的印象太深,以至于他发现她会神秘消失的秘密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位该不会是下凡历练的妖精吧? 想到自己调查的情报,他一方面觉得自己荒谬,一方面又忍不住往这个方向怀疑,想想看,凡间女子会拥有这般让人无法直视的美貌气度吗?凡间女子会拥有这么不合流俗的可爱性情吗?凡间女子会拥有纯透无垢、百脉俱通的先天灵体吗? 然而,想到对方也许是传说中的精怪,他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心底激起了更炙热的情感,宛若即将爆发的火山,在他心中翻涌酝酿,只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将向外喷发! 而在酝酿的过程中,饶是他能舌灿莲花辩才无双口若悬河,这时候,也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容昭等了半天,只见秦瑄的脸色变来变去,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看着,似乎是见容昭一直不搭理他,他最后居然还透出些许委屈的意味,让人想忽略也难—— 性别为男的,若是一个天真孩子,或者可爱正太,露出这等表情还能用“萌”来形容,若是天生阴柔的、或者男生女相的,露出这等表情也勉强能入得眼,可你一个阳刚俊美风流倜傥的强势帝王,露出这种表情,诚心让人吃不下饭是不是? 容昭真心觉得这位皇上能去拿奥斯卡影帝大奖,这精分得如此精辟入骨,让人不佩服都难,明明是你做错了,为什么反倒一副需要姑奶奶开导的架势? “皇上,您到底想干什么?您直说。”容昭忍不住先行开口,她也不是故意和秦瑄置气,还存在先开口先输的问题,眼下,她只想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聊聊。 本就不是一路人,何苦还要硬绑在一起?难道是她的不驯激起了对方的征服欲?要真这么狗血,她保证先打破对方的头,让对方先尝尝“被驯服”的滋味! “昭昭,我不想干什么,就是想等你消气!”秦瑄委屈巴巴地道。 硬的,软的,送礼,道歉,所有能想到的路子他都想过也试过了,可昭昭就跟那啥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就是不肯松口原谅他,还一门心思想着出宫,他实在也是急得没办法了,总不能放她出宫跟那谁相谈甚欢吧?那还不得呕死他? 容昭依旧不吃他这新招,静静地看着他,“皇上,臣妾没有生气,臣妾眼下也没有生气的资本。我心里很清楚,在皇上、甚至满宫妃子的眼中,我从来都只是个小门小户出来没见识的低等女子吧?越是气头上的话,越是曾经发自内心想过的,没想过的话,是不可能好好地就蹦到皇上的脑子里。 其实我也能理解,在皇上您的心中,天下都是您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是天下的主宰,是我们的主宰,我在您这里寻求平等,简直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没有这份实力,就别妄想得到与实力对等的尊重! 至于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女们,谁没有自己的骄傲?谁愿意被个寒门女子压在头顶上?谁愿意看到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过得比自己得意?所以她们几乎是联起手来,想先把我弄倒,别让我占着这个宠妃的位子,我倒是能理解她们,不同人有不同的立场,我要是她们,也不会咽下这口气,手段只会比她们更厉害,皇上对我知之甚深,当明白,我并不是心慈手软的天真善良之辈! 我也不是什么随人揉搓的脾气,进宫以后,几乎是从来不让人,她们想欺负我,招惹我,先崩断她们的爪牙,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嫔妃,仗着什么敢和这些高位妃嫔相争呢?还不是仗着皇上的一份另眼相待!我也想明白了,我从不以为自己低人一等,就是面对皇上您,也从不觉得自己就该做低伏小,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如今我才想通,就算我不想委屈自己,不想依赖皇上,但事实是,我进宫这段时间的行为就是恃宠而骄,就是仗势欺人!我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实在不值得皇上这般费心!” 如果我有实力,自然可以向你要求公平平等,可事实是,我现在并没有那份与天争锋的实力,也没有前世那孤注一掷的勇气,我只能徐徐图之,慢慢增强自己的实力,从这凡俗对女子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从此海阔天空,而如今,我只能蛰伏,再难受也要蛰伏下去,向前世那样,私下努力,并且等待,等待重新翱翔的机会! 容昭很少这么长篇大论地说话,而今天说出这番话时,她是平视着秦瑄的眼睛,条理明晰、语调沉稳,可以看出是心里话,并不是赌气说出来的,却让秦瑄听在耳中,痛在心中。 昭昭的心中藏着这么多不痛快,而他却从来没有察觉!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昭昭已经入宫的身份,让他有种尽在掌握的笃定,毕竟是轻易得到的,之前对昭昭的动心中,也不免掺杂着几分垂怜俯视的心思,隐约认为自己对昭昭的独宠是一种至高的荣耀,猜测昭昭虽然高傲,但大约也是难以抗拒的吧? 看昭昭对待罗昭仪和皇贵妃的态度,他更认为自己的猜测不错,于是加倍地表达自己的宠溺和喜爱,纵然满宫都为此醋意横飞,他也未曾有丝毫收敛,一方面是他自觉没必要顾忌那群女人,一方面却是觉得这样也许更能打动昭昭的心! 直到这次吵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一次,他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仔细去分析昭昭的一举一动,慢慢地,他发现,昭昭的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了与她身份迥异的傲骨铮铮,昭昭的确骄傲,但这份源自灵魂的骄傲,甚至已经不输于他这位万里江山的拥有者,是那样低调得无迹可寻,却又在显露时光芒万丈,她凭什么呢? 可越是这般想着,越是这般不可思议着,秦瑄的心却跳得越快速有力,“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乱撞,热血很快便涌上了头顶,浑身燥热,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昭昭的身影,完全容纳不下旁的东西了——这样的昭昭,不但没有让他讨厌,反而让他陷入情网中更加彻底! 一股股热流冲击着他的心房和头脑,他只觉得眼前阵阵眩晕,心中又止不住冒出甜蜜又忧伤的滋味,就那么望着容昭,瞬也不瞬,喷薄的情感几乎无法宣泄,只能透过视线传递过去,仿佛一眼万年。 电光火石间,他眼前那层薄薄的白纱被撕成了碎片,他陡然间明白了,他一直觉得缺少的事什么? 是那种浓烈的,舍她其谁的火热感情啊! 原来,真的是爱上了,不是心动这么浅,不是钟情这么浮,而是彻彻底底的,想将对方融入到自己灵魂中、骨髓中的那股强烈深刻到一旦想到失去对方都会痛恨绝望到想毁天灭地的情感! 这才是真正的爱上,爱到看见她一个冷淡的眼神,都恨不得扯碎自己心的痛苦绝望,得到对方一个浅淡的笑容,都觉得全天下的鲜花都在同一时刻怒放的甜蜜快活! 他不由得问容昭,也问自己,“昭昭,我可还有机会?” 他的语气飘忽得仿佛破碎了一般,神情也带着奇异的恍惚感,容昭皱了皱眉,实在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只是那一刻,他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这历经世事的成熟灵魂也禁不住颤栗了一下,有种不堪负荷的沉重。 她没有留意到秦瑄的话中说的是“我”,而不是“朕”,只是轻笑一声,毫不迟疑地道,“臣妾听说过,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臣妾并不矫情,可也不喜欢在那些无法做到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秦瑄苦笑一声,凝视着容昭,对她的性情又有了一层更深的认知,而心中恍悟后,面上便带上一种别样的沉静,静静地道,“我今儿才发现,昭昭你可真是个心狠的,又无情又心狠,被你放在心上的人当真是好运,可那些被你弃如敝履的,却是十足不幸了,因为你绝不可能回头。朕固然做错了,可你就真的受到情伤了吗?你敢拍着良心说,你也心悦朕吗?你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拿出后妃对皇上惯常的态度罢了,可是怎么办呢,只凭着你那偶尔露出的丝丝真性情,朕便已经喜欢上了,陷溺入你的情网中,就无法再回头了!朕总算明白,那商纣王为了苏妲己不惜亡国的心情了!” 容昭秀眉一挑,淡淡地笑了,“可别给臣妾戴这么大的帽子?那千古妖姬,臣妾可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秦瑄气极反笑,“朕说了那么多,你就记得这一句,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丫头!” 容昭神情依然淡淡然,“我身上的缺点多了去了,皇上也不是第一天发现,何必激动?” 她对秦瑄的感情,的确称不上爱情,但一点儿暧昧还是有的,否则也不可能和他坦然地同。床。共。枕了,她虽然心底没有那么深的道德痕迹,但终究还是女人,怎么可能和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行动那么亲密? 如果秦瑄回她文火慢炖、始终如一的话,也许她真的会滋生一些对他的情感,可惜,他亲手斩断了她心中那刚冒出两片绿芽的情苗。 秦瑄涩然地看着容昭,他看得出来,尽管两人你来我往说了这么多,但昭昭心里并没有丝毫软化的痕迹,双眸依然清澈若寒冬的冰泉,那颗看似玲珑柔软的心灵,远比他想象的冷硬得多。 事到如今,他再留在永寿宫也没有意义了,他悲惨地发现自己彻底栽进去了,而对方却连袜子都没湿,依然清清爽爽地站在岸边,这种强烈的对比,他心中怎能不难受? 可是再难受,他也忍了下去,不能再被冒出的负面情绪主宰自己的大脑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再犯一次,他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理智这样东西了! “朕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原谅朕的,不过没关系,今天不原谅,朕明天再来,明天不原谅,朕后天再来,总有你松口的时候!” 秦瑄赌气般地撂下一句话,转身往门外走去! 门外的李连海和安嬷嬷自然也知晓里面的动静,各自叹了口气,将门推开,弯腰退到两侧,让出正慢吞吞往外走的秦瑄。 变故就在一刹那! 一股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威压突然由远而近,转瞬便来到了永寿宫正殿的上空,一种令人灵魂都发抖的恐怖气息陡然间靠近—— 寒光如练,一瞬而过,李连海和安嬷嬷连哼也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寒光削向秦瑄的脖子! 侯在暗处的梁松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仿若野兽的怒吼,振臂一挥,一道黑黝黝的黑影窜了出去,到底是慢了一拍,没能迎头赶上,直接撞向那道寒光的中间,然而速度和力度都不及寒光,只追上了寒光的尾梢,蹭了一下,甚至连寒光的位置都没能改变。 那寒光依旧以肉眼都难捕捉的速度刺向秦瑄! 就在这一瞬间,秦瑄眼都未眨一下,身体突然平平地往后退去,如同行在云端,看似飘然缓慢,却转瞬便到了正殿的北边墙壁处,那寒光也紧追着他,等他再也无法退后时,长臂一伸,食指便点中了眼前再也无法移动的寒光。 “叮”一声轻响,这带着无边威压、夹裹风雷的一剑便落了空! “叮叮叮叮叮——”一连串金属相碰的声音响起,眨眼间秦瑄便和对方交换了五招,快得只剩下满殿翻飞的残影,正殿的所有摆设都在这两人无意中泻出的锋锐气场中,被压迫得纷纷化作了粉末! 一时间,粉末在那掌风剑气中纷纷扬扬,晦暗的大殿中仿若起了一层薄雾,朦胧而神秘,令那两道身影更若隐若现了! 以容昭如今足以跻身一流武者的眼力,居然也完全看不清两人交手的招数,只被那四面八方胡乱射出的劲力迫得一步一步往后退,站都站不稳,可见先天宗师境与后天境界之间的差距,说是鸿沟都抬举了容昭。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和秦瑄对招的,至少也是一位宗师! 容昭心中并不十分紧张,她虽然看不清招式,却能看明白属于秦瑄的那道身影的游刃有余,显然那刺客是低估了她! 她只是觉得——一瞬间从宫廷模式转成武侠模式,不适应,怎么办? 她脑中刚刚滑过了这个不怎么着调的想法,那边相斗的两人已经分出了高低。 一道血光飞溅,寒光顿时一敛,两道身影倏忽分开,一道是气息微微紊乱却眼神无比深沉稳定的秦瑄,另一道黑色劲装的身影,比秦瑄稍矮一点,一头未曾束起的黑发遮着蒙了黑巾的面容,他捂着左肩,那里慢慢沁出了血渍——他受的伤看起来并不重,但终究是受伤了,这说明他不是秦瑄的对手,再坚持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以秦瑄的身手,若是再调动侍卫包围他,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陷进去! 就在这时,梁松果然带着三名高手追了进殿,各自冷肃着一张脸,气势陡然上升,摆出围攻的架势! “好身手,真是出人意料!”那黑衣人却并没有被围困的自觉,他哑着嗓子,显然是故意变音了,慢悠悠地开口道,“想不到传闻中只是后天顶尖高手的乾皇秦瑄,居然早已迈入了先天宗师境,甚至已经接近巅峰实力,是我大意了!” 秦瑄冷冷地道,“你是何人?为何刺杀朕?” 那黑衣人侧头闻了闻伤口,右手拖着那柄比寻常剑细一般的奇剑,随意地站在那里,一点儿也没有站在敌人地盘的自觉,对秦瑄的问话充耳不闻,兀自道,“可惜你虽然进入宗师境,内息稳固,可我也是位宗师,与你的差距并不大,而你现在却有一处大弱点摊在我面前——” 第九十二章 刺杀二 秦瑄脸色一变,蓦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他! 那黑衣人分明是用说话来分散秦瑄、容昭以及梁松等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他并没有想法逃走,而是转身往里冲去,目标正是容昭! 容昭也不是傻瓜,在两大宗师足以绞碎红木椅的恐怖威压中还傻傻地留在原处,只会令自己遭到误伤,她之前只是被压迫得不敢动也动不了,待两人停歇后,那股恐怖的令她动弹不得的气息慢慢消散,她便已经趁着两人相斗停止的空隙无声无息地退到寝殿内。 容昭虽然功力还及不上两人,但早从两岁时就用灵泉洗髓锻炼出的感官敏锐度并不亚于两名宗师,在黑衣人瞬间弹起的时候,她只感觉到一股令灵魂都发寒的危机感牢牢地锁定了她,如影随形,她丝毫不迟疑地运起轻功,调动浑身的功力到极致,犹如一支离弦的箭,欲从寝殿的窗口射出去—— 可惜,先天和后天的差别,并不是区区一点,容昭的动作固然快,黑衣人的更快,容昭刚刚动起来的时候,黑衣人已经如幽灵般来到了她的面前,宛若闲庭信步般轻松,却完完全全地锁住了容昭的出路,容昭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挥手洒出了一片早就扣在手心的药雾—— 黑衣人正和容昭打了个照面,手中寒剑漫不经心地挥出,这药雾便迎头罩去,他的身子仿佛一僵。 就在这迫在眉睫的时刻,秦瑄已经反应过来,赶到后右手一抬,一道金光闪动,他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扳机——“砰砰砰”连着三声,每声都在身形迟滞一瞬的黑衣人身上开出了一朵血花。 但是,秦瑄也不免被药雾波及到,同样身形一顿,电光火石间,那人向后一仰,透过狭窄的窗户翻身出了寝殿,而拿着寒剑的右手却微微一动—— “蓬——”一从细如牛毛发丝的长针飞射了进来,蓝幽幽的针尖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这东西来得太快,以秦瑄的身手躲过不是问题,但容昭想要躲过,却还得再练上一年半载才有可能! 眼看着那丛飞针就到了眼前,躲肯定是躲不过,容昭心知自己拥有灵泉,只要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她也死不掉,被几支针戳到更不算什么,当下便要咬牙受下这次暗器! “噗——”飞针入。肉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可是容昭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只看见秦瑄挡在她面前的身影,那丛飞针被秦瑄扫去了大半,终究还是没扫净,中了几针,当看到容昭惊讶地看着他时,秦瑄苦笑了一声,“我只是关心则乱,明知道有药玉在,你不会死……” 话音未落,秦瑄便面色发蓝,向后倒了下去! “主子——” 方才无论如何也不敢闯进容昭寝殿的梁松等人,魂飞魄散地看着这一幕,飞扑了进来。 容昭只呆滞了一瞬,现实却不容许她发愣下去,她大声喝止压迫搬动秦瑄的梁松等人,“住手,你们去守住殿门窗口,防止那人再返回,我手中有解毒的药,马上就给皇上服下!” 梁松等人并不愿意离开,但更担心那人去而复返,皇上如今倒下了,凭他们三个顶尖高手,却未必挡得住一位宗师,万万不能让他再次伤到皇上和娘娘! 梁松等人想定,也不多言,立刻分开守住殿门窗户,打定主意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守住! 容昭已经顾不得什么了,越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越是镇定,她果断抬手,从手指间流出一道细细的灵泉水,捏了秦瑄的下颌,将水灌了进去,再在喉结处轻轻一推,水便送进了喉咙——那什么以嘴哺水的香。艳桥段,容昭是想都没想过。 灵泉水和她之前给秦瑄的药水效用相似,但显然灵泉水的功效更强,毕竟一个是泡出来的,一个是纯天然的,灵泉水刚刚入了秦瑄的嘴,他脸上那层显而易见的蓝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等水入了喉咙,不止脸上,连嘴唇上的乌色也退了下去。 容昭一直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幸好这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解了秦瑄最大的危机,她这才松了口气,将秦瑄公主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虽然这姿势囧了点,可她不敢用别的姿势,鬼知道秦瑄身上挨了几针,那些细如牛毛肉眼难寻的针可都是正面射。入了他的身体,不解开衣服,只怕都找不出来。 毒解了,不意味着秦瑄就能立刻清醒,容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张刚刚还充满帝王威严的面庞,如今苍白失血,高挺的鼻梁在脸上划出了一道漂亮的阴影,长长而乌密的眼睫毛简直让人嫉妒,看上去威严少了不少,更有种病弱贵公子的味道。 英雄救美,哪怕再老套,也能打动人心,因为那一刻义无反顾的付出,是连自己生命都可以交付的绝然! “娘娘——”梁松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却透出遮不住的惶然。 容昭叹了口气,如今也容不得她松懈,皇上是在她这里出事的,万万不可泄露出去,让人找她麻烦倒是小事,万一传进居心叵测的人耳中,恐怕是一场大麻烦,想到这里,她沉声道,“没事,毒解了,只是皇上暂时还没醒,那些针也没有取出来,你去宣御医来看看吧,嗯,就说我头疼,别说是皇上出事,明白吗?” 梁松大喜,他多少还是知道秦瑄有那么一方宝贝的药玉,能解百毒,当下以为容昭也知晓这块玉的存在,用它给皇上解了毒,整个人顿时仿佛活了过来,也有心情去听容昭的吩咐了。 他是秦瑄的得力心腹,自然明白容昭在顾忌什么,他也想亲自跑一趟,但更担心这边没有高手镇守,虽然璟淑仪会武并且功夫极高这件事挺让人意外,但光凭璟淑仪显然是扛不住那人的,想了想,他道,“娘娘,不如叫李总管跑一趟!” 他是专门负责皇上跟武林这边联系的人,而李连海却没有功夫,留在这里也无用。 方才那黑衣人闯进来时,外放的威压直接震晕了李连海和安嬷嬷,这时,梁松便上前使了点暴力手段,将李连海唤醒,不待李连海变脸,便跟他说了。 李连海也不是不知轻重的,没有拽着梁松不放,而是一咕噜爬起来便往太医院跑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以后有的是时间问,当下还是皇上最重要,皇上可千万不能有事! 容昭倒不在意他们两人的动作,不在意地道,“行,你们只要动作快些就行,我想法子把皇上身上的针弄出来!” 梁松大惊失色,“娘娘不可,这些还是交给御医来再说吧!” 容昭不耐单地道,“行了,这点事我能做好,皇上也是我的主子,我的夫君,我还能乱来吗?” 话说到这里,梁松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璟淑仪神神秘秘的,说不定还真有好法子。 其实容昭并没使用什么高端的法子,只是查看了一下散落在地上的针,那些针都是金属所制,她心里有数了,便找出了一块磁铁,再脱掉秦瑄的衣裳,仔细在他身上找那些细小的血孔,找到了,对着那血孔将磁铁一吸,一会儿工夫,便吸出来七八支针,容昭还要再吸,李连海已经连奔带跑地把太医院院令给拽来了,她忙掀起一床锦被盖在皇上赤果的身体上。 那院令是久经考验的老人了,老爷子白胡子一大把,精神却极佳,被李连海拽着跑过来,李连海都气喘如牛了,他还镇定如常,也没见面红气喘,对于一个区区淑仪直接召唤他前来看病也没有露出丝毫诧异——能使动御前大总管前来叫他出诊,哪怕就是个更衣,他也不会怠慢。 进了寝殿,看到出诊的病人换成了皇上,老人家倒是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神态立刻凝重起来,却依然不声不响,容昭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便主动为对方解惑,“方才有刺客来袭,被陛下打跑了,但是那刺客临走时射出了一件满是细针的暗器,细针上有毒,也不知陛下现在如何?” 院令点了点头,也没有故作客套,直接往秦瑄的手腕上一搭,只一下子,便松了口气,“皇上的毒的确解了,只是体内仿佛还有未拔除的针,若是不小心遗漏了一两根,让它游走人的穴道经脉,轻则经脉俱损,功力大退,重则成为废人,这暗器端是歹毒,”院令瞄了一眼被容昭放在一边的磁铁,赞许地点头道,“娘娘的法子很好,这样,微臣指出细针所在处,娘娘用些内力,将之吸出。” 容昭当然答应下来,两人通力合作,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又吸出了四根长针,院令又仔细探查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皇上虽然解了毒,但中此针时下意识将它们锁在了体。内固定地方,到底损耗了不少元气,微臣给皇上开点补气养身的药,给皇上熬两晚便好了。” 这院令行动干脆,容昭待他开好药,便让李连海领着他下去休息——这时候,当然不能放他回去,但也没有让个七八十的老爷子陪他们去熬夜的道理。 下半夜,秦瑄服了药后,呼吸平稳了,容昭和梁松依然不敢放松,那刺客虽然受了伤,但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能力返身行凶,两人都打足了精神,另外两名显然是梁松的下属,也守在门口和窗口,浑身戒备,恨不得化作千里眼顺风耳,生怕有丝毫疏漏。 东方的天空渐渐开始发白,黑暗慢慢褪去,正是一天最安静的清晨,一道飘逸旷达的身影轻飘飘地落在永寿宫的正殿门前,苍老却浑厚的声音随即在永寿宫的院子中响起,直接传进了殿内容昭等人的耳中。 “微臣秦昊,求见皇上。” 容昭神色一凝,没有开口答话,这人无声无息地便接近了她的永寿宫,难道又是一位宗师?她这边现在可没有实力再抵抗一位宗师了! 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老臣秦昊,乃皇上叔祖,秦氏皇室中人,更是皇上师父,娘娘不必戒备!”那人仿佛感受到了容昭的不信任,并不恼,依旧耐心地解释,“老臣能够感觉到皇上安危,之前被一贼子引去了郊外,待察觉皇上出事时,才知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碧娜立即折返,被那贼子缠了一回,才摆脱回来。” 实际上,他是少数知道秦瑄已经进入宗师境的人之一,也是他们师徒大意了,自以为天下间几无匹敌之人,便是棋逢对手,安然逃走也不是问题,所以他才敢把皇上一个人丢在京中,去追那个貌似也是新冒出的宗师的家伙,谁知这就出事了。 对于皇上出事的地点在永寿宫,而皇上的两大得力总管都出现在这里,他心中也有数,毕竟这位璟淑仪的名声早就暗暗传遍宗室朝野了,说不上名声好不好,总归大部分人对皇上的“宠妃”都是有几分好奇八卦之心的,只不过他一生经历颇多,人老睿智,更能看明白皇上对这位璟淑仪是宠还是爱,因此他才会在这第一次见到璟淑仪时,便实在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也没有上前求见,毕竟那是皇上的妃子以及后宫寝殿,梁松是货真价实的内侍,事急从权倒可以说得过去,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娘娘,是国师,国师是咱们大乾的镇国大宗师,地位超然,他所言属实。”梁松也听到了这道声音,顿时激动地在一旁佐证了来者的身份。 “既如此,你去见他,若是他问起皇上,就说皇上已经脱离险境,如今正沉睡着,待皇上醒了,不,告诉他,皇上为一名宗师级刺客所伤,对方功力不及皇上,但擅长阴谋诡计。” 容昭沉思了一番,下定决心,将情况告诉对方,至于到底如何做,就看对方的选择了,一名年老的大宗师,想必见多识广且功力也在秦瑄之上,无论是决定等皇上醒来再作打算还是先缉拿刺客,都不是难事。 “敢问那名刺客情况如何?” 秦昊听闻皇上无事,首先便松了口气,然后便问那刺客。 容昭如实答道,“刺客被皇上用火铳伤了,中了三枪,只是不知伤得到底重不重。” 秦昊心中有了底,当下温声道,“老臣明白了,多谢娘娘告知,还请娘娘好好照顾皇上,老臣下半夜便在永寿宫门外守护,那逆贼定然不敢去而复返,娘娘且放心!” 显然秦昊认为比起去追那个行踪早就消失的刺客,还不如守在皇上这边更安全,这刺客伤了秦瑄,待秦瑄醒来,自有他给自己报仇,他身为大宗师,更重要的责任是维护秦氏一脉统领江山的血脉不至于断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宗师报仇,百年也不晚! 在众人的守护中,秦瑄终于醒来了,前一刻容昭还在担心早朝时间将到,皇上若是不能早朝,还不定会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下一刻,秦瑄的双眸便睁开了,直直地看向守在床边的她。 “昭昭?” “皇上,你醒了?”容昭也不由得喜动颜色。 她这一喊,梁松和李连海就跑了过来,两人连眼圈都红了! “行了,”看到这两人真情流露,秦瑄心中也有些感触,笑着打趣道,“朕没事,你们不用自责了,那是位宗师,你们俩绑一块也不够人一指头摁的。” 两人看秦瑄脸色的确还不错,并不是重伤后的苍白憔悴,说话时中气也十足,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梁松肃然道,“主辱臣死,属下保护不力,令皇上受伤,请皇上定要降罪!” 李连海笑道,“奴才更没用,莫名其妙就觉得脑袋一痛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秦瑄对两人的性格知之甚详,知晓此事定要给她们一个惩罚,否则这两人只怕是一直都过不好了。 “梁松已经尽力了,先天与后天的差距在那里,不是你拼命就能越阶挑战的,不过到底是有些失职,下去领十板子,下午陪朕去一趟国师府。” “李连海不懂武艺,被震晕也再所难免,你便领十戒尺吧,以后放机灵点。” 这样的惩罚,对于这两人来说,可说是轻得不能再轻了,两人心中对秦瑄更加感怀敬仰,只觉得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只差没把一颗忠心破出来捧给秦瑄看看! “先让院令检查一番再说吧。”容昭打断了他们的交流,老御医在他们后面待了有一阵了,也不急不躁。 秦瑄自然也看到了这个老院令,点了点头,道,“有劳陈院令了。” 陈院令忙推辞,“老臣惶恐,不知皇上现在可头晕?” 秦瑄仔细感受了一下,面上表情雨鞋奇异,“朕头不晕,相反,倒觉得精力充肺得紧,仿佛丝毫不曾受伤似的。” 陈院令低头按了一阵脉,这才难掩惊喜地道,“昨晚娘娘给皇上服了解毒灵药,向来这灵药也温养了皇上的身体,故而皇上有此感觉!” “哦!”秦瑄看了一眼淡定如常的容昭,还是没有追问到底。 秦瑄被院令彻底检查了一遍,众人才退了下去,只留下容昭在他身边,他又看向窗外,侧耳仿佛在听什么,半晌露出一丝笑容,看向容昭,“师父走啦,他老人家这次也栽了,心里耿耿于怀,跟朕请命去调查了。” 他没好意思跟容昭说,他师父临走前,还夸他这次眼光不错,找了个心性沉稳不输男子的女人,比宫里那些娇滴滴动不动就抹泪尖叫惊慌的女人好多了! 不过,昭昭守了他一夜,是不是代表昭昭原谅他了呢? 他这边想开口问清楚,那里,容昭却先问了出来。 第九十三章 生病 “您那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去救我?”打死容昭,容昭也没想到秦瑄居然会挺身救她,那一刻秦瑄真情流露,容昭纵然是个无心无情的人,也不会错认。 许是因为刚清醒,精神还不济,许是觉得并没有什么可说的,许是容昭这幅瞬间从关切模式切换到质问模式的变脸让他觉得有趣,秦瑄只是莞尔一笑,看着容昭,声音轻柔地道,“当时头脑一发热,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人就冲了上去,你现在问我当初想些什么,朕也不记得了。” 秦瑄这么一说,容昭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满腔的话语被堵在喉咙口,看着秦瑄,有些发愣。 秦瑄看着容昭的表情,忽然不再想去苛求答案了,他以前也没觉得自己是多么笨拙的人啊,甚至还觉得自己挺风流倜傥的,也有足够的魅力,要不然那些民间的绝色美人会心甘情愿跟他回京为他办事却不是做他的女人? 可自从面对容昭时,他觉得自己总是在犯错,不断地将容昭的心门撬开一点儿又不断地自己作死将之堵塞,他哪怕还没有意识到感情的波荡时,也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付出了,对方也定然会全心全意对他,可是他忽视了一点——在感情上,对方很可能比自己还笨拙! 昭昭翻过年才十四岁呢,太小了,豆蔻年华,哪怕思想再成熟,情窍也还未开!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并不是迫使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在她还不够成熟时便陷入纠结不稳的感情中,他应该选择守候,守到对方长大,守到云开见日出。 “好了,”秦瑄神色间仿佛慢慢沉淀下来一层东西,使他这段时间浮于表面的暴躁倏忽间便消失无踪,人愈发深沉平稳了,眉宇间甚至透出一层柔和的光辉,完全不像昏迷了大半夜的重伤人士,“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一辈子呢,想想就觉得挺漫长,所以啊,许多话,也不必急着现在就说完,到底时机未到,说得再多,你不懂朕,朕不理解你,咱们之间的关系也改变不了。” 容昭深觉秦瑄这番话说到他心坎去了,经过这此有惊无险的刺杀,她突然觉得之前记挂的那些烦恼简直就是玩笑,她也是被那些小妇人带偏了,生生把眼界给束缚窄了,还是别想太多,努力提升实力要紧! “朕在你这里出事的消息万万不可传出去,趁着早朝尚未开始,朕还是回养心殿罢。” 容昭皱了皱眉,“我又不在乎。”最多不过被人骂几声红颜祸水呗,不疼不痒的,有什么了不起。 秦瑄摇头,“没那么简单,朝中最近为了南疆的问题颇有几分动荡,最好不要再牵扯出别的什么流言。” 秦瑄下了决心,当下便吩咐李连海和梁松准备,两人领着数名暗卫悄悄将皇上抬回了养心殿,那位尽职尽责的陈院令自然也跟了过去。 容昭被搅到这个地步,也没有睡意了,干脆让玲珑和紫竹召集宫中诸人,昨晚那么恐怖的动静,永寿宫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知道,比如守在门口的李连海和安嬷嬷震晕了,而永寿宫的大太监文城却仗着年轻精神好,居然只晕了一刹那,所以他对皇上遇刺的经过是从头看到尾,亏得他是个沉得住气的,竟一声不吭,一直扛到了皇上离宫,才抱着被灭口的决心,一脸灰败地找上容昭。 容昭却没有如他所想的将他秘密弄死,反而让他去查探昨晚有多少人在一开始就被震晕,还有多少人没晕倒以至于知晓一些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之所以派他去统计,一方面是信任他的能力,一方面也是考验他的忠心度,虽然大部分人可能在那刺客释放气势的时候就被震晕了,但说不定就有漏网之鱼,只看文城会不会如实禀报了。 文城去太监那边,紫竹去了宫女这边,玲珑没有内力,昨晚也处于第一时间被震晕的人当中,她精神很难受,容昭让她去歇息了,让安嬷嬷也去歇息了。 一会儿工夫,文城和紫竹就将名单送了上来,容昭一直都放开了感知,感受着两人的动静,紫竹自不必说,文城却也老老实实地将两类人记录了下来,那没有晕却试图逃避的人也被他揪了出来。 容昭甚至听到那个脸色惨白的年轻小太监在文城走后,暗自骂了一句,“狗腿子!” 容昭不由得笑了笑,她现在需要的,可不就是忠于她的狗腿子么? 看完两人整理出来的名单,容昭让人将那些没晕的人都叫了过来,看到下面人仿佛也有预感似的,一个个跟打摆子似的,浑身颤抖,脸色惨白,显然他们也知道看到一位皇上遇刺这么大事件的他们,活路基本可以为零了,虽然心里早绝望了,却还是忍不住可怜巴巴地看着容昭,心存侥幸——这位主子虽然性情懒散却从不打骂奴才,也许今天,也会放过他们呢? 容昭却让他们失望了,第一句话便是,“本宫知道大家都不想死,事实上,本宫也不想染上你们的血,毕竟伺候本宫一年了,但你们昨晚犯了大忌,生死也就不由你们了。” 这群人闻言顿时面如死灰,一个个跪伏在地上,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了。 倒是四喜,伺候容昭不短时间,心中也是个有成算的,听容昭话中竟有未竟之意,“砰砰砰”就磕了几个响头,含泪道,“求主子指给奴才们一条生路!主子活命之恩,奴婢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报答主子!” 容昭看了她一眼,看得这小丫头一瑟缩,却还是鼓足勇气面向她,她不由得在心里点了点头,这丫头倒是可造之材,平时看着不及夏荷伶俐活泼,关键时刻却能看出比夏荷心性更优秀! 容昭也不再卖关子,话锋一转,“想要活命,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们总归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这些人能捡回一命已经喜出望外,哪里还有疑议?容昭故意用欲扬先抑的法子先把他们打落深渊,再提出解救他们的法子,可比一开始就言明救他们效果好得多! 这一手轻而易举震慑住了众人,容昭这才取出一个青玉小瓶,置于手畔。 “这里面是毒药,不会让你们聋哑或伤身,只要你们都安安分分的,紫竹每三个月会给你们服一次解药,只要解药不断,性命便无忧,也不用担心长期以往会损及寿元,虽然麻烦了些,但总归也保住你们的命了。” 这些人虽然听到毒药还是害怕,可是和丢掉性命相比,众人不用说也知道选择什么。 四喜第一个走上前来,从瓶中倒出一颗米粒状的药,毫不犹豫地往嘴里一丢,吞了下去,这才从松了口气,朝容昭跪下磕了个头,便自觉地挪到一边去了。 剩下的人,有咬牙的,有迟疑的,有镇定的,有劫后余生表情的,唯独没有怨恨,连那个骂文城狗腿子的小太监都一脸感激,领了这奇小的药丸。 容昭待众人都吞服了,又在她面前站了两盏茶的功夫,直到确信药化了,方放下了茶碗,淡淡地开口。 “行了,本宫已经给了你们一条活路,走不走就看你们自己了。若是还有人不知足,犯下作死的错事,本宫不管是谁,一律将你们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送去慎刑司!” 这下子,所有人都站不住了,胆战心惊地要下跪,被容昭挥挥手解散了,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却独留下文城,隔着帘子叮嘱道,“这几日你还要多注意一些,别让人钻了空子,透出消息去,若是外界知道了昨晚的事,皇上定会以为是我们永寿宫泄露的,到时候,咱们永寿宫上下也都别指望活了。” 文城忙答应下来,心中激动,面上倒还不显——容昭这一嘱咐,说明把他彻底当自己人了。 永寿宫上下都被容昭敲打了一番,养心殿那儿却风平浪静,什么消息都没有,前朝更是一片平稳,只围绕着南疆问题打嘴仗,丝毫不知昨夜自家皇上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 后宫嫔妃们都以为容昭和皇上又吵架了,于是在永寿宫拿一些小太监小宫女出气,她们心中也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只盼着皇上彻底厌了容昭才好。 容昭一直到处理完这些,才总算松了口气,可以安心歇一会了,谁知躺上床没多久,就被人叫醒了。 “怎么了?” “主子,是欣宝林那里派来的宫女,说是欣宝林生病了,只是身份低微求不到好太医,想请您出面给请一位。” 玲珑早就爬起来了,本来是坐在床边守着容昭纳鞋底,被欣宝林派来的宫女叫出去说了易振华,见吵醒了容昭,忙解释了一番。 容昭扫了那小宫女一眼,拧着眉头,她没睡好,头胀鼓鼓的难受,起床气便格外大起来,“你看着眼生,不像欣宝林那的人。” 小宫女被她吓了个哆嗦,听了容昭的话,抹了抹眼泪,“奴婢本来是洒扫婢女,小主身边的绿衣姐姐找门路调走了,新人手暂时还没有补上,小主便向内务府回绝了,把奴婢提了上来。” 紫竹凑到容昭耳边,低声道,“奴婢打听过了,欣宝林却是病了,病得都起不了身了。” 容昭吃了一惊,前些天她还和张妙见了一面,对方气色很好,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 是有轻重缓急,她也顾不得多想皇上那边的事情,飞快地起身,一边吩咐紫竹,“你让文城拿我的帖子,去请一位御医,直接到妙儿那边,记住一定要快!” 紫竹忙答应下来,眨眼的功夫,容昭便穿戴整齐,对小宫女道,“咱们走吧。” 一行人簇拥着容昭,匆匆去了欣宝林的住处长平苑,离永寿宫也不算远。 宫里关注她行踪的人不少,宁嫔听到下面人回报说璟淑仪到了长春宫门口了,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朝身边的嬷嬷道,“嬷嬷去把我放在梳妆台上的匣子拿来!” 容昭进了长平苑,就见张妙双目赤红,嘴唇干裂,歪在床边咳得撕心裂肺,唇色乌紫,小脸红得滴血,瘦得只剩一小条,天不热也冒出了一额头的汗,将发丝粘在脑门上,显得十分狼狈,也不由得骇然。 “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突然病成这样?” 容昭阻止了张妙在床上准备起身的动作,眉头皱得死紧,她来的时候,还以为张妙是生病,可现在看她发紫的嘴唇,她的眸光不由得暗了暗。 张妙好容易挨过了一番昏天暗地的咳嗽,只觉得肺都咳出来了,闭着眼喘了好一会,才算缓了过来,闻言苦笑道,“别提了,大约是昨儿夜里没盖好被子,受寒了,今早起来便头重得抬不起来,她们去请了半天太医也没请到人,没办法只能请容姐姐出面了。” 容昭却觉得张妙这根本不是什么风寒,什么风寒能让人嘴唇发紫,但显然这也不是毒药,否则张妙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 也不知道她的结论对不对,一切还是等御医来再说吧! 御医很快便来了,给张妙把了脉,脸色顿时有些奇异,看了看坐在旁边监工似的璟淑仪,不敢得罪这位大佛,于是委婉地问道,“小主可是这几天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容昭眉头一跳,果然是她猜测的那样么? 张妙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口味比较固定,很少吃那些所谓的特别东西。” 御医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如实说,他毕竟是太医院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见多识广,要是换个刚进太医院的愣头青,恐怕就发现不了张妙身上的“病因”了,可是,纵然如实说了,这位小主的命能不能保住,也是两说,毕竟,那可是——“可是下官观小主的脉搏,却是中毒所致,中的还是失传已久的乌粟子,此药药性歹毒霸道,用一次便上瘾,再也解除不掉,用得多了,便会伤人根基,导致人早逝,虽不是立杆见效,却是被列为禁药之首的祸害呀!” “什么?”容昭和张妙同时大吃一惊,张妙脸上的病容已经被惊恐绝望所替代,“怎么可能?我这几天压根就没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更别提传说中的乌粟子了。我一向与人无冤无仇,到底是谁害我?” 那御医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宫廷*,只当做自己没带耳朵,只带了一张嘴,说完病情,也没留下药方就告退了,留了也没用,自乌粟子横空出世后,还从来没有解药呢! 御医只想赶紧回去,将这件事禀报给院判,由院判和院令往上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乾的后宫居然出现了乌粟子,他都能想象到皇上知晓后的表情了! 张妙一把拉住容昭的手,满脸惶然无助,刚才还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容姐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在宫中不争宠不挡路,为什么还有人想要害我,为什么?” 她害怕之下,质问的声音显得又高又尖利,简直不像平常的她。 “谁要害你?” 长平苑外出现一道轻柔敦厚的声音,仿佛包含着深厚的真诚,张妙听到这道声音,神情居然缓和了不少,脸上也不再那么惶恐了,带出了一丝笑影,“宁姐姐,是你?” 宁嫔托着小匣子,款款地边掀起帘子边道,“是呀,听说你受凉得风寒了,我特来看看你!” 她一抬头,便看到容昭坐在床边,面上带着探究意味地看向她,心里先是一慌,随机就镇定下来——纵是容昭是个肯学上进的寒门女子,可天生的资源便局限了她们的眼光和发展,只要她的谋划成功,这个女人到时候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她将手中的小匣子递给身后的宫女,朝容昭恭恭敬敬、标标准准地行了一份大礼,“嫔妾见过璟淑仪娘娘,娘娘百忙中还抽出时间来见欣儿,嫔妾感激不尽!” 容昭挑了挑眉,她居然一副张妙姐姐的口吻,郑重其事地去道谢,未免让容昭讶异,反倒是张妙,一脸感激地看向宁嫔,向容昭解释道,“这段时间多谢宁姐姐的照顾,我才能过上轻松无忧的好日子,谁知今日又劳烦姐姐跑一趟,实在让妹妹有愧。” 宁嫔笑道,“听说你病了,我哪里还坐得住?” 容昭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态度热切真诚,不由得微微皱眉,正在这时,张妙抽了空,朝容昭眨了眨眼,眼中的慧黠让容昭放心不少。 第九十四章 解毒 张妙不是个复杂的女孩,但显然她也没有天真过头,宁嫔突如其来的示好,她怎么会感觉不到?只是她和容昭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性格都不一样,容昭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宫中行走而不去结交任何人,如同一朵高岭之花,而她却不行,没有圣宠,没有位分,只有在这宫中并不算出彩的家世,是没有办法龟缩在一隅的,几乎所有宫中的女人都做不了独行客。 她固然和容昭交好,但容昭身份太高,颇有些遥不可及的感觉,纵使她有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为了不至于姐妹反目,她也很少往皇上常去的永寿宫凑,她更不能轻易地拿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消磨两人的情意,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到生命攸关的时候,她是不会轻易请容昭帮忙出手的,所以,平时行动时,她自然需要一个相对低位平等的伴儿,宁嫔的示好来得时机正好,她并顺水推舟接下了。 说起来,她也挺佩服宁嫔,这个女人若是想对一个人好,那真是无微不至体贴入微,如同一个温暖的水泡,不知不觉间便包围了她。 可惜,水泡再温暖,也是一戳就破的,张妙对此心知肚明。 她张妙也是世家长大的,不害人不代表没有防人之心,宁嫔再好,当她主动走近自己的时候,也就暴露了一丝没掩饰好的野心和算计。 张妙想着来日方长,总会有你露出破绽的时候,却不料还没等对方露出破绽,自己先倒了! 乌粟子,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就发寒,心头止不住地冒出无边的绝望! 中了乌粟子,就代表她好不了了! 为什么,她都这般安分守己了,为什么还有人想要害她? 从宁嫔进来后,容昭就一直在打量她,一年多的时间,不止容昭张开了,这位雍容华贵的宁嫔变化也很大,尽管银盘似的面庞瘦成了鹅蛋型,但依然给人一种丰润大气的感觉。 “宁嫔和欣妹妹的感情倒不错。”容昭轻声笑道。 宁嫔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道,“嫔妾与妹妹虽说没有一见如故,然而相处下来,却觉得颇为投契,难得妹妹看得起嫔妾,嫔妾权当自己多了个嫡亲的妹妹,这宫里举步艰难,咱们姐妹相互扶持,也是一件美事。” 宁嫔这番话出口,倒让容昭高看了她几分,没有完全拿姐妹情说事,听起来还是比较实在的,难怪张妙这种拥有小动物般灵敏直觉的姑娘也没有拒绝她的靠近。 “欣妹妹是个单纯的,有宁嫔这般睿智大气的姐姐护着她,本宫倒也放心了。”容昭一笑,转而对张妙道,“好了,欣妹妹,你是病人,我们也不好多打扰,你睡一会,我和宁嫔去外边说话。” 张妙乖乖地点了点头,一脸无辜中透出几分茫然的表情,容昭看了有几分心疼,叹了口气,她回去后定要好好查查这乌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灵泉水兴许能帮助张妙,可她也要想个合情合理的法子弄给张妙。宁嫔也很是怜惜地拍了拍张妙的手,叹了口气,目露忧愁,缓缓地道,“听说你得了风寒,我那里刚好有一味药丸,治风寒颇有些效果,便给你带过来了,你呀,定是平时迷迷糊糊的不注意身体,否则怎么就受寒了呢?瞧你病重的,让人看着就心疼。你以后可要吸取教训,不说让亲者痛,单单是你自己,又何苦受这份罪?” 宁嫔一边说,一边将那匣子打开,匣子里果然躺了一枚光滑乌黑鹌鹑蛋大小表面还泛着点点金芒的大药丸,看上去便十分贵重。 张妙面上露出一丝感激,低声道,“谢谢宁姐姐!” 不管怎么说,人家诚心诚意地带了贵重药物来看她,哪怕她可能不会入口,也得承这份情。 宁嫔也没有当场逼张妙服用的意思,给两人看过后,就将匣子合上,递给了张妙的丫鬟,回头极自然地道,“回头让太医检验一下,看看你的体质适不适合服用此药。” 容昭的目光从那颗药丸拿出来时,便落在上面,直到宁嫔将她递给了张妙的丫鬟,才收回眼光,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却说不上来。 到客厅,容昭好宁嫔客气了两句,宁嫔便告辞离开了。 容昭回到张妙的卧室,张妙已经睡下了,容昭招呼了她身边的侍女一声,“等你主子醒了,你好好劝慰一番,乌粟子虽然可怕,但未必没有解药,叫她一定要打起精神,别胡思乱想,你回头喂你主子一些清淡的流食,我下午再来。” 那侍女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容昭回到永寿宫后,容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一时之间,就是抓不住那一丝灵感,她不停地回想,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对了,之前离开时,她似乎在长春宫的转角看到了一片一闪而逝的裙摆,那绣了并并蒂莲纹的图案,她可以肯定是今天宁嫔穿在身上的,可是宁嫔在背后偷看她做什么你? 容昭回来时已经近午时,她忙了一上午,什么都没吃,玲珑就给她提前上了一桌饭菜,容昭心不在焉地用了,玲珑在她身边抽了抽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面带疑惑,却又不很确定,便没有出口询问。 容昭用完后,回头对紫竹道,“紫竹你可曾听说过乌粟子?” 紫竹脸色大变,道,“主子怎么问起这玩意儿?这可是大乾朝第一禁药啊!” 容昭没想到紫竹真的知道,顿时起了兴趣,“说说看。” 在容昭的想法中,这乌粟子和她那个世界的罂粟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一种物种。 紫竹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爹说过,这乌粟子是长在深山老林里,最喜阴暗潮湿的腐地,多半埋在那些有几丈深腐泥底下,形状与芋头有些相似,极难得到,这玩意儿害起人来也不需要炮制,只要将她磨成粉,给人服下,便会让人产生欲。仙。欲。死、如临仙境的错觉,从此上瘾,上瘾后便需不间断地服用,时间一长,便会掏空人的元气,致人骨瘦如柴,七窍流血而丧命,说起来似乎比不上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怕人,可它的可怕之处在于,那些毒药有解药,这乌粟子却是没解药的,一旦沾上,便如被阎王打下了烙印,再也不可能摆脱,等待人的就只有等死一途,最是令人崩溃,许多沾了乌粟子的,都不是因为服药早逝,而是自知存活无望而自尽的,死前受尽精神折磨,所以才被列为禁药之首!” “这乌粟子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功效吗?”容昭问道。 紫竹不明白容昭的意思,茫然道,“啊?这是毒药啊,还能有什么功效?” 容昭听了紫竹的话,对这乌粟子倒起了兴趣,这乌粟子的确与罂粟相似,却又比罂粟更加霸道,好歹前世还有意志坚定最终戒毒成功的例子,罂粟少量使用也可以入药,这乌粟子却是一味百分百绝杀的毒药啊,难怪能位列禁药首位! 只是如此一来,张妙那里就麻烦了,她当时请了御医的行为也不知是对是错,乌粟子这般可怕,她就不信那御医会替张妙隐瞒,一旦被其他人知晓,张妙还与偶活路吗? 而那灵泉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她该怎么拿出来? 容昭正想着,秦瑄便匆匆过来了,脸上神色凝重,见了面,劈头第一句就是,“听说那欣宝林中了乌粟子之毒?” 容昭想到秦瑄会知晓,却没想到他知晓得这么快,来询问的速度也这般惊人,显然是听说了此事就赶来问她,如此重视,由此可见,这乌粟子当真是祸害,连秦瑄这般武力高强的人一旦沾上,想来都无法幸免。 事到如今,容昭也不可能替张妙隐瞒,隐瞒也瞒不住,还不如老老实实交代。 “今儿听说她病了,臣妾带着御医去看她,那御医却说她中了乌粟子之毒,臣妾只是不明白,欣宝林在宫中可说是与人无尤的,怎么就有人能对她下这般的手?” 秦瑄从容昭这里得到肯定答案,脸色沉凝得吓人,直接道,“乌粟子是治不好的,与其等以后那般惨死,还不如现在解脱,朕会让他他们送一杯酒过去,尽量让她不遭受痛苦,不过在此之前,朕定要查出是谁在朕的后宫里兴风作浪,还拿出了这般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这段时间坏事一件接着一件,看似毫无关联却牢牢地牵制住朕的心神,说背后没人谋划谁信?当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他也是大病初愈,这般心中憋着怒火发不出来,脸色便微微有些发白。 听到秦瑄这般毫不留情的话,容昭心中倒没有什么感触,本质上她和秦瑄也是差不多的人,张妙和秦瑄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说有感情那简直是笑话,对待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自然能以最理智的态度去判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处置方法。 如果不是她与张妙有旧,她也会赞同秦瑄的话。 但现在,她当然不能放任秦瑄弄死张妙,想到这里,她脑中灵机一闪,也不直接替张妙求情,虽然秦瑄多半也会答应她,但那样一来自己不就欠了秦瑄一个人情?皇帝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她怕自己搭上一辈子也还不清! 容昭做出一副思考了许久的表情,直接问道,“这乌粟子听说是没有解药的,那如皇上这般功夫精深的高手呢?也没办法?” 秦瑄苦笑道,“天下第一禁药?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朕便是进入了宗师境,百毒不侵,对它怕是也一筹莫展,就算有药玉,没试过……咦……” 容昭也一副蓦然间想起什么的表情,皱巴着脸,频频瞟向秦瑄,迟疑道,“对啊,皇上有那块药玉,既然如此,可不趁此机会,试试这药玉的解毒功效能不能沿及乌粟子?若是能解除乌粟子的药性,那就是为皇上解除了一大隐患啊!” 秦瑄并不是笨蛋,何况容昭也不是铁了心要和他演戏,只要稍稍用点心,就能看出容昭的那点小心机,秦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倒么觉得容昭在算计自己,反而觉得容昭虽然聪明绝顶,但毕竟年轻,掩饰功夫还不强,以后还要多多磨练,而她也是救人心切,这次就饶了他算了! 不过以后他还是要好好教育对方,和谁耍心机都没问题,但绝对不能对他耍心机! 当下好气又好笑地道,“行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朕给欣宝林一瓶药水试试,有效也就罢了,倘若无效,欣宝林是不能活的,知道你们有姐妹之情,但中了乌粟子的,现在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 容昭痛快地点点头,“臣妾明白,最后还是救不了欣妹妹,那也是她的命数,臣妾回头找到害她的凶手,为她报仇就是!” 秦瑄干脆的态度让秦瑄很受用,心想无论如何,自己在容昭心中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哪怕自己中毒受伤,她也没想过放弃自己! 下午容昭带着药水去了长平苑,短短一个中午,张妙便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气神,明明上午虽然生病但骨子里生气还在,现在就已经如同等死的人一般脸色灰败,了无生机了。 容昭看得火冒三丈,上前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行了,我认识的欣妹妹可一直都是生机勃勃,乐观开朗的,给我打起精神来,我答应帮你,就不会放弃,不就是乌粟子么?你看,我给你带药来了!” 张妙精神一震,看向容昭,却不接她手中的药,两行眼泪从她的面颊滚落,特别凄美,她哽咽道,“我知道姐姐是好心安慰我,乌粟子并没有解药,我就算想活,又有什么办法?” 容昭也懒得跟她啰嗦,抬起她下巴,微微用力一捏,便捏开了她的嘴巴,在她呆滞的表情中,拿食指将药瓶上的塞子弹开,飞快地倒入张妙的嘴中。 她动作奇快,张妙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一股清凉的水流从喉咙进入了腹中,一直昏昏沉沉的头脑也清明了几分,那种抓耳挠心地想要什么东西的迫切的*一下子就淡了。 就是这几分清明,这一下子消散的*,让张妙仿佛被注入了灵丹妙药,脸上一下子增添了无数生计,看向容昭,小心翼翼地求证,“容姐姐,姐,你给我服用的,真是的解药?” 容昭白了她一眼,道,“自然,是我中午去皇上那里求的,我看没有这种秘药。” 说着,容昭两只手指往张妙的手腕上一搭,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她会一些简单的诊脉,虽说不一定能查出乌粟子,但看看张妙病情有没有减轻还是可以的。 果然,张妙的脉搏比上午她偷偷查看时强劲了许多,一些晦涩迟滞感也无影无踪,显然正在好转。 张妙目不转睛地看着容昭,等容昭收回了手,她才悄悄问道,“姐姐,你还会医术啊?” 容昭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生母早逝,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小时候生病没有大夫看,便自己学了一些,粗粗有些通。我觉得呢在好转,但也不敢确定,我让人叫上午那个御医过来看看。” 张妙哪有不愿意的,她比容昭更希望能马上确诊自己无事! 当下容昭命紫竹去请那位御医,给紫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去养心殿告诉李连海一声,省得在那里等消息的秦瑄着急。 那御医来得很快,许是被提前叮嘱过,他查看得十分仔细,足足半枝香的功夫,这御医才半是惊叹半是欣喜地道,“这乌粟子的毒居然解了!您大约是世上中了乌粟子毒的人中唯一一个痊愈的,小主好福气!微臣下午再给小主开些养身宁神的方子。” 他倒是很想问问张妙是怎么解毒的,然而看到一边的璟淑仪,便识趣地没有开口,上午欣宝林还束手无策,下午璟淑仪来了一趟便解了毒,这么简单的答案他怎么想不到?只是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朝璟淑仪询问解药的! 张妙喜极而泣,短短一天时间,她便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喜得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容昭任她又哭又笑了一段时间,这才挥退了屋里人,严肃地看着张妙,“妙儿,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张妙慢慢回过神,看着容昭,隐隐明白容昭接下来要说什么。 “很显然,你这次是着了人的道,但这次的严重度不同以往,乌粟子这种毒,是不该出现在后宫的,这件事必然会深查下去,我希望你配合一点,装作毒未解,我们一起把凶手揪出来!” 张妙比谁都明白这乌粟子的恶毒,听了容昭的计划,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想想也是,她自认从来不曾得罪人,这人却给她下这种置他于死地的毒药,她倒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恨她,居然连点活路都不留给她! 容昭想了想,伏在张妙耳边轻道,“你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中了乌粟子,还以为得了风寒,那你现在依然坚信自己是风寒,但是露出一些乌粟子的特性,比如嗜睡,正好挡掉一些居心叵测的探视,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对了,也万万不能让宁嫔看出来!” 张妙心中一惊,看向容昭,容昭半眯着眼看着她,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神情,但不知怎么的,她心中一下子便顺服了,丝毫提不起疑惑或反问的心思。 第九十五章 主使 秦瑄次日早朝退下后,便留下了薛尚书薛文。 那缇这个家伙,想对大乾动手,到底有多久了?战场上不能确保战胜大乾,便在背后使出这种种手段么? 那么之前那刺客,受了三枪,身受重伤,居然就那么消失在京师,再也不见踪影,连京兆尹以搜查江洋大盗的名义,九门提督封城,甚至出动了秦昊这样的老家伙,都没能抓住,是否也和南疆有关? 而一个深闺夫人,跟他这个帝王有什么仇?她娘家还好好地,夫家的地位也蒸蒸日上,除非,是为了那缇,甚至这个计谋,都有可能是和那缇合谋,而那乌粟子的来历,也与那缇有关! 除非,人家心中,压根就不在意这个女儿,甚至把这个女儿,当做了除掉大乾皇帝的棋子! 可是,既然她是宁嫔的母亲,想必弄出这个阴谋是为了帮宁嫔争宠,又怎么会给宁嫔提供乌粟子,难道她没有告诉宁嫔,乌粟子一服,便再也没可能有孩子了吗?后宫女人争宠,无非是为了生皇子,否则她们各个都是世家贵女,钱、权、人脉,一样不缺,纵使不得宠,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可能难过,还争什么? 秦瑄如果没猜错,支持宁嫔这么做,甚至提供了宁嫔乌粟子的人,八成是她那个神秘的母亲,一个跟南疆有千丝万缕瓜葛的女探子! “行了,我这里正好带了两瓶药水,先解了咱们身上的毒,后面的事朕自会做好,这宁嫔背后的人,恐怕是把宁嫔都当做棋子了,当真是——狠毒!” 容昭只觉得三观被再一次刷新,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笑看了秦瑄这个帝王的思想开明程度,他的想法似乎远远走在了朝代的前面,而且很有打破那些条条框框的兴趣。 秦瑄侧了她一眼,“自然不止宁嫔一个,那些不安分的,朕要将她们统统清走,朕整日忙碌朝堂上的事务已经够累了,不想再替这些女人收拾烂摊子!” 容昭强调怪异地重复道,“她们?” 秦瑄看到容昭那副龟裂的表情,咳了一声,不自在地道,“朕也有难处,短时间里出问题的宫妃太多,许是会引起不知情人的疑惑。那些御史又有事做了,到时候他们可能会针对朕近期比较眷顾的人,疯狗似的咬上来,不如表面上留着‘她们’,这些人是朕的属下,忠心不必说,况且只管扮演安分守己的宫妃比其他任务可简单多了,过些年再陆续将她们诈死送走,也能省却你和朕多少的麻烦。” 容昭闻言,只觉得三观都碎了,还有皇帝自个儿调换自己宫中的妃子,这叫什么事儿啊?! 秦瑄摇了摇头,“不必,朕那里有个暗卫,擅长模仿,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她身边,现在取而代之大约是没问题了!” 容昭看向他,“那怎么办?皇上是准备按兵不动,暗处监视她?” 秦瑄闻言,淡淡一笑,“行啊,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上次的事情朕没有明着处置她,可看样子人家还是不死心,不过乌粟子这种禁药,谅她一个深闺小姐也不能轻易接触到,大约背后还是有人指使。” 容昭点了点头,“除了她,臣妾不曾和张妙以外的人接触过!” 秦瑄也想到了人选,“是那宁嫔?” 这些巧合一出,容昭都想为对方鞠一把同情泪,这好容易弄出一个高明的计谋,眨眼就被她有意加无意给破坏了个彻底! 可惜,这么隐蔽高端的手段,偏偏她并不是那么无知,看得出张妙是中毒而并不是普通的风寒;偏偏她去找御医的时候,因为她“后宫第一宠妃”的身份,太医院给派来了数一数二的高手,人家一眼就看出来毒药的来路;偏偏她和皇上有两年之约,皇上是个守诺之人,从未想过毁约! 倘若她是真正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孩,见识有限,哪有机会接触到乌粟子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禁药?定然中了招都不自知,晚上再和皇上滚一回床单,以后皇上想起自己是怎么中了乌粟子之毒的,呵,那真是脑袋摇摇欲坠的节奏啊! 容昭的脑中浮现了那张雍容丰润气质不凡的明媚面庞——她去张妙那里一天,唯一接触过的就是宁嫔,而且宁嫔还拿出一颗据说是治“风寒”的药丸,特意给她看,她那时就觉得不对劲,竟没想到私底下还有这么狠的一招! “听您这么一说,也不用找人了,臣妾知道是谁干的了。” 但不得不说,秦瑄这般分析,却是把凶手的心理分析得七七八八,正中红心! 容昭只觉得心塞无比——皇上,您弄错重点了吧? 下手的人的确是后宫的女人,只是她大约对着乌粟子也是一知半解,或者是,被人当了枪。因为,一旦男子对乌粟子上瘾,将来不止会短命,子嗣更是别想了,一个没有子嗣的后妃,空有圣宠有什么用,终究做不成那天下女人最高最向往的位子。而且,你和朕尚未同房,这么复杂曲折的计谋,竟被你无意中给破坏了,真是可惜了这么珍贵的毒物!” 秦瑄继续道,“是啊,想来那人针对的不是欣宝林,而是你和朕,大约是想着通过你和欣宝林的接触让你染上乌粟子,然后和朕结合,毒性就会流到朕体内,从此朕便会对乌粟子上瘾,你手中又没有乌粟子,定然无法满足朕,只要她手中攥着乌粟子,便能诱使朕去她那里!只需一回,用了乌粟子,朕就不可能离开她了。 容昭道,“这人下这个到底想干什么?通过臣妾传给皇上,想害皇上的命?” 秦瑄也觉得有趣,“这种药,要么作用在害人之事上,要么作用在痴男怨女的纠葛上,皇宫中也不是没有前例,只是都讳莫如深,朕以为本朝的后宫女人胆子应该小点,谁知还是小瞧了她们!” 容昭只觉得分外无语! 秦瑄显然看懂了容昭的表情,嘴角一挑,勾出一抹风流的笑,桃花眼斜斜飞给她一个足以让人半边身子酥麻的电眼,“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她没听错吧?还是说,秦瑄说的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啊?”容昭傻眼了! “朕刚才忘了说,这传染作用,还能在特定的状态下,发生作用,比如说,结合!” 看到秦瑄这种态度,容昭也冷静了下来,心知秦瑄还有话没说完,便安静地听下去,秦瑄也不再卖关子—— 相对于容昭难得的紧张,秦瑄就轻松多了,还有心情看容昭的笑话,“瞧你紧张的,没事儿!” “那怎么办?皇上,长平苑只有张妙服了药水,其他伺候的人,还有去看望她的人,另外还有永寿宫里的众人,难道都要给她们服用?皇上那里有这么多药水么?” 也就是说,她成了移动病源? 容昭愣住了,尼玛,这简直堪比生化武器了,连她听了都觉得头皮发麻啊! “昭昭,朕之前没和你说,”秦瑄现在的表情,不但没有阴霾沉重,反而和煦得很,桃花眼平淡从容,眼底甚至透出一丝促狭来,“这乌粟子其实最可怕的不是在它无药可救,而是,它另一个隐蔽的作用——只要它和乌苏香合用,便会产生传染的效果,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极短的时间里便会染上,这才是它被列为禁药之首的真正可怕之处!” “皇上,发生什么事了?”容昭皱着眉头问道,秦瑄这样的表现只可能和他们之前在说的乌粟子有关,而且是惊天动地的大关系。 李连海招呼几个宫女上来将打碎的碗收拾走,然后自己也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秦瑄和容昭。 容昭做了个手势,紫竹忙上前扶起玲珑,“你们先出去,紫竹给玲珑服用呢那里治内伤的药。”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秦瑄便察觉到并且收敛了外放的气势,脸色一下子恢复到了平静,甚至比平时的更加温和从容,完全看不出丝毫情绪。 秦瑄脸色简直可怕到了近点,一瞬间泄露出的威压让容昭心头剧烈一震,而丝毫不懂武功又离得近的玲珑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 玲珑便走到秦瑄身边,脸涨得通红,一向大方的她瞬间扭捏了一下,但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却不敢凑得太近,站在一尺远的地方,低下头仔细闻了闻,然后什么心思都没了,惊讶地抬头道,“主子,皇上身上也有这种香味,但是很淡,和主子中午时的香气差不多!” 容昭点了点头,“听皇上的命令,你去闻闻吧。” 玲珑一愣,不知所措地看向主子。 秦瑄的脸色极其可怕,他双眸极具迫力地看着玲珑,冷声道,“你过来,问问朕身上是否有这种香味!” 玲珑见主子和皇上的脸色都极其可怕,忙竹筒倒豆子似的道,“回皇上和主子,中午的时候,奴婢就从主子身上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香气虽然淡,却莫名其妙地冲鼻子,那时候奴婢还以为自己闻错了,但方才奴婢发现主子身上的香气变重了,闻着头都有些晕眩!” 她示意玲珑说清楚,玲珑虽然不会武功,五感却比寻常人灵敏,嗅觉也十分出众,简直是个天生的药剂师胚子,容昭有时候也会指点指点她,说她是容昭的半个徒弟也不为过,她觉得不对劲的,定然是不会出错的! 玲珑吓了一跳,容昭看到秦瑄这样的表情,心中一沉,难道——? 听到里面动静的李连海吓得一溜烟跑了进来,自从皇上遇刺后,他连觉都睡不好了,恨不得巴在皇上的鞋面上随时跟着,就怕一个疏忽又出问题! “咣当——”秦瑄手中的粥碗摔在地上,他失态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玲珑,“你说什么?你在昭昭身上闻到了什么?” 容昭正要接那碗粥,身边预备着伺候她的玲珑又抽了抽鼻子,表情变得有些怪异,看了看气氛正好的皇上和主子,还是决定冒险开口,毕竟主子今天一天忙碌的可是跟毒药有关的事情,“主子,你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奴婢从来不曾在你身上闻过,虽然淡淡的香味,却令人极不舒服!” 容昭也饿了,秦瑄坐在桌旁等她,看她出来了,还有闲心欣赏了几眼出浴美人,尽管这美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亲手端过来一碗浅碧色浓稠的粥,“先喝点粥养养胃!” 玲珑正领着人摆晚膳,桌上的菜十分简单,只是荤素搭配的十来品,色香味俱全,倒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稀有食材。 容昭倒不以为意,但是奔波一天,沐浴一番也是应该的,很快便下去了,由紫竹伺候着,一会儿,散着一头半干如海藻般微卷的半干乌发出来了。 秦瑄想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看着容昭,“你先去沐浴,毕竟你在那里待了一阵子,这乌粟子到底是毒药!” 乌粟子本身虽然难得却并不罕见,最明显的特性是使人上瘾,伤人元气,致人于死地,但很少有人知道,这禁药对于武林中人而言,还有另一个恐怖的效用——乌粟子除了服用和长期嗅闻可以导致上瘾外,一旦它和乌苏香合在一起使用,它便会具备传染性质,轻易便将乌粟子的毒性自主携带人身上传递到和朱携带人接触的人身上! 现在讨论也讨论不出什么,气氛很是低沉,秦瑄在反思,自己对后宫是不是太疏忽了,所以进了如此可怕的东西他都未察觉,这乌粟子座位禁药之首,它的危害可不像表面上说得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它会传染! 秦瑄听了,神色有些复杂,“大约明天就能知道了,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先麻痹对方,朕会派人暗中盯着。” 容昭听了秦瑄的话,“这么说,皇上锁定目标了?” “张让精通毒学,他能推断出欣宝林中毒不超过五日。朕让人查了一下最近五日欣宝林接触的人。” 那名御医被打发走了。 容昭回到永寿宫,秦瑄已经等在那里,面色阴沉,显然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 第九十六章 质问 薛尚书同时也是位军机处大臣,说是秦瑄心腹中的心腹都不为过,可就是这位心腹,家中却出了那么糟心的事情,哪怕眼下还看不出那位薛夫人这些年到底为南疆传递过多少消息,但谁能保证她就一条未传,谁能保证她传去的都无关紧要,而这,已经足以构成通敌叛国之罪了,也许薛文什么都不知道,但无论罚不罚,他心中对薛文都已经起了隔阂,再不可能如往日那般信任了。 薛尚书五十上下,挺着一个发福的大肚子,白皙的胖脸看上去十分平凡,属于那种扔大街上也找不着的,留着一部短须,要不是此刻穿了一身威严的一品官服,简直跟那些老土财主没什么分别,唯有一双总是笑眯眯看人的小眼,透出丝丝精明的光芒,使他看上总算有了点气势。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秦瑄总觉得宁嫔哪哪都不像薛文,简直是没一处父女相似的,这薛文胖归胖,平凡归平凡,但人家天生一副憨厚样,很是平易近人,而宁嫔却是圆脸杏眼,看起来高贵大气,也不像那缇冷厉狭长的眉眼,难道是像她母亲? 这些小心思在秦瑄心中一带而过,他依旧低头忙着批阅奏折,并没有立刻和薛文说话。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除了埋头批阅奏折的秦瑄就是素手垂立的内侍,还有一个一头雾水的薛文。 晾了薛文半个时辰,薛文原本淡定的表情也开始滑过一丝忐忑来,肥头大耳后的虚像里,那脑筋是在拼命往告诉李转动,使劲儿回想——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没错啊,最近大家伙好像一直都在南疆问题上较劲,他一个吏部的,完全跟战争啊讨伐啊扯不上关系,没什么能波及到他这个吏部尚书的啊,况且他还是铁板的保皇党,皇上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可不会听一群心眼儿跟窟窿似的孙子在那里胡咧咧,官员们的考评也早就做好了,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犯了什么错,以至于皇上这般无声地警告他! 他一边转动着小眼睛一边回想,蓦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啊?不会是老闺女在宫里出事了吧? 他想到这个问题,顿时脸梢更白了,一半是吓得,一半是心疼的,只要是正常的父亲,就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这女儿虽然争气进了宫,可也不是什么人家都愿意自己女儿进宫的,就比如他! 说实话,他心里不愿意女儿进宫也是疼她,他这个女儿,跟她娘一样,就是表面光鲜,内里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端正成熟,总有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不合时宜的想法,只是年纪小,阅历浅,也不是大问题,慢慢教也就是了。 再蠢的女儿是自己的疼,她再蠢,他当爹的也舍不得她去吃苦啊,可这丫头被她娘教得不知所谓,一门心思往宫里钻,他伺候皇上不少年了,还不了解皇上这个人么?这真是个精明得吓人的主儿,且吹毛求疵,心中那本账比谁都清,简直比先帝还不好伺候,他都五十了,面对皇上时还觉得压力倍增,时常战战兢兢呢,他那小女儿,还是个自负聪明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会入得了皇上的眼? 果然吧,进宫后就被璟娘娘夺了风头,他一边为女儿心疼,一边却觉得这也不是坏事,煞煞女儿那不合时宜的傲气,也好教她以后的路能走得更顺些。 可是现在看皇上的反应,她还是闯祸了? 薛文汗落如浆,越想越是腿软,越觉得难以承受自己的重量,很后悔刚才皇上叫他起来他就乖乖起来了,要是现在还跪着,起码撑得住他这硕大的一座肉山啊! 等到薛文彻底萎巴了,秦瑄才放下了笔,转动了一下脖颈,舒展了一下筋骨,再从李连海手中接过一盏温热的恰到好处的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才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瞟了薛文一眼,见他官帽下的头发已经彻底被汗水打湿,那张胖脸上汗珠滚滚而下,一刻不停,脸色全无血色,心知火候已经到了,便示意梁松,将查到的东西交给了薛文,当然,该隐瞒的暂时还无需打草惊蛇,比如薛夫人和那缇的关系! “看看吧,”秦瑄神情莫测,淡淡地道,“朕也头疼着,怎么偏偏是你家的出了这种事!” 薛文一行行地翻阅,当看到入眼的那个“乌粟子”三字,瞳孔猛然一缩,继续看下去,几乎是一头热汗一头冷汗,强逼着自己没有失态地当场趴下,到底坚持看完所有内容,将这些东西重新还给梁松,然后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有罪!” 他沉痛地道,哽咽出声,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自己妻子和女儿作死地把手伸进了皇宫,还犯下了这般滔天大罪,他却丝毫不觉,他没罪谁有罪? 他丝毫不怀疑皇上给他看的东西的真实性,一来皇上没必要骗他,二来,乌粟子可是令人谈之色变的禁药,不是有人用了,皇上好好地提他干什么? 秦瑄“咯”地一声把茶盏放了下来,所有的威势都凝缩在冷沉的声音中,“你是有罪,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一个堂堂尚书,真的不知自己妻女的狠毒行为?” 薛文现在是满身有罪也说不清了,可他必须要说清,否则不止他,连整个薛家都要在这件事中败落下去! “臣无能,确实是不知,臣家中内务都由内人打理,臣很少过问,故而对此完全不知情。” 他说得是实话,他虽然有嫡长子,却是原配所生,和现在的薛夫人关系及其恶劣,刚成年娶亲后就搬出了薛府,一副头也不回的架势,竟连对薛府的优先继承权都丢开了。 他后院里虽有几个姬妾,也如摆设一般,所有的大权,可不都掌握在妻子手中,只要自己不提出质疑,她想做什么,根本没人管,偏偏自己与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知道她性情冷淡,却不失豪门千金的教养风范,便做了甩手掌柜,以至于她做下这等抄家灭族的大事,他竟然丝毫不知! “一句不知情,就能脱罪不成?”秦瑄微微提高了嗓门! 薛文吓得一个机灵,“臣不敢,臣没有管束好她们,本就是大错,臣不敢推卸责任,万死难辞其咎,只求皇上看在臣确实是不知情的份上,饶了……”他卡了一下,不论是前妻生的,还是继室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如今明显继室一脉犯下了打错,他不可能保得住,心中这么一想,有了决断,“饶了臣的大儿子,他素来与臣关系不好,早早就分府另过了,这件事,薛家谁都有嫌疑,只他定然是没有的。” 秦瑄冷哼一声,“前晚兵部那边已经送来了情报,那缇确实调动了八万兵马聚集在边境,朕若说他没有狼子野心,你信不信?这个节骨眼上,你堂堂尚书,军机处大臣,家中居然出了这等大事,朕对你很失望!” 薛文羞愧得无言以对。 “朕倒想问问,这乌粟子到底从何而来。朕现在也不处罚你,只希望你有戴罪立功的心,朕就不信,你家一个深宅大院的夫人,轻易就能弄到第一大禁药!” 薛文被这语焉不详的话吓得一头冷汗,所幸他也不是傻子,皇上的话中虽然带着淡淡的威胁意味,但更是详尽地给他指了一条活命的路,他怎么还不明白,这是皇上给他的一次最后的机会,如果他没有抓住,那等待薛家的就只能是一场浩劫! 但若说抓不住机会,那他就不是那让所有人都忌惮的吏部尚书了,他虽然心乱如麻,然而直到这个时候,他已经确定,皇上暂时没有发落薛家的意思,究竟是为了大战在即不想引起朝堂动荡,还是为了吊出幕后之人,他已经不敢想了,只想用尽一切办法,阻止自家在这突如其来的一次痛击中彻底沉没! 薛文满脸恍惚地进了家门,并没有在书房逗留,而是去了后院正室,彼时薛夫人正交代几个管家婆子什么事儿,两个贴身丫鬟守在外面,看到薛文,吃了一惊,欲言又止,并频频看向内室,想拦不敢拦,只好任由他靠近,这时薛夫人也听见薛文的脚步,便停住了嘴,轻声道,“行了,我就这些吩咐,你们先下去吧。” 薛文刚跨进门,就看到一群婆子行动有序地迅速退了出去,薛夫人坐在上首,一张神色清冷风韵天成的美丽面庞,几乎看不出岁数,她长得不算绝美,但气质清华优雅,宛若一朵淡然矜贵的白菊,与她的女儿是两种迥然相异的美。 看到薛文进门,也并不笑脸相迎,声如裂玉般淡淡地问了一声,“今日回得这样早?” 搁平时,薛文是绝对不会在意的,然而今天经历了养心殿皇上饱含失望的眼神,他只觉得原本光明坦荡的前程已经变成了一幕永远也追逐不到的幻象,而自己糊涂透顶,娶了这女人十几年,竟仿佛完全没有看明白这个女人似的。 他怎么会以为这个女人一直都是淡然优雅的呢?没看到她半掩着袖子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以那力道看,掌心不被掐破就不错了。 她问的话也仿佛是漫不经心,可如果换成平时,自己会怎么回答他,哦——“皇上今儿没什么大事,老爷我自然就能走得早些”,或者“为南疆问题,大家伙儿都吵翻了也没得到统一决定,我一个吏部的,听他们扯皮,还不如早点回来。” 想到这里,薛文不由得回想起皇上给他看的情报,难道真如皇上说的,自家这夫人疑似一名南疆奸细? 大约是薛文进来后不言不语,只用一双充满审视意味眼中盯着她,那眼眸中闪动的是她从来不曾领教过的凌厉,一种淡淡无声的威压在她这个堂屋弥漫,很快便弄得气氛紧绷,她这个主人也不由得坐立不安起来。 “夫人,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吗?”薛文问道。 薛夫人微微侧头往上斜看了他一眼,粉面雪颈,别有一番脆弱可怜的美,这是她最好看的一种姿势,这种时候,她本能地感到危险,下意识就使用了出来,却不知,这美人计一使,原本还对她有三分情意的心立即冷了。 薛文是什么人?是连皇上都要说他狐狸的人精,薛家的家主,哪是轻易就能被美色冲昏头脑的,薛夫人并非小门小户之女,貌美有才又具备高门贵女的一切出色管家理事的能力,是他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他比她大那么多,爱重她本也正常,而薛夫人和他同床共枕快二十年,居然就这么看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可见以前从来不曾在他身上用过心。 薛文又重复问道,“夫人,你可有什么需要对我交代?” 薛夫人见之前的示弱不凑效,便又强硬起来,微微挑了挑眉,怒气在眸底升起,小巧的樱桃嘴抿成了薄薄两瓣,一如以往——只要她做出这幅表情,不管什么事,薛文绝对不会再问下去。 然而仅是不同往日,他薛文连自己的命都快被坑得保不住了,哪里还会如以前那般难得糊涂?自然是要追根究底,调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才好去想应对的办法! 薛夫人心中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实在不知道薛文所提的到底是哪一桩,又怕对方是诈她,干脆沉默到底,一副委屈而倔强的神情,不敢置信地看了薛文一眼,便撇过头去——将一个被冤枉而伤心欲绝却绝不软弱的妻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薛文见状,心越发沉入谷底,涌起一层荒谬一层悲凉,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想不到夫人竟是个智勇双全、伪装到天衣无缝连我都能瞒了数十年的能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请问夫人,从何处弄到的乌粟子?” 乌粟子三个字,如同一道解咒的咒语,瞬间将那伪造的平和的氛围撕成碎片! 薛夫人猛然抬头,急切地问道,“宁嫔得手了?” 一句话,薛文对她的心便彻底冷了,她做出这种事,却什么都不问,只问药是否有效,连他这个丈夫,对她孝顺贴心的儿女,都不问,显然是冷漠自私凉薄之至! “你以为呢?”薛文冷漠地反问。 薛夫人攥着手帕盖着眼睛,双肩抖动,然而薛文可不会以为这女人是在哭泣,就算是哭,那也定是喜极而泣! 半晌,薛夫人放下手帕,果然,那眼中竟充斥着无比的愉悦和疯狂,“好啊,大乾皇帝中了乌粟子,凭他是宗师还是大宗师,也活不了多久!我就说嘛,区区乌粟子就能解决的事儿,何必要浪费一个宗师呢,被秦昊那老不死盯上的就别想逃掉!” 薛文震惊于妻子的话中透露的巨大的讯息——原来,妻女联手在宫中给人服用乌粟子,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害皇上,在这之前,甚至还有一名宗师刺杀皇上?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宗师?” 薛文夫妇口中的宗师,这段时间也过得着实苦逼。 ------题外话------ 亲们,这几天状态不好,紫更得确实不如人意,紫会尽快调整好,给亲们道个歉啊…… 第九十七章 养伤 “小姐,您别过来了,求求您了。” 月上中天,容府的后院里,两名少女一前一后悄悄往锁着的正房走去,那跟在后面的丫鬟打扮的少女提着一个食盒,然而表情却是苦涩不堪,眼巴巴地看着前面的三姑娘。 无奈三姑娘可不是能听人劝的,回头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闭嘴,你要不愿意就别跟来,烦死了。” 再不愿意也要跟啊,否则不让小姐和那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一旦被老爷和姨娘知晓,她哪里还有活路? 不远处四姑娘偏院的窗户啪地一声关上了。 容府后院的变化挺大,自从那次进宫后,郑氏和青姨娘便缠绵病榻,不到一个月,便一前一后去世了,跟她们一起进宫的容昙觉得这两人病得十分蹊跷,想到她们和身为宠妃的大姐的恶劣关系,生生打了个冷战,然而发现父亲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其中不对,一板一眼地给两人办了丧礼,之后便沉寂下来,她也聪明地沉默了下来。 到了大姐那个层次的争斗,就不是她一个在家里连话语权都没有的小丫头能够参与的了。 很显然,曾经在容家被欺负得最厉害的大姐,如今已经成为了容家地位最高的人,再不是她们这些庶女都能轻视的容家嫡长女了。 每每想起这些,容昙都有种庆幸的感觉,庆幸自己在大姐落魄时不曾有半点慢待,父亲向她交代过,不需要她留在家里招赘女婿了,大姐亲口吩咐,会为她相看一名夫君,而背后有容昭撑腰,她纵然嫁出去,日子也不会过的差。 只要容昭不倒,容昙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光明,然而,容家的另外两个女儿,却陷入了尴尬的处境中。 三姑娘尖酸刻薄,眼皮子又浅,五姑娘唯唯诺诺性情怯弱,后院没有主母,容永清显然也没有太多的心情去为她们打算,两人就这样耽误了。 五姑娘容晴还好,毕竟年纪不算大,而三姑娘却已经十三岁了,到了该相看婆家的时候,偏她父亲不重视她,她娘只是个暂时管着家事的姨娘,手伸不到外面去,那侯府自从郑氏去了也很少邀请她们过去了,便是邀请,也是待在侯府,并不带她们应酬客人。 少女心思,无处发泄,便偷偷通过丫鬟弄了些诸如《西厢记》、《牡丹亭》之类的戏本子看,日深夜久,竟生出一腔妄念。 那晚三姑娘又如惯常那般大半夜不睡,对着窗外的月亮发了半天痴,偏要做出多愁善感的模样,却憋不出一句应景的诗词,悻悻地要关窗睡觉,就在这时,窗外后墙根听到“砰”一声闷响,仿佛还听到一声闷哼,把守着小姐不敢睡觉却又瞌睡连天的小雨一下子就吓醒了。 按照一般人的逻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遇到这种突发事情,定然是吓得不轻,有多远躲多远,偏偏三姑娘是个奇葩,不但不躲起来,反而兴冲冲就要去查看,小雨阻止不及,只好跟了上去。 月光下,墙根处果然躺了个人,一道刺鼻的血腥味传了过来,显然这人还受了伤,小雨都快吓晕了,心道这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啊?赶紧报告给老爷去! 她的想法还靠谱些,她主子三姑娘却胆大包天,胆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直接上去便掀了人家的面具! “嘶——”两女同时倒吸了口冷气! 世上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便是之前还在心里拼命排斥这个人的小雨,也不由得看花了眼,更别提满脑子风花雪月的三姑娘了,此刻,两只眼睛比天上的月亮亮多了,都快露出痴迷的神色了。 “小雨,我一定要救她!”三姑娘斩钉截铁地道。 小雨却没有一口答应,“小姐,咱们怎么救他呢?他腿上在流血,肯定走不了,我们又不能把陌生男人藏在房中,那会毁了您的。” 三姑娘瞪了她一眼,“谁说我们要把她藏在我房中,万一四妹来,不就露馅了?我们不能把他藏在正屋里啊,反正自从大姐进宫后,正屋就空了,正好。” 墙根处看似一动不动的身影,在三姑娘说到“进宫”两个字时,微微动了一下,谁都没有发现。 “不行,小姐,被老爷知道,我们就完了。” “你不说,我不说,爹怎么可能知道?你看他长得这般好看,肯定不是坏人,万一他是被坏人欺负了呢,再说,咱们现在怎么把他送走?” “那就让他躺这里呗,不用管他,或者去告诉老爷……” “不行,小雨,你到底是谁的奴才,啊?照我说的去做,把他抬到大姐的房里,我们平时小心些,给他弄些药和吃的东西,等他醒了问清楚不就行了?” “小姐……” “好了,别说了,快来帮忙!” 三姑娘毕竟是主子,她拿定了主意,小雨也没法反抗。 这后院自从容昭容曦入宫,只剩下三位姑娘,除了正屋外,其余没个姑娘都能分到一个偏院,住的宽裕了许多。 不过再宽裕,三姑娘的动静也不是密不透风的,自然瞒不过心思缜密的四姑娘容昙,她们是一母所出,说话也就少了几分顾忌。 这墙根处的年轻男人长得一张俊美得超凡脱俗的面庞,一身石青常服,肩膀上、腹部、腿上,各有一处浸透的血渍,三姑娘和小雨两人气喘吁吁地抬起人,搬进正屋,居然都没有弄醒对方,可见对方伤得很重。 容昙早就发现了这主仆俩的蠢举,她简直气得肝疼,这个三姐,多少年都不长进,尽给自己添麻烦! “三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大半夜的收留外男,还将他放进娘娘的闺房,你就不怕犯欺君之罪?还有,你知道这个人什么来历吗?他是好人坏人?是江湖大侠还是绿林强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人带进容家后宅,你置我们容家女儿的名声于何地?你是想逼死我们姐妹吗?” 待三姑娘从正屋出来要去给这男人寻药,容昙栏住了她,语气极重地质问道。 “四妹,你别闹,姐姐忙着呢!”三姑娘早就魔怔了压根就听不进去,不耐烦地伸手去拨容昙。 容昙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三姑娘,“我看是你别闹!醒醒吧,你是不是疯了,你想毁了容家?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姐姐的份上,我现在就去找爹!” 三姑娘愣了一下,抿了抿嘴,突然往下一跪,抱住容昙的双腿,“四妹,算姐姐求你了,姐姐不像你,得到爹和大姐的青眼,以后什么都不愁了,姐姐却是无人问津,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名足以倾心的男子,你就忍心拆散我们吗?” 容昙简直是气笑了,这三姐是越发没有脑子了,什么叫“足以倾心”,什么叫“拆散”?她还有没有羞耻心了,才救了那人好吧,连跟那个人说句话都没有,就敢说什么“拆散”,就一副两情相悦的架势,她现在都要为对方同情了,如果对方只是无意中掉到她家,却被容晶缠上,如果以后伤好了没有遂容晶的意,是不是还要被骂忘恩负义、负心薄幸? 容昙不知道,她这一猜,居然一下子猜中了真相! 容晶抱得死紧,容昙也挣脱不开,况且屋内那人已经被容晶带进来了,无论现在如何撇清,都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她也只能赌一把,赌这个人不会牵连到她们容家,否则…… 容昙没有告诉容永清,也是不想将容永清扯进来,若是事发了,好歹还有一条退路,她远远一瞥,总觉得那人不简单,如果她们容家其他人都装作不知,兴许还能幸免于难。 不过,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帮容晶打掩护收拾烂摊子了,这些年,她为这位同母姐姐所做的已经够多了,早已仁至义尽,从今往后,她需得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了。 她没有和容永清说这件事,也就不知道,外面现在已经翻天了,九门提督当夜封门,京兆尹挨家挨户搜查,四九城里一队队骑兵纵横往来,马蹄声踏在石板路上咚咚作响,气氛前所未有地紧张了一夜,到早朝时才慢慢退去了那层肃然。 容家没有主母,那些下人多半都控制在容永清手中,一丁点儿外头的消息都没有露进来,不知幸或不幸,作为第一宠妃的娘家,容家也幸免于被京兆尹挨个房间搜查的命运,也就没有把那深藏在闺房中的人抓出来。 容晶花光身上的积蓄,还从容昙那里拿走了容昙一半的积蓄,派人买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在小雨的拼死阻拦下,只得遗憾罢手,由小雨给那位男子换上的金疮药,包裹好伤口,还弄来了一套男装,给那人换上。 三姑娘喜滋滋地照顾着这个男人,越看对方的俊逸面庞越是痴迷,心中甜蜜蜜宛若喝了蜜水一般,整夜未睡,竟也感觉不到疲惫,反而神采奕奕,生怕这男子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己! 到天亮时,这男子发着低烧,人却醒了,睁眼的第一眼,便看到一张年轻俏丽与自己心中人有两份相似的面庞,心中微微一愕,旋即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 他眨了眨眼睛,眸底瞬间闪过一丝警惕,无人察觉,随后只觉得嘴唇干得难受,身上的伤也被不怎么规范的手法包扎过了,当下虚弱地问道,“这是哪里?” 三姑娘大喜,对方蓦然睁眼的一瞬,仿佛一道炸雷在她的头顶炸开,三姑娘只觉得脑中一懵,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脱序,简直要疯狂了,不可抑制的火热涌上她的心头,那双宛若稚子般干净明澈的眼眸,一下子吸走了她的灵魂——如果说之前三姑娘坚持救这人只是被他的皮相所迷惑,此时此刻,在这男子蓦然睁眼的瞬间,三姑娘却是真正陷溺了进去,一颗心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难得地,三姑娘居然羞涩了,声如蚊呐地道,“你醒了,要不要喝口水?” 男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方暗哑着嗓子道,“有劳姑娘了。” 三姑娘慌得直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言谢。” 说着,就要站起身去桌边的水壶中倒水,小雨已经颇有眼色地捧了水递了过来。 三姑娘想伸手接过来,小雨却不放,脸上布满了不敢抗拒却必须要坚持的神色,“小姐,这些粗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三姑娘可不会去想小雨是不愿意她和外男接触太多,只当小雨也被这位公子的俊美迷住了,竟然不顾主仆之别,在男子面前擅自表现自己,眼神顿时变得不善起来,狠狠地瞪了小雨一眼,却不好在公子面前发作,只好咽下了这口气。 小雨并没有旁的心思,这名男子俊美是俊美,可来历不明,她如今时刻担忧着自己悬在刀尖上的小命,哪里还有心思去迷恋美男啊?动作极利索地伺候着男子喝完一杯水,又退回了原处,却是打死也不敢离开。 主仆两人间的异常并没有瞒过心细如发的男子,男子微微敛眸,喝完了水,“这是哪里?” 小雨正要张口,三姑娘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接过话来,“这是我大姐的闺房,她已经出嫁了,不会有人过来,你放心吧。” 小雨站在原处急得直跺脚,小姐你大刺刺说这是你大姐的闺房,这简直是在往大小姐脸上抹灰,往皇上身上抹绿啊,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哦?”男子迷惑地看了三姑娘一眼,“不知小姐贵姓?” 终于问到她的姓名了,三姑娘大喜,心头涌起一丝羞涩,俏脸通红,扭捏地道,“我姓容,单名晶。” “容?”男子在心中过了一遍,结合未昏迷前听到的,容家大姐,入宫——宫里那位宠冠后宫的璟淑仪可不就是姓“容”,他还和对方打了个照面,身手十分不俗,最重要的事,她…… 男子失血的面庞越发苍白,把三姑娘看得担心不已,“你才醒来,受了那么重的伤,千万不要费神了,好好养身才是。” “多谢姑娘体谅,”男子勉强开口道,“我确实不甚舒服,还需躺一躺,姑娘还请自便,待在下身体痊愈,自然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说完,便一副疲惫的模样,又睡了过去。 三姑娘蓦然得到一个含糊的承诺,自动就把“报答救命之恩”理解成了娶她,心中雀跃不已,差点被欢喜冲昏了头,转头看到苦巴着脸的小雨,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伸手把小雨拽回了自己的房中。 小雨正庆幸主子没打算再守着这个陌生男人,迎面便迎来了一个重重的巴掌! “啪——” 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小雨才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满脸煞气的三姑娘,震惊加不敢相信,“小姐!” ——为什么要打她? 容晶狠戾地看着小雨,咬牙切齿地道,“我告诉你,小雨,别在本小姐面前耍花样!这位公子举止文雅、衣料名贵,显然出身不凡,不是你一个小小贱婢可以痴心妄想的,以后脑子放明白点,看在你伺候我几年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以后离他远点!” 小雨万万没想到小姐居然这么误会她,天地良心,她只是怕小姐和外男同处一室,所以才处处防备,哪有半点对那人动心?她是个奴婢,看得可比小姐清楚,老爷不可能让小姐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私定终身,哪怕是为了宫中的大小姐,为了有可能承嗣的四小姐,也不可能让小姐传出这等名声,一旦被老爷发现,她们这些贴身伺候小姐的,才真正没有了活路! 命都快没有了,谁还有心情动那些花花肠子? 可是她一心打算的小姐,居然这么恶意地猜测自己? 小雨苦笑了一声,看了看因为守了一夜没睡眼底布满血死、脸色极度难看的小姐,低下了头,低声道,“奴婢明白,奴婢不敢。” “明白就好!”三姑娘哼了一声,给了小雨一个鄙视的白眼,一个奴才秧子,也敢跟本小姐抢人? 三姑娘院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四姑娘耳中,容昙不禁扶额,遇到这么个蠢姐姐,她真是前辈子作孽! 平生什么本事没有,只会得罪人,身边的下人被得罪了遍也不知道,连奶娘都笼络不住,弃她而去,身边仅有的忠仆小雨,她都有本事把人家弄得心寒,难道她就这么喜欢做孤家寡人? 最没脑子的是,若小雨真是个不忠的,一巴掌和一顿训诫难道就能让对方心服?既然怀疑了,何不趁机将人弄走,还留下这么个隐患在身边,生怕没人心怀怨恨躲在暗处对她下手是不是? 不过,她说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不可能替三姑娘擦屁。股了,想了想,她让人找来了小雨。 “我不管你是想帮助三姑娘,还是害怕被三姑娘牵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老老实实听我的,将三姑娘那的动静都回报给我,若是东窗事发了,我自然在老爷面前保你一家的命。” 容昙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道。 小雨的忠心被三姑娘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巴掌打得掉了不少,但也不至于背主,只是明白四姑娘比三姑娘靠谱许多,这事儿四姑娘知晓前因后果,说不定最后的结果还能挽回,况且,在老爷那里,四姑娘的面子确实比三姑娘大,尤其是三姑娘既然不信任她,她又何必为三姑娘的异想天开枉送性命? 小雨咬着牙答应了下来,此后,便是连三姑娘和那男子的对话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越是知道,越觉得自己三姐没脸没皮,人家男子倒是恭谨守礼,对三姐的救命之恩很是感激,虽有报答之意,但也仅此而已,反倒是自己三姐,跟个花痴一般,巴巴地贴上去,露骨得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她头一次怀疑,自己帮着三姐向父亲隐瞒的行为是对是错。 ------题外话------ 哈哈,今天更得不算晚吧 第九十八章 刑讯 容昭在宫中,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说实话,自从郑氏去世后,她对容家的所有感情一下子就淡了,容永清急剧变白的双鬓和沧桑的容貌,似乎再也不能勾起她的恨意,不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于容家唯一给了她应有尊重的容昙,她还是很愿意搭把手的。 容昭并不在乎容昙有没有实质性地帮过她,容昙也只是个并不恨受宠的庶女,又能有多大力量?能几次阻止她姨娘和三姐找她麻烦,就已经是她所能尽的全力了,仅仅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且视她为姐这一心态,就足够容昭拉拔她一把了。 她曾答应过为容昙寻一位合适的夫君,这届春闱即将开始,她也可以提前留意留意,若有合适的更好,若没有,等下届春闱也不迟。 对于她居然为娘家妹妹求夫,秦瑄倒不很在意,宫里为娘家人求这个求那个的多了去了,容昭这只能算小打小闹了,只是—— “若是想寻个得力的妹夫,不妨让朕先从世家大臣中挑几个上进的弟子给你过目,参加科举的学子,多半出身都不高,个别优秀的,也有那些大家族盯着。”秦瑄实事求是地道。 容昭摇头道,“臣妾不是为自己寻帮手,只是想给妹妹寻一个能相伴一辈子的夫君罢了,我娘家没有主母,没法子和别人家交往,我若不相看,就只有丢给老爷了,凭老爷的眼光,我还真信不过他,难得一个还算得我心的妹妹,总还希望她一辈子过得幸福。那些高门大户就算了,我们出身不高,齐大非偶,倒是那些寒门学子,可以挑那有底线有责任心的,哪怕有些野心也不怕,哪个男人没有野心,只别为野心牺牲身边人便好。” 秦瑄知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容昭回眸一笑,“放心吧,臣妾没事儿,只是到时候要麻烦皇上给我一个青年才俊们的名单了,说好了,年纪二十以上的就算了,容昙今年才十二,不急,我也就是提前做个准备。” “朕记得你这个妹妹仿佛行四,那还有个老三吧?你打算一起找?”秦瑄问道。 容昭冷笑一声,“臣妾可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在三姑娘眼里,我有什么资格去管她,还给她挑夫君?我费劲巴拉一番,别最后落得埋怨就好了,还是交给她爹去烦恼吧!老五也用不着我管,有她娘呢,对于两个从来没喊过我一声‘姐’的人,我可真没有当她们是妹妹的觉悟!” 秦瑄被容昭稍显刻薄的话逗得一乐,“行吧行吧,都依你,也不是大事。到时候,三甲才俊尽给你挑!” 容昭笑道,“那就君无戏言了。” 两人正说笑,梁松进来了,他自从那次刺杀后便没有再跟在秦瑄身边,仿佛去办什么事了,今天出现了,仍旧一瘸一拐的,显然当初那惩罚并不轻,然而看梁松的脸色,对皇上却是更忠心到底了! “皇上,一切准备妥当,可否抓捕犯人?” 秦瑄想了想,摆了摆手,“等到晚上吧,白天行动容易惊扰人。” 梁松应了下去。 容昭很是不解,犯人? 秦瑄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等晚上朕带你去看看。” …… 自那日容昭吩咐张妙后,张妙这几天几乎都泡在了药罐里,弄得长平苑都被药味淹没了,张妙依然一副脸色青白,咳嗽得快要断气的模样。 同住在长春宫的宁嫔自然时时上门关怀,这日登门,却得知张妙于半个时辰前昏睡过去,面上十分愕然,心中却痛快无比。 乌粟子的药性开始发作了! 张妙是源头,发作得自然早些,那些和她接触的人,想必也快要发作了吧! 宁嫔“担忧”地待在长平苑直到张妙清醒,把张妙“感动”得泪水连连,回到蕴华阁后,她甚至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主子,这,真的成了?”赵嬷嬷看着情绪从未如此外放过的主子,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 “当然成了,”宁嫔哼笑一声,“很快,很快,我就能将那个女人踩在脚下,我当然不会亲自羞辱她,那样都脏了我的手,我要让皇上去羞辱她,到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咯咯,对啊,一下子弄死有什么意思,要一点点地碾碎她的骨头,让她再也不敢对着我笑得那么张扬跋扈!” “主子——”赵嬷嬷满心悲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从什么时候起,主子变得越来越陌生的?如今,她的话,主子也听不进去了。 赵嬷嬷并不觉得主子的变化是好的,没入宫之前,主子是世家贵女的典范,美丽,骄傲,才华横溢,出身高贵,在京中这一代女孩儿中,无疑是众星捧月的存在,那时候,主子虽然有心计却还抱有良知, 但如今呢?赵嬷嬷看着脸孔都微微有些扭曲的主子,忽然不敢再想下去——皇宫从来都是一个大染缸,进去了就别想清白着出来,端看能把你染成什么颜色! 宁嫔才不管身边老嬷嬷的心思,她几乎是哼着歌儿用了晚餐,洗漱完毕换上寝衣准备睡觉了,她想,她一定能做一个好梦! 然而,当她再次睁眼时,却发现,她宁愿不曾做梦! 梦里,宁嫔看着狼狈地向她磕头的容昭咯咯直笑,那感觉不要太美,她柔若无骨地依偎在皇上怀里,享受着皇上的温柔体贴,看着跪在下面的贱婢,眼神睥睨而高傲,仿佛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臭虫,可随即,那人居然嘴巴一张,喷出一股满是乌粟子味道的冰水,向她迎头射了过来,“啊——” 她尖叫一声,一下子醒了!眼前哪里还是她那装饰精致富贵的蕴华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闻的气味,仿佛是鲜血的铁锈味,又仿佛是*的腐烂味,或是阴冷角落里的霉味,交织在一起,熏得宁嫔几欲作呕。 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是从美梦变成了噩梦,睁开一双美眸厌烦而无所畏惧地打量,慢慢地,才察觉到了一点不对,这里,仿佛是一间刑室,她虽然没亲眼见过,可是却听说过,那墙上挂着暗红色的长鞭,角落的火盆里埋着炮烙的凶器,中央还有一条血迹斑斑的长凳。 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是悬空的,她被悬空吊在了这里,双臂酸痛得快失去了知觉! “不——” 没有梦会如此真实! 她一个机灵,那双眼睛一瞬间睁大得仿佛到了极致,她没有在做梦,她现在正身处一间恐怖的刑室中,周围都是沾满鲜血的刑具,她头上正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冰水,几乎寒透了她的骨髓! “啊?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放开我,放开我——” 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做梦,却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吓得一叠声大叫,猛烈挣扎起来,眼泪鼻涕横流,情绪都快崩溃了,完全看不出丝毫京都名媛之首的风采了。 “哼,梦醒了?”一道尖细诡异的声音蓦然响起,在这安静得只听见呼吸声的斗室中带出了令人战栗的回音。 她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站在两个人,穿着黑衣,仿佛融在了黑暗的阴影中,她才没有注意到。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不可抑制的恐惧从四肢百骸中窜起,她瞳孔蓦然放大,害怕到了极点! 那尖细声音的主人哼笑了一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露出一张干瘦宛若鬼魅般的老脸。 “啊——”宁嫔猝不及防间看到,顿时吓得尖叫,拼命挣扎,绑缚她的链条顿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那干瘦老者显然很不耐烦,右手微微一抖,一道暗红的影子灵蛇般射了出去,“啪”地一声,与此同时,宁嫔充满恐惧的尖叫一下子扭曲成了凄厉的惨叫! 那穿着光鲜寝衣的身体上瞬间多了一道刺眼的血痕,破碎的伤口随之翻起,血肉模糊! “老实点,我问你答,或许还可以保住一条命,否则……”老者威胁道。 宁嫔这样的女子,再心狠,再视人命如草芥,也不过是闺阁女子,何曾见识过这种真实残酷的阵仗?又何曾见过这等鲜血弥漫宛若人间地狱的地方,一身骨气和骄傲早就被这一鞭子扇飞了,恐惧加剧痛,一下子就摧毁了她的精神,她惊恐地连连点头。 “你从何处得来的乌粟子?”干瘦老者也不废话,直捣黄龙。 宁嫔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乌粟子三个字入耳,让她找回了一丝丝理智——原来,自己不是不明不白被人掳走了,而是事出有因,她这才明白,自己所有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高明举动,都被人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对方甚至连乌粟子都知道! 可是,能在皇宫中悄无声息地将她带走的人是谁——不,不可能是那个人——她不敢再想下去。 “啪——”又是一道鞭影甩过,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宁嫔只觉得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腹部穿过,仿佛将整个腹部都划成了两半,痛得她几欲昏死! 她甚至都顾不得再去胡思乱想,嘶哑着嗓子吼道,“是我娘给我的,是我娘!” 干瘦老者眉宇间划过一道遗憾,他还有很多手段都没有使出来,怎么就招了?这女人看着挺有骨气啊,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不过,想到站在墙后的主子,算了招了就招了吧,也省得主子在这个肮脏地儿多待,他咧嘴一笑,明明是正常的笑容,愣是让他笑出了阴测测的味道。 “把你们的计划都说清楚!” …… 刑室外,秦瑄携着容昭透过狭小的窗户,将里面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都披着薄而暖的黑色貂皮领口大氅,织锦的面子,金碧辉煌,与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十分不搭。 容昭并不意外秦瑄将宁嫔秘密逮捕,毕竟乌粟子可是比罂粟还恐怖的玩意儿,要是没有她带来的外挂,沾上一点就毁定了,秦瑄就是个宗师,也是防不胜防。 一旦威胁到他一个堂堂帝王的生命安全,指望他放过宁嫔,怎么可能?整个薛家都完了! 秦瑄现在没有发落薛家,只怕还是顾忌到南疆之战在所难免,此事朝堂不易有大的动荡,若那薛文知趣,忙过这一阵自动请辞,薛家全族退出上流贵族圈子,兴许还能保住全族性命,不过宁嫔和她母亲,都不可能活下去了。 “薛尚书真够倒霉的。”容昭听到宁嫔二话不说招出她母亲,不由得叹了口气,“臣妾原先觉得这宁嫔还有可取之处,只是今儿一见,却是满心失望,她能毫不犹豫地招出她的母亲,可见品性也就那样了。” 秦瑄笑道,“你以为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们这种女人,朕见得多了,装模作样有一套,写诗作赋时动不动就拿兰花,莲花,冬梅之类的比喻自己,我都替这些花草可惜,偏被她们糟蹋了,真论起道德人品,她们大约也只配做那兰花下的一捧泥,冬梅脚下的一堆脏雪。” 容昭瞠目道,“皇上,您可够一针见血的啊!” 容昭想说刻薄毒舌,不过在秦瑄挑眉等着她的情况下,还是识趣改成了一针见血! 刑室里,宁嫔正交代着她母亲和她商量的计划,容昭听在耳中,不由得觉得不对劲,“皇上,这乌粟子的药性那么霸道,染上的人不是不能有子嗣了么?这宁嫔还抱着做那个的美梦,怎么可能?” 容昭没将“太后”两个字说出来,秦瑄难道就听不出来,当下冷冷一笑,“这宁嫔也是被她母亲当成了弃子,还想着争宠,殊不知她母亲已经将她送上了绝路,乌粟子本就没有解药,和乌苏香一混合,更是无药可解,她提前服用的那根本不是解药!” 容昭也觉得事态发展的十分诡异,“那宁嫔的母亲干嘛要害她?” 秦瑄抿了抿嘴,原先他根据调查来的消息猜测宁嫔是薛夫人和那缇的孩子,可现在看来,还是不对,难道,这宁嫔甚至不是薛夫人生的? 薛府里,薛文同样问了薛夫人这个问题,乌粟子毁的不只是薛家,连宫里的宁嫔也定然活不成了,可世上哪有一个母亲,会亲手送女儿去死? 薛夫人却哈哈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问的问题当真可笑,那孽种又不是我的女儿,她的死活管我什么事?我的女儿,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岂能屈尊降贵做大乾皇帝的嫔妃?那个贱种,不过是我从平民家抱来的丫头,她替我女儿享了十六年荣华富贵,天伦之乐,最后为我们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薛文简直呆了,掌上明珠居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浑身哆嗦地指着薛夫人,“原来,原来你那时已经和奸夫失。贞,甚至怀了孩子,当初你女儿不是早产,而是足产是不是?你娘家将你嫁给我,压根是不怀好意!” 薛夫人知道计谋已经成功了,哪里还把薛文放在眼里,多年的隐忍和蛰伏,一朝得到释放,她只觉得痛快舒畅极了,一肚子的话控制不住地要往外倒,“是又怎么样?你怎么不说正是你痴心妄想的提亲,导致我娘家想到了李代桃僵这一出,所以为了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就硬生生拆散我们,把我塞进了花轿?这都是报应,是你活该!所幸我缇郎是有担当的,得知我怀的是他的孩子,早早儿就将她掉包出去带回了国,我碍于身份无法跟他走,但我的女儿,却是洪诏尊贵的公主!否则,等到今日,被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送进宫给他的仇人做妾,我缇郎该有多难过?真是苍天有眼!我缇郎的大仇得报了!” 薛文纵然是在这一串惊心动魄的打击中,也没有失去应有的思考力,他当初是被她的美名所打动,再加上韩家人明示暗示,才上门提亲的,压根就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一出,可等听到‘缇郎’二字,纵使薛文头昏脑涨,也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狂野不羁的少年形象! 当年洪诏的质子那缇王子,如今的洪诏国主! 那个狂放不羁的少年,纵是为质他国,也能让他国的百姓将之与自己的太子相提并论,的确是耀如星辰的惊才绝艳之辈。 薛文想到是他,心中居然提不起恨意,只是觉得心力憔悴,看到薛夫人一脸痴情无悔的决绝表情,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短促地嘲笑一声道,“那缇当年回国时才多大,京都多少少女对他倾心,他却不屑一顾,你比他至少大五岁吧?论姿色论出身论头脑你也不是最聪明的那个,他怎么会看上你?到底是他与你两情相悦,还是你主动勾引他的?再说,就算当年你们之间有情,你以为,我还会放你回去和奸夫孽种团聚吗?” 薛文说到最后,胖胖的脸完全挂了下来,一向笑意盎然的眼中,闪出一道凶戾狠辣的光芒! 第九十九章 会试 三天后,薛府挂起了白幡。 薛府当家夫人急病去世,阖府哀悼,薛尚书更是哀恸欲绝,数次昏死过去,难以主持丧礼,曾经搬出了薛府据传与这位继室夫人不和的嫡长子不得不带着一家子回来主持局面,薛家旁支对于这位嫡长子现身颇多猜测,薛府闹哄哄了好一段时间。 谁也不知道,薛府趁着这次丧礼,清理了多少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内贼,薛文对着骤然少了一半下人的薛府,心中万分震动,而对他不冷不淡的唯一的儿子,更令他明白,他自以为是半生的志得意满都化作了飞灰,一败涂地。 薛夫人去世,消息自然传进了宫里,宫里的宁嫔娘娘受不了打击,刚听完便昏倒过去,自此卧病在床,醒来后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深居简出。 后宫中,如今愈发沉寂的皇贵妃听闻宁嫔病倒,只是冷笑一声,“当本宫的心血白费了,当初本宫意欲提携她,她却是个怕死的,推出个白贵人去试探那位的底线,哼,如今白贵人废了,她可也没讨得了好,本来机会便是稍纵即逝的,偏她自以为是,那位若是那么好糊弄,能短短一年便坐上淑仪之位越级掌一宫主位?” 刘嬷嬷小心翼翼地道,“这位的确是心大的,主子以后还是莫要与她来往了,当心被她算计了。” 皇贵妃逗弄着长大不少的五公主,轻蔑地一笑,“凭她一个小小的嫔也能算计本宫?本宫再不济,也是皇贵妃!” 刘嬷嬷连连称是,皇贵妃逗弄了一会儿,偏偏五公主体弱,精力不足,很快便疲倦得一动不动,皇贵妃只觉无趣,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让奶娘将五公主抱了下去。 皇贵妃歪在榻上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忽然对刘嬷嬷道,“你说,长春宫那儿在搞什么鬼?先是欣宝林突然病倒,听说都病得起不了身了,连那贱……璟淑仪都赶了过去,本以为她要不行了,谁知她倒是活蹦乱跳地起来了,宁嫔又病倒了,可见那地界儿也不是好的。” 刘嬷嬷犹豫了一下,有心不告诉皇贵妃,却又担心主子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容易惹祸,踌躇一番,还是凑到皇贵妃耳边道,“奴婢听说,欣宝林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药了,下药人就是和她交好的宁嫔,宁嫔那也不是病了,是被皇上禁足了。” 皇贵妃睁大了眼睛,“什么?” 刘嬷嬷肯定地点了点头,“夫人特意给老奴传的信,据说那毒药是薛夫人给宁嫔的,让皇上查出来了,听说,听说薛府那边已经给薛夫人办丧事了,宁嫔以后也不可能有出头之日了,主子,这一轮交锋,璟淑仪又胜了。您有没有觉得,自从璟淑仪入宫后,这些嫔妃一个个地出事,而璟淑仪不但没有被牵连,反而越爬越高?其实吧,老奴在民间听说过有这种人,这璟淑仪要么是智计绝伦,满宫女人加一起也不是她对手,要么就是得上天眷顾的宠儿,气运冲天,主子,这种人咱们惹不起,咱们以后就避着点吧,现在主子好歹还是皇贵妃,又有了亲生的五公主,比那去了的德妃,还有彻底被厌弃的宁嫔,已经好多了。” 皇贵妃听了这番肺腑之言,饶是心有准备,也愣住了,好半晌,才自嘲地道,“这么说,纵使本宫贵为皇贵妃,也不及对方福运昌隆?以后还要避着让着对方?” 刘嬷嬷鼻子发酸,心中也觉得主子委屈,但她能怎么办呢?连自家夫人都让自己劝主子后退一步,不可再争,现在可不是糊弄主子的时候,哪怕一棍子打痛了主子,也要让对方清醒,“主子,你好好想想,打她入宫,宫里这情势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好在对方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孽,咱们皇上依旧英明神武,可气运就是气运,凡与她冲撞的,都倒了霉,主子,咱们如今只得一个五公主,将来,将来也不可能有皇子了,就清清静静地守着五公主过日子,不也挺好?” 皇贵妃嘿然一声,没有答话,脸色却渐渐沉寂。 后宫中,隐隐绰绰知道宁嫔病倒的‘真相’的还有贤妃,只是贤妃不需要身边人的提醒,自己就能转过弯,她当然是瞧不上那看不清自己身份处境的宁嫔,病了也好,省得闹什么幺蛾子,最后烦恼的还是自己! 她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说是璟淑仪协理她打理后宫,可以璟淑仪的懒散性子,除非是触及到她自身的利益,她是懒得管的,这么一来,倒像是她独掌大权,纵然没个儿子,有这份宫权,也足以保证自己母女俩过得舒舒服服的了。 后宫自此安宁了不少,朝堂上,薛尚书待薛夫人安葬后便上书告老,秦瑄自然不允,薛文坚持,如此再三,最后秦瑄松口,待年底考评后再说。 这么一来,倒美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了,毕竟如今还是年头,说明皇上是真心实意要留薛尚书啊,只是人家确实身体不济没办法。 就在这一片京中和朝堂的纷扰中,容家发生的一件小事就格外的不起眼。 容家三姑娘在某天夜里摔了一跤,磕到了头,失去了记忆,如今便是连父母都认不出来了。 容昭在宫里听闻了这个消息,本不想管,可是听紫竹说三姑娘前段时间救了人藏在家里,心中顿时警觉,立即将容昙宣了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容昭问道,“老三是个不省心的我知道,但不可能主仆两人同时摔跤,同时失去记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容昙虽然敢对容永清隐瞒真相,对容昭却不敢,被容昭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盯着,她只觉得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哪里还敢有一丝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她知道的都说了。 容昭的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万万没想到,那个皇上费尽心思都没抓到的刺客,居然藏在了她的娘家,还是被老三那个没脑子的藏在自己的房中,京兆尹搜查,下意识就漏了这些皇亲国戚及后妃娘家,这般阴差阳错,甚至让对方逃了! “真是个祸害,”容昭气得骂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犯下窝藏刺客的大罪!摔傻了真是活该!” 容昙吓住了,她从没见过遇事一直都是一副稳操胜券态度的容昭这么失态过,简直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大姐……” “那人是刺客,老三捡到他,可曾看清楚他的样子?”容昭好容易镇定下来,又拧着眉头问道。 容昙忙点了点头,“听说三姐就是看对方生的好看,才决定救下对方的,”自己的亲姐姐如此肤浅,容昙都难以启齿,可如今不是扭捏难堪的时候,“三姐和小雨都看到了对方的容貌,那天三姐和小雨摔倒后,就不见那个男子了,所以,妹妹觉得,是不是对方不想让三姐和小雨泄露他的长相,才对她们下手的?” 容昭点了点头,“你比你姐姐强多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好在那人不是个滥杀的,否则,她们主仆焉有命在?” 容昙听了觉得心头慌慌,“那怎么办?” 容昭一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巧合,“你们回去吧,好好照顾老三,其他事不是你们管得了的了,老爷可知道此事?” “老爷一向不管后宅之事,只是三姐出事后,老爷询问过妹妹,妹妹没敢说。” “既然他不知道,那就一直不知道吧,回去后就说我关心老三的伤势,才召你进来问问。” “是。”容昙柔顺地道。 容昭收拾了一些礼物给容昙带了回去,待晚间秦瑄来他这里后,将此事告知于他,反正瞒是瞒不住的。 秦瑄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半晌无语,怪不得他们把京城翻了个个儿也没找着对方,也没查到对方出城,原来人家却是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这刺客倒也胆大心细,朕可不信他是无意间躲到你娘家的,只怕是算计好了的,如今他伤好了,便如放虎归山,朕目前是拿不住他了。” 秦瑄也不郁闷,当时他被刺杀时固然是怒火滔天,如今早已消了火气,便能理智看待问题了,恰好乌粟子之事爆发出来,两处事件相距时间如此之近,秦瑄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既然明白了到底谁才是幕后凶手,他也就不急了,总有和对方对上的那一天,他没必要被对方几次小小的试探就弄乱了阵脚。 不过眼下,谁也不能阻止他先收回一些利息! 从薛家带出来的下人全部被投入了刑部大牢,又顺着招供的那些线索,摸出了数十名分布在各地的探子,尤其是京城和南疆这条线上的十六名,全部一网打尽。 这次漂亮的翻身仗,让秦瑄一直以来都被阴霾淹没的心情好了许多。 秦瑄和容昭不知道,他们的这次举动,一下子拔除了那缇留在大乾的近乎全部的细作和探子,这些经营了十数年的探子细作一除,给对方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当消息传回洪诏时,那缇怒火攻心,最终下定了决心! 转眼会试那天到来了。 贡院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春寒料峭,那微微吹拂的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往衣着单薄的学子们袖口、领口,腰下钻,那些体格健壮或会点拳脚功夫的还好,有内功护体的就更没事了,但大部分学子只是普通人,普遍有着寒窗十年被拖得弱兮兮的体格,寒风一吹,不管一个个原本是多么气质儒雅文采风流的,如今都缩得跟一只只鹌鹑似的,偏偏脸上却带着期盼的笑容,违和得不得了。 杨奕排在了后头,他正和排在他前面的仁兄说话,眼角忽然瞥到一道青色修长的身影,不是乔清池是哪个? “哎,乔兄,多日不见,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杨奕关心地问道,实在是乔清池脸色太白了,那飘逸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飞走的身影,简直都可以羽化而登仙了。 “恩,这段时间不注意,染了风寒,现在好多了。”乔清池轻声道。 “哎,话说你剑术那么高,难道没学点养身的功夫,动不动就生病可不行!那你考试能坚持吗?里面连着九天,可不是硬撑就能撑过去的!”杨奕担心地问道,考试环境的寒冷严酷,连平常书生都不一定撑得过去,何况乔清池现在还是个病号! “我没事,已经痊愈了。”乔清池简洁地道。 乔清池面前还有两个人在等着检查,他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杨奕见状到嘴边的话只得吞了回去,虽然他觉得乔清池能撑过全场很悬,但总不能在一开始就诅咒人家撑不住吧,事关乔清池的前途,这会试等一回就是三年,并不是等一等就会再有的简单游戏,他虽然和乔清池关系好,可也没有干涉朋友如何选择前程的权利! 贡院门口的队伍在逐渐缩小,不时从人群中扔出一名考生,再往筐子里扔搜出来的作弊的玩意儿。 士兵们的动作可谓粗鲁,那些被扔出来的考生哭丧着脸,也顾不得丢脸,徘徊在贡院四周舍不得走——被扔出来就代表取消了此次考试的资格,想要再考就要等到下一次,可谁又甘心再浪费三年的时光? 时间一到,贡院的大门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关上了。 那些还抱着侥幸心理的考生终于绝望了,一个个抱头痛哭,那守在大门口的士兵往地上“呸”了一声,“现在哭有什么用?当初要是规规矩矩参加考试,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贡院对面的茶楼二楼窗边,容昭对着那群消失在考场中的考生若有所思,问秦瑄道,“您有没有想过,那刺客说不定就藏在这群考生中?也只有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却不需要受到严厉盘查。” 秦瑄倒是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乍一听觉得荒唐,但回思一番,却有几分道理,不由得凝重了脸色。 “你说的有道理。这些考生无疑是乾朝的国之基石,如果他们当中出现了奸细,那后果不堪设想。” 倘若一时不查,再让那奸细坐上高位,那就麻烦大了,历史上也不乏被敌国探子窃据本国高位,最后出卖本国利益,导致国家衰落败亡的例子! 容昭头也不回,半开玩笑道,“皇上只管捡那相貌俊美不凡之人去查,这人一个照面便勾走了我三妹的魂儿,那相貌定然没的说,这么一来,范围便大大缩小了!” 秦瑄无奈地道,“你难道不知道,江湖中有一门绝学,叫易容术?” 说是这么说,秦瑄回到宫中后,二话不说又给影卫们增添了一件繁重的任务,调查即将入选的三甲贡士的身份,尤其是那些年纪轻轻且相貌不凡之辈。 影卫首领尹若东在心里叫苦不迭,却不敢说出来,因为秦瑄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若是影卫觉得此事繁杂难以完成,朕便将此事交予暗卫们,也是一样!” 此话一出,尹若东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 要说朝堂上臣子们之间竞争激烈,后宫中娘娘们争风吃醋得厉害,他们影卫也不是一家独大的,旁边虎视眈眈要取代他们皇上第一心腹位置的暗卫们,就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偏偏暗卫过于分散,不似影卫自成系统,多年来尹若东连一个暗卫的身份都没摸到,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批暗卫的实力,绝对比他们影卫只高不低,若是他们被一朝踩下去了,再想轻松地爬起来就难了! 尹若东带着一帮子影卫忙了起来,而会试也已经结束,十位阅卷官闭门花了数日,才将所有卷面改好,呈给了皇上。 毫无意外地,秦瑄在阅卷官圈定的前十名中看到杨奕好乔清池的名字。 第一百章 暴露 三月二十八日,吉日,皇上的南巡队伍终于开拔! 今年的殿试圆满结束,北地才子杨奕被钦点为状元,乔清池为谈话,另一位三十多岁的寒门学子赵桐为榜眼。 这赵桐策论一般,政见也平实无奇,会试排名十名开外,然而他对那道治河题的精辟见解,理论结合实际,极具现实可行性,激起了秦瑄的兴趣,被出乎意料地点为榜眼。 一甲三人,这次南巡,秦瑄将他们都带上了,朝政交给几名内阁大臣和军机处大臣联合处理,由秦昊大宗师监国,秦瑄十分放心。 而后宫中,秦瑄只点了容昭一人随行,打破了不少人的妄想,不过如今的后宫已经被秦瑄整治得服帖了,大家只是骚动了一阵子,看皇贵妃贤妃这样的高位妃子都没有反应,她们也只能不甘心地偃旗息鼓,心中却对未来的生活越来越绝望。 没有盼头的人生,总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人的精神。 这些容昭是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圣母地把皇上推出去让大家“雨露均沾”,她不会霸道地觉得是个男人就得喜欢她,如果当时进宫时皇上初初看上的是别人,她也不会有什么心思,但现在已经属于她的,她却绝对不可能“贤惠大度”地让给别人。 南巡的队伍浩浩荡荡,伴驾的后宫嫔妃及伺候嫔妃,随行的官员大臣,护卫的侍卫军队,伺候的下人奴才,还有车辆马匹,行礼帐篷等等,上万人不止,远远超过了当初出京避暑的规模,好在秦瑄这些年十分勤政,国库富足,内库也十分充实,不至于巡一趟就掉家底。 队伍从京都出发,沿陆地先往津口方向去,大约是人员过多,沿途路过的也不止是荒野无人之地,还有城镇村庄,遇到了百姓行商也并不一味驱逐,只是严严实实地挡在外围,盛年安乐,百姓们也不似惊弓之鸟,看到官兵就害怕,而是纷纷兴奋地跪在路旁,伸长了头,恨不能将整支队伍从头看到尾,回去也好有个可以炫耀吹嘘的谈资,因此种种,行走得并不快。 容昭一早就被玲珑和紫竹拖起来了,梳洗打扮一番,还来不及吃早饭,便坐上了接她的小轿,送上了一辆比寻常马车宽大一倍有余的马车,后面跟着十来辆寻常大小的马车,据说上面装的满满的都是她的行礼,光衣服就带了三季就差冬季的没带,囧! 容昭是第一次虽南巡队伍出门,不过从史料中也看到过,以前有位喜欢游山玩水的皇帝,一出门就是一两年不回家,简直乐不思蜀,亏得他的大臣们兢兢业业,没把他的基业给败坏了。 如今看玲珑和紫竹在安嬷嬷的指挥下收拾出的行礼,她心里也有了明悟,敢情咱们这位皇帝也是打算在外面待一年啊,这还是打春时节,就连深秋的衣裳都带上了! 容昭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里,这马车被改造得十分舒服,四壁都包上了棉垫,软乎乎的,靠里是一张宽敞的榻,完全可以让容昭在上面四肢伸展地睡觉而不会局促,榻下面是四扇小门的柜子,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毛皮褥子被子,马车前半部分一边立着到马车顶的柜子,里面放置着茶叶,点心,零食,小菜,茶杯,碗筷,书本,棋子,笔墨纸砚等等零碎的东西,推拉的门,看起来十分精致。 柜子下面没有门,空空的几个木杠围成的小框,里面放了小茶壶,小瓦罐等物。 对面是一条长案,略宽,玲珑和紫竹可以坐在上面,长案下安置着一个小炉子,盖着盖子,透出热气,一会儿马车内就暖和起来。 容昭坐在榻上,在榻与长案相连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桌子,正好放置吃食,玲珑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热乎乎的清汤鸡蛋面,放在桌上,又有条不紊地摆出几样小菜,还在食盒里掏,容昭制止了她。 “这些就够了,对了,回头准备吃的东西时,记得多准备干的,咱们沿途不方便,少喝点水吧。”容昭看了看快放满桌子的东西,开口道,“你们早上随着我,也没吃什么,那两碗粥和花卷你们分了吧,明天咱们面和粥都不要了,弄点饼什么的就行了。” 容昭对于出门其实是很有兴趣的,但出门真的不像书上写的那样提脚就走,快意江湖,搁她说,那些潇潇洒洒的江湖少侠女侠们,出门只需带银子,这才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种群,简直让人不要太佩服啊! 换成她,光这些行礼,玲珑和紫竹带着永寿宫的下人就整理了将近十天才弄好,她虽说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可费的神照样不少,另外,出门在外,沿途的吃喝拉撒,这才是大问题,吃差点喝差点也不要紧,但是后两个问题,她是不想去考虑却不得不考虑解决之法。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女人,会每个月按时来大姨妈的女人,这沿途走走停停大部分在马车上过的南巡,可到底怎么过啊?所幸她这个月的大姨妈刚刚过去,不然她是真想挠墙! 玲珑和紫竹虽然心里觉得这样太委屈主子了,但也知道主子说的是实话,这么长的队伍,前后密密麻麻地围着,她们马车离皇上的御驾又近,虽然马车上有方便的马桶,可是在车上方便,肯定有味儿,主子倒是可以,她们两个无论如何是不能在车上解决的,再说,万一皇上心血来潮召见她们主子,这身上沾了那种气味去——那画风太扭曲,她们都不敢回想! 容昭见两丫头一脸扭曲的表情,就知道两人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行了,瞧你们为难的,咱们又不是在马车上过夜,到了合适的地方,自然会驻扎下来,晚上咱们不就可以美美地吃一顿了,白天吃差点,咱们想想以前在容家的日子,如今再差还能比那时候差?” 玲珑和紫竹听了这话,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 容昭美美地吃了一顿迟到的早餐,又睡了个回笼觉,整支队伍才有了开动的迹象,容昭睡眼惺忪地刚爬起来,梁松就奉命给容昭送来了一罐茶叶,梁松一板一眼地交代着皇上的吩咐。 “皇上吩咐奴才,将这罐安神茶给娘娘送过来,这马车一路颠簸,容易使人头晕,娘娘喝点安神茶,也能好受些。” 容昭让玲珑接了过来,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晕车,但是这是秦瑄的心意,她就笑纳了,顺口问道,“这一上午忙忙乱乱的,皇上用过早饭了吗?” 谁知梁松为难地道,“回娘娘的话,皇上早上召见了几位阁老,尚未来得及用膳。” 说着,用闪闪发光的希冀的眼神看向容昭,得,容昭十分无语,敢情这位还挺会顺杆爬。 “我这里还剩一份粥,温热的,拿过去给皇上可行?”容昭迟疑地问道,给皇上吃剩的,说起来不大好吧? 梁松却连连点头,从璟淑仪娘娘这里拿回去的,哪怕是个啃过的梨子对皇上而言也是好的啊,躬身道,“多谢娘娘,因午时未至,御膳房的人还未跟上队伍,皇上那儿只有一些干巴巴的糕点,奴才在这里谢过娘娘。” 容昭让玲珑将剩下的一碗未动的粥放进食盒,给梁松拎了回去。 “连皇上都是这么过的,你们俩鸭头心里平衡了吧?”容昭待梁松走后,笑道。 玲珑却道,“可到底是委屈主子了,过两日便是主子的生辰,看起来也要在马车上过了。” 紫竹也道,“说起来咱们当初在容家,没法子给主子大办寿辰,去年初进宫也不敢张扬,今年偏又赶上了南巡,主子长这么大,还没过过一个像样的寿辰呢!” 两人提的是容昭这辈子的生日,容昭自己从小便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也只有身边两个丫头,记得给她煮一碗寿面,奉上亲手做的衣服鞋袜做礼物,进了宫后更是忘在了脑后。 听两个丫头在那里遗憾,她笑道,“有什么可遗憾的?咱们能随着皇上出门是多大的荣耀,你没见宫里那些人都跟得了红眼病似的?我生日时恰好赶上南巡,说起来还是我的福气,这么好的礼物可不是年年都能收到的!” 玲珑和紫竹想想也是,宫里的人都快把她们主子嫉妒穿了,不就是因为皇上这次出门只点了她们主子一个嘛,这样的喜事又恰逢主子的生日,可是喜上加喜,这大约是主子这么些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即便不是刻意为之,也足够荣耀了。 在她们心中,还有一个隐秘的心思,那就是她们主子进宫也一年了,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好消息,她们两个也暗暗心急,正好这趟南巡只有主子一个跟着皇上,要是能趁机怀上身孕,哪怕是生个公主,主子在后宫才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啊! 当她们是奴婢就不懂啊,宫里那些主子谁都不害,偏偏几次三番锁定自家主子,还不是因为自家主子出身低,又没有孩子傍身,偏偏拔头筹得了圣宠,还独霸后宫,在她们那些出身高门的女人眼中,虽然是个劲敌却也不足为惧么?哼,等主子有了孩子,到时候,看还有谁敢打心底瞧不起主子! 将近午时的时候,梁松又过来了,诏容昭前去伴驾。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容昭轻车熟路地上了御驾,却见那巨型豪华版“房车”里,除了皇上,还有三人,看穿着不过是六品左右的官员,其中两人,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杨奕和乔清池,显然,另外一人就是今年的榜眼大人了。 那三人大约之前便知道皇上要召伴驾的璟淑仪,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局促,甫一见到容昭飘过的一片衣袂,便立即跪了下来,三人齐声道,“下官见过娘娘。” 容昭倒是愣了一下,没有立时反应过来,主要是她没想到她身着女装时,还能见到外男,这时代的风俗她以为自己摸透了,可时不时总会遇到许多“惊喜”,令她哭笑不得。 倒是秦瑄,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们都起来吧。” 转头又面向容昭,语气却柔和了许多,“朕想着那些御膳房的做菜定然是先紧着朕的做,怕你饿坏了,干脆叫你过来陪朕一起用,省得挨饿。” 容昭也不矫情,自自然然地上前道,“其实臣妾不饿,早上用的迟,不过皇上这里的饭菜肯定比臣妾那里好吃,托皇上的福,臣妾今天有口福啦!” 她刚一开口,那状元郎和探花郎都浑身一震,状元郎还好,刚要抬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忙低了下去,探花郎却是蓦地抬起了头,极快地瞥了容昭一眼,先是不可置信,然后一脸恍惚地收回了视线,浑身平和清逸的气息仿佛在瞬间变扭曲成了一团乱麻,便是离他近的榜眼都察觉到了不对。 秦瑄见状,眸光微冷,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容昭道,“朕还要和三位卿家说些事,你先进去休息一会吧。” 容昭点了点头,也不开口,只是回头望了三人一眼,然后冲秦瑄挑了挑眉,一副尽在不言中的神色,似笑非笑地进去了,秦瑄被她这无声的激将弄得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好嘛,他的那一点儿心思,被昭昭看得透透的,搞得他反而产生心虚气短的感觉,真是憋屈! 虽然还是看乔清池不顺眼,到底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三位卿家坐吧。” 杨奕本已经被偶遇的大人物是皇上这个事实惊得六神无主了,谁知骤然间又发现那日令他心头也微微浮现好感的小少年居然就是宠冠后宫的璟淑仪娘娘,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那般容貌倾城又见解不凡的少年,今日女装亮相,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他甚至连对方的相貌都没看清楚,可那一身难掩的风华,无需靠近便能感受到,难怪能宠冠后宫,无人能及!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那骤然夭折的恋慕之花,而是担心地看了眼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乔清池,要说他当初只是微微有些好感的话,那乔清池可是真真正正地陷了进去,考前和他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是每日一画来寄托相思,而那缕曾经令自己觉得荒唐的情思,如今只能用悲哀去形容了! 看上谁不好,看上了皇上的女人,这眼光真够高,可惜太高了,杨奕简直不敢想下去了,更不敢去关注皇上此刻看向乔清池的眼神。 然而秦瑄此时的情绪并不像杨奕以为的那么坏,至少容昭面对乔清池时的真平静心境令他心头好过了不少,再加上当初他就因为胡乱吃乔清池的飞醋不分青后皂白和容昭吵了一架,如今那根刺看似拔了,实际却仍旧存在于他和她之间,他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三人退下后,杨奕下意识地扶着乔清池,乔清池在下去时,狠狠滴绊在车辕上,差点摔了个跟头,好在还有杨奕扶着他,三人结伴回了自己的马车,榜眼赵桐虽然沉默少语,却是个有眼色的,看得出这两人有话要说,找了个借口,躲进了一辆同年翰林的马车中。 杨奕心中感激赵桐的体贴,将乔清池带回马车后,连忙给对方弄了杯茶水塞进手里,看复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免怜悯,结结巴巴地安慰道,“清池,这只是个意外,我们谁都想不到,但你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呃,想必皇上不会怪你的,但你也要收回心,别再往里陷了。” 当着皇上的面向他的宠妃表白,皇上到现在还没有治乔清池的罪,杨奕想想就觉得皇上不愧是千古明君,胸襟宽广,他对皇上更崇敬了!但是吧,咱们也不能仗着皇上英明宽容,就一错再错,既然已经明了了对方的身份,那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了,否则不止是咱们要倒霉,连那位无辜的璟淑仪娘娘都要跟着倒霉了! 这话,杨奕不敢说出来,毕竟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但以乔清池的聪明,他能听不出来? “还有啊,”杨奕小心翼翼地道,“清池你既然偏好男风,而那……嗯,其实是女子,你本就弄错了,仔细想想,也许你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天生喜欢男子的,自然是不会喜欢女子的,得知心上人由男子变成女子,不厌恶恶心就不错了,一般是不可能继续细化拿下去的,杨奕以前也有过错认心上人性别的朋友,朋友得知心上人真实性别时那一脸错愕加厌恶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觉得那朋友的真情也不过如此。 乔清池抹了一把脸,谪仙般清逸出尘的面容上也添了红尘的烦恼,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透出浓浓的伤感和忧郁,看得杨奕心有不忍,但为了对方好,他并没有说那些似是而非的安慰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还是希望乔清池能彻彻底底断了心头的妄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兄,是清池痴心妄想了,只是,清池不是因为她是男子才喜欢,只是单纯喜欢那个人……感情的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清池只能保证,不会给那位带来麻烦,会尽量早点忘记她,但让我顷刻间拔除干净,实在是……实在是做不到!” 第一百零一章 抓到 容昭和秦瑄都有意地回避了乔清池这个人,说起来容昭真是无妄之灾,不就是一时高兴陪着皇上出了趟宫,就惹来一个爱慕者,按说以秦瑄平时的为人行事也可以一笑置之,说不得私下里还会拿出来笑话笑话容昭,这才是秦瑄正常的套路,偏偏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动真心了,在动真心的男人心中,这心上人的爱慕者可就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角色了,这妥妥儿是情敌啊,还是劲敌! 为这个,情商负数的皇上已经狠狠地爆发了一次,并以惨败告终,如今这么平静理智还让对方当了探花,完全是克制后的结果! 容昭十分清楚这一点,干脆就当做不认识那两人,都这样了皇上还找茬,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南巡头一天还算平静,路走得不多,沿途大约是有专门的队伍勘察,到傍晚时分,他们这一大堆人也没有歇到什么行宫大院之类,就在野外搭建了帐篷,以金色的皇账为中心,四周一圈较小的帐篷,然后再一圈一圈地往外延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帐篷区,直径足有数里,一队队举着长枪身着甲胄的步兵们来回穿插巡视,整个营区虽然庞大,然而驻扎的过程却显得有条不紊,高效率,有秩序,纪律严明,错落有致,显然负责这一系列事务的人很有本事。 冷兵器时代,很多时候数量才是取胜的关键,容昭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但两世也确实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数万人一起动手,一大片营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其中不闻半点喧哗,上万盏灯光同时点亮——这情景,只在虚拟网络中见识过,但那再号称真实也不是真的,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种万众一心的震撼! 容昭没有自己的帐篷,因这次南巡只带了容昭一人,秦瑄干脆就让容昭住进了皇帐,也不管李连海私下里的为难——万一皇上在路上像往年那样起个兴致带回来一两个美人,到时候娘娘可怎么办? 容昭倒是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这事儿她不好开口,秦瑄摆明了腰独宠她一人,她若是傻乎乎地上前去问他路上临不临幸民间美女,那简直是自己把自己脸皮往地上踩,何必呢?她又不是皇后,用不着表现自己的贤惠大度,到时候皇上若是敢赶她离开,她就敢趁机金蝉脱壳!谁离了谁不得活啊? 皇帐的位置略微比其余帐篷高些,皇上已经在接见负责扎营及巡视的官员,李连海等人在收拾皇上的行礼。 容昭留玲珑和紫竹收拾行李,自己悄悄地站在帐篷边,远远望过去,侧面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宛若浸在打翻了的颜料桶里,半轮金乌浮沉,以它为中心,那橘红的艳丽光华霸道地占据了半边天空,嚣张炫目直逼早晨那种霞光万道的盛景,一点儿也没有身为夕阳的颓势! 橘红如火焰蔓延的天空下,那一马平川也被涂上了一层金辉,渲染出有别于平时的壮阔之美,不远处那条蜿蜒流过的小河,便如同天上的银河落在了凡间,泛起一层粼粼波光,金色和银色的碎芒在水波间跳跃,简直美极了。 一时之间,容昭只觉得自己那紧闭的心门似乎都松动了不少,心口更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心情豁然开朗,仿佛有什么一直限制她,舒服她的东西在顷刻间被打碎了! 许久没有松动的瓶颈,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破了,她只觉得澎湃的内力在自己经脉里横冲直撞,肆意奔腾,浑身仿佛要爆炸一般,内力还在不断地膨胀,乱窜,若是再不加以疏导,只怕就要弄伤经脉了,可眼下帐篷里却不是什么突破的好地方,倒是那小河边有一处巨石后隐蔽的拗口,十分适合。 她顾不得许多,朝守在帐篷外的梁松招了招手,梁松忙小跑着过来了。 “娘娘有何吩咐?” “我方才内力突然有突破的迹象,但是帐篷内不适合突破,你给我弄一匹马,我去那边突破。” 容昭指了指小河岸边,简洁地道,她和梁松有共同对抗刺客的经历,相对还有几分信任,将自己此刻的状况告诉他也不要紧。 “这,那小河边也不知道危不危险……”梁松也看到了那条小河,两边都是空旷的,按说没什么事儿,但他还是有些踌躇,毕竟是刚刚才扎营,那小河边万一真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别磨蹭了,”容昭不耐烦地道,“我控制不了多少时间了,你难道要我当着帐篷里那一群大臣的面突破瓶颈?或者使轻功过去,我还没学过轻功呢!” 这最后一句话,容昭说出来都带着怨念! 梁松自己是武人,也知道容昭此刻是多么危险,稍有不慎,走火入魔都是轻的,他担不起让璟淑仪涉险的责任,更担不起将璟淑仪耽搁得走火入魔的责任啊! 不过两相比较取其轻,梁松还是有了决断,很快便牵来一匹马,交给了容昭,容昭二话不说,翻身上了马,便朝瞧好的地方驰去。 容昭一离开,梁松便苦着脸,搓着手在帐篷外来回徘徊,只求皇上快点议完事,他好早点进去禀报,万一这段时间娘娘出格什么问题,啊呸呸呸,就这么段时间,娘娘能出什么问题? 飞奔离去的容昭没注意到,一时心神不宁的梁松也没有注意到,待容昭的骑马离开帐篷后,一道身影从官员帐篷区掠了出来,略顿了顿便跟上了容昭。 容昭驾着马飞驰,并不符合规矩,但她是队伍中少少的几名女眷之一,又穿着有别于下人的锦衣华服,明显是宫妃,哪怕是出人意料地骑着马呢,那些巡逻的士兵们也有眼力见,看样子也不是要出营区,自然不至于上来栏人。 容昭顺顺利利地到了河边,在那巨石边选了一处水气最盛空气最接近自己空间内空气的凹口,恰好镶进去她一个人,她翻身下马,把马往旁边一扔,自己便窝了进去,甫一进去,内力已经快到爆发的边缘! 容昭袖子一抖,从中滚出一小瓶事先准备好的灵泉水,往嘴里一倒,一股清凉滋润的灵气随着这股泉水流进了她的体。内,那即将爆发的内力正好迎头赶上这股泉水,便犹如遇到了克星,瞬间便老实了。 趁此机会,容昭彻底收回了心思,抱念守一,摈除杂思,全副心神都沉入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运气十二万分的精力,专心且小心地接触着内力,慢慢地疏导,理顺,引导它们按照周天的路线一点点地穿过所有经脉,慢慢形成一个圆满的内循环,穿过的同时,被雄浑的内力通过便如同无形地锤炼了一遍经脉,这些经脉无疑更加强劲宽广,而能够容纳的内力也越多,原先内力多得都快要膨胀,经过这一番折腾,越到最后,内力便越缩减,胀痛感慢慢消失,身体由内而外的素质,却又迈上了一个大台阶!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昭吐出了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天空上挂着的星星,都比往日明亮了许多,眼前的小河,仿佛每一朵微小的浪花,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到这时,不用谁告诉她她也明白,她的感官意识,显然增强了不少! 她自己却没有感觉到,在她收功睁眼的那一刹那,她浑身仿佛被银光所包围,镀出了一层带着光晕的银辉,分外醒目,只是瞬间即逝,待她睁眼后,便彻底消失不见,若不是一直专注地看着她,根本就发现不了,偏偏她旁边就有这么一个人,在暗处守了两个多时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当然就没有错过这一刹那的异常,当下眼中便闪出了异彩。 是的,从她出来到突破巩固,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繁星已经挂满了天空,而皇上依然没有派人来寻,说明梁松还没有见到他,这正好,她现在赶回去说不定都来得及。 容昭翻身出了巨石,两个时辰前她还和梁松说自己不会轻功,现在她即使不会轻功,只要稍稍提了气,轻轻松松纵起三丈高完全不费力,轻而易举就跃上了巨石,简直是无师自通了轻功! 容昭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十分高兴,对容昭来说,自身拥有的实力才是带给自己最大安全感的东西,否则哪怕她布局再精细,也时时能感受到那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专门针对这个时代女性的恶意,她如果不想像她们那样活得束手束脚,就必须要提高自己的自保能力,当她的实力越高,她才能活得越符合自己的心意! 而且,她还明显地感受到了空间又发生了一点改变,只是现在时间地点不对,她也不好进去查看,反正暂时也不急,待找到机会再说。 容昭撮着嘴唇打了个唿哨,之前骑的马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嘴里还嚼着一把青草,容昭觉得这马可真够机灵的 她动作利落地上了马,正要驱马离开,忽然秀眉一竖,“谁?出来!” 那藏在暗处的人只是见她要离开,一时没控制住,漏了一声呼吸,就被抓到了破绽,他一边暗自惊讶对方的功力,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深,一边又觉在心中暗暗叫苦,不过,还是慢吞吞从躲着的地方出来了。 虽然天色已晚,但毕竟有星光,尤其是不远处还有那片灯光的映衬,着实不算黑,起码,容昭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人的脸,哪怕是在夜晚,也无法遮掩对方身上那种清逸出尘的谪仙气度。 她迟疑了一下,又不明意味地停顿了半晌,方淡淡地反问,“乔清池?” 乔清池抿了抿好看的嘴唇,并不抬头看向对方,低着头轻声道,“是我……是臣,臣之前见娘娘只身一人出行,担心之下,便跟了过来……娘娘在这个地方选择突破功法,其实很危险,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容昭听了这番话,便明白他是一直躲在那里替她护法来着,乔清池文武双全她是知道的,对方看出她在突破功法也不足为奇,虽然她不需要,不过总不能罔顾别人的好心,当下点了点头,态度和煦了不少,清声道,“多谢你的帮忙,我知道了。我已经突破完毕,就要回营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乔清池动了动嘴唇,也没说出什么,容昭耐心地等了一下,见对方确实没什么说的了,便调转马头往来时方向,就要扬鞭而去,却被叫住了。 “等等。”乔清池急促地低唤。 容昭控制着马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乔公子还有什么要说?” 乔清池望着回过头的容昭,容昭安静地等着他说话,神色一如当初他们初见时冷清平静,一脸见到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情状,完全没有别的情绪,就是这样的平静近乎漠然,让他心沉到谷底,完完全全明白,自己的一厢情愿。 哪怕自己对她一见钟情,而对方,却从未对自己有一丝情意。 “没什么,”他勉强地笑笑,“只是,臣没想到,娘娘居然会男装示人,所以觉得十分意外。” 容昭唇畔微微露出一丝笑影,“女装出宫不方便,我便听皇上的话,与皇上扮作一对兄弟,看乔公子的反应,我扮得还挺成功!” 乔清池苦笑道,“是啊,非常成功,我……臣完全没有看出来!” 容昭挑了挑眉,笑道,“看样子以后我可以多扮几次!天色晚了,我该回去了,乔公子也早点回去吧,乔公子今天的护卫之恩,我记下了!” 这次容昭没容乔清池喊停,毕竟他们身份有别,站在一起有些不妥,让别人看到了影响也不好,她只是想一个人痛快地生活,可不是想挑战这个时代对女人的总体看法! 她拉着缰绳潇洒地调转马头脚下轻轻一磕,马便飞奔起来,顷刻间便把站在原地乔清池甩出老远。 来得快,回得更快,等容昭回到皇帐边时,就看到梁松仍旧在门边徘徊,脚步焦躁异常,当下牵着马笑着走了过去。 “喏,马还给你,我如今完好无缺地回来了,梁总管总不必这么着急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笑不出来了,梁松冲她杀鸡抹脖子似的使着眼色,她也明白了他着急的原因——透过梁松的肩膀,秦瑄穿着一身常服,正负手站在帐篷门口的阴影处,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 “昭昭很开心?”他问道,声音低沉得仿佛从遥远的地底冒出来的。 容昭顿时打了个寒噤,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远方——得,从秦瑄这个位置,能将她方才待着的那个小河旁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秦瑄也看到乔清池了? 第一百零二章 空间 这是怎样狗血的一个巧合啊? 容昭很想扶额,却深知此时的表现至关重要,绝对不能让秦瑄觉得她在心虚,否则……她神情忽然阴郁了一下,虽然是转瞬即逝,却没有逃过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身上的秦瑄的眼睛。 秦瑄的心情也忽悠地上下荡了一圈——他同样想起了之前吵架时自己说的那番话,如果不是他随后意外遇刺,两人之间不可能那么轻易就“重归于好”,而且,他很清楚,即使是“重归于好”,也不过是是表面上的,两人的关系自那次破裂后,实际上并没有修复,裂痕依然顽固存在,心结依然缠得死紧,到底是发自内心和他亲近还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层,他再傻还是分得清楚的。 而他却偏偏在那之后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却发现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好容易破开的距离又被推回了原点,不,甚至是更远,当真是可笑又悲哀! 想到了这里,秦瑄唯恐自己盛怒之下再一次犯错,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怒火,极力忽略那酸意冲天的滋味,挤出一丝笑来,想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但容昭这回没有发怒,她直视秦瑄的眼睛,冷静地道,“我在为我功法突破瓶颈而高兴,按我现在的进步速度,十年内成为一流高手不是问题,我不该高兴吗?皇上不为我高兴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容昭和秦瑄说话已经越来越频繁地用“我”而不是“臣妾”这样的自称了,秦瑄也仿佛从未发现一样,两人便默契地带过了这个小细节,表面上看似乎没什么,但容昭到底还是能感受到细微的区别,就跟她下意识地不愿意总是自称“臣妾”一样,这看似不经意的小细节,总是能让她的心绪得不到完全的平静。 但在此时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她却有了一番别样的感受,在帝王面前能用“我”自称的,除了他老娘,就是妻子了,光凭这个细节看,当初秦瑄那番话也许有几分潜意识,但的确不能代表他全部的心意,是她被束缚得狠了,心都有些偏激了。 “朕当然为你高兴。”秦瑄深吸一口气,忽然伸手拉住她,将她往怀里一带,容昭纵然身手今非昔比,然而比起秦瑄来还是差远了,完全没有避开的可能,被秦瑄抓了个正着,被顺势带进了帐篷里,语气轻得仿佛烟雾一般,不动用点内力都听不见,“你越是优秀,朕越是为你骄傲,朕已经被你深深吸引,可是你呢?你不能实力增强后,就一门心思想飞离朕啊……” 容昭并没有听到他呢喃的话语,灯光下,他盯着容昭微蹙的眉头,倔强的表情,明明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艳仙姿,偏偏有一双仿佛遍染红尘的寂寞眸子,忽然觉得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心中同时明悟,他真是栽了,彻底栽了,被这个小了他一轮的小姑娘牢牢地捏住了正颗心,再也无法挣脱了。 他不由得低笑起来,笑自己前段时间的不知所谓,笑自己优柔寡断得都不像自己了。 所谓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往往一个人开窍,就在一瞬间,秦瑄忽然间便如眼前推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门外是陌生却重新新奇感的世界——单个人的痴恋,其中酸甜苦辣的滋味便让自己神魂颠倒,倘若两情相悦又会是如何美好的感受? 罢了,他何必为那些没影的东西伤了两人好不容易培养的一点感情呢?既然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要用尽全力朝着目标前进,哪怕沿途的障碍再难,风景再美,诱惑再多,与自己也无干系 况且,他既然已经坠入了这无边的情海中,没理由让对方还清清静静地留在岸边,要沉沦,就一起沉沦好了! 他想要的,至今还没有得不到的,当年那危机四伏的皇位如此,如今,近三十年来唯一心动的爱人亦当如是! 没有发觉自己爱上容昭前,他总以为容昭至少也是喜欢他的,容昭对他的态度亲昵自然,毫无隐瞒,甚至连珍贵的药玉也是说给便给,而等他真正知晓爱情滋味时,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仅仅因为乔清池的一点倾慕就嫉妒得发狂,而容昭对他满后宫的女人却视若无睹,这也是真心爱他吗? 不过,容昭也并没有向他隐瞒这点——他忽然想起,容昭曾经郑重其事地告诉过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时候他真蠢,居然完全不理解,而那时候容昭就对他很失望吧?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总会让昭昭也完全属于他,不论是身体,还是心。 容昭不明白秦瑄的态度为什么变了,但出于直觉,忽然感到此时的秦瑄无端地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仿佛是捕猎前的狮子,带着懒洋洋的神情,而眼神姿态和紧绷的肌肉无一不告诉别人,他在准备捕猎,而你,最好不要逃! 不逃才怪了! 秦瑄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容昭,将头搁在她肩上,低低闷笑,虽然笑声很磁性很好听,但行为依然像发神经一样。 容昭翻了个白眼,既警惕又尴尬——她完全可以感觉到,自己胸口那日益发育的两个玉包被压得扁扁的贴在那宽阔厚实的怀里,隔着衣裳,几乎能感觉到秦瑄身上散发的深沉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她的身材不算娇小,按现代的算法,至少也有一百六十五厘米了,可比起目测至少一米九的秦瑄来说,着实是太小了,这一趴就完全罩住了好吗? 她无奈地想推开对方,但简直是蚍蜉撼树,完全没能推动对方的一小手指头,只能踉踉跄跄地随着对方的步伐往前走,大约走了一百步,容昭终于眼前一亮,身上一松,被秦瑄放开了,她正要喘口气,却被人一把抱起,扔进了厚实松软的被褥间,鼻息间闻到了一缕淡淡的龙诞香,眼帘里撞入一片纯正的金黄色,然后,被一张微微勾着嘴角,桃花眼半眯暗黑邪气飙升的俊美面庞占据。 容昭虽然被迫“茹素”了十来年,可她也曾经游戏花丛,绝对不会错认一个成熟男人眼中的兴味到底代表哪一种,可是,秦瑄之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向好吗?突然受刺激就上来这一出,还能不能让人松快地玩耍啦? “皇上,您到底想干嘛?”容昭最后无奈地问道,她放弃挣扎了,完全徒劳无功啊! 秦瑄暧。昧地笑笑,伸手从她的颈间一划而过,指尖从细嫩的皮肤上若有似无地抚过,带起了一股令人战栗的电流,直击心脏,仿佛心头也跟着骚动起来! 容昭这具身体太生嫩,一下子就被勾起了情潮,她不由得眸色一暗,妈蛋,这调。戏的技巧真是高超得让人不得不叹服,简直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这得是在多少女人身上练出来的? “你猜呢?”秦瑄压低声音在她耳畔笑道。 容昭恨不得一脚踢飞他,好好儿的就发。情了,你敢不敢放开老娘,让老娘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调。情! “皇上,我今年十四岁,您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外男,况且我都是您的小淑仪了,什么都是您的,早就没可能往外发展了!您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啊,这么折腾我?” 秦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嘴里却依旧调笑道,“那昭昭今天就真正做朕的女人好不好?” “你疯了?”容昭也察觉到了秦瑄看似轻佻的调笑话语下隐藏的认真,不由得脱口低喊,不敢相信。 秦瑄不由得收敛了笑意,桃花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右手灵活地钻进了容昭的衣服下,伸手握住了一只玉包,使了些手劲一捏,痛得容昭闷哼了一声,他却半威胁半哼笑道,“你觉得呢?” 容昭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缓和了那个脆弱地方遭受的攻击,拒绝和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说话。 “朕在和那些人商量布置营区的时候,还在满心想着昭昭会不会不习惯,后悔没让人带你先在四周走走散散心,结果火急火燎地处理好手头的事情,一出来,却发现不见你的人影,而远处,你正和那个我十分讨厌的家伙在一起,换成你,你不会生气?朕只是吃醋罢了,倒是昭昭你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朕被你逮住小辫子了!” 秦瑄一边轻轻滴揉动,一边说话,容昭本不想听,无奈声音就在耳边,被迫聚精会神地听,一旦走神就被“惩罚”,这般渐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对秦瑄仿佛还透着点委屈的口吻十分无语,她真不知道皇上居然这么快就吸取教训,不来硬的来软的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本来就没做错事,总是面对皇上的怀疑,难道我就不委屈?况且这样的事情,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上了,就不那么容易消除了,结果总是极伤两人的感情,倘若此时再出现一个从中挑拨的小人,”容昭冷笑一声,“皇上就能保证全心全意信任我?我们又如何毫无芥蒂地相处?不怕和皇上放话,我容昭虽然不算好人,但品性也没这么低,玩这种低俗害人的感情游戏。” 秦瑄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朕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朕也知道,昭昭你对朕没有心。” 容昭一愣,秦瑄已经凑了上来,粗暴却又带着足以灼烧人灵魂的热度的吻便落了下来,一下子就将她卷入进去,昏头转向中,她的耳畔,回荡着秦瑄模模糊糊的宣言——“没关系,现在没有心不意味着以后没有,你看着吧,朕定能让你满意,朕要定你的心了!” ……。 本来,秦瑄凶神恶煞地将容昭拉进了帐篷,伺候他们的人还以为两人又要大吵一架了,但出乎意料地,里面竟没有什么声音,偶尔传来只言片语也低低的几乎听不见,原本就在门外的梁松和被赶出来的李连海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这么了,还是李连海反应快,那张清秀得跟个文弱书生似的脸上,居然挤出了一丝猥琐的笑容,还向梁松挤了挤眼,梁松捂着额头,哎哟喂,李总管喂,能别这么笑吗?差点让我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不过,主子不吵架就是他们这些奴才最大的福音啊!其实真有什么问题,也没必要老冷战啊,打骂啊什么的,毕竟是夫妻俩,床头打架床位和么,好好地别折腾,也省得他们这些奴才难做啊! 出奇地,一向不和的乾清宫大总管二总管这回想到了一起。 这一晚,除了乔清池,和按时巡逻的人,其他人赶路累得,倒床就睡熟了,容昭更是被迫经历了一场极刺激的一垒二垒三垒,好在最后一垒还没突破,不过容昭觉得,照秦瑄这黑化的速度下去,她离全垒打也不远了! 最关键的是,如今这不称职的“夫君”简直是越发危险了,偏偏她却不能像当初想得那样带着玲珑紫竹一走了之! 第二天,容昭是在颠簸的马车中醒来的,醒来时,玲珑和紫竹就坐在她面前。 两人快手快脚地伺候容昭穿衣洗漱,然后摆出了早膳,居然是一碗瘦肉粥,另配几样小菜。 玲珑一看容昭的表情就猜到她要说的话,忙道,“这是皇上吩咐的,皇上说了,主子您在车上该吃吃,该喝喝,用不着憋着忍着,我们这些伺候的可不是摆着好看的,您再那样,他俱罚我们了,主子可怜可怜奴婢们啊!还有,早上皇上特意把您抱上这边的马车,说是他那边白天总是人来人往,主子在那边也休息不好,不如这边清静,等午膳时再去那边,皇上下午就不忙了。” 她噼里啪啦就交代得清清楚楚,容昭也没有什么疑惑,用完早饭,她打开了车窗,窗外朝阳初升,空气寒而不冷,新鲜的花草清香沁人肺腑,时辰并不晚。 队伍和昨天一样,又添了不少人马,依稀是御膳房司衣局等专门伺候吃饭穿衣的,远远低缀在后面,容昭只看了一会,没了新鲜感,觉得十分无聊,她功力刚刚进步,也不想日日将时光都耗费在打坐里,想到昨天感觉到的空间变化,她对玲珑和紫竹道,“我再眯一会,你们守好马车,有人过来提醒我。” 玲珑和紫竹都知道容昭的秘密,两人完全是容昭的心腹,这么多年下来,容昭也就不再避讳两人了,上次她就当着她们的面进了空间,她们也才知道当初那一夜间离奇消失的夫人的嫁妆去了哪里,心中愈发佩服——要知道,那时候,主子才三岁不到,就有这样缜密的心智和手腕,当真是夫人庇佑! 容昭闪身进了空间,左右看了一遍,却发现空间没有什么变化,不由得觉得奇怪,她的感觉一般是不会出错的,可是空间里面积大小和灵泉潭大小丁点儿变化都没有,空气中灵气也没有变得更浓郁——咦,哪来的绿色? 怪不得容昭没在第一时间发现空间的变化,实在是这抹绿色太会藏了,居然藏在石壁的脚下,被无风自动的帐幔遮去了痕迹,要不是容昭往床边一靠,还真发现不到这点小变化。 容昭蹲下身,仔细地观察,这绿色只是冒出了两片叶子,小指长的一截嫩嫩的茎,别看这个绿色植物比草苗还小还嫩,但因为制作药剂而常常和草药打交道的容昭还是能看出来,这显然是一棵树苗,只是还处在种子萌芽状态罢了。 而它周围大约成人中指长的一个直径小圆内原本坚实如玉石的地面也变成了紫褐色,容昭用手一捻——果然,软软黏黏的,已经变成了泥土,并且,看着颜色就知道是上好肥沃的泥土! 容昭心里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也许随着这棵小树的长大,空间里坚实的地面也会随之扩大改变,变成可以种植的泥土! 这是不是说明,她得到的这个空间,果然是会升级进化的? 而她每一次功法的进步,都会给空间带来变化,难道这空间和她学的功法有关系? 她学的功法据秦瑄说不算是最顶级的,但最适合她的根骨,叫《木乙诀》,传说学到最后,甚至能做到天人合一,与自然融为一体,甚至能控制天下植物为自己所用,是当年的乾朝的第一位大宗师留下的功法,后人却没有一人学到精髓,连宗师境界都冲不上,渐渐便很少有人愿意去学了,后来便被乾朝的皇室收藏了,秦瑄发觉她的根骨和这本心法很契合,便拿了出来,到他现在的境界,早就明白一件事,选择功法不一定要选择最好的,而是要选择最适合的,这样反而更有可能冲上巅峰,获得成功! 容昭回想起来秦瑄告诉她的这些内幕,心中有了些不确定,这明明只是一本武功心法,别说那威力听起来就逆天得令人发虚,就是武功心法和空间扯上关系,也很荒谬啊! 她不由得脑洞大开——难道这功法其实另有乾坤,表面上是一本武功秘籍,实际上却是一本流落在凡间的修真心法? 这样一想,容昭只觉得自己小心脏砰砰直跳,也许她真有这个好运捡到了一本修真心法也说不定,连空间都有了,谁说就不会再出现一本修真心法?不过,就算是修真心法,以她现在的能力也察觉不出其中的蹊跷,无论如何,眼下她已经切实感受到了这功法带来的好处,只要继续保持下去,总有一天,能得知全部真相!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赶紧继续修习功法,而是赶紧将空间里的东西整理整理,至少她的大床就要重新搬到别处去了,总要给这棵奇怪的小树腾位置啊! ------题外话------ 今天更得早吧?o(n_n)o~ 第一百零三章 求见 饶是空间里时间和外界不一致,容昭从空间里出来后也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将一个房间的家具挪动可不是小工程,当年她是凭着意念直接拖进去俱放好了的,好在她现在也是个小高手了,那么死沉的拔步床她咬咬牙也就搬动了。 重新布置好后,容昭觉得自己有必要专门订做一个可以移动的木头屋子——空间连小树都自己个儿长出来了,越来越自然化,她待在里面也越来越有露天的感觉,心理上开始不适应了啊! 如今这年头木工不值钱,但技艺真心高超,那些能工巧匠们别说是做一栋木屋,就是做一整套木质宫殿群也没问题,到时候她提供图纸,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就行了,关键是这事儿不好操作,因为她没有人身自由啊! 回宫后就甭提了,大概也只能在南巡这段时间想办法做成了。 容昭出来后歪在榻上,在心里做着计划,玲珑和紫竹对她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仿若不觉般,依旧沉沉静静地打着络子,但如果仔细看,才能发现,她们俩在容昭的身影出现的刹那,都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虽然经过了精细的布置,但该颠簸还是颠簸,做不了其他事情,紫竹打了会儿络子,还是没忍住,悄悄看了看容昭,见她表情还算愉快,才壮着胆子,小小声地问道,“姑娘,您去的那里,是不是仙境啊?美不美?有没有神仙?” 容昭瞅了她一眼,十分无语,问就问呗,都让她们俩亲眼围观了,她就没有再保密的打算,干嘛还做出这幅神秘兮兮的样子,“不是什么仙境,就是装东西的地方!” 紫竹大失所望,“不会吧?” 容昭斜睨了她一眼,“你以为呢?你主子又不是神仙,还能去仙境?美得你!不过嘛,你也不用失望,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主子现在学的功法如果练到了极致,估计就能破碎虚空,按你的理解,就是成仙了,到时候,你主子怎么会丢下这么能干的你呢!” 紫竹笑嘻嘻地道,“真的啊?那主子可要说话算话!” 一旁安安静静的玲珑被她的蠢样打败了,“主子逗你的,真是。” 紫竹不服气地道,“怎么是逗我的?我就觉得主子说的是真的,我可听说过,道家有那个袖里乾坤,佛家有那什么一沙一世界,可玄了,咱们不懂的,不代表它不存在啊,主子这个,说不定就是那神仙留下的宝贝!” 容昭噗嗤一笑,幸亏这是在行走的路上,车马颠簸,没有人注意她们主仆三人的谈话,否则她分分钟就暴露了啊! “好了,再宝贝的东西,我不努力,也不会属于我。”容昭懒懒地道,“紫竹你去打听打听咱们的行程,下一站在哪里停,还是宿在荒郊野外?” 玲珑完成了一个络子,放在身边,回道,“主子,奴婢之前问过了,咱们大部分时间都歇在野外,到了石城要留几日,然后就是津口,听说要从津口走水路,奴婢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船呢!不过今天具体停在哪里就不清楚了,等主子去吃午饭时奴婢再找梁总管问问可好,禁卫统领叶大人那里咱们做奴婢的也不好靠近,听说之前有个宫女儿前去献殷勤,结果被叶大人骂哭了!” 容昭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八卦,懒腰伸了一半,很是吃惊地道,“真的?” 后宫谁不知道皇上讨厌使用宫女,容昭估计八成是皇上吃过宫女的亏,所以就连南巡都能不带就不带,少少跟着的几个不过是应个景罢了,这宫女儿既然身份这般尴尬了,不缩起来,反而冒出头,简直就是不作不死的典型代表啊! 玲珑牵了牵嘴角,“是真的,咱们私下里都传遍了,这宫女伺候皇上出不了头,就想歪点子呗,可惜叶大人虽然没成亲,却是正经人,不是谁投怀送抱都收的,以那人妨碍公务为名,狠狠骂了一顿,一下子就把这些心思不定的女人给骂得不敢冒头了,倒是省了好些事儿。” 紫竹在一旁嘲笑道,“叶大人再优秀也是臣子,宫女再惹皇上厌弃名义上也是皇上的女人,他敢和皇上抢人?这宫女纯粹就是陷叶大人于不义啊!主子不必同情这些人,其实都是野心闹的,皇上虽然不喜她们,可也不曾苛待她们,不过是绝了她们的青云路罢了,如果是安分守己的,好好地伺候主子们,到了年龄放出宫去,也能一家团聚,到底是舍不得宫里的荣华富贵,既然选了这条路,也由不得她们了,结局是凄凉是荣华也不是她们说了算的。” 容昭却没有顺着她们的思路,只是皱眉思忖片刻,慢慢道,“我并非同情她们,只是觉得这宫女未免胆子太大,正如紫竹说的,这叶大人可是堂堂侯爷,她再怎么说也是皇宫中的女人,没有皇上的首肯,就敢自作主张去勾引叶大人,若让皇上知晓了,岂不是罪犯欺君,甚至会让皇上对叶大人心生不满,以为是他处事不谨,才会引得宫女主动上前。而叶大人又负责这次南巡队伍的全部事宜,责任重大,如果和皇上离心,那……且不说他们身份不匹配,她就算再春心萌动,又怎能在这个时候意图勾引叶大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一个小宫女能担得起吗?” 紫竹和玲珑只是说个八卦给容昭听听调剂调剂心情,却不料容昭想到了这么多,不由得面面相觑,她们是知道自家主子对一些阴谋诡计极其敏感,也不觉得容昭考虑得不对,只是不知如何是好,“那主子觉得怎么办?” 容昭想了片刻后,心中便有了成算,便抛了开去,“我回头跟皇上提一声吧,既然觉得不对,总不好装作不知道。” 快到中午时,梁松又来了,容昭下了马车,来到龙辇旁,远远看到乔清池的身影正好离去,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道皇上不会这么小心眼,把人宣来找茬吧? 进了龙辇,见秦瑄神情尚好,便憋住了没问出来,主要是问出口的话就太傻缺了。 倒是秦瑄,看到容昭,神情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状似不经意地道,“方才乔探花到朕这里来过一趟,跟朕说了一个古怪的消息……” 他越说声音越小,容昭的表情越发古怪,秦瑄无奈地狠狠点了她额头一下,“得了,算朕怕了你了,朕不是在试探你,是乔探花真的禀报了一件值得重视的事情!” 容昭伸手揉了揉微微僵硬的面皮,在秦瑄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淡定地问道,“不知臣妾可有荣幸知晓?” 秦瑄笑叹道,“昭昭居然会说客气话了?” 他朝容昭轻佻地勾了勾手,在容昭的怒瞪中,他笑道,“你过来,朕就告诉你!” 容昭哼了一声,坐在秦瑄对面巍然不动,“以为我稀罕知道呀?不说就不说,懒得听!” “可朕想跟你说,但不能让别人听见,所以要在你耳边说。”秦瑄无赖地道。 容昭才懒得理他,一会儿,秦瑄自己挪过来了,闪电般一把抓住欲往后退的容昭,把她圈在怀里,这才吁了口气,笑吟吟地开口。 “并不是什么机密,乔探花过来禀报朕,那洪诏国新国主那缇出现在江南!” 容昭失声道,“什么?” 这还不是机密? 她脑子在一刹那便将这个消息细细地分解成了无数个字符又重新概括消化,立刻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先不提那缇怎么会出现在江南,乔……探花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秦瑄笑道,“乔公子的父亲是落月刀王乔榛,武功仅次于秦昊大宗师,而那缇,是他的大弟子!” 这又是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当初朕便怀疑乔清池是乔榛的儿子,他们父子长得太像。这乔榛为人亦正亦邪,他收了敌国王子做徒弟也无可厚非,只是以那缇的能耐,过去了这么多年,只怕早就笼络了乔榛为己所用。何况当年乔榛曾向秦昊挑战,却以失败告终,从某方面来说,乔榛与大乾皇室是有嫌隙的,如今就算他倒戈向大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容昭道,“既然如此,乔清池怎么会告诉您这些?” 秦瑄道,“乔清池的母亲性情刚烈,在乔榛收那缇为徒后,就与乔榛和离了。” 容昭:……所以他才大义灭亲? 秦瑄继续道,“乔清池手中有他母亲的一部分消息来源,他母亲原来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是用剑的好手,人品也颇让人敬重,许多人都愿意和她来往,乔清池继承了他母亲的人脉,这次是有人送信给他,那缇出现在他江南的母亲面前,给他母亲带了一封他父亲的信,也不知道写了什么,他母亲一怒之下病倒在床,他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却又怒极,这才决定孤注一掷,将这些隐秘告诉朕。” 这些情况看似复杂,一旦摆开,乔清池所作所为倒也就说得通了,但也仅仅只是说得通罢了,容昭本就是布局的行家,对任何事总是抱着三分怀疑的,“我就不信,皇上这么轻易便相信了乔清池的话,他这出现得可够巧的,太巧了,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秦瑄笑道,“没关系,朕已经派人去查了,若是真的,那就排除了这小子的嫌疑,若不是真的,这小子也暴露了,不过这小子功夫虽然高,却远远不到宗师境界,他学的也不是乔榛一脉的功夫,而当初和朕交手的年轻宗师,功力不稳,似乎是刚刚突破,还没办法在朕面前掩饰,最重要的是,当时朕没有想起来,现在想想,那人使用的就是和乔榛一路的武功!” 容昭挑着眉道,“这么说,乔清池暂时是没有嫌疑的?” 秦瑄却摇头,深深地一笑,“且等朕的人回来了再说吧,朕已经让俊卿带着人看住乔清池了,等影卫从江南回来就知道他说得到底是真是假了。” 当初那刺客的身份,秦瑄和容昭也怀疑到了乔清池的身上,但是无论是身手还是背景都不符合,一时便没有确定,而如今即使知道乔清池和那缇试师兄弟关系,可这也证明不了什么。 如果,乔清池说的是真的,那那缇潜进中原到底是有什么事?之前发生的数次刺杀,到底是不是他主使的? 这所有问题的前提就是,乔清池说的是真话。 “如果乔清池说的是真的,皇上打算怎么办?”容昭侧头问道。 秦瑄眉目舒展的一笑,道,“那就要委屈昭昭和朕一起浪迹江湖了!” …… 到江南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得没有那么快,所以这几天倒也风平浪静的,倒是那个宫女的事情,容昭将自己的看法向秦瑄提了,万一有人浑水摸鱼故意离间皇上和叶俊卿的感情,那提早做个防范也是应该的,她的敏锐得到了秦瑄的赞许——他和叶俊卿虽然也觉得不妥,一时间却没想到那么远,听了容昭的分析,倒是觉得十分有道理,当下便重视起来,第二天那个宫女便不见了踪影,令事后得知的容昭深觉是自己在造孽! 剩下的宫女都吓破了胆,别说往皇上往叶俊卿那里凑,就连刷玲珑和紫竹这两条曲折而通往上方的路都不敢了,彻底地沉寂了下去,而那名被带走的宫女,到底没有回来。 队伍还在缓慢向前,一路上,秦瑄不断地派出人手又召见人手,搜集沿途的讯息,显然离京都近的地方,百姓的生活还是比较安乐的,连着几天,秦瑄的心情都很好,很快队伍便行走到了石城。 石城离京都很近,算是京都往南方的一个要塞城市,又是生产铁矿的地方,石城的知府亦是皇上的心腹,整个石城,可以说是牢牢地控制在皇上手中。 南巡的队伍还未到石城,石城知府严大人便率领治下官员迎到了郊外。 在此之前,严大人已经把皇上下榻的地方安排在了一个士绅家主动献上的别院,这别院修建得不算精致,却颇有北方园林的大气,皇上的龙辇是直接驶了进来,而容昭也在第一时刻被送入了后院,却不是严大人安排好的皇上正院旁边的院落,而是直接进了正院,歇在了属于女主人的房中。 严大人听下属悄悄汇报了这个消息后,额头上的汗刷地就淌了下来,尤其听说是乾清宫李大总管亲自带人安排的,更是忐忑不安,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光——都打听到这位娘娘宠冠后宫了,偏偏还是办错了事,怎么就不能再机灵点,皇上都只带这位娘娘一人出宫了,这心意不是昭然若揭吗? 其实客观地说,严大人的安排并不算错,容昭再得宠也只是个淑仪,住在皇上隔壁的小院就已经昭示了宠妃的身份了,而皇上的正院,那是没皇上允许,连皇后都不得入住的地方,借严大人十个胆子,他也不会提前将人安排进去啊! 谁知就在这谨慎得体自以为绝不会出错的地方,他反而犯了过分小心的错! 严大人心中的纠结容昭是不清楚的,她和秦瑄住在一起都习惯了,压根就没想到两人还要分院落住,更不清楚自己刺客入住正房的行为是多么不规矩,不过,既然是李连海亲自来安排她的,说明这就是秦瑄的意思,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矫情地拒绝。 毕竟是民间的园林,远不及宫殿巍峨阔大,但小也有小的好,起码容昭就觉得分外温馨,原谅她一个灵魂充满现代印记的人,前世住的别墅豪宅也就跟现在这个别院的建筑规模差不多,住在这里,比起那高大上的宫殿,她反而更舒服些。 安排好后,李连海便恭敬地道,“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娘娘也累了,奴才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奴才先去前面,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遣人来跟奴才说一声。” 容昭摆了摆手,“多谢你了,我这都弄好了,没什么要求,你去皇上那儿吧,那帮人没有你镇着,还不得闹翻天。” 李连海听了容昭的话,心里顿时舒服得不得了,心道连娘娘都知道皇上跟前没有我不成,梁松这家伙想跟我争,没门! 容昭这里只是草草收拾了一番,本来皇上也不会在石城停留多久,她们自然也无需把行礼都搬出来,只是拿出些日常用惯的茶杯水壶,被褥铺盖等等,替换了原先准备的东西。 就在这相对比较忙乱的时候,刚刚去外面要热水的四喜回来轻声道,“主子,严大人的家眷求见!” “什么?”容昭皱了眉头。 紫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咱们才刚来,总要收拾收拾休息休息吧,她们就这么上门拜访主子,哪有这样做事的?” 第一百零四章 赔礼 待这位严大人的夫人进来后,容昭就明白了,人家也知道自己失礼,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尽快见到她——这位严夫人年约四旬,通身的斯文书卷气,衣着简素,容貌秀雅,长眉清淡柔婉,看面相也知平时定是个不疾不徐的雅致人物,此刻却额头布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在这三四月的天气中,实在是少有,呼吸一声长一声短,气息微微紊乱,想是疾奔过来的。 严夫人是只身带着两名年长丫鬟过来的,两名丫鬟留在了外室,她一进来,看到容昭,便深深蹲福下去,姿态优美却也无比标准。 “臣妇莽撞前来,扰了娘娘清静,实在是失礼至极,还请娘娘恕罪。” 容昭刚刚进来,还摸不着头脑呢,怎么上来就请罪,他们做了什么让自己生气的事情? 既然不知前因后果,容昭也不好明确说什么,当下淡淡一笑,含糊道,“夫人客气了,请坐吧,这里尚未收拾好,有些凌乱,让夫人见笑了。” 她这么一说,这位严夫人顿时脸红了,她本是出身书香世家,最是讲究规矩,平生何曾做过这般无礼的事情,只是事关丈夫仕途,少不得她要前来一趟了。 “都是臣妇外子办事不利,原是在隔壁给娘娘准备了院落,想着那里风景要精巧些,有一小院子的早春桃花,离正院这边又是最近的,娘娘兴许会喜欢,谁知却办差了,娘娘圣眷在握,岂是我等臣子能够胡乱揣测的?拙夫十分不安,特命臣妇前来向娘娘请罪,” 容昭这才恍然大悟,简单地说,原来是人家严大人发现自己没住在他准备的院落而是逾制住进了正院,心中估错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唯恐她这位宠妃自觉被慢待了,于是吹枕头风报复,所以才要在第一时间赶来向自己请罪,以期挽回,看严夫人一副含羞带愧的模样,摇了摇手,对玲珑道,“给严夫人看座。” 严夫人忙道不敢,容昭笑着安慰她道,“严大人和严夫人不用担心,我们不过是在石城停留几日,本就十分打搅当地官府,你们准备接驾亦是劳心劳力,纵有些许出入,也不是什么大事,实在无需如此小心。况且严大人原先准备的并未有错,只是我出门习惯了住在正院内,下人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将我带到了这边,与你们并无关系。” 严夫人听了容昭这番话,总算松了口气,一方面心中为容昭那句“习惯了住正院”啧啧称奇,心想这位盛名远播的宠妃果然不同寻常妃子,别说妃子了,便是皇后也未必有与皇上同住同食的荣幸吧,而在这位娘娘那里,却已经是习惯了,一方面,却又觉得,皇上宠这位娘娘,倒也并不出奇,这位娘娘不仅容颜倾国倾城,举世无双,且言谈风度,和蔼可亲,胸襟豁达,也是难得的美德! 其实在圣驾没到石城时,严大人就琢磨过怎么讨好这位娘娘,严夫人是不大赞同的,在她看来,自身为官清正,身正不怕影斜,牢牢为皇上守好石城,就足够在皇上心中立足了,完全无需走什么旁门左道,皇上的妃嫔何其多,这位纵然能宠极一时,还能得宠一辈子?作为臣子,还是少搀和皇家之事为好。 但严大人显然是有野心的,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区区知府,所以劝服了她,皇上宫中只有两位失母的皇子,尚未长成,其他皇子更是没影儿,他家是无论如何也卷不进储位之争中的,而璟娘娘现在独宠后宫,连皇贵妃都退居一射之地,能让皇上丢下满宫妃嫔只带她一个出门,这位璟娘娘就不是善茬,甭管以后宠不宠,眼下讨好她绝对比不讨好要合适。 严大人想得很好,宫中现在反正没有皇后,而其他如皇贵妃,贤妃,虽然位高,却无宠也无皇子,眼看着后宫中璟娘娘一家独大,就算对璟娘娘示好,也完全没有风险啊,高收益却无风险的事儿,谁不乐意去做? 然而,严大人还是低估了容昭受宠的程度,他本以为将璟娘娘安排在皇上隔壁就已经极昭示身份的了,谁知人家皇上直接将她放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同吃同住,完全不避讳地将自己的宠爱示之于人! 要知道,这个年代,哪怕是正头夫妻,都是分房甚至分院子睡的,这都成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再得宠的小妾,也没有和丈夫共用一个卧房的道理! 严大人一边为自己没有摸准皇上脉而懊恼,一方面又担心这位被他无意中低估了一把的宠妃心中不忿,给他穿小鞋,当下便给他妻子传了话,让他妻子立即带着礼物前来道歉。 严夫人从容昭这里得了一句谅解的话,心便放下了,她虽然心中觉得娘娘住在正院不合规矩,但她毕竟不是迂腐之人,且心中也有属于女人的羡慕,面上丝毫不动声色,轻声细语地又恭维了容昭几句,见容昭面上露出淡淡倦意,心领神会,恭敬地站了起来。 “臣妇真是个没成算的,不知不觉间竟打扰了娘娘这么久,娘娘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着人吩咐臣妇一声,臣妇便住在别院外不远处,定能随传随到。” 容昭见她放松下来,也笑道,“那敢情好,回头我若是有什么事,那就有劳严夫人了。” 严夫人忙道,“不敢不敢,娘娘若有吩咐,是臣妇的荣幸才对,臣妇欢喜还来不及。今日臣妇来得匆忙,也不知娘娘喜欢什么,便准备了些许石城特产,留着给娘娘赏人用,若是能有一两件得了娘娘的青眼,也是它们的福气!” 早在进石城前,秦瑄便跟她通过气了,若是沿途这些官员内眷们给她送礼,但收无妨,收了礼还能麻痹麻痹对方,但在他这里,可不讲究什么拿人手短,礼物照收,人照查,若是犯了法的,也不会看在礼物的份上网开一面! 容昭也没有推拒,严夫人见她收下了礼物,心中那块大石头才真正彻底落了下来,浑身轻松地出去了。 这严夫人出身书香世家,送的东西也比较雅致,说是土特产,可打头便是两件价值千金的名家字画,可谓下了血本,随后又是一匣古扇,一匣当年新制的湘竹扇,两件古玉摆件,两台紫檀小炕屏,仅仅只这几样礼物,没有万把两也打不住,但即使有这么多钱也未必能买到这些珍品,这严大人夫妇都出身世家,家族底蕴深厚,这些珍品,大约也是他们的珍藏。 也许是考虑到了容昭小门小户的出身,严夫人大约还担心容昭不识货,在这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后,又添了数样贵重物件,如赤金香炉,宝石头面,象牙梳妆匣等等,摆上来,一片珠光宝气,简直耀花人眼。 秦瑄一进来就被桌上那一片灿烂金光给闪了一下,挑了挑眉,没让容昭给他行礼,上前随手拨弄了一下,挑起一挂珍珠链子,看了看又嫌弃地扔了回去。 “品相一般,你喜欢?朕记得你似乎更喜欢金刚钻,所以倒很少给你东珠,回去后朕让人给你搬一箱子去,这玩意儿你留着赏人吧。” 容昭忍不住笑道,“这是人家当我没见过世面,怕我不识货,特意补的礼物,再怎么差也有限啊,怎么到了皇上嘴里,就那么不堪呢。” 她嘴里是这样说的,动作却也如秦瑄那般,将这些东西随便一扔,别说她手中有林家的全部家财,其中颇有珍品,而秦瑄从不间断的赏赐,也多数都是世间罕有的宝贝,哪怕是前世,好东西她也见识过不少,早就养刁了眼光,还不至于这么不开颜,只以为金光闪闪的就是好的。 “怎么?有人敢给你脸色看?” 秦瑄听了她的话,便误会她被人看轻了,当初因为他失口一句轻视的话,令容昭到现在都不肯解开心结,他以为容昭对出身问题无比在意,偏偏与容家隔阂极深,又不允许他用不正当的手段提升容家的地位。 这件事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自己不容许触及,当然更不容许别人触及,一听到有人居然敢轻视容昭,顿时脸便阴沉了下来,不敢说出“轻视”两个字,心中却已经发狠,让他知道是谁,他定然不会饶了对方! 容昭见他误会了,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道,“皇上都让我住进了连皇后娘娘都没资格居住的正院内室,谁还敢给我脸色看?相反,人家是巴不得巴结我。这不,严大人原本给我安排了您隔壁那个院子,谁知您让人把我带进了正院,他大约是想多了,怕我吹枕头风,忙忙叫他妻子来赔罪。严夫人虽然出身高贵,态度倒还不错,并没有看轻我,她怕我不识货,特意另送上贵重的物件儿,也是她想得仔细周到。” “哼,什么出身高贵,朕想让谁高贵,谁才高贵得起来,这天下谁敢在你面前摆谱?”秦瑄冷哼一声,“朕看这人行事也一般,若真的仔细周到,就不会不顾你车马劳顿,径自上门拜访了。” 说来说去,还是拿昭昭的出身不吃劲,以为她规矩疏松,所以才敢不递帖子就上门,换个出生高门的嫔妃试试,她敢当天求见,对方就敢直接将她拒之门外,所以无论多火急火燎的事情,换个妃子严夫人都不会今天就登门求见,到底昭昭还是对这些世家的潜规矩了解得不深,被人钻了空子。 “看看,”容昭轻笑道,“我倒觉得她来的对,我还没吹枕头风呢,你就对人印象不好了,再晚来,你就要治人家一个不敬之罪了。大约是我这宠妃的威名太厉害了,这严夫人是害怕遇到一个专会蛊惑君王的祸水红颜,所有宁可冒着举止失礼的罪名,也要将我的怒火掐灭在萌芽里啊!” 秦瑄闻言心中的火气总算减轻了不少,能笑得出来了,“那你就吹枕头风吧,朕听着呢!” 容昭白了他一暗,才严肃了一会儿,又不正经了。 “行了,这些玩意儿也没什么好看的,让下人收拾了吧。”秦瑄嫌弃地瞟了一眼桌上的一片金光。 玲珑和紫竹忍笑将容昭故意摊开的东西一样样收好,放进了箱子里,倒是留下了那一匣子新扇子。 容昭对这些对于古代女人而言简直是必备装饰品的扇子十分好奇,打开一看,并不是她以为的小巧精致的檀木扇,居然是团扇。 她拿出了最上面的一柄,那扇柄是一种墨色的竹子制成,食指粗细,上面匀称地布着几个精美的竹节,整体色泽温润如墨玉,简直不像是真正的竹子而更像是玉石雕成的艺术品。 浑圆的边儿是同材质的墨竹细枝围成,绷着一副如水般光滑细腻的素绢,上面却绣着水墨丹青的明月松间图,连那细细的松针都纤毫毕露,意境十分幽远,的确是一件难得的艺术佳品! 这柄扇子下面,是一柄火红柄的团扇,这回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材质了,上面绣着一副墙角榴花红艳灿灿灼目的画面,火热的感觉几乎要透出那方小小的绢面。 随后十柄,颜色柄柄不同,却柄柄都独具特色,很是让人惊艳了一把。 “原来我不懂,不过是一柄小小的过季即废的团扇罢了,用工大约还不足十两银子,怎么就能卖出千金高价?我现在才明白,现在若有人给我千金换这一副小小的团扇,我也是舍不得的。” 秦瑄笑道,“原先见你并不琢磨这些,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些深闺女儿家摆弄的东西,既然喜欢,这些扇子啊,布料啊,香料啊什么的,以后朕让李连海留意着。” “行啊,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这些,我以前只是顾不上而已。”容昭漫不经心地道,现在空间已经有了变化,她也可以收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放在里面,说不定什么时候撞了大运能回去,也能留些纪念品,没白转世一趟啊! “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秦瑄忽然问道。 “啊?”容昭没反应过来。 秦瑄无奈,“明天你生辰你该不是忘了吧?” 容昭这才想起,明天就是她这一辈子的生辰了,不过一向不得她重视,所以她也不放在心上,之前南巡刚出发时还听玲珑提过,转眼她又忘了。 秦瑄看着她茫然的表情,心中只有更怜惜心疼的,想想昭昭的出身,没有娘的孩子,谁会记得给她过生辰?昭昭长这么大,只怕都像样地过过,所以才记不得,偏偏他们今年正赶上南巡,他也没办法为她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寿礼。 “罢了,不如朕明日带你逛逛石城如何?算是为你庆生。” 在容昭还没有回神的时候,秦瑄已经脑补完毕,并且将容昭脑补成了从小连生辰都没人庆贺的可怜小白菜,心中咕咚咕咚直往外冒酸酸的热水,心都融化成一团了——虽然这是真相,但容昭真的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她一直认准的生日都是自己前世那个,对今生真的五感啊! 无语地看着秦瑄一副圣父附体的状态,容昭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好吧,庆生。 晚上睡觉时秦瑄又把容昭里里外外揉了一通,把人揉成了一汪春水缩在他怀中,揉得他自己险些把持不住化身为狼,最后只能自己想法子释放了两回。 容昭真要反抗也不是不行,秦瑄虽然强悍但他并没有使用武功内力,钳制她的自由其实也不过是玩个情。趣罢了,但她真没觉得自己有冒着被天涯海角追杀的危险去反抗这还算舒服的行为的必要,干脆顺着自己的心意——明明是挺享受的事儿,何必矫情地抗拒呢? 秦瑄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脸皮,原本还下意识地使用着纯洁的感情攻势,结果被这厮自己一朝摧毁,他干脆放弃了自己不熟悉的进攻方式,而选择了自己身为男人本能的特长出击——心不好攻,就先把*攻下来再说,等昭昭的身体熟悉了他之后,就不信她还能一点儿都不对他动心! 秦瑄的打算其实挺好挺有深度,换个嫩点纯真点的姑娘很快就能顺着他的心意被他勾到手,偏偏容昭是个披着嫩皮的老练家伙,同样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的丰功伟绩,他们两人这般相互摩擦,最终丢盔弃甲的还不知道要换成谁呢! 第一百零五章 女侠 严夫人勉强说得上知情识趣,来了一趟后,就不敢再无故上门了。其他人却未必了,第二天一早,就与一波一波的女眷前来求见,却得知娘娘早就随皇上出门了。 待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日居然是这位娘娘的生辰,皇上是特意抽出一天时间陪娘娘过生辰的! 不说这些女眷们打心底羡慕嫉妒,却不约而同地把对这位娘娘的重视程度又悄悄提高了许多,一个个又赶紧回家准备生辰礼物,原先准备的礼物却是简薄了。 其实容昭倒不是为了躲她们,纯粹是秦瑄忽然突发奇想要带她过一天“民间小夫妻的平淡幸福生活”,他认定容昭既然不喜欢宫中那种跌宕起伏的复杂生活,想必喜欢的就是平淡简单,他虽然无法让她一辈子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偶尔带她体验一番,也是自己的弥补之意。 容昭其实很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就他这个生来是太子现在是皇帝的人,还知道什么叫民间生活,还民间“夫妻”,光他俩往人前一站,虽说秦瑄看起来就二十上下,可那身气势说他三十出头也有人信啊,跟她这个大号萝莉站一起,就这悬殊的年龄差,看在广大人民群众的雪亮眼中,他倒无所谓,自己就倒霉了,要么就得沦落成得宠的小妾外室,要么就是苦逼继室,哪个形象也不光彩好不好? 不过想着秦瑄也是一片热乎乎的心,那么真切热切地看着她,讨好她,她也没法子硬着心肠上去就浇冰水,算了随他去吧。 …… 石城依旧算是北方的城市,因历经数代幸运地未被战火波及,倒保留了一份古朴大气,气势浑厚,且因为是沟通南北的要塞咽喉之地,繁华程度也不输京城几分,容昭觉得这趟出门还不亏。 “石城,朕……我路过一次,倒是北边城池中难得的景色秀美之地。” 因天气渐渐回暖,他们也没有坐在轿中,可骑马逛街未免有些古怪,在容昭的指点下,下人去了马车拦腰以上的四面车壁,弄出一架像模像样的敞篷马车,秦瑄试坐了一下,觉得容昭的主意真是分外合适。 “若是短途行走,这样的马车倒省力又能尽兴游览,不错。” 秦瑄十分满意,同时又吩咐下去,让营造处照着这个模式重新弄几架。 容昭被迫带了一顶薄薄的幕离,上了马车,她身后跟着会武功的紫竹,秦瑄亦带了梁松——实在是李大总管身上的内侍特征太过明显,一出门就露馅,倒是梁松,同样是内侍,兴许是学了武功的缘故,倒是还有一身英武男儿气概,嗓音也相对清沉,行动间冒充精干长随完全不成问题。 他们时间短促,便没去游览那些距离城中较远的自然风光,而是径直去了石城最热闹的大街。 秦瑄一行的马车特别引人注目,马车上招摇的男女一身富贵锦绣,那俊美公子一身贵气,而女子胸前挂着的珠串各个如拇指盖大小,浑圆雪白,在阳光下浮动着柔润的光泽,一看就非凡品,哪怕是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也有着他们的生存智慧,知晓这些乃是不能得罪的贵人,虽然好奇,却也躲得远远的,只在那屋檐下,巷子口偷偷看两眼过过瘾。 至于那些自恃身份不俗的,更比老百姓们有眼力见,光看那一男一女两个主子的气派和打扮,再看看跟随着他们的随从穿得都比自己好,那是一个字都不敢出口了。 秦瑄领着容昭,转过大街,一路上行人倒不多,毕竟他们也不可能去那些相对嘈杂热闹的坊市,就如同在现代,那步行街、商贸市场等地定然十分热闹,而奢侈品一条街肯定就相对冷清了,可秦瑄和容昭俩就算逛街吧,也是不可能去前者的,他们能去的就只是后者,这里多半是富贵人家行走的地儿,行人当然不多。 容昭想着秦瑄带她出门定然是规划好了目的地,便安安静静地跟着,谁知秦瑄的确是规划好了,第一站就带她直奔了石城最大的金铺! 容昭:…… 这金铺足有三大间铺面,十分宽敞亮堂,挂着“祥记”的牌子,看起来很有几分历史,梁松忙上前来,低声解释了一番从几个本地下人口中问出的消息,这金店已经存在数十年了,算是石城的老店,颇有商誉,倒不怕遇到黑心宰人的店家。 秦瑄听了后点了点头,携着容昭抬步迈了进去,店里还有两三名身穿绫罗绸缎跟着红衣绿裙丫鬟的女客,正在挑选各样首饰。大乾朝对女子虽有约束却也不算严苛,偶尔出个门逛个金店布庄还是很正常的,但陡然间出现一名年轻俊美的贵公子手中还牵着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这就有些让人侧目了。 容昭跟在秦瑄身后,表面上安安静静,实质上已经在心里疯狂吐槽过无数遍了——看看,看看,她之前猜测的多么准确,这些女人看自己的眼光,羡慕,轻蔑,不屑,厌恶,分明写满了“狐狸精”三个字,天知道,她真不是什么不良出身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她就算不是正室吧,但也是堂堂正正入宫的,都怪这家伙! 秦瑄才不管那些遮遮掩掩的好奇目光,兴致勃勃地冲那伙计道,“只管将你们最好的首饰拿出来。” 那伙计见两人衣着不凡,看着就是大主顾的模样,哪管两人是什么身份,脸上早笑成了一朵花,对秦瑄暴发户似的口气也不以为杵,热情而不谄媚地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咱们这些放在柜台中的亦是珍品,但鄙店历史悠久,倒有几样收藏,却是不好放在前面,两位若是有兴趣,请在雅间稍等片刻,小人立刻去取。” 这伙计这么说也不怕得罪人,前面的那些珠宝首饰已经价格不菲,可想而知那镇店之宝都多珍贵,若是看不上前面那些,想看更好的,这些知晓规矩的女客们自会开口,若不开口,当然是表明了前面的首饰已经能够满足她们了。 这伙计也是机灵的,看秦瑄和容昭着实贵气不凡,并不像寻常的富贵人家出身,猜想这样的人,自有大捧的下人伺候,大概平生还没有亲自买过首饰,不晓得规矩也正常。 秦瑄和容昭在他的引导下进了雅间——也就是店面后隔开的一个小空间,装饰得颇为雅致,伙计奉上了香茗,闻着也算不错,至少可算是上等了,这机灵的伙计招呼另一名正闲着的伙计上前伺候,自己匆匆进了后门,不一会儿,和一名胖乎乎的老头一起,分别捧着一个匣子出来了。 这时,容昭已经拿下了幕离,这掌柜伙计二人看到了容昭的相貌都是一愣,回不过神来,秦瑄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便仿若两道冰凌凌的水剑刺中了他们的脑门,一下子将他们冰的清醒过来。 那掌柜清醒后心头也是一阵暗暗叫苦,他活了六十多,何时定力这么差了,居然能看着个女客看呆了——倒不是存了什么轻浮念头,实在是被震慑住了,不敢相信天下还有这等美貌的女子。可这等失礼之举还被对方抓了个正着,这女客年纪虽幼,但看着就出身不凡,与身边公子互动自然,态度大方,想来也不是什么得宠的姬妾之流而是正经的夫人,若是心有计较,只怕自己这小店都不够人报复的,当下忙小心翼翼地上前赔罪。 “给老爷和夫人见礼了。实在是小老儿等人见识浅薄,乍一看到尊夫人,还以为看到了天上的神仙,一恍惚间,小老儿恨不得立刻就跪拜下来,倒是让贵客见笑了。” 他白头发一大把的,说得卑微又诙谐,面上却并无一丝心虚低下的神色,且提到了‘尊夫人’三个字,秦瑄开始不悦,听了这三个字心情也好了不少,便不再跟他计较什么,当即点点头,亦收敛了今日出门后便一路张扬的情绪,淡淡地道,“且把你们的‘镇店之宝’拿出来看看吧,朕……真有那么好,我便都买了又何妨。” 那掌柜的却并没有因此大喜过望,他比伙计的眼力又更胜一筹,看出这些人绝非寻常的富贵人家,他们这里离京城近,好多消息也知道得早,联想起当今正南巡的消息,听着这些人隐约的京城口音,他心中有数,这些只怕是跟着皇上出门的京城贵人,京城那地界儿什么好东西没有,看这对,额,夫妻,一身富贵,举止虽然高贵却意态随和,显然是将规矩和教养都刻在骨子里的天生富贵的贵人,绝不是寻常寒门出身的贵人,这样的贵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这些所谓的镇店之宝,也就能镇镇寻常的富贵人家罢了。 掌柜的心中想了一圈,动作却并不慢,将两个大匣子打开,又从其中一个里拿出数个小匣子,统统打开摆在桌上,一边详细地解释。 “回贵客老爷的话,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却并非女子寻常戴的珠宝首饰,而是一方盆景,那雕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您瞅瞅,这叶子都是拿上等墨绿翡翠磨的,枝干是紫金材质,这些小苹果都是取自一整块的极品青玉磨成的珠子,更难得的是这些青玉珠子上几乎都天然地带了一抹红,就好像是成熟的苹果一般,因苹果亦有平安吉祥的意思,这盆景便做了个吉祥物当做了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其余的,只怕是入不了贵人的眼。” 容昭一一看过去,那方盆景大约一尺高,笔直的干,冠状枝叶,中间点缀着一颗颗极小却仿佛熟透的苹果,形态栩栩如生,极精美又可爱,很是引人注目。 至于其他的有洁如冰雪的羊脂玉鸳鸯佩,鸡蛋大鸽血红宝石镶成的璎珞,通透无暇的暖玉玉牌,又有一整套火红中透出均匀的点点金芒的金丝红翡做出的首饰,总体看来,也唯有这套首饰还有些看头,其他虽然品质上好,寻常难见,但容昭手中也不是没有更好的,便引不起她的兴趣了。 秦瑄看了一遍也有些失望,这就是镇店之宝? “罢了,将这盆景,还有这套红翡首饰包起来吧,也只有这两样还勉强入眼。” 他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人家说的这盆景是自留的吉祥物,就让人去包起来。 这掌柜的心中微微苦笑一声,却不敢阻止,本来他忍痛拿出这盆景来就是有卖出去的意思,忙笑道,“贵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小老儿这方小店,能有俩套入贵人的眼,就已经是福气了。其实这里还有一套花簪,是小老儿无意中得了一批色彩缤纷的金刚钻,便让师傅打造了出来,论起贵重那自是不如,倒是有几分精巧别致,十分适合年轻女客,就送与贵人把玩,谢贵人照顾小店的生意了!” 他没说尊夫人,却隐晦地说适合年轻女客赏玩,秦瑄也听出来这算是为之前的失礼赔罪的礼物了,哂然一笑,正要拒绝,这掌柜的已经去柜台后取出了一个黄花梨木盒,四边红拿铜片包了,中间龙空雕刻了一株浮雕桃树,落英缤纷,光这盒子,便价值不菲了。 秦瑄尚不以为意,容昭看到这盒子,倒起了三分兴趣,待接过来打开后,面上不由得浮出笑容来。 这盒中放着的,是一套十二花簪,这也罢了,关键是,这花簪簪针乃赤金打造,而上面的花,俱是各色彩钻镶嵌而成,居然还做了粗粗的切割,而不是磨成浑圆状,大的如指盖,小的亦如米粒,经过切割的棱角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交缠在一起,富丽华贵,透过雅间窗口折射的阳光,灼灼生辉,双目几乎不能直视,呈现出一种有别于时人欣赏的温润内敛之外的美,锋芒毕露,令人目眩神迷。 秦瑄没有看这花簪,而是看向容昭,他知道容昭一向喜欢金刚钻,果然一眼便看出了容昭起了兴趣,他温柔地一笑,当即拍板。 “行了,这套花簪倒还对味,也不必你送了,梁松——” 梁松心领神会,上前递上了一张银票,他堂堂乾清宫副总管,在江湖上也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凭这两套首饰一方盆景的价值,打一眼便能估算出价值,他也不可能随身携带几斤金银,这银票全国通兑通取,却更加方便。 这掌柜的见梁松给出的银票,价格与这两套首饰的价值相差无几,显然对方对这些珠宝首饰的价值心中有数,他心中暗惊,更是庆幸自己没有慢待贵人。 秦瑄顺手拈起一支芙蓉花簪别在容昭鬓间,那一瞬的光芒彻底压住了容昭鬓间另一只玉钗的光彩,却压不住容昭本身的清艳容光,反而将容昭的绝色容华映衬得更加秀色逼人,不由得心神微微一动,“昭昭,这金刚钻果然与众不同。” 容昭顺手扶了扶那支花簪,妈蛋,这么沉的首饰往我头上。插,头皮都坠痛了,不过在人前还得给秦瑄面子,斜睨他一眼,粉唇轻吐,“是与众不同,只消戴上三五日,妾身就可以去发修行了。” 秦瑄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不由得忍笑,忙拔了出来,扔进匣子里,“好吧,咱光欣赏不戴了,哈哈……” “敢问,可是秦公子在里面?” 容昭正要吐槽几句,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明明中气十足偏偏压细了嗓子发出来的所谓“娇柔婉转”的声音,其中还带着丝丝颤音,仿佛十分激动。 容昭侧头看去,只见雅间门外站着一名……江湖女侠? 莫怪容昭第一印象便猜对方是江湖人,实在是对方的打扮太明显了,身穿一袭骑装,披着一领披风,腰间还悬着一柄装饰精美的长剑,头上乌发高高地被金环束起,皮肤白皙,容貌俏丽,中上之姿,勉强称得上一句娇俏可爱。 此时秦瑄和容昭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形,那女侠看都未看容昭一眼,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秦瑄身上,一副惊喜交加的神情,眼眸中射出了不加掩饰的爱慕光芒。 “好久不见,秦公子一向可好?” 容昭见了她的态度,眼眸一转,心中倒起了三分捉弄的意思,主要是她也清楚,这种秦瑄之前遇到过却没想着带回宫的女人,多半就是不感兴趣并且没有任何一点优点吸引到他的,她就是捉弄了,也不影响什么,于是在秦瑄开口前,率先开口,她的声音更是如乳莺初啼,动人至极,一下子就把那女侠硬憋出来的娇柔嗓子挤兑得无处可存,且侧头疑惑的可爱娇憨模样不知比这女侠美过多少倍,“这位姑娘认识我家夫君?” 那女侠这才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浑身一震,眸底一闪而过震惊、怀疑、意外、嫉恨等一系列心情变化,然后转成不可置信的伤心眼神,复又看向容昭……身后。 “秦公子,你,这位是……” 秦瑄闲适地踱了出来,侧了半个身子遮住容昭,听到问话,这才看向女侠,眼中带着可见的迷惘,一脸陌生地问道,“我是姓秦,请问姑娘是?” 那女侠这下是真的脸色惨白了,不过只是一瞬间,随后她看了看容昭,仿佛理解了秦瑄为什么矢口否认认识她的原因似的,体谅地一笑,继而含情脉脉地道。“秦公子是古人多忘事,小女子李婉儿,家师白云庵慧明师太,曾和秦公子在上届武林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题外话------ 今天更迟了,实在是对不起各位…… 第一百零六章 反击 容昭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这位江湖女侠表演“豆蔻少女遇到心上人”的狗血情节,话说这位女侠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可以容昭药剂大师的毒辣眼光,岂会看不出一个人的骨龄?这女侠虽然一副少女打扮,皮肤白皙嫩滑,面上也带着少女般天真纯洁的神态,显得娇俏可爱,可事实上——她至少二十二三岁了喂,这位大姐姐,在这个女人年满二十六岁就被划归到老女人行列的悲催年代,您就别装嫩了,实在伤眼睛! 容昭就不信,凭秦瑄大宗师的身份,还看不穿一个女人的年龄,就算不如她术业有专攻,看不出具体的年龄,可也知道个大概吧,连宫里皇贵妃那样的娇嫩闺秀一过二十五岁,生个公主都让人侧目,这风里来雨里去,眉宇间透出一丝掩藏得比较好的沧桑,眼神也已经不够清亮有光彩的江湖姑娘,秦瑄能下得了口才怪! 秦瑄的确是不打算配合这莫名其妙的桃花运,他也是有品位的好不好,真当他是饥不择食什么人都收的啊?自从遇上容昭后,他看天下女人都是庸脂俗粉了,何况眼前这个还是劣质胭脂,别说还是当着容昭的面,就是无人时,他也产生不了那份怜香惜玉的心。 当初他从民间收拢的哪个不是极品美人?虽然完全不能和昭昭媲美,但也各有各的特色,也方便他的人按照各自的优势分别培养,眼前这个算哪根葱,别说用花形容了,就是用草形容都嫌降低了草的格调! 秦瑄在心里挑剔地暗忖了一会,侧头仿佛是想了很久,才眼前一亮,一副“我没想起来但是也不好直言让对方没面子”的表情,明晃晃地露在脸上,然后歉意地对女侠笑笑,“哦,原来是……慧明师太的高徒,失敬失敬。” 容昭无语,皇上,麻烦你演戏专业点好吗?没看人家姑娘都快窘哭了。 那江湖女侠贝齿咬着嘴唇,面上闪过一丝痛楚,语气却十分坚强,“是小女子鲁莽了,小女子这样的小人物,如何能入得秦公子的眼?只是当日武林大会上,秦公子一力克群雄,雄姿英发,着实让人难忘,小女子情不自禁,就……” 秦瑄面上依然是温和的笑意,故意扭曲了她的话,“失礼了,没想到秦某当时打败的对手中还有姑娘你?秦某从不打女人的,大约是当时混战得太兴奋了,失手打了姑娘,实在是抱歉,秦某以后一定会多注意,多谢姑娘提醒!” 容昭:噗。 那江湖女侠:…… 秦瑄又道,“拙夫妇已经买好了东西,姑娘若是无事,我们就告辞啦!” 女侠终于绷不住了,她虽然想让秦瑄明白她的心意,可无奈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啊,不过,他的妻子可真够美的,美得让她这个女人都自惭形秽——不对,肯定不是妻子,对方虽然美貌非凡,可看起来才十来岁,秦公子至少二十多了,江湖成名都有十多年了,天下哪有年龄悬殊这么大的正头夫妻?再说又有哪个正经的夫人会抛头露面和丈夫一起同进同出?这小姑娘要么就不是原配,要么压根就不是他的妻子,顶天了是个得宠的妾室什么的。也对,谁家的妻子会选择这么美的女人?都说妻贤妾美,这女人一定只是个小妾! 想到这里,她心中被打击得支离破碎的自信心又愈合了许多,幽幽地施舍般地看了容昭一眼,怜悯又不屑,然后对秦瑄幽怨地道,“公子误会了,小女子身手一般,实在不配做公子的对手,能够在暗处倾慕公子……的强大,已经是小女子的福气了,今日与公子相遇,亦是一种缘分,小女子是本地人,对石城最是熟悉,倘若公子打算游览石城,不知小女子可有荣幸,为公子指一回路?” 秦瑄和容昭是何等的人精,只透过这女人的一个眼神,便看明白了她的心路历程,容昭只觉得这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神经病,看到她和秦瑄的人中,几乎都把她看做是继室夫人,唯有这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心不甘,愣是把她当做寻常姬妾,视若无睹,甚至当着她的面儿就去勾引秦瑄,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到底是谁给了她这样错误的认知和底气啊? 秦瑄就不像容昭那样看笑话似的不以为意了,他最忌讳的便是别人看低容昭,这女人莫名其妙地跑出来纠缠他不说,还敢当着他的面就轻视容昭,她算个什么玩意儿,胆敢这么对昭昭? 眼看秦瑄温和的笑意消失无踪,桃花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容昭顺手拉了他一把。 秦瑄明白容昭的意思,所以没有当场动手,而是无奈地看了昭昭一眼——八成是昭昭又心软了,昭昭虽然对待敌人手段不错,可寻常却还是太过心软,极少伤害他人,更别提取人性命了,唉,他虽然不打算留这个女人一命,但还是不要当着昭昭的面去做了。 在身为封建帝王的秦瑄眼中,人命虽然谈不上如草芥,但对于得罪自己的人,却是绝不手软的,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这句话可不是什么玩笑。 数千年的时光鸿沟使得秦瑄永远也不可能明白——容昭并非心软,只是她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越过那条准星,她才会向对方展露自己的獠牙,而只是一些寻常的冒犯冲撞,却不会因此而轻易收割对方的生命,对生命有一份起码的尊重,这是容昭坚定不动摇的人生理念。 容昭拉住秦瑄,就是要告诉秦瑄,这个所谓的江湖女侠虽然搅了他们的兴致,但罪不至死,由她出马便可以了。 这女侠还在脉脉等着秦瑄点头答应,在她的想法里,秦瑄是男子,她的请求充满暗示但并不过分,如果今日陪在秦公子身边的是他正房太太,她自然不会这般激进,但不过是一个得宠妾室,她有把握秦公子不会为了她而拒绝另一个姑娘的示好,何况她虽然不及这个妾室美貌,却也自有动人之处,起码是个新鲜的美人,男人都是一样的,谁能拒绝得了一位颇有姿色的姑娘真心的倾慕? 但这位女侠没等到秦瑄的回答,却等来了容昭凌厉凶猛的反击—— “姑娘,我家夫君可不敢劳你指路,没有任何关系却孤男寡女在一起同行,男方是有妇之夫,女方又是良家子,按照规矩女方是要被浸猪笼的。你若是真心倾慕我家夫君,如此自荐枕席之法可行不通,这般行为落在那些正派人眼中,难免要斥责一声‘淫。奔。无。耻’,既毁了姑娘的名声,又连累了我家夫君,实在是下下策。 其实吧,我对姑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虽不嫉妒,却真的不建议姑娘对我家夫君倾心,实在是为姑娘好,别人若是知道我家夫君有我这位娘子在,只怕对他的责难又要少些,毕竟,拥有了顶级瓷器后,谁还会屈就瓦片?到时候,姑娘的名声,只怕要更难听了! 若姑娘真的已经情根深种,没法子排解,我也不说这些虚言了,不若请姑娘的爹娘上门求亲,所谓父母之命媒灼说之言,才是天经地义。姑娘倒不必担心我从中阻拦,我是个贤惠的,定不会阻止我家夫君纳妾,说起来我家后院还有几房侧室贵妾,姑娘若有幸进了我家门,叫她们一声姐姐也是应该。” 容昭条理分明地以不容人插话的气势开口说了一通铿锵有力的话,把那女侠说得脸皮涨紫,嘴唇颤抖,再也装不出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一手按上腰间长剑,只恨不得上来就挠她两爪子,刺她一剑。 容昭这才自得地一笑,深深觉得自己的毒舌功夫还么有退步! 旁听的人却都被容昭惊呆了! 那掌柜的和伙计们仗着嘴巴看异星生物一般地看着容昭,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掌柜的心道亏得他之前道歉得及时,这位姑奶奶可真是战斗力不俗,就凭这张嘴,十个寻常女人捆一块也不是她的对手啊,难怪能牢牢地把那位贵公子攥在手心里,他一个六十多阅人无数的老头子,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贵公子虽然气派非凡,气度雍容,却一颗心都着落在了这个比他小许多的夫人身上! 其他买首饰还尚未离开的女客,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容昭,实在是她太直白露骨太理直气壮了,简直是要把对方往耻辱架上钉而把自己往佳妇典范去塑造啊!这打击情敌她们能理解,可是这般大言不惭地自夸贤惠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吗?这脸皮简直堪比城墙厚了,《女戒》、《女则》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当夫君也不管管? 众尚未离开的女客都是一副三观被洗劫的凌乱表情,对容昭无语外,心里居然还升起了一丝丝佩服的感觉,只是连她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却都把目光转向了这位彪悍小娘子的丈夫,看看人家丈夫要怎么教训这个口出无状的小娘子! 谁知…… “……哈哈哈哈哈哈,昭昭说得太好了!”秦瑄笑得腿都发软,看昭昭一本正经地明朝暗讽那女人,他觉得好玩极了,还有昭昭那一口一个“夫君”,简直喊到了他心坎里,此时此刻,他哪里还会计较昭昭说帮他纳妾的笑语,笑完了,还宠溺地对容昭一笑,顺利地在那女侠千疮百孔的心上又补了一刀,“放心吧,我都有昭昭了,岂会再看上那些庸脂俗粉,她们给昭昭提鞋也不配!” 甭管那些女客们心中怎么疯狂地念叨“男人的甜言蜜语不可信”,可还是由衷地羡慕容昭——不管甜言蜜语可不可信,最起码,她夫君也愿意用甜言蜜语哄她啊,这般宠溺专情的态度,简直是羡煞旁人了,对于女人来说,她们要求的真心不多,甚至这个年代的女人都不敢奢求丈夫的全心全意,只一颗有她们一席之地存在的心就足以! 那女侠终于被刀插得完全崩溃了,自以为在秦瑄看不到的角度怨毒地瞪了容昭一眼,然后双眸泪珠缓缓滚落,无声而脆弱美好地抽泣着,掩面奔了出去。 真的是掩面奔了出去,那姿势经典的,都不忍目睹了。 秦瑄:…… 容昭:…… 容昭无趣地耸了耸肩,“算了,逛街的兴头都被搅了,夫——君——,”她刻意拉长了声音,嗔了秦瑄一眼,“咱们还是回去吧,让玲珑给我弄点好吃的,安慰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秦瑄心中的愧疚简直跟疯长的荒草似的,刹那间就占据了他的整块心田,“对不住,昭昭,居然让那种女人搅了你的兴致,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梁松一开始就将那女人扔出去!” 容昭懒懒地道,“哪有你这么霸道的客人?走了走了,别挡在这里,我们都耽误人家好几起生意了。” 两人离开后,祥记的大堂里还在议论纷纷着,大家都觉得今天逛街倒是值了,看了一出让身心都轻松愉快的好戏! 那泪奔的江湖女侠,一路埋头疾行,一副伤心欲绝的姿态,转了两条街两个拐角,一头扎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也不走大门,翻身便从枪头跃了进去。 小院子里头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在慢吞吞地扫地,那大扫帚东扫一把西扫一把,有一扫帚都扫到了她的脚面上,老头却对她的出现视若无睹,转眼又扫到别处去了。 这女侠也不以为意,飞快地进了堂屋,往后堂的厨房走去,打开那厨房靠墙的橱柜,将最里面一个粗糙的粗瓷大碗转了三圈——她转着手中的粗瓷大碗时,脸是黑着的,因为她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受到的羞辱——“拥有了顶级瓷器后,谁还想要瓦片?” 橱柜忽然分成了两半,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挪移,露出了中间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她毫不迟疑地钻了进去,手在洞口一按,在她消失的背影后,分开的橱柜又慢腾腾地合成了一个完全看不出端倪的完整橱柜。 女侠在黑黝黝的过道里走了约莫半刻钟,地道便走到了尽头,她熟练地按了按墙壁,眼前同样是分成两半的柜子,却是书房里的书柜。 女侠从黑暗的过道里钻了出来,书柜在她身后关上了,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背后不悦的男声响起。 “我说过了,李婉儿,没有必要的话,不要联系我,也不要来我这里,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李婉儿淡定地转身,冷笑一声道,“什么是必要什么是不必要,还不是你说了算,我反正觉得今天必须要来找你,你想赶我走?” 她挑衅地扬了扬眉毛,原本娇俏可爱的面容一下子就透出成熟世故的感觉,嘴角刻薄地勾起,此刻再看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刻意伪装出来的少女姿态。 她对面的书桌背后,赫然坐着一名俊逸出尘的年轻男子,手执书卷,正一脸不悦地看着她。 “我不想看到你。”男子一脸不耐烦地重复道。 李婉儿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顶着男人的冷眼,自己动手搬了张椅子,坐到了男子对面,讽刺地道,“别给我摆出一副少主的嘴脸,在我心中,少主可不是你!能教训我的只有尊主,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男子听了李婉儿的话,意外地没有动怒,只冷冷地盯着李婉儿,回以更嘲讽的语气,“可惜,你心中满满是他,人家却对你不屑一顾,否则也不会打发你来这边做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任务,没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我是没资格教训你,可你也别自作多情了!” 男子的话戳到了李婉儿的痛处,加之之前受到的羞辱——她差点没暴跳起来,只是想起心中那个人,她还没有完成他交代给她的任务,万万不能在此时出岔子,暂时还要忍耐,再忍耐! 想到这里,她勉强压下了怒火,将男人那不顺耳的话过滤掉,尽量语气平淡地道,“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和那人接触,今天不过是听说祥记得了一批彩钻,我们大公主不是最喜欢金刚钻?我打算弄来讨好讨好大公主,谁知却被掌柜的送人了,我刚好撞见了他们,什么都不做也不是我的风格,就想着试探试探对方,本是想试着接触他们探探底。谁知道,这男人有毛病,带着个一脸狐媚相的宠妾招摇过市,举止轻浮无状,看着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居然能和我们尊主齐名?甚至还敢讥讽姑奶奶我——” 男子听到这里,却勃然变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让你去接触他们的?尊主吩咐我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你都忘了?秦瑄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该死的,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待着,不要闯祸吗?” 李婉儿吓了一跳,却不知道这男人突如其来的发火为何,只是下意识地反讽回去道,“你也别忘了你的真实身份,给人家当了几天走狗,就真当自己是对方的狗了?小心我将你的异常禀报给尊主!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男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对李婉儿低吼,“滚出去,别让我在石城看到你!” 李婉儿同样气得不行,今天莫名其妙地连遭痛骂,简直是她生平未有的遭遇,真是奇耻大辱! 她边摔门而出,便气狠狠地想,早晚有一天,她要把今天遭到的一切全部都还回去! 到时候,定然划花这三个贱人的脸! 第一百零七章 收人 李婉儿并不知道,那男人虽然讨厌她,但警告她的却是真话——就在这短短半天内,秦瑄已经派出了暗卫,将她的底细摸了出来。 带着昭昭逛街,却莫名其妙被个女人坏了兴致,秦瑄没有当场发作不过是不想继续败昭昭的兴,然而回来后,第一时间便吩咐了下去,“去查查,这什么李婉儿到底是何方人士,要不是她,今天朕本来还打算带昭昭逛一天,全被她搅合了!” 容昭笑道,“南巡还有很长的路,也不在这一天,不过这李婉儿难道不是皇上在江湖上行走时招惹来的风流桃花债?” 秦瑄嘴角一翘,一抹恣意风流的笑便流泻了出来,向容昭深深地看了一眼,端的是撩人心弦。 “昭昭对江湖很感兴趣?江湖不过是个笼统的词语,却不是指一方天地,又如何会轻而易举认识这些所谓的江湖女侠?况且,朕行走江湖时,何人胆敢窥视?莫说什么桃花,那些所谓的江湖女子,要么便出身武林世家,有家族和师门保驾护航,才能在江湖上顺风顺水,不过是另一种模式的大家闺秀罢了,要么便独身行走,风尘仆仆,风吹日晒,生存尚且艰难,又哪有别的花花肠子?这些女子汲汲营营,与宫内那些心思弯弯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昭昭可别被那些传奇话本给骗了。” 秦瑄难得有机会,遂一番详细地解释,光明正大地试图从根子上掐灭昭昭有可能离开他的任何苗头。 容昭却没有被他吓住,听明白了他的话,只是微微抬头,笑容宛若明媚的阳光,神态却如同沉稳的山峦,“多谢皇上告诫,女子生存本就不易,依靠家族父兄也好,依靠自身也好,不过都是想活得更好罢了,我同样也希望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做一株只能缠绕大树的藤蔓。当我有一日能像皇上那样堂堂皇皇行走江湖时,也定然能做到像皇上那样,令人不敢窥视!” 秦瑄听了容昭平静却透出极度自信的话语,却没有出口嘲笑,反而久久不语,那种审视透析的目光仿佛要将容昭看穿,好一会儿后,才目中闪动着复杂的异彩,释然笑道,“好,朕便等着,昭昭和朕并肩行走江湖的那天!” 他自动将容昭的独立宣言理解成了要追上他的脚步和他并肩前行,心中感动得不行,也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爱错人,他毕竟年长,思想足够成熟睿智,吃醋归吃醋,却不是那种“爱”你就要藏起你的性子,倒觉得自己心爱的人能够在人前大展光彩,受人敬佩爱戴,于他亦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昭昭进步极快,相信那天不会离你太远,你是我生平遇到习武天赋最好的人,只是悟性稍差了些,万不可骄傲自得,须知勤能补拙,于你却是最适合走的道路。” 秦瑄想起当初刚取得内功心法时,昭昭居然花了那么久的时间都没弄明白,这悟性简直可以用愚钝来形容了,好在后面她弄懂了以后,进步神速,不然他真要骂一声笨丫头了。 “所谓江湖,也只是另一个角斗场罢了,只是比朝堂更有包容力,对女子的约束更放开些,昭昭身为女子,无法在朝堂上展示你的才华,也不屑和一群后宫女人争锋,何不在此间大展拳脚?待秋后九月九,师父要在玉龙山约见诸国宗师,到时候,朕便带你去见见世面吧。” 容昭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秦瑄说带她去见见世面时,眸中隐隐含着歉意,她想一下就明白了,秦瑄是觉得答应她带她过“民间生活”的承诺没有做到,还连累她一个生日都没有过好,心中存了歉疚。 “我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她真心道,“皇上的心意比什么都珍贵,容昭受之有愧。” 尽管秦瑄这样女人孩子一堆的人,百般不符合容昭前世择伴的标准,可时移势迁,如今处于弱势地位的是容昭,而秦瑄依然愿意用平等的心面对她,不断地调整和她相处时的方式,从一开始的宠爱,到如今的用心,让她感受那份完整而毫无杂质的情意,换成前世的容昭,也是做不到的,因为做不到,才分外感慨,对当初秦瑄那脱口而出的伤人话语,总算开始释然。 扪心自问,她和秦瑄换一个立场,她能做到如秦瑄这般么? 秦瑄却并不觉得自己的心意多么珍贵,眼下昭昭微微软化的态度才是他真正应该在意的。 “对了,你的生辰礼朕还没有给你。” 秦瑄含笑道,喊了李连海一声。 容昭还以为白天去买的那些珍玩首饰就是礼物了,秦瑄看出了她的想法,道,“那算什么礼物?不过是给你玩的,等会给你的才是好东西!” 一会儿,李连海便奉上了一只玉盒,秦瑄打开看了一眼,便递给了容昭。 容昭低头一看,这玉盒里居然还塞满了冰块,冒出丝丝冷气,冰块中却是两枚看起来有点儿像百香果的红果,除了柄部泛着暗金色外,没什么出奇的。 “这两枚叫引元果,对普通人来说就是可以食用的野果,但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却是可以增强功力且无隐患的好东西,这两枚,能为你增加你如今功力的两成,倘若你等内功更加高深时再用,依然是增加两成,却是你后来功力的两成,这才是引元果的奇妙之处。你不是一心扑在练功上么?早日让你追上朕如何?” 这样的珍贵宝贝,自然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秦瑄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它的功用,却没有说,他是从容昭开始在他的指导下习武那时起,就派人满天下寻找引元果了,最终在一座深山半山腰寻到了一株,可惜树上只结了两枚果子,而与此同时又有另一拨人同样在寻找引元果,两拨人为了这两枚引元果,大打出手,他派出的二十六名影卫高手,对方人手武功并不比影卫差,只人数不过十人,他才以人多取胜,带走了两枚引元果。 这其中的故事,就不必说给容昭听了,正如容昭将如今正贴身戴在他脖子上的药玉给了他,也没有说这是她外祖家的传家之宝,他只需给昭昭一个圆满的结果就行了,曲折的过程说出来反而让人觉得他在邀功,实在没有必要。 因秦瑄的这番私心,容昭还未真正露面,就已经和那位未来的南疆女王连番交手,且莫名其妙地全胜而归,气得远在南方的那位连夜飞鸽了自家亲爹,也差点儿给自己招来了一位充满威胁性的后妈! 容昭听说了这两枚引元果的功效,当即决定暂不服用,先放进空间里保存,待日后功力达到一流境界后再服用,说不定也能冲冲宗师这等绝顶难关! 暗卫调查得很快,秦瑄和容昭刚用了饭,暗一就把查到的东西送来了。 李婉儿敢在皇帝南巡的当口出现在南巡必经路上,自然是有备而来,她告诉那名男子她只是无意中遇到了秦瑄,但实际上,这次“偶遇”却是她精心策划而成的。 她那尊主交给她的任务便是让她混入秦瑄的群芳院中,不接触秦瑄她怎么能混进去呢? 她自认为姿色不错,最重要的是她善于把握男人的内心,就算秦瑄不会爱上她,但多半也不会拒绝一个女人纯粹的真心,只需有生出一丝怜惜,她都有把握更进一步,直到让对方主动将她留下。 可惜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秦瑄身边已经有个容昭,自此之后,再也不可能微服“猎艳”了,而他本人,也不是什么色令智昏的人物,还没等她施展勾引人的手段,就被踢了出局,压根就是壮志未酬身先死! 不过她明面上的情报,却是为她的师父送一封信去京城,她已经送完,正准备回江南。 秦瑄把这份情报扔在桌上,脸上表情莫测。 “先是宫女勾引俊卿,然后是冒出个女侠,朕总觉得有些不对啊,这后面还有什么招数?”秦瑄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容昭如今耳聪目明,自是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轻松地笑道,“我们不妨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哦?” “不管这李婉儿是无意中遇到您的,还是有意和您碰面,她想施展的无非是个美人计,我们不如找个美男子,给她来个反间计加美男计如何?” 秦瑄愣了一下,转而一想,却觉得容昭这个看似荒唐的提议十分具有可行性,他怎么没想到呢,他这边,又不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着啊,这倒是个有趣的主意,暗一,你让……暗六准备一下,你们中就数他生得最好,最是舌灿莲花,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哪怕是勾搭对方,定要摸清这个李婉儿的来路!” 暗一噎了一下,这年头,就是做个见不得光的暗卫都不安全了,什么叫生得最好?什么叫勾搭?敢情以前训练他们时男女同样要学“入色”一课,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不过心中嘀咕归嘀咕,他们都是最专业的暗卫,身后还有一群影卫贱人在虎视眈眈等着取代他们的位置,他们再不拼可真的要火烧眉睫了,别说只是勾搭勾搭,就是叫他们献身,也别无二话啊! ……。 秦瑄一行在石城停留了数天,秦瑄除了第二天陪容昭玩了半上午就被烂桃花搅得扫兴而归,其他几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连晚上也是歇在书房中。 而容昭倒是收获颇丰,收了份见面礼又收了份生辰礼,直接让她离开石城时又添了一辆马车,装那些用不上的礼物,有些有趣精巧又不打眼的,她直接扔进了空间里。 下一站他们要去的是津口,在津口转水路,沿途视察漕运和海运,最后停靠向杭州这是去的路程,回来自然又要换一条路线。 津口是北方总督府的所在地,他们受到欢迎的程度又远比石城更加热烈,北方总督赵大人的妻子,赵夫人,领着十四岁的漂亮女儿拜见了容昭,容昭对她的态度却是高高在上傲慢疏离的——是个人都知道她带着那名娇滴滴的小姐来见她别有目的,她要还给对方好脸色,那就是显得她好欺负了,左右她又不是皇后,用不着表现出贤惠大度来,直接就拒绝了让这个小姑娘留在行宫伺候她的提议,令赵夫人带着满脸不甘离开了。 事后容昭才知道,这赵夫人是继室,她领着的小姐是赵家的嫡次女,嫡长女今年十七岁,是原配所出,才貌双全,据说有沉鱼落雁之美,咏絮之才,先前因病未能参加选秀,今次皇上南巡,赵总督便直接将嫡长女连同属下及治下士绅家几个出色的姑娘一起献给了皇上。 这赵夫人因为疼爱的小女儿没得到父亲的推选,本就愤怒,又被哭哭啼啼自感富贵唾手可得却偏偏被人破坏的小女儿挑唆着,便决定另辟捷径,走女人路线,料想璟淑仪娘娘出身不显,虽然受宠也难免孤掌难鸣,总是需要帮手,自家女儿看起来天真烂漫,既美貌又没有威胁性,若是入了璟淑仪的眼,头几年投靠璟淑仪娘娘也未为不可,等生了孩子站稳了脚跟再谋自立,到时候,有小女儿的支持,整个赵家后院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赵云袖就算也入了宫又怎么样?就不信她能斗得过璟淑仪! 她盘算得挺美,却不料,容昭的确“出身低微”,所以压根就不在乎那些面子里子,更不需要什么固宠人选,直接干脆地拒绝了赵夫人,令她再丢了一次脸。 已经进了行宫被安排在后院的赵云袖毕竟是地头蛇,又有父亲的全力支持,手中还是有些人脉的,对于赵夫人领着二妹去见璟淑仪的事情,很快就知道了。 虽然打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但她的丫鬟还是十分着急,生怕这二小姐也被塞给了皇上,到时候,老爷的支持恐怕就不会完完全全属于小姐了,对此赵云袖却一点也不着急。 赵云袖想得很明白,一个在短短一年从贵人爬上淑仪位子且位主永寿宫独霸圣宠的寒门女子,岂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她继母自己是个眼光窄浅的后宅女子,便以为天下的女人都如她那般。 “娘娘是何等高贵睿智,岂是她想利用就利用的人?且娘娘年轻又拥有倾国美貌,又何须固宠之人?你不必多想。” 再说,她本人进宫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或者家族前途,而是希望借此巩固哥哥的继承人地位,进而一生安康,他们兄妹,已经被继母母子三人逼得快走投无路了。 她不是天真无知又野心勃勃的二妹,以为皇宫是什么荣耀富贵的好去处,圣宠是把双刃剑,既能保她平安亦能给她带来杀机,所以她一定要想清楚,以后将何去何从。 对于秦瑄而言,为了稳定臣民之心,这几个女人是不得不收的,只要收了,就是一种表态,对他们表达的忠心的认可,事后能不能宠爱这些女子,却要看这些女子的本事了,得不得宠都不会影响到她们的家族和皇上之间的关系。 秦瑄生怕容昭再次产生误解,一副坦荡模样出现在容昭面前,将他收人的不得已细细掰碎了揉搓了,详详细细地向容昭解释,最后还赌咒发誓绝对不碰这些人! 容昭听了他的誓言玩味地一笑,“皇上真是爱开玩笑,别说臣妾只是一名淑仪,哪怕是皇后呢,也管不到皇上纳不纳人啊!听说那几位妹妹都是津口有名的美人,皇上有福了。” 她完全将秦瑄的话当做了浮云——男人的誓言若是能相信,那母猪都能上树了。处在秦瑄这个位置上,他今天能因为安抚臣民的心收下这几名女子,以后亦有可能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去临幸女子,哪怕不是出自本心,然而结果却已经摆在那里了,与其到时候去纠结去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信,计较这种空话纯属无益,而让她装作因他的话而感动进而相信他的真心,那也绝不能够。 秦瑄已经做好了被容昭误会的准备,然而容昭真的误会并且不相信他,他还是觉得心头撕扯着痛,深深地看着容昭,仿佛要看透那颗绝美皮相下包裹的冷硬的心。 容昭不哭不闹不发火,反而让他无所适从,只能苦笑,“朕说的都是真的,你且信朕一次……罢了,且看以后吧。” 他说着便站起来走了。 早被吓得大气不敢喘的玲珑和紫竹迟疑地上前来,“主子?” 容昭漠然地摆了摆手,“无事,只是想着皇上说得对,时间总能验证这份心意的真伪,我只需等着便是了。” 第一百零八章 投靠 西边小院儿里,从四位姑娘进来后,便暗潮汹涌,明争暗夺第一次侍寝的机会,谁知皇上收是收下了她们,却一个也不碰,照旧每日歇在璟淑仪娘娘那里,生生把她们晾在此地。 除赵云袖之外的三人都有些惊慌,她们身份不比赵云袖,能进来也是托福生了张好脸,可听说璟淑仪娘娘有倾国倾城之姿,容貌无人能出其右,迷得皇上神魂颠倒,她们在心里估摸着,自己就算不比璟淑仪娘娘差,但想要好得一下子抢走璟淑仪娘娘的风头,大约是不能够的。 身为新人又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优势,最重要的是,皇上根本不临幸她们,她们进来至今,一次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这又如何让皇上对她们产生印象,进而在离开后不辞麻烦地带上她们? 倒是赵云袖,坐得比较稳,凭她的身份,皇上收下她,就是打算收入后宫的,自然会带上,而她对于侍不侍寝并不在意,只是为了兄长的地位,光光进宫还是不够的,没有圣宠,兄长的位置依然不会稳当,但她也不打算高调争宠,慢慢筹划便是。 然而,秦瑄突如其来的决定,打破了她的冷静。 “你说什么?” 赵云袖满等着皇上起驾离开津口,到那时候,她兄长的安全和地位便有了初步的保证,她再筹谋一步步爬上去,哪怕得了嫔位,她兄长的地位就能真正稳当了,可谁知,却等来了这等晴天霹雳。 “小姐,奴婢哥哥在马厩那边帮着做事,听说已经开始整理龙辇和各位贵人的车辆马匹,但是却并未听说要添加马车之类,奴婢哥哥觉得不对,就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那管事也没有隐瞒,说是李总管下了旨意,没让增加马车,此次送进行宫的姑娘们一个也不带走!” 她的贴身丫鬟春雪急得不行,得到消息后,就匆匆忙忙地跑来告诉小姐了,如果小姐不能被带走,那到头来小姐的盘算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小姐牺牲了和表少爷的婚事,到头来只被拴在这冷清寥落的行宫里,少爷的危机依然不得解决,那可怎么办? “你别急,让我想想!”一直稳若磐石的赵云袖也坐不住了,她想,她还是低估了皇上对璟淑仪的情意!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症结所在,皇上带不带她们其实都不算什么事,而她笃定自己会被带上也是因为父亲的官职,但这不过是皇上心中那杆天平上稍微有点分量的砝码,无关大局,如果在皇上心中,天平的另一头是璟淑仪娘娘呢? 毫无疑问,这点砝码跟璟淑仪娘娘相比,再轻飘不过了。 对了,璟淑仪,说不得,她也只能冒一次险了。 容昭听说赵姑娘前来请安时,神情十分奇怪,她看了看秦瑄,想确定人家是不是冲着身边这位来的。 秦瑄本来听到“赵姑娘”三个字时已经自觉安静下来,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结果还是被揪出来了,他脸色也很不好,没好气地对李连海道,“请安什么?昭仪娘娘是她想请安就能请安的人?你这奴才越来越不会办事儿了!” 李连海吓了一大跳,哎哟喂,只是一个普通的请安罢了,这低位小主向高位嫔妃请安讨好根本就不稀奇,这小主不还是您做主留下的吗?皇上您不能一心虚就往奴才身上架黑锅啊,奴才冤枉着呐! 容昭哂然一笑道,“皇上何必发火?我想这赵妹妹也不至于手眼通天到知晓您和我在一起,她前来请安是她的礼数,我若是不见,却是我不知礼了。” 秦瑄皱眉道,“她算哪门子妹妹?昭昭,朕再说一遍,只管把她当做寻常宫女就行了,不需要有半分客气。朕只是做个君臣和合的姿态,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还不至于……”向臣子卖身! 容昭听他这般说,也迅速收起了脸上的假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那如果臣妾欺负了她,可会令皇上的一腔心血付之东流?” 秦瑄听了这很不讲理的话,面色反而柔和下来,一直紧绷的心也舒缓多了,“当然不会!” “那么,如果臣妾不小心弄死了她呢?” “……放心,她们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若是连朕收个人做做样子也不喜欢,那朕以后便不收了就是,这醋劲越发大了!” 容昭干脆丢下怡然自得、自我感觉良好的皇帝,直接出了内室。 客厅中,赵云袖正平平静静、恭恭敬敬地等着容昭,正在心中计算从进去通报到现在过了多久,以此判断璟淑仪心中对她的不满到底有多深,她可没有璟淑仪对她丝毫没有敌意这种天真可怕的想法! 大屏风后忽然转出一道紫襦黄裙外披天青大氅的窈窕身影,一阵利落明快的风似的,刮到了首座上,却又姿态慵懒地坐了下来,那浅浅的青晕染在精致的银白大氅慢慢荡开,裹着里面的艳紫杏黄,不但没有压制那份艳色,反而又添了三分清逸脱俗,与那份鲜艳夺目融合得绮丽跌宕,浑然天成,毫无违和感! “你就是赵姑娘?”首座上,那人语气平淡而不失威势,少有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如男人那种深沉刚强的威势。 “奴婢赵氏,见过娘娘。”赵云袖福身屈膝。 容昭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赏座。” 容昭对这位赵姑娘谈不上善意,但却也没什么敌意,在没有惹到她的时候,她实在没必要去给对方难堪,方才问秦瑄的话不过是一时意气,暂时她是没必要付诸实践的。 赵云袖对容昭平和的态度暗惊,扪心自问自己若是面对情敌,可能表现的如此风淡云轻?这样不动声色的人,可比那些表面上精明厉害的人可怕得多。 想到这里,她心头更是慎之又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先前付出的心血全部成空。 虽然容昭赏了座位,她也没敢大刺刺做满,只坐了一半,腰杆笔直,头颅却是垂下的,表明了自己的顺服态度。 可惜,容昭却并不看重这些细节,直接问道,“赵姑娘求见本宫,可是有话要说?” 这批女人秦瑄虽然收了,可一个都没有名分,而行宫的女人中如今容昭地位最高,有什么事情找她解决也不算错。 赵云袖深吸了口气,上前两步,转步面对容昭,轻轻滴跪了下来,“奴婢无状,想向娘娘求一件事。” “说吧。”容昭也想知道有什么事能求到她头上,反正她也没说答应,听听也无妨。 赵云袖可不知道容昭心中正无赖地打算,她咬了咬牙,狠下了心,把自己的未来、兄长的未来,都赌在了这虚无缥缈的一句话上,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求娘娘准许奴婢在南巡途中伺候娘娘。” “哦?” 容昭这下来了兴趣,她听懂了赵云袖的话,一方面对赵云袖这么快就得知皇上不打算带走她们这个消息而感到惊奇,一方面,却觉得赵云袖这般直白大胆地请求完全不符合淑女的教养,十分令人意外。 她平生所遇女子不少,她们虽然各有所求,却从来没有一个如这位赵姑娘这般,居然如此直白大胆,至于说伺候她,那就是一句戏言了。 赵云袖自然看懂了容昭面上那一抹好奇和戏谑,一面为那倾城绝艳的美貌自惭弗如,一面却心安了不少,这璟淑仪娘娘,外界传言十分霸道,但她从这短短的相处上,却觉得这位娘娘与其说她霸道,不如说她凉薄自我,这样的人,多半都性情骄傲,不容人欺骗,若她能够在这时得到璟淑仪的支持,倒不必费心去争那最是易变的圣宠了,她相信,以璟淑仪能让皇上为她冷落满后宫的本领,她是绝对不可能轻易被后来者斗下去的。 “奴婢是真心希望能够伺候娘娘。” 她强调了“伺候娘娘”四个字,知道容昭不可能轻易信她,干脆坦白了自己的苦衷和目的,“若说奴婢因为敬仰娘娘而真心伺候娘娘,娘娘定然不信,兴许还会认为奴婢在耍手段想迂回的通过您接近皇上。其实,奴婢祈求伺候在娘娘身边,确实有自己的私心,但并非为了伤害娘娘。” 容昭见她神态真诚,眼神坦荡,心中十分玩味,如果这些都是赵氏刻意表现在她面前的,那赵氏的演技也太高了,如果是真的,那她姑且听一听一无妨。 赵云袖在这里确实豁出去了,她必须要说服娘娘,这样才能得到一线生机,不止是她的生机,更是她哥哥的生机。 “娘娘有所不知,奴婢去年错过选秀,却是误食了海鱼,导致皮肤不适,起了红疹,父亲以为奴婢是个没福气的,于是不再为奴婢费心,奴婢的婚事,便要全由奴婢继母做主,奴婢母亲在时,曾为奴婢和母亲好友之子定了亲事,谁知继母趁我生病不能参加选秀、亦无法起身时,擅自做主前往奴婢婆家退了亲,欲将二妹代替我嫁过去,那家本来不肯,这时又传出来奴婢哥哥犯错被打,甚至要被宗祠除名,那家人便顺水推舟答应了。 继母解决了奴婢的婚约,随后便要将奴婢许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继室,若不是哥哥拼死禀报了父亲,只怕奴婢唯有一死了——奴婢不想去责怪别人见风使舵,弃信背义,也不想怨恨父亲的冷清和漠视,更不想不停地向别人诉说我们兄妹的孤苦,博人同情,只是奴婢外祖家早已败落,这位继母虽出身商家,娘家却豪富,不是我们兄妹能够抗衡的,容不得奴婢如以往那般清高自尊下去,再不想办法,就真要被人磋磨死了。您大约不知道,这次选择被送进来伺候皇上是奴婢自己争取来的机会,奴婢那时候想着,倘若我能在皇上身边获得一定宠信,他们就不敢轻易对我哥哥下手了,至少,父亲会护着的。 奴婢原本计划得挺好,谁知得知皇上并没有带奴婢等人同行的打算,一旦奴婢被留在行宫,待南巡队伍一走,奴婢的哥哥也定然是活不下去了。奴婢自己得不得宠、是生是死也不打紧,可奴婢不愿意看着哥哥壮志难酬,身为嫡长子,想参加科举考试都要看继母的脸色,刚第一场得了第一名,第二场就被迫侍疾,而二弟身为继母亲子,却能直接买个监生名额,然后去考举人!” 赵云袖说到最后,自己也有些激动起来,接触到容昭的目光,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低下了头,调整自己的情绪,“奴婢失礼,让娘娘见笑了。” “倒是不必,只是想不到你对你哥哥当真不错。”容昭语意不明地道。 赵云袖轻声道,“回娘娘,奴婢这条命,是奴婢的哥哥救回来的,奴婢母亲去的早,奴婢六岁那年生病发烧,都烧糊涂了,继母撒手不管,甚至也不给请大夫,那些下人更是见风使舵,恨不得日日跑到二妹那里献殷勤,谁管奴婢死活呢?——最后是奴婢的哥哥背着奴婢,把奴婢送进了医馆,还当了母亲留给他的玉佩,才付了诊金,那时哥哥也不过九岁。” 如果不是哥哥,她早在六岁那年就死了,哪里还能偷来这十多年的光阴?所以,为了哥哥,她就是把这条命换回去也没什么,如果不是哥哥被父亲关了起来,自己也未必能进这行宫,可就算进了行宫,也没能改变自己兄妹的命运。 她其实是挺没用的。 容昭看着这位微微出神的姑娘,并没有提醒对方,容昭从对方的话中,感受到了那份发自内心的亲情,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前世,和弟弟之间的相依为命,也不知她死了以后弟弟过得怎么样,还会不会那么宅了? 客厅里沉默了一阵子,沉默到内室里偷听的那位都忍不住要开口打破寂静了,容昭再次开口,口气依然是冷淡而透着迫力。 “本宫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你应该明白,向皇上提议带上你,对于本宫而言是一个冒险的行为,不止是违背皇上的命令,更有可能给自己弄来一个劲敌,本宫这是何苦呢?” 赵云袖一听这话,心中大觉有戏,忙将自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娘娘放心,奴婢所求也不过是在后宫有一席之地,能够威慑住赵家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并不敢同娘娘争宠,奴婢必以娘娘马首是瞻。” 赵云袖明确地说出了自己投靠的想法,可惜容昭并不满意,“这世上说出的话永远比做出的事情漂亮,争不争宠不是你现在一句话就能让本宫相信的,倘若你靠着本宫站稳了脚跟又反水,在皇上那里有了面子,本宫到时候难道还能宰了你?” 赵云袖自是明白容昭的顾忌,苦笑道,“奴婢话没有说完——奴婢在选秀生病那会儿,被继母换了药汤,伤了身子,今生,今生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找太医前来诊断——奴婢一个无法生育的人,又何苦去争那些身外之物?就算能争来一时的风光,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跟在娘娘身边安安稳稳地过活。” 这倒是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容昭仔细分辨了一下赵云袖的神情,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赵云袖微觉奇怪,不过还是立刻柔顺地走了过来,丝毫没有抗拒的意图。 容昭抓住她的手腕摸了一把脉,无需请太医,心中便有数了,看着眼前这个颇有几分剔透沉静的姑娘,略有些惋惜,“你的身子被破坏的彻底,寒气已经伤了根基,确实是无法拥有孩子了,对女人来说,不让她做母亲,没有比这更恶毒的阴损手段了,这么大的仇,你就不想报?” 赵云袖这才知道这位璟淑仪娘娘居然还精通医道,光看她把脉的姿态就知道有多老练了,心中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医女一向是皇家宗室的忌讳,一个后院医女的手段,男人永远也不想尝试,而璟淑仪一个精通医道似乎也从不掩饰这一点的女人,居然还能得到皇上全心全意的宠爱,实在是厉害至极。 听到容昭的问话,她并没有掩盖自己的心思,冷笑一声,干脆地道,“娘娘,奴婢努力在宫中站稳,对她们而言就是最大的惩罚,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中,便有一样是‘求而不得’,奴婢要让奴婢那个心心念念想进宫博取荣华富贵高贵地位的二妹永远仰望奴婢,让奴婢的哥哥成为赵家家主,永远踩在那个被誉为赵家千里驹的二弟头上,如此,奴婢那心比天高却眼界窄小的继母便能一生不甘,永远活在怨恨、痛苦、不甘、渴望、嫉妒等等黑暗的情绪中!” 这番话,并没有时下人那种“以德报怨,不怨不悔”的包子理念,反而有仇报仇,钝刀子割肉,显得爽快酣畅,简直说到了容昭的心里,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赞道,“不错,你这番话,倒是颇合本宫的脾胃,本宫忽然觉得,留下你也未为不可,只是,本宫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你光有一副脾气让本宫喜欢,却是不成的。” 赵云袖眼睛微微一亮,随即道,“奴婢擅长管家理财,这虽是名门闺秀必学的功课,但奴婢自认比别人更加优秀。” 管家理财? 容昭摸着下巴想了想,这样的人倒是可以收归己用,只是她毕竟身份不同,若说起来,自己和她不过是地位高低不同,本质上却是一样的,她真的能安心待在自己身边? 赵云袖见容昭的神色中海油些迟疑,心里也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但根本的问题摆在那里,还是很难取信于人。 “娘娘,奴婢不能生育,本就不配生活在宫中,只是奴婢的一腔私心作祟,才努力留下来罢了,待奴婢兄长在赵家站稳后,奴婢自清出宫,相信这对于娘娘而言并不难。” “本宫记住你的话了,不过需要时间考虑。”容昭并没有当场给她明确的答复,而是含笑举起了茶碗。 赵云袖也知道自己行事0不可过于急躁,只好怀着满心的不安先退了出去。 第一百零九章 重伤 津口的码头是乾朝最著名的三大港口之一,每日里船只来往不计其数,码头周围都是巨大的仓库群,装着南来北往的各种或紧俏或实用的货物,船员,行商,乘客,搬运工,往来如织,熙熙攘攘,是津口最热闹的地方。 而今天,这最热闹的地方却一反往日的喧嚣,整个码头都被戒严了,水面上停靠的是巨大的龙舟,说是舟,看起来却仿若一栋水上行走的宫殿群,高阔俱有四十尺,正殿,内殿,左右配殿齐备,足有数十间房屋,金碧朱翠,雍容庄严,据说这还是在秦瑄的要求下精简版了的龙舟,只保证不坠皇室脸面即可,远不及前朝那位鼎盛之君所乘坐的龙舟豪华程度,而大乾的造船术更加先进,也完全可以支撑这艘巨大的龙舟自由航行于水面上,而无需如前朝那般在岸边设下无数纤夫,真正劳民伤财。 除了这艘明显是皇帝乘坐的龙舟外,另外还停了数艘规模稍微小点的轮船,却是让随行士兵乘坐的,秦瑄此次带出来的人马,因早已制定的水路路线。本就专门挑了谙熟水性的,对于乘坐轮船并无抵触。 上万兵马将整个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围是津口本地整齐沉默的驻军,内围是纪律严明甲胄光鲜的禁卫军,放眼望去,长枪如林,寒芒阵阵,旌旗招展,形成令人窒息的肃杀凌厉的气氛。 兵马包围的中心,却是数十位以秦瑄为重心的大乾朝官场上的顶端人物,以赵总督为首的北省官员,正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瑄身后,赵总督也不敢搞什么欢送之类浮华的仪式,什么万民伞,百姓哭拜等等,只选择了最朴实的送别方式,低调而真实,反而摸对了秦瑄的心思,对这个家事一团糟的家伙总算有了几分“还算本分”的印象。 秦瑄自从容昭那里得知赵总督对待嫡子女的态度后,对这人的印象就有了微妙的下滑,并且还派人调查了一番,古人讲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秦瑄觉得一个人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又有多大的能力去面对更复杂的国事? 经过暗卫反馈,这赵云袖说得确定属实,而这赵总督在家事上确实一塌糊涂,后院嫡子女与继室子女争锋十分激烈,那继夫人目光短浅但手段粗暴狠绝,嫡子自幼聪颖有才华,却被一层孝道生生地压制住无法发挥,而这赵总督居然丝毫不察,兴许也是因为他的次子表现也良好,有的选择便有偏颇了。 好在这家伙在政事上因生性谨慎,倒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只是到底还是给秦瑄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行礼早就送上了船,容昭等女眷也早就先行进了龙舟,赵云袖跟随在容昭身边,自发自动地把自己当做丫鬟一般,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秦瑄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上了龙舟,勉励了赵总督等人数句,差不多到了吉时,便要扬帆离港,那兵马守卫住的通往城中的路上忽然起了一阵喧哗,一会儿工夫,禁卫统领叶俊卿亲自执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急件送到了秦瑄面前。 “报,金陵急报!” 叶俊卿的脸色并不算好看,显然送来的消息不是什么好消息,好事坏事光看送信人的表情就能明了,赵总督等人都是人精,见状顿时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吭。 秦瑄接过了急件,拆了开来,只看了开头一行,脸色便沉了下来。 看完后,秦瑄看到赵总督等人的表现,冷冷一笑,顺手把信件扔给了他们,“看看,朕登极十数年,兢兢业业,朝野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本该盛世歌舞太平安乐,居然冒出这种乱世才会出现的预兆,是不是很有趣?” 金陵知府的急件上,除了前后仓促的请安之外,只叙述了一件发生在金陵的大事——金陵玉河中起出了巨大石块,石上刻有“乾坤颠倒,国运难测”八个字! 如此简单明了的八个字,就连不识字的老百姓,也能听懂它表面上的意思! 急件的字里行间,金陵知府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慌乱无措,据说起出巨石的是今年召集的第一批整顿往年水渠的民工,官府没能在第一时间得知并且封锁消息,也就是说,此事已经蔓延到民间,在金陵当地引起极大的波澜,不可能瞒住了。 赵总督等人只看到“乾坤颠倒,国运难测”八个字,就一个个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地跪了下来,尚未看到信件却也察觉不对的杨奕等从京中跟出来的官员也立刻跟着跪下来了,天子已经发怒,又岂有他们站着的道理? “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 两拨人一前一后开口,秦瑄却冷笑,“都被欺到头上了,朕如何息怒?吩咐下去,船队转道,立刻前去金陵,朕倒也看看,是什么样的奇石,竟能预测大乾国运,难道是有人想重演陈胜吴广旧事?” 此话一出,下跪的一群都恨不得自己没带耳朵,到嘴边的劝谏又咽了回去,到了这一步,谁开口谁是傻瓜,就怕一开口不但没能搏个忠臣美名,反而引得皇上把怒火都发到自家身上,那岂不是引火烧身? 诸大臣虽然不敢劝谏,但对秦瑄的信心还是有的,秦瑄执掌大乾已经十几年,国家一天比一天强盛,百姓们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谁相信太平盛世会冒出来奇石警示?还不是居心叵测之人借此弄些魑魅魍魉! 今年一甲三人到底年轻气盛,不如老臣们“沉稳”,看完信后,杨奕当即就开口道,“皇上,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谋划,企图煽动民心,对朝廷不利,如此只顾一己私欲而不顾天下百姓的人,罪该当诛。” 榜眼赵桐也直白地道,“皇上,此事蹊跷,陛下乃圣明之主,顺应天道而主天下,如今大乾在陛下的治理下盛世太平,四海臣服,这所谓奇石,分明是有人装神弄鬼。臣以为,能在河道埋下巨石,所费人力物力可观,此行为必不可能悄无声息,若派人暗查,兴许会抓到线索。” 他二人一个果断一个平实,说出的话稍稍浇熄了一点秦瑄心头的怒火,他挥手让众人起身。 “此事发生得突然,与你们无关,你们也无需紧张,”他的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朕倒要看看是谁想要颠覆我大乾江山。” 秦瑄本人是从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天命之说的,大乾朝从开朝以来就没有皇族人相信,上有好下效仿,整个大乾朝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都不太感冒,兴许也是因为这里朝廷外还有隐形的武林,武道昌隆,实力为尊,也导致了这个年代的人普遍都心性强悍,不会轻易将命运寄托在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命上。 巨型的船队扬帆离开了港口,航道直接转向金陵方向,船速极快,显示出了船上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容昭从船内出来,看到站在船头的秦瑄。 码头上发生的事情她也听到了,她是打心底嗤之以鼻,却也知道,这种事情对古人的影响有多大。 不过,在她看来,秦瑄应当不会相信才是,他是个骨子里充满了天马行空的不羁因子只在表面上维持了正统沉稳的人,况且实力到了他那个地步,隐约也能触摸到天地的规则,不可能轻易被一块刻字的巨石影响了心境才对。 她并不想上前打扰他的沉思,然而秦瑄已经发现了她,向她招了招手。 容昭走了上前,充满水汽的风迎面吹来,透着丝丝寒意,容昭并不习惯运用内功御寒,没有防备之下,当即打了个寒战,秦瑄见状,忙将身上的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容昭肩头,他倒是习惯随时运转内功,因而并不冷,带着披风只是习惯而已。 “昭昭对金陵之事怎么看?”秦瑄问道。 他语调很是随意淡然,仿佛和容昭讨论的只是“今天吃什么”这样平淡日常的话题。 容昭斟酌了一下,不知道这个话题自己能不能接下去,不过转念一想,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她实际上从秦瑄这里听到的朝政已经很不少了,早就不差这一桩了,现在才想着避讳,也太迟了,退一万步说,秦瑄将来会翻脸清算,难道自己就怕了对方? 秦瑄也看出了容昭的顾忌,居然笑了笑,安慰道,“无事,那‘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其实只是个约束野心者的幌子,咱们秦家的男人可不怕自己的女人有本事,你尽管说就是。” 容昭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相信皇上心里已经有数了,别说这奇石示警多么不靠谱,明显就是有人在作死,就算是真的,凭皇上的本事,还不能‘扭转乾坤’吗?” 秦瑄笑道,“你倒是看得起朕。” 容昭认真地道,“我并不是信口胡说,只看这些年大乾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都是皇上的功劳,如今国库富足,民间安乐,更兼百姓能吃饱穿暖,有足够的田地耕种,边境兵强马壮,邻邦也不敢来袭。我以为只皇上这一朝,大乾至少还能有近百年的鼎盛日子,如今唯有一个南疆出了问题,但即使和南疆对上了,以大乾现在的强盛国力,该害怕的也该是南疆才对,我实在是想不出大乾还能发生什么影响到国运的大事。” 秦瑄面色温和,伸手将容昭耳旁一缕被吹到脸上的青丝抿到了耳后,“是啊,昭昭看得很清楚,这奇石示警,未必能给大乾带来大的动荡,朕并不担心它是那些妄图颠覆大乾的人的诡计,解决这块石头并不麻烦,只是,朕担心的是……” 秦瑄顿了一下,容昭下意识地接口,“南疆?” 秦瑄笑道,“知我者昭昭也,正是南疆,朕担心的是,南疆战事将起,对方会以这块巨石为借口,指责大乾受天谴,借此来动摇我们的军心,从而打击大乾!” “那这次奇石之事,说不定就是南疆人做的手脚呢?”容昭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 秦瑄猛然一愣,他看着容昭,半晌,他脸色微变,吐出了一个名字,“那缇?” 容昭这才想起来,之前乔清池就说过,南疆国主那缇到了隐名埋姓出现在了江南! 金陵,可不就是在江南的范畴? 如果真的是那缇在金陵埋下的巨石,那么,那缇身为南疆国主,在金陵又埋了多少钉子?而他能缜密地埋下巨石,完全可以多埋一段时间,等大乾和南疆摩擦升级时再出现,岂不更有影响力?又为什么要在此时传出奇石预警的消息,在皇上南巡的当口——除非,他有比引导两国战争舆论的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比如说,引诱秦瑄前去金陵,设下埋伏,重创甚至刺杀秦瑄! 容昭能想到这些,秦瑄自然也能想到,容昭当即道,“皇上,我们可以派人先行一步试探,皇上还是不要冒险了!” 秦瑄却摇了摇头,“朕了解那缇,若真是他做的,那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区区几个试探的人,绝不可能让他露出马脚,朕若是不现身,是破解不了这次麻烦的。” 秦瑄说着,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了,“朕之前没有将那缇放在心上,是以为那缇不能习武,总有满腹智谋,也难以施展,可如今看来,难道他的身体好了?不管如何,朕必须要去一趟金陵!” 容昭知道秦瑄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没有再劝,左右她是要陪着走一趟的,秦瑄手中有药玉,她有灵泉,只要不是一击毙命,她都有把握秦瑄不会死,何况秦瑄本身就是宗师级高手,世间已经几乎没有敌手! 船行了几日,秦瑄又收到了秦昊的飞鸽传书,秦昊也觉得金陵的事情有蹊跷,让他前往金陵一定要小心! 船连行数日,路过沿途好几个原本计划要视察的城市也没有停留,直奔目的地金陵,行了五日,这天傍晚,到了金陵城码头! 船渐渐靠近码头,码头一片灯火通明,金领知府早就接到了消息,原本他只需要在皇上路过金陵时前去拜见便可以了,但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他已经不想自己能保住乌纱帽了,只希望这最后一件差事办好了,皇上能饶了他全家大小的命,因而几夜未曾合眼,陀螺似的连轴转,生怕把迎接皇上的差事办砸了。 龙舟收了帆熄了火,逐渐靠近码头,越靠近码头,水流越急,已经拍起了小小的波涛,秦瑄耳中忽然一动,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提气向紧跟在他身后的轮船上的禁卫军们长喝一声。 “水下有动静,注意!” 话音未落,那水中轮船四周的区域忽然冒出了一层人头,这些人潜入深水区,利用水流隔绝了动静,这才能在靠这么近,每艘船四周都有上百人,将五艘轮船围住,弓箭如雨般射了出来! “笃笃笃——” 一长串又急又狠闪着寒光的箭射了出来,有的深深地没入了船舷上,有的去直朝人射去! “有刺客!”叶俊卿大喝一声,声如雷吼,四艘船俱闻,原本平静的场面仿佛被砸进了一块巨石,溅起了千层浪! 刹那间,人体破水的声音,弓箭的刺耳尖啸,刀剑撞在弓箭上的闷响,水波被拍打的哗啦声,中箭者的痛哼,船上士兵忙而不乱的步伐,各种声响交织成了一片。 咫尺外的码头,金陵知府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他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甲板上的士兵也不是善茬,挥起长剑一扫,便扫下了一片弓箭,将自己四周维护得密不透风,更形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包围圈,将秦瑄等人严严实实地护在其中。 龙舟上除了秦瑄、容昭以及伺候他们两人的奴仆外,如赵云袖,杨奕、赵桐、乔清池等人也在此处,另有几名禁卫军头目领着各自小队的士兵,叶俊卿却在另一艘船上指挥其余四艘装满士兵的轮船。 那些弓箭来得太快,连绵不断,而船上人的精力到底有限,眼看着士兵已经开始有人中箭受伤,秦瑄站了出去,容昭本就因为要准备下船,没有回房,和秦瑄待在一起,此刻一把掀开了戴在头上的幕离,拔出秦瑄递给她的长剑,想也未想,紧跟着走出了舱门,理所当然加入了拒敌的队伍中! “昭昭,小心!”秦瑄只来得及叮嘱容昭一句,他的功夫非同凡响,长袍一拂,一丈内的长箭便纷纷落地,如此连续拂动,竟无一支弓箭能够近身!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来得太快太急,但秦瑄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并不显得慌乱。 那边叶俊卿已经按照路上商量好的,指挥一部分水性出众的士兵下了水,和水中埋伏射箭的人厮杀起来,幸亏秦瑄有先见之明,这次跟随的士兵多半都会水,下水的那批更是各种好手,堪堪和下面那些人打了个平手,可现在并不是在做君子之争,而是生死之斗,只有你死我活这一道选择,于是无不拼尽全力,这一场厮杀无声而惨烈,鲜血的腥味很快便弥漫了这一块水域,在仅剩一点余晖的傍晚将水面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容昭经过长时间调教,本身也有一定武力值,身手还不错,至少还是能击退射向她的那些弓箭,然而就在她击退了一波进攻,回头一瞥间,竟发现一道雪样的寒光直射向秦瑄,无声无息,竟连半点杀气也无,如果不是她无意中瞥见的话——而秦瑄此时正挥起长袖,虚空印向尚未有己方士兵冲上去的船尾! “轰隆”一声巨响,船尾的几个人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便齐齐丧命,也制止了这些明显箭术高超的人射向叶俊卿的暗箭! 但他的背后,却不得不露出了一道细微的破绽,大部分武林高手都发现不了,然而此刻,发现这道破绽的是一名和他同样境界、功力只比他稍弱的宗师! “小心!” 容昭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可她的剑苏日安快,却远不及对方,那道在不久前皇宫的深夜里她曾亲身领教过的宗师一剑! 快如电,瞬息及至,渺如云,捉摸不定,眼中看见,身体的速度却已经到了极限,依然没能追上,容昭咬了咬牙,低吼一声—— “嗤——”一道血花飞溅,电光石转间,那剑微微一偏,却也是来不及了,一剑刺中了容昭的肩窝,深深地透体而出! “昭昭——” 秦瑄弹指间便发觉自己差点被偷袭了,然而他却没来得及阻止那道被容昭挡住的偷袭之剑! “乔清池!” 秦瑄一手扶住容昭,一手拍出了怒火滔天的一掌! 乔清池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甲板上,吐了一口血,胸腹受到了重创! 秦瑄也顾不得上前追杀,连点数处穴道,止住了容昭肩窝的血,容昭虽然中了一剑,但并未昏迷,眼见漫天箭雨,实在顾不得别的,推着秦瑄道,“皇上不用管我,我受伤不重,先拒敌要紧!” 她这边刚伸手去推,忽然心头一阵发紧,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一种无以名状的寒意笼遍了全身! 危险! 快躲! 她的脑中只闪过这两个短暂的念头,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后背上方只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凛冽,她往前一扑,手中发力,猛地推开了秦瑄! 后心一凉! 一道细长的银芒透了出来! 耳边,想起一道狂放的男声,“秦瑄,多年不见,你好吗?想不到你一个多情种子,你女人对你竟这般死心塌地!” 容昭再听不到其他的了,她眼前一阵晕眩,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题外话------ 宝宝醒了,本来还准备多写点 第一百一十章 被掳 秦瑄任是作了万全准备,也没有料到,对方居然出动了两名宗师! 眼睁睁地看着昭昭躺在血泊之中,不知生死,他心头大恸! “昭昭——” “姑娘……” 刀光剑影在身边仿佛褪成了苍白的背景,玲珑和紫竹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秦瑄跪在容昭身边,却不敢去移动,那柄细如拇指的凶器从后心穿过,在前胸露出半尺多长,如果动手拔除,必然会引发大出血。 那从码头上踏空而来的男人,看到秦瑄的表情,冷笑一声,“秦瑄,当年本王尝到的痛楚,今日也要让你尝一遍!” 甲板上的战斗几乎都停了,士兵们死的死伤的伤,哀鸿遍野,两大宗师分别站在秦瑄前后,纵然乔清池受了重创,却也不是失去了战斗力,然而秦瑄却仿佛压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 他的身影僵硬如石,手却稳稳的没有半丝颤抖,伸指掰断了剑柄,只留下了一截剑尖,随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塞进了容昭的嘴中,随后从脖子上扯下了那块他一直佩戴的药玉,将它戴到了容昭的脖子上。 “昭昭别怕,朕一定能救你!你们两个,保护好主子!” 秦瑄说完,站了起来,一身银白的常服上血迹斑斑,往日雍容淡漠的君王气度中平添了几分铁血肃杀,他来回看了站在他前后的两人一眼,桃花眼幽黑深沉,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地镇压在无底的深渊中,“南疆的鼠辈,也就只能背后偷袭了!那缇,这么多年,朕以为你长进了,谁知还是如此不堪!”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高大的身材与他不相上下,身着修长合身的玄色锦袍,乌发披散在脑后,额前勒了一条黑色皮绳,中间缀着一颗龙眼大的黑色宝石,纵然是在深夜,也熠熠生辉,深沉而不失尊贵,浓眉凌厉地飞向鬓间,深邃而狭长的眼眸泛着冷厉的光芒,高挺的鼻梁,淡薄的嘴唇,显出了冷酷而不好亲近的气势。 “呵,说的你好像从来不用阴谋诡计似的!” 秦瑄不在说话,在容昭推开他替他挡了那夺命一剑后,他的整颗心都犹如裹进了千年寒冰中,再也无法回暖! “锵——”银色的长鞭如灵蛇般游曳而出,瞬息间便至那缇的咽喉! 与此同时,那缇和乔清池也同时动了! 对于他们而言,今夜不是三大宗师擂台比武,需要去讲究武德、风度,而是两国君王之间的生死争斗,一切以置对方于死地为前提,是不是光明正大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唯有一点,那就是干掉对方!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三大宗师之间的战斗已经不是凡人可以介入的了,他们三人的身影已经化作了虚无的影子,肉眼难以捕捉,犹如三团月夜中的银光,在半空中迅速地对撞,纠缠,分开,再继续对撞,纠缠,分开…… 水面被那些泄露出来的内劲激得翻涌不止,波浪滔天,别说是还停留在水中的人如置身龙卷风中,便是这艘沉重的龙舟,也开始摇摇晃晃—— 玲珑和紫竹牢牢地固定住容昭的身体,生怕有丝毫移动,就会加重主子的伤势,容昭的呼吸虽然微弱,但始终保持了稳定的频率,这才是两个满面泪痕的丫鬟没有失去镇定的原因,然而眼看着争斗愈来愈剧烈,甲板上已经没有人了,她们必须要移到更安全的位置! “玲珑,紫竹,接住——” 门内,赵云袖一只手死死地把住舱门,另一只手扔出了两条丝帛,她腿上中了一箭,好在不深,她自己咬咬牙就包扎处理了,本想为了表忠心她也不能躲在舱中,而是该与璟淑仪娘娘一起,但当她伸头时,甲板外的情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璟淑仪娘娘拼死救驾,如今生死不知,而皇上也被两个陌生人缠住,无暇分身,她能做的唯有撕下两条丝帛,将璟淑仪娘娘先移进来。 玲珑和紫竹心中也是明白,一人把住了一条丝帛,正要使力,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个人—— “乔大人……”玲珑惊恐地喊道。 原本宛若谪仙般的公子如今如同从血中捞出来一般,明珠蒙尘,一双眼眸依然沉静空逸,只是在注视着身中两剑的容昭,才泄露出丝丝温柔和心痛。 “别愣着——”半空中传来一声大喝。 紧跟着一道压抑着无边愤怒的声音,“住手——” 机会稍纵即逝,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就容不得乔清池反悔,他一手拂去,那两个拼死护主的丫头便被扇飞了出去,另一手抓住了容昭,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飞逃,而是转身——跃下了船,身后紧跟着一道凌厉无匹的掌风,在他接触到水的一刹那狠狠地拍上了他的后背! “扑通”一声,水花长溅! 被纠缠得无法脱身的秦瑄眼看着失去了容昭,目眦欲裂,心神大乱,不顾一切地向乔清池攻去! 这本就是那缇与乔清池商量好的声东击西之计,眼见秦瑄果然不顾自身安危要去追乔清池,那缇心中一边觉得怪异,一边又岂会放过机会,一剑过去,破开了秦瑄护体的罡风,眼见便要刺中秦瑄,他的心头已经涌出了兴奋的滋味—— “碰——”一声闷响,一道身影闪出,挥掌击飞了那缇的武器,转身又一掌击在了飞身欲往水中跳去的秦瑄颈中! 来人正是大乾的镇国国师,大宗师秦昊! 宗师境界与大宗师境界,相差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字! 秦昊一把抱住了昏倒的秦瑄,面对着那缇,苍老的眼眸中射出冷酷的光芒,“小子,当年本座便说过,你心术不正,至今依然,堂堂一国之君,只会在背后耍弄这些手段,总有一天,你必会自食恶果!本座今日不与你纠缠,只看你有没有本事走出金陵!” 那缇看到秦昊身影的一刹那,就知道此次刺杀行动功败垂成,而一生中唯一一次刺杀秦瑄的机会,也就此消失,以后有了防备的秦瑄,再也不可能如今日这般轻易被算计了。 “整个大乾,本王亦能来去自如,你这位所谓的盛世明君弟子,也不过如此!” 输人不输阵,那缇纵使忌惮秦昊,也绝不可能在秦昊面前坠去气势,说完这句话,他往后一仰,与乔清池选择了同样的离开方式——水遁。 秦昊也没有立即去追,实在是手中的秦瑄情况危急到刻不容缓,需要他立刻出手相救,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半是嘲讽半是感慨。 “本座一直以为你是个多情到无情的家伙,想不到,竟有为了个女人不惜破坏自身的根基、强自提高内力的时候,只希望你醒来了,不要怪本座没有去救你那心上人……” ……。 金陵是江南几大繁华的城市之一,号称不夜城,每到夜晚来临,这个城市里的灯光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愈发热闹,那些带着晦暗色彩的店铺门面也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属于它们的时间。 夜市,赌坊,酒楼,花街,柳巷,点缀了金陵的夜晚。 而这天,整个金陵都不像往常那般喧嚣,透出了一股死一般的寂静,偌大的城市,只听到疾驰而过的骏马敲打在青石路上的闷响,和整整齐齐急速奔跑的步伐,连那些挂着红灯笼的青楼楚馆,也安安分分地收起了自己的媚态,缩了起来。 金陵最大的青楼春风楼,位于金陵红街最中央,这晚也不像平时那般喧嚣来往,车水马龙。 那最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鸨母,也收起了脸上常年不收的媚笑,表情凝重地叮嘱自家的姑娘们小心。 楼上楼下跑了一通,才算叮嘱到位了,姑娘们个个跟她保证今天一定乖乖的不惹事,她们也能察觉到气氛不对,往日这个时候,哪里海域空闲的姑娘,而今天,春风楼的大门依然敞开,可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太古怪了! 这群姑娘瞅着鸨母往后面去了,立刻聚在一起叽喳起来。 “听说有大人物在金陵遇刺了。” “去,怎么可能,好好的贵人来咱们金陵干什么?” “不是说前两天金陵玉河边还挖到了一块奇怪的石头嘛,那些贵人就是来看石头的。” “是啊,不是说皇上要南巡吗?这个贵人就是皇上派来查看那块石头的,结果去出了事。” “乖乖,全城戒严,可不得了,咱们还是别说了,我这小心肝啊,都颤了半天了。” “就是,咱们还是回去睡觉吧,这些大人物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牵扯不到我们头上,还是别管了。” 有一个姑娘起头,其他姑娘听着也觉得有道理,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全城戒严啊,一百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么一次,可见这次的事件有多大,她们还是不要胡乱打听了,太危险! 鸨母自然也听到前面那群姑娘的话,不过既然不出格,她也由得她们去了,自个儿锤了锤跑得酸溜溜的腰,离开了前面的小楼,进了内院。 内院是几栋相对独立的小绣楼,而其中最奢华的就是鸨母的住所了。 她进了绣楼,没有回寝室,而是转向了绣房,与大多数人相反,她真正的家底儿都藏在了绣房里,比如金银财宝地契房契,比如姑娘们的卖身契。 一进绣房,就闻到了一股怪味从那火盆中透出来,火盆的一角还搭着一张布头,显然之前烧的是衣服。 绣房里有一张她平时休息的床,今日,床上躺着一名脸色惨白的绝色姑娘。 床边,一名身穿干净布衣头发却还湿漉漉的年轻男子正愣愣地盯着床上的姑娘,他脸色比床上的姑娘还白,看起来虚弱无比。 这人正是死里逃生的乔清池。 先后受了秦瑄怒极的两掌,乔清池受的伤其实不比容昭轻,他内息紊乱,内脏有些微微出血,肋骨断了三根,内功也出现了断断续续的停滞,如今全靠一口气强撑着。 “你去歇息一会,让我来照顾她吧。”鸨母看得心疼,开口道。 “不行,我得等师兄,等他来了,跟他说几句。”乔清池摇了摇头。 鸨母知道乔清池性格固执,决定的事情别人是别想改变的,只能叹息着取来了各种药物,只等一会儿给乔清池用,她心中也难免担忧,也不知道主子成功了没有,若是成功了,金陵早就该乱了,可若是没成功,这戒严又是为什么,还真说不准。 正在这时,后窗传来了两声极轻的敲击,鸨母精神一震,那窗子被无声地掀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很快便站稳了。 这人生得高大,气势迫人,存在感极强,他的出现,让这间本就不大的绣房一下子显得无比狭小逼仄。 此人正是水遁的那缇,与乔清池如出一辙的浑身湿透,他却丝毫不显得狼狈,那滴着水在刀刻般英俊深刻的脸庞上蜿蜒的湿发,那身将宽肩窄腰的昂藏身躯凸显得更加矫健的湿衣,使他反而透出股狂野性感的味道,放肆而不羁。 他一进来,头也未抬地吩咐道,“给本王弄一套干净衣物。” 那鸨母丝毫无法抗拒他的威严,一声不吭地下去了。 他又看向一动未动虚弱无比的乔清池,皱了皱眉,“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不去治疗?” 这师弟对他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才不相信对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第一百一十一章 针锋 那缇瞟了一眼床上那位传说中极度受宠的大乾妃子,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只是失血过多,一侧的面庞苍白如雪,微微侧向床里,人还昏迷着。 那缇也没有过多留意,在他心中,这只是一个属于秦瑄的弱点,虽然让他颇有点刮目相看,居然不顾自身安危为秦瑄连挡两剑,还算是有情义,但毕竟只是个女人,她最大的价值就是用来牵制秦瑄,只要把这个弱点攥在了手里,就不怕击溃不了秦瑄,不过,为了以后的大计,这个弱点当然也不能死,总要活得她再也没有价值了以后再说! 嗯,大不了,等她的价值被榨干了,他就让她安稳富足地度过一生就是了,毕竟,这是一个品性不赖的女人,足以让天下间所有男人都放心与她相濡以沫,哪怕她拼死救下的人是他最讨厌的对头秦瑄,也无法影响他对她的那点好感。 “你回来了。”乔清池的目光终于舍得转向他,沉沉的,那双眼眸望着那缇时分外空洞,丝毫没有感情存在的痕迹。 那缇对乔清池面对他时的这幅死样子早就习以为常了,知道他有话要说,双臂一环,扬了扬下颌,示意他继续。 “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到了,潜入大乾,混到大乾皇帝身边,取得他的信任,在必要的时候为你做内应,都做到了,是不是?”乔清池很耐心地道,依然一副温温吞吞十分内敛沉静的模样。 “你做得出乎意料的出色!” 那缇并不吝于赞美自己的师弟,他也没想到,这个一派不食人间烟火气质的谪仙师弟,似乎清高得远离了红尘似的,玩起诡道来居然如此老练谙熟,初入大乾便将一批刺客送进了皇宫,探出了秦瑄的底子,南巡途中借宫女挑拨秦瑄和叶俊卿的感情不成,立即就收手,他收手得太快,别说身在局中的秦瑄,就是自己都没有料到,而后便给自己送了情报,商量了金陵截杀之计。 他在对这个师弟生出钦佩之余,也升起了淡淡的忌惮。 一个与自己处了近十年依然不冷不热的师弟,却有如此高超的头脑和忍性,如今与他站在同一立场便罢了,倘若有一天,两人处在了对立面上,这必然是一位不逊于秦瑄的强劲对手! 当年师父重伤去南疆,将这位小师弟托付给了他,他本想将他当儿子养大,谁知这小师弟被烈性的师母教导得及其顽固,只认大乾为故国,满心都是对南疆的隔膜,对他那缇更是半点好脸色也欠奉,他那缇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岂会十年如一日地哄人玩儿?两人的关系便处得越发平淡,简直枉费了师父当初的好意。 这次乔清池同意出手,也是那缇答应他,放他回大乾,只是乔清池却没有去想,倘若他真的将大乾的皇帝刺杀成功,他在大乾又哪里有立足之处,最终还不是要回到南疆? 兴许,“有生之年定要回到大乾故国”这个师母的遗愿,已经成了师弟的执念和心魔,根植进了血脉里,再也无法拔除。 乔清池的脸色并没有因为那缇的称赞而有丝毫变化,只是比方才更惨白了一些而已,“在我答应为你来大乾做奸细之前,你曾答应过我一件事,现在算数吧?” 那缇斩钉截铁地道,“本座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你想要离开南疆?还是想要师傅的传承?哪怕你想要本座的王位,也没有问题!” 他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哪怕是他谋划许久才弄到手的王位,其实也并不被他放在心上,说送人也就送人了。 乔清池却冷嗤了一声,这个粗鲁的动作由他做起来也显得分外优雅,他对这个本质上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的师兄的疯话从来采取的都是置之不理的态度,径自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如何,不得伤害她!” 那缇不是个会去关怀冷淡师弟的感情生活的好师兄,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这位一直活得跟个出家人似的师弟,似乎,好像,动了凡心? 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打动乔清池那颗看似温柔实则无欲无求的心? 那缇不急着去看那令他升起好奇心的人,只是看着乔清池,意味深长地笑道,“师弟原来动了凡心,难怪对本座的计划并不反对,这与你以往做事从不牵涉无辜的态度可是大相径庭啊!唔,让本座猜猜,是你主动看上这女人的,还是她先勾引你的?” 乔清池冷下了脸,“闭嘴,别侮辱她!她可不是那些围在你身边的虚伪女人!” 那缇本是调侃乔清池的,却见乔清池的态度如此认真,分明已经深陷其中,他觉得事情有点脱离自己的掌控了,这可不好! “喂,我说师弟,你来真的?你别忘了,她可是秦瑄的女人,你若是能抢了秦瑄的女人本座当然高兴,可是本座很清楚,爱上秦瑄的女人多半都对他死心塌地,绝不会移情别恋,何况听说秦瑄对这个女人是真真好,都为她冷落了整个后宫,这对于女人而言可是值得夸耀一生的成就!而这女人也愿意为了秦瑄去死,你也看到了,在船上的时候,她可是拼了命救了秦瑄两次,其中一次还是你出手的,她一旦醒了,不恨你才怪!你可别一腔痴心错付了啊!” 乔清池木然地听那缇说完,最终苦涩地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同意你的计划,只是因为她不快乐,在皇宫中,在秦瑄身边,她只能敛下自己的光芒,收起自己的翅膀,可她本质上却是遨游长空的海东青,不应该被养在那个奢华的黄金牢笼里!” 那缇冷然一笑,嘲弄道,“这只是你的想法,你问过她了么?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做秦瑄的女人吗?” 乔清池没有被那缇问住,只是摇头,“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我知道就够了,我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想法。” 那缇和秦瑄一样,都是被女人宠坏了的男人,他们压根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根本就不买他们帐的女人,乔清池是宗师,就算没有过女人,总有那么点眼力,他看得出,容昭至今还没有真正成为秦瑄的女人,而秦瑄可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真君子,这起码说明了,容昭尚未对秦瑄动心动情,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深刻! 至于船上时容昭的表现,乔清池拒绝想得太深! 那缇根本不信乔清池的话,他冷酷地道,“本座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接触的,你又是怎么得出这个荒谬的答案,但本座却知道,没有女人能抗拒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宠爱,秦瑄能为她近乎罢黜后宫,她上位这一年,多少妃子前程断送,这个女人,若真的如你所想的那么纯善,那那些下场惨淡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乔清池淡淡地道,“我可没说她秉性纯善!” 那缇被乔清池这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差点气笑了,合着你看上的不仅是皇帝的女人,还是个蛇蝎坏女人啊! 乔清池望着那缇发黑的脸色,继续道,“她本性可不纯善,但也绝不会主动害人,定然是那些女人先招惹了她,才会被她反击,她不过是自保罢了,没看秦瑄也没有特别表示吗?还是说,师兄心目中的头号劲敌就是个会被美色所误连真相都看不出来的昏君?” 那缇被乔清池这少有的犀利的反问弄得没了脾气,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师弟是彻底栽了,现在想把他拉出来,已经晚了! 罢了,不就是个女人么,等价值利用完了,再将她交给师弟就是了,到时候师弟能不能拿下对方,就要看师弟的本事了,跟他可没有关系! 想通了之后,那缇那身外放的迫人的气势倏忽间便收敛了,狭长的眼眸中凌厉锋芒慢慢软化,“罢了,你既然下定了决心,本座也懒得干涉你的感情,你若是努力努力,也并不是全无优势,至少你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以后大约也不会有了,光凭这点,就把秦瑄那家伙甩出十条街去!” 那缇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本座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是哪个山头的狐狸精变的,居然能把你这半个和尚给勾引得还俗了,还让秦瑄那花花种子收了心……” 那缇边说话,边漫不经心地伸手捏着床上少女的下巴将那张脸转向外侧,乔清池没想到那缇会这么做,阻止也来不及,被那缇看了个正脸! 那缇一看之下,愣住了! 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下子撞移了原来的位置! “好美!” 饶是他阅女无数,不知对美人们说过多少甜言蜜语,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词穷了,无论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个少女的美丽。 此刻苍白失血的面庞,犹如午夜的月亮般散发着清冷的光晕,尽管狼狈至此,却看不到丝毫柔弱,而那挺直如玉琢的鼻梁,微微抿起的淡粉色美丽唇瓣,无不显示,她们的主人,性格并不那么柔顺! “怪不得……”那缇只说了三个字,怪不得什么?怪不得秦瑄会视这个女人如宝,在他们动了她后会心神大乱,甚至不顾一切要跳下水救人?还是怪不得乔清池这个冷情无心的人间谪仙也会动了凡心,甚至做出了假公济私,掳人回家的荒唐举动? 这些以“色”为前提的理由又似乎太苍白了些,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起码他就觉得,这个沉睡的少女,给他的第一眼震撼固然是举世无双的美貌容颜,但真正吸引他的地方,却并不那么能说得清。 那缇一直认为,女人的美,带给他的感受,说白了,不过是分能不能勾起他的占有欲,至今为止,他也遇到过不少产生过兴趣的女人,却还从未遇到过能让他看一眼便升起将她深藏起来念头的女人! 那缇失神之际,乔清池以与他虚弱的身体不符合的敏捷速度冲了上前,一把打掉了那缇的手! “住手,不许你轻薄她!” 乔清池瞪着那缇的目光简直比杀父之仇还狠,那缇十分无语。 他哪里轻薄了对方,只是有点惊艳而已,就被师弟防贼似的,被乔清池这一打岔,他暂时也忘了心口那一瞬不同寻常的悸动。 乔清池因这一动,伤口错位,又咳了一口血,他却满不在乎,甚至不讲究地随手抬起胳膊拿袖子抹了抹,然后眼睛继续牢牢地盯着那缇。 那缇真是甘拜下风! “你放心吧,本座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承诺,答应你不动这个女人,本座定然会让她毫发无损,你先去处理你的伤势吧!” 乔清池不想让那缇待在她躺着的屋里,可他也知道,只要那缇下定了决心,他是阻止不了那缇的。 最后,他只觉得头脑已经有些晕眩了,只能强撑着对那缇道,“希望你遵守承诺,她不是你能碰的!” 那缇对乔清池的警告感到好笑,这世上还有他不能碰的女人?这样的警告,反而激起了那缇骨子里的桀骜,一想到这个女人是他死对头的女人,他本就悸动的心头更涌出一股将对方占为己有好向秦瑄示威的冲动,然而想起这个女人还是他那八百年没动过凡心的师弟的心上人,他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火热念头,也罢,他的女人多得是,也不差这一个! 乔清池一走,那拿衣服拿了很久的鸨母立刻闪身进来,给那缇递去一套舒适干净的衣物,那缇挥了挥手,直接将人赶走了,也没有让对方服侍,自己就把衣服穿好了——他为质那几年,伺候的人开始时不经心,他什么家事没做过,区区穿衣还是他学会的第一件家事! 一边大刺刺地站在屋子中间将所有湿衣物脱下,换上干净的,一边视线还是对准床上昏迷的女人,这般目不转睛的看着,倒让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咦,这是什么?” 那缇毫不羞愧地将手伸到人家少女的脖颈中,摸索了一下,拽出了那条红绳,一边为刚才无意中触摸到的细嫩腻滑而心中生出一丝绮念,一边又被手中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块玉佩,他想起来了! 在船上时,他亲眼看见秦瑄在给这个女人喂了药后,又将这块玉摘下带到了这个女人脖子上,看秦瑄的动作,难道这块玉还有治伤的作用? 他拧眉盯着这块玉佩,翻来覆去,企图发现它的秘密,因此没发现,被他拿走玉佩叫容昭的女人醒了。 容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先是狠狠地咬了下嘴唇,似乎是身体的疼痛反映到了她的意识中,然后她皱着眉看向四周,旋即视线一凝,看到了正在钻研玉佩的男人,她眼神定了三秒钟,随后,她毫不迟疑地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从来没有醒过似的。 那缇研究了一番玉佩,摩挲来摩挲去,确定这玉佩没有机关,其他就不知其所以然了,兴致便有些缺缺,他收起了玉佩,一低头,正好对上了一双仿若星辰璀璨、百花绽放的绝美眼眸—— …… …… 一时间,屋子里一站一躺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那缇真没想到,原本便是举世无双的绝色美人,如今不过是睁开了眼眸,便犹如精致的画面中注入了一层鲜活的生命力,由娴美的静态变成了鲜妍的动态! 然而容昭一开口,就令那缇顾不上欣赏美色了,直接就皱起了眉头。 容昭看着他,及其冷静地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我是谁?” 前两个问题,对于一个被抓住被转移的俘虏而言还算正常,而且这种冷静质问而不是歇斯底里尖叫的风采很容易就让那缇心中的好感又升了一咪咪,但后面一个问题就—— “你不知道你是谁?”那缇怀疑地问道,他怀疑这个女人在耍花样! 容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她神情懵懂,隐着一丝面对陌生环境陌生人的警惕,这种情绪根本躲不过那缇的眼睛,还算符合一个少女的正常心境,那缇就算怀疑,也无处着手。 不过他却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当即狭长的眼眸一闪,露出性感迷人的微笑,冲容昭道,“我是你夫君,这是咱们家的一处产业,你是我娘子!” 容昭想也不想地反驳道,“胡说八道,我不可能是你娘子!” 那缇的眼睛顿时危险地眯了起来,“你不是不记得了,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我娘子?” 容昭斜睨着他,躺在床上,一身是伤,却愣是把仰视弄出了俯视的效果,“你长得虽然英俊但不够正派,狭长眼薄嘴唇,一看就是冷酷薄情的货!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那盘菜,我就算失忆了,也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找你这样的男人当夫君。看你的样子,莫非是暗恋我,所以才趁着我记不得前事,故意来占我便宜?你死心吧,我是不会看上你的!” …… 操,谁暗恋你了?真是大言不惭,完全没有矜持女儿态!这娘们不愧是秦瑄那个伪君子的心头肉,一样的牙尖嘴利,傲慢自恋! 他咬着牙笑出了一口白牙,如同一头凶猛地锁定猎物的野狼——“我确实说谎了,你不是我娘子,是我宠妾!” 这下轮到容昭傻眼了,半晌,“妈蛋,你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比我还强啊,真是佩服佩服!” 那缇这些年来在百花丛中都游曳得絮烦了,还真没遭遇过这样的女人——敢情你还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说瞎话啊! “不过宠妾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凭我的条件,你是我得宠的侍郎还差不多!”容昭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受了重伤,但仍然无比自信,不屑地道,“对了,别随便拿女人的东西,把那玉佩给我,否则——” 那缇一把攥住那块还没研究出所以然的玉佩,凑近容昭,刻意压低了嗓音,本就沙哑的语调中更透出三分暧昧两分诱惑,邪邪地笑道,“本座就是不还,否则如何?” 容昭面不改色地道,“那你就卖身抵债吧,你这模样虽然我不喜欢,但想必还是有很多女人喜欢的,我总能从你身上赚回那块玉佩的钱!” 那缇和容昭小小交锋了两次,完全没有占到上风,他觉得不忿又有趣,心中仅存的那点对女人的轻视早就抛到爪洼国去了—— 操,这还是不是女人了?秦瑄到底看上她哪里啊?不过确实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乔清池服了伤药换了衣服,满心是对师兄的不放心,一收拾好就急急地过来了,想也不想就推开门,一进去,就发现容昭已经清醒了,而师兄和容昭动作一致地看向他,目光都十分——诡异。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有些不敢面对清醒的容昭,可是,他已经走进来了,躲避也来不及,只能尴尬地开口。 “容姑娘,你醒了?” 那缇看到乔清池一反方才和他说话时的冷静从容,羞窘涩缩得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似的,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吾家有男初长成”的心态—— “师弟啊,本座真想不通,你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牙尖嘴利,胆大皮厚,你分明是专门给自己找罪受!” “彼此彼此,本姑娘的脸皮还是不及你!看看,这才是我喜欢的那盘菜,你果然没说实话!” 容昭鄙视了那缇一眼,乔清池听了这话一头雾水。那缇却面色越发诡异起来。 “师弟是你的,那盘菜?唔,那如果本座告诉你师弟是你的丈……” 容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粗率的举动却丝毫无损她的气度和美丽,“我真为你的头脑感到忧心,你爹妈生你的时候一定没有吃核桃!这位公子一进门喊的就是‘容姑娘’,谁家丈夫喊自家娘子‘姑娘’啊?啊!” ——操,本座突然后悔掳来了这个女人怎么办?能不能再扔回去? 容昭懒得再理她,她转头看向乔清池,目光澄澈宛若水晶,但水晶的棱角却也无比犀利,她冷静地问道,“你方才喊我‘容姑娘’?那么你一定知道我是谁,告诉我!” 乔清池只是面对容昭时有些情窦初开毛小子的情怀罢了,基本上智商还是存在的,容昭这一问,他就发现了症结,眼瞅着那缇挤眉弄眼给他使眼色,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们在路上捡到了受伤的姑娘,却不知姑娘的身份,无法把姑娘丢着不管,我们师兄弟回南方,只是最近出了些事,暂时还无法动身,所以只能委屈姑娘和我们一起留下来了。” 容昭听了这番解释,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姓“容”的,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恩,明白了。” 乔清池摸不明白容昭的心思,可是刚刚撒了谎的他心虚无比,纵然不舍,也不敢继续在容昭面前晃荡,便抓着那缇出了房间。 “姑娘你受伤很重,好好休息,才能恢复得快。” 那缇不情不愿地被乔清池拉了出去,绣房里便只剩下容昭一人,两指粗的蜡烛终于烧完了,灯花“啪”了一声,绣房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过了半晌,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冷嗤。 ------题外话------ 紫又一次数字数了,写一遍,查一遍,又删了一遍,将字数控制在六千五以下,心好累~(>_<)~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阴差 金陵的一处看似寻常内里却戒备森严的宅院里,一道低沉压抑的声音响起,“可找到了?” 跪在地下的黑衣男子颇有几分惴惴不安,“回主子,还不曾打听到,但金陵城封锁及时,那些人想必还没有离开金陵。” “这些空话朕不想听,你只要告诉朕,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那压抑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音阶,仿佛戳破了一层虚幻的泡泡,露出里面滚热的岩浆,稍有不慎,便能让人皮开肉绽,性命无存。 那跪着的男人苦着脸不敢答话,他几乎是绝望地等待着皇上惩处他,如同他之前的那三个影卫和暗卫的下场,幸好此时屋里大踏步进来一人,解救了他。 “够了,那缇筹谋多年,岂会在短短几天露出马脚,你将他们都惩罚完了,谁还替你去找人?你下去吧。” 进来的老者一头华发,却面皮光滑,浓眉并未有丝毫疏淡,依然呈剑形斜飞,黑白交杂的颜色不但不显老,反而让他平添了几分沧桑威严。 那跪着的男人虽然听到了他的吩咐,却还是不敢稍动,看向仰坐在榻上的主子。 “滚!” 一个字,这男人却如遇大赦,他窜得比兔子还快,出了那间令他几乎不敢呼吸的屋子,他只觉得背部已经湿透,心中又是惊惧又是庆幸,不过,他好像忘了禀报暗六已经成功的事了,算了,等下次有了好消息再一把汇报吧,他实在是不敢再去面对这样的皇上了! 屋子里,秦瑄依然捂着额头,胳膊遮着眼睛,不说话。 秦昊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怪我,但在那种情况下,哪怕是先皇和你在一起,我先救的也是你。我更不能放任你做傻事!” 秦瑄不接他的话,闷声道,“师父有什么事说吧。” 秦昊抿了抿嘴,在秦瑄面前,他也摆不出什么架子来,说是师父,又是长辈和臣子,身份太复杂了,以至于好多话他能说,但好多事儿他不能做。 他真是想不到,这位他以为一辈子都不知道情为何物的徒弟,居然也这么莫名其妙地栽了,秦家的男人是不是都要栽在“情”字上?可就算是栽了,如先帝那般愚蠢却于社稷有用的行为也不错啊,可看秦瑄的行为,却分明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由不得他不忧心! 他刻意忽略受伤的容昭,自然也有小心思,只是想不到,这位徒弟却在醒来后知晓容昭失踪后就不言不语,一副心如死灰的架势,与他却是疏远了,想必这位徒弟也看得明明白白,为此心中还和他起了隔阂。 想到这些糟心事,他口气也好不起来,重重地道,“璟之,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从刺杀事件过去三天来,你到底做了什么?只为了一个区区后宫女子,你连你身为皇帝的责任都不想承担了吗?” 秦瑄靠在榻上,苦笑,“师父,弟子这几日脑子乱哄哄的,你别说这些了,说了我也听不进去,我只要想到,他们居然敢抓走昭昭,居然敢伤她,就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秦昊打断了他的话,肃声道,“想报仇本没有错,可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认为,你会是那缇的对手吗?” 秦瑄沉默了。 秦昊继续道,“别的大道理我就不多说,想想你父皇,论政绩论声望都不及你,可他有一样比你强,当年他心中也唯有你母后一个,却不曾做出多少置江山于不顾的任性之事,甚至……最后还牺牲了你母后,我不希望你完全像你父亲,但在感情之事上,我倒希望你能无情一点,那女子再得你心,如今也出事了,哪怕能找回来,一个被人掳走过的嫔妃……你将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秦瑄听出了秦昊冷酷的话语下潜藏的意思,这个他并不为所动,反而嘴角微翘,卷起一个残忍的弧度,“为何要堵?我倒想看看,谁敢非议昭昭!是我一直以来太仁慈了,才让这些人心大了,连南疆的逆贼也敢来往!” 他忽然转头看向秦昊,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中透出的渗人的寒意,连秦昊看了都觉得心头一凉,“昭昭若能平安归来,万事皆休,若是……朕定要血洗南疆!” 秦昊听得心头一颤,只觉得秦瑄此时的口气分外地坚定,南疆虽然是敌国,但血洗未免太过残忍,秦瑄虽然偶尔作风强硬,但却仍然称得上是一位仁义明君,这突然的转变,令他有些难以接受——不对,这是心魔! 秦昊一惊,正要开口,秦瑄却已经抛下了他,大步走向书房,这本是他前来的目的,然而此刻,却让他分外不安。、 “梁松,进来伺候!” “朕要拟旨调兵!” …… 一道道足以动摇国基的命令在一条条往金陵外传去时,容昭已经清醒许久了,她身上的伤愈合得出乎意料地快,皮肉已经开始收口,只那道穿透了前后胸的伤势,却不是表面上的皮相完好就彻底痊愈的,按照乔清池估计,大约没有三个月是不能好的。 容昭第二天便能下床行走,三言两语,就从伺候的小丫鬟身上套出了现下所处的环境,待套出后,她简直佩服死那缇了! 这世上有秦瑄那样喜欢从民间收集美女带回宫训练成间谍派往各国各地的怪胎,也有那缇这种每一个爱慕他的女子最后都成了他得力手下的奇葩,而这些女性得力手下,最后几乎都选择了经营青楼,为那缇收集情报! 眼下这座金陵城最大的青楼,是唯一一所红颜知己早逝于是提拔了身边贴身丫鬟当新一任鸨母的青楼,所以这鸨母虽然收留了那缇一行,并且严严实实地保密他们的行踪,却也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容昭还想再问问外面的情况,乔清池端着一碗药进来了,容昭的药,他一直都不曾假手他人,就怕那缇在其中做手脚,南疆人善使蛊毒,那缇更是个中翘楚,仅仅靠着一手蛊毒就弄死了他伯父一家,将当年害死他家人还亲手将他送去大乾做人质的仇人全给灭了,乔清池防那缇跟防采花贼似的。 容昭平静地接过这碗闻着就苦味冲天的药,面不改色地一口饮尽,歪靠在门框上的那缇看了一会,见状不由得拍了拍手,似讽似赞地道,“你真不像个女人,喝这么苦的药居然不尖叫几声?” 容昭压根不理会他,对乔清池道,“我饿了。” 于是那缇就看着自己那谪仙师弟面露喜色屁颠屁颠地去给这女人端饭了——完全忘了旁边还干巴巴地站着一个小丫鬟,这种粗事,又何需他亲自动手? 他若是知道心中腹诽着的师弟事事亲力亲为的原因居然是不信任他,他非揍死这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家伙不可! 他不能去责怪师弟,只能迁怒,冲那小丫鬟脸色一沉,“真是个笨头笨脑的,还不去做事?” 那小丫鬟不过是个寻常孩子,被家人卖到青楼里,还没多长时间,呆头呆脑的,想让她学会察言观色知情识趣是不可能的,好在还有一点危机意识,一见那缇撂脸,吓得连滚带爬就跑了,连容昭也顾不得了。 “我说,你简直就是煞神啊!”容昭十分无语,“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 正要开口的那缇:……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说。”那缇在屋中的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容昭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骂走小丫鬟,不就是要和我说话吗?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提前预知不成?如果不是乔清池主动走了,你不是也要找理由打发他么?” 那缇点了点头,笑道,“是我小瞧了你,他的心上人,确实不可能只有一副好皮囊,只是你如此观察入微,言辞犀利,让本座十分怀疑你失忆的真实性!本座还从未听过,一个忘却前尘的傻子,还能有这样的本事!” “那只怪你孤陋寡闻!”容昭毫不迟疑地驳斥,完全不在乎那缇陡然沉下的脸色,“我失忆已经够惨了,若是再不警醒点,难道要等着被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吗?” 容昭的这句质问,仿佛别有用心,那缇心头一动,看向容昭,容昭亦正好回视她,见状,了然地挑了挑眉,胸有成竹地道,“怎么,又让我猜对了?你们真打算卖了我,或者说,已经卖了又弄回来帮着数钱了?” 那缇抹了把脸,和这女人的第无数次争斗,以失败告终! “既然你这么聪明,那本座倒有一事请教你。” 不待容昭接口,他便道,“金陵城发生了大事,牵扯到了我们三人身上,如今皇上正下令挨家挨户搜查,偌大的金陵已经搜完了东西北三处街区,却并没有收获,眼看着就要搜到此处,你倒是说说,我们如何脱身!” 容昭理也不理他,“我为什么要帮你们?说不定我跟那皇上才是一伙儿的!” 那缇笑道,“你若是想现在就死,那你大可以保持沉默!” 他姿态看似霸气如旧,但狭长的眼眸中已经开始闪动冷光,杀机毕现——容昭知道,他说得是真话,若是她不能证明她的作用,他绝对会在离开前弄死她! 他可不像那乔清池,对她总是莫名其妙地隐忍避让。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就是怕说出来,你会不同意。” “那是本座的事,你只管说就是。” 那缇并不允许容昭含糊过去,他就是想试试这个女人,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若是真的,那么冒险带她一路同行还值得,若是假的,哼,那不如就地弄死,他掳走她,原本就是为了掌控秦瑄的弱点,可若是会影响到他自己的性命,他自然会毫不迟疑地放弃,虽然这女人有些意思,若只是个寻常身份的,留在身边逗弄逗弄也无妨,犯现在嘛,却不足以让他为她冒生命的风险! “让乔公子装女人,与你扮成夫妻,我嘛,就扮成男孩儿,弄得丑些,就说是你的弟弟,一起来江南进货的,你觉得如何?”容昭不怀好意地道。 那缇摸了摸下巴,审视着这个女人,她的反应极快,实在不像是失忆之人那样懵懂痴傻,可若她是伪装的,那演技未免太好了,他竟是半点破绽也找不到,今天找她问计,原也是一次试探,可这女人,居然真的提出了可行性的意见,只不过,是他们这方大大有利,难道她真的失忆了? 容昭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她身体还很虚弱,可她已经无法忍受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稍有些力气,便决定收拾好自己,这绣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几天就被她霸占了,那鸨母也是个妙人,一副天聋地哑的架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妥妥帖帖地连梳妆匣都给她弄进来了。 那缇在背后看着她的动作,眼神有些幽深,唇畔勾着玩味的浅笑,柔和了那张五官深刻充满野性的性感俊脸——这个女人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一颦一笑都带着高高在上的仙气儿,充满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姿态,发丝如云,指如青葱,无一处不美,哪怕她自称失忆了,亦掩饰不了那如同天生一般优雅尊贵的风采。 可偏偏,她这几天的一言一行透出来的性情,从容而强势,聪慧而自信,审时度势不卑不亢,对自身处境的把握妙到了巅峰,恰恰好踩在了他们师兄弟的底线上,让他们无法去计较她的挑衅式试探,如此步步为营针锋相对的权谋式举动,与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外表截然相反! 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家伙,就像他那谪仙师弟一样,也不知道秦瑄那厮知不知道这女人的真面目! “你的主意不错,本座让人试试,若是成功了,本座记你一功,若是失败……” 容昭侧头向他勾唇一笑,失血的粉唇点缀在苍白的面庞上,依然丝毫不减那强势自信的风华,“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肯退一步,不代表会一退再退,我现在身份不明,兴许就是那个搅得金陵天翻地覆的罪魁祸首,这些我都不在乎,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个死,你以为我真怕?” 所以你们,最好别得寸进尺! 这没有出口的话,那缇听懂了,只是充满兴味地一笑,“是吗?那本座就等着看你的底牌了!” 两人几度交锋,最后谁也没占到便宜,偏偏那缇被挤兑成这样,就是不肯走,一双狭长的眼睛始终不离容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容昭开始还自顾自梳头,洗脸,喝水,最后也有些不耐烦了,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男人,烦得都想明言驱逐了,这时乔清池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好歹算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而在这座看似低调安全的青楼外面,金陵的确已经天翻地覆了,短短数日,十一位官员被先后除官抄家,满门斩首,上千名平日锦衣玉食的官家内眷公子小姐同时丧命,上至七十岁老人,下至三岁黄口小儿,没有一个逃得生天。 金陵郊外的乱石堆上尸首如山,鲜血染红了大片的滩涂,流水也无法冲刷干净,那片滩涂,在数年后依然散发着鲜血的铁锈腥气,而一至深夜,更是乌鸦哀鸣,野狗低吠,伴着阴惨惨的冷风,令人毛骨悚然,百姓们纷纷绕道,野狗乌鸦食腐鸟们都如同寻到了天堂般,日日徘徊,纵然是午时的艳阳,也照不透此地的晦暗。 那缇虽然在金陵经营多年,人脉深广,但这里毕竟是大乾的天下,秦瑄也是位实权在握的皇帝,手中能人无数,想要真正清查一股深入腹地的外国势力并不是困难的事情。 原本暗卫和影卫不过是找不到头绪,只是一旬以后,当地衙门前忽然来了一个乞儿,拦住了这几日一直在外面奔走抓捕犯案官员的队伍领头人,满脸害怕却还是鼓足勇气呈给对方一张无字的破纸,指明给一位叫“玲珑”的姑娘。 这领头人刚好是秦瑄带来的禁卫军小头目,因皇上遇刺一事,不仅当地的驻军,就是他们这些禁卫军也被轮班派了出来,“戴罪立功”,安排了任务,他这支小队专门负责抓人。 他最近忙得陀螺一般,脑袋上时时悬着一把铡刀,恨不得多抓几人好抵御自己没有保护好皇上和娘娘的罪过,哪有时间应付一个小乞儿,本来都准备一脚将人踢走,谁知小小乞儿居然提到了“玲珑”,这名字好耳熟! 他这一迟疑,动作便停了下来,小乞儿将那破纸往他怀里一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 而这时候,这小头目终于想起来了,这“玲珑”,可不就是娘娘身边贴身侍女的名字? 难道——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了,连自己的任务都顾不得了,转身就往回狂奔! 他有预感,这是一次难得的立功的机会,他一定要牢牢地抓住! …… 三个时辰后,金陵最大的青楼被一队队士兵团团包围,然而搜遍了全楼,也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人! 绣房中一片凌乱,显然这里的人是来不及收拾便匆匆撤离,而且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变装打扮的秦瑄攥着那张用熟米饭涂抹出来的纸张,心中懊恼万分,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能把昭昭找回来了! “城门封锁了?” “是!” “他们离开得不久,马上传令下去,一定要给我截住他们!” 秦瑄沉着脸吩咐完,转身就要离开,眼睛忽然捕捉到一点光芒。 他停下了脚步,走到床边,那床上被褥凌乱,透出一股苦涩的药味,以及混杂在其中的一丝熟悉的香气,而床板与床边的缝隙中闪出一点温润的光泽,秦瑄微微一怔,伸手摸索了一下,便拽出了一枚精美的玉佩! 正是他送回给容昭的那枚药玉!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阳错 金陵的四大城门早就封锁了,但并不能封锁太久,那样定然会在民间引起恐慌,之前抄斩数百人而凝聚在金陵上空的凶戾之气到现在尚未消散,因此而造成的血腥震慑,使得从来繁华如梦的金陵城如今家家闭门、人人自危,再加上之前流传出来的奇石风波,没有一个人敢于在这种时刻犯错,城门处比往常多出两倍的守卫们,更是轮班看守,一刻也不敢放松。 春雨霖霖,天纵然渐渐发亮,也透着迷蒙的灰色,城门将将开启时,一辆马车来到了城门前。 此时正是人的生理最困乏的时候,已经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守卫们看到马车,却是精神一震,哈欠打了一半,立刻收了起来,丝毫不敢松懈。 “请下车检查!”守卫已经累了一夜,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看到这么晚还有人出城,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车帘一掀,钻出来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八尺身高,身材健硕,胳膊上肌肉鼓鼓的,却一脸憨笑,冲着守卫们连连拱手,“诸位军爷好,车上是我家老爷和姨太太,姨太太是金陵本地人,这不,随着咱们老爷归家,您请检查。” 一边说,一边顺手娴熟地塞过去一个小布袋,布袋里装了几块碎银,掂掂也有三四两,放在平时算是比较丰厚的孝敬了。 行商贿赂城门守卫算是常例了,不过是为了图个方便,但这次守卫们却不像平时那么好说话了,不但将那小布袋推了回去,还怀疑地问道,“金陵本地的姨太太?怎么回事?” 那上面要找的人中,可就有一女的。 那络腮胡大汉见守卫不收银钱,先一愣,听到守卫的问话,便没顾上这推回来的布袋,朝守卫挤了挤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姨太太,嗯,刚赎出来,还有几分难为情,不大好意思见人,军爷要检查,老爷不敢阻拦,只求军爷们轻点儿,别吓着姨太太了。” 守卫们也是男人,这个“赎”字一出,他们顿时明白这姨太太的出处了,行商的男人在楼子里赎个姑娘出来简直不要太正常,原本心底升起的那点怀疑便消散了,那上面要找的女人可是贵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从那种肮脏地方出来的,不过,常规的检查还是要进行的。 “你家老爷是谁?来金陵干什么?”守卫小头领问道。 那络腮胡大汉憨憨地道,“我家老爷是北地的商人,早前来金陵进了大批南方的货,本来好几天前就该走了,这不是金陵戒严嘛,没走成,耽误了好些天,好些进的鲜货都坏了,老爷损失可大了,再迟的话,怕家里铺子里的老人就该以为老爷出事了,所以才急着赶回去。” 络腮胡大汉是个话唠,絮絮叨叨地说,守卫们边听边围绕着这行人仔细检查,这行马车后面还跟着几辆披着油布的马车,车上装着满满当当的货物,由一个车夫赶车,另有七八个一看就是镖局出身的跨刀武士,跟在马车旁边押镖,总而言之,这支商队再正常不过了。 守卫们都是有经验的,光看到这支商队的人员配置就放心了,那小头目顺手掀起第一辆马车的帘子,向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坐着两人,一位白白胖胖的富态中年人,挺着个犹如怀孕五月的大肚子,留着两撇胡子,一双小眼睛笑眯眯的,生动地诠释了“和气生财”这个词的真谛。 不过,此刻他怀里正搂着一名容貌明艳的二九女子,时不时伸手往女人衣襟里摸摸,那女人皮肤白皙滑嫩,唇色红艳,身材窈窕高挑,胸脯鼓鼓的,此刻正难为情地低着头,却没有推开色眯眯的中年行商。 这中年行商看到小头目掀车帘,也不躲闪,手上动作也没停止,只是冲小头目无声地笑笑,笑容怎么看怎么猥琐。 都是男人,这小头目也不想打扰人家的好事,不过他还算心细,有责任心,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两人,确定两人和画像中人完全不符,这才调侃似的道,“这位大老爷艳福不浅,不过这路上颠簸得很,可得悠着点。” “嘿嘿,多谢军爷关心,在下知道啦!”中年行商嘿嘿一笑。 小头领见实在查不出什么不对劲,挥手便准备放行。 “等等——” 远处忽然飞驰而来一行轻骑,领头的戎装骑士宽肩细腰大长腿,一身风尘疲惫也掩不住那份难言的俊美贵气,本该轻佻肆意的桃花眼中神色充满了阴霾。 这人正是秦瑄,他伤势并未痊愈,从那青楼飞驰到这里,伤口崩裂了少许,将一身戎装染出了血渍,他却毫不在乎,视线紧紧盯着马车。 “打开。”他简洁地道。 他身后立刻上前一人,正是梁松,手一挥,寒光闪过,那道车帘便自顶处被割开,落了下来。 待看清车中人时,秦瑄的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失望。 他本以为,他们是易容的,但是容貌可以易容,身高却不能,这两人分明一个高壮,一个高挑,都不可能是昭昭! 那中年行商呆呆地看着被割断的车帘,吓了一跳,那只塞在女人怀里的手吓得连忙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看向秦瑄——作为行商,最不能缺的就是眼力,他眼前这帮人,他根本惹不起! “这位公子……”中年行商战战兢兢地开口,胖胖的脸上,只剩下了惊恐。 “走吧。” 半晌,秦瑄才淡淡地开口。 这行商巴不得离开这里,络腮胡大汉飞快地跳上马车,向城外驶去,后面的货车紧紧地跟了上来。 秦瑄视线微微一瞥,目光一凝,身形微动,眨眼便闪到了第二辆货车上,一把掀开那瘦小车夫的草帽—— “你干什么?”那瘦小车夫吓了一跳,差点从车上栽了下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轻飘飘站在车辕上的秦瑄,虽然一肚子火气,却不敢发出来。 那张瘦小的脸完全露了出来,年纪不大,但已经风霜满面,是一张再真实不过的男孩的脸! 秦瑄心头涌起的失望和恐慌几乎要湮没了他,这个也不是,这么短的时间,难道他还是来迟了? 就在这时,远处又来了一匹飞骑,远远地就激动地开口,“报,西城门处发现了对方踪迹——” 他话音未落,站在车辕上的秦瑄已经不见了踪影,那瘦小车夫眼都未眨,却凭空失去了对方的身影,吓得大叫了一声,“我的妈呀——” 不过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上他那颗饱受惊吓的心灵了,车队出城这一波三折,差点没吓破那行商的胆子,一箭守卫小头领放行了,二话不说,急急地催促大家赶紧出城,“快快,赶紧回家。老子这次出门简直倒霉没够了,回去非要用艾叶去去晦气不可!” 那络腮胡大汉显然是心腹,胆子倒大,并没有吓倒,反而笑嘻嘻道,“老爷,您别早早就松气了,回到家,您还要过夫人那一关呐!” 这中年行商哀嚎了一声,旁边明媚的女人依偎了过来,“老爷,您跟……奴家说说,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啊?也让奴家做好准备。” 也不知这行商怎么回答的,不过这一行车队很快便出了城门。 飞速赶到西门的秦瑄,见到了那辆被扣住的马车,看起来十分眼熟,他正要欣喜地上前,脸色忽然巨变,“不对,上当了!” 昭昭就在方才那辆车上,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 金陵城外向西的官道上,一行人马正在打马狂奔,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一路尘土飞扬,直奔了数十里,到了一处山坳下,方才停下了步伐。 这行人由一个络腮胡大汉领头,此时他的脸上再也不见方才那种憨厚的笑容,而是嘴角微勾,显得十分自信傲然。 这行人刚刚停下,山坳中便钻出了一男一女,其中一脸惊喜的女人赫然是前几天拦住秦瑄的李婉儿,男的却是一名俊秀非凡的年轻人,手挽长弓,身形矫健,一身猎户打扮,一副警惕的模样,不时地看看李婉儿,仿佛在等李婉儿拿主意。 李婉儿有些迟疑地上前,仔细打量这行人,她是接到尊主的消息,让她在这条三岔路口接应,可是眼看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出现的这群人她却一个都不认识。 就在她迟疑不决的时候,那络腮胡大汉居高临下地道,“怎么,连主子都不认识了?” “尊主,是你们来了!” 他一开口,李婉儿惊喜地喊了一声,上前便单膝冲着络腮胡大汉跪了下来,那名跟在她身边的年轻人磨蹭着上前,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跪下来。 “他是谁?” 络腮胡大汉冷声问道,这李婉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时常阳奉阴违自作主张不说,连做密探的那点儿谨慎也丢了,随便一个陌生人就敢往他面前带,呵,真是嫌活太长了。 李婉儿还不知道自己心中天神一般的尊主已经对她动了杀机,她微微有些羞赧,又有些窃喜,自以为自己的小心思凑效了,尊主心中对年轻人的身份介意,不正说明尊主心中还是有她的嘛,当然了,小心思归小心思,她可不能让尊主对她真的产生误会,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回禀尊主,他是属下的救命恩人,属下之前误入蛇窟,身中剧毒,是他救了属下,他是这山林里的猎户,和父母在山里居住二十多年了,前些年父母去世,只剩他一个,属下打探过,他身份的确清白,又身无牵挂,所以想着,不如带他回去,也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不得不说,这年轻猎户的非凡的外表给他加了不少分,再加上口才了得,李婉儿虽然也有警戒心,但女人天生的虚荣心,让她很难拒绝一名如此高大俊美的年轻人的爱慕之心,虽然她心慕尊主,不可能回应对方的感情,但放在身边享受一段时间对方的情意还是很愿意的。 当然了,她也是在确定了这名青年的无害之后,才敢这名做的,这猎户虽然身手了得,但也仅仅是针对猎户这个群体而言,放在他们真正的武林人士当中,就不够看了,他甚至连内力都不懂,又能有多大的危害? 多年顺利的密探生涯,让李婉儿也有些自大了,络腮胡大汉将李婉儿的心理活动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冷嗤一声,懒得去提醒这个蠢女人! 这女人收集情报的能力还不错,可惜一遇到感情问题,就变得愚蠢无比,现在已经愈发变本加厉了,罢了,这颗棋子也到了放弃的时候了。 络腮胡大汉懒得再问,他向身后招招手,立刻有人捧着一盆冷水走上前来,络腮胡大汉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拔出瓶塞,往盆里倾了两滴,然后顺手丢给身后人。 他捧起一把水扑在脸上,然后在脖颈处摸索,一会儿,撕下了颚下的络腮胡,随手扔到地上,又用水扑在脸上。 一会儿工夫,他终于抬起头,接过巾帕擦干了脸上的水分,露出了一张五官深邃凌厉野性不羁的面庞,正是那缇! 跟着全身骨骼噼噼啪啪一阵作响,原本就高大健硕的身躯陡然间又拔高了两寸有余! 落在后面的那名中年行商也走了上前,胖乎乎的脸上也没了笑容。 “该轮到我了。” 他开口,本该是男声,却一下子变成了悦耳至极的女声,令不知就里的李婉儿和那年轻猎户吓了一大跳,目露惊异之色。 这中年行商动作同样利索,当着众人的面玩起了变装游戏,扯去半尺长的稀疏假发,洗去泛着油光的肤色颜料,撕下贴在脸庞四周的一圈温软厚实的胶状长条,那白胖脸立刻瘦成了巴掌大,解开腰带,连脱了三件厚厚的棉衣,顺便从下腹拽出一个圆圆扁扁的软枕,最后还跺跺脚,踢飞了一双内增高高高的长靴,露出一双穿着精美鹿皮靴的小脚—— 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白胖猥琐肥头大耳的中年行商大叔变成了姿容无双清艳绝伦的天仙萝莉,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围观这种神乎其技的易容术,依然真心接受不能! 他们脑子里现在都充满了一个惊悚的“眼见为实”——所有漂亮萝莉都是中年大叔变成的! 特么的,这叫他们以后还怎么对漂亮女人提起兴趣啊,都心里有阴影了怎么办? “是你!”李婉儿掩饰不住震惊之色,失声叫道。 她的声音太尖锐,以至于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没有发现她身后那个年轻人一瞬间脸色的变化。 那缇冷冷地甩过去两个字,“闭嘴!” 容昭脱去所有伪装,最后着一身最普通的黑色束腰窄袖夹袍,站在了那缇面前,神色冷然地道,“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变成了傻子。城门那些人要找的人就是我吧?我不知道你们掳走我的目的,但是,如你所愿,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你至少应该解开我身上的穴道了吧!” 那缇勾唇一笑,“不错,你做得很好,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好色行商,真是让本座刮目相看!” 容昭淡淡地道,“彼此彼此,你的演技同样让人惊艳,身为老爷的我,又怎么能输给自己的奴仆呢?” 对于容昭带着轻微贬低的话语,那缇并没有动气,他扮演过的角色,何止一个低声下气的奴仆? 他只是忽然凑近容昭,性感地舔了舔自己的薄唇,压低嗓音轻笑道,“是啊,你演技够好,好到对方都没有认出你来,哪怕你送出了求救信,居然还是错过你!你输了。对了,本座的师弟那样的大美人,摸起来滋味怎么样?”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前半段话都是用传音入密的手法送入容昭耳中,最后一句话,却没有屏蔽,给人一种他在和容昭说私密话的错觉,在场的人无不是功力高深的人,自然是将他最后那句暧昧之语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哄堂大笑,连逃命的紧张感和急迫感都一扫而空! 落在最后躲起来刚换好衣服出来的乔清池:…… 乔清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那张谪仙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的神色,结果还没等他上前追杀那缇,就听容昭冷冷地勾唇道,“你何必眼馋嫉妒,与其拽着我说酸话,不如亲自上去试试!” 所有人:…… 那一直紧跟李婉儿步调的年轻人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一把捂住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慌忙地摆手,结结巴巴地道,“我就是,就是……嘿嘿,这姑娘,比山上的大虫还彪悍!” 本来被容昭一句话噎得半死不活的那缇一听这话,心头大觉畅快,看那可疑的年轻人也添了三分满意之色,他伸出食指,微微一弹,一道劲气便打在了容昭腹部,那位置,正是丹田所在! 容昭被这道劲气打得往后一退,然而却感觉到丹田一松,那层禁锢已经解开,原本被死死压制在丹田中的内力也开始顺着经脉重新流转开。 她松了一口气,要不是那缇突然出手,她稍有异动,就会被人废了丹田,她才不可能乖乖地听那缇的话! “行了,我们按照计划,分头行动吧。” 那缇手一挥,这支二三十人的队伍顿时化整为零,三三两两地分开走上了不同的岔路。 现场只剩下那缇,乔清池,容昭,李婉儿,以及那个猎户年轻人。 ------题外话------ 嗯,紫周末回老家啦,明天再赶回去,所以明天可能更新会很晚,亲们就不用等啦! 第一百零四章 逃命 容昭环视了一遍,发现大家以一种很微妙的姿势松松地站了一圈,仿佛有些,是了,是对立的味道,却是以她为中心的对立。 而头领毫无疑问是那缇。 也许,这正是她可以利用的缝隙,那缇的队伍,也并不是那么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想到这里,容昭抱着手臂,姿态很随意地问道,“你既然知道我送出了求救信,为什么还放心和你的手下分头行动,就不怕……” 她似笑非笑地,没有说下去,然而未竟之言,是谁都能听懂。 李婉儿是首先憋不住的,抢先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俘虏罢了,尊主的决定,岂是你能质疑的?” 容昭挑了挑眉,只是看向那缇,没说话,那双灵透美丽的眸子,半是嘲讽半是轻蔑,已经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拥有这么一位毫无专业素质可言的下属,显然也很拉低主子的智商! “闭嘴!” 那缇翻脸如翻书,冰冷地盯了李婉儿一眼,然后看向容昭,声音低沉地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本座的下属,自有本座调。教,无需他人置评。聪明的姑娘,不要高估了自己的身份!” 前一刻,他还在和容昭语笑晏晏,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看似针锋相对但却充斥着是人都看得出来的融洽,仿佛不是猎人和俘虏的关系,而是一对相交日久的损友,但这一刻,那缇忽然露出了那一直隐藏在轻佻友善面具下的獠牙,冷不丁就给了容昭一下子! 李婉儿也想不到那缇居然会为她出头,她先是一惊,紧接着便心花怒放,得意洋洋地看向容昭,完全忘记了那缇之前看向她的冷眼。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乔清池蓦然绷紧了身体,连那名猎户年轻人都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的姿势,实在是那缇的脾气来得太快,谁都没有预料到。 然而,在场诸人中,偏偏只有当事人容昭,一脸淡然,完全没有对那缇的变脸感到惊讶,露出愤慨、意外,背叛之类的情绪。 事实上,从那缇突然出手封住她丹田后,她对这个人的性情就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也早就加剧了内心的防备程度。 别看她和那缇斗嘴斗得十分欢快,还能时不时看到那缇憋屈的嘴脸,但事实上,她心里无比清楚,她和那缇是成不了朋友的,他们各自对对方的防备,甚至在乔清池和秦瑄之上! 所以,本就不是朋友的敌人,突然收起了施舍般的“友善”,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缇的变脸固然让人预料不到,而容昭情绪收敛之快,抽离之彻底,也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只是眨眼功夫,原本从脸上还能看得出几分鲜活情绪的容昭,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一尊无喜无悲,宛若古井无波的精美人偶。 似乎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再也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只是一尊能够活动的塑像,出口的话语更是冷静得毫无情感波动。 “我当然知晓自己的身份——俘虏,是吧?所以我才认为呢有些自负,在场诸人大约唯有这位不怎么顶事的李姑娘是全心向着你的,我想逃走并不难!” 除了那个猎户年轻人外,表面上,那缇那方有三个人,而容昭只有一个人,完全有能力将容昭看得牢牢的不让她有任何机会逃走,但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 先不说乔清池对容昭所存在的天然好感,使他无论对容昭做什么事都会束手束脚,那缇本人更有一种面对女人的天然的大男子主义,而李婉儿更是不值一提,这样三个人,想要在逃亡途中还携带着她,难度真的很不小。 李婉儿当然不会赞同容昭对她的评价,她虽然不算心腹,多少也摸清了容昭在这里的身份,说白了,就是个俘虏,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着她评头论足?何况,如今她有尊主撑腰,又何必怕这个女人? 但她这次没有插话的机会,那缇傲然地道,“那就拭目以待,让本座看看,你是如何从本座书中逃脱的!” 容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会后悔的。” 那缇勾了勾嘴角,却毫无笑意,“你以为乔清池会因为对你的那点绮念,就会违背立场帮助你逃跑?实在是天真,秦瑄把你宠坏了!” 容昭没有接话,他们之间,暂时已经无话可说。 乔清池将那缇拉到一边,盯着那缇,咬着牙道,“你答应过我,不许伤害她……” 那缇粗暴地打断他的话,眯着眼睛看向乔清池,“本座并没有伤害她,你看到了!只是,你对人家掏心掏肺,人家却未必和你是一条心。你认为,她真的失忆了?” 乔清池默然不语,说不出相信容昭的话,那缇则冷笑道,“无论她是不是失忆,本座因为她丢掉了经营十几年的金陵全部势力是事实,你认为那些被我们匆匆放弃的金陵势力,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没有,秦瑄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这些人露了痕迹,又怎么可能活下去? “本来就是我欺骗了她在前。”乔清池苦笑道。 那缇对乔清池的态度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别忘了,你们立场不同,无所谓欺骗,收起你那点优柔寡断,本座看着就烦!” ——乔清池闭上了嘴,这就是他和他这个师兄在一起待了十几年也关系不好的原因,性格不合,怎么和谐共处?他脾气再好,也不乐意天天被人用毒舌洗礼吧? 乔清池就看着那缇从他面前施施然走过,揉了揉脸,那由内而外迸发的威势顿时消失无踪,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容昭身边—— 师兄,你刚刚才跟人家翻脸,现在又巴巴地凑过去,你是想找打还是怎么的? “你不用想尽办法逃走,别说你逃不掉,再说,何必要逃呢?秦瑄能给你的,我师弟一样能给你,我这师弟别的本事都不值得一提,但唯有一点,他足够专情,这不正是你们女人孜孜以求的东西吗?” 乔清池深吸一口气,忍下了将那缇揪过来暴打一顿的冲动! 这副媒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的事情,师兄你别插手了行不行? 乔清池还担心容昭会迁怒,连他也不满起来,但容昭的行为也出乎乔清池的意料,她根本就没有对那缇表现出任何反面情绪,同样若无其事,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听了那缇的话,头也不抬地回道,“你也说了那是‘东西’!说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若是别的女人觉得不错,你们可以去找别人!” “然后放了你?”那缇低低地笑道,“别做美梦了。如果我师弟给你的你不满意,那么,本座也可以给你想要的,比秦瑄给你的更多,秦瑄那厮,不过能给你个妃位,本座让你做本座的皇后,如何?” 他话语一转,低哑的嗓音如同魔鬼的诱惑,看似荒唐,却又给人一种一旦答应,他绝对会言出必行的可靠感。 但容昭丝毫不为所动,“哦,原来我还是一名妃子?这身份够唬人的,你也是一位皇帝?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为了区区一个我,连皇帝都御驾出动了,你们国家也蛮拼的!” 容昭永远知道如何去压制那缇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荷尔蒙,这是一个对女人而言十分有吸引力的男人,尤其是他有意无意地散发这种性感吸引力时,但容昭并不是不经人事的雏儿,她轻而易举便浇熄了那几乎无所不在的诱惑力! 两人边走边聊,一个兴致勃勃,一个有问有答,显得十分融洽,仿佛之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压根就没有发生过,更别提那缇还提到了最敏感的话题,比如皇后,比如专一…… 之前还得意洋洋的李婉儿,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完全插不进去前民的对话中,只能微垂着头跟在后面,听到“皇后”两个字时,那双掩藏着的眼眸中顿时充满了不甘和怨毒的神色。 她实在不够起眼,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容昭,那缇,乔清池,一个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唯有那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年轻人,看看前面的人,再看看她,神色透出几分不安来。 他们的逃命步伐似慢实快,那缇看似漫无目的地带着他们在山林湖泊间辗转,但每走一步,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些如影随形紧追不舍的人,躲过了几次致命的追杀。 也因为他们的行动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泄露,他们也不能在有人烟的地方停留,只能日夜行走在荒僻山野中,纵然都有一身不错的功夫,一连过了几日,铁打的人也有些撑不住,何况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 这一日,他们到了一处山脚下,李婉儿首先撑不住了,她浑身狼狈,娇俏的外貌完全看不出丝毫美丽了,她更难堪的是,队伍中五个人,唯有她一个人走不动了,其他人依然是游刃有余的架势,包括那个贱人在内——她恨恨地瞪着举止镇定脸色平稳的容昭,再看看始终跟在她身边三步左右的尊主,妒火简直要把她的心烧穿了, 如果不是有尊主随时随地地照顾着这个女人,她怎么可能还能保持如此干净整洁的外表?这个贱女人,自己已经有男人了,还去勾引他们至高无上的尊主,简直是不知羞耻,该死一千遍一万遍!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一定要除了这个贱人,不能让她再勾引尊主了! ------题外话------ 更得太晚了,亲们睡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翻脸 再次避过一波搜查的人,一行五人才刚刚出了江南,进入了横岭山脉,绵延的大山险峻高耸,一眼望不到边际,看着就让人心生绝望。 “今天我们要翻过这座山,怎么样,撑得住吗?” 那缇表面上是问所有人,但眼睛却一直看着容昭,显然他问的人有专门指定的对象。 这种似松实紧的看守,容昭心中有数,况且无论她撑不撑得住,那缇也不可能为了她改变行程! “客随主便。”容昭淡淡地道,她只是个俘虏,要有自知之明,之前那缇警告她的话,她可没有忘记。 那缇扯了扯嘴角,觉得容昭淡然无主见的模样十分有趣,心中有种把棱角分明的玉石摸得圆润的成就感,只是,他却没想到,玉石再圆润无锋,骨子里至坚至脆的本质也从不曾改变过。 他也没有发现,他投注到容昭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频繁,频繁得一直关注着他和容昭的乔清池心中都升起了莫名的危机感——乔清池虽然不认为自己的师兄会看上死对头的女人,但潜意识里,已经感到了属于情敌的威胁。 虽然在李婉儿眼里,尊主照顾那个女人照顾得都让她快发狂了,但事实上,那缇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举动,领先上了山路,容昭紧随其后,她是失忆的人,自然是不会动用轻功的,只是凭着本能,提气前纵罢了,比真正施展轻功累多了,连着几日奔波,双脚已经起了燎泡,但她却一声不吭,更不曾叫过一声苦。 反而是李婉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脸上满是苦意,表现得更符合她一个‘娇弱’女人的身份,只是眼见那缇和乔清池都对她置若罔闻,她咬了咬嘴唇,倍觉难堪之余,只能把目光投向了他身边的年轻人。 “云六,我走不动了。”她蹙着眉头,娇娇弱弱地道,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年轻人——云六,还能说什么?他显露的身份是这个女人的爱慕者,而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那缇的怀疑,可他却不能立刻抽身离开,在他发现那位的踪影之后,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他也必须要留在这支小队伍中,所以只能不负李婉儿的期望,咬牙将她背了起来。 李婉儿可不知道云六心里想了什么,在云六俯身背起她的时候,她充满恨意的心中如同注入了一道清泉,干涸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虽然尊主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云六,但云六毕竟一心一意爱慕她,为了她,都愿意离开生他养他的故乡,生死追随她,她心中不免为此沾沾自喜,重新树立了自信心! 看,也不是没有人爱慕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年轻人的爱慕不算什么,但至少说明她也是有魅力的,只要她努力,尊主一定能够看到她,进而爱上她——尊主的皇后宝座,怎么可能被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占据? 李婉儿在忽喜忽恨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云六表面上是不懂武功,但他毕竟在山林中长大,也堪堪跟上了前面人的步伐。 那缇看似走在最前面,但注意力却放在了他身后的容昭身上,自然也察觉到了,那张平静忍耐的面庞下,那细微的肌肉抽动,在她每落下一步时——他将视线转向了那双穿着鹿皮靴的小脚,眨了眨眼睛! 那双脚看上去很小,甚至还不及他手掌长,裹着柔软的鹿皮靴,显得精致小巧,非常完美,也不知脱下鹿皮靴后,那双小脚又是怎样的美丽风情,那缇有理由相信,这个无一处不完美的女孩儿,同样有一双完美的小脚! 但此时,这双小脚,每次落下一步时,都轻轻一颤,小脚的主人,也从牙缝中轻“嘶”一声! 若是到现在那缇都看不出来状况,他也就不是那缇了。 拐过一道山路,拨开了茂密的灌木,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那缇停下了脚步,冲身后招招手! “过来。” 容昭可不以为他是在叫别人,神态自然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 那缇指了指她的脚,“抬起来。” 容昭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她顺从地抬起了脚,便被那缇出手如电般握住了小腿,另一只手一抹,靴子连同袜子便落在了地上! 那缇的动作太快,别说跟在后面的乔清池,就是容昭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脚下的水泡已经磨成了血泡又磨破了几遭,破烂的皮肉早就和袜子黏在了一起,那缇的动作虽然快不可挡,但本质上依然是生生地将袜子撕下了她的脚底,一阵尖锐的剧痛瞬间传入了容昭的大脑! 更别说,那缇的做法实在大大地违背了容昭的底线——在这个对女人尤其严苛的时代,女人的脚,又怎能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看到? 那缇此举,就跟在现代男人强那啥女人的性质类似,容昭纵然还能成功逃出去,也会因为清白不再而回不到秦瑄身边! 此举分明就是断了容昭的后路甚至是大部分生路,换个纯正的古代女人,怕也只有自尽一条路可走,哪怕那缇的本意只是查看容昭的伤势,也是不可原谅的! ——你是轻狂不羁也好,是不拘小节也罢,我自然管不着,你若是一刀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但你不能侮辱我,践踏我的尊严! 容昭虽然有着两世记忆,说声放得开也不为过,但处在什么环境便要适应什么规则,前世夏日穿凉鞋,美丽的玉足不知被多少人看过也无所谓,但今生,她却绝不容许那缇如此轻贱她,当下勃然大怒,兜头就是足足十成内力的一掌,“放肆!” 那缇没有料到容昭会如此生气,但他毕竟功夫远远高过容昭,侧头便躲过了这一掌,手中仍然牢牢地握着那段纤侬合度的柔滑小腿,而那只从未在人前显露的如羊脂白玉雕塑的柔软小脚,也暴露在他眼前。 如果不是那浅浅的温度,眼前的小脚便仿若是白玉质地的完美艺术品,十枚透出粉嫩水晶光泽的指甲覆盖在纤细小巧的玉白脚趾上,脚面肉乎乎白嫩嫩,柔若无骨,唯有那粉色的脚底,本该同样美丽,如今却血肉模糊,与其余部位的惊艳完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可非但没有削减小脚的美丽,反而激发出了残缺凌虐的另类美感,令那缇也忍不住心神驰动,很想立刻握住细细把玩。 这一瞬间,他已经想明白了容昭突然发火的原因,但他并不在乎,不但不在乎,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心中本就积累到七分的兴趣,陡然激增,升到了十二分,他丝毫也没有阻止自己心思转变的意思,反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邪肆地道,“别动了,若是被他们也看见了你的脚,可不是我的过错!” 他打从骨子里便透出了极致的霸道专横,在准备脱容昭的靴子时,心中便下意识地做出了充满占有欲的选择——身形故意侧开一点,恰恰好遮住后面人的视线,所以容昭的裸足,便只有他一人能够看到! 但是,后面的乔清池等人也不是傻瓜,察觉到了不对,便加快步伐跟了上来! 容昭被他毫不尊重的态度气得心塞,她按捺着自己的脾气不过是不想在被掳的过程中平添是非,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纵然武功不及那缇,也不意味着她就束手无策了! 她眼眸一冷,指尖银光一闪,就要挥出去,那缇却‘恰好’伸手打断了她的攻势,将她拦腰一抱,提气纵了出去,甩下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师弟,这女人受伤了,我带她先走一步,咱们到山顶汇合!” 乔清池一听容昭受伤,顿时大惊,一时也没多想,只是加快脚步赶了上去,到两人之前停留的地方,眼角却瞥到了一件熟悉的东西,他蓦然停住了脚步—— 那枯黄中夹杂着青色的草丛里,躺着一只磨得皮色发白的小巧鹿皮靴! 还是右脚的! ——容昭受伤的地方不言而喻! 可是,没了靴子,容昭的脚怎么办?他们一路匆忙,不过留了几件换洗衣服,根本就没有换洗的鞋子! 乔清池顿时心乱如麻,只能茫然发呆。 这时候,云六也背着李婉儿赶了上来,他好奇地顺着乔清池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只小鹿皮靴,顿时脸色大变! 那位的鞋子落在了这里,那人呢?还有,那缇哪去了? 还不等他开口,他背上的李婉儿已经尖叫,“快,追上去,一定要追上去,尊主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残花败柳的贱人?一定是她迷惑了尊主,一定是,我一定要拆穿她的真面目,快,快——” 她语无伦次,说到最后,语调简直尖锐得刺耳,嫉妒得都快要发狂了,云六深吸一口气,忍住将她从背上甩出去的冲动,焦急地看向乔清池! 他已经不敢去想,君上若是知道,有他跟着,那位还是出了事,他会有什么凄惨的下场! 被那缇抱着往山顶疾驰的容昭快要疯了,就是一直心思比海深的秦瑄都没让她觉得这么难搞过,简直不可理喻! 她现在能切实体会道秦瑄说起那缇时,那微妙的停顿是什么意思了! 这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哪怕她以“无比超越时代的现代人的目光”去判断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简直就是个异类! 喜怒不定,剑走偏锋,有悖常理,变幻莫测……每一个形容词都可以套用到他身上! 狂风在身边呼啸,容昭被卷在那缇的披风里,并没有感觉到寒冷,但鼻息间充斥的都是那缇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满满的仿佛包围了她,形成一种梦幻般的契合——可关键是,她和那缇之间,本不该发生这样的亲密。 容昭对这种情况十分不满,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挣扎抗拒,摆脱眼下的处境,但显然,那缇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挣扎的力道固然惊人,然而那缇坚硬强壮的双臂犹如铁钳一般,将她牢牢地钳在自己怀中,而他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因此而减慢,风声依旧呼啸,容昭的余光中,那缇似乎不是在沿着山路飞奔,而是纵横跳跃在高大的树冠间,矫健得令人惊叹! 山峰固然高耸,但对于武功已臻于宗师境界的那缇而言,便如同爬过一座小小的山包,实在不值一提,转瞬间,他们便来到了山顶,那缇在放下容昭前,顺手撕了一块自己的前襟,往那只裸着的玉足上一裹,然后才把容昭放了下来。 容昭的脚甫一接触地面,因为她之前挣扎得厉害,而没有把握住平衡,受伤严重的脚底板率先和地面接触,疼得嘶嘶吸气。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昭“呼”地一掌便拍了过去,她彻底爆发了! 她是一直忍耐着没错,但如果忍耐并不能换来应得的尊重,她也绝对不会再委屈自己! 那缇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情,身形微微一动,便躲过了容昭的掌风,面上的笑容中充满掌控一切的强大自信,“我以为你不会发脾气,但是现在你先开口了,那么,你输了。” 容昭气势丝毫不坠,挺直了腰杆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在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很遗憾,我没法和你抱有相同的观念,对于我而言,此次遭遇攸关生死,你们抓了我,我是一个失忆的俘虏,我的确没有提出过多要求的身份和资格,但至少,我不应该受到这种羞辱,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那缇挑起了斜飞的浓眉,神情中带了一抹不可思议,讶然道,“你把这个看做是羞辱?那你可真是个古板的女孩,本座十分怀疑秦瑄怎么会看上你,他一向喜欢的都是知情识趣的美人。而本座遇到的美人中,也没有这么无趣的!” 容昭彻底冷下了脸,毫不客气地道,“知廉耻在你们眼中只是无趣,那只能说明,你们都遇到了一群放荡的婊。子!” 容昭的耐心已经告罄,她也终于撕开了身上圆滑、隐忍、平和的伪装,显现出根植于骨子里的锋利扎手的尖刺,展露出性格上的桀骜不屈。 她的话实在难听,不仅仅把秦瑄骂进去了,把那缇也给结结实实嘲讽了一顿——他后宫那些得宠且有生育的女子,也无不是他嘴中“知情识趣”的美人,他不由得脸色一沉,一身冷酷强大的气势刹那间外放了出来! 容昭也许内力不及他们,但气势上却绝对不输人,她昂着头,双目笔直地对上那缇的视线,嘴角讥诮地勾了勾,在这个只有那缇的山顶,她也将一身刻意收敛的强横气场完全放开,在与那缇的对峙中,丝毫不因纤柔的外形而落下风。 这山顶并不平坦,一面是密林,一面是他们来时的路,另两面却都是悬崖峭壁,分外险峻。 没有比此处撕破脸更合适的地方了! “你在盘算什么?” 那缇忽然问道,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一路他都在等着这个女人露出破绽,他不相信一个失忆的女人头脑会那么好,手段会那么隐蔽,在他们日夜监视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就送出了求救信,但不可否认,这个女人,确实与他曾经遇到过的女人都大不相同,光是这份自救的勇气和智谋,就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难怪秦瑄把她捧在手掌心里,她的确有这份被另眼相待的价值! 而失忆,显然也是这个女人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手段,她是在用失忆试探他的心思,确定自己的安危。 “你其实并没有失忆,对不对?” “这不重要,但失忆显然能让我的处境更安全一些,如果我不失忆,乔公子又怎么会愧疚不已,而你洪诏国主又怎么会放松警惕?” 容昭轻描淡写地道,无需承认或者否认,走到了这一步,她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咱们一起逃命了这么久,确切地说,是我在你们的裹胁下被迫逃亡,也是时候分开了!” “你以为你能逃离我身边?”那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了充满怀疑色彩的兴味笑容。 容昭挑衅地一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身怀金手指,她还真没打算这么早就暴露,但显然那缇对她的态度改变之怪,令她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直觉告诉她,还是早点逃走比较安全! “出来!”那缇忽然冲着密林那边低喝一声。 容昭立即看了过去。 密林边,忽然传来一道冷静镇定的声音,一条颀长挺拔的身影慢慢显现,银灰的大氅宛若一轮冷月,将整个人映衬得清冷而贵气,看向容昭的目光,却与清冷的月光迥然相反,散发着堪比烈阳的热度。 “昭昭,我来了。” ------题外话------ 今晚又晚了,抱歉……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追随 “皇上?” 容昭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秦瑄! 不得不说,在见到秦瑄的刹那,容昭的心头还是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情绪一瞬间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仿佛沸腾的岩浆,炙热火红,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最终还是被理智压了回去!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心动了,只是还不够彻底,仿佛有一条坚不可摧的绳子,将她的感情死死地拴在原处,可以允许在小范围内动荡摇晃,却决不允许它成为脱缰的野马,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一时间,容昭,那缇,秦瑄,几乎形成了三足鼎立,却又没有任何一人的气势弱于其余两人,这般的旗鼓相当的对峙,因为容昭的女子身份而显得分外诡异。 然而,她身形虽然没动,眼中不可错辨的喜悦还是打动了秦瑄,他消瘦了许多,俊美的五官更加深刻,面庞上掠过一丝满足的笑意,静若深渊的桃花眼重新泛出了迷人的光彩,眼波流转,霎是风流多情。 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容昭,生怕这是又一个荒唐空虚的梦,只是,他梦中的昭昭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精致鲜活的,而不是如今这般,头发在头顶拿布条草草地一束,小脸上布满灰尘,一身破旧的夹袍,脚下更是狼藉,仿佛成了个小泥人一般! 但是,这就是真实的昭昭,不是梦中被他美化得几近完美的昭昭,而是活生生的、受了伤吃过苦的昭昭!尽管瘦了许多,吃了许多苦,但眼神依然骄傲而明亮,神态依然从容而冷静! 秦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眼底的湿润,心底仿佛从三九酷寒中慢慢地回到了阳春三月——他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昭昭……” 秦瑄的视线在容昭裹着破布的脚上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微敛,抿了抿嘴,大步走了过来,弯下腰伸手便要去触碰容昭的脚。 在心爱之人面前,他便是贵为帝王,也甘愿为她折腰。 那缇只觉得秦瑄的真情流露刺眼极了,尤其是看到容昭为此而动容,心中更是翻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悦,仿佛自己相中的心爱之物遭到了觊觎,对秦瑄的新仇旧恨顿时一齐涌上了心头! 他毫不顾忌地冷嗤了一声,身形一动,赶在秦瑄弯腰的瞬间拦住了秦瑄的手,嘴角一勾,冷笑道,“中原人对女人的贞洁无比重视,这女人被我掳过来已经过了许多日子,就算你能容她回去,你那些唧唧歪歪的大臣也是不允许的吧?倒不如让她跟我回去,我不在乎她跟过你,还能许她一个皇后之位,你能吗?不能的话,就别碰她,她现在是我的!” 他的话语中,饱含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戾气! 那缇说这话时,乔清池、云六、李婉儿也赶了上来,乔清池看到秦瑄,微微一呆,神情骤然绷紧——他已经察觉到,埋伏在四周矮木丛中的人,一圈圈一层层,竟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云六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份剑拔弩张的气氛似的,赶紧将李婉儿放了下来,一溜烟蹭到了边上,恨不能彻底隐身起来。 李婉儿也看到了秦瑄和那缇的对峙,当场便尖叫着扑了上来,“尊主,属下来帮你!” 可惜,徒增尴尬而已——没一个人听她的话,她张牙舞爪的身体被无形的气罩挡在了三丈开外,压根插不进那三人相互对峙又浑然一体的诡异氛围中! 秦瑄也不是好惹的,本来是乍一看到容昭,光顾着高兴得找不着北了,没顾得上和那缇拼命,谁知那缇却自己撞上来,甚至说了这番令他目眦欲裂的话,简直是赤果果地打脸,当着他的面就要跟他抢爱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自己的情况,昭昭一清二楚,但是这个那缇的情况,昭昭就不清楚了吧?今天一次掀个痛快,谁也别当谁是痴心种子! 他就不信,昭昭连他那小猫三两个的女人都看不过去,这那缇坐拥一后宫能凑齐百花争艳的女人,还能把昭昭撬了去! 当下秦瑄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挥袖推开了那缇的手,更是为了侧面说给容昭听——“不劳洪诏王费心,秦瑄自此以后,身心唯有昭昭一人,倒是洪诏王,后宫佳丽三千,争奇斗艳,雨露均沾,生的孩子王宫都快装不下了,更有盛宠至极的大公主,比昭昭还大好几岁,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弹指间两人便交手了数十招,此次不同于那日在江面上,秦瑄准备不足,才被压制在了下风,如今秦瑄虽然准备充分,但多日奔波找人,休息得并不好,而那缇同样一路‘逃命’没充足的时间恢复体力,两人倒是半斤八两,一时之间,谁也无法取胜! 高手对战,宛若云端之上,秦瑄洒脱,那缇诡谲,不过是两个人,就已经令人眼花缭乱,仿佛眼前有数十道身影交错一般。 只是,眼看着两人你死我活地打起来,边打还边吵上了,其争吵的内容更是让容昭额上青筋直冒! 对于秦瑄的那点小心眼,容昭自然也是清清楚楚,正是因为清楚,啼笑皆非之余,又觉得火冒三丈! 那缇是私生活不检点,可你秦瑄也好不了哪去吧?生一堆孩子跟生几个孩子有什么差别?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她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遭遇的男人,就没有一个“知情识趣”的,更别提什么清白干净了,反倒自己成了让人品头论足的弱者,简直不能忍! “我说你们当我是死人哪?”忍无可忍,容昭干脆挥手撒下了一大把银针,不分敌我地射向两人! 银针虽然体积微小,且后劲不足,但毕竟距离近,数量多,一时不慎,便容易中招,两人若不想被射成刺猬,唯有分别躲开! “昭昭——” “女人——”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了起来,秦瑄是委屈,那缇是不满! 容昭冷冷一笑,“我可不是一个物件儿,随你们抢来抢去,都不用问我的意见是吧?什么妃子,什么皇后,当我稀罕?逼急了我,面首三千也不是没有先例!告诉你们,本姑娘还不伺候你们了!” 她话音刚落,那缇正想嗤之以鼻,秦瑄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巨变,闪身便去抓容昭的手腕,却哪里有容昭动作快? 原来,就在两人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容昭已经不知不觉间挪到了悬崖边上! 脸上尤带不屑的冷笑,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态,身子轻轻一仰,她便如同一抹飘絮般,轻飘飘地往那黑洞洞的悬崖底坠去—— “不——”秦瑄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跟着纵身向前,一把抓住容昭的衣袖,然而容昭坠势坚决,竟不容许他使巧劲将她甩回悬崖,两人的劲力正好用在了反处,就耽误了这么几秒,两人便再也回不到山顶了,如同两颗流星般,飞速地往悬崖底坠去! …… 山顶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缇慢了两人一步,一手扬起,一脚踩在悬崖边上,因用力过猛,脚下踩踏了一半,乱石纷飞,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身影快速消失—— 他静静地站在原处,盯着脚下的万丈悬崖,一言不发,神情变幻莫测。 “这,这……”云六被这不再预料中的转折吓呆了! 君上,君上没了? 矮木丛中埋伏的人也藏不住了,寒光闪闪的箭头举了起来,密密麻麻,星星点点,将几人围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比绿油油的狼眼还要渗人! 蓦地,山顶上响起一声不甘的长啸,声震云霄,宛若龙吟! …… 山间的景色如流星般往上方冲去,转瞬消失无踪,容昭甚至有心情观察那层递变化的风景,从山顶微微的雪色,到慢慢冰水融春,到半山腰芳菲成片,再到山脚青松成林,竹枝潇潇。 风在耳边凄厉呼啸,令她的耳膜鼓噪得暂时性失聪,强烈的气流从脸边刮过,简直如同刮骨钢刀,脸皮子都痛到了麻木,身体被挤压得五脏肺腑如同火烧一般,骨骼都疑似错位! 而她的身边,秦瑄正享受着同样的急坠的待遇,在这样恐怖的压强下,居然还是不肯松手,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腕,仿佛想要证明什么,又仿佛是要通过到现在也不曾分开的双手,向他们各自的主人传递着什么。 坠落的过程笔墨形容看似太多,但实际上却是转瞬及至,容昭已经感觉到了压强的变化,她跳下来的时候,早已做好了脱身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秦瑄也跟着她跳了下来! 心里不感动是假的,说实话,作为一个君王,秦瑄此举无疑是不合格的,简直跟昏君有的一拼,但是,作为男人,容昭心中那根束缚感情的绳子,却被这一下冲击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时间允许容昭多想了,她反手抓住秦瑄的手,意念一动,两人便消失在半空中,进了空间,但容昭并没有就此躲进去,要知道这空间在哪里进去的还会在哪里出来,哪怕容昭在空间里待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该在半空还是在半空,不可能会落到底,所以她只进去一瞬,下一秒就出来了,如此反复十几次,容昭再次出来,已经看到了崖底的一片浓绿草地,这点点的高度,便拦不住两人了。 挺腰一个折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秦瑄陪着容昭从山崖上跳下来时,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跟着跳下去罢了,甚至在下落的过程中,也已经坦然地做好了殒命的准备,想想看,和昭昭做一对同命鸳鸯,也是一件美事啊! 可是意外一个接着一个! 半空中,他被容昭骤然反手握住手掌,视线蓦地发生了转变,似乎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但还没等他看清楚,他又出现在半空中,再进去,再出来,折腾了十几遍,他总算看清了那奇怪地方的全貌,心中也有了大致的猜测! 昭昭果真能进入一个神奇的地方! 自从昭昭莫名从殿内消失又出现后,这件在他心里悬置许久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答,而昭昭愿意在他面前坦白,不再隐瞒他的态度,令他心头狂喜——是不是说明,昭昭的心里,已经接受了他? 他压根就没去想,如果不是他自己跟着跳下去,容昭根本就不可能暴露! 无论怎么样,他是追随容昭跳下去的,只凭着这份心,容昭就不能由着他摔死摔伤,不得已,才暴露了这最后的底牌! 两个人毫发无伤地落下了万丈悬崖,简直是个奇迹,不仅仅是因为有容昭的空间作为缓冲,更因为容昭的胆大心细,以及精准的判断和计算,将降落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否则便是有空间,一下子摔过头没来得及进入,也是救不了两人的! 秦瑄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容昭猜他可能想问空间的事情,但是她现在猝不及防地被秦瑄得知了自己的底牌,以至于毫无准备,还没有安排好后续的退路,脑子里乱糟糟的,所以也不想回答他,只能选择装傻,能装一会是一会。 当下容昭自己起头找了话题,“您干嘛跟着跳下来,忘了您的身份了?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秦瑄眼神微微一暗,他的确是想问容昭空间的事情,但容昭明显回避的态度,让他误会容昭还是不太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和难过。 不过,想想自己身后还有一堆让昭昭看不过眼的麻烦事,也难怪昭昭不放心——他振作起了精神,等他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兴许昭昭看在他的诚意上,会真正爱上他! 所以听到容昭的话时,他的情绪也调整得挺快,轻声道,“我再也不想过那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消失,独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处的日子了。我可不是殉情,只是,不想再和你分开罢了。” 这样的话,却比什么甜言蜜语都打动人心,更何况,他在之前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绝不只是空泛的虚言。 一时之间,容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瑄见状,岔开了话题,四面环视了一遍,语调轻快地道,“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以为我们死了,我看这山脉相连,想走出去也不过是费些时间罢了,倒也不难。” 其实他身上还带了烟花信号,以防和手下走茬了准备的,谁知马上就能用到,但秦瑄却不想立刻使用。 一方面,他的得力手下多半还围在那缇身边,没有他在,他们捉不住那缇,但那缇也伤害不了他们,他不担心他们的安全,但却担心那缇不选择趁机逃走而是留下来,那样的话,他信号一发,不等于告诉那缇昭昭没事么? 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让人打搅他和昭昭好不容易的重逢,看昭昭的态度比之前软化了好多,他不趁这段时间瓦解昭昭的心防,更待何时? 容昭完全不知道秦瑄暗戳戳的小算盘,要是知道秦瑄手中有烟花信号这等救他们于燃眉之急的玩意儿却不打算使用,早一巴掌扇过去了,就算是不着调吧,也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她现在是一穷二白,一身破衣服,鞋子都只剩一只,那缇防备她逃走,可不只是贴身跟着,更是把她身上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搜刮走了,她空间里倒是生活用品齐备,但是,她瞅了瞅秦瑄,还是算了,先缓缓再说,等她做好准备再说。 “看天色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腿吧。”容昭道。 秦瑄却拦住她,脸色严肃地道,“根据这边徒弟的湿度,这里应该是有一条山溪经过的,你等一下,我背你,你的脚不能再伤上加伤了!” 天知道他看见昭昭的裸足暴露在那缇面前时,他是多么想杀人,理智上告诉他那缇和昭昭根本没事,昭昭受伤了,那缇在检查,但他更是一个男人,一个依然深陷情障的男人,如何看不出那缇在盯着容昭裸足时,那隐在眼眸底处的一簇火苗! 不过目光一触即到昭昭那血肉模糊的脚底,他所有的愤怒和妒火都像是遇到了冰雪一般,“刺啦”一声就被浇熄了,连个火星都没有遇到! ——昭昭受苦了,还是因为他的原因才受苦的,他也没有保护好她!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容昭瞄了一眼裹着破布的脚,默然——从那缇和秦瑄争吵争斗到秦瑄毫不犹豫地随着她跳下悬崖,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她居然忘了脚上的伤,这被秦瑄一提醒,顿时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痛传进了她的脑海! …… 她咬咬牙,泄气地道,“行,那就多谢皇上了!” 秦瑄上前一步,一弯腰将她背了起来,然后才淡声道,“璟之!” 容昭不解,“啊?” “璟之是我的字,以后你就叫我璟之,别叫皇上了!” 容昭听了微微一愣,心头蓦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璟之?是她想的那个“璟”字? 两人都没再说话,秦瑄到底也是江湖经验丰富,很快便找了了那条潺潺流淌的清浅山溪,将容昭放在了山溪旁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他形容尚且干净整洁,当下掀起衣襟,从内衣上撕下了一块雪白的布,到山溪边浸湿了,再回来轻轻地擦拭容昭的脚,容昭痛的一缩,被他牢牢把住。 “我带有药,擦干净了才能上药!” 容昭没再挣扎,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感受到他轻柔的动作,上药时小心翼翼,丝毫没有碰疼它,布条裹得不松不紧,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不相信人心,但也不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心底总还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使她能够说服自己,付出一份信任出去,至于结局是好是歹,顶多只是付出性命的代价,却不至于让她为了一份未知的结果从此疑神疑鬼,瞻前顾后—— “璟之,你要不要进我的空间看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归去 不过是一声轻轻的话语,落在秦瑄心田,却仿若打雷一般,“咔嚓”,震得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秦瑄第一反应是,原来那地方叫“空间”? 第二反应是,嘴角不由自主地直往上翘,居然罕见地露出几分……傻乎乎的感觉! 昭昭这是彻底对他敞开心扉了? 仿佛是久旱逢甘霖,渴求得几乎以为无望得到的心爱之物就这么坦荡荡摆在他面前,他只觉如坠梦中,充满了不真实感! “空间?”他抬起头,满眼迷惑,喃喃重复。 秦瑄怎么不想进去? 可只要容昭不提,他就绝不主动开口,这个“空间”,固然神秘神奇,若是换成别人拥有,那么他定然会想尽办法将之弄到手,可现在昭昭是它的主人,他就完全没有升起巧取豪夺人家宝贝的念头了! 虽然说不上情深几许,但既然秦瑄已经“生死相随”了,容昭也不是那种别别扭扭的矫情人,只是谈一场结局未明的恋爱而已,只是恋爱失败的结果不只是输心输身,还有可能输命而已,都死过一次的人,虽然格外珍惜新的人生,但并不代表她还怕死好吧! 况且,倘若恋爱最终修成正果,她能得到一个同心同意携手一生的伴侣,也算是赚了! 这场超级豪赌,赌注惊人,而收获同样丰盛! 既然已经暴露了空间,容昭也不准备再隐瞒,面对秦瑄的疑问,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开口解释。 “是啊,这算是我与生俱来的宝贝,你读过道家典籍,知晓上面描述的那种芥子吧?我觉得这空间就和那芥子的差不多,能装东西,也能进去,就好像是一个无人的秘境,只是到底为什么来的,我也不明白,兴许是天上的神仙保佑我吧。” 听她说了这番话,秦瑄反而笑了,“难怪你美得像天仙一样,原来你根本不是像天仙,而就是天仙下凡,否则这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只有你天生带有神器?说不定,这‘空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不过是随你一起下凡罢了!” 容昭莞尔一笑,眼眸中仿佛坠入了一条星辰之河,璀璨无匹,“真俗,咱们阅女无数的皇上,有朝一日,居然能说出这般俗气的赞美,实在是让我感觉不到半点诚意!” 大部分穿越人士,哪怕原本是无神论者,穿越一遭也相信了冥冥中自有命运的存在,独独容昭,她倒不是不信,只是觉得没必要相信,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她前辈子的家族遭受不公正的打击几乎覆灭,难道是因为作孽太多?而暗中偷袭并最终分割了她家族占据的利益的敌人,难道就代表了浩然正气? 最后,还不是靠着她一己之力,为自己姐弟,为自己家人,痛痛快快地报了仇,等神佛报应,做梦还比较快! 到了今生,甫一穿越,同样面临不堪的困局,林婉精明却良善,短短一生,从未做过一件恶事,为什么反而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而最后,同样没有什么恶有恶报的大快人心之事,还是她多年布局,出手将容永清郑玉这对奸、夫、淫、妇生生磨得下场惨淡。 拥有这样的经历的容昭,对于神佛仙鬼的理论,也唯有一笑了。 “至俗也是至雅,”秦瑄对容昭的戏谑包容且无奈一笑,“我虽然有满肚子风花雪月,但总觉得,对着昭昭你说不出来啊,太奇怪了,反而是这些最通俗的词,却最适合你!” 最通俗也是最真实,秦瑄哪怕意识再超前,他也无法逃脱时代的局限性,这位封建帝王,可比容昭迷信多了,容昭对自己的“天仙”身份不置可否,秦瑄心中却已经坚信不疑! 再过千年对“空间”也只能当做传说去憧憬,在这个还是农耕为主的古代社会,简直是神迹无疑了! 当然了,秦瑄想也未想,若容昭是个妖精怎么办? 就算是个妖精,恐怕也挡不住他的倾心,顶多,世上再多一个纣王罢了。 两人说话间,秦瑄已经处理好容昭受伤的脚底,两只白玉温润丰泽的小脚被捏在秦瑄手中,脚底上了药,等待晾干,就算容昭的空间有备用的鞋子,现在也不能穿,秦瑄又嫌地面凉,干脆让双脚搭在他的手上。 上药的时候,秦瑄是全神贯注,因此全无杂念。 可上完了药的现在,手中握着还不及他巴掌大的玉足,他这才深切感受到了那份温软滑腻,柔若无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电流窜进来,慢慢往他的心头游走,激起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冲刷过来,令他想克制却又不舍。 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泛出了一丝绮念,俊美的脸上也飞起两抹红晕,下意识地摩挲手中的双足—— 他连孩子都有了,当然不可能不熟悉此刻身体内作乱的到底是什么,可是,久别重逢,又是在荒山野岭,他就是想做什么,也不能做啊,时间地点都不对,真做了什么事,可就对不起昭昭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那越来越旺盛的火才慢慢熄灭。 倘若真心去爱一个人,自然会主动约束克制自己的*,而不愿意她有一丝一毫被伤害的可能,那些管不住自己却说成是男人通病的,不过是自私作祟,爱得不够深罢了。 说实话他真不算什么纯情暖男,跟今生的容昭相比,顶多算个不知情为何物的钻石级叔辈,以往面对后宫其他女人时,手段不要太老练,俨然是情场高手,花间浪子。 但他此刻面对的是容昭,一来是他的心上人,二来容昭却是一个内在的灵魂远非外表那般新鲜青嫩的成熟女人,前后年龄加一起,妥妥地老牛吃嫩草。 关键是,人家是老牛,他是嫩草! 他光想着“少女”容昭对他不分场合的行为定然会厌恶不喜,却没想到,成熟的容昭不愿意和他发生实际关系,不是因为多么纯洁高贵的坚持,而不过是顾忌身体太小没有张开,过早行事伤身罢了。 容昭将秦瑄的纠结全部都看在眼里,心中满意,却又暗暗觉得好笑,她的双脚都已经安然地落在他的手中,她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对于东方女性来说,无论性情多么放得开,脚,都指代着一个极具情暧昧意味的暗示,纵是青楼女子,也不会允许他人轻易去碰触自己的双脚。 否则,容昭也不会因为那缇的行为而大为光火,连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自制都抛之不顾了! 既然她没有当场从他手中抽出脚,而是仍然踩在他手中,那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果果地纵容默许了。 只是容昭却没想到,看上去那么老练的秦瑄,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真是……很有让人戏弄的想法啊! 容昭亦是恣意随心的性子,想到了戏弄,立刻便付诸于行动。 脚底的伤药并不影响容昭的动作,她嘴角勾起明媚的弧度,眼眸因为微眯的原因,眼角微微向上翘起一道魅惑的风情,右脚微微一抬,在秦瑄怔然的目光中抵住他布着一层青色胡茬的有型下巴,那圆润得如同一枚雪白珍珠的大拇指,轻轻地在秦瑄的下巴刮了刮—— “嘶……” 秦瑄完全没想到容昭会突然来这一手,轻抽了一口冷气,好不容易平息下的火仿佛被劈头浇上了上百斤的油,霎时火势大旺,熊熊燃烧,完全是誓不焚毁他不罢休的节奏啊! 明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仙气款,愣是释放出了简直勾魂摄魄风流跌宕的魅惑风情,一颦一笑,看上去并不轻佻,却仿佛在发光一般,柔和,耀眼,风华绝大,逶迤绮丽,令注视她的人彻底被支配了呼吸,简直美得超乎想象! 这一刻,她完全不像是高不可攀、曲高和寡的神女仙子,而更像游走人间收割凡间男人的痴心,令他们神魂颠倒自己却若即若离冷眼戏谑红尘的魔女妖精。 这一手,却又性感漂亮至极,落在现场唯一一个男人的眼中,男人根本无法抗拒! 秦瑄好不容易凝聚出的自制力就此土崩瓦解,一时间,在这场情与欲交缠争夺主动性的情海争锋中,秦瑄简直是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容昭也没容对方回神,倾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意念一动,巨石上霎时失去了两人的身影! ……。 容昭许久未进空间,所以没有发现,空间又有了变化,而她此刻的目标,也不是领着秦瑄参观自己的死人小领地,而是将着落点直接设在了那灵泉旁边她特意开出来的水潭中!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空间中恒常温暖,并无四季之分,两人又都有内力护身,落水后并不冷,只是容昭脚上的伤药倒是白费了,这水潭中也是灵泉水,虽然不是专门包治外伤的,但对于伤口愈合也有极好的疗效! 秦瑄反应极快,甫一入水,便浑身紧绷地戒备起来,等明白了处境后,二话不说便钻出了水面,刹那间愣住了。 容昭推开他,除掉了身上的脏衣服,快活地在水中游了一圈,看到秦瑄还在发愣,唇畔笑意加深,宛若一条美丽无匹的美人鱼,滑到了秦瑄身边,将他往池壁旁一推,红唇便覆了上去。 ……。 容昭的“捣乱”,令秦瑄无暇去感受那水中的真谛,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脚下踩着的那几片温润的“玉石”,就是之前容昭给他的“药玉”,这一错过,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 最终,他们虽然没做到最后,然而那种心灵契合的滋味却是妙不可言。 容昭躺在秦瑄宽厚结实的怀中,秦瑄的体魄,穿衣服时显得挺拔修长,一派风流贵公子的气度,看不出来多少强健肌肉,但衣服底下,却是宽肩窄腰的黄金倒三角型,筋骨强韧,肌肉匀称,充满了爆发力,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习武之人,力量的显现,已经不在那一身钢硬如铁的肌肉上了。 容昭对他的体魄十分满意,秦瑄同样觉得这次简单的交流前所未有地美味,只是遗憾不能一啃到底,一想到还有个难缠的那缇窥伺左右,他只想尽快回到宫中,将人吃干抹净,彻底吞下去,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而如今,昭昭这样躺在他怀里,对他的意志力真是一个绝大的挑战,为了防止自己化身为兽,他不得不尽快转移注意力。 说起来,他还没有好好打量这个神奇的“空间”呢! 只是看清了四周环境后,他的心情只能用一个他现在还不懂的“囧”字可以形容了—— “昭昭,咱们现在,好像算露天吧?”他迟疑地道。 屋子呢?有床怎么能没有屋子?一睁眼就看到地皮上的青草,这叫他如何不震惊? 容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喜地笑了。 她看不到那棵奇怪的小树长势如何,但空间显然在进步,原本只是一片坚硬如石的地面变成了松软的泥土也就罢了,那泥土上居然还覆着短短的一层绒绒的青草,实在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嗯,空间居然在一天天变化,”容昭满意地道,“虽然速度慢了点,但看上去我的猜测是对的,说不定有一天,这里真的能进化成传说中的修仙洞府。” “什么?”秦瑄没有听懂,修仙?是那个意思吗? “我解释了你也不明白,以后你自己去体会吧。对了,我之前还打算在难寻路上做一栋木屋给放到这里面,空间越发有生机了,我也觉得没有房子十分奇怪。” “没问题,交给我吧。” 秦瑄爽快地道,心中却喜悦无限——如果他没有听错,昭昭的意思,是以后也会带他一起进来吧?这是完全不把他当外人的节奏啊! 昭昭的心意他已经明确地感受到了,那么他自然也要将自己的麻烦都解决掉。 “等回宫以后,咱们就常驻北宸园吧,我早已经让人将北宸园旁边的两个院子扩了进来,重新休整了一番,如今的北宸园,规模还算勉强,住一辈子也没什么问题。昭昭,请你原谅。我不能放那些女人离宫,一旦放出这样的意思,她们要么就只能去道观尼庵渡过余生,要么就只有一死了之,影响太大,你也会承受千夫所指的压力。但我也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就让她们都留在宫中,安安稳稳、富足无忧,再好好将几个孩子抚养大,后半生也有靠了。” 容昭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秦瑄的这番安排,已经是综合考量后对她最有利的解决办法了,她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那些冲冠一怒为红颜,遣散后宫三千的行为,放在现实中压根就不可能实现,容昭不算好人,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女人因为她而半生凄凉,对她们而言,失去了圣宠不可怕,她们还有富贵,地位,孩子,可怕的是彻底失去了赖以庇护她们生存的大树,她们这些无根的浮萍,所拥有的都将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再也不会有安稳无忧的日子可过了。 容昭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道德或正义而将自己的男人推出去,如果有皇后,她兴许还会心虚,但现在所有人都是嫔妃妾室,她便理直气壮了。 “行啊,你说的算,我挺喜欢九州胜景的。”容昭打了个哈欠,“对了,玲珑和紫竹还好吧?那两丫头我倒不担心——没看到我的尸体,她们是绝对不会殉主的” 秦瑄摸了摸她铺散在他胸膛上的浓密秀发,“嗯,我让赵氏扮成你,她们俩留在赵氏身边,对外只说你在养伤,那两丫头虽然着急,但行事还算有章法。” 秦瑄从来都坚信容昭无事,他总能将她找到的,但是光人找到自然不行,后续的麻烦,他也会为她一一解决,所以,从一开始,秦瑄就没有透露出容昭被抓的消息,除了一些心腹重臣,没人知道容昭曾被那缇掳走,这也是保护容昭名誉的一种办法。 两人在空间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身轻松的两人出了空间,他们虽然在空间里待得乐不思蜀,但终究不可能远离现实,歇息够了,便要重新踏上早已注定的路。 只是这回去的路,却比来时甜蜜温情多了。 “这里山脉相连,并非绝境,想出去并不困难。”秦瑄比划了两座相连的山,然后对容昭道。 容昭却没有纠结这个,而是想到了别的,“你当真让我回去?” 秦瑄一怔,他以为他答应昭昭的要求后,这个问题压根就不需要答案了,不过,他想到昭昭毕竟是女子,在乎这个问题也是正常的。 “昭昭,别把我想的那么狭隘,被掳走又不是你自愿的,就算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责怪你,只会怪我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况且那缇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他从不强迫女人,只会征服她们,若他对你产生了兴趣,定会想方设法让你倾心于她,而不是使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卑劣手法——说到底,还是我带给你的噩运,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好吧,我相信你是个明理睿智的家伙,但是,你的臣子们呢?秦大宗师呢?我想咱们在金陵发生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我想,没有哪个臣子,愿意看到一个被敌国人掳走过的宫妃!” 事后,容昭反复回忆了当初在船上的种种遭遇,她救秦瑄,一方面是出于情义,另一方面,却是不愿意大乾天下失去一位有为的君主,也因为她失血过多以至于昏迷,所以她当时来不及反应,等她与闲暇时,回想过往,才发现了一些疑点,主要是秦昊大宗师名声太过响亮,那缇和乔清池毕竟只是新晋宗师,在秦昊这个老牌大宗师面前,也只有挨虐的份儿。 按说,秦瑄不顶事了,来个更加厉害的秦昊,她的安危应该有保障才对,但事实上,在秦大宗师出现,那缇和侨情吃已经受重伤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是被掳走了。 要说这其中没有一点秦昊大宗师的私心,容昭是一点也不相信的,秦大宗师大约把她当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妃,所以干脆借刀杀人,让她死于保护皇上的名声下,于秦大宗师而言,说不定还觉得便宜她了。 如今的情形容昭更是不用想也知道多糟糕,且不说秦瑄不顾一切来寻找自己,已经罔顾了自己身为一国之主的责任,最后竟然还追着她跳下了悬崖,这种行为绝对触及了秦昊的逆鳞,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她了! 而在她羽翼未丰的时候,被一个大宗师盯上,容昭就算智计百出,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秦瑄似乎看透了容昭的想法,浅浅一笑,道,“你放心,我师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除非他不想要我这个弟子了。” 时至今日,秦瑄也想清楚了,真正想要保护昭昭,不是他总在事后弥补,而是将危险事先掐灭在摇篮里,先下手为强,抓住对方的软肋,令他们有所顾忌而不敢下手。 对那些后宫女人而言,孩子、位分、家族都是弱点,端看谁更重要,而对秦昊而言,最重要的无非是他这个大乾皇帝,在他的儿子还未显露明君资质前。 后宫那些女人对他的维护昭昭的心意总是置若罔闻,以为他无论此刻多么宠爱昭昭,总有一天,也会因为色衰而爱弛,将昭昭旺仔脑后,所以,她们敢于一次次挑战他,一次次去伤害昭昭,平心而论,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行为没有给这些人带来足够的震慑性,区区降位、冷落,还不足以给人造成致命打击,不是致命打击,就有机会翻盘; 另一方面,却是出自女子总是感性压倒理性的心性,嫉妒可以促使她们不顾一切地去做心中想做的事情,而怀抱一丝侥幸心理。 所以,他才决定,将这些女人,与昭昭远远地隔离开,再也不给她们伤害昭昭的机会,他的身边永远只会有昭昭一个人,让她们只能对着昭昭仰望羡慕,只有如此,她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才会一反之前对待昭昭的方式,去巴结讨好昭昭! 而秦昊,他也绝对不会再有直接或间接伤害昭昭的机会。 ------题外话------ 哈哈哈,紫今天多更了内容,还有,昨天月票简直是飞涨啊,紫太兴奋啦,多谢多谢,么么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矛盾 两人在这个崖底转了一圈,都是有经验的人,心里也就有了数,既然有流动的山溪,就说明有出路,也不着急。 果然顺着山溪找到了一条蜿蜒向上的坡度,放眼看上去,虽然树荫浓密,但却并不妨碍他们下脚——有一身功夫的他们,自然是不会选择走地面,而是要动用轻功了。 光凭容昭,还没有底气凭轻功一口气跃上山顶,但有了秦瑄就不一样了。 前一半的路都是容昭自己跟在秦瑄身后提起纵跃,这山峰可真是最原始的高耸峻峭,有些地方甚至是直上直下,纵然是有了准备的容昭,也是不敢低头看向脚底下的。 过了一半,她开始气喘,有些力气不济,还没等她继续往上跃,秦瑄便掠了过来,拦腰抱起了她,轻飘飘宛若一股青烟般直直向上飘拂,每一次脚尖点在树梢或者凸起的岩石上,都举重若轻,如履平地一般。 这一手功夫俊极,放眼天下武林,能做到的人一个巴掌也数不过来,若是被旁人围观,定是要博一个满堂彩! 容昭对此唯一的参照物就是那缇,而那缇的功夫却是疾若奔雷,走势强悍刚猛,与秦瑄的雍容飘逸、凌然利落风格迥然,她一个武学世界的土包子可没那个分辨孰优孰劣的眼界儿。 但尽管感受不深,也并不妨碍她打心底觉得秦瑄已经深得“酷炫狂霸拽”的精髓,这耍帅的动作,简直了! 不管容昭以往是多么防备心过重的人,她是没有发现,自从和秦瑄彻底交心以后,她对秦瑄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是说突然亲密起来或者热情起来什么的,或者抛掉了智商一样,而是更加发自内心的情感,开始怎么看秦瑄怎么顺眼,哪怕是秦瑄暗戳戳的小炫耀,她也能一边理智地吐槽,一边感情上觉得“确实挺帅”! 秦瑄当然不知道容昭此刻的想法,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刚刚获得心上人芳心的嘚瑟男人,他只是下意识地在爱人面前拿出了最精神的状态,最出色的实力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再高的山顶,没有阻挡的话,对于秦瑄也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到最后一段,眼看山顶在望,他猛然发力,浑身肌肉一紧,身形陡地又拔高了一大截,右腿微微一曲,姿态潇洒地卸去了那股子冲劲,稳稳地落在坚实的地面上,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怀中的容昭。 他们落下的地方,正是他们之前落崖前的那面山顶只是换了一个方向,山顶上不同于昨日的安静空旷,而是挤满了人,全部都是一身大乾士兵特有的甲胄,乱中有序,正严整地分成三队腰上系着绳子下山崖,结果却被秦瑄两人的从天而降吓了一大跳,紧跟着就是狂喜! “皇上——” 叶俊卿第一个冲了过来,一脸震惊狂喜,刀锋般的大男人,一看平时的作风就是流血不流泪的,此刻居然眼眶通红,眼角都湿润了。 叶俊卿激动得只叫出了两个字,冲到秦瑄面前,“扑通”一声,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上可真不愧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毫无准备地跳了下去,居然毫发无伤,真是苍天保佑! 他激动成这样,秦瑄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他还是第一次那么冲动,当时,他脑中一片空白,但事后,却能想明白自己那一跳意味着什么,追随着昭昭跳崖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是压根没考虑后果,没在乎一大拨人会因此丧命,甚至包括自己以及伺候在他身边的所有人的性命,说起来,的确很有昏君的嫌疑。 可是,他并不后悔,活了快三十年,他一直都是严于律己、心中唯有大乾的孤家寡人,他以为自己将会继续这么索然无味地过下去,却没想到会认识昭昭,并如此彻底地爱上一个人。 既然爱上了,他就不会退缩,虽然造成了许多负面的问题,但并不是无法解决。 他需要的只是谨慎地对待,因为他既不想寒了跟了他多年的兄弟的心,也绝不能再次失去昭昭! “朕没事了,让你费心了。” 秦瑄叹息着拍了怕叶俊卿的肩膀,将人扶了起来。 叶俊卿站了起来,在秦瑄温和语调的安抚下,情绪总算缓了过来,说话也流利许多,“是臣等无能,让皇上受苦了。只是昨晚随皇上在山上布局的侍卫们都被那缇在突围时打伤,不能出力,臣只能重新从山下调来一队人,以至于耽误了时候。” “朕没事,连一点小伤都没受,你且放心吧。”秦瑄笑道。 “皇上,你既然没事,怎么不放信号?属下也好派人下去接你们!” 叶俊卿自秦瑄失踪后,简直像是天塌了一般,都顾不得那缇一行人了,这一夜搜索,精神上的打击,身体的疲劳过度,让他直接去了半条命,虚惊一场后,人都快站不稳了,再忠心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埋怨了几句。 呃? 容昭挑了挑眉,看向秦瑄。 秦瑄摸了摸鼻子,他能说,他和昭昭在一起太开心了,一开始还有些小心思,想和昭昭单独多处一会,后来就完全彻底底把报信烟花完全忘了! 叶俊卿看似很正常地和秦瑄说话,只是,站在秦瑄稍后一步的容昭,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叶俊卿对她的不喜。 从头到尾,这个原本对她颇有几分善意的男人,现在连一个眼角都吝于投给她,连一个招呼,一个礼都没行,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对人情绪尤其敏感的容昭,甚至能从这股不满的情绪中感觉到一丝杀意。 容昭不用动脑筋,都能明白叶俊卿的恶意从何而来,不由得在心头苦笑,看吧,看吧,还没有回到熟悉的圈子里,她的担心就已经化为了现实,她从来都不是杞人忧天,秦瑄那一跳,虽然捅破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隔阂,让他们的感情水到渠成地汇合在了一起,但却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这些上至秦昊、下至叶俊卿的秦瑄的牛人心腹们,可不像宫里那些战斗力弱爆的女人们,只能弄些阴谋诡计,玩玩借刀杀人、栽赃陷害的戏码,他们背后所牵扯的势力,庞大无匹,这些人的敌意,可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她原本还担心秦昊这位大宗师会率先对她出手,给她无声无息的一掌,她就连往空间里躲只怕也来不及,她一旦死了,还怕秦昊他们没有手段让秦瑄忘了她吗? 可事实上,她居然高估了自己,杀鸡焉用牛刀,秦昊压根就不屑于向她出手,只是推出来的一个皇上的心腹禁卫军统领,就足够她去头疼了。 也是她太弱了,一个叶俊卿,她暂时都没把握和对方抗衡,她需要时间去了解这个人的背景,需要时间去琢磨,布局,但现在,她也只能选择站在秦瑄身后,让秦瑄做她的靠山。 秦瑄也不是笨蛋,自然是察觉到了叶俊卿的情绪,也感觉到了容昭刹那间提起来的戒备,他心头微微苦笑,虽然昭昭对他交心了,但她却并没有遇事交给他处理的意识,依然是在第一时间自己想办法去应付,这却是长期只能靠自己养成的习惯了,这样的昭昭,难免让他觉得心疼。 他伸手将容昭拉了过来,看向叶俊卿的目光中温和中透着几分警告,“俊卿,这是璟淑仪,朕赐给你的洗髓散便是她的传家之物,你不是说有机会要感谢娘娘吗?” 秦瑄的话语很是平淡,可叶俊卿还是知道他不高兴了,毕竟是从秦瑄六岁时他就作为伴读待在秦瑄身边,他可以说是最了解秦瑄的人之一了,他知道,秦瑄一旦下了决定,就不可能更改了。 而她,只要还忠于皇上,就不可能对这个皇上的心上人做什么,哪怕她是货真价实的苏妲己再世也不行! 忠于皇上,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忠诚,而是要将皇上的意愿放在首位! “是,臣遵旨。” 叶俊卿默了半晌,不甘不愿地低下了头,转身面对容昭抱拳行礼,“臣见过娘娘,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给娘娘磕头,待回去别宫,再向娘娘请罪!” 容昭却没有顺着他的台阶下,做出一副握手言和的虚伪架势,面色淡然,直截了当地道,“还是不必了,你一看见我便拉起了阎王脸,去给我请罪,我不是给自己找罪受?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不过事情已经发生,想改也改不了了,既然皇上没有受伤,那此番我的罪过就和我之前的救驾之功相抵了便是。我并不欠谁的,所以也没必要和讨厌自己的人化干戈为玉帛,你觉得自己委屈,我还委屈呢!” 就跟她当初救秦瑄是出于自愿一样,秦瑄跟着她跳崖也是他自愿的行为,凭什么把后账都算在她头上? 她不愿意跟这些立场有偏的人计较,秦瑄的人自然偏着秦瑄,她的人也会偏着她;但也不愿意耐下性子和他们走近,好像自己心虚一样,说不定哪时候被捅了一刀,落在不知情人眼中,还以为是自己活该! 与其付出了感情最终却被人在心里掂量轻重,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打交道,不给这些人评头论足的机会。 没有感情的牵扯,如此,真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下手也能更利落干脆。 “你……”叶俊卿眼中怒气一闪,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又碍于对方的身份,终究忍了下来。 “臣万死,不敢惹娘娘生气,还请娘娘息怒。” 容昭某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叶统领客气了。” 秦瑄苦笑一声,爱人和兄弟顶上了,他却被夹在中间。 好在叶俊卿也好,容昭也好,两人都是有分寸的人,更不会在外面露出不合的迹象,两人只是浅浅地对对方露出一丝锋芒,很快便收了回去,没打算再继续。 秦瑄却不能放任两人解下心结,沉声对叶俊卿道,“俊卿,朕知道你对朕昨日的行为颇有怨言,但好男儿可不兴迁怒,此事与淑仪没有关系。” 叶俊卿苦笑道,“臣自然一切都听皇上的,岂敢冒犯娘娘?只是秦老那里……” 秦老可不会想我这般好说话,皇上,还有这位牙尖嘴利的娘娘,您们好自为之吧! 摆平了叶俊卿,那边下了山崖的士兵们也上来了,领队的却是梁松,同样看到秦瑄就热泪盈眶,不过人家眼中还有一个容昭—— “皇上,娘娘,幸好你们没事!” 看看,这就是区别! 容昭斜睨了叶俊卿一眼,轻哼了一声,仗着和秦瑄的情分就给她脸色看,却不想想自己的作为是否逾越了,别说秦瑄是君,他是臣,哪怕就是一对地位平等的朋友,也没有一个去管另一个感情私事的。 要说忠君,难道梁松就不忠君了?可人家就是知道分寸! 叶俊卿也觉得自己之前太心窄了些,非男子汉行径,只是看容昭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还是郁郁——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不善良不贤良的女人,怎么当得起皇上的生死相随? 他们两人相看两厌,并不影响众人的效率,很快就被簇拥着从密林方向下了山。 他们离金陵已经远了,自然不会赶回去,走了大半天,径直进了金陵西边的冒城,这却也算是在南巡的路径上,冒城的行宫也收拾得妥妥当当了。 这大半天,秦瑄和容昭都听了梁松的禀报,知晓没抓住那缇等人,那乔清池也想跟着跳下去,却被那缇一掌劈昏了。 众人只顾着调拨人手去崖底,也顾不得去抓那缇,让那缇带着人扬长而去。 秦瑄得知他设下的局功败垂成,也并不着急,对于他而言,从那缇手中带回昭昭,这才是第一目的,他和那缇对峙了这么多年,有输有赢,也不差这一次失手,更何况还没有人员伤亡,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 车队进来别宫,径自驶向正院,玲珑和紫竹憔悴消瘦,然而看到容昭从车上下来时,两双黯淡无光的眼眸中霎时迸射出了强烈的惊喜光芒! “姑娘——” 两人的泪水滚滚而下,容昭好一顿安抚,一直假扮容昭的赵云袖也怀着一腔激动忐忑的心情悄悄地坠在后面。 对容昭平安归来她是欣喜的,欣喜之余,又担心,这段时间,是她一直假扮娘娘,虽说事出有因,可娘娘心中是否乐意呢?会不会怪罪她? 容昭安抚好了激动至极的两大丫头,缓缓来到赵云袖身边,无视赵云袖的一脸忐忑,点头笑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容昭的态度算不上和蔼可亲,甚至有一丝上位者的威仪,可那真诚的笑容,那发自内心的感谢之意,赵云袖感受得清清楚楚,一直以来不安的心情,忽然间就平定了下来,仿佛一块巨石,轻轻地落到了实地,她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放松的笑容。 心中一直以来存在的一道隔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容昭这边主仆上演重逢大戏,秦瑄那边,还没来得及洗把脸放松一下,就迎来了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 秦瑄沉默地看着秦昊,秦昊固执地回视,声音苍老而坚决。 “皇上,老臣恳请皇上废黜璟淑仪!” “不可能!”秦瑄一口回绝,就知道他定然会提及此事,但是,他怎么可能同意? 秦昊神情压抑中透出沉重,历经沧桑的双眼中怀着一丝隐痛,“皇上,非老臣顽固不通,危言耸听,是皇上对璟淑仪的宠爱越过了那道线,变得实在太危险了,臣不能让皇上冒险,只能劝皇上悬崖勒马了。 这世上,谁都能情深无悔,独独皇上不能,倘若皇上只是如同先帝宠爱玉妃那般,纵然是独宠,老臣也不会说什么,老臣孑然一身,却也不是不能体会男女情爱,可皇上如今竟为了她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您若是出事了,老臣如何向天下苍生交代?” 秦瑄却短促地嘲笑一声,戏谑地道,“是啊,父皇当初是独宠玉妃,后宫三千粉黛无颜色,母后堂堂正宫皇后也要退避三舍,可这位宠爱无限的玉妃下场是什么——是被一个骄纵跋扈的李妃给逼得生生饿死!父皇之薄情寡义,谁人不知?大约只有您是交口称赞他的吧?” “皇上,请慎言,那是您父皇!” “那也是一个年轻未登基时对母后许下山盟海誓之约,却在登基后为了什么朝堂平衡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宫塞女人的人,若只是如此也罢了,连母后,也未强求他始终如一,可为什么,他不是自诩情深么?为什么还要放纵这些人去伤害母后呢,当面挑衅,背后下毒,言辞不恭,行事无状,是谁宠得这些女人完全不把母后放在眼里的?还有,我母后是正室元后,而作为她唯一孩子的朕,却比大皇兄足足小了十岁,呵呵,真是一位好父皇!他唯一对得起我母后的,大概就是立我为太子,并且在他开始动摇是否废太子之前及时中风,不得不禅位让贤!” “皇上……”秦昊脸色大变,他从未想过,秦瑄心中竟存着如此“不孝”的念头! 秦瑄摆了摆手,“师父,您不用说了,我早就下定决心,绝不做父皇那样的人,这么些年,朕已经证明了自己比他强,在感情方面,也不会如他那般混乱不堪!” 秦昊紧皱着苍老的眉头,望着话语无比尖锐神色却异常平静的秦瑄,就知道,他是劝不动秦瑄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后续 除了秦昊身份特殊,还能在秦瑄面前说几句外,其他人压根就没有开口的余 地。 “娘娘您可算是病好了,奴才给您道喜了!” 李连海一看见容昭,便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凑趣地恭喜着。 容昭见他面颊消瘦,眼神愁苦,但现在眼中已经迸射出了强烈的惊喜,令人无法不触动——看样子,这个乾清宫大总管这段日子也没少受煎熬。 “多谢关心。”对待这位大总管难得的真情流露,容昭也回以温和自然的态度,点了点头微笑,“我已经彻底痊愈了。” 李连海分明是得知其中真相的秦瑄心腹之一,而他当然也清楚容昭根本不是什么养病,而是被敌国人掳走,虽然心中的确有些真切的担心,然而表面上还能不动声色,言笑依旧,甚至比从前更加恭敬,倒不愧是秦瑄身边的第一得力太监,梁松也算好本事,也不过捞了个副总管。 不过不管这些人心中怎么想,容昭的重新回归,对于大部分知情人而言,却仿佛是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去,露出了久违的金色阳光。 照在众人的身上,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松软了,跟痛痛快快大睡了一觉似的。 秦瑄在前院召见了等候良久的秦昊,也不理会那些还在等他召见的官员,扭头就去了后院容昭那里。 虽然分开还没一小会儿,可他却觉得,已经隔了那啥三秋了,心里惦念得慌,非要再好好瞅一眼,确定昭昭正好好地待在后院,他才能安心。 容昭已经好好地沐浴了一番,发尾还有几分湿意,因此没有挽髻,而是松松地梳成一束,拿手绢系了。 她正喝着一碗牛肉清汤,牛肉在这个时代可算难得的食材,可巧让她碰上,配有嚼劲的粉条,纹理分明的轻薄卤牛肉片,汤微微烫口,牛肉鲜香丰满,让这段时间没怎么吃好的容昭一碗下肚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秦瑄进后院时,容昭刚把碟子里最后一片卤牛肉塞进嘴里,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那吃像可比平时的慢条斯理显得生活化多了,秦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点也不觉得不雅,反而发出会意的笑。 “看你吃得这么香,朕也饿了,让厨房也给朕来一份吧。” 他走到桌边,撩起衣袍坐了下来,顺手握住了容昭的左手揉捏,容昭抽了抽,没抽动,也就随他去了。 “你还没用饭?”没等秦瑄回答,她转头吩咐玲珑,“你去厨房,照我方才的要一份,不过牛肉别切太薄了,切大块,再加一碟饽饽。” 玲珑脆生生地答了一声,“哎!” 转过身,一向稳重的她脚步跳跃,轻盈得像只小鸟般飞走了。 秦瑄心里热乎乎的,笑道,“先见了人,没来得及吃。你一回来,仿佛主心骨局回来了,你这两个丫头都活过来了。” 容昭接过紫竹递来的热巾帕擦了擦嘴角和手,“咱三个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互相相依为命,跟姐妹也差不多了,这次我是吓坏她们了,估摸着以后别想离开她们的目光范围了!” 秦瑄听了,反而高兴地笑了,“那敢情好!” 得,连唯一有可能带他出门的人也倒戈了! 秦瑄的吃食很快便送过来了,秦瑄也没讲究什么礼仪,学容昭那样大口大口吃起来,也觉得这样吃饭更加香甜。 更何况,身边又有容昭陪着她,真是喝白水也是甜丝丝的。 用完饭,容昭本想留秦瑄睡一会儿,秦瑄拒绝了,虽然他真心不舍,不过“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美事儿,他也就是想想,却还是不会去做的。 “这段时间,京都送来的奏折一直没有处理,虽然有内阁监国,但朕毕竟还是要知晓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你去睡一会儿吧,晚上朕来你这里用膳。” 容昭听说是政事,也就不劝了,秦瑄虽然跟着跳一回崖,但论劳累程度却还不及跟着那缇等人风餐露宿了一段日子的自己,他有高深内功打底,容昭也就不去打消他做一位负责有为君主的认真态度了。 秦瑄走后,容昭扑上了床,玲珑和紫竹既欣慰又蹑手蹑脚,一丝儿不敢提容昭被掳这段日子,容昭见两个丫头小心翼翼中透着伤心的神色,也知道她们定然脑补了一堆悲惨的事情,不过她暂时也没什么精力去安抚,先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说吧。 她躺上暖呼呼香喷喷的床,一会儿就睡着了。 玲珑和紫竹无声无息地守在她床边,一个都不愿意离开,眼也不眨地看着床上的姑娘,生怕她又消失一样。 直到日头西斜,容昭才睡饱了,浑身软绵绵的,精神却异常饱满,神清气爽,她伸了个懒腰,一直守着她的玲珑和紫竹立刻反应过来。 “主子醒了?”玲珑小声的道。 容昭就看着玲珑拿出对待三岁小娃或者易碎琉璃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对待她,简直无语了。 “行了,玲珑,你不必这样,我很好。” “主子……”玲珑吓了一跳。 容昭看着她,又看看同样一脸紧张的紫竹,轻声正色道,“这话我只对你们说一遍,我虽然被掳走,但什么屈辱都没有经受,吃喝上也没受到亏待,你们不必担忧,顶多名声上难听一点,这个自有皇上去烦恼,跟我们无关,明白了吧?” 玲珑和紫竹对容昭的话一向是奉若圭臬,听了容昭半含告诫意味的话,心头一凛,忙应了下来。 也是她们相差了,若是她们作为主子的贴身婢女,在主子被解救回来后不但不高兴,反却整日挂着一张苦瓜脸,这不是引着别人往歪处想么,没事也被人编排出事来! 两人想到这里,都在心中打了个寒战,也是她们一心惦着主子,一时之间居然疏忽了,可不能再犯了,皇宫中是容不得丝毫行差踏错的! “主子,奴婢明白了。” 两人郑重地向容昭保证,再也不犯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误了。 容昭起来后,紫竹服侍她穿好衣裳,玲珑给容昭梳头,边梳头边道,“主子,奴婢进来时,赵姑娘那里派了人悄悄问奴婢,您什么时候有空,她主子想来拜访您!奴婢琢磨着今晚皇上要来这里用晚膳,就给推了,只说要问问您,也不知您见不见她。” 容昭思忖了一下,觉得还是先跟秦瑄通个气再说,“这事儿不急,等我抽出时间,再见见她吧,终归还是要谢谢她。” 玲珑却道,“主子,奴婢冷眼瞧着,赵姑娘看起来没什么野心,寻常也不往皇上身边凑,皇上让她扮您,她就安安分分地躲在偏院‘养病’,也没闹什么幺蛾子,奴婢看皇上对她印象挺好,听李总管说,皇上还打算提她做嫔主子。主子,赵姑娘那里,是不是在玩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 之前在空间里闲聊时,容昭听秦瑄提过此事,心中有数,“皇上跟我说过,提她为嫔便是对她这段时间识趣的赏赐,并没有其他意思,我看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不是好高骛远的性子,明知得不到,还要去勉强,你放心吧。” 先不说赵云袖到底有没有野心,就算有野心,男人不配合也没办法,她与秦瑄相处了一年多,对秦瑄的性情还是了解的,就算没有她,赵云袖想出头也没什么可能。 再说了,秦瑄已经决定和她两个人住在北宸园,而赵云袖定然是要送回宫中的,两边基本不会再有多少交集,之前容昭纵有种种念头,也都作罢了。 “主子这么一说,奴婢就放心了。”玲珑动作丝毫不停、轻柔地将那丝滑得几乎抓不住的头发挽扭束扎——容昭这一头宛若上好丝缎的头发,顺滑亮丽,丝丝分明,梳子放上去能一滑到底,也就只有玲珑有办法让它们服服帖帖地形成种种美不胜收的发髻。 “你安排一下,明日上午我见她一面吧。”容昭吩咐下去。 玲珑应了下来。 收拾妥当,天也擦黑了。 秦瑄准时回到了后院,容昭掐准时间让人把食盒送了上来,这一顿便没有敷衍,八凉八热四汤四点四道主食,看上去十分“简朴”,令容昭意外的是,这食盒中居然还放着一小坛梨花白! 这梨花白是贡酒中的上品,喝起来口感微甜,清醇回甘,仿佛花酿一般,可后劲却是实打实的足,一点也不亚于烈酒! “这个……” 容昭有些迟疑,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秦瑄笑得嘴都微微裂开,露出一痕整齐洁白的牙齿,微微得意的模样,看起来比寻常高深莫测状凭空小了好几岁,这一来与比实际年龄看着成熟的容昭倒是般配了许多,颇有几分“金童玉女”的神韵。 “朕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昭昭一起庆祝一下,昭昭不是不能喝酒吧?” 容昭瞅着那小坛子酒,又瞅瞅秦瑄,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这货不会以为把她灌醉了就能顺水推舟那啥啥吧?虽说他们已经正是确定了恋爱关系,可要想全垒打,那肯定还是得遵守之前的两年之约。 再说了,两年都过去一年多了,再等等也没什么。 想通的容昭并没有拒绝,不过是喝酒罢了,她当年可是千杯不醉! “能喝一点儿,”她谦虚地道,“今天就陪皇上不醉不归吧!” 呃,不醉不归? 看看那一小坛不到一斤的梨花白,秦瑄深深觉得那是不可能的。 容昭完全忘了,她如今的体质,可不是前世那个,这辈子她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根本不知道这辈子的酒量到底如何。 也因此,等她双眼醉意朦胧时,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了。 一小坛子梨花白下去,容昭只觉得脑袋木木的,面前的秦瑄时不时就分裂成两个,她傻傻地瞅着对方没动,也没有说话。 秦瑄也有些微醺,他酒量倒是真不错,但今晚主要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对容昭的醉态就不是那么敏感了,埋头频频给容昭夹菜也能接受,“吃点,光喝酒胃难受,再吃点……” 边说,还边频频看向容昭…… 容昭的感觉在喝酒后越发敏锐了,当下无奈地放下了筷子,瞅着“两个”秦瑄,头晕乎乎的,口气不自觉地就抹掉了那层距离感,“皇上,光看我也不能填饱肚子,您赶紧先用膳吧,凉了就伤胃了。” 虽说秀色可餐,可也没谁真以为光看女人的美色就能看饱肚子,反正她是被看得胃都在抽搐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她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就更别提菜的味道了。 秦瑄抿着薄唇一笑,白皙俊美的双颊生出霞光般的红晕,深刻的长眉,多情的桃花眼,宛然如画,居然透出几分纯情干净的味道,然后——他收回目光,往嘴里扒饭。 …… 总算用完晚膳,将碗碟都撤了下去。 玲珑见两个主子都有点东倒西歪的意思,忙让厨房上了两碗解酒汤,守着两人涓滴不剩地喝了下去,才放下心来。 秦瑄的内力在容昭之上,且本身酒量就大,很快便清醒了,心中虽然有点暗暗惋惜,但他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倒不那么遗憾。 反而是容昭,虽有内力,却不大懂内力蒸发酒精的窍门,酒量又浅,好一会儿,虽然找回了神智,头脑依然晕乎乎的。 秦瑄却已经扶着她进了寝室,将玲珑和紫竹遣了出去。 秦瑄虽然升起一点贼心,但面对已经醉倒的容昭,却只余下好笑又爱怜的情绪了,安安分分地躺下歇了。 第二天早上大约六点的时候,秦瑄便醒来了,他如今毕竟不在宫中,不需要上早朝,起来便迟了点,轻手轻脚收拾好,容昭还没有醒来,他俯身亲了亲容昭的额头,吩咐下去,“别打扰你们主子,让她好好地睡,该吃午饭时早叫醒,也不能睡太久了。” 这些事儿,不用他吩咐,玲珑和紫竹也是明白的,不过他吩咐了,却代表了他的态度,见他对自家主子这般体贴,玲珑和紫竹也很自由欢喜的。 整个正院,因为秦瑄和容昭毫发无伤地回归,而骤然安定了下来,容昭除了脚上的伤口,基本也没吃什么大苦,而脚上的伤也在空间里就收口了,再好好地睡上一觉,醒来时,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原先水平。 得知赵云袖就等在外面,容昭加速收拾好,毕竟是她主动和人约好时间的,再往后推,说出去大约人家会觉得理所当然,容昭却是过意不去的。 “玲珑,你把我那里的一尊树形西洋小金钟抱出来。” 玲珑也不问容昭,转身进库房翻了一阵,抱出来一个一尺见方的镶嵌了一圈指甲盖大红宝石的精美木匣。 紫竹倒是很好奇,“主子拿这个出来干什么?” 容昭道,“赵姑娘虽说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假扮我,到底我也呈了她的情,这事儿不能放在表面上说,不够我也不能一点也不表示,回宫皇上封她为嫔,是皇上的恩赏,我这里,自也欠她一份人情。” 容昭在起居室见了赵云袖,穿着一身家常的束腰窄袖夹袍,没有华丽的妆容和珠宝衣服,反而显得更加亲近。 赵云袖既没有过分素净,也没有过于隆重,中规中矩,从从容容,光凭这一份玲珑心思,容昭也不得不夸对方一声聪明。 “见过娘娘。” 赵云袖蹲下福身,容昭忙示意玲珑扶起她,没让她彻底行完这个礼,热情而不失礼地道,“我病了这许久,还要多谢你对我这些不成器下人的照拂,都是自家姐妹,你在我这里,也不必客气,有什么缺的想的,只管告诉我。” 容昭的话十分公式化,但至少透出了一层接纳的意思,赵云袖真是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面对这位皇上盛宠到独宠的宠妃,赵云袖从不敢大意,她是知道枕头风的厉害的,她爹那么精明的人,也扛不住虚荣肤浅的继母的枕头风,何况璟淑仪娘娘显然是一位十分出众的女子,皇上更是对她挖心掏肺地好。 “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当娘娘的夸奖。”赵云袖谦虚恭敬地道。 容昭莞尔一笑,“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我并不吃人。” 她冲玲珑招了招手,将那木匣放到了赵云袖面前,“这是我的谢礼,不算什么贵重物件儿,只图个新奇,你可不许不收。我身体还没有好全,就是想着亲自和你道谢,才劳动你跑一趟,也不多留你了,等回京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来往。” 这句话,就是给赵云袖吃一颗定心丸了——无论如何,定会将她带回宫。 赵云袖自然十分惊喜,她更听出了深层次的东西——她不仅仅能够跟着皇上回宫,甚至,也许能得到一个不算低的位分,否则,难道要一个堂堂淑仪娘娘,自降身份和一个低位小主交往? 她感激地退了下去。 到容昭这里的时间极短,但她的目的却全部都达成了,心底也觉得轻松愉快起来。 她身边的丫鬟抱着那木匣,嘀咕道,“娘娘就赏了姑娘一件东西,我还以为会有许多呢!” “傻丫头,这是谢礼,并非赏赐,璟淑仪娘娘,的确是有心了。” 赵云袖慢悠悠地开口,能得到皇上一片深情的璟淑仪娘娘,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若是赏赐,就说明璟淑仪娘娘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用这尊金钟的价值一笔勾销了,她除了落了这件稀奇贵重的玩物,并没得到什么。 但既然是谢礼,就说明璟淑仪娘娘没有将人情一笔划去的意思,也就是向自己表明,她还欠自己一个人情,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她将来自会回报。 只凭璟淑仪娘娘的这份心,赵云袖也觉得,她选择弃皇上而投靠璟淑仪娘娘,是个正确的决定。 第一百二十章 意外 容昭‘病愈’的事情,自然也没有瞒过当地的官员,很快地,容昭就接到了那些官员夫人的拜帖。 以容昭的身份,自然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拜见她,饶是如此,那拜帖也堆了足足一尺厚。 玲珑拿给她时,她抽了抽嘴角,觉得腮帮子都酸了。 “我记得冒城并不算一个大城,怎么会有这么多拜帖?” 玲珑道,“主子不知,冒城虽然不大,听说却驻扎着一支军队,颇有几位武将夫人有资历前来拜见您。” 容昭点了点头,“行了,咱们也不确定到底哪些人可见,哪些人不可见,你将这些拜帖拿去给李连海吧,让他先过一遍再给我。” 玲珑依言将拜帖送了出去,等回来的时候,却是秦瑄带着李连海,抱着一叠拜帖跟着。 容昭的本意,也是想让秦瑄看看这些拜帖,只是没好意思给秦瑄增添工作量罢了,所以退而求其次去找李连海,没想到秦瑄还是来了。 “这些拜帖你统不必理会,只管好好休息,你这一路上吃了许多苦,身子得好好调养一番,哪里还有空暇去见她们。” 容昭笑道,“我不是担心落得个傲慢无礼的名头嘛!” “谁敢乱嚼舌根?”秦瑄挑眉道,话说得平淡,杀气却足足的,“昭昭只管做你自己好了,不用顾忌这些不相干的人的想法,朕以前就是太给他们面子了,才养大了他们的心。朕管不住他们乱说,可撞在枪口上,朕能让他们永远没机会开口!朕若是连一个人都护不住,尽早别当这个皇帝了。” 自容昭失踪,他让赵云袖假扮容昭,虽说赵云袖始终躲在偏院不出门,但天长日久的,不可能一点端倪也不漏,有些自作聪明的仆人便将消息泄露到了别宫外,这里毕竟天高皇帝远,皇帝三年五载也不定来一回,仆人们想过得好,只能和当地的官府相处得十分和谐,和谐得都忘了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了。 他得知后,痛下杀手处置了一批下人后,这座别宫里剩下的人便聪明多了,再没一个敢胡乱向外面传消息。 至于那些官员,纵然是有那小心思的,可金陵的惨剧也吓坏了他们,他们可不想在冒城再发生一次同类事件,一个个乖顺得跟绵羊似的,完全没有秦昊担忧的那种汹涌的暗流。 待容昭回来后,别宫基本解禁了,很多事情瞒不住这些处在底层的下人们,可他们一个字都不敢挂在嘴边,生怕步上那些消失不见的同僚们的后尘。 秦瑄说得很是理所当然,“你嫌无聊的话,便召见几个说说话,聊聊当地的风土人情也好,办个聚会邀请她们一起来也好,不想见便不见,这世上还没有人可以让你委屈自己去俯就!” 容昭对见人没兴趣,但经过一段时间辛苦后,她也完全不想出门,便依照秦瑄说的,召见了几人。 这些锦衣华服、端庄持重的夫人们想必在家中都做足了功课,所以在面前容昭时表现很是不错,起码看到容昭一身家常打扮姿态随意地坐在主座上时,并没有丝毫惊诧不安的表现。 容昭和她们没有太多话可说,不过倒是很有兴趣地询问一些风土人情,那些文官夫人反而不及武将夫人们了解得多,容昭听着听着,对这些看似千篇一律的夫人的感官也好了许多。 容昭对其中一位高守备的夫人印象最深,这位高夫人看起来不过二十许,很是活泼明媚的个性,来拜见时也没有带什么表小姐女儿妹妹之流,只独自带着丫鬟,在容昭面前也并不十分拘谨,容昭问她当地的风景,她便能边说边笑将风景描述得生动形象,令人如身临其境,十分讨人喜欢。 最重要的是,她看向容昭的目光,不是那种对上位者的天然的恭谨敬仰,似乎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充满惊叹、好奇、探究、瞻仰等等一系列古怪的意味。 古怪得让容昭从心底里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这高夫人眼中,自己是不是博物馆里的一副金缕衣? 容昭觉得很有兴趣,其后又召见了一次。 这位高夫人留给容昭的印象依旧不错,她有红楼里凤辣子的明快利落劲,却没有那股子盛气凌人,听说也是出身世家,却自个儿选了一位寒门出身的夫君,她家中十分疼爱她,倒也允了婚,婚后也将她的夫君提拔到了守备的位置上,要知道,三十岁以下的守备,可说的上是前途无量了。 不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前途的考量,高守备对这位夫人都是极好,没有纳妾收丫鬟不说,光嫡子就和这位夫人生了三个,绝对确保了她在家中的地位不可动摇。 连心绪一向平稳的玲珑打听到这些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口气中也难掩羡慕——在这个时代,女人能碰到个一心一意的好男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容昭却觉得,这位高夫人颇有几分手段,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简单,光是面对她时,就可以看得出,她寻常大约是个并不那么守规矩的人,行动时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一丝丝随意散漫的迹象,但又将规矩学得很是标准,需要规矩应对的时候,她做得就像标尺一般。 有这份心思的女人,若是将这份聪明完全用在自己婚姻中,只要她的夫君不是实在不堪,想琴瑟和鸣也不是不能够的。 为此,容昭很愿意多召见她几次,然而到了第三次,容昭再召见高夫人时,这高夫人却带来了一位年轻小姐。 容昭面色淡淡地看着尴尬得无地自容的高夫人,没说什么,冲着这高夫人惭愧得不敢抬头的模样,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安排她们落座喝茶。 然而,高夫人却敏锐地感觉到,这位绝代风华的传奇娘娘原先对她和气亲近的态度已经被疏离所取代。 她不由得苦笑,事实上,她很能理解娘娘的态度,一看到她身旁花样年华的小姑子,如娘娘这般的聪明人,岂会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娘娘是看得起她,才几次三番召见她说话,她却如此不知分寸,不识好歹,也难怪娘娘会不喜了。 不过想到家里以死相逼的婆婆,高夫人也很无奈。 自从婆婆来后,她原先顺遂的生活便一去不复返了,总是插手自己和夫君的房中事也就罢了,自己的夫君自己清楚,心理洁癖极重,让他去动那几个丫鬟,他大概只会觉得受侮辱了被占便宜了;让自己日日去她那里立规矩也能忍受,反正婆婆每年只来这边住三个月,毕竟是长辈,她让让也就是了,事后夫君总会补偿她! 可是,婆婆实在不该短视到以死威胁她把小姑子献给皇上,还是走璟淑仪的路子! 天啦,婆婆简直是疯了! 就婆婆一个大字不识的愚昧老妇人,整个高家加在一起只有夫君一个小小守备的情况下,居然敢越无数级去挑衅总boss? ——容昭的感觉没有出错,这位高夫人的确与常人不同,她前世是大乾往后数百年时代的人,在新婚去教堂的路上,出了车祸,和新郎一起死了,胎穿到了几百年前,经过好一番调适后,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大乾昭帝统治的太平盛世,更和自己最崇拜的几名历史人物生在同一时代,简直激动得要命! 而她最崇拜的人,无疑便是名垂青史的昭后了! 可现在,婆婆居然为了点不可能的奢望,就去得罪这位注定在大乾朝未来呼风唤雨的总boss! 简直是不作不会死的节奏! 婆婆是公公未发迹之前娶的农家姑娘,见识有限,她却很清楚,这位璟淑仪娘娘绝对是休眠中的活火山,绝对不能惹怒啊! 她一听婆婆的要求,头皮都吓麻了,天知道她废了多大的劲,才将这位娘娘刷出了些许好感度,就这,够她得意一辈子了! 若是能继续刷出好感度,她做梦都要笑醒了好不好? 可婆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就能毁了她所有的努力,毁了她夫君的前途,毁了整个高家,甚至还包括她的娘家! 她想劝婆婆打消念头,结果婆婆直接以死相逼,还说什么小姑子若是入了皇上的眼,以后他们还不是能跟着沾光? 甚至还敢大逆不道、大言不惭地宣称什么——“连容家那个命硬的克母丫头都能得到皇上的宠爱,我们家丫头可比她强多了,定然能把容家那丫头比下去!” 至此,高夫人才知道,璟淑仪娘娘和自家大约还有点旧交,换成平时她肯定高兴死了,可现在,她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婆婆痴心妄想做白日梦。 倒是她夫君高守备拦住了她劝说的念头,“随她去吧,不让她碰个头破血流,她就不知道收敛,”年轻的高守备脸上有一丝厌烦,也有一丝感叹,“娘娘心性宽厚,便是看在我爹的份上,也不会和她计较,总不会丢了命,这就够了。” 高夫人只好带着一肚子疑问领着高小姐来见容昭。 容昭对一个陌生人感兴趣,怎么可能不去查她的背景来历?便是她不查,秦瑄也会吩咐下去,早前李连海就将高家的所有资料事无巨细地送了过来。 容昭翻了一翻,只觉得世界也太小了,这位高守备,居然就是当年帮助她良多的高老爷子的小儿子,那时候,容昭只知道这位高小公子不喜商贾之事,又不善读书,便出门参军去了,谁也想不到,竟在这里遇到。 高守备倒是有些运道,取了个情投意合的妻子,顺带了一个相对干净且有实力的岳家,一路并不吝于扶持他,这些年来,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已经做了一城守备,也是有一定才干的。 只是,容昭仔细看了看资料,总觉得有些违和,这对夫妻,怎么说呢,给她的感觉很是奇怪。 因着这份奇怪,加上对高夫人的兴趣,容昭便多召见了几次,也懒得想这样的行为,给别人带去了什么信号。 秦瑄说得对,处在她如今的位置上,已经无需去迁就顾忌别人的看法了。 容昭的绝色面庞上淡然得看不出丝毫情绪,高夫人心底发虚,一向能言善道的她也不禁拙于言辞。 倒是她身旁的高小姐,分明比容昭还大一岁,却甜美地一笑,用天真崇拜的语气道,“奴婢听说娘娘比天上的仙女还美,原来还想象不出来仙女是什么样子,现在看到娘娘,奴婢却觉得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过娘娘的!” 容昭懒得理会这些无脑的废话,一个笑容也欠奉,目光转向高夫人,问道,“高夫人先前跟本宫说尊夫曾送过你一具精美的弓弩,本宫十分感兴趣,不知高夫人今日带来了没有?” 高夫人想不到容昭居然没有立刻把她们撵出去,顿觉受宠若惊,忙道,“娘娘有吩咐,奴婢岂敢轻忽?奴婢回去让拙夫新制了一架,今日已经带来了。” 那高小姐被直接晾在了一旁,大失面子,咬了咬嘴唇,低下头,不甘地扯着手绢,站在容昭身后侧的紫竹见状,撇了撇嘴,无声地冷哼了一下。 容昭让人将那架弓弩拿了上来——这架弓弩浑身漆黑,制作十分精良,比现在大乾的军队中使用的弓箭无疑先进得多,有点儿像前世那影视片中播放的秦王朝统一六国时使用的弓弩,设了明显的准星,寻常士兵也能挽得起,省力不说,还能同时射出六枝箭,长箭比寻常箭矢更加粗壮坚硬,张弓之后的力道甚至能射穿马匹,用来对付南疆的骑兵就是很不错的选择,凭这个,绝对能横扫*八荒!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比较耗费材料,制出一支弓弩队,需要一笔不菲的钱财。 她对高守备夫妻的身份感到一丝疑虑,正好趁机试试,她瞥了那高小姐一眼,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容昭伸手去拿,高夫人见状,正要提醒容昭弓弩太重,女子一般拿不动,就见容昭挺轻松地将弓弩架在了自己肩上,比划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窍门,手指在机关上一划,一支长箭便射了出去,黑影一闪而逝,“哆”一声,直接没入了半米粗的房梁,只留下一丁点儿头部! 高夫人张口结舌,半晌,挺直的脊背又缩了回去,两眼冒出崇拜的小星星,心中咋舌无比——不愧是她崇拜的昭后啊,瞅瞅这准头,这力道,这不动声色的凶悍劲儿,真是太厉害了! 高小姐却吓得一哆嗦,那刚冒出头的野心一下子就散得干干净净——尤其是接触到容昭射箭前那一瞥,再看看被利箭射穿的巨粗房梁,简直吓呆了好不好?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无比弱小,那个轻轻松松举起武器的女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碎她,她还想和对方抢男人,别开玩笑了,荣华富贵固然诱人,可她还不想死! 容昭拿到了东西,便没有多留高夫人,“听说老爷子现在在你那里,本宫给老爷子准备了一些礼物,你带回去吧,如今本宫也不好召见老爷子,你告诉老爷子,本宫很好,若是老爷子有什么为难的事,让你带个话进来。” 高夫人微微一惊,璟淑仪前几次并没有流露出认识高家人的迹象,她原本以为对方可能是耻于提及曾经靠公公这一介商人支援的微末落魄生活,或者压根就不知道她是高家人,所以她也丝毫没有带出相认的意思,谁知璟淑仪却在今日分别的当口坦荡地提及高老爷子,甚至知道高老爷子如今就在她家,这…… 触及那双深幽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的美丽眸子,高夫人心头一凛,她心底涌起真切的复杂感觉,无论史书如何评价这位传奇皇后,但高夫人却仿佛明白了什么。 被高夫人带过来的高小姐,在当地也算是难得的美人,养出了一点儿向上爬的野心,要不然也不会在她娘胡闹时,含着羞不反驳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当她站到容昭面前时,她引以为傲的美貌,简直黯淡得成了一副苍白透明的背景,从头到尾,压根就没留下丝毫存在感,难堪得她回去就痛哭了一场,不过倒也把那一腔好高骛远的心思熄灭了许多,不能不说,对出身商户的她而言是一件幸事。 容昭等她们离开后,便问了什么时候,秦瑄一向是在她这里用饭的。 正问着,秦瑄便走了进来,脸色十分和悦,显然是遇到了好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温情 “这是怎么了?”容昭很是好奇。 “你跟朕来一下。”秦瑄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 容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没来得及和秦瑄说强弩的事情,任由秦瑄把她拉到了旁边一处无人的院落。 “啊——”容昭吃了一惊,吃惊后便涌起了喜悦。 院落中央的地上放着一座精美如艺术品的木屋,居然有两层,每层大约一百五十平米的样子,仿佛是一版放大了的绣楼模型,楼下古色古香的门,厅堂,左右拿竹帘分别隔开了一间厨房,一间起居室,楼上左边是一间有着宽敞拱形窗户的房子,薄透的轻纱朦朦胧胧地垂悬着,右边却是正常的推窗,中间没有窗户,但是完全可以猜测得到,是一间舒适的起居室。 绣楼外部的尾端,还连接了两间稍微小型的角房,也不知是做什么用。 整个绣楼,外表看不出是什么木头所制,却是深棕和浅褐的纹路拼接交替,十分典雅美丽,屋顶上雕刻出了瓦片的纹路,屋檐翘起,四周围了一道雕刻了花鸟虫鱼的木质围栏,五道台阶下,是一块巨大厚重的木头底座。 虽然不是什么珠光宝气穷奢极侈的模样,但就是容昭梦寐以求的屋子,虽说和她想象中的现代迷你别墅差别有点大,可古代闺秀精美低调的绣楼也是她能够欣然接受的选择啊! 一旁的秦瑄有些欢喜又有些遗憾地道“还是小了些,可你那空间毕竟就那么大,木屋太大,放进去占地方不说,也难看。” 容昭狠狠点了点头,回头毫不吝啬地在秦瑄脸上落下一吻,“干得好,陛下,您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秦瑄完全想不到还有这意外之喜,懵了一下,已经被容昭一手扶着木屋一手拽着他拉进了空间。 进了空间,容昭就放开了他,空间比容昭初得时已经大了三倍,石壁正好空出了一截。 容昭欢欢喜喜地将木屋靠着石壁一面、正好和那株古怪小树相反的方向放了下来,想来秦瑄之前目测过,竟严丝合缝,丝毫没有不适。 容昭蹬蹬蹬地进了木屋,微微一怔,她原本是想将外面的东西都移进来,但秦瑄却已经将内部的家具都填充满了,一水华丽的黄花梨家具,布置完全按照她的喜好,实在是贴心至极。 后面两个角房,容昭也看明白了,一间是象征性的茅房,一间却是专门给容昭摆放那些“嫁妆”的库房。 容昭正忙着时,秦瑄喊了一声,“昭昭——” 容昭探出了头,就看见秦瑄半蹲在灵泉池边,一手搭在膝上,一手点了点池中的水,桃花眼半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呃? 难得地,容昭也有些不好意思,趴在二楼窗户边,讪讪地一笑,“那个,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我刚开始肯定不能和你说实话,所以这谎言可不就越滚越多,不过现在都带你进来啦,自然没有瞒着你的意思,是你上次没有察觉哈!” 秦瑄哭笑不得,敢情还是自己粗心了? 不过他也只是和容昭开个玩笑,倒没有怪她的意思,易地相处,他恐怕也会将这个秘密隐藏得严严实实,昭昭现在愿意向他坦白,已经足够让他惊喜感动了。 不过,他摸了摸脖颈,昭昭虽然拥有这一池宝贝,却不代表他可以贪得无厌地索取,对于他而言,一块玉佩就足够了,为了这些东西伤了他和昭昭的感情才不值得。 想明白后,他洒脱地一笑,弹了弹指尖的水珠,起身向那栋木屋走去。 高夫人回到家后,小姑子就恹恹地回了后院,她本以为会面对难缠婆婆的诘问,谁知却听说一向深居简出的公公要见她。 高夫人有些疑惑,高守备却是明白的,捏了捏她的手。 “没事,老人就是心软,有些担心那位,”顿了顿,高守备又道,“若是那位没有提到老爷子,你也含糊些,别让老爷子失望。” 高夫人笑嗔着推了他一下,“看你说的,娘娘可不是那种人,回来时还特意让我给老爷子带了礼物,你呀,白操心了,我就说,我最敬爱的娘娘怎么会人品不好,哼!” 这位高夫人亲自选择的夫君,就是她前世的未婚夫,和她一样,胎穿到了这里,两人的相遇相认,也是一本狗血帐。 不过,当年她这位颇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未婚夫对昭后的印象可是复杂得很,更倾向于昭后是个城府深沉手腕高明的政治谋略家,对她和昭帝之间相守一生的感情可是嗤之以鼻,坚持认为这是历史美化后的结论,真实情况绝对不会这么“像一出拙劣的言情偶像狗血剧”! 高守备虽然听说容昭给他爹带了礼物,心里舒服了不少,但还是不以为然,他倒不是见不得女人比男人厉害,但是吧,发自内心地说,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走到了权力的那个巅峰时,恐怕都会殊途同归,身上的人情味也剩不了多少了。 一个在皇帝受伤期间把持国政长达三年的女中枭雄,他还真拿不准,她记得自家父亲的恩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高夫人也不和他啰嗦,转身直接去见了公公,她夫君是公公近四十多才抱上的小儿子,如今公公,七十多了,虽然身子还硬朗,但她一个儿媳,直接去见人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了。 当然了,高守备跟条金毛大忠犬似的,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老人毕竟不同于年轻人,一年多时间,高老爷子老了不少,原先板正的腰弯了下来,开始让人感觉到老态龙钟了,看到儿子和儿媳妇走进来,他神情有些急切,嘴蠕动了两下,还是没有开口询问,怕听到失望的答案。 好在高夫人性子利落,张嘴就是笑,爽爽利利地道,“难得父亲愿意出来走动走动,不然儿媳也要去见您的。今儿儿媳去宫里见了淑仪娘娘,娘娘特意提到了您,让儿媳向您转达,她很好,请您不要记挂,还让儿媳给您带了礼物。” 高老爷子听了这话,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容丫头是个好孩子,林老弟有个好外孙女,可惜他走早了,当初我还以为这丫头准备立女户替林家继承香火,谁知,唉,世事难料,我也没帮到他什么,难得她重情义,老头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高夫人笑道,“要儿媳说,父亲当年的仗义成全了如今的娘娘,娘娘身在高位也没忘记父亲,父亲和娘娘都是重情义的人。哎哟,父亲,快看看这尊老寿星,可真真是……” 高夫人从盒子里捧出了一尊捧着寿桃的老寿星羊脂白玉像,羊脂腻滑温润,一摸便知是上品,难得的是,那桃尖儿一抹天然的粉色,将一只寿桃儿雕琢得仿佛是真的一般,让人恨不能上前去咬一口。 剩下的礼物中,也几乎都是如沉香木手杖这般贵重的老人用品,相比起高老爷子以前收到的礼物而言,都是最为贵重稀罕的。 唯有最后一个盒子打开,高夫人沉默了一下,高守备看过去,平静的脸上也微微有几分动容。 那是两套整整齐齐的万字团纹花样的深蓝衣袍,上面并排放着两双崭新千层底的布鞋,看上去,除了布料是顶级难得的好东西外,那裁剪和手工,都算不得出众。 但就是这份出乎意料的平庸,反而让高家夫妇都怔住了。 堂堂淑仪娘娘,一宫之主,备受圣上恩宠,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身边更是奴仆如云,一呼百应,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送来这样一份称得上简陋的衣物做礼物? 倒是高老爷子,并未感到出奇,他站起来,微微颤动的长满老年斑的双手接过那叠衣裳鞋袜,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欣慰和怀念。 “这是容丫头亲手做的,她打小没娘,针线活儿不好,不过自打认了老头子做干爷爷,每年都会亲手给我做这么一身,这套大约是去年的,她那时候入了宫,也没法子给我,难为她……” 高老爷子对其他礼物都视而不见,独把这叠子衣物高高兴兴地捧回了自己院子。 留下高守备和高夫人相顾无言,都觉得三观受到了一定冲击。 高夫人是觉得,她仿佛重新认识了那位娘娘,不再是史书中那冷冰冰的几行字,也不是她眼中看到的那高高在上宛若神女般俯视苍生如蝼蚁的淡漠宠妃。 短短几次见面,她心中的昭后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高守备面瘫的脸上也有丝丝裂痕,当年他故意引导自己父亲发现老友的失母外孙女,其实多少是有点投资的心理存在,明知道那位将霸占昭帝一生对昭帝影响深远的女人跟自家能扯上一点瓜葛,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抱负,他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但是没想到,那个在他心中,并不能用太多美好词语形容的女人,却直接给了他父亲一份温暖宝贵的回馈。 “我虽然不敢确定昭帝和昭后的感情到底能不能如史书上那么完美,但现在接触到昭后这个人后,我忽然觉得,将强弩提前交给他们,兴许是我们最正确的决定!” 高夫人压低声音感叹,一个有良心,有本事的上位者,老百姓可有福了! 唉,不过话说回来,昭后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没在昭帝出事后干脆夺了政权算了,做女皇多霸气啊,干嘛做一代皇后? 也许他们是有真感情的,昭后没舍得干掉丈夫? 那那位传说中的南疆国主是怎么回事?野史说这场战争是因为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为了昭后? …… 就在高夫人脑洞大开yy得太激动都没法控制时,高守备摸了摸下巴,作为一个前世就是军人的有抱负男人,他既然都借老婆的手将强弩先制出来了,想在即将开始的南疆战场上捞一份军功也是合情合理的理想吧?如果能提前结束这场因为拖了三年多才结束而在史书上被称为“沼泽战”的战争,那就更好了! 前世昭帝就是在南疆战场上被偷袭,伤了根基,导致武功境界后退,没能冲上宗师境界,使得大乾只有一位宗师,无法与南疆两大宗师势均力敌,以至于对南疆的战事一拖多年,差点拖垮了大乾的经济,昭帝也是因此而冒险独斗南疆国主那缇,最终两人一死一伤,昭帝受伤昏迷三年多,昭后掌权,为摆脱大乾因战争而导致经济倒退的困境,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从而为大乾奠定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基础。 而这一世,有了他这只蝴蝶,事情定然会有改变,只是,连他都无法确定,最终的改变,是好还是坏。 若是好的方面也罢了,若是坏的方面,他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正是有这样的顾虑,他才一直以“不能改变历史”的借口阻止自家夫人胡乱插手,约束自己夫人做一名“合格的历史旁观者”,偶尔围观围观大事,追追心目中的偶像就够了。 也只有他家青梅竹马的夫人,从来对他没有怀疑,才压根没察觉出来自己的动作。 “不想了,明天就去上面活动活动,我已经是一名守备了,想进入对南疆作战的军队中想必不难。不过那南疆国主真是好运,史书上明明记载他在这次行动中吃了大亏,怎么我听到的消息是他毫发无伤地突围离开了?” 这边高守备正将现实和脑海中的历史相应对,对相悖的地方忧心忡忡,那边号称脱逃成功的那缇一行,终于被人堵在了汾河渡口! 汾河是大乾最长最宽的一条河,贯穿了大乾的东西,多半时候都是恶浪滔天,昏黄汹涌,全无河流的平静之态,一年中唯一意态安静的时候,便集中在这个月,想要过河的人,也多数是集中在这个月,因此,码头上人来人往,简直堪比一座小型繁华的都市。 当然,这都是白天时候,到了晚上,敢走水路的本来就不多,何况是汾河这样的恶水,哪怕是它最平静的这个月,也暗藏无数危险,诸如随时变换方向的水底漩涡,就让不少人吃过苦头,所以很少有船公敢开夜工。 而那缇等人要回南疆,却必须要穿过汾河! 这一行除了那缇和乔清池,又多了十来名下属,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并不汇合到一起。 而和他们原本‘同路’的容昭跳崖了,大乾的皇帝出人意料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跟着跳了下去,那缇情知事情闹大了,急着离开大乾境内,也没来得及打听他们的生死。 如果是往常,那缇估计早就为大乾皇帝的‘昏庸’行为哈哈大笑了,但这次,古怪的是,那缇不但没有高兴于秦瑄自寻死路,反而一路下来都被笼罩在低气压里,导致他身周的人都战战兢兢,无人敢捋虎须。 乔清池大约能猜到一点那缇的想法,可是他现在自己状态都极端不好了,又怎么会去管那个一向不对盘的师兄有什么心事。 至于云六和李婉儿,云六在秦瑄跳崖后,当机立断地一刀捅进了李婉儿腹部,将她扔给了围上来的侍卫们,自己就要跟着跳下去,却被那缇一掌便劈成了重伤号,被暗一给拖回了自家阵营,若不是那缇无心纠缠,云六这条小命定然是保不住了,饶是如此,他也要在床上躺足半年才能痊愈。 李婉儿已经是废子,乔清池心知肚明,如果那缇这个尊主都不愿意伸手,他这个备受李婉儿轻蔑的“少主”,又凭什么替她出头?左右他该暴露的秘密都暴露了,也不怕那女人被抓后,会供出来多少秘密。 令乔清池觉得诡异的是,他们一路行来,居然还不如当时带着容昭时受到的阻截多。 他们一直赶到了汾河,过了河再越过一省就能进入他们南疆的地盘了,天色将晚,船客几乎都没有了,只见岸边停着一艘大船,看那标志,正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刮过一阵冰冷刺骨的风,停靠在岸边的船,上面竖起的帆突然展开,迎风翻滚了起来。 一道高瘦的身影,轻飘飘地停在那帆杆的顶端,一头白发在风中扬起,应和着飞扬的素色衣袂,简直一派仙风道骨,恍若神仙临凡,征用一双苍老却不减锐利的眼眸看向他们。 大乾的镇国大宗师,秦昊! 那缇瞳孔微微一缩,心中那点儿侥幸顿时蒸发了,而胸口的战意,却蓬勃地燃烧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宣战 “噗——”一声闷响! 那缇在提气闪躲的一刹那,就感觉到了不祥! 他那雄浑奔腾的功力,居然无缘无故地从中阻断,正与秦昊对抗的一掌,顿时后继无力,眼睁睁看着秦昊那十足掌力的一掌,迎头击了下来! 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无数纷繁的念头—— 当年秦瑄破坏了他的根基,令他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变成废物,回国后备受堂兄弟们羞辱,他忍辱负重,暗中花费了多少心血才重塑根骨,最终有幸得到一门上古流传下来的功法,又有师父从旁指点,才能在短短十年重新爬上高峰,甚至进入宗师境界,师父甚至因为帮助他东奔西走地寻找那些稀世宝物治伤,甚至疏忽了家庭,导致师母早亡,师弟与他们陌路。 这一切,那缇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表露过,他从来都是强者,哪怕曾经跌落过深渊,也不曾屈服或者怨恨,胜者为王败者寇,输了就是输了,十年蛰伏,他收复了南疆的权力,自然也到了向秦瑄讨债的时候! 这一趟,本来所有的谋算差点就成了,只差一步,他就能让秦瑄也尝尝他当年遭受的一切,但没想到最终却功败垂成! 也是他一时想差了,想去利用秦瑄的弱点,却反而被对方再次重创! “扑通——” 一朵白色的浪花翻起,在那城墙般高耸的浪涛中简直如同一朵瑟瑟发抖的小野花,软弱无力,连同那快速坠落的身影,眨眼间,就被那三丈多高的呼啸浪潮吞噬! 对战到现在、对那缇的实力已经有些了解的秦昊,连同战局外的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 容昭并不知道那缇已经被秦瑄派人盯上了,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她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还会替害她的人操心,若秦瑄对她不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一个皇宫妃子被敌人掳走,等待她的下场是什么,只有死路一条,连青灯古佛都是奢望。 古语说得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所以,容昭在分别前就给那缇准备了一份大礼,算是对他的一点小小回馈。 她却没想到,她这点儿小小“回馈”,却导致那缇在和秦昊对战中骤然内息阻断,当场受了秦昊威力无穷的一掌,鲜血狂喷,跌落恶浪滔天的汾河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天容昭刚刚练完功去吃早饭,一向在非用膳非睡觉时间很少踏足内院的秦瑄兴冲冲地进来了,罕见地喜形于色,桃花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高兴! “好消息。” 大清早就接受到这一波热烈情绪的感染,容昭的心情也明显地好起来。 “什么好消息?” 秦瑄神秘地一笑,将手中的暗折递给容昭,“你自己看吧。” 容昭可没有什么这是折子不该去看的想法,反正是秦瑄给她看的,又不是她想方设法去偷看,当下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翻开。 那缇重伤,跌落汾河,乔清池等人被捉。 秦瑄仔细地观察容昭的表情,确定她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情,唇畔逸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说说吧,你做了什么?” 容昭装傻,“什么?” 秦瑄挑了挑眉,对容昭装傻很不满,“那缇好歹也是宗师级了,就算拼不过师父,也不至于突然间功力溃散,让我师父捡了个便宜。朕可是记得,你那空间里,有一小箱子……” 容昭自从进了宫后,得到的原材料便多了许多,珍稀药材,纯粹植物做成的胭脂水粉,精贵罕见的蚕丝,花圃里不起眼的花草,等等,有了这些东西,容昭可说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很快便制作了一小箱子的各种药丸。 她前世擅长药剂,而前世那些瓶罐的密闭性能较好,随身携带几支药剂也方便,今生却不行,就算是放在空间里,也很难找到合适的瓶子,干脆便将所有的药物都制成了药粉,或者小汤圆大小的丸子,拿蜂蜜调和了,捏好放在特制的一批玉瓶里,玉瓶品质无需太好,她还负担得起。 她制成的很多药物,多半是日常使用的诸如感冒药、消炎药、跌打损伤药等等,但也有几种保命的奇药。 这些奇药多半是毒药,但也有表面上温和无害的药,比如她洒在那缇身上那味无色无味的药粉,就是为了防止那缇动杀机或者欲心,一旦那缇气血涌动,这味针对武者的药便会在血液当中发挥作用,阻断那缇的内功流转路线,届时,就算那缇有通天的手段,也别想在她手中讨得好。 容昭这味药,却是在那缇无缘无故脱了她鞋子后撒的,也是个未雨绸缪的举动,她却没料到,真给那缇带来了那样的麻烦! “啧,可真倒霉。”容昭摇了摇头,看似可惜,却分明透着幸灾乐祸。 她和那缇之间看似友好,实际上却是对立关系,她可不像一些小说中描写的那样,莫名其妙就圣母心发作,去同情自己的敌人。 那缇固然极有魅力,容貌身材都称得上顶尖俊男,可她又吃不到,还和对方结下了梁子,是敌非友,哪怕只是因为秦瑄为了她跳崖,在那缇的心目中,自己就是击破秦瑄这个人的致命弱点,这次失手了,下次有机会,他定然不会放过她,所以她当然是巴望对方越倒霉越好,这样她才更安全,谁也不喜欢自己整天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秦瑄对容昭的态度更加欢喜,鉴于那缇以往的名声,他虽然信任容昭,却也不是一点都不担忧的,现在见容昭对那缇的态度连一丁点同情都没有,心中自然是大为开心。 不过他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像容昭那样直白,咳了一声,“那缇在大乾搅风搅雨,分明是欺我大乾无人,朕自然不会放过他。昭昭可知,那缇离开南疆,是谁在主持南疆的政务?” “如今在南疆坐镇的是那缇的大女儿,人称红公主,年约十七八,喜穿火红男装,性情颇肖男儿,将她一干兄弟比得灰头土脸,据说深受那缇宠爱,已经被确立了第一继承权!” 容昭睁大了眼睛,这确实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秦瑄误会了容昭的惊诧,“南疆女子泼辣大胆,与中原女子不同,在家亦有继承权,那缇此举并不奇怪,只是,他未免太高估他女儿也太低估咱们大乾了。他能在大乾如入无人之境,朕不回报他一番,岂不是让人小瞧了。” 容昭点了点头,这很理所当然,那缇敢深入大乾腹地,是他狂妄胆大,但秦瑄若是不回敬一番,却会被人小瞧,再说,她就不信,凭秦瑄的性格,他在南疆没有布下人手。 “皇上打算怎么做?” “红公主虽然颇有几分政治手段,到底输她父亲不少,那缇坐上王位,靠得并不是深谋远虑,反而是他个人的实力压倒了一切,这红公主实力不及那缇,却效仿她父亲行事,南疆和大乾边境镇守的南疆大将冒乃并不服她,若是能从中让两人失和……” 容昭皱了皱眉,“这红公主能监国摄政,应该也不是什么蠢货吧?怎么会在她父亲离开南疆的关键时期和守疆大将闹翻?” 秦瑄拿指尖敲了敲桌面,继续爆料,“一个十七八岁的摄政公主,手中并无兵权,本来上位便不易,当年那缇为她和冒乃之独子定下了婚约,也是为她栓一门得力亲事的意思,谁知红公主长大后却不认这门亲,还曾明言让冒乃之子入赘……做正夫,据说那时候公主府里已经有几名男侍——咳,两人心结便是如此种下的。” 容昭囧——靠,这位彪悍公主简直比她更像穿越的,还正夫?岂不意味着还有侧夫侍妾一流? 等等,十七八岁的长公主? “皇上,这位红公主的母亲是谁?”容昭忽然问道。 秦瑄跟容昭提到了这位红公主的荒唐,还有些不好意思,听了容昭的问话,乐得转移了话题,“那缇宫中子女虽然众多,但有名分的妃嫔却少,王后和侧妃都没有,这位红公主的母不详……” 秦瑄说着说着,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话头,和容昭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脑海中同时划过了一人。 “难道是她?” 想到这个人,秦瑄顿觉难以接受,心口一下子仿佛坠了颗大石头,堵得要死。 容昭望着秦瑄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忍俊不禁——难得能遇到让秦瑄变脸的事情! 当下她忍住笑道,“那位薛夫人不是说她女儿享福去了么?不过是李代桃僵之计,宫里的宁嫔是假的,真的女儿早就让那缇带回去了。皇上您曾经也说过,那缇对子嗣很是看重,我倒觉得真的很有可能啊!” 这个结论一出,原先很多疑团便揭开了,秦瑄很想反驳这个荒谬的猜测,可理智上已经相信了,实在是由不得他不信,他至今还没有查到那个被调换走的孩子在哪里,薛府那边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正是因为相信了,他的脸先是红了,紧跟着就变得铁青——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他可就丢大脸了——倘若当初薛夫人没有换了孩子,那他今天纳入宫的岂不变成了那缇的女儿,他平白就比那缇矮了一辈! 就算换了人,宁嫔和那缇其实没有关系,但名义上说,她还是那缇女儿的替身,那缇定然是心知肚明的,说不准在背后如何嘲笑他! 幸好他并未碰过那宁嫔,心里的恶心感还稍微轻点! 该死,他现在觉得让薛夫人自尽真是便宜她了,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就该挫骨扬灰,游行示众才对! 此时的秦瑄,刚来时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整个人表面上看丝毫没有变化,容昭却觉得对方都快成了暴涨的气球,轻轻一戳就要爆炸了,她也不敢再去惹对方,一时也不再说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瑄虽然恼羞成怒,却还记得不迁怒容昭,憋了一肚子气起身走了,打定主意要把这口气发泄出来、 容昭见他走了,却是松了口气,反正这口气没发到自己身上就行了,至于前面可能触到地雷的倒霉鬼,她也只能在心里同情同情了。 当天下午,容昭便看到李连海顶着一张留着个老大巴掌印的哭丧脸来她这里,回报秦瑄晚膳不在这里用,容昭目睹着这个分明是自己扇出来的巴掌,难得地在心里升起一丝愧疚来。 接下来的几日,秦瑄几乎都泡在了前面,饭也不在容昭这里吃了,都是就地解决,晚上也是很晚才来后院,那时候,容昭早就睡了,早上他走得也很早,一连数天,容昭居然都没有碰到他。 若不是身边被褥里尚未散去的温热提醒他昨晚回来了,容昭都要以为他对自己生厌去别处休息了。 容昭也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消息。 例如说乔清池在带来的路上,被一名黑衣人劫走,秦昊当时封住了乔清池的气海穴,便先一步沿着汾河找了一趟,他和秦瑄的意思一样,所谓祸害遗千年,他俩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缇会这么轻易地死掉,见不到尸体他可不放心。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疏忽,乔清池那边便出了疏漏,那黑衣人功夫尚未进入宗师境界,然而对付看守乔清池的人却绰绰有余,看守乔清池的六人俱被一击毙命,无一生还,乔清池不知所踪,然而那满地被卸掉且泄愤般捏得寸断的铁链,此人显然是乔清池那方的人。 再例如说秦瑄下旨抽调了三百名侍卫,建立了一个强弩队,由一名姓高的守备率领,日日在校场上磨练。 又例如京里送来了奏折,五公主大病一场,身子更加虚弱了,皇贵妃因此忧思成疾,卧病在床。 南巡的队伍经过这一连串波折,已经耽搁了比往年更长的时间,秦瑄在强弩队磨合得小有所成时,下令队伍开拨。 秦瑄本欲回北,南边的战争已经一触即发,朝廷需要他回去坐镇,他再留在外面已经不合适了。 然而,就在秦瑄下定决心回去时,京都却传来了八百里加急的情报—— 南疆宣战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回宫 再次回到皇宫,容昭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虽然她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发生的事情,却足以将她的人生分割成两个阶段,皇宫里的时光还停留在过去,而她,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 南巡队伍,在宫门口被排列整齐的百官迎接了进去。 队伍和当初避暑时一样,在乾清门前分成两列,秦瑄率领百官去了乾清宫,容昭领着赵云袖,由梁松护送着前往永寿宫。 电视上演的那种妃嫔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直接迎接到宫门外还当众争风吃醋的事情压根就不可能发生! 女人进了皇宫,除非有皇上陪同和允许,否则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摸着宫门的边儿了! 况且,如今后宫中位分最高的皇贵妃卧病在床,手掌宫权的贤妃也比容昭位分高,没有高位迎接低位的道理,容昭得以一路安安静静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永寿宫。 他们中断南巡回来的消息一传回宫,后宫一下子就从一潭差不多的死水变成了暗潮汹涌的活水! 无论秦瑄宠不宠幸她们,有秦瑄在宫中,就仿佛有了主心骨,偌大的宫殿也不显得空旷寂寞了,这座巍峨雄伟的皇宫,有男主人和没有男主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永寿宫的下人们从来没有懈怠过,但永寿宫在主人不在时,还是显出一种被尘埃覆盖的感觉,但容昭回来的消息一传开,永寿宫里的下人们都是精神一震,原本安静得都感觉不到人气,如今却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回来了,连廊檐下的花草都抖擞起了精神! 永寿宫上下焕然一新,喜气洋洋,就等着容昭重新入住。 容昭携着赵云袖进来以后,包括安嬷嬷在内的人都呆滞了一瞬,落在赵云袖身上的目光虽然不敢放肆,却有志一同地充满了疑虑。 看这身妇人打扮,这是,新娘娘? 容昭目光一扫,便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也不解释,径自走了进去。 又是一番忙碌,大盆大盆从昨夜就没断过的热水倾入了大大的浴桶中,上面撒上了鲜花瓣。 文城领着太监们去搬运容昭带回来的行礼,玲珑指挥夏荷等人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收拾进库房,紫竹招呼人去御膳房领吃食,一时间,大家都忙得脚底生风,偏偏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安静的永寿宫,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满宫只有赵云袖一个人无所事事,她虽然有眼色,可实在插不进去,容昭携她进来后便让四喜带她去了偏殿,自己径直进了内间沐浴。 四喜尽职尽责地给赵云袖安排了沐浴净身,但赵云袖心中装了事,又不敢理所当然地差遣容昭的人,又怕她动作比容昭慢,倒要容昭等她,于是匆匆洗了一遍,便出来等候。 容昭倒不是那么在意,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她对这姑娘的性情还算了解,有头脑但足够正派,不会轻易动那些魑魅魍魉的念头,这大约也是她明明看起来比她那妹妹聪明却还是被人逼得只能选择进宫这条路的原因,容昭觉得她人品不错,难得的是冷静通透,对于秦瑄的冷落虽然失落,却也看得开,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秦瑄进宫前把赵云袖交给她,让她安排衣食住处,他并不想专门为了赵云袖去见贤妃,免得太给赵云袖抬身份,养大了对方的心。 容昭毕竟分位摆在那里,且并不管事,自是要将赵云袖带去见贤妃,她可不愿意蓬头垢面地去见贤妃——自从和秦瑄敞开心扉后,对这些和秦瑄生育过子女的嫔妃,容昭的心中终于生出了些刺刺的不舒服,更是不愿意在她们面前露出不完美的一面。 而容昭带回了一名新人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宫里女人,一时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些女人第一反应竟然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女人的嫉妒心,在此时此刻,居然还抵不过对容昭的幸灾乐祸! 所有人在脑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想法——璟淑仪的独宠时期,结束了。 说实话,宫里资历稍微老点的女人,对秦瑄出宫后往回带女人的风流逸事早就麻木了,没看见群芳院有一院子嘛,反正对她们这些正经的嫔妃也造不成威胁,权当是养了几个玩物了,总比前朝那些喜好微服逛花街柳巷的皇帝档次高多了。 可这个不一样,这是在皇上宠得只肯带璟淑仪一人出门的情况下,被皇上带了回来的,意义非凡! 璟淑仪的圣眷之隆,是个后宫女人都深有体会,她们在短短的一年里被璟淑仪压得喘不过来气,有心报复或者夺宠却全无还手之力,如今竟意外得知受宠的璟淑仪也被人截了宠,简直打从心底生出了报仇雪恨的痛快感! 让你张狂,让你目中无人,也不过是受宠了一年就不行了! 不过,皇上的视线从璟淑仪身上移开了,是不是代表她们的机会也来了? 皇宫外南疆已经燃起的战火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些后宫女人,她们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趁机邀宠! 贤妃自得知容昭领了一名新人进宫后,虽然面上依然温婉和悦,心中却也不免泛起了几丝畅快——被位分比她低的女人踩到头顶上,是个人也会觉得不舒服是不是? 听到容昭领着那名新人求见时,贤妃嘴角逸出一缕自得的笑意,拿手绢按了按嘴角,遮掩了过去,却曼声摇头道,“到底还是年轻,出身一般,缺了点底蕴,在宫里过日子的,哪能光凭着一张好脸就能肆无忌惮的?不过她也算是有本事了,光凭一张脸,也能将阅美无数的皇上新鲜一年,升到了淑仪位分上,想来等她以后有了孩子,还能往上提一提,多少女人一辈子也到不了她的位置,她运气还不错。” 她的大宫女边给她递上一朵新制的绒花,边笑道,“虽说那烈火烹油的热闹看着怪让人心动的,可到底不如娘娘这般稳当,如今皇贵妃那里也倒下了,娘娘可不就是宫里的第一人了?娘娘为皇上打理宫务,付出了多少心血,皇上看在眼里,说不得还要为娘娘升位份呢!” 贤妃抿嘴一笑,“贫嘴,皇上的心思也是你能胡乱揣测的?” 那大宫女听她口气就知道她不生气,笑嘻嘻道,“奴婢说得可都是心里话,娘娘可不就是后宫第一人?那位纵然荣宠,可到了宫里,还不是要率先来向您请安?” 这话简直说到贤妃心里去了,两主仆磨蹭了一番,直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慢悠悠往外走。 容昭正坐在前厅,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茶碗,神色漠然,浓密的眼睫低垂,明明是在平常不过的姿势,却宛若神座上的俯视苍生的神祗,给人以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她已经换了一身艳紫宫装,镶了巴掌宽一道花边的宽大摆袖,上面是明暗两层银丝纹路的缠枝桃花,同样巴掌宽的缀满指盖大圆润洁白明珠的腰带,将腰身束得纤细柔韧,十分诱人,衣摆长长地垂到脚面上,如同阳光下的水波般流光溢彩。 她的妆容也有别于南巡前素面朝天,秀长的眉染得细长斜飞,透出一股凌厉迫人的气势,眼眸上方勾出了粗重的黑色眼线,在眼角微微往上,衬得黑漆漆的瞳孔格外深邃,挺鼻红唇,只这妆容一出,她整个人的气质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南巡前还残留的些许青春稚嫩的气息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华妍端贵得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美人依然风华绝代,无人能及,再添上这般凌然云端的尊贵气度,使得精心打扮得分外温柔婉约的美人贤妃,甫一出来,便被压制得半点气势皆无,简直就像是一副苍白老旧完全没有一丝色彩光芒的单薄仕女图。 贤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原本红润的脸色顿时发白了,还隐隐透出了青色。 本想给这个女人一个下马威,让她认清后宫现在的主人是谁,却没想到被人喧宾夺主,先给了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这一场两个女人都心知肚明的无声较量,只一个照面,贤妃便棋差一着,一败涂地。 她先前那种悠闲看戏的心态再也保持不住,本想和颜悦色对待的新人,也一个眼神都不想递过去了。 从头到尾宛若背景布一般的赵云袖,却是打心底长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因为眼前这两个女人忽视她而感到不悦,她满心都只有庆幸而已! 在她的心底,对容昭的敬畏又增添了三分——原来她在路途中见过的和气讲理大方的娘娘只是那么一小面罢了,这一出手便将目前的后宫之主削得灰头土脸的霸气,才是淑仪娘娘的真面目! 她不由得庆幸自己这一路上对淑仪娘娘足够恭敬,足够坦诚,若是有动一点儿小心思,她可能都无法这么全须全尾地进皇宫了! 她全无野心,又擅长藏锋,如今一心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简直化作了百宝阁上的一件珍玩,贤妃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容昭吸引了过去。 容昭用眼角余光瞟了她一眼,见她着实藏得辛苦,便收回了目光,淡然地对上了贤妃。 “多日不见,贤妃姐姐气色红润,想来过得不错。” 贤妃勉强一笑,皇帝都被你拉走了,宫里哪个女人还能过得不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也不甘示弱,婉约一笑,“我看妹妹的气色倒是极好,原先妹妹就跟那枝头的花骨朵一样,如今却是张开了,美得让姐姐我看了都不忍移开眼睛,想来皇上是更疼爱妹妹了!” 她也不待容昭回话,转眸看向赵云袖,故作惊讶道,“哟,这位就是皇上在路上收的妹妹吧?皇上有妹妹一个伺候还不够,怎么还有闲暇猎艳?看这位妹妹气度娴雅,想来也是大家出身,倒与淑仪妹妹是两种风采,也难怪能让皇上入眼!” 赵云袖在心里哀叹一声,她都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了,还是没能躲过,贤妃娘娘这话听着没什么,可实实在在是戳人心肺—— 璟淑仪出身不高,天下谁人不知? 一边说皇上对淑仪的美移不开眼,一边又把她抬出来,什么意思? 偏偏拿她作筏子,也不知道淑仪娘娘会不会迁怒? 她下意识地看了容昭一眼,却发现容昭面带微笑,漫不经心,仿佛压根就没听出来贤妃的讽刺之意, “倒不是入了皇上的眼,”容昭终于开口,慢悠悠地道,“是妹妹觉得赵氏性情娴雅大方,真正一派世家贵女的风范,特意留下来陪妹妹的,贤妃姐姐瞅瞅,妹妹的眼光如何?” 赵云袖这样不言不语心性平和才担得上一声世家贵女,你一个动不动就酸话连篇的,半点风度皆无,就别拿出身说事了! 容昭的表情和话语明晃晃地表达了这层意思,贤妃这些常年耍嘴皮子的如何听不出来? 她当场脸就青了,想要发火,想要指责容昭以下犯上,想要大声痛骂——偏偏她不敢。 如果容昭是真的失势了还好,她在背后踩两脚也没什么,但表面上,却不能有一丝失礼之处。 毕竟,她是“贤”妃,贤之一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晋封的,皇上给她一个“贤”字,那么她的一言一行就要对得住它,否则,皇上想收回去纵然麻烦,也不是不可能,当今皇上可不是那种会看朝臣脸色会顾忌身后名声的人。 可如果容昭并没有失势呢?就如同她自己说的,这个新人只是因为入了她的眼,才被皇上召进宫的,那么,可以想象得到,容昭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何等重要,她不管不顾地去得罪她,最终,得罪的还是皇上! 被容昭带了新人进宫的消息蒙蔽了思绪的贤妃,想到这里,深吸了口气,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理智。 她提起手绢按了按嘴角,借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再抬头时,面色已经恢复到往日的温柔和气,丝毫看不出违和的地方。 “到底妹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当真是予取予求,让姐姐都有些醋了。既然妹妹看好赵氏,莫若让她住进永寿宫,日常也好和妹妹说说话?” 你说你看好的,干脆就把她放你的宫中,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云袖心中十分不愿,偏偏此处却没有她说话的地方——她不是傻,当然明白贤妃提出这个提议的深意,根本不可能是为她好,但却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谁都知道住进永寿宫好处多多,如果她是皇上正常的嫔妃,想邀宠,想往上爬,这样的话住进永寿宫,时时能遇到皇上,哪怕为此会得罪璟淑仪,也的确称得上利大于弊。 可她不是真正的嫔妃,只是挂个名头罢了,她是下定决心要抱紧璟淑仪大腿,而同时皇上也明白了这点,才暗示酬她一个嫔位,否则她不过是装病一场,以皇上对分位的吝啬程度,得个贵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此刻她若是改了念头,不说得罪了原本已经靠近的璟淑仪,就是皇上那里,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只会给皇上留下反复无常,满口谎言,心机深沉等等负面印象。 种种分析下来,住进永寿宫对她而言绝对是一个坑死她的主意! 她眼巴巴地看向容昭,生怕容昭被挤兑得答应下来,转而又想,凭娘娘的本事,怎么会被这个小小刁难难倒? 可惜,这次容昭并没有直言拒绝,而是转眸看向她,绝美的面孔上挂着懒散雍容的微笑,“既是让赵妹妹住的,自然要她喜欢才对,我们不妨听听她自己个儿的意见。” 贤妃倒是不反对,在她想来,除非是傻子,否则当然是想去永寿宫住,好歹能日日见到皇上,哪怕从璟淑仪的指缝里漏个一天两天,运气好点,怀上个孩子,也够她受用的了。 赵云袖闻言先是诧异,紧跟着便反应过来,娘娘这是要看她的态度,再考验她一次?还是说,要她亲自开口,当着贤妃的面,确定自己的立场? 如果她选择进永寿宫,无论她有多少理由,娘娘自然是不会再对她另眼相看,甚至有可能不会让她住进去;如果她选择不进永寿宫,那么,就等于生生扇了贤妃一巴掌,她跟贤妃固然是彻底对立,淑仪娘娘的威仪却会被高高地竖起,再也没有人敢于掠其锋芒! 是进,还是不进?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赵云袖脑中转过纷繁的念头,看似庞大复杂,现实里却不过他弹指一瞬,她当机立断地跪了下来。 “多谢贤妃娘娘的美意,嫔妾不敢入住永寿宫,占了淑仪娘娘的地方,嫔妾只需随便一个小院子便可安置。” 赵云袖这一拒绝可谓是干脆利落,让贤妃始料未及,尤其是那什么——占了淑仪娘娘的地方? 这整个后宫都是皇上的,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淑仪霸占整整一宫了? 就是她这里,还住了徐贵人等人,她一个淑仪,倒是比自己还金贵了? 贤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满脸火辣辣的,然而出于后宫女人天生的敏感,她没有忽略了赵云袖的自称—— 嫔妾? 这称呼可只有嫔位以上的有资格自称啊? 她不由得转眼看向容昭,却见容昭满意地一笑,抬头看向她,“皇上吩咐臣妾了,赵妹妹路上伺候有功,先晋嫔位,赐‘康’字,着日去宗人府制碟。妹妹想着,长春宫离我那里也不甚远,长春宫宁嫔如今深居简出,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倒是可以让赵妹妹与宁嫔做个伴。” 贤妃勉强一笑,你都安排好了,还来我这里作甚,难道是为了炫耀? 还有那长春宫,如今与冷宫无疑,宁嫔已经失宠,欣宝林全无动静,亏你还口口声声喊人妹妹,也不过是佛口蛇心! 真不知道皇上到底为什么被这个阴险的女人给迷住了! 走出了贤妃的翊坤宫,容昭眯眼看了看头顶的阳光,七彩的光线在她眼帘里跳跃,她侧头一笑,看向身边安静的赵云袖。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只要始终如一,将来我定会实现你的心愿。” 赵云袖微微一笑,低声道,“多谢娘娘提携。”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亲征 贤妃在宫中砸了一批瓷器茶碗,满心怒火憋在胸口不得纾解,只恨容昭为什么不在南巡途中病死,偏偏要回来添堵。 而皇贵妃的宫中,一片静谧,众人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惊动了皇贵妃。 自从她病后,整个景仁宫都弥漫着一股药味,只是皇贵妃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宫中众人早就习惯了。 “皇上还没有来景仁宫吗?” 一天一夜过去了,皇贵妃苦等不来皇上,眼睛微微浮肿,眼眸也不再清澈,眸底布满了血丝,脸色更加蜡黄憔悴了。 其实皇贵妃是过于敏感了,秦瑄纵然不耐烦看到她那张总是充满幽怨仿佛他是负心汉一样的脸,但对于自己仅存的几个子嗣,是不可能轻忽的。 只是他自接到南疆宣战后,一路便没有停歇过,加快速度回到了京都,自然是立刻投入到了备战中,诸如领兵的元帅,将领,兵马,粮草,战马、前进路线等等,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既然是南疆事先宣战,他们大乾就没有退缩的可能,省了朝臣们关于战不战的历来争论,然而这战争一起,非倾国之力,连秦瑄也不能保证会轻易得胜,故而整个儿朝廷都动了起来,他哪还有功夫去儿女情长? 再说了,秦瑄心中也很明白,皇贵妃对他是一片痴心,虽然也有些小心思小手腕,但着实谈不上坏人,又是他的血亲表妹,他也无需和对方弄得过僵,只是,若痴心与他的女子他都要回应,那他最开始回应的就该是罗明鸾了,罗氏姐妹虽然不是好人,对他的心却也称得上一份真。 秦瑄的心中自有考量,考虑到以后他和容昭也不住在宫中,宫中只有一个贤妃,很容易造成一家独大,因此,皇贵妃安然地坐在她的位置上就很有必要了。 因此,他虽然没有去皇贵妃这里,但也没去任何人处,自然,容昭处除外。 这些私下里的考量,就不是皇贵妃主仆能够知道的了。 不过刘嬷嬷到底是老人,阅历深些,多少还是能想到的,当下叹道,“听说外面开始打仗了,皇上定然忙得很,所以才没有时间进后宫。娘娘且放心,并不止娘娘这一处,皇上哪里都没去。” 皇贵妃却并不满意,自顾自地哀怨自怜—— “便是为了五儿,他也不肯来景仁宫了吗?” 刘嬷嬷不敢多嘴,主子已经魔怔了,她一个下人,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能左右皇上的心思不成? “是啊,听说他还从宫外带回来一名新人,纵是那倾国倾城的璟淑仪也拴不住他的心,我又算什么呢?” 皇贵妃苦涩地自嘲。 刘嬷嬷实在忍不住了,哽咽着劝道,“娘娘既然知道有些事求而不得,何不珍惜手边所拥有的?五公主病了这许多日,都没有看到过娘亲,多可怜啊!” 皇贵妃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清秀消瘦的面庞上却露出一抹倔强,然而转瞬即逝,听到“五公主病了”,神情顿时黯淡下来,充满了愧疚。 “并不是我狠心,只是我如今也病着,万一传染了她,我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嬷嬷替我多关注,万万不能让那些奴才慢待了五儿。” 这话还算像样,颇有三分慈母之心,刘嬷嬷见主子有吩咐,分明振作了起来,哪有不应的? 皇贵妃怔怔良久,忽然回头问道, “听说璟淑仪领了名新人进宫了?” 刘嬷嬷点头应是。 皇贵妃思索了一番,吩咐道,“罢了,你去贤妃那里走一趟,问问那新人是怎么回事。” 刘嬷嬷这样的人精,岂会等到主子吩咐再动,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了,“老奴已经打听过了,这位新人姓赵,说是下面人献上来的,生父是北地总督,她是家中嫡长女,身份也算高,难得的是在南巡途中入了……那位的眼,在那位生病期间照顾周到恭敬,所以皇上便破例晋了她嫔位,赐居长春宫偏殿,与那宁嫔正好一左一右,不分尊卑。” 皇贵妃闻言,眉色倦倦,轻嘲道,“当初皇上册封新人位分是何等谨慎,纵是一部侍郎的嫡女,也只能从小贵人做起,这赵氏不过是讨得了璟淑仪的欢心,便直接晋封成了嫔,也不知要惹得后宫如何侧目了,这于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却也难说。” 刘嬷嬷道,“左右不过是个嫔,也不值当娘娘惦记,她纵然讨了那位的欢心,然而在南巡途中分了那位的宠,分明是打了那位的脸,那位是真心喜欢她才怪,想想去了的罗昭仪和德妃,以后有她受的。” 刘嬷嬷的看法代表了宫中大部分女人的看法。 在后宫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议论着容昭,议论着新晋的康嫔,然而康嫔实在是个聪明人,打从分进长春宫后,就贯彻了长春宫嫔妃们的准则——非必要坚决不出宫门,彻底深居简出,轻易不见人影。 众人有想探底的,有想示威的,有想拉拢的,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却是什么手段都没有施展开,人家就自动隐身了,如同一拳打进了棉花中,真是令人好生没趣! 长春宫的宁嫔自从失宠后,为人便十分低调淡然,几乎不和人结交,她背后的薛家,不知为何,也全然不见动静。 倒是欣宝林,有容昭撑腰,有家世打底,虽然她不可能去做什么仗势欺人的事情,但活得倒是自在多了,喜欢赵云袖的为人,便直接和她交往起来,难得地明快单纯。 赵云袖也早就做好了功课,知道这位欣宝林是容昭这边的人,遂也曲意结交,又发现这欣宝林实在不是心思叵测之辈,心中倒是放下了戒心,两人很快便成了不错的朋友。 容昭安置好了赵云袖,便整理自己带回来的行装,又从行装中挑出一部分精巧稀奇的玩意儿。 “你将这些送去给欣宝林,就说是我给她带的礼物。” 玲珑应答了一声,转身去了。 张妙得了礼物,很是喜欢,倒不是说礼物有多贵重,但容昭一路车马颠簸,还想着给她带东西,这份心她是要领的。 自从发生了宁嫔下毒事件后,她多少也受到了影响,以前是她害怕靠近皇上,如今皇上更是不可能再召见她了,如果没有容昭时时照拂她,光凭乌粟子一事,她便会跌落尘埃,甚至丢掉性命,皇宫中,真是不不不容错。 乌粟子一事,让她骤然间成熟起来,以往的单纯一去不复返了,她只恨自己信错了人,差点枉送了性命,也深深明白了皇宫生活的残酷。 宁嫔知,她知,容昭知,秦瑄知,除此之外便没有一个人知晓,她倒是理解皇上为什么会瞒下这个消息,身为世家女,就算不认识乌粟子,也影影绰绰地听说过它的危害。只是,对于皇上他们居然放过了宁嫔,心中还存在着疑惑。 她得知是宁嫔下毒时,都恨不得报复回去,皇上怎么也不可能放过危及他性命的人吧? 张妙是单纯了点,但不是傻,想来想去想不通,她却慢慢发现,这个宁嫔仿佛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以前的宁嫔,纵然是做出一份随分从时的雍容淡然模样,也掩不住她眼底的勃勃野心,而现在的宁嫔,外表还是那样的外表,但眼底却一丝儿野心都没有了,看人的目光谨慎却也和善,简直判若两人。 张妙的直觉告诉她,此事到此为止,她绝对不能再追究下去,否则,哪怕容姐姐愿意帮她,也未必能保住她的命,她还不如每天糊糊涂涂快快活活地过着,最好把这件事彻底忘到脑后! 张妙随后的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因为她和容昭的交情,哪怕无宠,也能保证享受到宝林甚至稍微往上一点等级的份例,于她而言,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容昭送了礼物的第二天,张妙和赵云袖便携手来了永寿宫。 而容昭回宫并由此引发的波澜,在后宫两大高位妃子的沉默中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容昭虽然身处后宫,但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前朝的事情,大乾朝一向以天朝上国自居,人人都十分自傲,那些大臣一听说曾经还给他们送过质子的南疆居然对他们宣战,一个个气得不可开交,跟打了鸡血似的,恨不能撸袖子上战场,将小小弹丸之地南疆打得落花流水。 这种精神的支撑下,以至于朝堂上下,居然没有一个人认为此战不该打,今科状元杨奕更是投笔从戎,当庭向皇上请命,要上战场杀敌。 说起来,这一届的一甲进士,因为出了个乔清池,虽然对外宣称急病去世,但秦瑄依然迁怒起来,本来前途很好的杨奕和赵桐差点就被搁置了。 好在这两人心理素质过硬,别人不知道乔清池怎么回事,他们朝夕相处的两人如何不知道他的去向,赵桐是典型的书生,半点儿身手都没有,杨奕的武功却颇高,当初在大船上,杨奕还出剑去拦乔清池,只是,杨奕功夫称得上一流,放在文官武将中可以说是佼佼者了,可和身为宗师的乔清池一比,还是瞬间落了下风。 杨奕只拦住乔清池一瞬,便被击飞,与此同时,容昭替秦瑄挡了这一剑偷袭,事后,乔清池受伤,抓人逃走,杨奕都看得清清楚楚。 知晓皇上盛宠的璟淑仪曾被人掳去过,尤其是皇上还对外宣称淑仪娘娘“吓病了”杨奕难免心塞无比,整日里颇有些心惊胆战,只觉得秦瑄看他的眼神都透着杀气,这样上不上下不下,实在是令人难受。 所以在朝堂上,杨奕干脆豁出去了,他决定再也不过这种天子近臣的战战兢兢日子了,干脆去战场拼杀,就算最终逃不过一死,也死得光烈光荣! 秦瑄的目中泛出笑意,他当然知道这段时间杨奕的日子不好过,赵桐当时就被打昏了,除了杨奕,没人知道昭昭失踪过,所以这一路走来,就看到杨奕时时刻刻顶着随时赴死的悲壮脸,对他压抑的情绪倒也是种调节。 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打算拿杨奕怎么样,且不说他相信对方是个聪明人,不会随便传播所见所闻,他在点杨奕为状元时,就是为了和南疆开战的那一天。 杨奕虽然书读得好,状元名头也是实至名归,但秦瑄从他的策论中还是看出,这个人显然更适合去打仗! 所以,他刻意设下悬念,就是要引得杨奕胡思乱想,最后自愿出征,怎么说,他也是个好皇帝,怎么能做出逼迫人弃笔从戎的事儿? 兵贵神速,不过几日,一道道命令便下到了边境战场,两国之前只是小打小闹地试探了几场,自此后,对战正式白热化起来! 远在皇宫的容昭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倒是又接到了好消息。 秦瑄册封赵云袖的圣旨下来了,同时,又有将容昭的日常份例提至正二品四妃待遇上的口谕。 这就意味着,容昭住进永寿宫正殿,终于名正言顺了。 秦瑄兴许觉得这般做法委屈了容昭,特意百忙中抽出了一中午来到永寿宫,给容昭解释。 “朕想着徐徐图之,为免升得太快,让人非议昭昭,朕原先打算暂时封你为惠妃,保留封号,这便与贵妃相当,只是如今南疆战事一起,前朝一大堆事情,若是立即封了你,匆匆忙忙的,朕也没法子给你大办,实在太委屈你了,朕的意思是等南疆战事结束,朕腾出空来,好好给昭昭庆贺一番。” 升位分自然是喜欢的,容昭也不矫情。 虽然这拿着惠妃的待遇顶着淑仪的名头,到底有些不好听,只是容昭也很明白秦瑄那种想要给她最好的心情,他既然不可能一步登天封她为皇后,那步步为营,想给她最完美最盛大的仪式,也是可以理解的。 罢了,随他去吧,她也不觉得升不升位分对她现在的生活品质有什么影响。 秦瑄多日没有进后宫,甫一进后宫,就是去看璟淑仪,在后宫又引起了醋海生波,那些从未沾过皇上身的小主们不过是嫉妒羡慕,但面对已经是庞然大物的容昭,除非自己背景够硬,否则还真不敢又任何冒犯的言语举动。 高位嫔妃中,也只有几个有孩子的酸了一下,然而名不正言不顺的,她们也没有立场去指责,皇上对璟淑仪的宠爱,过去的一年多里,她们再清楚不过了。 大约也只有同是四妃的贤妃,难免在心中忐忑了几晚,生怕自己皇贵妃以下第一人的位置不保,那样的话,她又有什么面目去执掌宫权? 哦,对了,人家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四妃之一了,也不知道皇上要给她哪个封号,若是“惠”,那可就有好戏瞧了。 只是少了真正心狠手辣的人,凭后宫现在这些手段不够高明,心思不够狠辣的人,打底没曾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后宫还算平静,然后容昭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朕打算御驾亲征!” 秦瑄在她这里用晚膳,用完后,两人正喝着茶,他突然抛下了这么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容昭简直是惊呆了,古往今来御驾亲征的皇帝不少,但那多半都是开国皇帝,秦瑄一个盛世之主凑什么热闹? 她不由得冷静开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御驾亲征实在是太冒险了!” 秦瑄自然想到了容昭的反应,当下微微一笑,“昭昭,朕可不是寻常的皇帝,凭朕的宗师功力,即使出了问题,全身而退定然是可以保证的,你不用担心。” 容昭抿了抿嘴,“我不想泼皇上冷水,但是,御驾亲征是不是太危险了,皇上您再考虑考虑吧。” 秦瑄笑着摇头道,“不行啊,朕已经接到密报,南疆红公主似乎再边疆接到了一个人,然后红公主便宣战了,朕有理由猜测,那人是那缇。那缇跌落汾河,但不可能一点没受伤,我和他势均力敌,且南疆境内都未见乔清池父子的身影,想来是躲起来疗伤了——此时正是除去那缇的好时机,错过此次,朕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这算什么?就因为听到了一则不知真假的关于那缇的消息,皇上就要御驾亲征,这简直是相爱相杀的节奏啊! 容昭用诡异的目光扫视了秦瑄一遍,幸亏秦瑄不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否则非得狠狠揍她一顿不可——有这样埋汰自己爱人的吗? 看出了秦瑄的坚决之意,容昭叹了口气。 “看样子我是没办法说服皇上改变主意了?” 秦瑄却侧头问道,“昭昭想要我放弃?” “废话,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的,您就算是宗师,可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在百人千人万人的战阵中,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渺小的,皇上可万万不能因为自己的宗师身份轻敌了。罢了,毕竟此战不同于寻常,我给你操心也是白搭,让我找找,有适合的药物给你带一点,希望皇上不要逞强,那缇那样狡猾,令人防不胜防,皇上定要多多保重自身!” 秦瑄笑着搂住容昭的腰,“那是自然,朕还要回来给昭昭主持封妃大典,还要和昭昭白头偕老呢,朕若是先去了,岂不是让昭昭独自一人受苦?” 容昭翻了个白眼,压根不搭理他自我感觉良好的甜言蜜语——还孤身一人?!老娘保证,只要你不守信诺在战场上翘了,老娘第一时间就翘宫,隐名埋姓去民间,好好收他十个八个英俊强健的男宠,难道你以为老娘还会替你守节?想得美! 第一百二十五章 劝说 秦瑄御驾亲征的消息,扩散到后宫中,简直引起了八级大地震!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战场是个什么地方,这些女人纵然没有亲身体会过,可大部分人或者家中有在军中效忠的亲人,或有任职军中的姻亲故旧,可以说,除了容昭这种实在没有根基的,只要是出身稍微好点的,对战场两个字都不陌生! 战场,就意味着鲜血,死亡,她们固然愿意去相信皇上能够大胜而归,但凡事都怕万一,万一皇上出事了呢? 那她们该怎么办? 宫里嫔妃如皇贵妃,贤妃,安贵嫔,固然有子嗣傍身,但女儿和儿子的地位,在皇家可是千差万别,就说皇上万一出事了,皇子能继位,能让她们当上太后,公主能吗?就是有再给力的母族也没用啊! 而秦瑄不是没有皇子,偏偏两个皇子都没有母亲,虽然他们的母亲都犯错致死,但二皇子母族全部诛灭,三皇子母族却还低调地活跃于朝堂中,两人对于皇位的竞争力压根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也因此,反而可以置身事外。 时至今日,为了宫务,贤妃和容昭还偶尔见面,虽然贤妃时不时还会酸一酸,而皇贵妃,却是很久都没有露面了,直到秦瑄亲征的消息传入后宫后,容昭第一时间接到了皇贵妃的召唤。 景仁宫里药味浓郁,容昭站在门外,皇贵妃的大宫女歉疚地道,“怠慢淑仪娘娘了。主子本已准备好召见娘娘,突然又胸闷气短,奴婢们服侍主子用了药,耽误了时间,请淑仪娘娘稍等片刻。” 明明是皇贵妃急巴巴将她召来,待她来了又将她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容昭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就算这是个下马威,又怎么样呢?皇贵妃可不同于贤妃,还需要她时不时露出锋芒去震慑一下,皇贵妃自己就会被自己的敏感多思给作死,她完全没必要到这个女人面前去展现气势。 然而进了景仁宫,容昭收起了之前的想法,皇贵妃歪歪地坐在窗边的榻上,鬓发微微有些儿蓬乱,眼眶和鼻头都通红,神情十分萎靡忧郁,看上去病弱不堪的感觉,的确很不好。 显然,在这种敏感时候,皇贵妃根本就没心思给她下马威,她的确是突发了意外情况,然而神情中依然可见得焦急。 “你不用与我行这些虚礼,我且问你,皇上真的打算御驾亲征?” 不待容昭行礼,皇贵妃便开口了,有别于以往的婉转低柔,十分直截了当。 容昭直起了身,微微一笑,“臣妾是听皇上说过,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前朝后宫,想来皇贵妃也听说了?” 皇贵妃咬着牙瞪着她道,“本宫自然听说了,正是听说了,才觉得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不劝劝皇上,就由得他胡来呢?” 容昭在心里挑了挑眉,表面上却一派恭顺地道,“娘娘严重了,臣妾不过是后宫一名小小的嫔妃,岂能干政?皇上作下的决定,岂是我们能够置评的?再说,皇上意欲御驾亲征,也是为了鼓舞士气,争取早日告捷,想来朝中那么多老大人都不反对,说明皇上的这个主意是不错的吧?” 皇贵妃忽然眼圈一红,眼泪一滴滴地滴了下来,完全没有顾忌容昭的在场,倒是容昭,被皇贵妃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她忽然觉得,皇贵妃变成现在这样,可能也不仅仅是从还算得宠的皇贵妃变成失宠失权的后妃上导致的心理落差,看她的样子,更像是患了忧郁症似的。 这种病,完全是心理上的,说不清摸不透,轻微的只是常常心情不好,若是严重了,一个不好,患者绝望自杀的例子都比比皆是。 就比如皇贵妃,心情所至,连一向固守的皇贵妃的骄傲,都弃之不顾了,居然在她这个情敌面前示弱! 皇贵妃却不知道容昭心里在转些什么念头,只拿手绢按着眼角,声音中透着鼻音,模模糊糊的,“你也不用和我说这些官话,我知道皇上对你只差没言听计从了,你就不能劝劝皇上,放弃亲征的念头?你可知道,战场有多危险?皇上纵然有本事,难道还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就算我求你了,你去劝劝皇上,皇上留下来,对你不也更加有利?你若是做成了,本宫日后自会报答你!” 容昭却从容地摇了摇头,正视着主座上的皇贵妃,那不加掩饰的焦急和担忧令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女人,心中是真的有皇上,甚至为了皇上,能向情敌低头,满后宫担忧秦瑄出征的女人不少,也只有她放下了架子,屈尊向她求助了。 可惜,她不但要让她失望,就是秦瑄,也是一丝一毫不打算让出去的,她们之间,也不可能是和局。 “后宫不得干政,皇贵妃娘娘,非是臣妾不肯尽心,实在是无能为力。再说了,臣妾也以为,皇上御驾亲征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皇上洪福齐天,有那么多高手保护他,皇上本身的实力也很强,想来定然是能取得胜利平安归来的,娘娘就不要多想了,且等着皇上归来的好消息吧!” 皇贵妃听容昭一口拒绝,顿时急了,甚至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容昭,本宫看你一点儿也不为皇上担忧,你心中到底有没有皇上?你可对得起皇上对你的一片厚爱?你若是心中有皇上,又如何能这般平静地看着皇上涉险?皇上真是宠错人了!” 容昭十分无奈地一笑,“臣妾也不知道黄上看暗中臣妾什么了,臣妾一向就是这么样的人,娘娘出身世家,想必比臣妾更明白规矩的重要性,臣妾实在是没办法打破‘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谏言啊!” 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没有让你干政?只是,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皇上?战场上,刀剑无眼,成千上万的士兵冲杀,皇上纵是实力高强,有人保护,可他就没有危险了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皇上的两个皇儿还小,璟淑仪你甚至都还没有孩子——不管是为了大局还是为了私人着想,璟淑仪你都应该劝皇上回心转意!” 皇贵妃从示弱到讲道理到发火再到利诱,难得地对着容昭说了这许多,容昭却是油盐不进,根本不给皇贵妃一点机会。 皇贵妃到底没有说动容昭,容昭回宫后,立即决定闭门谢客,专心炼制给秦瑄防身的药丸。 容昭自然也担心秦瑄,但有什么办法呢?秦瑄注定了不是那种守成的温吞君主,他有安邦定国的能力,又有将大乾发展成盛世的雄心,她又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呢? 连她自己,也不屑于用儿女情长绊住他想要前进的步伐。 她不能与他并肩战斗,现在能做的,唯有尽量减少他出事的几率,尽量奉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皇贵妃因为容昭的敷衍,气得病又加重了些,最后实在无可奈何,干脆破罐子破摔,命人直接去养心殿求见,就不信这样,还堵不住皇上? 秦瑄处理好了一轮政事,差不多将出征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刚出了养心殿,准备往永寿宫去,就被景仁宫的大宫女拦住了。 秦瑄想了想,也觉得有些话要交代皇贵妃,便对李连海道,“你去璟主子那里说一声,朕去景仁宫用膳,让她中午不用等朕了,晚上朕再去她那儿。” 由于容昭虽然有了惠妃的份例,名头上却还没有颁布,称呼上就不好界定,秦瑄干脆直接让人称她璟主子,模糊了这层微妙的区别。 秦瑄来到了景仁宫,和容昭来时不同,宫里燃了许多清淡的香料,又大开门窗,总算将那恼人的药味驱散了不少,皇贵妃也着装整齐,立在地下迎接秦瑄。 秦瑄走了过去,不待皇贵妃福身,便伸手握住皇贵妃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大病初愈,身子还虚,不必这般多礼。” 皇贵妃也是灵光一闪,没有违背秦瑄的意思,反而顺势将手腕留在秦瑄的手中,随着秦瑄走进去,那张消瘦苍白的病容也添了几分光彩,显出了几许健康的红晕。 “多谢皇上体谅,都是臣妾这身子不争气,动不动便病一场,实在是扫兴。” 若是振作起了精神,皇贵妃的做派也是不差的,毕竟是大家嫡女,从小受过顶尖的教育,面子上的东西还是学得很不错的。 两人坐下,宫人奉上热茶,便退了下去。 皇贵妃方笑道,“这是皇上原先爱喝的龙井,皇上许久不来了,臣妾这里便没有准备新茶,这些还是去年的旧茶,皇上可喝得出来?” 说是没有准备,其实就是因为皇上几乎不来景仁宫了,内务府的人看人下菜碟,自然不会再将皇上爱喝的顶级龙井往景仁宫分配了。 而秦瑄自然也不可能再赏赐景仁宫这些自己常用的东西。 不过皇贵妃虽然语气略有些幽怨,但并不严重,如同玩笑般一带而过,听起来不算刺耳,秦瑄便一笑置之,没有往心里去。 皇贵妃见皇上对这个小小的试探没什么反应,心中满是失望,但她如今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明,也知道该适可而止。心知以往皇上对她宽容体谅的相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心里揪痛了一下,面上却自然而然地转开了话题。 “臣妾听说皇上打算御驾亲征,臣妾是后宫妇人,本不该去留意这样的军政大事,只是心中实在是为皇上担忧,故而才忍不住请了皇上前来,只是皇上真的来了,臣妾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皇贵妃既然有了清明的思路,自然也就想到了,容昭都无法劝说皇上,那她又算什么呢? 可是,她真是一颗心慌得不行,只盼着这只是一个以讹传讹的流言,皇上没有那样荒唐又危险的想法——京里待着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涉险?打仗哪些事,自有武将们操心,皇上又是何必呢? 秦瑄却对皇贵妃的态度相对满意,至少对方没有不管不顾地上来就说东说西地劝说她,说明她还没有无可救药,这样的话,让她在宫中作为平衡贤妃势力的另一股势力,他也能放心些。 关于御驾亲征,他自然是有他的考量,自然无需让这些女人去理解,就是昭昭那里,他也无需说得太明白,一来昭昭自己懂,二来昭昭毕竟是个女人,说得太多让她担心又何必? 秦瑄望着眉头紧蹙满是忧虑关切的皇贵妃,态度难得和蔼,“朕这一回宫,便忙得昏天暗地,一时也抽不出时间过来看看你和五儿,看你的神色,身体也大好了?” 皇贵妃心道你没时间来看我和五儿,却有功夫和容昭亲亲我我——虽然心中只觉得自己格外狼狈悲凉,然而还是抑制不住自己那颗因为秦瑄的一点少少的温和善意就雀跃的心情,她一边自伤,一边又欢喜,心情当真复杂得很。 心中这般纠结,面上的表情到底没控制住,露出一丝复杂的意味,但总归还是有欢喜的,看得秦瑄心中也微觉抱歉,只是这一点抱歉,却绝不可能影响他坚定的心。 “皇上忙着家国大事,臣妾岂能拿自己的小事去打扰皇上?臣妾身体好多了,皇上也要注意身体,只是五儿也大了,差不多会喊父皇了,不知皇上可愿见见她?” 秦瑄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那抱过来吧。” 皇贵妃面上露出十分欢喜的神情,忙让刘嬷嬷下去吩咐奶娘将五公主抱过来。 正常情况下,嫔妃和皇上单独见面,只恨时间不够多,不能多表现自己,是很少愿意让不太懂事的孩子上来刷印象分的,哪怕是亲生的孩子,若是还不懂事,不知道控制自己的反应,她们也是不敢冒险让他们出现在皇上面前,万一孩子无端哭闹,令皇上心烦,今儿厌弃了她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皇贵妃这里情况却相反,皇贵妃现在迫切需要五儿出现,唤起皇上的慈父之心,如果能让皇上亲征的想法动摇,那就更好了,虽然这只是一种奢望。 秦瑄对着皇贵妃难得的慈母面孔,心中却想到了容昭。 也不知道昭昭有了孩子后,会是什么模样? 也许,他应该趁着出征前努力一把,那两年之约虽然他不想破坏,不过情况特殊,昭昭也许愿意破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圈套 孩子的成长总是很快的,秦瑄上次看到五公主时,对方还只是个瘦弱的小肉团团,所幸遗传了爹妈的优点,五官很是精致,可以想见未来定然是比她母亲美多了的美人胚子。 隔了大半年后,再见五公主,人家已经是“大”姑娘了,还是瘦瘦的,但是脸色还算红润,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玉似的大眼珠,圆嘟嘟的淡粉色小嘴,拿一朵粉粉的玉海棠在头顶扎了一个小揪揪,看上去分外精致可爱。 而且,这个小小的刚刚能站起来的小公主,身上居然有一种格外纯洁安静的气质,懵懂而纯真,比她两个姐姐美丽且独特多了。 这样一个乖乖的恬然小宝宝,无疑勾起了秦瑄心中的喜爱之情。 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地从奶娘手中抱过了五公主,完全没有理会那抱孙不抱子的规矩。 奶娘紧张得直发抖,说起来她比五公主的亲娘对五公主还上心些,五公主不爱哭不爱闹安静乖巧,她带着带着也带出感情来了,难免就更操心些,生怕五公主不愿意,到时候,惹怒了皇上不说,还失去了这好不容易讨好皇上的机会。 然而五公主兴许也感觉到了血脉传递的亲昵,对秦瑄虽然陌生,却并不抗拒,被抱在秦瑄怀中,也没有挣扎,而是好奇地歪歪头,奶声奶气地“咦啊咦啊”叫了两声,还伸出软绵绵的小手摸了摸秦瑄的脸。 秦瑄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被这种新奇的软嫩触感所吸引,他试着抓起五公主的小手,放在嘴边作势轻咬了一口,没有用力,大概只有痒痒的程度。 “咯咯咯咯……”五公主抽回小手,清脆稚嫩地大笑起来,大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笑得露出了只长了两颗小米粒白牙的粉嫩牙床。 秦瑄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这可爱的小东西,还真让人喜欢! 五儿都如此美丽可爱,那昭昭生的孩子……他不由得开始期待起来。 皇贵妃在边上看着他们父子的互动,简直欣喜若狂,她实在想不到,峰回路转,五儿居然这么恰逢岂会,轻而易举就获得了秦瑄的宠爱! 倘若五儿能够让皇上多来她的景仁宫几趟,她定能想法子和皇上重新和解,恢复往日的关系——五儿根本不是她人生的败笔,而是她命里的福星! 五公主的到来,宛若一记强效的调和剂,使得景仁宫的气氛顿时和谐融洽了不少,所有感觉到气氛变化的奴才们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刘嬷嬷,七上八下的心简直是一下子就回归到了安定,她甚至有些更进一步的想法,也许五公主的出现,能缓解主子和皇上之间日渐崩塌的关系? 早就让主子对五公主好点,看看今天五公主的功劳——刘嬷嬷一边想,一边笑,心情很好地退了下去。 和五公主玩了大约一刻钟,小幼儿虽然精力充沛,到底还是稚弱,五公主更是早产儿体弱儿,还是性情偏向安静的女孩儿,自然不是那么有精神了。 秦瑄见五公主眼皮有点往下垂了,忙让奶娘抱了下去,他今天一见面,居然发现自己格外喜欢五公主,当然对照顾五公主的人要求就更加严格了,细细询问了一遍五公主的日常生活,才将他们放了行。 但这些奴才,却比往日更加开心,皇上对他们严格了,可不就意味着,他们的主子,还不到一周岁的五公主,真正入了皇上的眼了? 跟着一位得宠的主子,未来好不好还用说吗? 秦瑄询问了一遍后,心中也有了数,五公主虽然可爱,但却并未从亲妈那里得到过多的疼爱,反倒是景仁宫的奴才们,或者因为秦瑄在五公主的满月礼上的赏赐透出了几分慈爱,或者因为小公主的确招人爱,居然对照顾五公主都挺尽心尽力,就是她亲妈身边的奶嬷嬷对她的关注都比她亲妈多,比这动不动就生病的亲妈靠谱多了。 秦瑄心中明白,对皇贵妃好容易升起的一点印象分又落了回去,不过想想自己今天的表现,只要皇贵妃不是真的蠢得无可救药,自然会重新正视五儿,对五儿好,倒不必为这个操心,只要防止五儿被这个妈影响而走上歪路就行了。 而他决定的让皇贵妃重掌部分宫权的事情,显然也更有利于五儿的成长。 想明白以后,秦瑄不再那么敷衍,而是正视向皇贵妃。 皇贵妃仿佛因为秦瑄对五儿的温柔父爱添了几分底气,眉宇间的郁色都消退了不少,开口也笑吟吟的。 “到底是父女连心,五儿虽然没见过父皇,却第一眼就知道皇上是她父皇呢,这种血脉中的天性,真真让臣妾感动,臣妾那么疼她,这个小白眼狼一见到父皇就把母妃忘了。” 秦瑄对她所谓的感动不置可否,对她称呼自己的女儿“小白眼狼”,更是觉得十分刺耳,差点就拉下了脸,不过想想还是忍住了,对这种虚情假意的话较真,自己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似笑非笑地接口道,“既然你那么疼爱五儿,想必也没有时间兼顾它事了,毕竟照顾一个孩子可是很辛苦的事情。朕本来想让你重新掌一部分宫权,可是……” 皇贵妃呆愣了,直觉告诉她,皇上此刻说的话是真的,只要她回答得稍有不慎,在她指尖擦过去的宫权可能真的就要从此与她无缘了,这怎么可以,她已经没有圣宠了,生的孩子又是公主,再得宠也无法给她带来最巅峰的荣光,若是再错过宫权,下半生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当即下意识地道,“有十几个人帮着臣妾照顾五儿,臣妾不累的。” 话话一出口,脸色顿时白了。 秦瑄无趣地扔下了茶碗,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了然而嘲讽地看了一眼皇贵妃,打心底觉得,这个人,已经再也不值得自己回顾了。 ——皇贵妃望着这样的皇上,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什么时候起,一向视权力如浮云的自己,也开始汲汲营营于权力了? 还在皇上面前一时不慎表现了出来? 秦瑄却不管她心里的想法,只淡声道,“既然你认为自己忙得过去,那就忙吧,回头你和贤妃商量商量宫权的分配。” 事到如今,纵是反悔也晚了,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已经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印象,而皇上心中的怀印象,可不是那么容易刷回正分的。 皇贵妃想了想,实在不甘心,也不敢赌她一旦出言拒绝皇上不会顺势同意,顶着一肚皮的羞愧,咬了咬牙,“多谢皇上,臣妾不敢辜负皇上的信任。回头臣妾便与贤妃和璟淑仪商量。” 秦瑄听到容昭的号,顿了一下,然后才道,“不必了,璟淑仪此次与你和贤妃交接后,便不再管宫务了。” “啊?”皇贵妃茫然了。 秦瑄并不想告诉皇贵妃,他决定在他御驾亲征前,将容昭安排去北宸园,宫里如今少了几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气氛和谐了许多,但这不意味着如今看似清水般的后宫就真能一眼望到底了,杀人不见血的招数或者直接害人性命的行为是没有了,但小心思小手段还是层出不穷,甚至屡禁不止,麻烦永无止境,容昭的存在,简直就是一柄光芒万丈的靶子,树立在皇宫当中,再淡薄的女人,恐怕也会忍不住内心的嫉恨,给容昭带来隐患。 凭容昭的性子,他倒是不大担心她被人害了,只是身份到底不是最高,容昭遇事若是不还手,难免会吃暗亏,说不定还会有人突破底线,趁机痛下辣手,若是还手,满宫的女人定然会联合在一起,给容昭网罗罪名,趁他不在用大义逼死容昭。 这种事情,先后罗明鸾在时就发生过一次,女人对付起情敌的狠劲,他早在先皇后宫中便领教过了,只是那次针对的是群芳院的一名女子,那女子也确实不安分犯了错,他也只能按了下去,只处置了几个祸首,先后也在随后被亲妹害死,以至于这件事便掩埋了下去,但是秦瑄相信,宫中定然还是有人知晓这件事的,知晓也就罢了,若是模仿…… 想来想去,还是让容昭提前住进北宸园比较好,到时候,宫里这边就交给贤妃和皇贵妃,北宸园完全交给昭昭,他再留下得力的手下帮衬容昭,想必容昭的安全能更有保障。 把容昭孤零零放在皇宫中,他实在是不放心,就是进了北宸园,他也不是放下了一百二十个心,多少还是有些挂念,可惜此次亲征又不同于南巡,否则他定然还会将容昭带上! 南疆边境的一处官员宅邸,表面看似普通,却内有乾坤。 一名年轻男子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一身布衣书生打扮,正给床上的年轻男子诊脉。 过了半晌,他默默地放下了手。 “如何?”床上的年轻男子问道。 中年书生沉默半晌,在年轻男子坚持的目光中,方轻声道,“姓秦的当真狠毒,你和当年他一样,都是被毁了习武根基,以后再想习武,很难,为父当年九死一生才凑齐了恢复你师兄根基的秘药,如今只怕……” 他老了,身手和意志都不比从前,纵然是不惜性命,只怕也很难凑齐那服需要天南海北上天入地才能寻觅到的药了。 年轻男子只觉得胸口堵了千言万语,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化作了一股索然无味的感觉,“罢了,虽然不能习武,也不代表我就是废人了,也是我的报应,让我搀和到你们的破事中,如今我可算是还了你的生养之恩了吧?” “清池——” 那中年书生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侧过头,露出一张和床上年轻男子极其相像的一掌面庞,只是那样的五官,组合在年轻男子的脸上,简直是恰到好处,画龙点睛,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顺眼,纵使面容憔悴,也难掩那俊美高洁的气质。 而中年男子,却组成了一张无比平凡的面庞,再加上他鬓发花白,容色冷淡,乍一看上去极不出众,然而他只是抬眸一扫,那细长的眼眸中透出冰雪般凌然的寒意,却顿时让他整个人都脱离了平凡的范畴,而透出一股不可争锋的凌然傲气。 “我说的是真心话,”床上的年轻男子——乔清池温和地道,“我并不恨你,你和那缇的母亲,我母亲,你们三人的故事是你们的事,我从不以为我应该为你们的恩怨情仇背负沉重的包袱,如果母亲真的可怜,那她当年完全可以离开您放自己一条生路,既然她选择留在你身边,那么无论结局如何,都是她自己的意愿,我不想去担负她的爱恨。 至于您,我从小就很少看到您,小时候可能会孺慕思念您,长大后就淡了,我愿意帮助那缇去大乾做内应,也是为了还母亲去世后,这么些年,你和那缇的抚养之情,如今虽然没能成功,可我也付出了代价了,想必算是还清了吧?” 乔清池态度平淡至极,然而正是这种平淡,和生疏到极致的态度,却令他的生父乔暮心如刀绞,恍然间明白,他早就失去这个儿子了,在他离开他们母子追随那缇到南疆后,他也没有脸面再要求儿子认他这个父亲,纵然如今再悔恨痛苦,可覆水难收,并不是他后来将乔清池接到身边就能化解的。 “哼,说什么还清?你和父王一同去大乾,最后你回来了,父王生死不知,我生母被逼自尽,就这样,你还有脸说还清?” 房门口跨进来一道高挑丰满却又透出挺拔飒爽矛盾气质的身影,穿了一件素色箭袖常服,如男子般打扮,颈间却佩戴了一道精美的女式银器,同样糅合了女子的阴柔和男子的英气,却丝毫也不突兀。只是,一张艳而不俗姿容十分出众的明媚面庞上,此刻充满了阴霾,看向乔清池的目光也十分不善。 她就是名震南疆上下的监国大公主红公主文玛,虽然她酷爱红衣,但刚刚得知生母丧命,她纵然对那早已嫁人的生母没什么好感,但该守的礼仪她却丝毫不打折扣地遵从了,当下就换下了红衣,换上了她平生最讨厌的素衣。 她容貌酷似那缇,性情却迥异,对乔清池也没什么好感,对她而言,父王是她的天,是南疆无所不能的王,本就该睥睨天下的,而受父亲无微不至照顾却始终不冷不淡地摆出一副不情愿嘴脸的乔清池,简直是不可饶恕,连带的,对父亲的师傅也不大恭敬。 只是,她此刻有求于人,态度还是收敛了不少。 “大乾那边知晓父王失踪,边境的军队已经开始有动作了,我们南疆总不能干等着挨打吧?” 乔清池对文玛这副态度早就习以为常,在南疆,看不起他的人也不是文玛一个,那缇的所有儿女,就没一个拿正眼看过他的,更别提叫他一声“师叔”了,那缇虽然对他不错,但却改变不了南疆人天生对大乾人的敌意。 倒是乔暮,没见过儿子和那缇以外的人相处,还以为他在南疆顶着那缇师弟的身份,不会受什么委屈,没有想到,区区那缇的女儿,就敢不给自己儿子好脸色看。 他把这股愠怒压在了心底,静静地听乔清池和文玛交谈——和个小辈计较太掉价,但不代表他就放过了此事,小辈没教养,还不是做父母的没管教好,等找到了那缇,他自会找那缇算账。 他已经很对不起这个儿子了,怎么能容忍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侮辱?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乔清池听出了文玛的言下之意,耐心问道。 说起来,那缇那么宠爱文玛,甚至在离开南疆时将南疆托付给文玛,而不是任何一个儿子,也是有道理的,至少,文玛的军事素养和政治眼光都是那缇其他儿女所无法媲美的。 “本宫认为,之前大乾一直按兵不动,所顾忌者不过是我父王一人,如今知晓父王失踪,天赐良机,他们岂会放过这趁火打劫的机会?与其等着被别人打上家门,不如我们主动出击,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乔清池慢慢地道,“可是你也说了,那缇不在,他们无所畏惧,纵然是进攻,我们军队人数远远小于大乾,还是会冒很大的风险……” 文玛打断了乔清池的话,凤眼一瞪,神情倨傲地道,“谁说我父王不在?” 乔清池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 文玛鄙视了他一眼,仿佛看一个废物一样,“还探花郎,我看大乾是没人了,你这种蠢货都能考上探花郎!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懂不?我们难道不能做出父王已经回来的假象?” 这一点,乔清池确实没想到,但文玛一提出来,他便也想通了其中关节,更隐约明白了文玛明明很讨厌他,却还来与他周旋的原因,心中露出了一丝苦笑,面上却依旧平淡温和。 “那你说吧,怎么做?” “说了估计你也不明白,父王总夸你聪明,本宫看也不过如此,半点兵法都不懂,又算什么人才?过几日本宫自会安排,到时候,你便伪装成我父王,做出被本宫接回南疆的假象!蒙蔽住大乾!本宫猜,这一招,不仅能阻住大乾的军队,说不定还能钓出更大的鱼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设伏 这里文玛和乔清池在商量着对付大乾的法子,将那缇回归的风声放了出去,那边秦瑄自得知那缇回了南疆后,也逐步做好了亲征的准备,先发下口谕安排好后宫诸事。 没有皇后就是有这样的麻烦,他不能直接把自己的意思告诉皇后,再由皇后颁布下去,而是自己亲自下口谕,多少有点儿分散他的精力。 秦瑄的第一道口谕,就是下令皇贵妃掌东六宫宫权,贤妃掌西六宫宫权。 也就是说,神隐了许久的皇贵妃,复出的第一件事,就是分了贤妃一半的宫权! 并且还是经过皇上特意赐下口谕的,这也算得上是一种荣耀了! 后宫为之侧目,都在猜皇贵妃是否又翻身了。 贤妃在听了皇上的口谕时,终于没有忍住,手中“刺啦”一声,居然撕毁了一条手绢。 以前和璟淑仪合掌宫权,名义上她也是执掌一半宫权,然而璟淑仪为人最是懒散,一向懒得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后宫小事,说是合掌,但几乎全部的宫权都在她手中,只要不越过璟淑仪的底线,她压根就不管。 可皇贵妃就不一样了,和皇贵妃做过多年好姐妹,也在皇贵妃手下生活了多年,贤妃可以说是如今宫中最了解皇贵妃的女人了,这个女人,心中第一是她的表哥,第二是后位,第三是宫权,她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女儿,连前三都排不上! 而如今,皇贵妃显然已经失宠,后位也遥遥无期,她唯一能抓在手中的,可不就剩下宫权了,她怎么可能会如璟淑仪那般放权? 那自己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权力,岂不是要被生生分割出去? ——尝过这种执掌权柄的滋味,再让她放弃,不啻于剜心之苦。 “你好好的在景仁宫养病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冒出来?我执掌宫权的时候,又何曾亏待过你?继续相安无事不好么?你干嘛非要和我抢宫权?我好不容易得了这些在后宫安身立命的东西,凭什么要分给你?璟淑仪那般独宠后宫,还知道不把事情做绝,不和本宫抢宫权,你算什么?凭什么让本宫退让?凭什么?” 贤妃盯着窗外的树冠,喃喃自语。 这一刻,窗外再明媚的阳光也照不暖她的心。 她的表情令她身边一声不吭的大宫女都打了个寒噤。 殊不知皇贵妃虽然得了一半宫权,可心中也未必多欢喜,她倒是宁愿用这一半宫权换皇上曾经交托给她的那份信任,可惜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因而她得了这部分宫权,其实与贤妃的心情也是类似,都是把宫权当做了左后一根救命稻草。 谁也没有过多地揣摩皇贵妃和贤妃此时此刻的心情,心中疑惑几天也就放下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对准了原本和贤妃共同执掌宫权的璟淑仪! 幸灾乐祸的,猜忌的,担忧的,事不关己的,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然而,出乎意料的,璟淑仪竟然丝毫没有动静,甚至连一点儿涟漪都没显露。 要说她失宠了,也不可能,宫里的内务府,尚衣局,御膳房等事关衣食住行的部门,那些最是人精扎堆的地方,可没一处对璟淑仪有所松懈,呈给璟淑仪的依然是最好的份例,态度恭敬谄媚得令人看了都心头发酸。 最重要的是,皇上如今忙成那样,依然隔三差五地去永寿宫,她们早就打消了璟淑仪已经失宠的奢望! 可要是受宠,皇上为什么剥夺了璟淑仪管理宫务的权力?对于这些女人来说,在皇宫中,宫权可是仅次于圣宠的立身筹码了,皇上若是真心宠爱璟淑仪,不是应该把宫权全部交给璟淑仪吗?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隔天,容昭独自搬去北宸园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众人简直惊呆了,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暗暗盼望容昭倒霉的,第一时间便想到容昭是不是失宠了被贬谪了;也有脑子比较清楚想问题比较深刻的,却猜测皇上是不是怕有人害了璟淑仪所以特意将璟淑仪送走保护起来;亦有对容昭心存善意的,只担心容昭去了北宸园反而容易被人钻空子,北宸园毕竟是避暑山庄,守备到底没有后宫森严。 永寿宫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非常温顺地、低调地收拾好了行装,三天后,永寿宫只留下了少部分粗使太监宫女,大部分都随着容昭离了宫,在众人复杂难辨的目光中,启程去了北宸园! 离开的前一天,容昭接待了好几批来给她送行的妃嫔,如张妙,赵云袖这些和她亲近的人,自然是早早就来了,而最后,贤妃和皇贵妃居然也屈尊来了永寿宫。 容昭不卑不亢地接待了两人,这两人如今和她选秀那初次见到时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那时候她们高高在上,雍容尊贵,如今却仿佛是失了雨水滋润的花朵,隐隐都透出一种干巴无力的颓然。 尤其是贤妃,前些天还好,此次再见,身上已经冒出了一些让容昭格外不舒服的情绪,暗中瞥向皇贵妃的眼神,也微微有些不对,不过看到皇贵妃没有注意贤妃,反而对自己露出幽怨敌意的神情,容昭也就懒得提醒她了。 得了,让她们狗咬狗去吧,姑奶奶我要脱离战场了! 容昭没有天真地以为自己去了北宸园,就和后宫彻底脱离开了,两边的奴才都出自内务府,之间千丝万缕,难以分割,之前德妃还不是通过北宸园的奴才借了宁嫔的手给她下毒? 可见北宸园那边也未必就安全到哪里去。 不过,再怎么样,也比和一群内分泌失调的女人们明争暗斗来得强! 皇上既然已经把北宸园整个儿交给自己管束,又派了李连海和安嬷嬷两大心腹给自己掠阵,特意给自己配了二十名颇有几分身手的大力宫女,另有一队随时听候调遣的暗五麾下小队,自己要是还不能把北宸园拿下,趁早歇了和秦瑄一双一对的心思! 连这点手腕都没有,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她有那个命让秦瑄另眼相待,也没那个福气和秦瑄白头到老! 当然,哪怕没有秦瑄交予她的丰富人手人脉,她也不怕北宸园有什么幺蛾子。 容昭队伍离京的当天,万事俱备,秦瑄也踏上了亲征的路! ……。 “皇上,您这次真的鲁莽了。” 龙辇中,秦昊实在是不知道说秦瑄什么好,若秦瑄是那种冲动有干劲的年轻气盛的帝王,做出御驾亲征的决定也不难理解,文治武功,是所有帝王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可秦瑄明显不是,这位出身就是太子的大乾第一尊贵人打小就没有冲动这根筋,哪怕做出的很多看似很热血冲动的事儿,也是刻意计算筹谋好的,能收获绝对的好处,他才会“冲动”一把,然后坑死他那群同样本事不凡的兄弟们! 要秦昊说,如果秦瑄真的是个不知轻重的人,早在他做太子的时候,就被他那群兄弟给拉下马了,先帝虽然与私德上不怎么样,但却很会养儿子,养的儿子个个都不赖,这也导致,他们抢起皇位来,也格外凶猛! 秦瑄一个生来就被立为太子,简直是一道显眼得不能再显眼的靶子,在他登基前的十五年中,哪怕犯一次小错,被他那群兄弟给抓住,他也不可能坐上皇位,但他不但坐稳了太子之位,也坐稳了背后站着太上皇的傀儡皇帝之位,再到实权在握的有为皇帝,每一步,看似艰险却分外稳当,他身为师父,都看在眼里。 可是,为什么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了,这位稳重了前半辈子的徒弟,突然就热血冲动起来了呢? 和南疆的战争虽然不可避免,可御驾亲征,真的有必要吗? 秦瑄笑了笑,既然出来了,他倒不介意和师父说说心里话。 “师父,你真的以为,那缇掉入了波浪滔天的汾河中,却能毫发无伤地回到南疆吗?”秦瑄唇瓣勾起一抹冰冷的笑,高深莫测。 秦昊微微一愣,他不是没有头脑的人,秦瑄一提起,他自然会往这方面想,越想越觉得秦瑄的怀疑有道理。 秦瑄垂着眼睫,淡淡地道,“听说那缇掉入了汾河后,朕就知道他不会死,祸害哪是那么容易死的?不过,就算不死,脱层皮还是可能的,他处境那么狼狈,怎么可能丝毫不惊动人地回到南疆?所以,回到南疆的不可能是那缇,可正因为不是那缇,朕才决定亲征,有什么比那缇不在时抄了他的老巢更让人愉快的呢?” 秦昊花白的剑眉一扬,“也有可能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秦瑄无奈地一笑,“师父,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未开战就说这些,未免太不吉利了。” 秦昊却不以为然地道,“你还信这个?” 秦瑄也不和他抬杠,继续道,“朕的暗卫传回来消息,南疆的监国长公主最近频繁出入南疆边境。所以,朕推测,那缇虽然不在,但南疆也不是没有值得朕亲征的人,那被人劫走的乔清池就不说了,除非再来一次奇迹,否则他的宗师境界肯定是保不住的,此人已经不足畏惧。 但是,师父难道不觉得,趁那缇不在,咱们可以合师徒之力,除了那个一直在背后支持那缇的人?那人算得上是那缇最心腹最倚重的人了,对南疆的重要性就犹如师父你对大乾的重要性!红公主虽然号称监国,论起在那缇心中的地位,未必比得上那位,斩了他,便如同占了那缇的左膀右臂,南疆定会国基不稳,就算有朝一日那缇可以回去,日子也不会有现在舒坦,十年内也别想再打大乾主意了。” 秦昊听完了秦瑄这番话,忍不住捏了捏鼻子,他就说,这家伙怎么会一改往日阴人不眨眼的腹黑作风,居然“冲动”地选择亲征了,敢情人家一点儿也没改变行事风格,只是如今更加成熟老练了,他这个老头子没看出来罢了!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不止他老头子没看出来,满朝文武都没看出来,这样一来,消息就不可能泄露,就算南疆知晓他御驾亲征的消息,也不会事先做出防范,说不定还要暗中嘲笑他们没有脑子,自投罗网。 真不知道,这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到底会有怎样的一个结果。 事实上,红公主等人听到秦瑄居然御驾亲征后,果然欣喜若狂。 独有乔暮阅历更深,心中对秦瑄这么容易上当而有所疑虑,他毕竟是和秦瑄打过交道的人,多少了解些秦瑄的为人,与秦昊的感觉差不多,如果秦瑄这样的人都会热血上头了,那世上有勇无谋头脑简单的人大约都死绝了,才轮到这么个智深如海的人物顶上“热血”这么个词。 但是,疑虑归疑虑,乔暮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冷眼看着红公主文玛当机立断地发下了一道道活捉秦瑄的命令,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嘲意——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连那缇也不敢和秦瑄这么正面撼上,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凭什么有这份自信? 乔暮是对那缇有感情,但对那缇的崽子们可没有感情,对南疆更是观感一般,眼见那缇的崽子不但对自己儿子无礼,对他也是爱答不理,他会提醒对方才怪了,他本就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丝毫不觉得自己和个孙辈的十七八小姑娘耍心眼有什么不对。 “父王生平视这位大乾皇帝为劲敌,本宫却觉得是不是太高看他了,堂堂一国之君,只听到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便御驾亲征,如同儿戏,真的配得到父王那般高度的关注吗?” 文玛心中其实有些不解。 乔清池瞥了她一眼,心想你父王的任性还在秦瑄之上,秦瑄好歹是带着大部队亲征,你父王干脆只身潜入大乾,以至于造成南疆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不过他知晓和文玛这个恋父成痴的家伙说那缇坏话只会坏事,便懒得反驳。 “既然大鱼已经如你所愿钓出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文玛笑道,“本宫以前安排了六批人出发,这六批人都是用蛊的好手,若是能得手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得手,扰乱大乾皇帝的视线也挺好,真正的后手,自然是要留在最后。” “哦?” “父王在大乾不是被他们的大宗师截杀,以至于遇险失踪的么?我们干脆如法炮制,也派出宗师,”文玛的视线在乔暮身上一掠而过,见乔暮并无半点反应,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却没有发作,而是继续道,“当然,光派出一名宗师还是有些冒险,万一失手了,让对方以后都有了准备就不好了,本宫阅历有限实在想不出什么完全之策了,父王一向推崇师公的智谋,不知师公对此可有什么建议?” 乔暮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个狂妄的女孩儿,没有理会她话中的讽刺。 她前半部分的计策还是不错的,派人扰乱秦瑄的心,尤其是派出了蛊师,对大乾武人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他毕竟也曾经是大乾人,自然是明白他们对蛊毒的忌惮。 “派人进入大乾的地盘,难度有多大,自不必我说,我记得大乾与洪诏接壤的某一段,完全是山脉,想要进入洪诏,必须要经过其中的横断山,横断山两座山峰夹着一条羊肠小道,有一线天之称,若是在那里设伏,自然是最好,但公主也要想清楚了,如此一来,必然是要牺牲一些人手,将秦瑄引入大乾。” 文玛笑了笑,对乔暮的建议不算意外,“大乾皇帝既然是冲着父王来的,那么听到父王受伤的消息,想要深入南疆报仇,也没什么稀奇,只要人进了南疆,到时候,就看师公的了。” ……。 “这是第几批了?” 龙辇里,秦瑄淡声问道。 “第三批了,这些南疆人当真邪门,只要被咱们的人活捉住,还审问不到几句,整个人都干瘪了,活像一个个干尸,真是……” 叶俊卿摇摇头,想到那惊悚的场面,他也不由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南疆的蛊毒,可不是玩儿的,我这里有一份药粉,你下去和成汁水,接触了这些蛊师的人全部都喝一杯,另外,这些人的尸体也不许乱放,全部焚烧干净,一点儿都不能留。” “皇上放心,臣的属下,都知道蛊毒的威力,所以没有一个是直接接触这些人的,再有皇上给的灵药,定然不会有问题,属下先去处理这些人的尸体。” “嗯,去吧,南疆来的人定然不止这些,你们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是,属下告退。” 秦瑄送走了叶俊卿,看向秦昊,“师父觉得,这是谁的手笔?” 秦昊哂然一笑,“定然不是乔暮老小子的主意,那老小子一向自傲,岂会选择这种不入流的把戏,想来是南疆的大公主出手了。” 秦瑄微笑道,“是啊,一个扰乱人心神的主意,不痛不痒,想来真正的大招还放在后面。” 那些人提到那缇已经送回国都,他们别想对国主造成不利时,秦瑄便猜到了他们的用意,呵,想诱他进入南疆,岂不知会不会引狼入室? 这果然不是乔暮的主意,若是乔暮,压根就不会耍这些花腔,直接就会杀了上来,大宗师面对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乔暮要杀自己,就如同秦昊对那缇那样,直接截杀便是,哪里还会想个一二三条计策! 至于他们在哪里设伏? 秦瑄的目光落在书案头那精美的地图上,手指轻轻一点。 横断山,一线天。 乔暮分明在冷眼旁观,完全没有帮助南疆的意思,否则他不会一点儿也不提醒对方,他如此作态,更说明那缇根本不在,南疆做主的人还是那位红公主。 呵,不过乔暮大概怎么也没想到,秦瑄的目标,居然是自己!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昏迷 这是容昭第二次来北宸园。 这次马车直接便驶进了九州胜景,玲珑扶着容昭下了马车,门口一溜的嬷嬷太监宫女,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给主子请安。” 容昭点了点头,“起吧。” 安嬷嬷上前来到她身侧,另有九州胜景的管事嬷嬷明嬷嬷上前,和安嬷嬷一左一右引着容昭进了朱门,过了正殿,直接进了后殿,还是容昭上次住惯的地方。 有了这一层熟悉感,容昭心里也落定了许多。 这么大的园子就她一个主子,感觉上怪怪的。 好在九州胜景的后殿她也住了一个暑季,里面的一草一木伺候的人都是极熟悉的,倒没有不需要事先适应。 “娘娘万福,老奴是九州胜景的掌事嬷嬷,您有何吩咐,只管告诉老奴。” 明嬷嬷领着宫女们上前行礼,神态看上去十分沉稳可靠。 容昭也是和这位明嬷嬷打过交道的,虽说人家是前殿的管事嬷嬷,但后殿一向没有娘娘入住,在容昭之前,也是归人家管的,自容昭住进来后,也是事事妥帖,态度恭敬,并不让人反感。 容昭没有为这些人事烦恼的意思,这明嬷嬷看着便是个心里清楚的,便和气地笑道,“我知道明嬷嬷能干,如今我住在这边,也不知要住到什么时候,这大小的事儿,就劳烦明嬷嬷跟着多操些心了。安嬷嬷到底从宫里出来,对这边也有些生疏,我手下这些侍女们就更不必说了,她们还需要明嬷嬷多提点。” 她这一句话,等于是放权给明嬷嬷了,明嬷嬷面上稳重,心中还是一喜,郑重地应诺道,“娘娘放心,老奴定不负所托。” 安嬷嬷和明嬷嬷早年也共事过,在一起无非是挣个先后,既然娘娘已经定了基调,那她们就没必要争了,其余哪怕是玲珑和紫竹,也确实没有能力在这北宸园里撑起来。 容昭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她更明白她将来在北宸园生活的时间定然远远比皇宫多得多,故而不如一早就把该准备的准备妥当,于是对明嬷嬷道,“我身边的大宫女只有两个,不若嬷嬷再给我推荐两个园子里的宫女,让她们相互磨合磨合,也是个处长的意思。” 她这么说,就是给明嬷嬷施恩的机会了,明嬷嬷自然明白,当下微微一笑道,“娘娘看得起老奴,老奴定案给娘娘挑两个用得顺手的奴才。” 容昭点了点头,“行,我相信明嬷嬷的眼光。” 人手方面,容昭暂时只打算理清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她也没必要掌握全园奴才的情况。那些她触及不到的地方,虽然还有许多奴才,但她这个唯一的主子住进来了,就是别人来主动讨好她,而不是她去了解别人了。 明嬷嬷悄悄退出了门口,听见里面那位正吩咐身边人,“热水准备了么?” 明嬷嬷站在院子里,长松了口气,很好,这位完全没有绝色美人和宠妃相叠加的坏脾气,看起来很讲理,很和气,也,很聪明。 光看她直接放权给自己的选择,就远比那些自诩聪明的后妃们厉害多了,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只需要收服自己一个人,就如同收服了大半个园子的奴才,完全不需要去浪费过多的精力在这些小事上。 而自己,既然是主动投靠过去的,自然要竭力表现出自己的本事和忠诚。 这样的行事风格,简直与皇上如出一辙,这真是位天生的贵人! 明嬷嬷之前领着的宫女中,一名看起来便娇俏爱笑的,笑嘻嘻凑了上来,状似无意地道,“嬷嬷,您是在前殿伺候的,后殿可没资格指使您,如今皇上不在,您正可以清闲清闲,那位身边的人可够多的,一个比一个难缠,您去了也是白白受罪。何苦呢?” 明嬷嬷却笑而不答,何苦?当奴才的一心想着躲清闲,终有一日,也就没有主子记得你了,眼前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思不正,眼皮子浅,显见是没什么出息的,她也懒得去点化别人。 反正她觉得自己还没到告老的时候,她们这样的人看得也比那些嫔妃们清楚,皇上出征了,却把璟淑仪放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失宠放逐,谁见失宠的人身边跟着乾清宫大总管,还有皇上的心腹嬷嬷? 所以,她心里是门清,皇上虽然不在北宸园,可伺候好了现在这位,只怕比伺候好皇上还有好处。 至于眼前这位意含挑拨却做得这么明显的丫头,明嬷嬷眸中闪过一道暗含鄙夷的审视光芒——没有那份能力就别吃那晚饭,连点脑子都没有,就来挑拨自己给娘娘暗地里下绊子,以为谁都像她那样蠢呢? 这位心里只怕还做着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呢,一个避暑行宫中的二等宫女,仗着有几分姿色,居然敢瞧不上宫里的宠妃、领了四妃份例的淑仪娘娘,别说和天仙似的娘娘媲美,就是娘娘跟前的两个大宫女,也比她长得好看数倍不止,真狂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们这些老人,谁不知道,皇上当年差点被先帝身边一名得宠宫女给害了,所以皇上最是厌恶这些宫女,身边近身都几乎不用宫女,这位消息落后到如此地步,还能整日里发癫,真是白日做梦! 不过,既然娘娘把总管事嬷嬷的差事给了自己,自己总不好留着这个丫头做隐患,不定什么时候就惹了娘娘不喜,也罢,就拿这丫头做个练手吧,也让娘娘看看奴才的忠心可不是嘴里说说的。 至晚间的时候,九州胜景便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名二等宫女,容昭自然是不晓得也不感兴趣,她已经把北宸园管理监督的权力划出去了,真出了事,她只要找明嬷嬷李连海安嬷嬷三人就是。 李连海和安嬷嬷却晓得前因后果,李连海是暗骂明嬷嬷太殷勤,瞅这投靠的速度,瞅这除人的手段。都快显不出他李连海的能干了,安嬷嬷则是更加心软,暗叹一声,她这个老姐姐一向好强上进,在冷宫似的北宸园里做了近十年管事嬷嬷,作出向璟淑仪投靠的决定也不奇怪。 明嬷嬷给容昭带来了两名宫女,一名原本是二等宫女,一名甚至是在粗使那边选进来的,看上去都还算稳重可靠。 面对容昭的疑惑,明嬷嬷十分坦然。 “老奴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要求,”她已经将娘娘改成了主子,“只是估摸着娘娘需要两个对北宸园熟悉的。这个丫头是北宸园山房总管的孙女儿,几乎从小就在北宸园里长大的,虽然只领了个粗使的活儿,但论起对北宸园的熟悉,美人能比得上她。这个丫头行事稳重,原先是九州胜景的二等宫女,上次皇上便打算给主子您拨一个北宸园里的宫女,吩咐老奴留意,可巧老奴选好了,主子您便吩咐要宫女,也是这丫头的福气。” 容昭眯了眯眼,一个是从小在北宸园长大的,一个是皇上吩咐的,这明嬷嬷有点意思。 当下她微微一笑,“既然得嬷嬷的满口称赞,想必她们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我便收下了,你们叫什么?” 那大点的原先是二等的宫女福身道,“奴婢往日的名字不值一提,若能得主子赐名,是奴婢的福气。” 那粗使丫头也跟着半蹲下来,“奴婢求主子赐名。” 容昭道,“那你便叫琳琅,”她指了指那个二等宫女,又指了指粗使丫头,“你便叫朱兰吧。” 两人齐声应是,再站起来时,便自觉地站到了玲珑和紫竹身后,而不是明嬷嬷身后,二等里原先的夏荷嫉妒得心里火烧火烧的,四喜也抿着圆嘟嘟的嘴,神情透出倔强,不过她们两人也明白容昭提拔人的初衷,只能不甘地按下了心思。 反正日子还长着呢,她们毕竟是主子身边的老人,既不信还比不过这两行宫里的丫头。 容昭将人先收下来,到底能不能胜任大宫女之位,再看便是。 容昭自此便在北宸园安住下来,身边有御膳房总管的孙女儿做宫女,吃食上果然更加方便,其他各处管事太监和嬷嬷也都相约在第二天前来给容昭磕了头,容昭看过去,这些人多半都是恭敬有加的,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刺头,也是,容昭虽然独身前来北宸园,但在皇上御驾亲征之后,这就说不上是失宠还是保护了,这些人精秉承着谨慎原则,自是不会轻易得罪人。 不过到底只有一个人,哪怕是日日在园子里流连,日子过得也着实无趣,容昭虽然拾起了琴棋书画女红之类的,也跟从头学起差不多,枯燥之余,更加费神,容昭这段日子只觉得十分烦躁,并没有想象中的悠然自得,跟她以往那种悠然自得的心情简直是判若两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心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 秦瑄御驾亲征,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容昭的心情,纵是凉薄如容昭,在感情面前,也难以维持一向的理智和清醒。 于是,应对这种失落空虚情绪的方法,就是吃! 短短十日,容昭觉得自己至少胖了十斤,好在个头也长了,并没有显胖,但她的气色也称不上好,反而总是精神不振,心里只觉得憋闷难受。 她这一心情不好,满园子都跟着战战兢兢,李连海等奴才私下议论娘娘大约是想皇上了。 可他们也不能把皇上变出来啊,一个个既感动又愧疚,吃的喝的玩的,可劲地往容昭面前堆,效果却很是一般,之前还什么都吃的容昭,突然又变得什么都不爱吃了。 容昭先是胖了半个月,很快又消瘦下来,之前长出的十来斤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比之前没胖之前还瘦。 就在北宸园即将应对接下来的一番兵荒马乱时,容昭在后殿见到了尹若东,秦瑄的影卫首领。 “你说什么?” 容昭死死地扣住身下的榻边,盯着尹若东反问。 尹若东苦笑了一下,重复道,“娘娘,皇上受伤昏迷,秦大宗师说您兴许有法子救皇上,特意让属下来接您去边境和皇上汇合!” 容昭吸了口气,“怎么可能?有秦大宗师在,皇上本身也是宗师水平,怎么会受重伤?” 尹若东结结巴巴地道,“皇上此次出手,斩杀了南疆的国师乔暮,但乔暮本身也是宗师,皇上和他苦战了三天三夜,自己也受伤颇重,本来并无性命之危,但南疆人善用蛊毒,乔暮以自身性命引发了南疆的一种命蛊,本是针对秦大宗师的,但皇上却拦住了……皇上说大乾不宜在此时失去一位大宗师,他自身也有解毒良药,就算中了蛊毒也没事。谁知皇上回来后服了解药,却当场就昏迷过去,秦大宗师……” 秦大宗师当时怒骂是娘娘要害皇上,最后还是自己斗胆出言才拦住了盛怒的秦大宗师,秦大宗师便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干脆把他派回来,带娘娘前去边疆。 秦大宗师在他临行前可是说了,不管璟娘娘愿不愿意,他都要把人带过去,若是能治好皇上,那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就让璟娘娘陪葬! 这些话,他自然是不敢告诉娘娘的,但从秦大宗师的话里,他也听出来了,给皇上解药的是娘娘,兴许娘娘真的有办法救皇上呢,之前皇上昏迷不过是药不对症? 但他不说,不代表容昭想不到,秦昊对她一向有偏见,她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得到,秦昊暴跳如雷的态度。 不过她可顾不上秦昊了,现在危险的是皇上! 怎么会昏迷呢?她的灵泉水,可以说是能解万物之毒,更别说秦瑄身上还戴着一枚功效更强的药玉,就因为这些,她才不怎么担心秦瑄御驾亲征的安全问题,谁知还是超乎她的意料。 “别愣着了,我们马上走!” 从京城赶到边境可不近,她们根本没有时间耽搁,更可怕的是,皇上昏迷的消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所以,绝对不能让人知晓她离宫了。 她决定一个人都不带,留下了全部人马,只有他们都在,才能误导别人她还在行宫。 容昭招来了自己的心腹,刚起了个头,说到皇上受伤昏迷,李连海就惊惧地要大哭起来,被容昭一个凌厉的眼神阻止,容昭也不耐烦去安慰他们,只道,“我现在就赶去边境,有我在,皇上一定会没事,但是,宫里这边万万不能泄露皇上出事的消息,所以我的行踪也必须要隐瞒,这些就全靠你们了,别让我失望!” 众人还要再问,容昭不耐烦地道,“行了,你们自己商量着如何行事,最重要的是别泄露皇上和我的消息,泄露的后果,我不说你们也明白,至于其他话,便等我回来再说吧。” 星夜里,北宸园的后门无声地出现两道身影,两人一前一后,以流星般的速度,往半山下飞奔,到了山脚,找到了尹若东早就准备好的两匹骏马,披星戴月地赶起路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傻子 正午时分,汾城外官道上出现了两骑黑衣骑士,远远地,如两道小型的黑色旋风般卷了过来,气势迫人。 汾城虽然背靠汾河,但因为汾河的凶恶与难以控制,并没有得到多少水路上的资源,倒是来往的行三教九流都有。 城门的守卫看到这两名明显的武人气质的骑士,也并不奇怪,只是手脚麻利地让开了路。 那年长的骑士从他们身边一刮而过,随后年轻骑士紧跟着进了城门,丝毫没有停顿。 在他们身后,一道银光闪过,那守门的小头领下意识地一伸手,接到了一枚足有二两的银锭,不由得裂开了笑容。 对于他们这些清苦的守门士兵而言,二两银子,分分也足够各家过个十天八天好日子了,要是不分,还能吃上一顿上好酒席,每人再分五斤酒。 那两名骑士并没有在汾城中心停留,很快便来到了汾城西南,这里有汾城最大的码头,容过往的货船客船过河,码头人不是很多,多年来,也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小镇。 “主子,过汾河的船没有固定的,属下虽然安排了一艘船,但也不知道汾河今天能不能过,属下先去安排一下,您在这边先用个饭吧。” 这两人,正是一路急行的尹若东和容昭。 容昭的相貌实在太过出挑,根本不适合在外行走,好在容昭虽然不会那种鬼斧神工般的易容,一般的化妆也能对付,她把自己的面庞涂得黝黑,所谓一白遮百丑,反之亦然,皮肤一黑,生生将她的美貌降低了不少,至少不是那么灼灼生辉了,她又描粗了眉毛,描细了眼睛,打了阴影弄“塌”了鼻子,这些看似不多的变化,立刻便将她的面庞变得黯淡了许多,更像是一名阴柔俊美的黑肤少年,与她原本的相貌不过两三分相似了。 她又服用了自己调制的药,嗓门也变得清凉低沉,完全是少年的声音,再换上一身黑色劲装,里面裹上一件夹袄,既保暖又加粗了身形,加上她因为担忧而眉宇间显得格外冷肃沉重,这样一来,简直是天衣无缝。 倒是尹若东,他一个影卫首领,容貌从来不曾在外显露过,所以也不需要装扮。 容昭调制的“化妆品”效果都不错,这一路风餐露宿,也没有褪色半分,倒像是她本来就长这模样,弄得尹若东好几次疑惑地偷看她,不知该赞叹好还是怀疑好。 不过,对于这位淑仪娘娘,他却打心底敬佩起对方——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像她那样面不改色地骑上十天半个月的马,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这般坚定刚强的意志。 一路上睡在野外,吃着干粮,每日休息不过三个时辰,他一个经常出任务的大男人都觉得有些吃不消,对方却一直平静淡漠,有条不紊,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受罪的感觉, 好在到了汾河边,离皇上就不远了,而大宗师到现在都没有传来什么信息,说明皇上的情况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他心底压制的对容昭的愧疚也冒出了头,才开口劝说容昭稍微休息一下。 容昭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她这一路,身体状况,并不像尹若东看到的那么好,只是她心里也有了隐隐的猜测,只盼着不要出事才好。 这所谓的小镇从镇头便能看到镇尾,镇上灰扑扑的两排矮小民房,夹着一条狭窄的街道,镇尾紧挨着巨石铺制的码头,显得粗犷坚硬,这镇子小的一目了然,那唯一一家吃饭的饭馆也格外显眼。 不过,镇子虽小,人却不少,只有少数是本地人,大部分却是来往的行商旅人镖局商队江湖人之流,将小镇子挤得满满的。 “那我便去那饭馆等你吧。”容昭指了指饭馆。 尹若东看了一下,再看看容昭,虽然容貌仔细看还是很俊美,但乍一看,却只是风尘扑面的感觉,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小镇上也不算最显眼的那个,心中多少放心些。 “属下去了,主子你小心点。” 尹若东叮嘱了一句,很快便骑着马消失在通往码头的路上。 容昭牵着马来到了饭馆前面,立即便有机灵的店小二迎了上来,想是见惯了牵马拿剑的江湖客,也只是态度更加小心谨慎地上前,笑嘻嘻地道,“这位客官,可是要吃饭?” 容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怯怯的了,也不敢笑了,好像特别惧怕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客人似的。 容昭却没有别的意思,“能喂马吗?” 那店小二点头如捣蒜似的,“能,能,客官您请进,请进!” 他麻溜地把容昭让到了大堂里靠门里那张桌子,拿着抹布使劲擦了三遍,才战战兢兢地看向容昭,生怕容昭对这里的环境不满意。 实际上容昭的确不满意,两辈子也没进过这么脏乱差的吃饭的地方,可她也不是穷讲究得不通世故的人,更何况她身体现在情况很糟,并不能像往常那样强撑,只能强忍着胃部造反的作呕感,默默地坐在了那张擦了三遍依然看起来油腻腻的桌子旁。 那店小二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毕竟常年和南来北往的人打交道,最是察言观色,很快便觉察到了容昭不怎么愉悦的情绪,更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询问,“客官要用些什么?” “一碗清汤面吧。” 实在是反胃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店小二也不觉得容昭点这么简单的吃食有什么不对,光看人家那衣服,包边都用得绸缎,剑上还镶了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大一颗珍珠,所以他压根不觉得人家是吃不起他们的荤菜,反倒觉得人家大概是嫌弃他们家的吃食…… 这个时候,店里的人不少不多,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财主大侠,不管什么身份,在这个码头只有一家饭馆的情况下,除非是自己在船上解决吃喝问题的,否则都得坐在同一个大堂里。 而汾河凶恶汹涌的浪涛也完全不同于江南温柔平静的水面,注定了它上面是很难停泊船只的。 容昭在等面的时候,一边默默地运功调息,希望能好受点,一边百无聊赖地环视四周,当然,她的目光没有停留某一处达到一秒以上,在江湖中行走,多少有些避讳,她可不想让人当做挑衅者。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四处环顾,她突然顿住了。 ——在饭馆斜对角的小巷子口,正发生着一场一对多绝对不公平的打架,那拳拳入肉的声音,隔了一条街都能听见。 容昭忽然站起来,走出了饭馆,走到墙角外围站定,淡淡地看着小巷子发生的一面倒的围殴事件。 打架的双方都是乞丐,一生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的装束,这样的事情在汾城尤其是这个鱼龙混杂的小镇上,一天不知道要发生几起,众人早已经是见惯不惊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没有一个对这里面瞥上一眼,更别说出言呵斥了,看到容昭站在那里,还颇有几人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 围殴一直在继续,并不因为容昭的围观而中断,直到被打的那个人抱着头紧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鲜血从他那糟污的乱发中缓缓流下,那围殴的领头人才停下了猛踹的脚,呸了一声。 “就你这么糟践的玩意儿,敢跟小爷抢地盘,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上有你乞讨的位置吗?下次再让小爷看到你,见一次打一次,听到没有?!” 那自称小爷的壮年乞丐扬起了下巴,挺胸凸肚,率领着一群小弟,耀武扬威地离开了小巷子。 看到容昭在观战,也不怎么惧怕,只是那挺直的腰板一弯,谄媚地冲容昭笑笑,然后从容昭身边溜了出去。 容昭理也没理这些家伙,径直走进了小巷子,走到那被打的人面前,蹲了下来,伸手轻轻一拨,就将那抱头蜷缩的人翻了个身,露出了正脸。 饶是容昭有心理准备,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人看起来很可怖,大半张脸仿佛曾经被很多钝器切割过,然后没有经过任何治疗,任其自然长好,所以长出的新肉纠结成了一团,血红翻卷着,凹凸不平,仿佛是把一堆剁烂的肉堆在一起,生生地捏成了一张人脸。 除了脸以外,身上也不能看,这人看起来很高,但是瘦得两排肋骨清晰可见,小臂简直是皮包骨头,那破烂衣服中露出来的肌肤上也是伤痕累累,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没一处完好。 也不知道这个人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但现在副尊容,简直是天下第一丑人,难怪那些乞丐都排斥他! 不过,容昭只是第一眼惊了一下,看惯了也不觉得怎样,极美和极丑,到了最后,就只有殊途同归的境界,她算得上是极美,这人却是极丑,碰到一起,也是缘分。 更何况,这人有一双懵懂澄澈得宛若婴孩的眼睛。 他那张毁得只剩下脏兮兮额头的脸上,鼻子嘴巴都看不分明了,只有这一双眼睛,却是极丑脸上极美的存在,也是这双在挨打的时候也没有闭上的眼睛,吸引了容昭的目光。 澄澈干净得完全不像成年人,也许,这人在伤了身体之余,还伤了脑子。 容昭的视线和这双分外美丽的眼睛对上了,容昭柔和地一笑,耐心地问道,“你叫什么?” 眼睛的主人懵懂地看着容昭,半晌没有回答,容昭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他忽然咧嘴一笑,充满了天真纯粹的味道,“啊?” 他又忽然收起了笑,摸了摸肚子,冲容昭可怜巴巴地道,“饿。” 好吧,她猜对了,他果然傻了。 “饿了?那你起来,和我走就不会饿肚子。” 容昭本以为这个人不会听明白她在说什么,然而他只是呆呆地摸着肚子,忽然一个翻身,以完全不符合刚被痛打一顿这种情况的利落,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和容昭一模一样的姿势,蹲在容昭面前,咧嘴笑开。 ——他头上伤口并不大,但还在缓缓地流血,流下的血污滑过他那张血肉翻飞的脸,显得他的笑容分外狰狞。 …… 等尹若东办好事情回来后,就见到主子身边多了个瘦巴巴的傻大个子,顿时傻眼了。 这傻大个还冲他咧嘴直笑,那张烂乎乎的脸哟,简直跟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差不多,就他这么见多识广的影卫首领,也被吓了个哆嗦。 那直愣愣看人的眼神,一看就是脑子不好的,主子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傻子了? 尹若东寄希望于主子只是偶发善心,请这傻子吃一顿,只是,看这傻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主子,只怕已经缠上来了…… 容昭倒向他解释道,“我见他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备受人欺负,就让他跟在我身边了,好歹能吃个饱饭。” 尹若东心道,主子唉,你大发善心也得分时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两个人赶路都嫌慢,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能带,如今居然要带上个傻子,您心中到底有没有咱们皇上啊? 只是嘴上他却不好说,只是支吾道,“主子,要是平常,带个人也没什么,只是现在我们急着赶路,属下担心,这人跟着我们,反要吃苦。” 容昭却道,“无事,赶路再苦,也不会没吃没歇的,他虽然脑子不行,但毕竟是成年人,赶路不是问题。” 尹若东为难至极,待要再说,容昭阻止了他,“我明白你的顾忌,只是这事我心中有数,你不用说了。” 这话一出,尹若东就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了,只好苦着脸应了下来,他毕竟是影卫出身,习惯了服从主子,容昭虽然不是他正经主子,可临时主子也是主子啊,他下意识地还是以服从为主。 虽然心里难免为等待中的皇上感到委屈。 容昭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淡淡地道,“放心吧,我担保他无事,我给的解药,绝对不会出问题。我带了这个人,也绝对不会拖累行程。” 容昭连说了两个绝对,前一个绝对不好说,后一个绝对却是做到了,这新收的傻子容昭给起名叫“小河”,据说是纪念在汾河边捡到的他。 尹若东安排的船只很大,并不在乎多载一个傻子,这河涛虽然汹涌,但白天午后那一段固定时候,却是汾河一天中最平静的时辰,所有的船只多半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出行,第二天再在对岸同样的时辰返回,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有那错过时辰的,宁愿多留宿在岸边一夜,也很少有急切赶路的,因为那些曾经不信邪错过时辰赶路的,都葬身在了汾河河底。 船只虽然沉重阔大,在汾河的波涛中依然是微微摇晃,只是无论是掌船的,还是坐船的,都习以为常,这一路,倒是平平静静,转瞬就到了对岸。 对岸尹若东也安排好了马匹,因没有计算小河的,尹若东临时和别人多花一倍银子买了一匹,满怀怨念地瞅着他心目中的傻子干净利落地上了马。 操,这上马的动作不要太利落,这人真是傻子吗? 尹若东瞠目结舌! 容昭却没有意外,小河虽然傻,行动却十分迅捷,容昭从他挨打时的本能反应就看出来了,小河受伤前,大约是会武的,只是江湖人更容易招惹些恩怨仇杀,他受了这一身重伤也就无可厚非了,而正因为小河还有些本能的反应存在,所以容昭才敢夸口他不会拖累自己的行程。 一路上,小河的表现果然让人刮目相看,无论是骑马,疾行,翻山,都游刃有余地跟上了他们,搞得尹若东很是佩服自家主子——这随便捡个傻子都有这种实力,主子的运气该有多逆天啊? 又奔波了数日,三人终于赶到了边境。 此时,战事已经如火如荼地打了起来,边境一片烽火狼烟,喊杀声震天,血流成河,两边的士兵死伤无数,在战事正激烈的时候,也无人收敛,以至于即使隔了上百里,似乎也能闻到那里飘来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呕——” 容昭实在忍不住,坐在马上,就开始吐了。 第一百三十章 救治 “主子——”尹若东急喊了一声,充满了紧张。 好容易赶到了南疆,他可不希望主子在最后一刻倒下,无论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这位主子,他都不希望他们出事。 “没事,”容昭摆了摆手,脸色发白,但神情还算镇定,“我只是突然闻到了血腥味,不太习惯,现在已经好多了。他在什么地方,我们先去见他吧。” 离秦瑄越近,容昭的心情就越波动,紧张,焦躁,担忧,害怕等等情绪一起爆发,一瞬间便淹没了她的脑海。 她心底是相信秦瑄不会出事,可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出事了呢? 尹若东道,“主子留在了军营,如今边境除了军营,没有别的更安全的地方了。” 容昭想想也是,正要开口说走,想了想,侧头看向小河,小河正懵懂地看着她,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中,居然流露出一丝关切。 容昭垂下了眼眸,对尹若东道,“小河目前的情况也不适合进军营,你在边城给他安排着住下吧,找人照顾他,周到点,别怠慢了。” 尹若东应了一声,他们要进军营就要穿过边城,正好派人收拾一个院子出来,就让他手下先照顾着好了,也看着点儿,毕竟这个人的底细谁都不清楚,主子虽然心善,他们这些下属却要将方方面面都考虑才是本分。 小河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然而,到了边城,尹若东叫来人准备带走小河时,小河大约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顿时急切地朝容昭叫了起来,“啊啊啊?” 奇异地,容昭居然明白他的意思,从那疑惑受伤的眼神中,从那急切委屈的口吻中。 容昭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小河,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外人是不允许进去的,小河先留在城里,等我几天,几天我就回来了。” 尹若东看着容昭对那傻子无限耐心的态度,只觉得牙齿酸,心也酸——皇上哟,您要是再不醒来,媳妇儿就要被个傻子抢走了…… 最终,小河还是拗不过容昭柔和却坚决的态度,委委屈屈地跟着尹若东派来的人走了,临走前,尹若东向那名暗卫使了个眼色,那名暗卫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从头到尾,容昭都好像没看到尹若东的小动作是似的,待小河跟着那人离开了,才抖了抖缰绳,“动作隐蔽点,小河什么都不懂,心思固然纯净,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比常人更加敏感,别动作太大太不像样子,让人对你们起了敌意。行了,我们可以走了。” 尹若东讪讪地摸摸头,不过对于容昭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心中好感大增——无论他之前怎么腹诽容昭不靠谱半路乱发善心,到关键时候容昭保持沉默,允许他暗中监视并调查那名傻子,都让他心中对容昭又充满了“拎得清”的信心。 对容昭来说,如果尹若东一点儿不怀疑不阻止她把人带进军营里,那她才要对尹若东失望——军营事关国家机密,就是她,没有百分百的理由,也不应该进去,一个她半路捡来的人,什么底子都没摸清,自然更不应该靠近军营。 两主仆解了那个微小的心结,重新恢复了之前的融洽,尹若东在前面领路,终于在收兵后赶到了军营。 两人被拦在了军营外,尹若东拿出了令牌,那守门的士兵反复检查了令牌的真伪,实在看不出伪造的痕迹,才一脸警惕地将这两人放进了军营,不过还是缴了两人的马。 尹若东也不在意,领着容昭直奔中军大帐。 那沉重的厚幕掀起的一刹那,大帐内温热而夹杂着一丝熟悉味道的气息迎面扑来,容昭的心底突然泛起了一丝涩然酸热的情感,却是辨不清什么滋味。 大帐里除了躺在床上的秦瑄,便只有秦昊守在旁边,他双目赤红,头上的白发似乎更增添了许多,几乎染成了全白,额上也多了两条似有若无的皱纹,显然他已经不眠不休守了多日,这对于一个百岁老人而言,哪怕他是大宗师,也是不小的挑战。 他看到容昭,先是双目微微一震,接着冷哼一声,态度十分不善,更别提什么行礼了。 以往,就算他在心里十二万分地看不上容昭,面上的礼节也是做足了的,如今大约是怒击攻心了,连表面文章也懒得做了。 容昭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态度,直奔床边的秦瑄。 尹若东在她身后给秦昊解释,“大宗师,我们一路骑马赶来,并没有丝毫停顿,娘娘也随着属下风餐露宿,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来。” 因为事态紧急,他一个大男人和容昭这名后妃同行近一月,却是连一向比较严格的秦昊都不去在意的。 皇上都快要没了,谁在乎他的嫔妃的贞洁问题啊,就算在乎,那也是等皇上的情况彻底解决后再说。 秦昊嘲讽道,“恨不得插翅膀飞过来?那还有时间在路上收傻仆?” 秦昊当然没可能全程监视两人,但等他们进了边城,那就如同进了秦昊的手掌心,自有人飞奔过来将他们的行踪告诉秦昊,而尹若东他们为安置小河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秦昊的人已经先回来禀报了情况。 这也是秦昊给两人脸色看的原因,这两人,里面躺着的,是他们的夫君、主人,在主人生死未卜之际,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发善心救傻子,简直是不知所谓,可见他们心中对皇上的忠诚有多低! 绝对不能让这样虚伪无情的女人留在皇上身边,迷惑得皇上行事越来越诡谲,她却连皇上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中最紧要的位置上! 还有尹若东,影卫首领时间做得长了,也生了懈怠的心思,看样子影卫也应该整顿整顿了! 尹若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相处了近一月,他自认为对容昭也有些许了解,这位娘娘可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看到个傻子就同情的人,路上见过的可怜人也不在少数,可从没见这位娘娘动容,绝对比他这个影卫首领还要冷漠理智,所以在容昭说她对留小河在身边并且心中有数时,他便也不再插手,他相信容昭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理由。 他一个下属,服从命令就好,归根究底不是他的差事范围啊! 可是他虽然相信容昭,却没办法说服秦昊,只能在心中暗暗叫苦,只盼着皇上赶快醒来! 属下撑不住了啊! 最后,他只能无力地辩解,“小河没有给我们拖后腿……” 他的话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秦昊凛然的瞪视中。 容昭压根就没理会身后两人的交流,她搭着秦瑄的脉搏,仔细查验,越查越是诧异,秦瑄的脉搏跳动得很是诡异,先是平稳地跳动了数百下,然后忽然就断开,仿佛突然被冲击破碎一般,紊乱得如同一团乱麻,而这时,秦瑄面上便呈现出极致痛苦的神色,额上的青筋都凸起了好几条,汗珠大颗大颗地冒出来,显然整个人都陷入了痛苦当中! 这样无法阻止的痛苦,看得人心惊肉跳,容昭更是觉得感同身受,心中也跟着隐隐痛起来。 那边秦昊和尹若东也顾不得说话,秦昊扑了过来,紧张忧心到了极致,脱口低喝道,“皇上到底怎么了,你看出来没有?” 尹若东早在之前就经历过秦瑄这突如其来痛苦的场面,可再次看到心中还是十分难受,也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容昭。 容昭额头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她也顾不得擦,更是压根就没工夫理会那两人,一手搭着秦瑄的脉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秦瑄,大约过了半刻钟,拿时断时续的脉搏突然又恢复了平常,平稳有力的跳动! 容昭还是没动,秦昊固然对容昭一肚子不痛快,可这个时候却完全不敢打扰她,苍老的脸上充斥着焦急、不满、希冀等等矛盾复杂的情绪。 果然,平稳地跳动了不久,脉搏又彻底紊乱,如此反复了三次,容昭终于确定了下来,冲尹若东一摆手,“把我的包袱拿来!” 尹若东二话不说,风一般地把包袱取了来放到容昭手上,容昭在里面摸了摸,装模作样地摸出来两个小瓶,拔开一个瓶塞就要往秦瑄嘴里倒。 秦昊闪电般伸手拦住了她,警惕地道,“你给皇上服用什么?皇上之前就是服了你的药才昏迷的,你……” 容昭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大宗师若是不信,大可以先行试药!” 别老是盯着她不放行不行?t她到底是做了啥天怒人怨的事情,老这么着烦不烦? 秦昊却不管她的态度,二话不说,抢了药往嘴里一倒,顿时愣了一下,这是水? 然而瞬间,他就不觉得这是白水了,这药水刚一入腹中,丹田中便缓缓升起了一股热流,盘旋往上,很快便和这股药水接了头,一眨眼间,这药水就化作了庞大的灵气冲进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连日又是守护又是担忧以至于心力憔悴而导致的疲惫衰弱瞬间冲刷得干干净净,真个人前所未有的精神,停滞已久的内力开始隐隐流动,那桎梏他大宗师修为的瓶颈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大宗师上面居然还有境界! 这一瞬间,他的修为的松动,让他隐隐摸到了一些门道,察觉到了一个惊天秘密——原来,大宗师从来都不是武道的巅峰!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去探索武道新的境界,只是惊骇地看着容昭,“这……” 容昭对秦昊二话不说就试药的行为,心里一边为这老头的忠心而动容,一边也为他千里迢迢把她弄来又不信任她而恼火,当即冷冷地道,“皇上正在被动进阶,所以筋脉寸断又重新修复,却缺乏充足的功力,难以为继,他缺的就是我的这种药水!” 说完也不看秦昊,拿出另一瓶,捏着秦瑄的嘴,将那冒充药水的灵泉水灌进了秦瑄的嘴巴。 动作完全谈不上亲密,甚至还颇有几分粗鲁,显然是迁怒了! 知晓秦瑄没有性命危险,容昭也就放松了,一放松,心中便起了疑惑,她丝毫不避讳地扯了扯秦瑄的衣领,在秦昊不敢置信和尹若东的尴尬回避中,扯开了秦瑄的衣领,果然,修长的脖颈中什么都没有。 容昭不禁有些不满,替秦昊受伤也就罢了,毕竟是为了大乾,可若是把药玉也给人就太过了吧? “我曾经给过皇上一枚药玉,皇上是知晓它的功用的,为何皇上没用?若是用了,当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秦昊这时才回过神,却没有立即回答容昭的话,只是急切地问道,“皇上如今没事了?为何还不醒?” 容昭淡声道,“怎么可能服了一天就行?只是今日的量足够罢了,以后每日都需给皇上喂一瓶,连续九日后,若是没有意外,皇上就能进阶大宗师了。” 秦昊听了大喜,老头儿脸上都放出红光来,额上那两道浅纹变得更浅了,一叠声道,“这就好,这就好!” 他心情大好,总算想到皇上这般昏迷也是因为他,最后又因为容昭带来的药因祸得福,难免老脸一红,有些讪然。 当下他也收敛了心底的偏见,认真地回答容昭,“说来也是娘娘的这块玉救了皇上一命,当日皇上和乔暮一战,论实力其实是不及乔暮的,毕竟乔暮那老儿进阶宗师的时日比皇上久远,只是皇上年轻,内力雄浑,后继有力,而乔暮之前却受了暗伤,留下了破绽,连战了三天三夜,待乔暮老儿力竭露出破绽后,皇上才一举击中对方。 只是,乔暮到底成名日久,还是有后招的,皇上自身的玉佩无意中挡住了一击,而后皇上便为我这个老头子挡住了那命蛊,说来还是老头子无能,从旁掠阵,反而连累了皇上,只是皇上和乔暮之战是按照武林人行事的,我若是插手,难占大义不说,只怕还会影响天下人对与洪诏这场仗的看法。” 容昭对这个朝廷和江湖并行的世界,有些默认的规矩还不是很理解,对此也无法置评,只是问道,“既然乔暮已经死了,那红公主和乔清池呢?” 秦昊摇了摇头,“当时皇上中了命蛊,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追那两人,让他们逃了,这几日南疆的军队龟缩不出,只是小打小闹了几场,咱们的元帅镇国公是成名老将,也知晓皇上的情况,这几日也有意收缩战线,采取了防守的攻势,我们都在等着你呢!”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瞪了容昭一眼,心里还是觉得两人在路上收傻仆的行为听着就不舒服。 容昭哪里知晓这个老头儿百转千回的心思,她的心思早就飘到了来时听见的那震天的厮杀上——原来这还只是小打小闹?那动辄上万上十万士兵参与的战争,该是何等恢宏壮观,抑或悲壮惨烈? 这样一想,她对这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忽然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丝丝寒意。 这里的每一场胜负,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堆砌的,在这个人口并不爆炸的时代,这些人命的消失对国家的影响更是深远得无与伦比。 在前世,她也就是从一些资讯上接触到一些他国正在发生的战争,虽然能看到满地废墟残骸,以及那些国家民众麻木苍凉的眼神,但毕竟没有直面鲜血和尸体,感觉还不是很深刻,直到现在—— 不行,一想到这些,她又有些想吐了。 总算得到皇上无事的确切消息,秦昊和尹若东都放松了不少,而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皇上也没有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显然的确是在恢复,这时候,他们也都注意到了容昭青白惨淡的神色,尹若东十分惭愧于自己的疏忽,对容昭不假辞色的秦昊也难得缓和了脸色。 “我让人在大帐旁边收拾了一个小帐,娘娘不如先去梳洗休息一番。只是军中不得有女子,娘娘已经是例外,臣等也不好再让女子进来,还要劳动娘娘自己动手了。” 容昭心知有秦昊在,她也不可能留宿在中军大帐中,摸了摸秦瑄慢慢回暖的面庞,心中叹了口气。 “行,我先去梳洗。”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此时万万不能逞强,虽然她也想守在秦瑄身边,不过,看了看精神焕发的秦昊,以及黏在床边的尹若东,算了,老娘就不去表现那份深情若海了。 秦昊眼睁睁看着容昭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很有些目瞪口呆。 “她,她就这样走了?都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舍难过,就走了?她不怕咱们误会,等皇上醒了告诉皇上?” 尹若东苦笑连连,“国师大人,您不知道,从赶路来这里,娘娘都瘦了一大圈了,一路上也不说话,骑马的时间比睡觉的时间都多,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娘娘毕竟是女子,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您老就别挑刺啦! 难道还要娘娘顶着一头一身的灰土,一双憔悴的眼睛,还有一张易容后的男孩脸守到皇上醒来? 秦昊老脸一红,“我也不是不让她休息,只是太过诧异,后宫哪个女子在皇上受伤昏迷后,表现得如她那般风淡云轻……” “您也说了是其他后宫女子!后宫又有哪个女子能举手投足间就解了所有军医加一起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救了皇上?” 尹若东开口道,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门,鬼鬼祟祟地说着大不敬的话,“那些个遇到事就会哭或者昏倒的娘娘,可连咱们璟主子一根指头也比不上。” 秦昊不在意他非议那些娘娘,但是这话他真不想认,可他也实在想不出皇上的后宫有哪个女子能比得上容昭,虽然他不可能和那些女子接触过,不过多少也听说了一些,行事很是一般,想起秦瑄对他父皇后宫那些女子的厌恶,也难怪他如今后宫的女子一个都看不上了,这么一想,皇上一心扑在这与后宫女子迥然不同的璟淑仪身上,也是有迹可循啊! 秦昊不得不别扭地承认,秦瑄对璟淑仪的情意,大概,可能,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算计 容昭出去后,无视门口那一堆好奇的亲兵的视线,转身进了小帐, 秦昊给她安排的军帐就在大帐的隔壁,本来就是给伺候中军元帅的亲兵们居住的,如今中军大帐给秦瑄住了,这小帐也就空了。 小帐里有一张矮几,一把椅子,以及一张床,只是看那床上木板光秃秃的,就知道秦昊压根就没法算让她一个人在这里休息。 矮几上放着一盆热腾腾的水,容昭虽然好多年没自己亲自动手过了,不过被那缇挟持那段时间多少还重新熟悉了一番,做起来也不生疏,往水里滴了两滴淡褐色的液体,然后开始洗脸,她那脸上一路上都不曾有一点褪色的妆容顿时便利利索索地洗了下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娇美面庞。 只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看就极不健康。 容昭很想再擦洗擦洗,但是手臂都觉得抬不起来了,她叹口气做到了椅子上,有些愣神。 她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一样,当初选择与尹若东一起赶路时,却没想到自己的状况这么差,差点就…… 罢了,她还能坚持,再坚持九天,等秦瑄醒了,她才可以放松。 容昭很快便回到了大帐中,秦昊和尹若东依然守在床边,梁松也在里面,看到容昭,神色间透出微微激动,无声地行了个礼。 容昭看到同样瘦了一大圈的梁松,心中倒也对三人起了敬意。 秦瑄一倒,他身边的事宜,几乎都落在了这三人的身上,他们的压力可想而知,尤其是还要担忧秦瑄的身体,这段时间,几乎个个都熬得灯尽油枯。 “我来守着皇上,你们先下去歇息歇息吧,三个人都守在这里,于事无补,都累倒了谁伺候皇上?” 因为秦瑄身份的特殊性,秦昊和尹若东不可能假手旁人,秦昊几乎是日夜守在秦瑄身边,梁松作为贴身内侍总管,却是盯紧了军营中来往的人,以及秦瑄入口的食物和水,这些日子下来,秦瑄的粥几乎都是梁松亲手熬的,并不比秦昊轻松,如今容昭来了,他倒也可以稍微放松些了。 容昭怕他们不听话,便排了班,容昭和梁松从午时守到半夜子时,秦昊和尹若东继续,守到第二天午时容昭和梁松前来交班,累仍然是累,但多少也有了点休息的时间。 秦昊虽然还是很不放心,但容昭无比坚持,他也只能妥协,再说秦瑄的情况眼见好了起来,他心里多少还是感激容昭的,连带的也摆不出以前的脸色了。 一连八日,容昭日日按时给秦瑄灌下灵泉,并且用灵泉水给秦瑄擦拭身体,内外同时进行,秦瑄体内的经脉再也没有破碎过了。 这几日容昭也见过了此次南乾大战的最高元帅,镇国公柳诚柳老爷子,这老爷子已经六十多了,硬邦邦的白发白须,脸皮粗糙,声音豪迈,但显然不是寻常武将,内家功夫定是不错,否则也么有这么旺盛的精力指挥一场上十万人参与的战争。 这柳老爷子似然看起来就是勇猛粗豪的武将典范,但实质上人家还挺精细,对容昭是毕恭毕敬,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看到脸上,谈吐规矩守礼得让人意外。 镇国公笑着开口,“老臣早前便知道娘娘来了此地,按礼该来向娘娘行礼,只是老臣身在战场,却丢下队伍回来给娘娘见礼,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这位可是传闻中圣宠无极的宠妃娘娘,若是因为他的怠慢而记恨在心,他可就有冤没处说了,所以还是先说明白比较好。 容昭温和地道,“无妨,我一介女子,若不是事急从权,本也不该出现在军营,我稍稍听说过军营中的规矩,国公放心,我哪里也不会乱走。” 镇国公微微一愣,忙道,“娘娘想去哪里自然是去哪里,哪有老臣妄议的份?只是如今咱们和南疆的战事正胶着着,军营中虽然都是自己人,但也不能不防备那些南疆人来阴的,他们最是擅长用蛊毒来害人,娘娘还请多加小心。” 容昭点了点头,微笑道,“多谢国公告知,我也是很爱惜自己小命的。” 这半调侃式的话语一下子打破了镇国公那恭敬下的敬而远之,镇国公想不到这位娘娘还是个挺风趣的人,身上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宠妃的骄纵跋扈,反而温和有礼,谈吐从容,也与他知晓的大部分女子迥然不同,他开始觉得让这样一名女子待在军营中,大概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只要不影响战事,镇国公不会死板地认定她不能待在军营中,何况皇上就身在中军大帐的事情,他谁都没告诉,这位娘娘,显然是大宗师弄来照顾皇上的,结果他就这样把人撵去边城,肯定是不合适的。 秦昊也向他使了个眼色,容昭见状,便笑道,“国公和大宗师有事,我先进去了。” 秦昊轻声温和地道,“有劳娘娘了。” 容昭点了点头,不再去听他们俩说什么。 秦昊和镇国公说的,却不是皇上或者她,而是这场战事,他那苍老却不失凌厉的眉宇间锁着一片凝重的乌云,“大柳,我觉得情况不对。” 镇国公翻了个白眼,也只有过了百岁大坎的秦昊,对六十多的镇国公说话,一副长辈对晚辈的理所当然的脾气,镇国公虽然不满一把年纪了还被人喊“大柳”,可无奈他没有反抗的底气,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称呼。 不过对秦昊的话,他还是重视的,秦昊毕竟是大宗师,感知方面远比常人更加灵敏,他说不对,就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具体老夫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南疆那边的战场,给老夫一种从压抑陡然转为亢奋的感觉,仿佛就快要炸裂了,老夫总觉得,他们有了什么行动,不可能一直这么小打小闹下去了!” 镇国公捋着白胡子,老脸上也是一片沉重,“大宗师的意思是,他们要正是开战了!” 秦昊叹道,“老夫是有这种感觉,而且觉得,仿佛就近在眼前似的,可皇上却偏偏还需要一天,才能恢复,若是南疆人即刻就发难,那咱们还真是被动!” 镇国公手一顿,忽然道,“您说,是不是皇上昏迷的消息泄露了?” 秦昊微微一惊,想了想,一脸遗憾地摇摇头,“老夫也拿不准,毕竟这里不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就算是泄露了,也属正常,只是若是他们今晚发难,咱们还是要做好准备!” 镇国公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安排!” 秦昊并没有向容昭隐瞒自己的预感,谁知容昭听了之后不但不害怕,反而向尹若东低声吩咐了几句,尹若东看了看她,有些惊讶。 “现在?” 容昭点点头,“你快去快回,看看他还在不在你的人监视下。” 尹若东应了下来,转头对秦昊道,“大宗师,属下要去一趟边城,这边留了一十二名影卫,属下去确定一个消息,即刻就会回来。” 秦昊摆了摆手,“咱们得用的人手不多,你快去快回。” 尹若东答应着,很快便消失了。 秦昊也安下心询问容昭的打算,待听完容昭的提议,顿时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绝对不行,皇上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和他绝对不能离开,你苏日安有些本事,但千万别低估了别人,虽然老夫是唯一一位进阶大宗师境界的所谓江湖第一高手,但事实上,连老夫都不相信,这世上就没有隐居不出的老怪物了,万一有什么闪失,大乾就完了,你可明白?”秦昊沉声道。 “你放心,我自有保证皇上安全的方法,若是皇上有半点闪失,我愿以死谢罪,生生世世坠十八层地狱!” 容昭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发誓没用……” 秦昊是绝对不可能被说服的,他心中有些恼怒了,之前还对璟淑仪这人印象有些改观,现在又回落了不少,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可有半分把皇上的安危放在心上,哪怕事情如何紧急,也绝对不能拿皇上做诱饵,骗那幕后人上钩! 但他只是这么一转念,方才好好地躺在床上的秦瑄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凭空的,完全没有征兆的! “……”秦昊瞪大了眼睛,简直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停了几息,秦瑄又安好地躺在了床上,只是那脸色似乎更加好了。 秦昊这下可不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他指着秦瑄,手抖抖索索,语调都不成样子了,“这,这……” 容昭眯了眯眼睛,淡漠地问道,“大宗师可觉得我能保证皇上的安危了?方才,出其不意之下,大宗师可有能力阻止皇上消失?” 不能! 别说是出其不意了,就是有准备的情况下,秦昊自忖以自己的实力也很难阻止那种压根没有缓冲的消失。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把戏? 容昭看出了秦昊的疑问,“此事皇上也知晓,还是等皇上醒来让皇上向大宗师解释吧,如今事态紧急,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也不是让大宗师离开,只需大宗师躲在暗处便是,该出手时再出手,兴许能更快地解决这场战争!” 秦昊默然,心里头别扭得要命,连皇上也知晓? 他的脑中乱糟糟的,一点也回不到应有的理智上了,然而容昭先是露了那样一手,紧接着提出的要求又比之前让他离开好接受多了,他居然找不出反驳的道理,叹息一声,望了望容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容昭冒着暴露秘密的危险,说服了这个固执的老头,心中也并不觉得如何欢喜,她自然是能保证秦瑄和自己的安全,可对能不能活捉到浑水摸鱼的人,却没有太大的把握,只好勉力一试了。 后来,在秦昊的默认下,容昭没有再暴露秘密,便说服了镇国公同意她的行动。 果然,秦昊身为大宗师,预感一点儿也没有出错——半夜时分,天色漆黑,军营前方却是一片火光连天! 南疆的军队毫无预警地全面进攻起来,大乾的军队迅速反应过来,也迎了上去,叫喊声在军营中都能听到,此起彼伏,厮杀声,马叫声,惨呼声,将领的指挥声,甚至鲜血迸溅的声音,交织成了残酷血腥的背景。 大乾的军队正和洪诏的军队进行着紧张的交战! 面对洪诏突然状若风虎般的强攻,镇国公嗅到了不安的气息,洪诏人一向诡谲阴险,打仗也不及大乾人悍勇玩命,这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的疯狂状况,他还从未遇见过,事情定然是有古怪! 不过,他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临危不惧,指挥得当,可也再不能如前些日子那般轻松以对,眼看着洪诏人前仆后继,仿佛杀红了眼,他咬了咬牙,在心里做了决断,一声令下,将军营中所有的士兵都派遣了出去! 同时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他们之前商量的计策可行,拿皇上当诱饵,可真是千古奇闻,他都不敢相信,大宗师居然会答应,那位可一定要顶住,否则他这条老命连同镇国公九族都只能以死谢罪了! 就在这分外紧张的夜晚,帐篷里一灯如豆,容昭静静地坐在秦瑄身边,连呼吸都静不可闻。 她在等,也许,她的推测是错误的,那样更好,但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洪诏国在这个紧要关头全线出兵,没有冲着秦瑄来的意思。 第八天了,只差一天,秦瑄就能醒来,就在这关键的时候,怎么能出错呢? “刺啦”一声响起,明明轻不可闻,却如同炸雷,在容昭心中响起,同时,容昭的心中所有的思绪都沉淀下来,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掏出一条浸透了灵泉水的手绢,缓缓地给秦瑄擦拭,让灵气能够充盈秦瑄的*,不至于因为久躺而身体出毛病。 大帐厚实的牛皮面料都划了一道长口子,一道黑影无声地闪了进来,手中的长剑闪动着寒冷的光芒。 他进来后,动作本来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然而看到帐篷内的人后,却是一怔,动作也迟滞了一瞬。 怎么回事?帐篷里不是只有一个人么?他之前明明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怎么她也在? “我就知道是你!” 容昭坐在秦瑄身边,一边轻柔地给他擦脸,一边头也不抬地开口,仿佛进来的不是刺客,而是一个熟人。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嘴底层士兵的军装夹袄,显然是自己动手改小了的,针脚看起来普通得甚至称得上粗疏,头上也没有任何金银玉饰,头发如男子般梳起,那一块布巾抱紧,外面插着一支荆钗固定,腰上拿布条一系,脚上踩着的也是与夹袄同套的麻布鞋子,浑身上下,朴素得没有一点儿装饰。 可纵然是如此平淡到简陋的装扮,也掩盖不住她那份几乎照亮了这昏暗帐篷的美丽。 黑衣人沉默地看着女子,见她正温柔地给床上的男子擦拭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他不知女子是不是诈他,便不做一声,提高了警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女人的杀伤力! 然而容昭可不打算和他绕圈子,她给秦瑄擦拭完,然后握着秦瑄的一只手,平静地抬起了头。 “好久不见,那缇国主,或者该叫你,小河?您可是真舍得,居然给自己弄了这么张脸,若不是知晓你易容术了得,我简直以为这伤势是真的了。” 那黑衣人默了一下,“嘿”地一笑,整个人的气势突然不一样了,他伸手扯开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坑坑洼洼惨不忍睹的面容,只是一双眼睛不再澄澈干净,而是透出了冰冷刺骨的光芒,脸上虽然扯起了一丝笑,但那狰狞纠结的可怕模样,却还不如不笑。 “你的确聪明,此次却猜错了,我易容术虽然了得,但也做不出这么逼真的伤势,汾河底的石头,可是让我吃足了苦头,差点就血流尽了,无声无息地死在河底,好在我还算命硬——这张脸,和身上的伤,都是真的——拜你所赐!” 显然,他也终于猜到了那日他突然内力停滞的原因了。 容昭也没想否认,“我也没想到效果那么好。” 那缇听了容昭的话,眼中透出一股勃发的怒气,但随即,又收敛得干干净净,露出不含恶意的好奇——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情绪反复无常,令人捉摸不透,用容昭的话说,就是精神高度分裂的神经病。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下毒的,据我所知,你那时身上可是什么都没有,更别提最后还换了衣裳。你的毒是哪里来的?” “谁叫你轻视女人呢?你们南疆人善用蛊毒,你就没想过,这世上有人善于用毒?对于你来说,吃食就是吃食,胭脂就是胭脂,香料就是香料,对于我来说,它们却是绝佳的制作毒药的原材料,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容昭笑眯眯地道,语气轻快,然而眸中却透出不加掩饰的嘲讽。 “你说你,和秦瑄有仇就罢了,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不会放过仇人,想报仇无可厚非,可惜你行事实在不够磊落,居然想着拿我威胁秦瑄,还让我吃了那么多苦头,你大约不知道,我最是个睚眦必报,阴毒小气的,上一个得罪我的人,已经下了黄泉地府了。我呢,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人随意践踏欺辱的人!你打错算盘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醒来 幽暗的帐篷中,容昭的话语可谓是掷地有声,那缇听了,对这个女人的感官愈加复杂——真是可惜,这样的女人,合该是我那缇的女人,怎么就便宜了秦瑄这阴险家伙? “是啊,所以我付出了代价,倒是秦瑄,一如既往地好运,居然能得到你这样的女子倾心,真是让人意外。” “真心自是要拿真心来换。” “那如果我说,我对你也有一颗真心呢?” 容昭看着他久久无语,眼角抽了抽,“国主还是别顶着这样一张脸,说这种深情款款的话了,我虽然不是容貌至上的人,但对于超出正常容貌底线太多的,还是没法真心接受的。” 那缇闻言,也不生气,反而闷闷地笑起来,透出一如既往的恣意放肆,笑了好一会,容昭也任他笑去。 半晌,那缇不笑了,语调幽幽地道,“你又何必拖延时间呢?你派到边城的那个侍卫已经被我使计拖住了,秦昊老匹夫被镇国公借走了,你虽然身手不错,也会用毒,却也是防不住我杀秦瑄的。” 容昭秀长的黛眉一扬,“你可以试试。” 如此挑衅那缇,她也做好了准备,暗地里牢牢地抓住秦瑄的一只手。 如容昭所说,她身手不错,但想要阻止那缇根本不可能,就算那缇重伤未愈,她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她还不能离开秦瑄半步,以防有紧急情况,她却不能把秦瑄带入空间。 那缇却仿佛是猫戏老鼠一般,并不急于动手,他甚至闲适地走了几步,扭头问道,“本座自认易容术独步无双,你却是如何看穿我身份的?” “你的演技真的很好,我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谁能想到那缇国主在汾河失踪后,居然就躲在汾河旁边的小镇上,伪装成一名毁容的傻子?咱们派人几乎沿着汾河下游将每一寸沿岸甚至河底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人!果然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缇国主的魄力,真是让容昭佩服!” “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你看我这身伤,可能走远?” 容昭也看出来了,那缇的伤势的确不是伪装,否则他不会刺杀时都不恢复本貌,但看上去他也丝毫不在意,从那样的英俊狂放变成如今的丑陋恐怖,对他而言,压根就美玉影响,就冲这一点,容昭觉得,男人和女人还是有巨大差别的,就算是换成她,若是容貌毁成了这样,恐怕也会完全失去理智的。 “是啊,等我见到国主后,我猜到了,国主没有急着回国,怕是不止因为脸面身体上受的伤,也是因为你内力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功力一时间根本无法恢复,就这般拖着重伤之体回去,在奉行强者为尊的洪诏,也未必能保证自身的安全,是吧? 还有一点就是,国主在算计什么?您怎么就那么巧地出现在我面前?凭那缇国主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易容术,看破在下区区雕虫小技,想必轻而易举,那么,当初您那么做,是知晓乔暮死了,秦瑄受伤了,知道我来边境的目的,所以故意引我注意,想要借机靠近大乾军队,打探一些情报,是吧?今晚的偷袭,也是你一手主导的?” 那缇惋惜地啧了一声,“真可惜,我虽然算计了许多,可不是被你看破了么?这说明,你比我更善于算计啊!秦瑄真是瞎了眼,居然会喜欢上你这么个心机深沉的蛇蝎女子!” “这倒不劳你费心,”被一个比她心眼子更多的人指着鼻子骂蛇蝎,容昭也忍不住讽刺了回去,“我也没说我不是善于谋算的人哪!说什么心机深沉,蛇蝎女子,男子这般谋算便是运筹帷幄,雄心壮志,女子运用点智慧保护自己,便是心机深沉,蛇蝎心肠,嘿,原来号称惊才绝艳的那缇国主,也不过如那些平庸男人一般肤浅狭隘。你也别总是和秦瑄比,他可是完全知晓我的真面目,可他并不介意啊!这才是我容昭看上的男人!” 那缇听了容昭的讽刺,并不在意,反而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不介意你是好女人还是坏女人的男人,才能入得你眼?” 容昭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翻了个白眼,“你这样的就不行,明明满肚子阴谋诡计,却还要嘲笑别人羽毛够黑,真是笑死个人!” 时隔多日,那缇再一次领教到容昭的毒舌,他有些无语,但心中原本淤积的阴暗腐朽的沼泽,表面平静,内里却咆哮着想要吞噬一切的恐怖沼泽,却仿佛被一层阳光照了下来,慢慢恢复成坚硬的地面。 啧,怎么就是恨不起来这个女人呢? “你拖延了这么久,怎么都没见秦昊进来?”他忽然问道。 容昭一下子攥住了拳头,她也有这个疑问,按照她和秦昊说好的,应该在那缇进来后就抓住他,而不可能放任他说了这么多废话,仍然没有出现,除非,秦昊出了问题! 可是,这世上又有谁能伤到秦昊? 时间在沉默中艰难地走过,帐篷里越发昏暗,几乎只能看清人的轮廓,灯花爆了一下,瞬间照亮了两人对峙的脸,又很快黯淡下去,隐入了阴影当中。 秦昊还是没有出现,已经迟了半个时辰,若那缇此时出手,说不得,她只能带着秦瑄躲入空间了。 那缇嘴角缓缓勾起,满脸的伤疤,让他看上去仿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虽然很好奇你和秦瑄是怎么从那么深的悬崖底部毫发无伤地爬上来的,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可以押后——女人,你方才还在我面前叫嚣你的毒术,甚至提到了南疆人的蛊毒,那你就没有想过,我那缇乃堂堂南疆国主,身边难道还没有一点保命的蛊毒?” 电光石转间,容昭明白了! 脸色顿时大变! “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我便怎么对付回去,同行这些天,我有的是机会下手,奇怪的是,蛊毒无论如何也进不了你的体内,所以,我退而求其次,哈哈哈……” 尹若东! 是了,南疆的蛊毒千奇百怪,很多都是令人毛骨悚然,避之唯恐不及的,寻常的毒也就罢了,还有诸如同心蛊、同命蛊、无声无息吃空你脑浆你却半点不知道的蛊虫,以及能共控制人心的蛊毒,这些有着恐怖作用的蛊毒,也是大乾人对南疆人格外不友好的一大原因,谁也不想在毫无防备的时候丢掉性命,更不想生不如死,活得连畜生傀儡都不如! 那缇以小河之名和他们行走了一路,她到底是轻敌了,以为随时看住他就没事,可谁知,就算尹若东和他毫无接触,也还是中了招! 也只有尹若东是秦昊毫无防备的,想要伤了秦昊并不难! “老夫虽然遭人暗算,与你还有一拼之力,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道苍劲的声音,饱含内力,震耳发奎! 帐篷门无风自动,秦昊的身影一步步走了进来,他虽然是个百岁老人,从高大的身影上却完全看不出来,光是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就充满难以言述的霸气,宛若万丈怒涛,朝那缇汹涌而至,真不愧是武林第一人! 那缇勉力运功抵抗,到底差了一个境界,而他本身受伤也并不低,“哇”地吐出一口血,转身便从那划破的口子那里纵了出去,脚下连纵,转眼飞出去不见踪影! 秦昊眼看着那缇的身影出了军营消失,方才走了进去,面色沉重地盯着那个破口,却没有追出去。 容昭有些吃惊,看到秦昊没有追出去,心都凉了,“秦师,您……” “噗——”秦昊一口血吐出来,整个人就往后倒。 容昭飞步上前,一把托住他往后退,放到床边的椅子上。 秦昊苦笑一声,“唉,到底还是老了。” 如果还是他年轻锐气凌人的时候,又怎么会受到这番重伤? 容昭却面色微沉,紧张地顾不得说别的,“那缇那人十分聪明,我看秦师没有拦人便知晓您受了重伤,只怕那缇也猜得到,我们还需做一些准备。” 秦昊听明白了,但也无可奈何,他需要积攒力量保护在皇上身边,实在不敢浪费精力去追那缇了。 “那该如何是好?”秦昊皱眉。 “秦师可还有与他对战之力?”容昭冷静地问道。 秦昊想了想,“若是想赢很难,若是想抓住他不可能,若只是想拖住他,倒是能拖片刻。” 容昭摇头,“不用那么长时间,我希望待会那缇再过来时,秦师你能调动全力狠狠打他一掌,然后退到皇上身边,剩下的我来!” 秦昊想来想,觉得这主意还不错,便答应下来。 果然不够片刻,帐篷上方便响起了一道狂放的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个老家伙在诈我!” 破口中重新飞回了一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那缇! 秦昊照着和容昭之前说好的,不待那缇停稳,呼地一掌,夹杂着烈烈的罡风,朝那缇劈面而去,仿佛要将人的脸皮刮起来一般! 那掌风看似平淡,内里却夹杂着雷霆之力,重若山岳,怒若深海,仿佛将整个天地都笼罩了进去,一瞬间,那缇就没了退路,结结实实地接下了这一掌! “噗——”血如箭般从口中喷出! 秦昊却没有补第二掌,只是迅速后退,眼皮都没抬,淡然地回了皇上身边。 容昭立即糅身向前,双掌一摆,劲风扑面! 说起来,这还真是容昭第一次和人真刀真枪地打起来! 秦昊那一掌之威,如容昭所料,令那缇忌惮起来,一忌惮,便洒脱不起来了。 容昭的接替,仿佛只是一个练手罢了,不经意间,便摧毁了那缇无比坚定的信心! 何况,他也不打算伤容昭的性命! 只是这次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结果还是没能成功,他复杂地望了床上的秦瑄一眼。 罢了,这一局,他终究是输了。 可如今,却还要加上师父的命,他和秦瑄之间,必然是不死不休了! 想是这么想,但那缇也不是无脑之人,心知今日的刺杀注定要无功而返,也不再恋战,身子一晃,便从容昭面前消失。 风中,传来一道隐隐的声音,“女人,等着,终有一天,我要把你弄回南疆!”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容昭和秦昊还怕他去而复返,紧张地守了一夜,天亮时,军营里来了传话的,南疆军队攻打得突如其来,退也退得莫名其妙,这场攻击,居然停了! 所幸,这一战伤亡并不大,镇国公老元帅回来看到秦瑄毫发无伤,那颗掉了半天的老心,总算放回了原处! 秦昊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将尹若东拎了过来。 “我原本是想逼那缇那个小子拿解药出来,但是他那种性子,怕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能笑着看自己去死,我就不费这个唇舌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 秦昊连咳了几声,把绑得更粽子似的尹若东拎给了容昭,尹若东被打昏了,至今未醒,容昭也才注意到,尹若东眼底下两团浓浓的乌青,显然这段时间他确实出了问题,若是他知晓是他出手偷袭才伤了秦昊,也不知该怎么办。 “这小子是被那缇下了蛊惑神智的惑蛊,也不知你有没有办法解,若是没有,他这个影卫首领,可就算废了。” 容昭默然,她明白秦昊的意思,若是尹若东无法清醒,始终都埋着被那缇操控神智的危险,他一个影卫首领,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万一他身不由己地泄露了——届时,尹若东恐怕难保小命! 其实,说来说去,她也有大部分责任,若不是突发奇想揪出小河,尹若东也未必会出事,她也不嫩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 “秦师不必试探我,”容昭淡淡一笑,拿出两瓶药水,递过去,“他这蛊毒有些儿难解,给我几日破解。至于秦师受的伤,我这药倒是极好用,您先拿三瓶去吧。” 秦昊看着面前三瓶和秦瑄服用的药水一模一样的药,忙摇头道,“你一路行来,想必带的也不多,还是留给皇上吧,我这伤慢慢养也能养好。” “没事,皇上今日服用完毕,就不需要了,秦师先用吧,您的伤早一日好,我们的安全便能早一日得到保障!” 这话一出,秦昊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下午,容昭把最后一瓶灵泉给秦瑄灌了下去。 一刻钟后,秦瑄睁开了眼睛,秦昊顿时老泪纵横,镇国公喜得连连搓手,围在秦瑄身边的人,一刹那间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容昭紧绷的肩头也终于彻底松懈,这一放松,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地都在旋转,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飘渺,渐至无声。 她的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谁的反应都不及刚刚才睁眼的秦瑄,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接住了她,却因为躺得太久,以至于四肢无力,他重重地摔坐了下来,眼前直冒金星,怀中还牢牢地抱着容昭,一点儿也没让她摔到。 “昭昭——” 第一把三十三章 怀孕 秦瑄披了件衣服,坐在床边,他如今是完全看不出什么外放的气势了,一进入大宗师境界,就如同返璞归真,一身气势收敛得干干净净,以往他虽然看起来像是一名世家贵公子,但还是偶尔会流露出丝丝属于武者的英悍强横的气势,但如今,他坐在那里,若是不说破,简直就像是一名大病初愈的端贵公子,谁也看不出来,这位居然是登基多年杀伐果决的帝王,以及刚刚晋级的武林大宗师! 但此刻,谁都无心去注意秦瑄的改变,容昭这突如其来的一昏,让大家都措手不及。 皇上刚刚醒了,娘娘又倒下了,这叫什么事儿? 秦瑄醒来后,什么都没有问,直接让秦昊叫来了军中医术最高的老军医,然后便眼巴巴地盯着老军医,时而担忧地看着容昭,自责几乎淹没了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事情,昭昭好好地待在京中,怎么会累到晕倒,就算别人不说,他心中也清楚,昭昭一个人来到这里,到底受了多少罪。 老军医摸着下巴的白胡子,一边凝神把脉,他虽然一辈子都关注在跌打外伤方面,但一通百通,其他方面多少也有些涉猎。 只是,这个脉,滑如滚珠…… 老军医迟疑地放下手,身子微微前倾,又仔细把了一遍。 “昭……娘娘到底怎么样了?” 老军医迟迟疑疑地道,“这个,有点像是……微臣不是专供妇科儿科的大夫,也不敢打包票,不过,微臣摸的这个脉象,有点像滑脉啊……” …… 大帐里鸦雀无声! 秦瑄和老军医大眼瞪小眼。 能不能说话不要这么抓不住重点啊,这些老御医就喜欢掉书袋,什么滑脉,朕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滑脉是好是坏?你应该马上告诉朕昭昭怎么样了! 等等。 秦瑄瞪大了眼睛——滑脉? 他那双眼睛生动地表达了自己的茫然和疑惑,老军医也想不到皇上居然是这个反应,有些好笑,又有些犹豫,最后一狠心,郑重地朝秦瑄点了点头! “微臣摸着就是滑脉,但是微臣不是妇科大夫,皇上还是到当地请一位专业大夫来看看才是!” 滑脉=怀孕! 秦瑄脑子中终于将滑脉和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事实划上了等号! 他简直是顾不上帝王威严什么的了,先是吃惊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一直紧紧抿着的嘴越来越弯,嘴角越翘越高,露出了一个惊喜得发傻的笑容—— 这么说,昭昭怀孕了! 就一次,就怀孕了? 怀孕了? 他脑子被这三个字砸得晕乎乎的! 不只是高兴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皇上,就是其他人听到了,也为皇上和璟娘娘感到高兴! 皇上的儿子太少,做朝臣的也没有安全感,何况前面两个,如果没有特殊的际遇,基本上就是两枚废棋了,这位备受宠爱的璟娘娘虽然出身低,但深受宠爱,又有救驾之功,一旦诞下了皇子,朝局定然会有一次大的动荡,但却未必是坏事! 而这位璟娘娘,若是换成文官,兴许还看不惯她的“不守妇道”,但对于军营中的武将们而言,她一介女子,在只有一人陪伴下千里迢迢骑马赶到军营,出手便救了昏迷不醒的皇上,光凭这份勇气和实力,就令这些骨子里刻着强者为尊信条的家伙们佩服。 英明宽和的皇上和这样一位娘娘生下的皇子,他们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 不过,到底他们不像秦瑄那样事关己身,很快便从思量中清醒,镇国公人老成精,率先恭喜道,“如此倒是皇上的大喜事,只是不知娘娘为何会突然晕倒?” 秦瑄听了他的话,也清醒过来,忙问。 这个老军医倒是诊断出来了,“娘娘是劳累过度,没能好好休息,且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突然放松,本就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才昏倒的。” 关于劳累和精神紧张的问题,就算容昭有空间,也解决不了,她毕竟身处军营,总不能总是往空间里跑,每多跑一次,暴露的危险就更大一些,她也只能按捺下来,而精神紧绷,更是灵泉也解决不了的了。 “那娘娘腹中的小殿下情况如何?”秦昊连忙问道。 老军医欣慰地道,“这却是奇怪,以娘娘这番折腾,小皇子纵然无事,也会虚弱上几分,然而方才微臣摸脉时发现,娘娘腹内的小殿下毫无异状,脉搏十分有力健康!” 秦昊叹口气,“娘娘来时,一路马不停蹄,日夜疾奔,到了这里后又要照顾皇上,累到并不奇怪,万幸娘娘腹内的小皇子福大命大,竟然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才检查出来,竟还毫发无损,简直是侥天之幸!” 秦瑄眼神柔和下来,他忍不住虚空摸了摸容昭的肚子,尽管那里暂时大概只有一颗花生米大小,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这也是朕的幸事。”他喃喃地道。 当初没有出征前,他在皇贵妃那里看望五儿回来后,便幻想着自己和昭昭的孩子是什么模样,去昭昭那里休息时,还在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哪知道,一向不松口的昭昭居然点头同意了! 他呆愣之后,简直欣喜若狂。 他秦瑄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简直对不起他的头脑! 他知道昭昭是为了他要上战场,结局到底是失败还是胜利都不好说,昭昭并没有说多少好听的话,但她却愿意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彻底交给他,完全对他敞开了心扉。 可是,就那一晚,居然就有了? 他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可需要给娘娘开药?”半晌,秦瑄问道,望着容昭的脸上,表情温柔至极。 老军医有些苦恼地道,“这个,老臣实在不擅长。” 宁可少做一点,也不敢多做一点,不说他的确不擅长这个,就单看皇上对娘娘的表现,万一他疏忽了一点,全家人的命都不够赔的! 一旁秦昊也道,“边城虽然没有专攻妇科的大夫,但医术好的大夫也是有的,再找找有没有出色的产婆,全让他们听候吩咐就是,不过娘娘这样的身体,却不适宜留在军营了,不若皇上和娘娘一同回城?” 镇国公也道,“是啊,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其他几名心腹也纷纷点头,皇上在军中固然可以激励军心,但如今和南疆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大家正需休养,而皇上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本就该好好静养,万一劳累过度伤了身体怎么办? 总不能让他们本末倒置。 最终,确定容昭没有大碍过后,秦瑄和容昭一同回了边城皇上暂时落脚的将军府,这原本是镇国公的宅子,如今就完全归了秦瑄了。 容昭在回到将军府后醒了过来,看到秦瑄好好地坐在她满前,自然是高兴,“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秦瑄见她睁眼的第一眼就是关心自己,完全没顾及自己的身体,心中暖暖的,笑道,“我都进阶了,你说好不好,倒是你,怀了孩子都不知道,真是个粗心的娘!” “什么?” 容昭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惊讶万分。 秦瑄满是爱怜地看着她,好笑地道,“真是个傻丫头,自己有了都不知道,居然还骑马疾奔千里,我一想到这个都直冒冷汗,幸好你没事,不然你让朕以后可怎么办?” “我有了,有了什么?……孩子?” 容昭震惊地瞪着秦瑄,感觉自己就像是听到了外星语,那晚好像是她的安全期吧,她难道算错了? 况且,这世上还真有第一次那啥就怀上孩子的? 秦瑄认为她是因为与他分别在即才决定不坚持那两年之约的,但对容昭而言,这种事在她前世那个朝代,真没有秦瑄想的那么严重以及情深,不过容昭确实是因为秦瑄决定御驾亲征而产生了一点伤感和冲动,导致了她的决定。 御驾亲征说着轻松,但史上也不是没有因此而丢掉性命的秦瑄,何况,秦瑄此去不是为了指挥战争,却是为了暗杀一名大宗师,前者他身边总有足够的侍卫去保护他的安全,她倒是并不太担心,反而是后者,更加危险,更加艰险莫测。 随后秦瑄果然出事了,她一路骑马赶路,居然忘了,她本该在半路上来的月事,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她那时候只顾着赶路,也没有留意到! 这孩子看真是福大命大! 她脑中一时乱纷纷的,什么念头都有,最后的喜悦反而慢了大半拍,秦瑄看到她的脸色,误会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轻声犹疑地问道,“昭昭,你不想要朕的孩子?” 容昭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更觉得后怕!” 是啊,前世里,哪个孕妇不是家中珍宝级的人物,就算是在如今,凭她的身份,若是再宫中被发现了有孕,也会被第一时间重点保护起来,而沿途骑马的行径,着实是太危险了,何况胎儿前三个月本就不稳当。 “嗯,这是个有福的孩子!” 秦瑄轻声地道。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后,他一想到容昭这一路所经历的,也不免为这个命大的孩子而惊叹,能在他娘那般折腾下丝毫无损,这孩子的状况可想而知有多好,然而他自己再好,也抵消不了自己心中的愧疚。 若不是因为他,这孩子何至于还没有出生就受这种罪? 容昭摸着自己的腹部,心中难得地升起了一股茫然的情绪。 她有孩子了? 孩子,原本只是纸面上最单纯的两个字,如今却化作了活生生鲜灵灵的现实,从天而降,砸在她的脑袋上! 她忽然发现,曾经理智又冷酷地设想自己如果有了孩子会怎么怎么样去教育,还特地在心中列出了一二三,列出了每年每岁该如何成长,该学会哪些东西,简直比现代那些教育专家还要专业! 可现在,这所有的计划,都变成了一团浆糊,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中只剩下一片纯然的喜悦! 一个孩子,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她天然的责任和延续! 从那天起,秦瑄就陷入了标准傻爸爸的情结中,仿佛他从前压根就没有过孩子似的,容昭好笑感动之余,心头也划过一丝凉意,当他们互相有情的时候,他愿意为她忽略曾经的那些女人和孩子,如果当有一天,他们之间情爱转淡后,这些女人孩子的困境,是不是就是她明日的写照? 不过,看到秦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完全不顾自己才刚刚从昏迷中清醒,容昭还是把这一丝猜疑压进了心底深处。 也许真有那么一天,也许,在秦瑄还没有厌倦她之前,她已经厌倦了他呢?未来,什么都有可能,但总不能因为可能的未来,就放弃眼前所拥有的吧? 容昭的怀孕,在将军府掀起了波澜又很快平息下去,真正发自内心欢喜的只有秦瑄,哪怕是容昭,清醒后想起这个孩子将要生活的环境,心情也不是那么美妙。 秦瑄压根就没有发现容昭的细微心事,他现在心中都被这个意外的孩子填满了,而他身为这次战事的最高指挥官,也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边城,待安顿好容昭后,他要重新回到中军大帐,所以更是恨不得长八只手,将容昭身周保护得滴水不漏,连一把有着细齿的梳子都被清除了出去,坚决杜绝了一切危险以及潜在危险了才肯罢休。 在秦瑄回战场前,秦昊找了他——在确定孩子无恙后,秦昊的注意力也转开了。 这里毕竟是离战场最近的地方,在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为这场战事的输赢担忧的情况下,一条新生的小生命无论如何尊贵,也无法撼动众人心中想活下去的信念! 秦昊向秦瑄婉转地提出了一件事。 影卫首领尹若东,正等着他们的处置——连同他们一起过来将军府的,还有被暂时封住穴道的尹若东。 实际上,秦昊是想曲折地提醒容昭,尹若东需要解药,但容昭毕竟是孕妇,他还拉不下这个老脸逼着孕妇去试毒药,因此只能先试探一下皇上的态度。 秦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换一个嫔妃,他兴许就同意了,但他决不允许容昭在目前情况下去研制解药,他就算不懂医理也能想到,能解除蛊毒的药,其毒性定然也不会亚于蛊毒。 他并不担心尹若东会背叛,大不了先将他关两个月,等容昭过了头三个月再研制解药也来得及。 别怪他对下属够狠,但既然这事儿涉及到了容昭的安全,那他就绝不可能通融。 但是容昭没有同意,她深知这种蛊毒,中的时间越长,就越难拔除,只有趁现在她还有余力的时候动手,否则再过两个月,恐怕尹若东也救不回来了。 但尹若东毕竟是秦瑄的心腹属下,何况这事儿本来也有她的责任,她当初是想将小河带在身边,等救了秦瑄后再和秦瑄商量如何对待小河,谁知会出事—— 一来,那缇的伪装太成功了,二来,容昭的身体精神都紧绷到了极致,根本没有办法去推敲出天衣无缝的计划。 无论于公于私,容昭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尹若东去死。 尹若东已经清醒,但他得知自己居然被人迷惑了心智,控制着刺杀秦昊大宗师,整个人都灰败了! 堂堂影卫首领,居然被人用蛊毒控制,还完全没有发觉,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他们这些人,从小到大,经受过的药性考验何止一样,毒药,迷药,春、药,无所不用,他们是一样一样试过,并且走过来的胜利者,而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意志远比所有人都坚定,所以才能在如此年轻的情况下坐稳了影卫首领的位置,和暗卫一系明争暗斗,从未落过下风! 如今,他却栽了这么一个惨烈的跟头! 倘若不是这次他被控制着出手,而暴露了中毒情况,若是让他隐藏蛰伏下去,他都不敢想,自己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情,给大乾,给信任他的皇上带来怎样的灾难! 如果高守备在这里,自然会告诉他,他的确给大乾、给昭武帝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但这个麻烦,却也成就了容昭的一代皇后之名,史书上,容昭的名字,是和大乾历任皇帝放在一册中的,而不是放在后妃那一册中。 尹若东的暴露,可谓是亡羊补牢犹未晚,虽然容昭失去了一次展示自己并且攫取权力的机会,但这种机会的出现,伴随着的,却是她的丈夫实实在在地昏迷了长达三年,而她,必须要一个人费尽心血支撑一个突然压在她头上的王朝,她愿不愿意要还真是两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手术 尹若东被单独放在了一个院落中,秦瑄和容昭进了院子后,发现他正蹲在屋檐下发呆。 容昭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要不是穿了一身好料子衣服,尹首领看上去就和田头的老农差不多。” 眼神呆滞,脸色愁苦,双手袖着,仿佛眼前是一亩已经干枯死去的秧苗似的。 容昭一出声,尹若东才回过神来,就看到了秦瑄和容昭,吃了一惊,赶紧跳了起来。 “属下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这些日子以来,尹若东心里十分不好过,他总会想起那些被处理的影卫中的“瑕疵品”,他虽然不怕死,可真要落到被主子处理掉的地步,心里还是觉得憋闷得仿佛要爆炸一般。 影卫和暗卫不同,暗卫的性质更形同于死士,为主子而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至高的荣耀。而影卫,却更侧重于奸细间谍的性质,就算做了影卫,就终生都不能曝光身份,但也总比死人好,为主子而死他们固然不惧,可是能够活着,他们也不愿意轻易死去。何况,他这次犯的错,就算是死,也是极不光彩的。 尹若东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皇上如何处置他,越想越是沮丧,越想越是后怕,整个人差点崩溃,如果不是还要等皇上问话,他简直都要自裁以谢罪了! 此时,看到皇上和娘娘,他心头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整个人反而迅速镇定下来。 事到临头,他忽然想通了,他是影卫首领,他犯了错,那么无论皇上要他生要他死,他都应该平静地接受,之前那种种的思想挣扎,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表现罢了! 这般一想,尹若东终于恢复了镇定,他从容地向两人行了一礼,便默默地站在一旁。 秦瑄理都未理他,径直进了屋子,他这样的态度,尹若东反而松了口气,这种态度,说明皇上还没有放弃他,他还是有用之人,就不会轻易处理了他。 秦瑄进了屋子,看着尹若东,冷哼道,“堂堂影卫首领,居然被人下了蛊毒都不知道,简直丢尽了朕的脸!” 尹若东恨不得以袖掩面,可不是,影卫是皇上的直属心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影卫的水平也代表了皇上的水平,影卫差劲,说明训练出这些影卫的皇上能力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想到尹若东被那缇无声无息地掌控了心神,秦瑄就气得不行。 “居安思危都忘了吗?安逸日子过多了,连起码的警觉性都丧失了,娘娘不知江湖规矩,你也不知道?朕看你还需要回炉重造一番,这首领一职暂时别做了。” 尹若东见秦瑄难得情绪激动,忙跪了下来,实心实意地道,“属下知错,让皇上费心,实在是惭愧。属下稍后便通知下去,这首领一职暂时由副首领代替。” 秦瑄点了点头,“莫颜这么些年跟着你,办事还算稳妥,先由她暂代首领,你——朕也不罚你,戴罪立功吧。” 尹若东忙应了下来,心中十分感动——只要秦瑄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就有机会重新爬起来,比被皇上弃之于不顾要好得多。 皇上到底是个念旧情的人! 秦瑄看了看坐在一边笑眯眯不做声的容昭,有些不甘,但也知道容昭做出的决定是很难改的,叹了口气。 他看向尹若东,“至于你中的蛊毒,娘娘有把握为你祛除,只是需要你全力配合。” 尹若东吃了一惊,紧跟着,浑身激动得直发抖,“属下的毒,真的能解?多谢皇上隆恩,多谢娘娘!” 对于尹若东而言,这简直是在他已经绝望等死的时候,忽然宣布他不用死了,捡回一命的感觉令人无法不激动! 待秦瑄叫起了尹若东,容昭才笑眯眯地道,“看在你一路护送我安全来到边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定会倾力救你,只要你不怕疼就好。” 尹若东只道,“娘娘放心!” 疼痛不过是小问题罢了,他相信自己定然能挨得过。 至于娘娘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偷偷瞟了一眼皇上——这话,娘娘分明是说给皇上听的,皇上听了,神色果然缓和了许多,他心中不由得生出感激来,多日来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遇上这样两位开明宽厚的主子,是他的幸事。 秦瑄让尹若东细细描述了当时被控制后自己的心境,尹若东毕竟不同于一般人,若是意志薄弱的人,一旦被控制,整个人便犹如失去灵魂的傀儡,压根就不会有任何自我意识,但尹若东意志过于坚定,那缇虽然控制住了他,却也没能让他完全丧失知觉,算是一个失败品,这也是那缇干脆在容昭面前暴露尹若东的原因——原本,那缇是打算让尹若东悄悄蛰伏下来,作为他的一枚关键时刻决定胜负的暗棋。 一个失败品,那缇也就没有保留的必要了,干净利落地发挥了他最大的价值,便直接抛开了。 尹若东记得自己当时刺杀秦昊时的整个过程,当时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说着一句命令——“杀了他”,他不知不觉就执行了这个命令,那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错误,只是知道自己在这么做。 等他清醒后,还能清晰地回忆当时的情况,保留下了这份清醒的感知,这本就是惑心蛊的失败。 秦瑄和容昭听了尹若东的叙述,秦瑄看向容昭,容昭朝尹若东招了招手,一根手指点在他的脉搏上,一丝内力在尹若东体内游走了一圈,尹若东丝毫没有反抗,特别乖顺地等着。 半晌,容昭点了点头,“人体控制神智者,一在心脉,二在头脑,蛊虫不在他内腑之中,看样子是在脑中,光靠药物祛除太慢,如果尹大人相信我,我倒有一个更快祛除蛊毒的方法,不知……” 她话语未竟,可不管是秦瑄,还是尹若东,都隐约察觉到了她的意思,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 尹若东咬了咬牙,“娘娘尽管开口,属下定全力配合!” 容昭一笑,“放心,不过是一个开颅手术罢了!” 听她的口吻,就仿佛是被蚊子叮了一口。涂点药就能消肿似的,无比地轻描淡写。 秦瑄:…… 尹若东:…… 不过是一个……开颅…… “劈开脑袋?”秦瑄犹疑地问道。 尹若东不敢问,他大话放出去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容昭,期望他理解的“开颅”不是皇上说的那个意思。 “没有皇上说的那么严重,”容昭朝他恶意满满地一笑,在他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道,“只是大开头盖骨,寻到在脑中活动的蛊虫,把它弄出来,然后再把头盖骨缝合,过上两个月,头盖骨长好了,压根就看不出曾经打开过。” 尹若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容昭斜睨着他,“怎么?尹大人不敢?无妨,不开头盖骨,我也可以用药慢慢将蛊虫逼出来,只是那样的话速度就慢了,没有一年半载是不成的。” 被那缇的蛊虫控制一年半载?尹若东想想都绝望了! 最后,尹若东咬牙道,“属下还是选择快点儿祛毒,倘若出了问题,也是属下没有福气。” 容昭闻言,终于哈哈一笑,“放心吧,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秦瑄和尹若东顿时都松了口气,一口气还没有出尽,只听容昭道,“不过是个开颅手术罢了,不用怕,你们吃过新鲜猴脑吧?就跟那个差不多,我动作会很快的,给你喝一碗麻药,就算把你脑子挑出来,你也不会感觉到疼痛。” ……(⊙o⊙)! 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啊娘娘?尹若东欲哭无泪! 当晚吃饭的时候,秦瑄愣是喝了两碗白粥,一筷子荤菜都没碰,随后,连着好些天都食欲不振。 容昭给尹若东做开颅手术的消息并没有特别瞒着人,她花了十天准备好了手术所需要的一切,以及内服的药水,等到正式做手术那天,军营中的那群军医除了值班的全都涌了上来——据说那值班的还是因为猜拳输了不得不留下来,最后眼红得都快和兔子有一拼地目送着同僚们去了边城将军府,那一腔羡慕嫉妒恨,简直无处发泄! 容昭挑了三名技术高超娴熟的军医当助手,其中就包括诊断出她怀孕了的那名老军医。 容昭的一套装束让这群军医惊叹连连,也亏得容昭早就考虑到了他们的到来,也给他们准备了一身。 手术正式进行后,所有军医都围成了里三层外三层,这种时候,这些狂热的家伙们可顾不上注意什么权势地位了,除了秦瑄安然地陪在容昭身边,其他包括秦昊和镇国公都被他们挤到了外围,连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偏偏无序地挤了这么多人,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正中央的年轻女子。 当容昭利落地打开头盖骨时,看到了那布满蛛网般毛细血管的盘旋成一团还热乎乎颤巍巍的脑浆时,所有人集体倒抽了一口冷气,被容昭一个瞪眼过去,又集体消声。 当容昭手中的镊子小心翼翼又游刃有余地绕过一根根细如毛发的血管在那脑袋中穿梭时,所有人对容昭都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当容昭的镊子准确而闪电般地探出,夹出了一条缩成一团窝在一处鲜红血管中粗胖血红和血管同色的虫子时,好多人都脸色惨白,胸口翻涌着作呕的冲动。 随后容昭快速地将脑壳放到原位缝合,眨眼间便恢复了原状,如果不是那一圈蜈蚣腿一般的缝合线以及因为做手术而被迫剃掉的头发,完全看不出这个脑袋刚刚经历了那么可怕的手术! 手术中的尹若东从头到尾都陷入了沉睡中,完全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所有围观的人都惨白了一张脸,没有当场吐出来还是因为观看得太全神贯注,等手术已结束,很多人反应过来,都纷纷跑出门,找地方大吐特吐去了! 而在所有人心目中,那位手握雪亮利刃破开他人头颅、脸色却丝毫未变的璟淑仪娘娘,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曾经因为美貌得宛若九天玄女,被边境军民偷看到撞柱子也不后悔的璟娘娘,一下子变成了所有人远远看到一片衣角都恨不得绕路走的存在! 尹若东在三天后醒来,体内余毒尽消,完全拔除了隐患! 他从此对容昭心悦臣服,将容昭奉为除了皇上以外的第二主子,秦瑄知晓他态度的改变,也不以为意,反而乐见其成,对于他来说,容昭就是世上唯一的那个能和他共担苦难,分享荣光,同浴爱戴的人,尹若东的忠心分与容昭一半,他反而高兴。 事实上,容昭做这个手术并不像他人看到的那般轻松,哪怕她健健康康体力充沛,想扛过这个足足进行十个小时的手术,也极为艰难,更别提她独自里还揣着一个小的,体力和以前相比,简直打了一折,如果不是凭着一股为医者的毅力,她根本撑不下来,手术一结束,她便昏睡过去,足足睡了五天,反而比尹若东更晚醒来。 秦瑄为此迁怒尹若东,好好地给了他一段时间脸色,弄得尹若东忐忑不安,愧疚得要命,做起事来越发拼命,效率更是高得惊人,短短半个月,就彻底清除了边城里那缇埋下的探子,让边城彻彻底底掌握在了大乾人的手中。 如果那缇不是在边城埋下了探子,趁着在边城的时候活动,他也不能遥控指挥南疆军队发起攻击,他好浑水摸鱼打算干掉秦瑄。 然而现在秦瑄醒来,局面又发生了变化。 南疆已经失去了乔暮,那缇失去了一位大宗师师父,一位宗师师弟,本身受伤极重,境界退出了宗师境,实力大减,如果秦瑄不趁此机会做点什么,都对不起那缇三番五次地冲他下的黑手! 他和那缇之间,已经说不清到底谁欠谁的更多,到了如今,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不可能有和解的可能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结束 尹若东解除蛊毒的一刹那,那缇就知道了,他亲手培养的蛊虫死去,自然能够察觉,只是此时,他已经腾不出什么空闲去理会了。 秦瑄的猜测全部都成真了。 南疆的洪诏国曾经是前朝的一部分,前朝日渐衰落,末年时狼烟四起,南疆夷人趁机反叛,大乾的太祖收服了几乎所有土地,却对南疆束手无策,因为南疆人普遍擅长一种可怕的毒术——蛊毒! 洪诏立国的特殊性,一直延续了下去,一个全民擅长用毒的国家,本身便不够堂皇,他们的皇位交迭,几乎充斥了各式各样的毒。 那缇的父亲,就是死于弟弟的蛊毒下,那缇作为不受宠被迫送往大乾为质的王子,侥幸逃过一劫,而那缇的父亲以及二十三个兄弟,全部丧命,新任国主为了显示自己的无辜和名正言顺,才想起接回这个远在他国的侄子。在他看来,这个几乎在大乾长大,除了学了一肚子文章礼仪,连一点南疆人擅长的蛊毒都没有接触过的王子,对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是毫无威胁性的。 但事实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如那个被他干掉的兄长,他同样倒在了最志得意满的时候。 那缇的蛊毒天赋,可以说是王室中无人能及的佼佼者,他被送往大乾时,已经在母亲的引导下学会了很多蛊毒,但出于不受宠的身份,他并没有暴露,使得新国主将一匹披着羊皮的头狼,引回了自己的国家。 那缇武学根基完全被毁,不仅仅是秦瑄出的手,更有新国主的推波助澜,否则仅凭秦瑄那时候危机四伏的太子身份,那缇也不会输得那么惨。 那缇回国后,表面上自暴自弃,沉迷于南疆女子的热情怀抱中,而实际上,却一直在暗中收拢父亲留下的势力,由师父乔暮帮着调理身体,最后恢复实力,一击得手,将新国主一家都送去了见自己的父亲兄弟。 如果容昭知晓那缇的经历,估计会说自己遇到了东方版的哈姆雷特,只不过哈姆雷特还有一个爱人等着他,而那缇,却有一个全心为他打算的师父。 洪诏在那缇的强势和实力下臣服,他成为名符其实的新任国主,身为宗师,背后又有一位大宗师的支持,在实力为尊的洪诏,没有一个人对他的上位提出异议。 服从强者,是洪诏人刻在骨子里的信条。 不管这个强,是实力强,还是势力强。 而那缇,两者具备,自然赢得了所有人的忠心。 这种简单粗暴的臣服方式一度得到那缇的喜欢,而现在,却成了阻挡他稳定洪诏的巨石。 他从大乾潜回南疆,才发现乔清池不知去向,文玛被软禁,军队的大权,掌握在冒乃手中。 冒乃,可是前任国主指派的边关守将。 当初看在他第一时间将独子送回京城尚长公主的份上,他没有立即出手削了他,而是选择了慢慢渗透,果然是失策么? 他隐在屋顶上,望着守备森严的院子,以及被困在房中,无法脱身的女儿,无声地哂笑一声,握着手中的小瓶子,看了看,仰头往口中一倒。 这还是他伪装成小河的时候,从容昭那里顺来的奇药,那缇早就知道,容昭身边有一种古怪却效果奇佳的药水,治疗外伤手到擒来,所以他对自己的伤势一点儿也不担心。 ——不过,顶着眼下这副尊容去见文玛,大约会被嘲笑无能吧,他还是用了这药水吧,那女人手中还有不少,若是作用真的那么大,再去顺几瓶就是了。 脸上出现了如刀割般的疼痛,就在南疆已经嫌冷的夜风中,那缇那一身血肉翻卷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挣开,收口,愈合,那凸起来的伤疤慢慢地平复下去,露出了平顺光滑的皮肤。 更重要的是,体内那隐隐的暗伤,同样宛若遇到了甘霖的旱田,正如饥似渴地大口吞咽着药水中精纯的能量,一点点地滋润着干涸的经脉…… ……。 大乾这边,也不是一帆风顺,因为,秦昊大宗师要进阶了! “什么?你要进阶了?”就连秦瑄都大吃一惊,难得失态地盯着秦昊。 秦昊满脸安详的喜悦,容光焕发,“说起来还是娘娘功不可没,当时皇上您昏迷,娘娘打算给您用药,老臣一时没转过弯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干了试药的蠢事,谁知却便宜了我这不晓事的老家伙,当时老臣就觉得桎梏有所松动,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武林中,谁也没听说过大宗师上面还有境界。老臣后来发现境界的确松动了,并不是老臣的错觉,所以仔细研究了一番,找了不少武林中的奇闻异事翻看,倒让老臣找到了一点方向,似乎在武道大宗师之上,还有一个先天境界,至于这先天境界什么样儿,老臣最近感触也渐渐加深,只等闭关一次,好好参悟。只是老臣有预感,老臣此次闭关,只怕时间不短,这和南疆的战事,一波三折,恐怕不宜拖得太久。” 秦瑄本身就是新晋的大宗师,对于宗师之上的境界当然感兴趣,尤其是他比秦昊更能体会到那灵泉水的好处,早就心有所感了,如今秦昊率先达到了这个层次,先行摸索,有了经验对他来说只会更好,他当然没有理由阻止。 但秦瑄不仅仅是名宗师,更是一位皇帝,这样一来,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就不能是自己,而是国家,秦昊提出的和南疆的战争,正是他心中沉吟多时的。 “无论如何,不能耽搁了师父你的闭关,之前高烨给我上过建议,杨奕也认为此时是和南疆算总账的好时机,只是朕以为,如果一旦开战,朕恐怕不是在打败南疆,而是在帮助那缇转移矛盾,结果,就算胜了,也未必能让南疆伤筋动骨,那这一次劳民伤财的战事,起飞毫无意义?” 秦瑄也有他的考量,南疆边境的探子送来了消息,那缇一系和前国主一系果然闹翻了,冒乃被策反成功,居然胆大包天地软禁了红公主,夺取了兵权,那缇就算毫发无伤地回到南疆,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可一旦他攻入了南疆,那缇和那冒乃却很可能会放下成见联手对付他,只要给了那缇喘息的时间,他相信那缇一定能够重新夺回权力,于大乾并不是好事。 可如果他现在不动,等冒乃和那缇较量完毕,必然又是那缇掌权,如果换成他是那缇,在重新掌权后,为了挽回动摇的军心,定然免不了和大乾开战,转移南疆人的视线,而胜负到那时候可就难以预料了。 不过秦瑄到底是决断之人,眼下情况,也不容他考虑太多。 “梁松,待会让镇国公过来。” 既然要战,就一定要胜利! 那高烨高守备,因为作战勇猛,立功颇多,如今在军中已经升了两级,有资格坐进了大帐中,听了秦瑄有条不紊地吩咐,他恍然发觉,历史,已经大大不同了。 前世拖了许久的战争,今生即将迎来最后的决战,而前世霸气侧漏的娘娘,今生却没有了用武之地,他心中有些遗憾,又有些觉得,这种结果其实也不坏,身处其中后,他真的很难想象大乾的皇帝昏迷三年会给大乾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三十多年,他深切地热爱着这片国土,希望它能一直兴盛下去,没有那些曲折的命运,真的很好。 战事毫无预兆地打响了! 这一次,是南疆人毫无准备,他们正在争权夺利,以冒乃为首的南疆大将,目光都盯上了那缇屁。股底下摇摇欲坠的王位,他们以为大乾暂时是没有胆量再打过来的,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做些什么,比如收拢权力,排除异己,咄咄逼人! 始终没有现身解救女儿的那缇给了冒乃错觉,以为传闻是真的,那缇真的死在了大乾,想起文玛长公主对自己独子的羞辱,他就又是愤恨又是痛快,风水轮流转,如今文玛落到了他手里,他定然也要让她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文玛却压根就不把冒乃放在眼里,纵然是被软禁,文玛依然傲慢如火,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对着前来明着劝降实则侮辱的冒乃独子冷笑。 就这么个看不清形势的废物,她当年一脚踹了他真是明智之举,眼看着大乾呈兵在侧,虎视眈眈,他们居然还有心情在玩弄权术那一套,丝毫不把数十里外的大乾军队放在眼里! 该说他们是蠢呢,还是蠢呢? 连她父王对上那个大乾皇帝,都是谨慎有加,饶是如此,还输多胜少,这冒乃哪里来的底气,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只顾着去抢她父王留下的势力? “你无需在我这里逞威风,”文玛傲慢地道,“是个男人,你就去战场上打败大乾人,你若是能够打败他们,我文玛就承认是自己有眼无珠,把明珠当做了鱼眼,我甚至可以当着整个南疆人的面向你道歉!问题是,你敢去面对大乾的铁骑吗?” 冒乃的儿子原本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被文玛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色厉内荏地道,“你现在也就只能逞口舌之能了!哼,大乾的军队很快就要被我爹打败,到时候,我定要你跪在地上向我认错!” 文玛响亮地冷哼一声,干脆转开了头,不去看这个蠢货。 文玛作为那缇最受宠的女儿,她自有过人之处,起码,她的目光就很是精准。 大乾的军队,在众人毫无所觉的时候,发难了! 冒乃匆忙阻止人反击,可大乾的军队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退的,尤其是皇上亲口发下了一战定胜负的宣言,所有参与进攻的武将们都如同打了鸡血,冲向南疆阵营的身影悍勇无敌,没有一个退缩的。 高烨作为劲弩的发明者,他直接领了一支千人的劲弩队,在山区多平民少的南疆,丝毫不影响他瞄准敌人的箭头,此战,高烨射杀了南疆最高元帅冒乃父子,一举成名,成为大乾新一代武将中的佼佼者。 ——冒乃的独子中了文玛的激将计,不顾军令偷上战场,却被一支强弩射穿,从马上摔下来,被横冲直撞的骏马踏成了肉泥! 冒乃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失去了理智,不顾属下阻拦,领着一队人马就上了儿子所在的战场,和那只强弩队正面撞上! 一方是严密有序的队伍,一方是失去了理智只剩厮杀本能的人马,两队相撞,厮杀得相当辛苦,若是没有杨奕率领的援军赶到,高烨未必能战赢冒乃,最终,还是高烨一方士气大振,冒乃等人却被援军打乱了阵脚,最后被高烨寻到了空子,一箭射下了癫狂的冒乃,和他儿子去做了伴。 冒乃父子战死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了大乾和南疆,大乾军队固然是欢呼雀跃,而南疆人却士气一落千丈! 这时候,那缇才悠然出现,以被冒乃夺权的受害者形象收拢了南疆溃散的军心,总算没有全军覆没。 而后,那缇向大乾提出了和谈。 历时六个月的战事至此结束,秦瑄在容昭的提醒下,向南疆索取了一笔丰厚的赔偿,足以抵消他花在这场战事上的军费还有许多盈余,这样的结局,让户部尚书又惊又喜! 而这时候,容昭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秦瑄担心容昭的身体,对于是否立刻班师回朝有些犹豫,但容昭觉得无所谓,别忘了,她还有个舒适的空间呢,总归是亏待不了肚子的,按照行程计算,他们回到京中就差不多过年了,她可不希望这个年在外面过。 况且,秦昊闭关已经迫在眉睫,在外面哪里有在大乾国都安全?无论如何,他们是不能耽误了。 回京的队伍很快便在边民的欢送中离开。 “为什么还郁郁寡欢?” 宽大的龙辇里,容昭舒服地窝在一堆软乎乎的垫子中,看到秦瑄神色淡淡,丝毫没有战胜的喜悦,很是好奇。 秦瑄摇头道,“此战虽然大乾胜了,南疆表面上也已经认输低头,但只要那缇还在当国主,朕的心里就放松不下来。” 容昭倒不觉得如何,两国交战,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南疆为这场仗准备了多久,而大乾暗中也准备了多久?它们准备的粮食、军饷、武器、战马等等消耗得一干二净,再来一次这样的战事,大乾负担不起,南疆更负担不起,那缇虽然不着调,但不至于连这样的问题都想不到。 “我倒是觉得,这场仗打下来,皇上才是最大的赢家!”容昭故意摸了摸圆溜溜如同西瓜的肚子,眨了眨眼睛。 秦瑄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代表着希望的肚子上,不由的微微一笑,一腔沉郁的情绪,自然而然就散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凯旋 回程的路仿佛比去的时候长多了,去的时候只花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一个多月却连一半的路都没有走到。 战事大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为这个盛世的大乾再添了一篇精彩的华章,于国力而言,这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大乾人并不需要这一场胜利来扳直他们的腰杆,他们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盛世幸福中已经许多年了,早就有了刻入骨子中的骄傲和优越感,然而,胜利就是胜利,纵然没有那许多的附加价值,它也足够动人! 每一个地方都在为此传唱,每一个人都在欣喜若狂,每一个文人都恨不得笔走游龙,归京的大军纵然纪律森严,也禁不住沿途的士子百姓洋溢着真挚热情的朝拜,最后不得不明令每到一处大城市,停一日庆祝,举国欢庆。 容昭身为后院且身体不便人士,被人严密地保护了起来,连露个头都生怕她被吹了冷风,连往日可见可不见的官宦夫人内眷都被秦瑄安排人挡了,因此对这样的盛世襄举感受不是很深刻,她唯一对这样的喜事有直接体验的就是,她的行李包以等比的速度成倍地增长,原本那因为赶路匆忙而稀少的行礼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那一大堆奢华珍贵的礼物中。 容昭阵前救驾及怀着身孕千里奔赴战场的事迹,秦瑄并没有刻意宣传,但却也没有明令阻止,民间议论纷纷,虽然没有官方支持,但老百姓们说起来也是乐此不彼,他们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却有自己朴素的价值观,并不认为容昭作为女人就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反而觉得一位尊贵的娘娘居然能到这些事,很令人佩服,只把容昭夸成了天仙菩萨,和皇上这真龙天子是天生一对。 当然,也有不怀好意的人刻意将这些议论往歪路上引导,什么不守妇道,举止出格,抛头露面……只可惜,他们却不知道,秦瑄虽然表面上并没有介入此事,采取了放任的态度,但实际上,怎么会允许别人破坏容昭的名声?这些人还没有开口说几句,就被人拿话堵死了所有口风,再私底下一调查,将这些人的老底都掀翻了。 尹若东作为影卫首领,摔了那么重的一个跟头,虽说因为是宗师级蛊毒师对他出手,他没躲掉情有可原,但影卫们可不这么想,尤其还是在暗六立了大功的对比下,影卫们最近都自觉抬不起头来,做事情格外卖力,发誓要一雪前耻。 影卫们一努力,暗卫自然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双方一竞争,不过转天,这些妄图破坏容昭名声的幕后黑手就被揪了出来,放在了秦瑄的案头。 秦瑄心中本就有了猜测,再一看结果,和自己猜测的果然别无二致。 除了宫中那些闲的无事的女人,还能有谁这么无聊? 既然这些女人这么闲,不给她们一点警告,她们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下手只怕更没有顾忌了。 “将这些人割了舌头送给他们的主子,既然这么喜欢搬弄是非,还是搬弄主子娘娘的是非,那就让他们以后都不用说话了。还有,好好的男人他们不做,偏要去听几个后宫女人的话,以后也不用做男人了,先将他们送去净身,没死的将他们送去永巷。” 秦瑄是淡然笑着说这些的,一旁听候吩咐的梁松未免有些脸色淡淡发白,他虽然生得如寻常英武男子一般无二,但到底是太监,自家知晓自家事,一边颇有些感同身受,一边却是对这些人作死的幸灾乐祸。 ——自以为说几句诽谤就能拿上十两银子是合算的事,可结果却是十两银子就买断了他们一生,可知他们进了永巷那宫里最下等的地方,心中悔不悔,恨不恨那些给他们带来厄运的人? 秦瑄麻利地处理了此事,一场将起的谣言消于无形,身处后院的容昭是一丝儿都不知道,她如今也没有精力旁顾其他,就和聋子瞎子差不多了,主要是肚子日渐沉重,她也不似宫中那些女子,为了身段,怀了孕还要节食,弄得整个人到最后身形看起来与寻常一样,唯有一个小小的肚子突在前面,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孕妇。 容昭大概是秦瑄看过的嫔妃中最孕妇的孕妇了,她自己就擅长高明的医术,调理自身更是不在话下,又并不忌口,待到如今这月份,人已经胖了三圈,纤长的手指蓬松了一点,软乎乎白嫩嫩的手背上居然能看到小窝窝。 她整个人如同圆润润的软萌汤团,偏偏皮子又白得放光,穿一身白狐皮通体没一根杂色的垂坠大氅,站在清冷的太阳底下,周身都仿佛聚了一道柔和的纯白光晕,圣洁得不可思议。 而她那个肚子,就好似一个沉甸甸的锅,盖在了衣服底下一层,坠得她的腰不得不扳直扳直的,走路都不敢弯,就怕弯了就直不起来了。 这古代女子怀孕,众人在乎的无非就是一个孩子性别问题,只是又不能像前世那样早早儿就确知。不过人家也有人家的法子,据说那些有经验的婆子一眼就能看出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还有什么“怀男胎尖尖,怀女胎圆圆”等等看肚子的经验之谈,容昭的肚子,自然也早就引起了八方关注。 正因此,容昭倒得到了不少安静的时候,也很少有人在她面前刷好感度,娘娘再受宠,没生出儿子前,就不值得某些人向她靠拢站队, ——因为,她的肚子是滚圆滚圆的,哪怕是刚能分辨出什么是尖什么是圆的小孩子,都能看出来。 所有人心中都认定了这定然是位小公主,而对于皇宫里的女人来说,生女儿不过是一条无奈的退路,可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 他们怕容昭知晓了难过,和容昭谈话时,也再不敢提什么“四皇子”了,一律都用含混的“小殿下”取代,这还是出于善意真心地担心容昭,有那心存恶意的,只痛快得恨不得大醉三日,暗地里嘲笑容昭纵然得宠,也只有生丫头的命,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天生缺少福气。 这些人也不想想,生女儿就是没福气,那身份高贵如皇贵妃,贤妃,不也只生了个丫头片子? 容昭心里明白大家为什么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却也没有点破,只一个人私下里哭笑不得,拿这事儿当笑话说给秦瑄听—— 她半个医生,诊脉是一绝,岂会不知道自己怀的是男是女? 这些人都是关心则乱了,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事! 秦瑄得知后,却不像容昭这样一笑而过,表面上看似不在意,私下里又让人排查了一番,居然在随行的人中发现了好几个分别倾向于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人,已经在四处钻营,为自己的派系拉帮结派了——争储的苗头,已经冒出来了! 这个完全出人意料的发现,可说是一个大收获! 这件事,秦瑄更是埋进了心里,一个字都没有向外透露,更没有告诉容昭,他倒不是因为心存防备才不愿意跟容昭说,而是担心说出来,反而惹得容昭多想,对她身体不好。 其实,从他的本心里来说,他对于容昭肚子里的小四,也确实怀抱了不可说的期望! 从容昭笑话一般的复述中,秦瑄敏锐地捕捉到了容昭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如果昭昭的肚子里是个女孩儿,那昭昭就不是这副等着看大家笑话的态度了。 也就是说,昭昭怀的,果然是男孩! 秦瑄确定了孩子的性别后,高兴得一个人偷喝了三大坛酒,几乎酩酊大醉! ——他其实也是有压力的,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他,他固然不在乎大臣们的想法,却也不能不为大乾的江山着想,他就算打下再辽阔的江山,守住再繁华的盛世,没有一个优秀的后代去传承延续,也是大乾的罪人,秦家的罪人! 他已经快到而立了,却只有两个儿子,更是失去了继承资格的儿子,别说跟先帝比,就是历任大乾的皇帝,也没有比他儿子更少的,在这种子嗣堪忧的情况下,昭昭肚中的小四真可谓是久旱逢甘霖,一场大大的及时雨! 这孩子,还没生,就知道疼爹疼娘了——秦瑄喜滋滋地想。 容昭身子极为健康,整个怀孕期除了刚开始在京城那会儿,后来一路奔波,又提心吊胆,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都说她肚里的孩子是个疼娘的,容昭自然也听到了这种说法,搁她原本的性情,是不可能信的,现在轮到自己孩子,便由不信变得深信不疑了。 而秦瑄,也因为以上种种缘由,认定了这是个疼爹的孩子,导致这位四皇子一出生便万众瞩目,受尽宠爱,背负无上的荣光,简直让他的一干兄弟姐妹羡慕嫉妒恨都来不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这位幸福的四皇子还待在亲娘肚子里,尽管容昭身体很好,秦瑄还是有些担忧,回程的路放慢了又慢,等容昭差不多七个月了,才到达了京城! 那一日简直万民空巷! 皇上御驾亲征并且取得了大胜,这完全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功绩,朝堂上的文官们都沸腾了! 更何况,皇上还带回了数百万两白银的赔款和大量粮食马匹药材,这场仗,他们虽然投入的多,可收获也足够丰厚,不但没有动摇大乾的经济,反而使得大乾的强盛更上一层楼,至少在秦瑄在位期间,是绝对不会有国家再敢向大乾挑衅了! 监国的内阁学士们和军机处大臣早就商量了无数迎接大军的流程,隔空和秦瑄确认了好几遍,最后被秦瑄以铺张浪费为由,一一毙掉,只留下了十分简洁不得不进行的几步程序! 数十名一二品的公侯伯爵和内阁重臣直接迎到了百里开外,恭敬地做了开路先锋将凯旋而归的大军迎接入京城! 连绵巍峨的城墙近在眼前! 城墙下和城墙上传来有志一同的欢呼! 宛若游龙般长长的大军不可能全部进城,他们在受过检阅和封赏后,会分别前往自己驻扎在京城东山区和西山区的军营,只有皇上的亲卫才会随着皇上行动。 远远看去,城墙外的一马平川上,整齐有序地站着几个队列,绵延了将近一里,队列后,则是自发前来迎驾的乌压压的百姓民众! 高耸的城墙下,数百名身穿各品阶庄严朝服的勋贵重臣,在冬日难得的灿烂阳光下,肃穆地、整齐地跪拜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这一跪,身后不够资格站上来的官员,士兵,百姓,也跟着跪了一地,满地黑压压的人头,远远看去,望不到尽头。 仿佛整个天地都匍匐在了脚底下! 秦瑄站在龙辇上,一身明黄绣五爪金龙的长袍,宝光灿灿,衬得他格外修长挺拔,那一身君临天下的强大气势,直欲冲破九霄! 他双手一扬,声若沉钟,威严、浑厚、洪亮,在天地间回荡,“平身!” 容昭捧着七个月的肚子坐在龙辇内,望着这奇特和壮观的一幕,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唯有秦瑄傲然屹立,睥睨苍生,这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气势,令容昭眸中难得露出一丝惊艳和亮光——追随强者,是人类刻在骨子中的本能,容昭也无法不受这样的本能驱使,深刻地将这个男人温柔深情以外的强势霸气,牢牢地刻进心房! 这本是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却被秦瑄的平静面容所取代,他丝毫没有激动到动情,甚至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外放的情绪,雍容尊贵,从从容容,在所有人低入尘埃中的时候,依旧闲庭信步,充满不动声色的强大自信。 远比情绪外放更令人发自内心地去信赖他崇敬他! 秦瑄桃花眼淡淡地环视了一周,没有一个人抬头。 跪在龙辇车辕旁的梁松,眼角余光瞥见,那明黄的袍角本该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了,却在微微一顿后,自然而然地往回转了几步,站在了龙辇边缘。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一动,不由得悄悄抬起一点点眼皮,往上看去。 只见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君主,正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稳稳地举着,龙辇里,很快便伸出一只温软如玉脂的细嫩小手,轻轻放在那举着的大手上,足足比大手小了两圈,被大手轻轻攥在了掌心。 梁松只觉得脸红心跳,气血上涌,不敢再看,眼皮子立刻耷拉了下来。 一双小巧精美的鹿皮靴,落后明黄长靴半步,从他面前经过,脚步微微发沉,那明黄长靴靠近他这边,走过他面前时,忽然抬起来,往他趴伏在地的肩膀上轻轻踢了他一脚,随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梁松吓得出了一头一背的冷汗,然而,过了这股恐惧的劲儿,心底又嘿嘿笑了——他知道主子爷是为了方才他的偷看而警告他,但也只是警告而已,却没有怪罪的意思,否则就不是这样虽然丢脸却更显亲近的一脚,而是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事后却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主子爷现在,嘿,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虽然所有人都是趴伏的,但他们也早就练成了无时无刻不揣摩皇上一举一动的本能,即使是趴着,也能敏锐地察觉到皇上在做什么,于是,等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秦瑄拉着容昭,将她一步一步带上了高高的城墙上! 携手共进,并肩而立,这样无声的宣告,却远比后宫那一个个让人羡慕的封号更震撼人心! 所有人,现在都彻底明白了,这位容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绝不是一个淑仪乃至妃位可以表现的,真正是不可撼动的! 秦瑄满意地察觉到众人对容昭的态度又增添了一份敬畏和重视,如此,正合他意! 满意之下,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亲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沉声宣读了对此次战事中立功将士的封赏,这些封赏,包括官职,金银,美酒美人,宅院田地,封妻荫子等等,几乎囊括了一个普通男人奋进之后所能得到的一切,足以实现他们全部的野心! 这种赤果果的好处大大地激励了在场的百姓,顿时引起了新一轮的欢呼,也收获了这批中下阶层将士那一颗颗红彤彤的忠心! 而秦瑄在民间的威望,在此时此刻,也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至于在此战中立下战功的镇国公等高位武将,他们的封赏,自然是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进行。 自始至终,容昭都含笑立在秦瑄身边,并没有说一个字,做一个动作,不疾不徐,进退自如,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盛宠而流露出半分骄矜,她坦然自在的态度,至少赢得了在场大部分人的赞赏! 他们都不由而同地觉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站在皇上身边! 城头上发生的这一幕,很快便传了开来! 秦瑄这自然而然的一推,容昭之名,终于进入了天下人的眼中! 倾国倾城的美貌,配上勇敢大气的性情,无需具备母仪天下的气质,就已经赢得了天下人的心! 犒赏三军后,大军开始分流,皇上的龙辇,却出乎众人意料地,转而驶向了与皇城相反的方向! 那里,是皇上的避暑行宫,北宸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误会 事不关己的人不会因为皇上的行为多想,而那些时时刻刻关注皇上一举一动的人,却会因此而心惊。 皇上是什么意思呢?他们忍不住焦虑地想。 原本容昭离开京都时是悄悄的,为了防止人半路截杀,等回程的时候,她就无需如此小心了,这一路行来,可谓是大大方方,风光无限。 北宸园里的奴才们早就听说了璟淑仪娘娘的风光事迹艳羡之余,也庆幸自己没有冒犯得罪,但就算他们颇有与有荣焉的心情,也没有料到,皇上居然连皇宫都没进,就直接携着璟淑仪娘娘来了北宸园! 这可喜坏了北宸园上上下下的奴才! 那有心思敏锐的,如明嬷嬷,李连海之流,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脸上的笑容越发盛起来。 龙辇进了园子,又换成了轿辇,抬往九州胜景,那些簇拥而来的大臣们没有得到宣召,便四散留在了园子外。 从头到尾,秦瑄一直都握着容昭的手,没有一刻松开。 亲手把容昭送到后殿门口,目送容昭在两列内侍宫女的跪迎中进入后殿,秦瑄才转身去了前殿。 容昭站在正室,望着明嬷嬷率领众人笑吟吟地向她磕了下去,“奴才(奴婢)叩见主子娘娘,娘娘万福。” 方才皇上的不舍他们可都看在眼里,因而对容昭的地位越发有了深刻的认知,心中对跟对了主子分外满意,表现出的态度也就更加诚挚殷切!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这句话,容昭说得真心真意,不用她们细说,她也明白她们经历了多少,宫里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放任她安安稳稳地待在北宸园,恐怕在她去南疆的消息传开之前,她们没少经历皇宫那边的刺探为难,好在她们都完完好好地站在这里,总算没有危及性命。 明嬷嬷率先笑着接口道,“做这些本是奴婢们的本分,娘娘夸赞,奴婢等人真是受宠若惊。” 容昭了然,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明嬷嬷已经取代了安嬷嬷的位置,成为了后殿的一把手,看安嬷嬷安然待在后面的模样,似乎也是心甘情愿,她不由得心底一叹,罢了,人各有志,安嬷嬷毕竟对她一片真心,即使心中另有主子,她却也不好怪责,只让她在自己这里好好养老吧。 后殿并没有因为容昭待的时间不长而陌生,容昭一到,便犹如一架静止的机器打开了开关,迅速转动了起来。 容昭捧着七个多月,受到了精心的伺候,当着许多人,玲珑和紫竹不敢流露出过分的情态,生怕让人嘲笑她们不懂规矩,不过眼睛却出卖了她们心头澎湃的情感,她们甚至不愿放她一个人沐浴,愣是顶着容昭不赞同的目光挤到浴间,将容昭拾掇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身疲惫沉重似乎都随着水流溜走了。 换了一身轻盈宽松的皮袄,随便挽了个发髻,容昭就出来的,她的衣服基本都不能穿了,还是她怀孕的消息传来后,玲珑带着绣房的一众绣娘日夜赶工给容昭将衣物准备齐备,估摸着月份,放大了腰身,如今这件,容昭穿上刚刚好,只下摆略微短些,却是容昭长高了。 “主子,饿不饿?厨房里专门准备了适合孕妇用的乳鸽汤,主子先用一碗?”玲珑问道。 “用一些吧。”容昭刚好也觉得肚子饿了,便点了点头。 随着月份越大,她饿起来也很快了,赝本的一日三餐,变成了现在的一日五餐,倒不是说餐餐大鱼大肉,容昭的口味还是偏清淡,但再清淡也架不住量多,纵然是怀着身孕在路上颠簸了近两个月,也没能让她瘦多少,脸色白里透红,倒比离开时还好些。 不过,现在大家也都知道了,容昭当初到了北宸园后的反应根本不是什么水土不服,而是怀了身孕。 看看自己有些超出常例的肚子,容昭觉得她需要考虑节食了。 这个节食,也不是为了减肥,而是在保证胎儿营养的情况下,控制胎儿的大小。 容昭可没有忘记,她现在不过十五岁,身量尚未完全长成,骨盆并不成熟,而古代女人生孩子,条件落后,无异于进一趟鬼门关,如果是别的女人怀孕,她还可以给人来一次破腹产,可轮到她自己,无论如何也只能硬挺了。 古代女人普遍认为胎儿越大越有福气,本身并没有错,胎儿胖大,从某个方面而言就意味着远比一些瘦弱细小的胎儿健康,在医疗条件极差的情况下,也比他们免疫力强,更容易存活,但胎儿的大,对于孕妇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 基本上,到了七个月,胎儿的一切都已经发育成熟,后三个月再母亲的肚子里几乎就只是长肉了,容昭本身就擅长医术,在保证胎儿的健康情况下控制大小,也不是什么难事。之前她从不忌口,使劲进补,就是为了这后三个月在打基础。 “这是我拟定的食单,从今天开始,我这边的吃食,就按照这单子上的来。”容昭将一张纸递给了玲珑。 玲珑丝毫无异议地答应了下来,在她的心中,她主子的医术可比那些太医好多了,主子开出的食单,也定然是最适合自己的。 其他人自然也无异议,如今璟淑仪娘娘千里救驾的消息早就传遍天下,众人感叹娘娘将来定然前途无量之际,对她的能耐也是完全拜服,只觉得跟了这位主子,自己这辈子真是积了大德了。 容昭接过厨房送来的乳鸽汤,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不错,便问道,“皇上那边可有?” 明嬷嬷和安嬷嬷对视一眼,安嬷嬷上前道,“回娘娘,这是厨房专门给娘娘炖的,皇上那边没有。” 容昭想了想道,“那派个人去厨房,再要一份,给皇上送去,另外打听一下皇上可用饭了,若是没用,也待一份……皇上想必也是要先梳洗,才能接见众位大人,让厨房捡简单好用的菜送吧,主食便要一份面。” 既然把人放在了心上,那她就要学着去关心了,没人会能够面对永无回报的付出,感情也许能出自于没有理由的心动,但相处,却是需要用心去经营维护的,秦瑄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而她,自也不能吝啬自己的心。 难得容昭为秦瑄操心到这些,安嬷嬷这些日常伺候的人,都敏感地发现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同,安嬷嬷压下心中的欢喜,恭恭敬敬地道,“是,奴婢这就下去吩咐。” 容昭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第四餐,紫竹在她耳边悄声说着一个有一个“有趣”的段子。 贤妃曾经借着给北宸园送容昭份例的理由,要求见容昭,被明嬷嬷挡了,又悄悄和园中某个粗使宫女接了头,她们没有打草惊蛇,只把这粗使宫女记了下来; 皇贵妃邀请容昭回宫参加中秋宴会,她们报主子偶感风寒,不能出门,皇贵妃便让太医院派来了人,太医院院判便来了,隔着床边挂着的纱帐,诊断淑仪娘娘果然感染了风寒,不易移动; 京中严学士夫人在庄子上小住,听说娘娘在北宸园,于是登门求见,被挡了回去; 四小姐使人传了信来,京中开始流传璟淑仪娘娘性情跋扈傲慢,睚眦必报,容四参加闺蜜聚会时,曾有人毫不客气地当着她的面说容家的女儿出身卑贱,见识浅短,得志猖狂,烂泥扶不上墙; …… 容昭默默地听着紫竹的回报,尽管安嬷嬷明晃晃的不赞同的眼光不时地瞟过来,紫竹仍然一字未漏,详详细细地禀报给了容昭。 容昭慢悠悠地喝着汤吃着菜,丝毫没有因此心塞堵胃口,等紫竹话音落了,桌上的菜也消失了大半,虽然都是量少而精,但加在一起也很不少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随她们怎么说吧,我暂时也抽不出空来料理她们,先记着,她们既然说我脾气不好,睚眦必报,我不报给她们看,其不辜负了她们的期望?”容昭悠然一笑,“等我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出来了,咱们再算账。” 紫竹嘻嘻一笑,“我就知道主子不在意,不过是几天冲主子乱吠的狗罢了,主子不出手,奴婢也能给主子料理了。您如今风风光光的回来了,那些背地里嚼舌头的家伙可要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岂止是后悔,只怕还有满心满怀的恐惧! “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过挨打不还手不是我的风格。行了,这事儿我给你撑腰,你去办吧,看你能办出个什么样。” 紫竹笑着领命,她一向看似促狭,下手却颇为狠辣,容昭寻常事很少让她出手,因为她若是出手,那些人恐怕就要为一时的口舌之快支付出伤筋动骨的代价! 不过现在容昭可没有那份豁达的心思,她孩子的娘,可不能背上任何不好听的名声! “玲珑,回头你派人招四妹进来吧。” 容昭吩咐道,她已经许久不关注容家的是非了,不过既然姓了容,这些和她的名声息息相关的女孩儿,又没有做过大的恶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还是愿意伸把手的。 她却不知道,她的这个吩咐,让那些不了解她为人的人误会了——毕竟,宫中历来都有惯例,怀孕的宫妃,因为不能伺候帝王,又不愿失去圣眷,便常常会选择一个人为自己固宠,挽留圣恩,这已经成了宫里的潜规则。 而选择的这个人,通常都是天生与宫妃站在同一立场,身份地位却不如她们的,比如庶妹,族妹、表妹等等,甚至还有身边的贴身宫女。总而言之,非亲近人不能胜任。 容昭此时刚刚回京,又身怀六甲,第一件事却是召见自己的妹妹,不由人不想歪,没人以为她只是寻常的召见,都以为她是在找亲妹固宠。 众人觉得这才是正常的举动,这位娘娘圣宠浓厚得令很多人开始恐惧,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要上书劝谏陛下以国事为重,不可耽于美色。 然而,璟娘娘的这一手却让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娘娘也不像众人想象中那么得嘛,她也会害怕自己失宠,害怕跌下云端,如果真的被宠得无法无天,艳压群芳,又怎么还会害怕自己失宠,甚至需要找人固宠?显然皇上对她也就那样,被以讹传讹,传得离谱,他们也想得太多! 这样一想,许多人的心思不由得引动了,甚至包括后宫那些女人的。 连这位璟娘娘都要找人固宠,那丝毫不见圣面的她们,是不是也要找个合心的同盟努力一把? 容昭没想到自己一个寻常的吩咐引来了如此离谱的后果,她此刻用完饭,肚子饱饱的,身子懒懒的,干脆就爬上床休息去了。 而前殿的秦瑄果然如容昭所料,选择了沐浴。 久未见到皇上的李连海见早就窜到了前殿,见到皇上,就红了眼圈,“皇上,您瘦了!” 秦瑄看到这个奴才的作态,好气又好笑,不过也看得出对方是真心的,“行了,朕好得很,这段时间你也不容易。” 容昭都能猜到他们在园子应付宫中女人的不容易,何况中途还处理过后宫女人惹出来问题的秦瑄,对北宸园中发生的种种更是了如指掌,若非这些奴才的忠心,昭昭只怕已经被迫“病逝”了,待自己回来,纵然昭昭再出现,也不好对天下人交代,说不得,昭昭的宫中的就要重头开始了。 李连海奋力挤开了梁松,殷勤地忙前忙后,简直停不下来。 等秦瑄沐浴出来,容昭吩咐的吃食也送到了桌上,秦瑄一看,就知道是容昭吩咐的,若是按制的饭菜,没有一百道也有五十道,能摆满一桌子,却是看都能看饱了的,哪像现在摆在面前这些简单却充满家常意味的饭菜,看着就食欲大开。 “你主子娘娘用过了吗?” 秦瑄拿起筷子,没有吃,而是问了一声。 李连海忙道,“娘娘用过了,明嬷嬷说娘娘有些疲累,已经睡过去了,嬷嬷还问是否招个御医留守在园子里,方便随时查看娘娘的情况。” 秦瑄点了点头,面露赞许道,“到底是老嬷嬷,想得周到,你马上让人回京,将太医院里擅长妇科儿科的御医太医都送过来,让陈院判也过来坐镇。” 李连海一肚子嫉妒翻滚着,恨不得皇上夸的是自己,不过他这回只向娘娘行了礼,然后就只顾着皇上,确实没想到娘娘肚子里的小殿下,才让明嬷嬷在皇上面前卖了好,他就算嫉妒,也只能怪自己没眼色。,想的没人周全。 梁松在一边看到李连海嫉妒得鼻子都歪了,还要努力向皇上表现他是鼎鼎忠心得用的奴才,不由得鄙夷地扯扯嘴角。 这李连海,根本恨不得皇上面前就只有他一个得用的,恨不得自己长了十八只手,把皇上身边的琐事都包圆了,一点儿也不给他和明嬷嬷留空子,这心眼小的,也就是自己心宽不和他计较,明嬷嬷辈分高也懒得和他理会,否则准给他个好看。 他也不想想,他们之间的差事范围压根就没有交集,例如皇上出去打仗或者行走江湖带的肯定是自己,而日常在宫中就多使唤李连海,而明嬷嬷显然已经全权负责娘娘后殿那那一滩了,谁办得好也不影响其他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他到底在嫉妒排挤个什么劲啊! 梁松因为是习武之人,心肠有些直率,最看不惯李连海的弯弯绕绕,李连海也讨厌这个幽灵般站在自己身后、仿佛随时随地都在觊觎自己地位、偏偏长得英武高大就和正常男子一般无二的副总管,这叫他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阴柔小青年怎么能不心塞? 说来说去,不过源自羡慕嫉妒恨罢了。 当天,北宸园便派出了两拨人手,一拨人数较多的,直奔皇宫,从太医院里拉了一车子的御医和太医,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而另一拨不过三个人,却是悄悄地来了容家,向容家家主容永清传达了娘娘的口谕。 娘娘宣见四姑娘! 不止外人相差了,就是知晓容昭怀孕的容永清都相差了,迟疑地让容昙的姨娘暗中叮嘱了容昙几句。 反而是四姑娘,容昙,听了自己姨娘暗含激动的声音,心中却觉得他们想多了,她心目中的大姐,可不会做出这些事情! 第一百三十八章 琐事 这是容昙第一次来到这个传说中美轮美奂宛若仙境的园子。 这个园子,在先帝手中时,就是外表不显,内里却精雕细琢的,说先帝这个人专情吧,他后宫的各种宠妃从未断过,她们对刘后的冒犯和算计即使暴露了,也常常轻拿轻放,一带而过,惹得刘后为了自己和儿子的生存,耗尽心血,殚精竭虑而导致早逝; 说他多情吧,他却用一些诡异奇葩的方式来证明他心中的唯一到底是谁,从一出生就封秦瑄为太子,刘后去世后再也没有立后,封闭坤宁宫,似有若无地放纵其余儿子对秦瑄的储君之位发起攻击,又低调不露痕迹地给予秦瑄太子之尊所能享用的最好的一切。 总而言之,在秦瑄心中,他并没有看出来他老爹对他母亲到底有多痴情特殊,然而他爹对他却并没有多少对不起的地方。 例如赐给他的这个北宸园,当年在赐给他一干兄弟的园子中当真是不起眼啊,面积不是最大的,地段不是最好的,连外墙都是半新不旧的,可这种不起眼的印象,却在进去后,被完全颠覆。 连当初看惯好东西的秦瑄都为这个园子而满意,可想而知,见识寻常的容昙看到如斯美景,内心是何等震撼,转而对生活在这个园子里的姐姐,由衷地敬仰起来。 不是所有女人,在被富贵震慑之后,都会生出贪婪之心。 大部分头脑稍稍清醒的女人,见识到远超过自己阶层的富贵荣华后,恐怕第一念头都不是想拥有,而是远离,恨不得敬而远之! 荣华富贵,从来都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想拥有还得看有没有本事。 所幸的是,容昙算是后一种人,她并没有被那似有若无的说法冲昏头脑,甚至压根都不敢抬头仔细欣赏美景,只埋头跟着内侍的脚步,匆匆往里去,虽然举止不很规范,却也不显得小里小气。 暗中观察她的明嬷嬷松了口气,就怕碰到个不知所谓的贵客,到时候,还怕她冒犯了娘娘,这位四小姐,虽然容貌远远不如娘娘,看起来倒有几分娘娘的品格,若娘娘真的有固宠的念头,选她也不错。 容昭若是知道她这些手下人的想法,估计会笑破肚子。 容昭招容昙前来,无非是问问容家的近况罢了,容家没有女性长辈,而剩余的女人就没有一个让她喜欢的,所以容昭便自顾自选定了容昙作为自己和容家联系的纽带。 你问我答,温和与恭敬的来往中带着疏离感,她和容昙本也不算特别亲密,只是看在她是个明白人的份上多一份宽容罢了,容昙心中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面对这越发雍容尊贵令人不敢直视的姐姐,她没有上前去卖弄姐妹情感,而是规规矩矩地回答容昭的问题,丝毫不敢僭越。 容家现在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期,男人的野心一旦上来,能牺牲所有去实现它,而一旦丧失,又会彻彻底底,不留痕迹,没了野心的容永清,行事保守了许多,最近似乎在托人给三姑娘说人家。 容昭听了,眼眸一闪,她对于三姑娘可没有多少情意,自是不会为她出头,只是四姑娘和三姑娘是亲姐妹,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提的,当下笑道,“三妹只比我小一岁,确实该相看人家了,只是四妹如今也到了年纪,不知四妹有何打算?” 容昙并不像其他小姑娘听到婚假的事就匆忙避开,容家情况特殊,她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温温地笑道,“等相看完三姐的,只看爹怎么安排,无论是嫁人或者入赘,我都没有意见。” 一直到来了京中,容昙才真正明白“庶出”两个字的分量,从她出门参加过几个宴会,看到几户人家庶出的女儿跟在嫡姐妹身后,亦步亦趋,宛若奴婢,她就在心中暗暗庆幸,说起来,容家的庶出女儿,过得可比嫡出好多了,但这也只是在容家而已,放在外面,谁买容家的帐呢? 她隐约听说过,上门向三姐提亲的,多半都是寒门子弟,或者高门旁支,庶出,压根没有什么特别像样的,倒是父亲,看中了一人。 “说起来,爹倒是给三姐看中一人,听说是没落武将世家子弟,本人却十分争气,爹打算让人先试探试探。”容昙道。 容昭随口问道,“可知是谁?” 要是积极上进品行不差的人,配容三可就可惜了。 容昙想了想,“好像姓杨。” 容昭微微一愣,“杨奕?” “对,就是这个人,父亲很看好他,说文武双全,只是,三姐似乎不愿意。” 容昙没有说,自从当初那个荒唐的救人行为后,那人不告而别,三姐就像失了魂一样,再不像原先那般活泼娇蛮,整日里郁郁寡欢,茶饭不思,爹大约也是看出了一点苗头,才急着给她说人家。 容昭却二话不说,摆了摆手,冷笑道,“凭容三的德行,去配杨奕?”她并不顾忌容昙和容三是同母姐妹,“老爷的眼光当真不错,却没去考虑自家的条件。杨奕本是文状元,又在南疆战事中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是蒸蒸日上的新贵,封赏即日可定,会愿意娶容家一个空有美貌的庶女?就算他愿意娶,难得是看在容家的面子上?你回去告诉老爷,快打消主意吧,莫要得罪人。” 杨奕可不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去屈就容家的庶女,她何必自取其辱? 容昙听了她的话,多少心里有些不舒服,然而却也明白容昭说话,从来是有的放矢,只怕是真心觉得三姐不配。 容昭忽又道,“若老爷真的看好杨家,有意和杨家接亲,人选倒可以换成你。你把我的意思告诉老爷吧。” 容昙又惊又羞,这话,叫她自己转告?不会被爹以为是自己故意半路截人吧?不过她并不敢反驳容昭的话,勉强应了下来,“妹妹定会将娘娘的话带会给老爷,娘娘如今身怀龙裔,还请保重身体,我们只是一群不争气的,不能为娘娘分忧,又岂敢反令娘娘劳神?” “我身体还好,你……们不用担心,容家在京城也不是什么要紧人家,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和咱们家相处,那些想借你们的手做些什么的,你们只不理会便完了。” 容昭也不是有意为难人,只是她虽然不想插手容家的事,但也不能容许她们靠着自己却给自己拖后腿。 现在她已经有了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她的庶妹忽然和新贵杨家结亲,看在别人眼里,会不会以为她是在为腹中的孩儿拉拢朝廷势力? 一旦有了这样的猜测,会不会有更多想要混水捞鱼的人以她之名聚集到一起,从而逼得她不得趟入浑水? 她是没这么蠢,但架不住以为她蠢的人更多,想利用她捞一把的人更多得是,到那时,纵然是形势所迫,可势已成,谁会相信她根本没那意思? 唉,也只有在京中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容昭想着这些烦心事,饭也吃不好了,前面的秦瑄听了李连海的回报,想了想,便卷了一叠重要的奏折,让李连海捧了跟在身后,去了后殿。 容昭对他的到来还是很高兴的。 “不是用饭时间,也不是晚上,皇上居然有空来后殿?”容昭调侃道。 秦瑄扫了一眼桌子,那上面的饭食确实没动几筷子,不由得脸色微沉。“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实在用不惯,朕让人将宫里的御厨提过来。娘娘不爱用饭,你们就不知道重新换新的,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眼见他就要向明嬷嬷等人发火,容昭连忙摇头,“饭菜味道还是不错的,只是我今日胃口不是很好罢了。” “你呀,还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胃口不好就宣御医,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哪能什么事都不走心?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这调皮小子又闹你了?” 秦瑄就是担心容昭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才没有食欲,毕竟她已经七个多月了,正是危险的时候。 “没有,都七个多月了,差不多都好了,不过他大约是嫌弃肚子里憋屈了,动不动就给我一脚一拳,还挺疼,这小东西,劲儿不是一般大,将来可要专门训练训练他。我只是觉得琐事繁杂,闷得慌。”容昭见秦瑄较真,便笑着说了实话,骤然从自由的状态回到了束缚的环境中,一时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秦瑄沉默了一下,面上露出些许内疚的神色,握着容昭的手不说话。 容昭被他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她好像没说啥难听的话吧? “朕本以为到了北宸园里,可以让你轻轻松松养胎,只是却没顾及你的心情,这偌大的园子,整天就你一个,没个说话的,朕以后会多抽点时间陪你的。” 秦瑄想到了他们一路相伴的情景,想起那种日夜耳鬓厮磨的美好,映衬得他现在一个人在前殿处理事务时,都倍感寂寞,对昭昭如今怀着孕却只能一个人打发时间觉得更愧疚了。 “要不,朕不在的时候,你让你那个庶妹陪你,或者,叫宫里和你说的上话的人前来陪你……” “停,”容昭听他越说越离谱,好气又好笑,这是让她解闷还是添堵啊,斜睨他一眼,“皇上若是想念她们了,自可以召见她们,何必拿臣妾做幌子呢?” 秦瑄摸了摸鼻子,好吧,确实是馊主意,想到这个,又想起李连海在他耳边说的一个谣言,他自是相信昭昭不是那样的人,只觉得昭昭兴许在试探他是否真心,听昭昭这隐含醋意的话,心中顿时觉得自己猜对了,又甜又苦恼,握着容昭的手,不知道怎么措辞才会不伤了昭昭的面子。 “昭昭,朕和先帝不同,我认准了一个人,绝不会半途而废。你不用担心,外面那些流言可恶,自有朕处理,你好好地保重自己,生个大胖小子,我们一家三口就在北宸园过日子。” 这情话说得真够朴实,完全看不出来是出自他这么个风流贵气的人之口,但其中蕴含的情意,却比那些甜言蜜语真实多了。 不知道曾经在哪本书中看过,一个男人,说爱你,未必真爱你,说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才是打心底接纳了你,想要将你绑在身边一辈子。 容昭听了秦瑄的这番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期感情比较敏感,竟然觉得眼眶微微发热,她转过了头,好容易平息了心中翻涌的滋味,再回过头,只见秦瑄正眉眼柔柔地凝视着她,那桃花眼中透露出的渊海般深沉的情意,炙热得灼烫心灵,令人不由得便陷溺了进去。 “我可从来不是在乎流言的人,”容昭一笑道,“左右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说着,她还伸手比划了一下,秦瑄身形高大,比她足足高一个头多,果然是高个子! 秦瑄自然没有错过她那一瞬无法自控的感情,心情就好似除夕夜爆开的烟花,绚烂极了——总算,昭昭的心里也有他,这段感情中,他并不是一头热! “哎哟——”兴许是这比划的动作太大扯到了,容昭忽然捂着肚子疼叫了一声。 秦瑄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大惊地扶住容昭,“怎么了?快喊御医——” 容昭一把抓住有些惊慌到失措的他,哭笑不得,“不要紧,不用喊御医,我只是被踢了一脚,肚子疼而已。” 这次秦瑄却说什么也不听她的了,当即喊来了值班的御医,给容昭看了,说明无事,才放下了心。 这一通兵荒马乱的,容昭躺在榻上,他带来的那一叠奏折早不知被他忘到哪里去了,大冬天的,他还出了一身的汗。 “这臭小子,真会折腾,等出来了,朕要狠狠揍他一顿。”秦瑄不满地对着容昭的肚子嘀咕。 肚中的娃好像也感受到了他爹的不满,抗议似的就是一拳,刚好秦瑄的手放在容昭的肚子上,隔着厚实的衣服,以及绵软温暖的肚皮,秦瑄只觉得掌心清晰地接触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的拳头,整个人顿时石化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未出生的胎儿的动静,那小小的无力的拳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似乎一下子就敲进了他的心扉,令他整颗心都化了! “……嗯,小四真是太活泼了,”从容昭揶揄的目光中回过神来,秦瑄还舍不得把手挪走,依然放在容昭的肚皮上摸摸捏捏,企图再次感受到胎儿的动静,一边俊脸发红地尴尬道,“不过还是很讨人喜欢,他不是故意让你疼的,朕会教育他以后不这么做了。” 得了,之前还是调皮小子,还没出生就预订了一顿打,现在就变成小四,以及口头教育了! 容昭实在忍不住笑了。 秦瑄又摸捏了一会,小四显然已经对这个父皇没兴趣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秦瑄这才遗憾地放下了手,转而说起正事。 “朕本想回来就升你位分,但晋封后的典礼实在繁琐辛苦,那整套的吉服足有八十斤,以你现在的身体恐怕会受罪,所以朕想来想去,还不如往后压压,等小四出生了,满月礼上,朕再晋封,双喜临门,也是个彩头!” 虽然容昭早就知道秦瑄会升她位分,但也没有想到,会升到要举办晋封典礼的高度,还有那吉服重量——她挑了挑眉,“这是不是太快了?” 秦瑄听出了容昭的顾忌,勾唇一笑道,“放心,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敢反驳我的旨意了,你不用顾忌什么。就算不为自己,你总也要给小四一个好的出身吧。” 容昭只是觉得这短短三年她升得太快,但既然秦瑄都说了无事,她自然也不会矫情地把高位分往外推,正如秦瑄所言,宫中向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她出身高了,也能更好地护住腹中的孩子! 只是不知道宫里那些女人知晓后,会有什么反应? “对了,师父已经闭关,闭关前测算了吉日,七日后,我要去宫中太庙祭祖,还要祭天,前后约需十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你和我一起回宫,正好也和你交好的人叙叙旧,十日后我们便回来。” 不自觉地,秦瑄已经将皇宫说成了“去”,而将北宸园当做了“回”,心中划分出了明确的界定! 容昭对这个并不在意,就算她挺了个看起来就危险的大肚子,可她相信,自保的能力自己还是有的,“行,那我让她们收拾收拾,唔,我准备带上明嬷嬷,怎么样?” “嗯,你做主就是!”秦瑄并不在意。 容昭眯起眼笑了,皇宫啊,也不知道那些女人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恨她入骨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宫 容昭在猜测后宫女人们的反应,后宫的女人们也在为她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自从皇上半路上押回来一批被割了舌头,形状凄惨的人,宫里好多人就心神不宁起来,那心中有鬼的,更是心力交瘁,迅速消瘦下去。 贤妃已经失眠很多天了,自从得知容昭远赴南疆并且怀孕以后,她便几乎夜夜失眠,苍白憔悴的脸色,浓重深黑的眼圈,就是擦再多脂粉也掩不住了。 她常常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运的女子?甫一入宫,便蒙皇上青眼,位分连跳数级,很快便赶上了宫里积年的老人,就在她局限于年龄资格暂时已经升无可升的时候,她又立了救驾之功,本以为皇上看她小,会将这份救驾之功保留下来,过几年再给她升位份,或者是折合成其他的奖赏,皇上也确实那么做了,没有升她的位分,只是让她占了四妃的份例,搬进了主殿,当时,满宫的女人可都松了口气,虽然心里还是酸楚,却比眼睁睁看着对方平步青云要好些。 可谁知,还不等她们这口气呼下来,这女人又蹦跶了出来,还是救驾之功,甚至还怀了孩子! 这个消息,才真正让宫里的女人们慌了神。 在这个皇宫里,一个孩子,才是女人立稳脚跟的真正筹码! 天时地利人和都被她占尽了,从今往后,这位走得太快而根基不稳的宠妃娘娘,是真正在后宫立住了! 更让贤妃心中反复掂量,却从不敢对璟淑仪出重手的原因,却是璟淑仪貌似懒散闲淡,却几乎从未被后宫中任何一个诡计算计成功,要么,是她天生气运强于别人,要么,是这人聪明绝顶,早就看穿了所有阴谋诡计,才能游刃有余地躲了过去,而她,依旧双手清白,从未沾过任何阴私。 无论璟淑仪是哪一种人,她都不愿与之为敌,只是,心中到底还是不甘啊,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爬上自己肖想了许久的位置,那种心情,就像是三月里淅淅沥沥的雨,又冷又阴,牵扯不断。 “没关系,后宫里,孕育孩子固然是喜事,可能不能生下来,却是两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既然都怀孕在外头待了大半年了,何不干脆待到孩子降生?七个月的时候回宫,生怕自己不够人折腾?” 贤妃默默地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如今也只能自己骗自己了,秦瑄在城墙上无声的宣言,到底还是镇住了她! 纵然她能想尽办法弄死容昭,也定然逃不过皇上的法眼,到时候,自己一条命赔进去不说,自己存在了百年的家族说不定也会被连根拔除,她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罢了,到底同人不同命,幸好她进宫得早,还生了个女儿,比起那些进宫后再也未曾见过皇上一面的女人,她已经幸运多了。 至于家族打算明年选秀再送一名嫡女进来,贤妃在心底冷笑,当年不看好皇上,所以送了她这个庶女进东宫,如今眼看着她生皇子无望了,又想让受宠的嫡女进宫摘桃子,她有那么蠢吗? 不想让家族败落是一回事,毕竟她身处深宫,还有许多借助家族的地方,但被家族牵着鼻子走,当傀儡一样对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不得宠,她也是堂堂四妃之一,没有天大的错误,她这个贤妃位坐得稳稳的,她的嫡妹进来了,难道还要她退位让贤不成? 贤妃不好过,宫里的另一巨头皇贵妃也不好过。 皇贵妃重新掌管宫务后,很快便凭借着多年培植的势力,将贤妃挤兑得手中还剩不到一成的宫权,还多半是不大重要的。 她如今的想法也有些转变,原先一心想着进驻皇上的心田,因而对宫务便不大在意,手中从来不曾出什么纰漏,还是因为她姑姑给她留的一些宫中老人帮衬,而如今,她心若死灰后,便彻底将这些宫中老人联系起来,这些老人又各自发展出了自己的人脉,相互交错,织成了一张足以覆盖整个后宫的势力网。 皇上回京并且直接去了北宸园的消息,她自然也是第一个知道。 更知道了,在城墙上,皇上亲手牵着璟淑仪的手,将她留在身边,一同接受了文武百官、十万将士的跪拜! 光是听下人讲述,她就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璟淑仪的无限风光! 然而,她第一反应不是愤怒或者哀伤,而是心惊肉跳! 那样的荣宠,那样的风光,那样的堂而皇之,就是身为皇后的罗明鸾当年也不曾享受过! 皇上,到底把璟淑仪看得有多重? 璟淑仪,到底有什么值得皇上如此柔情以对的? 嫉妒化作了剧毒的蛇,啃咬着她千疮百孔的心—— 皇贵妃的内心,从来都是骄傲的,她毕竟不同于贤妃,贤妃因为庶女出身,在家中也不算得宠,行动间便时时在意处处留心,一门心思揣摩皇上心思,生怕犯错,她身为刘家的掌上明珠,又曾经得到刘后青睐,若不是先帝做主指了罗明鸾给皇上做太子妃,她当年距离太子妃的位置也不过一步之遥。 所以,即使她心悦皇上,也从来不曾放下自己的矜持,但这一刻,一向自傲到骨子里的皇贵妃,茫然了。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理念完全错了。 她心悦皇上,所以力求尽善尽美,展现自己最完美最贤良淑德的一面,想让皇上明白她才是最合格的妻子人选,甚至从此对自己因敬生爱,进而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可她从来就不知道,原来,皇上压根就不是重规矩的人,重规矩的人,怎么能让一个小妾自有出入军营,怎么能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让一个小妾和自己一同接受万民跪拜? 他是至尊,是人间的掌控者,是江山的主人,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为所欲为,他完全没必要去迁就任何人,更不用说听从后宫女人的意见,将自己束缚在凡人订制的框架里——有谁见过主子反倒要迁就奴才的? 而她和先后罗明鸾,名头再响,身份再高,在皇上面前,也是奴才,所以,她们总想拿自己心中的规矩去约束皇上的行为,简直就和犯上差不多,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皇上喜欢她们才怪! 罗明鸾在惆怅和不甘中去世了,而自己,却有幸在恰当的时候明白这个道理,没有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皇贵妃就如同被逼到了绝境,陡然间峰回路转,想通之后,郁结于胸口的憋闷自然而然地消了,只觉得脑子从未有过这般清楚明白,只是明明什么都想清楚了,为什么还是有眼泪从眼中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一刹那间,泪流满面。 除了和容昭不对付的,容昭在宫中也是有那么几个自己人的,听说她救驾怀孕之后,张妙和赵云袖都十分高兴,不管是出自个人的情意,还是有些私心,但她们却也发自内心地希望容昭能好好的。 祭祖那天,天空晴朗得要命。 朝廷上下,所有人都精神抖搂,不合时宜的心思暂时都收敛了起来,凌晨一点不到,就骑马赶往北宸园,待三点左右,皇上准备好出发,他们便也跟在队伍之后,再返身往京城方向去,虽说这一来一回,很多人折腾得一夜未睡,精神十分疲惫,但能伴随皇上参与祭祖的都是得到皇上信任看重的人,都是当代炙手可热的能臣功臣实权贵族,其他人想来还没有资格呢! 为了这一份难得的荣耀,就是让他们真的一夜不睡守在北宸园外,他们也是甘之如饴的。 容昭坐着轿子,悄无声息地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永寿宫——她身为女子,自然是没资格去和秦瑄站在一起祭祖,一到宫门口就和大队人马分开了。 永寿宫依然精致而温暖,仿佛它的主人从来未曾离去,但毕竟不一样了,刚进来时,容昭居然有一种荒谬的陌生感。 好在明嬷嬷得力,已经提前派人来安排好了一切,容昭进去后,什么都不用做,自有热水热饭上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汤,便扑到了床上,挺着个大肚子做龙辇,实在是太累了。 她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她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小家伙也在造反,一拳一脚地挥来踢去,不是很疼,只是她的五脏六腑因此而震荡移动的滋味也很不好受。 “好了好了,别急,娘这就去吃东西,保管把你喂得饱饱的。”容昭一边轻缓温柔地在肚子划着圈圈,一边对着肚子嘀咕,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向很喜欢和容昭这样互动,听到容昭的身影,手脚挥得更勤了,不时地,容昭就能摸到一个凸出的小包,有时候像是小脚丫,有时候又像小手掌。 容昭出了寝殿,就看到秦瑄发尾微湿,穿着一身常服,站在书桌前写字,随着手腕如行云流水般的挥动,他的神情越发平和,显得格外雍容舒缓。 都说灯下看美人,这美也不光是女子的专属,在羊油蜡烛的映照下,他威严俊美的面庞柔和了许多,朦胧中,卸去了那一层帝王威仪加持的光环,看上去与平时成熟从容的魅力大有不同,却更加温馨家常。 秦瑄看到容昭出来,冲她一笑,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容昭对他的习惯早已习以为常,知道他不写完是不会停笔的,也不在意,扶着玲珑的手坐到桌边,捧着紫竹递来的热果茶慢慢啜饮,待开了胃口,便要用晚膳了。 一会儿工夫,秦瑄写完后,便过来了。 “今儿感觉怎么样?”这是他每日必问的,一边问,一边无比自然低将手放到容昭的肚子上,感受着那令他欣喜不已的小生命的鲜活灵动。 说实在的,他有过的子女不少,可他年轻时压根就没有做父亲的意识,男人多半都这样,等他有这个意识时,一边要收拢权力,制衡朝政,一边又认清了那些女人的本质,对她们诞下的孩子也亲近不起来了,只有如今,他已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之主,少了许多烦心事的掣肘,心能够静下来了,才算真正体会到了一个父亲的心情。 这种伴着孩子成长的每一天,一丝一毫都未曾错过的感觉,实在是太新奇了。 他知晓小四的第一次胎动,知晓他每天活动的频率,知晓他喜欢听明快的乐曲,这一点点的互动慢慢积累,使得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心中,小四就已经占有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重要位置! 感情就是这么处出来的。 小四果然没有辜负他爹日日夜夜的期盼,每当他爹把手放到他娘肚子上时,他就如同装了雷达,又准时又迅速地给那只大手来了一脚,秦瑄只觉得掌心接触到一个小小的充满活力的脚丫,顿时心花怒放,在容昭的低声呼痛中,他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容昭平息了那一瞬间的疼痛后,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算是明白了,这有了孩子,孩子娘就可以扔一边了。” 秦瑄还是控制不住满心的欢欣,不过到底是知道要收敛笑容了,见容昭生气了,忙哄道,“昭昭乖,朕喜欢他,更喜欢他娘,就因为他是你的孩子啊,朕才格外看重,哪有跟自己孩子吃醋的,他还什么都不懂呢,等他出来了,你再好好教导他就是了!” 容昭十分无语,你确定他出来后,这教导一事,我还插得上手吗? 在容昭的心中,秦瑄从来就不是一个格外稀罕孩子的人,就是容永清,想儿子想疯了,对她们这些女儿也就一般,完全是当货物般估量的,而秦瑄作为一名已经有两子三女的皇帝,容昭真的从来未见过他对宫中孩子特殊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他压根就不喜欢孩子。 可现在这副好爸爸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秦瑄似乎也看出了容昭的疑惑,有疑惑而没有藏在心里,这很好,他唇畔的笑容加深,“傻姑娘,男人没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只是有深有浅罢了。 当年皇后生下大皇子和大公主双胎时,朕也是激动过的,还亲自过问了他们的日常安排,恨不得将他们都抱到身边养,只可惜他们却都夭折了……因为后宫倾轧,连同他们母亲,都被他们的亲姨母害死,朕在那之前,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为了自己宠爱的孩子,就不惜让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去死的父亲,先帝虽然也漠视朕与兄弟们之间的争斗,却也从未想过亲自插手。 罗明鸾手中的人命也不少,她去世了,朕给了她元后的尊荣,也就罢了,可他罗家,不该连朕的子嗣都不放在眼里,说弄死就弄死了。” 容昭想起皇上对罗家的处置,倒觉得按照皇上对罗家的憎恶,结果还是处置轻了。 不过,考虑到二皇子的母族同样是罗家,容昭便有些理解了。 皇上沉默了一瞬,跟着又道,“罢了,都过去了,何必再说出来脏了昭昭的耳朵,朕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孩子都是自己的,但做父母的的确也会偏心,朕对小四,和对他们,自然心境也不同,只不过不会偏得那么厉害罢了。” 说到这个“自然”,秦瑄大有深意地瞟了容昭一眼,眼中裹着笑的情意直接能甜到人心底。 容昭还有什么好说的,心情甜蜜之余,也有一丝怅然若失,为自己慢慢改变的心思。 若都是自己的孩子,她兴许还会出言纠正秦瑄的偏颇态度,但在秦瑄所有的孩子中,只有一个是自己的,为了维护自己孩子的利益,她当然不会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为那几个孩子说话,这就当是,做母亲的自私吧。 “虽然明知道皇上这样的行为对孩子不公平,不过我却一点儿也不想为他们说话,所谓的奸妃,大概就是这么炼成的吧?”容昭斜睨了秦瑄一眼,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秦瑄哈哈大笑,就昭昭这样的,还奸妃,不过是对待孩子的一点偏颇,就让她内心不安,她离奸妃可差远了。 他认识昭昭的时候,就知道昭昭并不是个纯然的善人,一个闺阁女儿,面对两个被追杀的成年男子,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地寻求退路,光这份心态,就不同于一般深闺少女。 再遇时,就见她算计自己的继母,让继母名声有损,即使她可以使用另一种温和无隐患的数段让她的继母吃瘪,她还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毒辣的那一条计策,真可谓是大逆不道。 她精于谋算,睚眦必报,手段狠辣凌厉,却又不露痕迹,这样拥有男人的眼界和格局,却同时拥有女人心机手腕的女子,在秦瑄曾经的认知中,他身为帝王,应该是敬而远之才对,否则一个把持不住,很可能就会踏上历史上昏君们的老路!这对于一心求名的他来说,才是毁灭性的的灾难! 然而当他认识了昭昭以后,才明白什么是心不由己。 若感情能够轻易控制,想必那些很多著名的昏君,也是不想沉沦的吧? 越是相处,越是觉得,他还是不够了解昭昭,昭昭性子虽然不好,却绝对不会主动去谋害人,可以说,她是一个有底线有原则的人。 为难孩子,大约就是她最不屑去做的事情之一,而如今,为了自己的孩子,她选择冷眼旁观,估计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 “放心吧,我虽然不能全心全意去疼爱他们,但是作为一名父亲,该做的,我自然会为他们做到。” 第一百四十章 皇嗣 三天祭祖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如今容昭也算得上炙手可热,皇上对她的情意已经不屑于遮掩,大大方方地曝光于天下人面前,实在没有谁还不长眼色去给她难看,就是原先自以为家世高看不起她的,如今也都偃旗息鼓夹着尾巴做人了。 宫里伺候的,都恨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艺,将这位娘娘伺候好了,说不准还能跟着娘娘去北宸园享福呢,这些因为身份地位而不得不拼命揣摩上意才能好好生存下去的底层下人们,才是真正的人精,宫里的嫔妃们尚未察觉,他们已经看出来了,皇上以后恐怕会常驻北宸园了,偌大的皇宫再奢华再尊贵,没有了主人,也会很快丧失活力和色彩,而他们这些专门伺候主子的下人,更是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容昭吃得好睡得好,三天后迎接秦瑄的就是个粉扑扑红润润的粉白糯米团子,那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水汪汪地透着甜,看得秦瑄一身疲惫一扫而空,整颗心都温温软软的。 容昭看到秦瑄,心情却正好相反,只觉得十分心疼,秦瑄可是丝毫不打折扣地连跪了三日,铁打的人也有些受不住,加上斋戒忌口,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这三天过得,比在军营里三月都累,脸色都显得有些发黄憔悴了。 他们两人的对比不要太明显! 若是在别的地方,容昭还能表达一下关心,给他弄点小作弊手段什么的偷点闲,但这却是祭祖这样庄严肃穆的大事,秦瑄自己就不会同意偷工减料了。 祭祖与祭天还有区别,在古人眼里,宗族可是一等一重要,很多时候,宗族甚至凌驾于国家之上,比国家更加重要,而对于秦瑄乃至整个秦氏皇族而言,祭天是国家大事,祭祖才是家族大事,秦瑄既是整个江山的主人,也是秦氏皇族的族长,岂可带头敷衍祭祖这等大事? 容昭只是试探地提了一句,可以在腿上帮点东西,免得跪三天太辛苦,秦瑄就诧异地反道,“我辈身为秦氏子孙,岂能对祖先不敬?昭昭你是女子,不知祭祖的庄严,以后万万不可在人前说这话。” 秦瑄只以为容昭是见识不足,才说出这番话,知晓她是因为关心自己,并没有生气,只是耐心地给容昭普及了祭祖两个字的分量。 容昭感觉到了秦瑄发自内心的虔诚,便什么都不说了,相隔两个时代的巨大鸿沟,还是不要想着去填平吧! 这三天秦瑄甚至都不能来看望容昭,只能歇息在宗庙的偏殿里,着麻衣,斋戒茹素,睡坚硬的木板床,过得十分之苦逼,无奈这苦逼反倒昭示了他至高无上的地位和特权,别人想这样生活三天还没有资格! 这样的日子,也许有人觉得荣耀,有人觉得辛苦,但对于秦瑄而言,却分外平静,难得地,自晋升大宗师后,有这么个时机,可以安静地参悟自省,沉淀内心,提升心境,他觉得整个人仿佛又脱去了一层躁动,心绪格外宁静。 三天祭祖之后,秦瑄的外表是狼狈了点,但心境无疑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大宗师境界也巩固得稳稳当当,再无破绽。 容昭看不透秦瑄的修为,却也能看出秦瑄愉悦的内心,不管是为了什么事,她也只有为对方高兴的。 随后便是祭天,祭天不同于祭祖,无需斋戒,亦无需换衣,一天便可结束回宫。 祭天之后,秦瑄开始大封有功之臣,镇国公位置已经封无可封,秦瑄欲给他的嫡次子一个恩赏,却被镇国公主动请求给小闺女求了个免选入宫的恩典,秦瑄颇有些过意不去,干脆告诉镇国公,待他小女儿找到了婆家,自己便赏下一道赐婚圣旨。 这样的结果,无论是镇国公,还是秦瑄,都皆大欢喜。 镇国公抹着头上的汗,心道好险好险,差一点他就没想到这个转移功劳的请求,幸亏家中小闺女聪明提醒了他,他为自己终于摆脱了功高震主,家族烈火烹油走上巅峰的危险而庆幸不已。 秦瑄对于识相的镇国公也十分满意,他并不是个狡兔死走狗烹的枭雄帝王,也并不愿意和一个为大乾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将军闹翻,但封无可封的确是一个皇帝面对的最难堪的局面,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封镇国公做异姓王,那么对镇国公的态度,就很难把握了。 好在镇国公虽然老了,到底还有几分急智,居然想了这么个虽然不靠谱却经得住细思的理由。 光凭镇国公这份识趣知进退,这家人的品性想必也不差,可堪重用。 被皇上认为可看重用,可比得一个不疼不痒的闲散勋位有前途得多,镇国公若是知道了秦瑄的评价,肯定得高兴得躲在被窝里笑——老子打了一辈子仗,虽然不懂什么政治什么权衡,但以退为进这招,可是烂熟于胸的! 如同镇国公这般知情识趣的毕竟少,但功劳到他这样封无可封的位置的也少,大部分对于皇上的封赏还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封妻荫子光耀门楣的理想从此实现,很多人觉得走路都打着飘儿。 前面朝堂上的事情一件件地解决着,第八天上,秦瑄发出了一道旨意,在后宫激起了千层浪。 秦瑄下令所有的子女搬离其母亲身边,集中住进皇子所,公主所。 秦瑄的子女着实太少,三个公主,好歹将公主所填满了一半,皇子所那边,却连一半都不到,二皇子和三皇子早先就搬了进来,可里面还是显得空空旷旷的。 皇子们到了年岁住进皇子所,是历代都遵循的规矩,只是一般都是到六岁以后,像五公主这种才两岁不到就要搬进去实在是罕见! “绝对不行,小五才两岁,话都说不利索,怎么能离开我身边?皇上怎么变得如此狠心!定是那贱人进了谗言,否则皇上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主意?”皇贵妃态度十分激烈,在寝殿里团团转,甚至脱口抱怨道。 刘嬷嬷忙道,“娘娘噤声,当心隔墙有耳!” 皇贵妃却道,“我现在还怕什么?我唯一的孩子都要被带走了,还有什么值得我顾忌的?三公主四公主那个年龄,搬去公主所还情有可原,我的五儿才多大,没有亲娘在身边照顾,怎么能过得好?” 刘嬷嬷叹口气道,“娘娘,先前老夫人便传了话,请您稍安勿躁,如今那位风头正健,深得圣心,我们与她顶上,并不是件好事,左右娘娘是皇贵妃,又有孩子傍身,日子总归难过不到哪里去,娘娘可千万三思而后行!” 皇贵妃冷道,“难道是我愿意和她撕掳吗?是人家为难到我头上了,还不兴我反击?” 刘嬷嬷劝道,“娘娘,先不说那位能不能在皇上面前有这么大能量,便是她开口了,毕竟是皇上下的口谕,咱们也反抗不得,不如娘娘亲自给五公主挑选伺候的奴才,宫务都掌在娘娘手中,娘娘自然不用担心五公主会吃亏!” 皇贵妃不再作声,她虽然听进了刘嬷嬷的话,但心中仍然不平,固执地策划着如何让皇上收回成命。 刘嬷嬷也看出了皇贵妃的不以为然,只觉得心力憔悴,娘娘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不可理喻,也难怪皇上越来越不爱来这里了,换成她是男子,面对主子这样的女人,也难以心动啊! “娘娘,以奴婢看,娘娘不妨以静制动,娘娘舍不得五公主,那两位恐怕也舍不得自己女儿,娘娘何不等她们出手,咱们再伺机而动?” 这话皇贵妃还听得顺耳,“也罢,许氏那个女人,一贯会装模作样,最是会小意揣摩圣心,我倒要看看,这次她还会不会顺着皇上的心!” 皇贵妃口中的许氏,贤妃,听了皇上的口谕,叫来了三公主,屏退左右后,一把将三公主抱在怀里,久久不动。 三公主已经八岁,在这个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代,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大姑娘了,她敏锐地感觉到母妃心中的挣扎和痛苦,便乖巧地一动不动,任由贤妃抱着,好一会儿,贤妃平息了心头的情绪,才放开了她,将她揽在身边。 她将桌上一叠冒着些微热气的雪白糕点退到三公主面前,慈爱地道,“乖,母妃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白梅糕,还是热的,尝尝吧。” 三公主依言捻起一块,却没有送入口中,只是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可是那女人又给母妃气受了?女儿无能,帮不到母妃……” 贤妃轻拍了她的胳膊一下,嗔道,“说什么呢,你一个姑娘家,只管高高兴兴过日子,母妃要你帮什么?那女人如今牢牢地攥着宫权,只要母妃不向宫权伸手,她自然不会来刁难母妃。” 三公主却道,“既然不是她,那就是永寿宫那位?她确实足够猖狂,可就算再得宠,她分位也在母妃之下,母妃何必这么顾忌她?” 贤妃闻言怔了怔,半晌方道,“这些话你可再不能说了,大人的事,你一个孩子,不用搀和。你还不懂,位分并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皇上的宠爱才是女人立足后宫的根本,她就算位分比母妃低,母妃也是不敢惹她的,不过,她也还算讲理,并不是什么专横跋扈之人,你万不可听外面的人嚼了几句舌头,就自以为是地对上她,” 三公主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心中不乐,干脆将点心扔回了碟子里,扭过头生闷气。 贤妃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三公主在外面一向是颇具备皇家公主的端庄大气,也很自由在她面前,才露出一些小孩子的任性娇蛮,她也不禁着她,女人能轻松过活的也就几年,就算三公主贵为皇家公主,真正能松快的,也就是在宫中这几年了。 “你呀,这副脾气,亏得天生是主子,否则可怎么办?”贤妃点点她,“你父皇下了口谕,要你们一干兄弟姐妹都搬去皇子所公主所,母妃已经派人去给你挑院子了,以后你一个人生活,要还这么直肠子,母妃可真不放心!” 三公主吃了一惊,“什么?去公主所?” 贤妃苦涩地一笑,点头道,“是呀,本来你六岁时就该搬去的,只是皇上没提,我便也乐得装糊涂,如今,也不知道是谁惹了皇上,让皇上重新动起了这样的念头!” “是不是那个讨厌的璟淑仪?”三公主细细的柳眉倒竖,蔓延都是不忿之色。 贤妃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地道,“当然不可能是她,别忘了,她也要生孩子,重新树立起来这个规矩对她并没有好处。何况,你父皇那个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影响他做下决策的,我猜,还是你父皇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旧事重提,集中教养你们!” 三公主也不是不受教,虽然依旧不喜容昭,但听了贤妃的一番话,自然也就将这个人排除在外。 贤妃说这么多,确实是怕自己女儿傻大胆,被人当了枪,去对付容昭,那个女人很有些邪性,和她作对的几乎都美玉好下场,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做了那块垫脚石。 说起来,她这般谨慎胆小、步步为营的人,生的女儿却性情直白胆大,而安贵嫔精明圆滑,手腕不俗,生出的女儿却像是一朵纯白的小花,单纯胆小,有这么个姐妹陪在三公主身边,希望三公主性格能变得收敛一点。 安贵嫔可不像贤妃这样一篇慈母心肠,她虽然也爱自己女儿,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对于自己这个丝毫不晓得争夺父皇宠爱的女儿,她真是打舍不得,不大,气自己,怎么都不舒服。 如今听说要搬去公主所,四公主脸上顿时闪现出明亮的笑容,看得安贵嫔一阵心灰——她对她严厉,不也是为了她好吗?她一副终于解脱的模样是怎么回事?整天就想着逃离他身边,搞得她好像继母似的,那么不受人待见,等她进了公主所,吃几次亏,就知道真正爱她的是谁了! 安贵嫔下了狠心,不去管四公主,要让她好好吃一次亏,但无论如何,公主们还有母亲操办,两个儿子就么这么好运了。 对于秦瑄而言,这唯二的两个儿子还是很有地位的。 “女儿们只是顺带的,主要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小小年纪,朕不希望他们被毁了,将他们早一步隔离出来,也少受点负面影响。” 秦瑄将两个儿子召到自己面前,考了两人的功课,二皇子沉默寡言,回答得很一般,完全不复当初的聪明伶俐,三皇子依然天真傻气,但回答功课却十分利索,显然是下了苦工,但两人看向秦瑄的目光倒还依旧充满孺慕之情,毕竟是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孩,对高大强壮无所不能的父亲天生便有一种膜拜的心情。 秦瑄也不管这两个儿子心中到底怎么想他的,直接就问道,“你们日后有什么打算?” 二皇子如今除了秦瑄,是真的没人管他了,听到秦瑄问他日后打算,颇有些受宠若惊,眼圈都红了,秦瑄看到他失态,心头也微微一软。 他平时太忙,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而他再也没有别的亲人,想必平时也是十分寂寞的,虽然就算事情回到过去他依然会那么做,可这也并不影响他有些怜惜自己这个无辜受累的傻儿子,所以他还是要尽快安排好两个孩子。 二皇子想了又想,也没得出结论,他不由得苦笑,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什么岂不可笑?还是听候父皇的安排更加实际。 二皇子想定后,冲皇上跪了下来,“儿臣但凭父皇做主!” 他声音清亮地在大殿中回荡,令秦瑄也感叹万分。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向三皇子,“皇儿你呢?” 三皇子睁着一双茫然无辜的大眼睛,脸都皱成了一团,“儿臣没想好,儿臣现在想不出来,父皇能不能多给我几天时间啊?” 秦瑄挑挑眉,答应下来。 这个问题就这样一带而过,秦瑄留他们在养心殿吃了饭,父子三人“其乐融融”,然后再送他们回去。 下午,他批改完了奏折,方才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忽然扭头道,“可跟上他们了?” 李连海忙道,“都调查清楚了,二皇子出了养心殿就直接回去了,三皇子却出了一趟宫,是去严大学是家的!” “哦?三皇子吗?”秦瑄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不愧是严家的人,这么快就摸清了朕的意图,既然舍不得,行,那朕就如他们所愿!”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动怒 第二日,秦瑄又召见了两位皇子。 二皇子依旧未改口,只说一切听凭父皇安排,三皇子却期期艾艾地说想跟随京中大儒学习。 秦瑄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既然你们各自有主意,选择了自己希望走的路,希望你们将来不至于后悔。” 二皇子和三皇子面面相觑,心中有些不安。 “你们先回去吧,朕自有安排。”秦瑄并没有当即给他们答复。 不过,自那以后,三皇子容珏就再也没在宫中见过二皇兄了,据说被他父皇送出去学武了,秦氏家族当然重视武技,皇族中有天赋的孩子被送出去的不知凡几,譬如秦昊秦大宗师,就是当年送出去学武的孩子之一,学成后归来庇佑皇室,但是,这些被送出去的孩子,多半都是家中不会继承产业的——也就是说,二皇子的继承权被彻底剥夺了。 他自己则搬进了皇子所,被安排跟着严大学士学习,严大学士是他亲外公,自然是倾囊相授,他快速地长大,渐渐觉得年幼时的很多念头真的是很傻很天真,偶尔想起严大学士当初的分析,不免庆幸自己听了外公的话,否则,被送出去剥夺继承权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将孩子集中送进公主所皇子所,这件事对宫妃们震动很大,但毕竟有先例,她们也莫可奈何。 这件事,对于前朝的震动,反而比后宫更大。 严府,严大学士的书房。 严大人正手执一枚黑子,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手执一枚白子,两人中间的棋盘上已经纵横落下了许多黑白子,相互交错纠葛,步步杀机陷阱,看似谁也没占上风,但仔细观察,却是黑子略微多一些优势。 严大人思忖了好一会,才将黑子落下,斩断了白子即将形成的一条大龙,至此,黑子的优势已经完全凸显,在没有被其他虚虚实实的棋子遮掩。 那年轻男子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白子,坦然地道,“弟子输了。” 他年约二十上下,生得俊秀斯文,举止儒雅得体,不卑不亢,难得的是饱读诗书博学多识之余,偏偏虚怀若谷,毫无年轻人狂妄自傲的脾气,这种充满正能量的风度气质,尤其讨中老年人的喜欢。 严大人就极喜欢这位投奔来的故友之子,这段时间,常常拉着对方谈心、下棋、考校功课,越是相处,就越是喜欢对方,只恨自己没有一位适龄的姑娘,不过自得知对方自学成才,并无老师后,干脆收了对方做关门弟子,自此青睐有加,格外看重。 他尤其欣赏的便是年轻人这种胜不骄败不馁的稳定心态,当下哈哈大笑,棋艺是他生平得意的爱好,自然不会轻易被小辈击败,不过眼前这位关门弟子才华横溢,棋力不俗,能赢了他,自己也是费了八分心力,并不是手到擒来的容易,因此心中更有成就感。 “临泉太客气了,不过是你让着老夫罢了。” 年轻男子,临泉笑道,“弟子使出浑身解数,尚且不能赢老师,若是再让一两分,岂不是要丢盔弃甲!老师胸有沟壑,料事如神,弟子唯有拜服,若是能有老师一二分的能耐,就够弟子受用无穷了。” 严大人笑道,“年轻人不必谦虚,你的棋力眼下虽不及老夫,但后生可畏,再过三两年,只怕老夫也不是你的对手了,老夫依仗的,也不过是比你们多吃几碗饭罢了。” 严大学士言笑晏晏,神情慈和,气度和蔼,完全是一派可靠慈长的风范。 临泉道,“老师太自谦了,弟子不过些微入门,怎配做老师的对手?弟子这段日子和老师学到了许多,受益匪浅,可惜老师即将入宫讲课,以后怕是没有这等悠闲时光了。” 严大人听了这话,笑容淡了淡,他毕竟是信任此人,叹了口气道,“老夫虽然猜到了皇上的心思,但却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临泉疑惑道,“被钦点为皇子老师,这不是荣耀的事情吗?何况三皇子殿下与老师有亲,严府天然地就站在三皇子殿下的立场上,皇上既然选了您给三皇子殿下做老师,就表示他并未顾忌这一层关系啊!” 严大人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咱们这位皇上,从来少有人能猜到圣上的心思,一方面固然是猜不出来,另一方面,却是不敢去猜,妄自揣摩圣意,是一件避讳之事,老夫迫于形势,不得不揣摩了一回上意,待三殿下一回宫表明意图,皇上便能明白是老夫泄了他的心思,而后皇上不但不处罚老夫,反而让老夫给三殿下讲课,表面看来,老夫是格外风光,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临泉若有所思,慢慢道,“老师的意思是,皇上已经把您排除在了心腹之外?帮您确定了立场?” 严大人点了点头,苦笑地道,“皇上是摸准了我的心思,知晓我不会拒绝给三殿下讲课——是啊,皇上要扫清储君路上的障碍,最好莫过于将二殿下三殿下都送去学武,如今三殿下违背了他的意愿,他定然是不喜殿下的,如果我再不出力保护三殿下,只怕三殿下会行差踏错。事到如今,老夫是不选也选了。” 临泉却道,“圣人儿子那么少,二殿下如今又失去了继承权,只剩下三殿下,就算一时不喜,只要三殿下始终表现优秀,皇上总会改变主意的。” 严大人摇头道,“你不明白,就算皇上儿子再少,只要宫里那位生了儿子,三殿下只怕从此连立锥之地都将失去……” 临泉却疑惑地道,“那就让三殿下成为唯一的儿子不就行了?那位尚未出生,谁知是男是女,就算是男孩,能不能比三殿下优秀也是两说。”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严大人,他彻底愣住了。 严家如何不提,刘家夫人收到了宫中刘嬷嬷的传讯,心中也同样着急。 她虽然劝说女儿稳住,但自己心中何尝不忧心忡忡?只担心女儿胡乱找茬,消磨掉皇上对她仅剩的情意。 他还在烦恼女儿不听话,三儿子又来添乱,“娘,外满都说宫里那位这次若是生了儿子,皇上就要让她当皇贵妃,还要贬了姐姐!是不是真的?” 刘夫人回过神,就被三儿子的问话给哽住了,“胡说,哪有皇贵妃说贬就贬的?皇上再宠爱淑仪娘娘,位分也越不过你姐姐,你别听风就是雨,一不小心就酿成大祸事。外面那些人,干嘛巴巴地和你说这个?说不定就是故意说给你听,好激你闹事,引你上钩的!你若是中计了,别说给你姐姐出气了,只怕还会连累你姐姐甚至咱们整个家族,你可要知道轻重!” 刘铭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他一个纨绔子弟,谁好好地给他设局啊?辛辛苦苦地图什么?不过想到了宫里的姐姐,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转而又想起狐朋狗友在他耳边嘀咕的,他眼睛一亮,道,“娘,你知道那个淑仪娘娘的娘家吧?听说他家没有女长辈,几个姐妹的婚事都只能由容大人出面,容大人便托了朋友家内眷帮忙留意,就是我一个朋友的爹,我这个朋友偷听到他爹娘说话,就仗义地告诉了我,娘,你说那璟娘娘传说中可是比天仙都美哪,那她的姐妹是不是也很美?” 这越说越不像话了,刘夫人干净利落地在他虎脑勺拍了一巴掌,骂道,“你瞧瞧你整天都在干什么?人家女眷的婚事容貌也是你能打听的?仔细点皮,再这么胡言乱语,我就要告诉你爹了!” 刘铭坦嘻嘻笑,“娘啊,放心吧,我也就是和你说说,在外面可是一个字都没说,万一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被宫里那位知道了,对咱们家心存怨恨故意害人就不好了。我就是想吧,要是咱们家有人娶了她家姑娘,那不是就和宫里那位连成一家了吗?和宠妃身为盟友,对宫里的姐姐也是好事吧?她要生的是女儿也就算了,要是生的是男孩,凭她容家的地位,也只有往外寻找援手的,到时候,咱们刘家奇货可居……” 刘夫人倒没想到儿子居然想得这么深,不免惊讶地看了看这个印象中还纨绔得一无是处的儿子,心中也为儿子长大了而欣慰,殊不知刘铭坦正擦着额上的冷汗,心道总算意思都表达全了,没有一个疏忽,还是临泉有本事。 刘夫人想了半晌,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说得何尝没有道理,只是你姐姐只怕是不愿意和那位娘娘扯上关系的。换成任何一个女人,都只怕不愿意,你们这些男人啊,哪里知晓女子的心思。罢了,让我好好想想,你出去吧,别乱跑了,在家等你爹,你爹说要找你。” 至晚间,刘老爷回家了,刘夫人伺候他用了饭,期间把刘铭坦的话告诉了刘老爷,一边感叹道,“坦儿到底是大了,知晓为家族考虑了。” 刘老爷却不像刘夫人一片慈母心肠那般盲目,他是知道自家儿子德行的,这样寓意深远的话根本不可能是他想出来的,定然有人在背后教他,可牵扯进争储夺嫡,却是他们刘家从来不愿意搀和的,当年刘后是他亲妹妹,他都没拿举族的资源去支援刘后和太子,如今他女儿没儿子,让他平白去支持他人,更是想都别想,这人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对刘家是善意还是恶意。 想到这里,刘老爷坐不住了,站起来道,“你让那孽子去书房见我!” 刘夫人见他脸色不对,也不好再问,忙答应下来。 等到刘铭坦去了书房,说明了前因后果,被他爹狠揍了一顿,鬼哭狼嚎的,却并不服气,只道他爹小看他,暗戳戳想要做些什么,好让他爹刮目相看。 前朝相关的人家都在为皇上的旨意而费尽心思揣摩,后宫中却显得十分平静。 秦瑄从容昭身边调走了安嬷嬷,作为公主所的总管事嬷嬷。 容昭有些不解,秦瑄当年让安嬷嬷来她身边,定然是打算将人给她一辈子的,现在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秦瑄笑着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这事儿是安嬷嬷自己提出的,本来公主所那里我自然是要放一个自己人,安嬷嬷自己提出了也好,她太死心眼了,心里没法平衡两个主子的地位,做事时便有些失却分寸,她自己也明白,所以才提出了离去,免得你为难,还有一层意思,将来咱俩的孩子,如若要住进公主所,她也能接应一番。” 容昭一听就明白了安嬷嬷的意思,只是——“安嬷嬷认定了我这胎是公主,也不知道等孩子出来后,她该有什么表情。” 满宫里现在都祈祷容昭生的是女孩,偏只有秦瑄和容昭知晓真相,却故意不说,只等着看众人笑话。 秦瑄说在皇宫只待十天,所以各项事务安排得十分紧凑,第九日上,皇子公主们就各自搬进了自己的新家,身边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串嬷嬷宫女他们将要在这里住到成年或出宫开府,或嫁人建府,所幸宫中孩子少,能生孩子并养大的都是手段不俗的,也不会委屈自己唯一的孩子,因此他们也不过当是换了个住处,白日里还是腻在自己母亲那里,由各自母亲安排她们学习各种技能。 三皇子虽然没有得到皇上的格外庇护,但皇上给他指的老师正是他嫡亲的外公,这本身就是为了让他得到比较好的照顾, 待这一切安排妥当,只等明天便回北宸园。 容昭这段时间几乎都是和秦瑄一起用膳一起休息的,今晚也不例外,只是都过了寻常用膳时间半个多时辰了,还不见皇上过来,容昭只道皇上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急事绊住了,也不着急,谁知玲珑却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一抹犹疑之色。 容昭见了,问道,“怎么了?” 玲珑看了看主子那硕大的肚子,并不想将自己听到的告诉容昭,只恐惊了她,但容昭是什么人,根本不许她隐瞒,“到底是什么事?有什么说不得的?” 玲珑舔了舔嘴唇,挣扎了一下,半晌还是开口了,“主子,只怕是有人要算计什么。方才一个小太监突然撞到奴婢身边,悄悄跟我说了个消息就跑了,奴婢乍一听到,心里十分气愤,就想要回来告诉您,可是看到您的肚子,又忽然觉得不不对劲。” 容昭一听这话,挑了挑眉,玲珑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光是看见她算计人的时候就很多,看清楚别人的算计也不足为怪,只是为什么是看到肚子才发现不对劲的? “那小太监和你说了什么?” 玲珑这次没再迟疑,轻声道,“那小太监告诉奴婢,皇上在养心殿召见了宁嫔。” 容昭听了便明白了,低嘲一声,“这是要乱我心神,让我动胎气?仅仅是动胎气可未必能除掉我们娘俩,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明嬷嬷,你带人去检查一下外面,台阶,甬道,花园,全部不能放过,” 明嬷嬷方才就站在一边,听了玲珑的话,还担心容昭能不能接受,埋怨玲珑不够机灵,什么都敢和主子说,谁知却见主子面不改色,若无其事,仿佛压根就没听到皇上召见了别人一般,端的是冷静镇定,更别提什么激动得动到胎气了。 明嬷嬷心道,这是相信皇上不会转移圣眷呢,还是压根没把皇上放在心上,所以才不在乎?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隐约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所以听了容昭的吩咐,她什么话都没说,就点了人出去了,她是个老道人,一点儿也没惊动,带了夏荷四喜这样的心腹找了一圈。 半晌,明嬷嬷带着一点惊讶的神气走了进来,悄声道,“回主子,老奴在直接通往宫外的甬道上发现了一处地面泼了油,在台阶上发现了两粒鹅卵石!” 玲珑顿时脸色大变。 容昭微微翘了翘唇角,眼中却是半分笑意都没有,宛若万年寒冰潭,深幽不见底,冰冷刺骨,“很好,居然动到我孩儿的头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抽丝 容昭是真的生气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伤害她的孩子更让她无法忍受的了! 这么些年,容昭看似无为,但她身为宠妃,有的是聪明伶俐的奴才凑上来供她驱使,只要她永远不失宠,就不怕那些人反水。 “这人倒是好心思,我回来这几日,什么时候下手不好,偏偏拖到今天,不过是为了出其不意,我们防了这许多天,什么事都没有,到了这最后一晚,定然会觉得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她就是想利用我们这一刹那的松懈心理,心思倒是巧妙得很。” 容昭冷笑。 可是,皇上定下十日后回北宸园的秘密,并没有太多人知晓,这个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明嬷嬷,你觉得本宫该怎么办?任由这件事过去,或者是交给皇上处置?”容昭忽然问道。 明嬷嬷躬了躬身子,平声道,“奴婢认为此事自然不能就让它这样过去,否则只会让外人和那个下手的人以为娘娘好欺,更加肆无忌惮。只是,奴婢觉得暂时不宜惊动皇上,我们自己想要查出一点线索并非难事,不若等有了一定头绪再报给皇上。” 容昭倒不觉得此事不该告诉秦瑄,但因为这人想动的是她的孩子,她更想亲手将人揪出来! “嬷嬷说的有道理,不知嬷嬷认为我们应该从何处着手?” “奴婢查看过那地上的油,油渍浸得不深,想必泼油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那么,只要找到一个时辰内经过泼油处的人便可;还有那石子,看似寻常,但这样寻常的石子,在随时打扫的宫中恰恰是不寻常的。我们顺着这两条,总能抓到一些线索。” 容昭听明嬷嬷条理分明,思路清晰,赞许地点了点头,“还有一点,这人是知晓宁嫔去了养心殿,特意抓住了这个时机来刺激我,也就是说,知晓宁嫔去养心殿的人,有很大的嫌疑!” 她这么一说,顿时就将原本广撒鱼的范围框定了下来,锁定了以宁嫔为中心的少数几个人。 明嬷嬷微微一惊,她倒是没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难道娘娘是想一箭双雕,借机除去这位宁嫔? 容昭仿佛看穿了明嬷嬷的想法,唇角微微一扬,“除不除人不是我说了算,而是看这位宁嫔娘娘是否清白,明白吗?嬷嬷?” 明嬷嬷忙应了一声,见容昭再无别的吩咐,便退下去准备。 容昭扶着微烫的茶杯出声,留在殿内的玲珑和紫竹也不敢说话,半晌,容昭方道,“紫竹,你回头打听打听,宫外头,可有什么新鲜的事儿流传?” 紫竹应了一声,“是,奴婢记住了。” 玲珑对自己惹回来的麻烦很是担忧,“主子,真的没事么?奴婢总觉得她们是冲着小殿下来的。” 容昭轻笑道,“可不就是?二皇子离开了,三皇子住进了皇子所,皇上唯二的儿子只剩下一个,这对于那么些想要投机倒把的人来说,可是难为死了,不动动脑筋怎么成?” 就只怕这些人不只是想扯她们母子趟浑水,还有干脆想要将她们母子掐死在萌芽状态的! 秦瑄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容昭这副有点儿冒黑气的架势,他并不知道永寿宫发生的事情,一来是永寿宫的人没有上报,二来他召见宁嫔时摒退了人,所以他还以为容昭是在为自己召见宁嫔生气,好气又好笑。 上前去捏了捏容昭的耳朵,“你不是不知道宁嫔的身份,朕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这还吃上醋了?” 容昭眼眸流转,斜睨了他一眼,干脆顺着他的话道,“可她居然主动求见皇上,我的确很好奇啊,她能有什么事找皇上呢?” 秦瑄一笑,他秘密见宁嫔防的只是宫里的其他女人,又不是昭昭,当下并不隐瞒,“你可记得——宁嫔——当初犯的错?” 他咬重了“宁嫔”两个字,容昭了然,她当然记得,那害人的乌粟子可不是玩儿的,这是唯一一次她差点就陷进去的谋算,为了它,好好一个薛家几乎倒了,就算不像罗家那样下场凄惨,但身为薛家的顶梁柱的薛尚书辞了官,薛家再没有特别能拿出手的人物,薛家也不得不从顶级世家沦落到了二流贵族当中,想再爬起来,只能看薛家下一代家主的本事。 可惜,据说这位薛尚书嫡长子被继夫人打压狠了,对薛家并不亲,也完全没有什么野心,薛家的败落已经显而易见了。 倒是继夫人的娘家韩家,作为老牌勋贵,却没有出息的后代,这些年本就在吃老本儿,前段时间不知招了什么邪风,嫡系独子以及韩夫人的兄弟先后出了各种意外去世,偌大一个韩家,最后只剩下一个纨绔不成材的男丁,迅速从京都上流圈子中除名。 这其中,到底是薛家动的手,还是远在南疆的那位文玛公主动的手,秦瑄自然是门清,只是未曾触及到大乾和他的利益,他也只睁只眼闭只眼,懒得打草惊蛇。 这位“新”的宁嫔,想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很是安分守己,近一年都深居简出,好好一个四嫔之一,位分也不算低了,在宫里却几乎成了隐形人,连一些活跃的小贵人小美人都比不上,其他人看不上之余,也很少去找她麻烦,她能有什么事找皇上? 容昭却知道,这位既然不是真的宁嫔,只是暂时过渡的人选,过两年也是要“病逝”消失的,自然更不会插手后宫的诸事,那她特意求见皇上,是因为宫中出了什么事,与她所冒充的“宁嫔”有关? “她今儿来向我汇报,说最近欣宝林有异常动静,疑似与上次的乌粟子事件有关。”秦瑄言简意赅地道。 容昭微微吃了一惊,“什么意思?说欣宝林害她?” 秦瑄“嗯”了一声,不以为意,转身去洗漱,出来后见容昭还在发愣,叹口气上前去牵她的手。 “行了,咱们先去用膳吧,你现在一人吃两人饱,可饿不得。至于那欣宝林,若是想报复也不出奇,她并不知道宁嫔是假的,明知道被她害了,岂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容昭却并不赞同,摇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欣宝林真的因为那件事而性情大变,她首先应该做的不是去想办法报复,而是通过我走到你面前,只有获得了圣宠,才能真正击败宁嫔,你看她可曾有过这样的举动?欣宝林就算不是那种善良无争的人,但让她主动害人,她却还没这份心性和手腕。” 秦瑄挑眉道,“你倒是很了解她?别忘了,你们已经很少接触了,你怎么能肯定她一点儿也没变?” “并不是肯定她没变,”容昭摇摇头道,“但一个人如果心性大变,通常都是经历大喜大悲的剧变,不可能好好儿的就变了个人似的。欣宝林若是要改变,那会儿刚刚发生乌粟子之事,就该变了,那段时间我暗中观察了一阵子,确定她只是痛恨伤心,若是有机会给宁嫔使绊子,她大约也能下的去手,却还不到心理扭曲到暗中筹谋主动害人的地步,她后来又没有经历过劫难,怎么会拖到今天,突然就想害人了?” 秦瑄听了容昭这番话,倒也觉得有道理,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朕尚未决定如何处置此事,先让人调查吧。” 容昭忽然道,“皇上,宁嫔直接说欣宝林要害她?” 秦瑄看了她一眼,“那倒不是,她并没有证据,岂能容她空口白牙去非议他人?朕已经告诉她了,她若是能拿到证据,再告诉朕也不迟。” 容昭咽下了想说的话,宁嫔名义上是冒充“宁嫔”这个身份,但实际上,也许是秦瑄留在宫里的一个暗棋,说不定是秦瑄要她留意张妙行动的,毕竟那乌粟子之毒,最终算计的却是他,他岂能无动于衷?就算最后饶了张妙一命,然而对她定然是半点好感也无的。 容昭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和秦瑄争执,她如今的思绪主要还在揪出害她之人上,暂时分不出心力到这边。 两人默默用饭,容昭如今饭量颇大,连吃了两碗米饭,才觉得胃中有了饱足感。 秦瑄看她吃得香,心里也高兴。频频给她夹菜,自己也顾不得了,两人间流淌着温情脉脉的氛围,待看到她进食的速度慢了,才加快速度填饱自己肚子。 “你现在身体要紧,不必为这些外事操心,凡事有朕呢!” 饭后,秦瑄在殿里慢慢溜趟消食,容昭捧着手炉,歪在榻上想心事,秦瑄以为她还在纠结之前自己告诉她的事情,开口道。 容昭笑了笑,“这事儿交给皇上了,我自然放心,我想的不是这件事。” 秦瑄道,“哦?那你还有什么心事?” 容昭道,“我在想孩子的名字呢,大名归你起,我总能起个小名吧?” 这个话题倒是引起了秦瑄的兴趣,秦瑄干脆走过来坐在了容昭身边,容昭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方便他将腿收上来,免得太冷。 “那你想到什么没有?”秦瑄问道。 容昭叹了口气,“左不过是平安啊,健康啊,什么的,寓意都还好,就是不够特别!” 秦瑄笑道,“小名儿,要那么特别作甚?朕小时候还叫……嗯,皇子的小名儿,也就三岁前能叫叫,三岁后他们开始启蒙,自此后便只能叫大名了。朕倒觉得,叫元泰就挺好!” 他随口一句,就定下了小四的小名儿! 容昭气得瞪了他一眼,“说好的小名叫我起呢?您这金口一出,哪里还有我起名的份儿?” 眼眸却一转——他刚才吞下去的那“朕小时候还叫……叫什么呢?” 秦瑄见了她的神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呵呵笑道,“不气不气啊,朕忘了,顺口就说出来了,回头起大名的时候,你可以帮朕参考嘛,将来孩子还有表字,有你起名的时候,别急!” 生怕容昭抓住他的语病追根究底,赶紧转移话题先! 容昭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听,到时候说不定又像今天这样“顺嘴”了! 看他这副心虚不已的样子,就知道他小时候的小名儿是多么“脱俗”了,以至于他都不肯宣之于口。 算了,今天还是饶了他吧, 两人说笑一阵,明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进了殿门。 容昭看到她,知道她查出了一点什么,忙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当着秦瑄的面说,可秦瑄何其眼尖,早就看到了明嬷嬷的欲言又止,见容昭阻止她说话,倒没有以为容昭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对于容昭想要对他隐瞒心中也是很不舒服的,当下沉了脸,看向容昭。 “昭昭,有什么话,不可以告诉我?” 连“朕”都不自称了。 容昭也不是想隐瞒他,只是要拖个时间,好自己先找到一点线索罢了,既然秦瑄开口问了,她也就不再隐瞒,这种支支吾吾的态度,一个处理不好,最是伤感情,她可不愿意在这个紧要关头和秦瑄闹误会。 “我宫里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我让明嬷嬷去调查了,想必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容昭平静地道。 秦瑄却立刻察觉出容昭平静语气下隐藏的不虞,“什么事?” 明嬷嬷看了容昭一眼,见容昭点头,就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秦瑄,然后就被秦瑄乌云罩顶的神情给吓得噤口不语了。 “咔嚓”一声,秦瑄坐着的椅子扶手被秦瑄拧了下来。 秦瑄脸上密布着山雨欲来的风暴,双眸中射出凌厉骇人的寒光——很好,时隔多年,这些永不知足的贪婪的家伙,再一次动到他儿子头上了! 果然啊,无论朝堂如何更新换代,永远不会缺少这些贪婪无度的人,当年赔进去了他的大皇子,如今又开始打小四的主意了,真是不可饶恕! “你是说,先是有人告诉玲珑,朕召见了宁嫔,然后在通往永寿宫外的地上发现了石子和油?”秦瑄冷冷地重复道,声音中压抑着一股暴怒。 明嬷嬷连忙点头,“奴婢句句属实,娘娘担心皇上在忙正事,便让奴婢先查着,等皇上闲了,再说给皇上。” 秦瑄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那股几欲爆发的冲动,看向容昭吗,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显然是在责怪容昭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 容昭也看出了他正处于爆发的边缘,识时务者为俊杰,纵然她并不畏惧秦瑄,在这种时候,也不会看似勇敢实则愚蠢地去惹怒他,忙冲他讨好地一笑,“我只是想亲手抓住要害我孩子的坏人,并不是瞒着你,这不是就告诉你了吗?” 秦瑄脸色异常严肃,沉声道,“朕不能保证以后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旦以后再有了同类事情,你第一时间就要告诉朕,关系到咱们孩子,无论多慎重都是应该的。” 容昭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 秦瑄心道朕怎么可能放心,才一晚上没见,你就差点让人害了,想想都让人后怕,若是昭昭有半点不信任自己,去养心殿找朕,只怕就要出事了。 幸亏这个设局的人不知道宁嫔的真实身份,而选择了宁嫔,换了任何一个宫妃,昭昭就算信任自己,免不了心中也会留下一些疙瘩,依然会对她身体不利! 秦瑄的脑中转着诸般念头,眼见容昭虽然刚刚经历了那样的算计,依然双眸清澈明净,意态从容淡定,他不由自主地受到影响,心中那股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慢慢地熄灭了,思绪重新回到了清晰冷静的状态。 “这件事朕定然会追查到底,你就别管了,好好养胎要紧。”虽然想通了,也不再怒火中烧了,但秦瑄心情依然十分不佳,冷然道,“明天咱们还是照常回北宸园,你继续留在这里,朕实在不放心。” 容昭无所谓地道,“行啊,都听皇上的。” 秦瑄听了她异常温顺的话,脸色缓和了不少,想了想,皱眉道,“就算咱们离开了皇宫,但依然不得消停,我们也不可能随时随地注意着宫里的这些人。你说,干脆就让宁嫔一直留在宫中如何?她身份特殊,正好可以暗中监察着后宫诸人,你我将来要常住北宸园,皇宫回来少了,却不能因此失去掌控,最好是在暗中放几个人。” 容昭却不这么想,她对这个假宁嫔完全没有一点认知,放一个这样陌生的耳目在宫中,她认为自己完全不能安心,但这人又是秦瑄信任的,她也不好直接说不同意,便委婉地道,“宁嫔自是不错,不过只她一人,为了掩饰身份,本就需要深居简出,很多时候怕是不太方便吧,我倒是觉得,另有一人也不错。” 秦瑄长眉微动,对她耍的这个小心思了然,他也不是非宁嫔不可,只是刚好想起这个人罢了,但既然昭昭不喜欢,他自然是顺着昭昭的,便道,“你觉得谁合适?” 容昭摸了摸下巴,提议道,“皇上觉得赵氏如何?” 秦瑄长眉一轩,“温嫔?此女心机颇深,擅长隐忍,昭昭你放心?” “但她更是个审时度势的人才,从来都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只要她还顾及她那个大哥,就不会轻易做出作死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剥茧 被秦瑄和容昭正议论着的赵云袖,这段时间也并不那么舒心,她总觉得,仿佛有一道视线隐在暗中窥探她,仿佛埋在腐枝败叶下的毒蛇的眼睛,充满了恶意。 赵云袖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进宫时日短,人手方面没什么优势,但身边贴身的宫女嬷嬷除了自己带着一名打小伺候大的丫鬟,其他都是容昭利用职权专门拨给她的,只要她脑子发昏出手去对付容昭,这些精明能干的嬷嬷宫女就是她最好的助力,而且,她和张妙交好,张妙虽然不受宠,却能在宫中过得滋润,一方面有容昭的照顾,一方面却是张家本身对她真心宠爱,并不是把她当做为家族攀附皇家的棋子,因此将她在宫中的各方面都打点到了,只求她过得舒服,所以张妙手中的人脉其实也不少。 赵云袖求到张妙跟前时,张妙很是吃惊。 “赵姐姐,你说,有人在暗中窥探你?” 赵云袖无奈地点点头,“我感觉一向灵敏,不会错的,虽说未必是真实的视线,但带给我的那种不好的感觉很清晰,我总觉得,是有人在算计我。不对,不止是算计我,连妹妹怕也在算计之内,我在妹妹这里,依然能感觉到那股令人不安的寒意。” 张妙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对赵云袖印象也极好,知道她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当下认真起来,放下手中的糕点碟子。 “那赵姐姐打算怎么办?” 赵云袖手上正打着络子,并未停顿,口中慢慢地道,“我想和妹妹借几个人,好好查一查。” 张妙迟疑了一下道,“借人给姐姐自然没问题,只是妹妹觉得,这事儿不如和容姐姐说说。” 赵云袖有些诧异,“这样的小事怎么敢劳动娘娘,娘娘现在身怀六甲,正需要好好保养身体,让她为我们费心费神,只怕不妥。” 张妙脸色有些儿难看,揪着衣角,揉得发皱了,才低声道,“赵姐姐莫怪我不懂事,我知道容姐姐现在身子贵重,万万不能有一点闪失,此事按说最好不要告诉容姐姐,只是,妹妹正是怕有什么闪失,才觉得要告诉容姐姐一声。姐姐不知道,妹妹年头出过事儿,表面看一丝儿都牵扯不到容姐姐,但实际上,那坏人恰恰就是借着我当跳板,要害容姐姐,亏得容姐姐发现得及时,才没酿成大祸。” 赵云袖倒从未听说过此事,乌粟子毕竟太过骇人听闻,为了不引起恐慌,宫里除了几个当事人,无一人知晓,赵云袖自是无从得知,听了只以为张妙是遭了人的算计,也心有余悸,“竟有此事?这害人的可抓住了?如此曲折间接地害人,此人心思叵测,若是还在宫里,却是我们的不幸了。” 张妙摇了摇头,她自然不知道宁嫔已经被掉包了,还以为住在偏殿那位就是自己的仇人,碍于答应过容昭,她暂时也不好报复回去,但心中的恨意却是一点儿不少,她纵然再单纯,也是知道乌粟子之毒一旦是自她开始在宫中蔓延,那是足以让她整个家族九族被诛的大罪,这人不但是要害死她,更是要置她的家族于死地,她不恨透了才怪!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那人并未除去,我虽然认清了她的真面目,却无法反击,只好躲着她远点罢了,免得被她卖了还要替她数钱。”张妙苦笑,跟着又冷哼一声,“虽说我不及她的手段,但冷眼旁观,她也不是平安无事的,似乎已经被无限期地禁足了——也只是暂时苟且偷生罢了,我就不信,她敢伤害……容姐姐,容姐姐还能咽下那口气!”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云袖再听不出来她说的是谁,她就不是赵云雄了,只是赵云袖一想到那个害张妙的居然是那人,心中也不禁想到了人不可貌相这个词,那位一看就是雍容大方,随和可亲的人物,平常深居简出,寡言罕语,并不惹是生非得令人生厌,见了人,比如她这个和她分住一宫东西配殿,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温嫔,也总是挂着一副善意敦厚的笑容,实在看不出,背后竟是个心思玲珑到曲折害人之辈! 不过,想想她每次看到宁嫔都觉得有些违和感,心里很不舒服,下意识就对对方敬而远之,她也就释然了,至少她没哟看走眼,潜意识里还是防备这个人的。 赵云袖回忆着自己脑海中宁嫔的模样,张妙却又道,“我想着,我不过是一个无宠的宝林,姐姐虽然贵为温嫔,但根基不稳,似乎也不会成为谁的眼中钉,我们唯一让人瞩目的不过是和容姐姐走得近,也算是背靠着容姐姐。这暗中打着害人心思的坏蛋,会不会又是如我当初遭遇的那般,借着我们去害容姐姐?” 张妙的这番话一下子让赵云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她之前也在猜测是谁隐在暗处,她只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忘了,这不是她家的后宅,她是继母和继妹的眼中钉,自然事事最终的矛头都是指向自己,而在这宫中,自己不过是一个小虾米,就算做了四嫔之位,然而四嫔尚未满,她也不存在挡了别人的路,就算害了她,也丝毫得不到好处,这背后的人何必费心? 原来,这倒很有可能是一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把戏! “妹妹的话提醒了我,是我相差了,确实该和娘娘说一声。只是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揣测,并没与证据,空口白牙跟淑仪娘娘说有人可能要害她,我也说不出口,既然如此,我更是要加快速度查一查了,有了证据,一切才好说。” 赵云袖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心中有了怀疑的人,当下就死死地盯紧了她,一连数日,也没有发现一丝马脚,人家该吃吃,该睡睡,每日在长春宫的花园里溜达几圈,生活规律得不得了,赵云袖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猜错了?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宁嫔果然有了动静呢,她居然买通了一个养心殿伺候的小太监,在皇上的御驾将要离开皇宫的前一夜,被皇上招去了养心殿! 这个事实,对赵云袖来说,极具冲击性,简直将她打懵了! 虽然她面上从未表现出来过,但心底,对皇上和璟淑仪之间的情意还是暗暗羡慕的,天下间的女人,哪个不渴望拥有一个一心一意的爱人? 璟淑仪和皇上之间,就让赵云袖想到了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词,一个位高权重,坐拥天下美人的皇帝,却专情于一个女子,爱她重她,做到了几乎所有世间男子都做不到的地步,他的心意,何其可贵? 皇上和璟淑仪娘娘间的情意,之于她,就像是话本上那可歌可泣的爱情,美好得令人无限向往。 可向往并不意味着破坏,有她二妹那样喜欢什么就要抢过来的,也有她这样,愿意放弃自己的私心,去守护这世间难得的美好。 也是坚信皇上和璟淑仪之间有真情,她才能彻底放下进宫争宠的心思,一心一意地投靠璟淑仪,纵然有一些小贵人在背后嘲笑她背靠大树却不知道上进,她也从不曾动摇自己的信念! 可如今,皇上却在璟淑仪娘娘怀孕的时候,召见了宁嫔? 一瞬间,赵云袖心中的愤怒远大于失望,她愤怒于皇上的背信弃义,愤怒于宁嫔破坏了这世上难得的一份真情,愤怒于自己居然还对这世道抱着一份天真的期待,可笑的期待。 愤怒之后,她心中第一个泛起的念头,却是一旦璟淑仪娘娘知晓了,该怎么办? 宁嫔去了养心殿,足足有两个时辰,然后步履蹒跚地回来了,她似乎知道赵云袖就站在西偏殿的窗户后冷冷地看着她,她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看向赵云袖战栗的地方,那张雍容华贵得无可挑剔的面庞上,露出了一抹充满羞涩风情的笑容,水润的杏眸,眼尾微微拖长,在那昏暗的光线中,竟透出了一份妖娆绽放的诱人姿态。 落在赵云袖眼中,简直与挑衅无疑! 两个时辰,足够将什么都做了,而宁嫔那一身承宠后的娇羞满足姿态,更是不言而喻。 然而赵云袖毕竟不是冲动无脑的人,在一瞬间心情剧烈的起伏后,她以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重新恢复了冷静。 赵云袖冷冷一笑,挑衅她?她现在完全相信,这个宁嫔当初害过张妙了,表里不一至此,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对手! 赵云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宁嫔,她更担心的是璟淑仪娘娘对皇上召见宁嫔有什么反应,要知道养心殿和永寿宫几乎只有一墙之隔,宁嫔要去养心殿,还得经过永寿宫,她就不信,璟淑仪对皇上的行踪没有一点把握,一点儿都不知道今晚宁嫔的动静。 她静静地等待着永寿宫那边传出消息,然而一夜过去了,永寿宫那边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安排的打听消息的奴才回来了,悄悄告诉她,“回主子的话,昨儿东偏殿那位去了养心殿,待了两刻钟,皇上便离开养心殿去了永寿宫,永寿宫那边在皇上未去前仿佛骚动了一阵子,但等皇上去后,就没有动静了,老奴惭愧,再多就打听不出来了。” 赵云袖听了她的回报,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碗里的粥,脑中还在不停地思考,回忆昨晚遇到的事情——不对,宁嫔只在养心殿待了两刻钟,而不是两个时辰,区区两刻钟能做什么? 很显然,宁嫔昨晚回来时的作态是伪装的!她为什么要伪装出一副被临幸过的架势,还让她看到,并刻意向她挑衅? 赵云袖越是抽丝剥茧地往下想,脸色越是难看,她可以确定,这宁嫔,八成是想利用她达成什么目的! 赵云袖还没有想出个结果,便接到了容昭的邀请,她有些诧异,不过还是不甘怠慢,紧着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饰便去了永寿宫。 今天巳时就要出发去北宸园,临出发前,容昭自然要把自己和秦瑄商量好的事情和赵云袖说说。 赵云袖赶来时,望着容昭,一脸不安溢于言表。 容昭误会了她的表情,当下笑道,“坐吧,并不是什么大事,倒吓到了你。” 赵云袖仔细观察了一番容昭的神情,见她唇红齿白,粉颊飞红,双眸潋滟宛若阳光下的波光,逼人的容光越发隆盛,确定她气色很好,丝毫没有受到昨夜发生的事情影响。 赵云袖猜测,要么昨晚的事情就是个误会,要么,璟淑仪恐怕还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 “不知娘娘召见,有何吩咐?”赵云袖恭敬地道,她自然不会以为容昭无事找她叙旧,她认识的璟淑仪,压根就不是个喜欢和人交际往来的人。 “是这样的,今日我和皇上便要回北宸园了,只是宫中事务繁杂,大面儿上的事自有皇贵妃和贤妃操心,那些底下的琐碎小事却最是恼人,尤其我现在这个身子,也是最不鞥呢费神的。但若是一总撩开手,也说不过去,就想着,找个人替我多留意留意这里面的动静,就算我不在宫里,也是后宫的一份子,太隔离在外了也不好。” 容昭的话说得并不迂回,她的态度是十分坦然的,当初和赵云袖说好的,就等于是让赵云袖做她手中的先锋棋,如今正是要让她出头了,赵云袖这等聪明人,怎会听不出来? 她其实也不吃亏,容昭许诺了她一部分宫权,虽说管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再小的事,和宫权扯上了,那也立刻高大上了。 手握宫权,意味着赵云袖从此后不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温嫔了,纵然她没得皇上宠爱,但得了部分宫权,就说明她的与众不同,宫中也无人再敢轻视她。 赵云袖也不矫情,稳稳地行了一礼,接下了容昭抛来的橄榄枝,“多谢娘娘厚爱,嫔妾定会竭尽全力,不负娘娘期望。” 容昭眉眼微微一挑,笑道,“我知道温嫔是个聪明人,咱们皇上后宫单调,好多位子还空着,我会多替温嫔留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云袖心中也淡定了,今儿来着一趟,她的收获可真不小,而更让她稳住心神的,却是容昭随口许给她的高位分! 既然进了宫,就没有不肖想高位的女人,赵云袖自然也盼着自己越升越高,那她当兄长的靠山才会越来越稳,她本以为,因为特殊原因进宫的她,这辈子升到温嫔已经是格外幸运了,谁知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她当然不会矫情地往外推拒! 得了好处,自然要回馈足以与这份好处媲美的事物,赵云袖并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她本也是个当机立断的人。 她是觉得,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璟淑仪,八成是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但既然她毫无异色,那就说明皇上压根就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可悬心的? 她心中甚至隐隐为那并未曾破裂的真情而感到分外安慰。 “多谢娘娘,说起来,嫔位上尚还有两个空位,嫔妾和宁嫔住了个对门,知她一向是个深居简出的缄默人物,说也奇怪,嫔妾这段时间总是睡得不安稳,昨儿夜里一直辗转反侧,将近子时也无睡意,便起身独坐了一会,却见宁嫔自长春宫外进来,步履蹒跚艰难,眉梢眼角却带着春意,见了嫔妾,很是得意不屑,嫔妾到底年轻气盛,居然被她挑衅得更加心浮气躁,几乎一夜未眠。如今听了娘娘的好消息,嫔妾心头那口气总算平了,以后见到那个宁嫔,也可好好笑话她一顿了!” 容昭听了她轻轻柔柔却又清清楚楚的一番话,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了,却也并不是气愤之类,反而是若有所思,“你说她昨晚子时左右才回的宫?” 她这问话一出,赵云袖便明白她对昨晚皇上召见宁嫔一事是知道的,她说这番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聒噪,只是简单地点头道,“是的。” 容昭拧起了纤长如羽的秀眉,不对啊,皇上可是晚上八点就来了永寿宫,后面也一直没有离开,宁嫔怎么可能在养心殿待了两个时辰? 赵云袖不可能对她说谎,这对赵云袖来说没有意义,赵云袖也不知道那个宁嫔是假的,那宁嫔昨晚的那番作态以一个暗探的身份而言,就极其可疑了,装出一副承宠的模样,挑衅赵云袖,这都是自己和皇上从来没想到会出在一个暗探身上的行为,再联想到她昨晚的一场虚惊,容昭的脸色不自禁地阴沉下来。 “罢了,想必你也听欣宝林说过了,那宁嫔的问题,”容昭双眸犀利地看向赵云袖,“我只能说,你是个聪明人,但万万不能自作聪明,宫里面从来不缺乏所谓的聪明人,但那些人多半都不在了,你若是想活得长长久久尊荣富贵,好给哥哥做靠山,就要学会分辨哪些事情应该入心,哪些事情不妨糊涂一点。” 赵云袖被容昭这番话说得心惊肉跳,平静的眼中也起了波澜,不过她也明白容昭并无恶意,心跳加快了一瞬,便慢慢恢复了镇定,“是,娘娘好意,嫔妾谨记在心。” 容昭见赵云袖明白了,心中点了点头,这女子越相处越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女子,可惜进了宫,活得形单影只,以后若是有机会,也可以放她自由。 她找赵云袖说完了,又将几个人叫到身边,指给赵云袖,赵云袖要掌握住她留下的宫权,没点人手是不行的,这些人表面上是她的人,实际上却是皇上的,也算是借赵云袖的手。替皇上监视后宫。 永寿宫发生的事情没有在宫中泄露一丁点,容昭自然不会不告诉秦瑄,秦瑄一听到这宁嫔背地里的举动,顿时脸黑了,心知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但他和容昭都不想打草惊蛇,赵云袖将自己的怀疑转达到了,也就不再考虑那些,正琢磨着抓住那个躲在暗处随时有可能咬她一口的毒蛇。 巳时,正是冬日里太阳光最热烈温暖的时候,秦瑄安排好了车架,携着容昭,在满后宫女人哀怨期待的目光中,我行我素地回了北宸园。 大约是怀孕的人情绪也比较感性,容昭站在北宸园门口,吐出一口浊气——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题外话------ 表打紫,紫努力写啊写,小包子还是没有出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请示 北宸园里,现在就容昭最大,这个园子,虽然经过数次改建后,犹如人间仙境,但说白了,这儿再美,也纯粹是秦瑄的私人产业,里头伺候的都是自己人,原先伺候过先帝的包括临幸过的宫女都早被遣散了,秦瑄在决定常住北宸园后,就将里头的人事又从头梳理了一遍,不说别的,至少北宸园的奴才们,如今只认两个主子,一个皇上,一个娘娘。 因此容昭的日子越过越简单,可比在皇宫里错综复杂舒服多了。 天儿越来越冷,头前下了第一场雪,容昭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化了,园子里几个老嬷嬷倒十分欢喜。 “今年这雪下得早,来年想必是个丰年。” 容昭是一点也不懂这个,不过这不妨碍她整天在园子里东游西逛,一面是锻炼身体,一面是闲得无聊。 这园子她住得时间前前后后也有不少时日了,可偏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至今连园子都没有逛完,趁着现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她就可劲地瞎逛,顺便当锻炼身体了。 逛了大约半个时辰,容昭觉得腿肚子发胀,肚子坠坠的,浑身热乎乎的,自觉见好就收,慢悠悠地转身往浮香坞走去。 跟着她身后那一大串伺候她的人可是舒了口气,主子挺了个大肚子还老想往外跑,担惊受怕的可不就是他们。 容昭已经从九州胜景搬到了九州胜景后面的一个小小的暖坞,秦瑄老大不乐意,可架不住容昭如今母凭子贵,斜睨一个眼神,他就怂了,直接缴械投降,只得随了她的意,将后面那个小小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暖坞收拾了出来,听到容昭给暖坞取名“浮香坞”,只摇头说轻浮跳脱了些,不够稳重,却也没让撤掉——容昭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本事,但在文采上真是渣渣,从秦瑄教她学武功心法时就知道了,能想出这个和梅花有关的名字,估计已经死了许多脑细胞,秦瑄自觉还是不要打击到她为好。 容昭一搬走,秦瑄硬挺了两日,过了两天形单影只没滋没味的单身日子,少了个暖呼呼肉嘟嘟的身子给他抱在怀里,他觉得哪哪都不对劲,第三日上,最终没赖过去,心里头跟有十七八只猫在磨爪子似的,若无其事地让李连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直接送进了浮香坞的“主卧”。 其实,别说容昭不太喜欢冬天住九州胜景,秦瑄也不喜欢,夏天住进去凉爽还罢了,冬天,越是高的屋梁,那风儿嗖嗖地,一忽儿功夫就把人吹得透心凉,因此九州胜景固然大气威严,但就是太大太空了,屋梁老高,一天费多少炭也难得把屋子烧得多热,偏偏这炭烧多了对身体又不好,论起住的舒适程度,可不如旁边的一个小小的暖坞,容昭觉得一栋独立的有几十间房以及一后院傲立寒冬的腊梅,已经很能让她满意了。 秦瑄对这些外在的东西并不怎么讲究,只要容昭开心,那他也就开心了,如今他行动越发随意起来,满朝的言官,也没一个敢参他专宠后宫,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如今是彻底掌控了朝廷内外,一言九鼎,威望已经达到了顶点! 容昭回到浮香坞后,热腾腾的巾帕便递了上来,擦脸,洗手,然后站在巨大的落地炭炉边,认认真真烤了两分钟,直到身体彻底暖和了,方坐回榻上。 玲珑夹着一身寒气进来了,也不忙着说话,如容昭那般将身上烤热了,才敢走近容昭。 容昭捧着一杯热腾腾香喷喷的红枣茶,见她神色并不轻松,知道事情没什么进展,便笑道,“怎么?没查出来?别拉着脸,这种事儿,若是轻易能查出,人家也不敢动手了,陷害皇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敢动手的,要么是没脑子的蠢货,要么就是心机深沉之辈,哪能那么容易被我们揪出来?” 玲珑奉命留在宫中调查容昭差点被害的事,对外则宣称为容昭收拾小库房,这些天绞尽脑汁,仍然没有什么进展,“主子,那个小太监死了,今儿早上在廖华宫的枯井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那廖华宫是先帝时候的冷宫,平常经过的人少,小太监出了事也没人知道,已经好多天了,人都泡胀了,奴婢估摸着他那晚给奴婢递过话后就被灭口了,可叹线索断了。” 玲珑对这个小太监的死丝毫不为所动,就冲他是来陷害自家主子的,她也绝对不会同情对方。 死人对于容昭而言也没有太多触动,说她凉薄也好,她自是不会为不相干的人生出同情怜悯之心。 听了玲珑的这番话,她倒是想起了别的什么。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你是说他当晚就死了?” 玲珑道,“是,温嫔宫里有经验的嬷嬷看了,都看出来他的死期。” 容昭想起了赵云袖和她说过的话,那宁嫔当晚是隔了两个时辰后才回了长春宫,若说只为了做一个她被临幸的假象,通过赵云袖的口传到自己耳中,间接破坏自己和皇上的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如今看来,她失去踪迹的这段时间也许还做了别的事情,因为这和小太监死去的时间太吻合了,这样的巧合,让容昭都不能不往她头上想。 只是,如果确定是宁嫔害她,那是为什么呢?前宁嫔害她还有原因,这位可是皇上亲手挑出来的人,定然也是得皇上一定信任的,却做出了这样等同于背叛的大事,岂不怪哉? “这样吧,你们把注意力都关注到宁嫔身上,我要知道她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务必要看紧点,一点也不能放过。”容昭沉声下令,既然怀疑,那她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敢对她腹中孩子出手,总要付出代价的。 玲珑应了一声。 当晚秦瑄来了暖坞,容昭什么都没说,她肚子这么大,秦瑄早就不让她理会外面的事情了,若让他知道自己还专注着此事,准得发火不可。 夜里,她又一次惊醒了,越发沉重的肚子,压得她胸口闷得快喘不过气,尤其是仰卧时,简直是灾难,只觉得心脏脾胃肾都一起被巨石压着,呼吸不过来,然而侧卧久了,半边身子又开始发麻,不得不翻个身调转一下,可对于一个大肚子的孕妇而言,翻身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小腿上抽筋也十分疼痛,几乎恨不得让人把腿砍下来,几条筋脉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苦苦地纠缠成一团,拿手去摸,甚至能摸到那纠结的长长凸起。 自从八个月后,容昭更是体会到了怀孕后期的辛苦,整个人坐卧躺起,无论怎么样都不舒服,每一根骨头都仿佛在叫嚣着负荷过重,尤其是支撑大半重量的腰,就好像那根崩到极致的皮筋已经彻底疲乏了一般,时时刻刻地酸痛着,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孕妇都喜欢拿手支着后腰,挺胸凸肚好像一只鸭子那样走路,实在是没办法呀! 秦瑄睡眠本就浅,在容昭睁眼的刹那,也醒来了,睡意浓浓地问道,“怎么,又抽筋了?” 容昭想想他还要苦逼地每天早上五点早朝,晚上批改奏折睡得又迟,心中有些歉疚,“我揉揉就好,吵醒皇上了。我这睡得实在不安稳,也打扰到皇上的休息,不如明晚皇上就别和我待在一起了。” 秦瑄懒洋洋地道,“说什么傻话?我就喜欢和你待一起,暖暖呼呼的,可比那脚炉汤婆子火炕强多了。过来我给你揉。” 说罢,不待容昭反对,直起身,握住容昭抽筋的小腿,认真地搓开那纠结的青筋,动作有力却又认真至极。 容昭一边疼得咝咝吸气,一边又觉得酸爽,看着他黑暗中隐约显露的立体俊美侧脸,心里头暖暖的,只觉得更加喜欢他了。 “大约是缺了点钙,从明天起让他们顿顿给我熬一碗骨头汤喝,过几天就好了。” 容昭也不知道钙在这里怎么说,反正知道秦瑄听不懂,不过她自身算是医师,说点新的东西也不怕人怀疑。 秦瑄还是很信任她的判断的,只以为钙是医术上的名词,并不多问,只道,“回头让御医看看吧,缺什么咱们补什么,只别补得过了,孩子太大了,生的时候你就要受罪。” 容昭没想到他还懂这个,揶揄地笑道,“得,等孩子生下来,皇上您都可以直接去做妇科大夫了!” 秦瑄顺手在她小腿上拍了一记,“敢嘲笑我?也不想想我学这些是为谁,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小四啊,你出来了可万万不能学你娘!” 他一本正经地对着容昭的大肚子叮嘱,容昭从不知道他还有如此搞笑的一面,笑得浑身发软,两人又闹了一阵,秦瑄见容昭不再皱眉,小腿也放松下来,才松了口气。 夜里闹得晚了点,早上就没起来,等容昭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皇上那边连早朝都快结束了,容昭感叹这皇帝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秦瑄昨晚前后加起来睡得还不到两个时辰,早上却还要处理一大堆奏折,想想都累得慌。 临近年关时,又下了一场雪,这场雪着实够大,整个北宸园都披上了一层银装素裹,偌大的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层,几乎可以在上面滑冰,园子里除了花房,其余露天的花草一丝不剩,只有青松寒梅,挺立在大雪中,别有一番韵味。 容昭彻底裹成了一个球,往年虽然也冷,但那时她身怀内功,体质健康,穿一件厚厚的皮袄,就什么寒意也感觉不到了,今年冬天,她都快要临盆了,虽说孕妇的体温比寻常时候要高,三九之前容昭确实没怎么感觉到冬天的凛冽,但三九天大雪纷飞中,她终于也感受到了冬天的寒冷。 明嬷嬷等人给她套了棉袄、外罩皮袄,最外层又披了一件厚重的红狐皮腋氅,整个大氅都是由红狐腋下的那一小块巴掌大的皮子镶嵌成的,每块都裁剪得一模一样,缝在一起,色泽鲜艳夺目,纯正极了,又精美又暖和,这玩意儿可精贵罕见,李连海看到秦瑄把这件大氅给了她,肉痛得脸都皱了。 后来,容昭特意问了李连海,才知道这大氅用的皮子都是秦瑄亲手打的,当初是想集齐了给自己母后做一件大氅,当做他母后五十岁寿诞的礼物,谁知还未凑齐刘后便去世了,秦瑄也没半途放弃,等这大氅做好了,先后罗明鸾曾试探着想讨要过去,却被秦瑄一口拒绝了,所有人都当秦瑄要留着这件大氅给自己做个念想,谁知却给了容昭。 容昭知晓这是一件极具纪念意义的大氅,也没有就此不穿压进箱底,相反是每日里出门就披这件,这么暖和漂亮的皮子大氅,任它被压在箱底被虫蛀,岂不可惜? 秦瑄看到容昭穿着这大氅,心里又高兴又慰贴——到底是昭昭懂他,大氅虽好,但也是用的东西,置之不用的话,纯粹是本末倒置,当年罗明鸾讨要,更多的原因就是为了彰显圣恩荣耀,为了自己身为皇后的脸面和尊严,心思不纯,秦瑄才不可能给她,如今却是送对了主子! 知晓这件大氅来历的,自然是将容昭的地位在心里更拔高了许多,原本就恭敬,如今简直要把容昭给供起来了,奴才们用心和不用心差别是很大的,原先容昭只觉得日子过得简单舒服,如今简直是如鱼得水,整个生活中仿佛被倒入了一桶润滑剂,没一点滞涩的地方。 这段时间,秦瑄是忙疯了,越是年关的时候,越是最忙的时候,容昭也很少去打扰他,两人相处得最多的时候便是晚间,相互间说说话,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各做各的,也有种温情脉脉老夫老妻的感觉。 腊月的时候,容昭肚子越发显了,整个人也不爱动了,反倒是明嬷嬷等人,每天都哄着劝着她出去走上个把时辰,容昭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好,倒不生气。 这一日,容昭散步完,回来正在加餐,喝玲珑熬得稠稠的燕窝粥,却听见宫里来人求见。 容昭愣了一下,这日子过得舒坦了,除了她一直悬挂的那桩心事,竟差不多和皇宫失去交集了。 “求见我?”容昭似笑非笑,“弄错了吧?让她去找李连海吧。” 明嬷嬷明白容昭的意思,笑着答应了。 谁知出去后一说,那人却不肯走,说得很明白,她是得皇贵妃吩咐,前来求见璟淑仪娘娘,事关后宫宫务,无需劳动皇上。 一会儿,李连海也来见容昭,只说皇上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正在召见军机处诸位大臣,叫容昭见见那人,若是没什么大事,就让容昭顺道处理了。 容昭这才应了下来,无论如何,她不过是一个淑仪,宫权也早就放下了,没有皇上的旨意,她是不会越权去管后宫诸事的,免得给人留下话柄。 皇贵妃派人直接求见她,商量宫务,摆出了一副重视她的意思,若她就这么大刺刺地应下了,把自己放在了和皇贵妃对等的位置上,难免给人留下猖狂得志的坏印象,才真的是挖坑给自己跳了。 不过,如今有了皇上的发话,一切就不一样了。 来人进来后,容昭一看,居然是皇贵妃身边得力的奶嬷嬷刘嬷嬷,皇贵妃这也是看得起她了。 刘嬷嬷倒不似皇贵妃那般自傲,进来后,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给容昭跪下,就要行磕礼,容昭却朝明嬷嬷使了个眼色,在她第一个磕礼还没行下去后就阻住了她。 容昭平和地道,“嬷嬷是皇贵妃娘娘身边得力的人,不用行此大礼,坐吧。” 刘嬷嬷倒也宠辱不惊,低眉顺眼地道,“谢淑仪娘娘恩典。” 容昭笑道,“不知皇贵妃娘娘有何吩咐,还要劳动你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叫个小子跑一趟也就是了。” 刘嬷嬷忙道,“回娘娘,老奴只是一介奴婢,本就是为主子们跑腿儿的,只不过蒙主子看重几分罢了,那些小子到底年轻不稳重,我们娘娘怕他们不会说话,万一有什么不妥当,倒叫娘娘添堵,所以特意让老奴来向娘娘请示,今年的除夕宴会,办在哪边儿?” 容昭微微一怔,这个倒是她没想过的,就她这个肚子,她压根就没想过还要去出席那样的场合,不过现在一想,除夕宴会的确近在眉睫了,可皇上和她却住在北宸园,于情于理,她确实不能撒手,于是坦然地道,“这事儿我却没想过,只是在哪边办除夕宴会,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回头我去向皇上请示,或者嬷嬷你先别急着回去,你直接向皇上请示也使得。” 刘嬷嬷本来也不是问容昭的主意,就是想通过容昭向皇上请示,甚至还打算趁机和皇上提提五公主,免得皇上渐渐把皇贵妃娘两忘了——刘嬷嬷看得出,皇上还是很喜欢五公主的,皇贵妃如今,却要母凭女贵了。 有了这番打算,她也听出容昭没有阻拦她见皇上的意思,自然无有不应,当下便跟着明嬷嬷下去歇息了,只等皇上过来了,再去请皇上拿主意。 ------题外话------ 紫保证,下一章绝对生包子~(>_<)~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异象 偏偏秦瑄这几日太忙,常常半夜才会回到浮香坞,容昭如今身体状况不允许,一般是很少能等到秦瑄回来的,只是看床铺边上的凹痕,才能确定秦瑄晚上回来过。 今日也是如此,等秦瑄回来时,容昭已经睡着了,秦瑄不欲惊醒她,如今她能安然入眠已经是极难得了,因此轻手轻脚地洗脸洗脚,又坐在榻上运行了几遍内功,驱散了周身的寒气,这才召见了李连海和明嬷嬷,询问今天皇宫来人的事儿。 李连海和明嬷嬷都如实说了,秦瑄沉吟了半晌,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除夕宴会是家事也是国事,到底还是在皇宫举办庄重些,且除夕国宴按例都是在皇宫举办,轻易改弦易张怕也不妥。 他心里正这么琢磨着,眼角就瞥到了帐幔后容昭那隐约耸起的肚子,他微微一顿,脑中所有的关于权术制衡等等的念头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北宸园怎么了?北宸园是不够庄重,可是够亲近啊,这里就是他这个皇帝的家,在家里举办宴会招待群臣,可不比在那象征意义大于一切的皇宫更加人情味吗?大臣们是参加北宸园的宴会荣幸,还是皇宫的宴会荣幸,哪个才代表了皇帝心腹近臣的地位,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最重要的是,昭昭这肚子,可经不起马车来回折腾了,龙辇再大再宽敞,也不能保证一点儿不颠,万一颠出什么好歹,他上哪儿买后悔药去? 不过,秦瑄虽然改变了主意,但他毕竟是帝王,一瞬间便将这件似乎不是很合规矩的事情扭转出了另外一种局面。 “李连海,传旨下去,今年的国宴分两处,皇宫依循旧例安排,男宾照旧在乾清宫,由信王主持,女宾安排在……景仁宫,由皇贵妃接待,北宸园同样举办国宴,男宾安排在九州胜景,女宾就安排在天华阁。” 秦瑄本来想将皇宫中的女宾宴会安排在坤宁宫,但不知为什么,他最后还是吞下了这个念头,将人安排去了景仁宫。 至于天华哥,在北宸园所有的建筑中,并不出奇,却是离浮香坞最近的宽敞地儿了,他舍不得让昭昭挺着肚子来回奔波,但身为北宸园的女主人,昭昭哪怕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彰显自己的地位,也必须要出面去招待,他只能想办法让她减轻点辛苦。 李连海连忙答应下去,开始还摸不着头脑,等出去后,慢慢想明白皇上的意思,不由得在心里翘起了大拇指——皇上就是皇上,这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么多,真是太厉害了! 秦瑄到底没有见刘嬷嬷,让刘嬷嬷一腔打了无数腹稿的动情说辞都落了空,恹恹地回了皇宫,好在皇上将皇宫里的宴会交给了自家主子,至少向众人表明了,皇宫诸嫔妃中,还是以她主子为尊的,贤妃就算分掌宫权,温嫔也得了协理的名头,总算没有掠去主子的风头,她也没有白跑一趟。 皇贵妃听了刘嬷嬷的禀报,也不再如以前那般,自怨自怜,只冷冷地一笑,便抛开了去,只管逗已经开始学说话的五公主,如今她对皇上灰心失望了,一腔心思便倾注在自己这唯一的女儿身上,母女俩的关系亲近了许多,皇贵妃也渐渐找到了一些为人母亲的慈心,想得通透了不少,不愿轻易惹怒了皇帝,使皇帝发落自己,进而牵扯到五公主身上。 第二天,皇贵妃就把皇上的旨意传了下去,后宫中的女人失望丧气至极——又失去了一个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她们在暗暗诅咒容昭之余,心中不是不凄凉的,皇上在她们心中,不只是君王,也是夫君,可她们的夫君眼中心中只有一个女人,如今甚至只肯守着那个女人过活,视她们简直如敝帚! 是个女人也受不了这样天差地别的对待! 除了少数颇有锲而不舍精神的,其余大部分人其实已经认命了,也有人自己认命了,却想着来年又要开始大选了,盘算着家族中还有没有拿得出手的女孩儿,好弄进宫,试试能不能帮自己争宠。 转眼间,朝堂上便开始封笔,大乾的政治中心,正渐渐往北宸园所在的东郊转移,颇有和皇宫遥遥对立的意味。 京城里雪后初霁,一派繁荣热闹的年前景象,随着北宸园的崛起,北宸园附近那些个王爷宗室的园子,以及常年空空的官员们的庄子,已经渐渐成为官员们常驻的别府,还有那些寻常的村落小镇,房子铺子也早早就被有心人买下经营,日渐繁华起来,到了年尾,大红的灯笼,对联,炮竹,年货等等都出现在了街头巷尾,热热闹闹地有了浓浓的年味。 容昭这边的宴会完全不需要她操心,明嬷嬷是冷寂了多年也未磨去上进心,摩拳擦掌要大干一番,李连海也是不甘寂寞的,有了他俩,容昭只需要领个总纲便罢了,放手的挺痛快,她的肚子还有一个多月便要临盆,事实上就算现在生下来也不算早产了,但她毕竟想着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做母亲的总不愿意自己孩子身上有一丝丝隐患,所以她也不敢妄动,连每日一个时辰的散步也减了一半,吃得方面更注意了不少,因此她的体重已经几乎不再增加了! 很快,到了除夕这天,一大清早,北宸园外就停满了各种规制的马车,正有序地进入北宸园,北宸园的大门口站着两列侍卫,一丝不苟地检查者诸辆马车,入北宸园的臣工们,比往年进皇宫的速度要慢多了,却都对此丝毫没有意见,甚至脸上的欣悦之意简直溢于言表。 ——之前李连海传下皇上的旨意,京中正关注着今年除夕宴会的人家自然是很快便知晓了,国宴分两处,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与祖宗规矩不和,跟着,只要脑子灵活的,就立刻想起了一个问题——北宸园毕竟只是个园子,并没有足够的场地容纳全部的宗亲臣子,势必有一部分不能进去,而且皇上的旨意里也明白说了,皇宫也设下了国宴! 也就是说,必然有一部分人是要前去北宸园,而另一部分不能参加北宸园的宗亲臣子,却要留在皇宫! 能混到皇上跟前位置的,都不是庸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很显然,能进入北宸园参加国宴的,才是皇上真正放在心上有意重用的,毫无疑问前途可期,而留在宫中参加国宴的,却显而易见肯定不如前者得皇上看重啊! 这些人精一旦想通了,那什么不和祖宗规矩,什么上折子劝谏,全都被抛在了脑后——大家一下子都慌了,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因为不怎么得皇上的意,而被皇上留在皇宫参加宴会的人! 如今,大家私下的话题都离不开北宸园的除夕国宴,众臣工心照不宣地互相微笑,私底下却都为了自己能否出席而卯足了劲表现。 所有原本准备劝谏皇上行祖宗规矩的奏折,全都变成了祈求参加北宸园国宴的内容,恨不能拿把刀把自己胸膛挖开,好向皇上剖析自己的碧血丹心,是皇上忠心耿耿毫无私心的好臣子,这样的折子从旨意颁布下到朝堂封笔前,日日不断,所有奏折内容无一例外! 事实正如秦瑄所想,臣工们都不是傻子,在嘀咕皇上是否守祖宗规矩和自己的前程之间,大家毫不犹豫就选了自己的前程。 容昭如今的地位今非昔比,再也没有一个命妇觉得她的上位不可思议了,心中甚至一点儿鄙薄她的念头都不敢生,品阶再高的贵妇在她面前也不敢拿大,她已经在天下女人心中,竖起了自己无人敢犯的绝代宠妃印象! 天华阁被收拾得暖烘烘的,容昭坐在主位上,上百根蜡烛的照耀下,连角落里花盆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命妇们按照自己的品阶分坐两侧,全部都是一身披金戴银的吉服,美玉,东珠,珊瑚,玳瑁,琥珀,蜜蜡,宝石等等,各种珍贵罕见的首饰齐聚一堂,一时间,屋子里珠光宝气,与烛光交相辉映,满屋灿烂,简直不逊于白昼。 容家因为容昭的地位,也有幸参与了这场盛宴,容永清心知肚明容昭对容家人的感官,也没做多余的,只让容昭派下来的教养嬷嬷领着容昙参加了,其他人一个没来。 容昙是个规矩的,哪怕她是容昭的亲妹,毕竟不够身份,只能坐在最末座,却也态度坦然,低调大方,并没有丢容昭的面子,让一些暗暗观察评估她的贵妇心中暗暗点头。 众人寒暄了片刻,容昭扫了一眼各家贵妇带过来的年岁相当的小姑娘们,没有说什么,翻过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大选了,这些贵妇带小姑娘们出来走动也属正常的交际方式,并不是为了给她添堵。 想想,她入宫居然这么久了,好在心灵并不苍老,甚至遇到了一个在这个时代简直可遇不可求的爱人,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唔,也许可以抱怨抱怨,怀孕太折腾人了? 容昭一边漫无边际地转着念头,一边吃着面前的东西,如今她的饮食有特定之处,与宴席上自然不同,所以这样慢悠悠地吃着用着,也不觉得时间难捱。 至于那些贵妇小姐们面色平静筷子却动得很少,她看到了也懒得管,这样的宴会上,东西能有多好吃?她可不是什么改革的先锋,非要跟宫中宴会上的特色蒸菜过不去,只要保证自己吃的不是猪食就行了,下面的那些,也早就习惯了宫宴的特色,恐怕宁愿自己嘴边的都是不能吃的,她们沾沾唇也就罢了,真摆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她们是吃还是不吃? 前面的男客宴会与往年也没什么差别,唯有皇上面带微笑,一直待到了将近结束时,这就是一个表明皇上意思的信号,众臣心中都有了数。 倒是皇宫那边,信王头疼地看着一帮子情绪低落得跟鹌鹑似的客人,整个宴会都笼罩在了一股低气压中,任是什么表演都提不起这些人的兴致,他只能苦笑着一口喝尽了杯中酒。 唉,其实他也很想去北宸园好不好,他敢肯定,如果不是皇上要留他主持皇宫的宴会,他定然是有资格进入北宸园的,可惜都被这帮子家伙拖累了。 留在这里招待这群退居皇上心中二线的大臣们,难道是很光彩的事情吗? 不止信王觉得不光彩,景仁宫那边,也丝毫感受不到宴会的热闹气氛,众人把食不言寝不语发挥到了极致,一场盛宴,从头到尾,居然没有人说话。 身为主人的皇贵妃懒得说,她没有开口,其他嫔妃自然不能逾越,也只好缄默,贵妇人们一见皇贵妃是这种态度,哪里敢去捋虎须?一个比一个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就在这怪异的气氛中,皇贵妃放下筷子,众人急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罢了,今年情况特殊,本宫没什么精神招待你们,你们自便吧。”皇贵妃直白地道,转身便进了内室。 她一走,留下的人面面相觑,却不能真的自便,离出宫时间还早呢,只好和邻座的说些悄悄话,有那两个不怎么对付的人坐在一起,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其中唯有一人,心绪不平,只叹自己白费了功夫,目标人物没有出现,也无可奈何。 这个除夕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容昭并不知道,秦瑄决定分开举办国宴,却实实在在帮她避开了一次风险,背后那人都计划好了让她在宴会上出事早产,偏偏两下里分开举办,容昭窝在北宸园里根本不需要挪窝,可让这人失望透了。 除夕后,那些进入北宸园的臣子们果然多数都得到了重用,证明了众人猜测的两处国宴分亲疏的想法是对的,留在宫中宴会的众人则觉得灰溜溜的,卯足了劲在皇上面前表现,生怕皇上持续不喜他们,会让他们渐渐失去眼下的尊荣! 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除夕宴会,居然让秦瑄又不着痕迹地集中了手中本就万无一失的厚重权柄,真正是意外之喜! 出了正月,很快便到了容昭的临盆日期,北宸园上上下下的奴才都高度紧张起来,尤其是九州胜景和暖香坞两处,连里面的气氛都绷得如同百石的强弓。 但出奇的是,容昭肚子里的小四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安安稳稳地窝在他娘肚子里,每日里手动脚动,悠哉悠哉。 容昭的肚皮已经极薄,能清晰地显示出小四的手掌和脚丫了,但他就是沉住气不出来,可把外面的大人们急坏了。 秦瑄招来了陈院判,陈院判把了脉后,也无奈了,“回皇上,娘娘十月期满,临盆日期的确到了,但小殿下尚未有出生的预兆,老臣听说过亦有胎儿推迟出生的异象,想必小殿下也应了传说。从脉象上看,娘娘身体健康,小殿下也心跳有力,皇上且放心!” 只是,一个“生有异象”,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御医能搀和的了,自古以来生有异象的,多半都在青史留名,前前朝的开国大帝,可不就是怀胎十二月才出生的吗? 这些话陈院判自然不敢说,但潜意识里,他却已经深信不疑,对容昭也更加恭敬了。 秦瑄面色如常,似乎没有听到陈院判的话,温声道,“辛苦卿家了,这几日你便留在偏院不要回去了,娘娘这边还需盯紧,不可有一丝疏漏。” 陈院判忙应了下来,就是皇上不说,他也要使出看家本领。眼见着这位即将出生的小殿下非同凡响,他自然也只有卖好的。 秦瑄将容昭的手放回温暖的被窝中,浓密的长睫毛垂下,掩去了他眸中的深思——生有异象?出生推迟? 陈院判都能想到历史上那几位怀胎十数月以上方才出生的名人,或位尊开国帝王,南征北战,拥有开疆辟土之大功劳;或在某一领域成就圣位,造福万千苍生;武林中更有一位大宗师,怀胎整一年而诞生,口含一口未散的先天之气,区区十岁,就达到宗世境界,成为武林中古往今来年纪最小的宗师,至今他的威名还在武林中流传。 他并没有因为小四的特殊而升起防备猜忌之心,反而饶有兴趣地想要看看,他这个在母亲肚子里舒服得不肯出来的四儿子,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 也不知道这对大乾的国运是好是坏——这是他身为大乾皇帝,脑中闪现的唯一一个担忧江山基业的负责念头。 小殿下久久不肯出来,这样的消息自然瞒不住,很快便传遍京城,古人的迷信程度不是现代人能够想象的,光是这位小殿下已在母亲肚子里待了十一个月,就让无数人侧目了。 只要是通晓历史典故的,就没有人不知道生而推迟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在等着淑仪娘娘生下这位还未出生便已经引起万众瞩目的小殿下! 三皇子的外祖家自然也知道了这个对他们大大不利的消息,严大人郁结于心,倒是临泉安慰他,“这样的万众瞩目,对一个非嫡非长且尚未出生的皇子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严大人只是关心则乱,被临泉一说,脑中也转过弯来,可不是,有时候,过于殷切的期望,很容易便能压垮一个人的意志,而这位小殿下尚未出生,不知是男是女,便引起了这些人的关注,这样的压力,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未免太残酷了些。 人人心中都这么想,可人人也都忍不住去关注,唯一一个没有因此多想的,大约只有孩子他娘了,都说一孕傻三年,容昭最近的思绪是迟钝了许多,围绕她的孩子,已经形成了浓厚的政治氛围,她居然都没有察觉到。 她当然知道预产期已经过了,可过了就过了呗,孩子毕竟是在她肚子中的,谁能看出来他到底哪天着陆的,既然不知道,这预产期实际上也就是个大概时间,少了点超了点不正常吗? 在现代时,经常有算错了孩子出生日期的情况,所以容昭并不以为意,她却不知道,古代有本事的中医,尤其还是代表顶尖中医医术的御医,那是连怀孕半个月都能摸出来的牛人,比测孕棒都厉害,他们估算出的预产期,基本是误差是不会超过三天五天的,更何况还是一两个月? 秦瑄当然也看出了容昭最近的迟钝迷糊,他对容昭这样的精神状态倒是十分新奇,乐得不告诉容昭真相,免得她担心。 在秦瑄看来,就算万众瞩目又怎么样?有本事的人,无论如何也能走出自己的路,他再疼小四,也不会将他养在温室里,让他遭受不到一点挫折,这不是爱他,是害他! 直到万物复苏,春回大地,在一片料峭春寒中,二月一日晚上,辛时左右,容昭终于感觉到了姗姗来迟的阵痛。 “皇上,我好想要生了!” ------题外话------ 紫遵守诺言啦,嘿嘿嘿嘿……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生 整个浮香坞的人都起来了。 自从容昭过了预产期后,所有人面上不显,私下都焦急至极,虽说胎儿推迟出生是吉兆,但毕竟有风险,谁也不愿意这吉兆变成凶兆! 容昭这一叫,就好像等在头顶上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精神依然绷得紧紧的——没到小殿下出来,他们是丝毫也不敢放松的。 容昭被秦瑄亲手抱到了东厢房收拾好的专门产房里,里面的火炕常年烧着,屋里干燥通气,温暖如春。 这间产房年前就收拾好了,自那以后从来没断过炭火,就防着容昭那一天突然临盆。 秦瑄把容昭包进去后,就被容昭赶了出来。 那些生产时希望丈夫陪伴的桥段都是骗人的,至少容昭是压根就不希望秦瑄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临盆,哦,光是想象就是一种灾难! 秦瑄并不知道容昭的心思,只以为她是关心自己,他倒是希望留下来,但无奈容昭态度太坚决了,他实在舍不得看她疼得惨白着一张小脸却还坚决地看着他让他出去的模样,只能退到门外,一屁股坐到李连海给他准备的椅子上。 里面容昭被明嬷嬷扶着躺上了床,火炕烧的旺,她虽然腿上什么都没穿,也感觉不到冷,只是肚子里一阵疼似一阵,搅得她头脑里的思绪都快涣散了,完全集中不起来,她恍惚地顺着明嬷嬷和产婆的动作躺好,明嬷嬷拿起一根准备好的软木塞进容昭嘴里。 “主子,一定要衔好,待会儿生孩子用力时,嘴里没东西,容易咬坏牙,衔着这个就不怕了。” 容昭点了点头,已经无暇回话了,那产婆探手摸了一下,“娘娘放心,您情况很好,一定能给皇上生一位尊贵的小皇子!” 容昭勉强笑道,“承你吉言!” 她不断地呼气,吸气,呼气,吸气,试图缓解疼痛。 该死的,这简直比被人砍一刀还痛。那种尖锐得,仿佛在她肚子上破开一个大洞的疼痛,那种一波接一波连绵不断的痛,仿佛没有尽头,让容昭都忍不住冒出来——“我不生了”的念头! 一会儿,玲珑从外面进来,给容昭端了一大碗红糖鸡蛋,“主子,把这个吃了吧,待会儿才有力气生。” 容昭正好肚子里空空的,其实没什么食欲,但她也知道生产过程太耗费力气,不吃东西是不行的,紫竹忙给她背后垫一个厚垫子,扶着容昭半支起身子,一口接一口地吃完玲珑喂过来的鸡蛋,又把一大碗红糖汤喝得一干二净,腹中饱足了,她觉得身上慢慢流逝的力气又回来了许多! 疼痛越来越频繁,产婆不时地查看宫指开的情况,屋子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容昭咬着口中的软木,只偶尔从唇畔逸出一两声呻吟! 屋里安静,屋外的秦瑄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好几趟,脸色越来越恐怖,“怎么没听到你娘娘的声响,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有过几个孩子了,当初罗后生产,他也在产房外等过,当时罗后的凄厉嘶喊至今在他心中还留有阴影,那一盆盆的血水曾令他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只道女人生孩子痛苦万分,至今记忆犹新。 可现在容昭一点儿声响不发出来,却比那叫出来的惨厉呼唤更令他心中没底,愈发担忧起来。 “不行,我得进去看看。”秦瑄抬腿就要进去。 李连海在一旁猛然跪下抱住他的腿,急得满头大汗,“皇上万万使不得,产房血气中,您可千万不能沾染啊!若是让御史言官们知晓您进了娘娘的产房,那些人不敢说皇上您不是,定然会把这罪责推到娘娘身上,皇上千万三思!” “你这奴才,好不晓事。”秦瑄一脚就把李连海踹开了,却也不坐下,只牢牢地站在门口,宛若一尊雕塑。 李连海暗暗松了口气,见皇上一时只顾着娘娘,自己就披了件夹袍就出来了,忙叫人回正屋取了件大氅,战战兢兢地给皇上披上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浮香坞灯火通明,却鸦雀无声,东厢房的门帘不断被掀起,放下,掀起,放下,开始是玲珑和紫竹来回取热水,剪刀,干净的布什么的,渐渐地,屋里开始有了动静。 容昭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方面,她被困在这身体里,忍受着生产时的剧痛,一方面,她又像是未卜先知的神,立在半空中,冷眼看着床上那个狼狈的女人正痛苦地用力往外生孩子。 她容昭什么时候有这么狼狈的时刻了?那床上痛得脸色发紫面目狰狞毫无形象可言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她痛得都快没知觉了,可孩子还是迟迟不下来,羊水已经破了,如果再这么下去,胎儿失去了羊水,说不定会窒息。 产婆脸色微变,容昭虽然怀像好,但毕竟年幼,身体都没有完全发育定型,骨盆也并不大,窄窄翘翘圆润饱满,漂亮是漂亮了,可生孩子的时候便有得折磨了。 “娘娘,你可千万要用力啊,小殿下在等着出来呢,再不加把劲,等您肚子里的羊水流尽了,大人和孩子可都危险!” “娘娘,您可万万不能睡,您一定能撑住!” “娘娘,皇上在外面要进来呢,还好被拦住了,不然看到这血糊糊的场景,可要难受了!” “没事的,娘娘您情况好的很,跟着奴婢说的去做就行了,很快就能生下来了。” 产婆一面絮絮叨叨地和容昭说话,好分散容昭的注意力,一面手不断地在那胀鼓鼓的肚子上摸索,好确定生产情况,半晌,她面色一喜,“成了,皇上,殿下进入骨盆了,马上就要出来了,您再加把劲,加把劲!” 容昭这样分神听这个唠叨的产婆说话,果然疼痛感都似乎轻了些,她一听秦瑄想进来,这可不行,她方才努力往外挤的时候,真可谓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弄得那里一股一股往外冒血,彻底染脏了身下的崭新鲜艳被褥,头上完全被汗打湿了,头发紧紧地贴着她的脸,邋遢又血污,她简直无地自容,怎么可能让这家伙看到她这一面。 到最后,容昭已经听不见产婆说什么了,她已经完全麻木了,只知道一个劲地跟着产婆的口号用力,用力,用力,再用力! 虽说不喊有助于节省力气,头半会儿她倒还记得,越往后,疼得都麻木了,哪里还有什么顾忌,疼极了就低喊出来。 屋外的秦瑄终于听到了容昭发出的声音,不像他记忆中那么痛苦得竭嘶底里,然而秦瑄知道容昭的底细,连她都扛不住,这生孩子到底有多痛? 那充满了无限痛苦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他脸色煞白,身形僵硬,情绪简直紧绷到了极致。 一盆盆鲜红的血水从屋子里端了出去,又提着一盆盆热水给换了进去,等待的时间,及其煎熬。 一夜没睡,天色破晓时,容昭肚子里的小子终于满意了,开始跟着容昭用起了力,容昭已经陷入了半昏沉中,但肚子里的动静还是察觉到了,本能地重新聚起了全部力量,拼命往外挤! 吸一口气,用力! 再吸一口气,再用力! “娘娘,看见小殿下的头发了,您一定要加把劲,这时候千万不能松懈了,快,快,小殿下的头快出来了!” 容昭听到头快出来了,顿时受到了鼓舞,仿佛从胸腔中发出了一声嘶喊,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身下猛一用力—— 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过,正焦急等着的产婆顺手往外一拉,容昭只觉得身子一轻,有什么从她的体内滑出去了! “哇哇哇哇哇——” 一道响亮的哭喊声冲出了房间,带着无尽的欢欣和勃勃生命力,直接落入了门外众人的耳中,简直如同春日惊雷,充满了鲜活的生机和希望。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东方的鱼肚白刚刚褪去,灿烂的云霞直接铺满了半边天空,染得赤红赤红的! 就在那一声稚嫩而响亮的啼哭冲出产房时,一轮太阳从慢慢升起,一下子,漫天的彩霞便放出了万道瑞光,照亮了人间! 秦瑄激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一面心忧容昭的情况,一边又本能地露出灿烂的笑容,在这清寒的早晨,简直如同盛开了一树层层叠叠的粉色桃花,完全无法控制。 “怎么样?怎么样?出来了吗?娘娘好不好?”他一叠声地问道。 守在屋外的人也激动得很,他们虽然武功不及秦瑄,但屋里的动静还是能听出来的。 “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娘娘大喜!” 两个产婆都喜上眉梢,连连没口子地恭喜,一边手脚麻利地擦干净了孩子的全身,然后拿一个襁褓将他裹住! 容昭疲倦得要死,浑身都防备被车轮压过一般,但总是沉甸甸的肚子此时空空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安全感。 “宝宝呢?”她抬了抬头,虚弱地问道。 产婆裹好了大红的襁褓,其中一个喜气洋洋地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生了位白白胖胖的小皇子,足足有八斤重,奴婢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娃娃,真真是天上的福娃下凡了!” 容昭心中也仿佛尘埃落定一般,心中那股劲一下子松了,她疲惫地歪了歪头,露出满足的笑容。 不是她重男轻女,实在是这个世道女人活得总不如男人潇洒轻松,这边的皇家公主虽然不需要和亲,可也因为驸马不能担任实职的祖训,选择驸马时便只能瞅那些家族的弃子,能嫁到满意的人家极少,也没有几个能过得幸福美满的。 产婆把裹得只露出一张蜜桃般小脸的小皇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容昭枕头边,容昭心头仿佛热奶酪般都快要融化了——侧头看过去,只见这小家伙长得玉雪可爱,混不似才出生皱巴巴的模样,粉嫩粉嫩的小脸,头顶一撮乌黑油亮的胎毛,小小的鼻头已经呈现出高挺的雏形,闭着一双眼尾拖得极长的双眼,显然这注定是一双大眼睛了,说起长相简直与容昭一模一样,足以想见,长大了该是何等的活水妖孽级别帅哥了! 就在容昭温柔慈爱的注视中,这小家伙哼唧了几声,忽然蠕动了一下长粒花生米大的小红嘴儿,两只白得有些透明的迷你小拳头,呈投降状举在脑袋两侧,简直把容昭萌得都忘了自己一身的疼痛了。 “妈妈的小宝贝——”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她都恨不得把这小人儿搂到怀里好好亲几口。 门外,秦瑄等了许久,有些着急了,朝屋内开口,“昭昭,你没事吧?小四生了吗?抱给朕看看!” 他这边正说着,李连海挺为难地开口道,“皇上,马上就要上早朝了……” 您赶紧去换衣服吧,娘娘收拾妥当还有好一会呢,现在肯定是不会见你。 秦瑄大手一挥,笑道,“梁松去前面说一声,就说璟娘娘生了四皇子,此乃大喜事,今日罢朝庆贺!” 李连海囧了,不上早朝,还是庆贺? 不过秦瑄的威望到底给力,李连海和梁松各司其职,很快便安顿好了前朝,又匆匆赶了回来。 屋子里,容昭也听到了秦瑄的话,待听到他不是一味地提孩子,还是很关心自己,在产婆和明嬷嬷等人暧昧而了然的目光中,容昭红了脸。 不管怎么说,秦瑄此举,是真正将她们母子放在心上了。 不过——“娘娘,要不要将小殿下报给皇上看看?”其中一个嬷嬷为难地轻声问道。 容昭也很为难,道,“孩子还这么小,抱出去有没有事?” 其中一个产婆忙道,“娘娘放心,奴婢们将小殿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不会让小皇子吹着风,况且奴婢只抱给皇上瞧一眼,不会在外面逗留太久。” 容昭只能点了点头。 那产婆便小心翼翼地抱起四皇子,四皇子离了熟悉的气味,吧嗒了一下小嘴,淡淡的眉毛皱了皱,看起来可爱极了,就算产婆这样阅“婴”无数的人,也禁不住满心欢喜,心道这皇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长得都比一般孩子精灵可爱。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边,产婆抱了四皇子,朝秦瑄屈身,秦瑄哪里还顾得上,伸手便要去接四皇子。 产婆可不敢对上皇上,可她又怕皇上不会抱孩子,弄哭了孩子,还是她倒霉,忙道,“皇上,请您托着小殿下的头颈,就是这样,这个手托在他这里。” 她战战兢兢地指点了一下,好在秦瑄十分配合,虽然怀抱有些僵硬,到底还是没把四皇子弄哭。 秦瑄怀抱着幼嫩的稚子,心中温热酸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眼睛都有些发酸了,他一动也不敢动,凝视着怀里的小儿。 “像,真像!”简直和昭昭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是漂亮极了,他竟从未见过比这小家伙更漂亮的婴儿了。 就在秦瑄饱含感情的注视中,小四忽然哼唧了几声,小小的头左右摆动了一下,小嘴儿吧嗒了几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却没有找到,结果小嘴儿一张就嚎起来——“哇哇哇……” 秦瑄吓了一跳,顿时手足无措,看向产婆,“四儿这是怎么了?” 产婆也注意到了小殿下的表现,听到皇上问,鼓足勇气道,“回皇上,小殿下可能是饿了。” 您把他还给奴婢,奴婢好抱他去吃东西啊! 秦瑄有些讪讪的,把孩子递给了她,产婆抱着孩子又回了屋子。 秦瑄眼巴巴地站在门口,还是舍不得挪步,这时,玲珑出来了,向他行了一礼,方道,“皇上万安,主子让奴婢转告皇上,请皇上先去休息,皇上白天繁忙,还请好好保重身体!” 秦瑄叹口气,点了点头,问道,“你主子身体如何?” 玲珑脸上这才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谢皇上关心,主子还好,只好好休养一番,就能恢复。” 秦瑄听了道,“那就让你主子好好休养,你们用心照顾着,对了,四皇子的奶娘准备好了吗?” 玲珑顿了一顿,想起自家主子直接将那几个奶娘当成了打杂的,想了想,还是违心地道,“准备好了。” 秦瑄想想实在找不到话题磨蹭下去了,只好带着李连海和梁松离开,离开前,还叮嘱道,“朕去忙了,待会回来陪昭昭,你们都提着点心。” 玲珑无语,怎么照顾主子,还有比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精通吗? 秦瑄回到了九州胜景前殿,却也无心处理堆满了御书案的奏折,那种喜悦的劲头,由内而外偷出来,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几乎一夜未睡。 秦瑄想了想,忽然坐下,冲李连海道,“去书架上把那匣子拿来。” 李连海自然知道皇上指的是什么,忙去拿了过来,秦瑄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两卷明黄圣旨,从中取了一份展开,上面只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秦瑄端详来端详去,自言自语道,“这名字仿佛不配小四,朕要不再想想?” 小四长得那么好,又一脸聪明劲儿,该叫什么好呢? ------题外话------ 紫答应今天万更,但第二更可能要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早睡的亲们就不用等啦,o(n_n)o~ 第一百四十七章 洗三 容昭可不知道秦瑄正在为小四的大名烦恼,看他那段时间废寝忘食地翻尔雅,她还以为他早就起好了,反正小四如今还小,都是叫小名的! 如今她心爱的小东西正窝在她怀里大口大口吞咽奶。汁呢! 因为是初次哺乳,容昭又太过年轻,一时竟出不来,小四元泰伏在他娘怀里吸了半天,真正是用了吃奶的劲儿,小脸儿都涨红了,愣是一口都没吸出来,他小婴儿本能,也不肯放嘴,拿那嫩嫩的牙肉使劲磨,边磨边哼,委屈极了。 容昭哭笑不得,招来产婆,这些产婆都是经验十足的,看到这种情况,相视一笑,其中那个老成些抱着元泰出去给皇上看的产婆,走了过来。 “娘娘,您这尚未通,可以按揉这几个地方试试。” 产婆自然是不敢拿手去按的,只虚虚地指点,明嬷嬷拿热巾帕裹了手,照着产婆指点的地方按揉,疼得容昭直抽气——敢情这生完了还得受罪啊? 这样忙乱了一会,元泰终于吃上了自己来到世间的第一顿饭,他闭着双眼,咕咚咕咚吃得香甜极了。 明嬷嬷悄悄地道,“主子趁现在皇上没来睡一会儿吧,您现在身体是最虚的时候,可要休息好。” 容昭也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了,待元泰吃完后,她就将她交给明嬷嬷,抱去给奶娘,一边叮嘱,“让她们精心点,绝对不能有一丝疏漏。” 明嬷嬷连连点头,“娘娘放心,老奴省得!” 这混乱又痛苦的一天一夜,容昭实在是太疲累了,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她一闭眼就睡了过去,以至于秦瑄过来时她还未清醒。 屋子里已经收拾好了,沾满鲜血的绑带,剪刀,水盆,脐带胎盘等等都不见了踪影,那种浓重的血腥味已经驱散,只剩下若有似无的一点血腥味。 容昭一动不动地躺着,她换了一身细棉衣裳,头上绑了勒额,湿透的头发拿干毛巾轻轻揉了,雅黑的秀长眉,卷翘睫毛,唇白如纸,面如冰雪寒玉,因为用力过猛,脸上涨出一层浅浅的紫点,尚未消褪,仿佛美玉有瑕,看起来触目惊心。 秦瑄坐在床边,爱怜又心疼地望着床上的女子,她不仅是他心爱之人,如今,还是他儿子的母亲了。 “我不会负你们母子的,放心!” 第二天,秦瑄上了早朝,笑容满满,直接下令免全国一年农税,为四皇子出生庆贺!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反应过来。 天啦! 这四皇子,也太过得宠了! 很多朝臣不自觉地瞄向三皇子的外祖严大人,严大人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儿情绪也没漏。 很多人都觉得不妥,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指着秦瑄的鼻子说他不妥的。 秦瑄如今是真正的一言九鼎,唯一敢于反驳他旨意的秦昊在闭关,这也导致他的这个旨意竟轻而易举就发了下去! 农民,是大乾的根本,因为这道旨意,民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为皇上和四皇子祝福,小四元泰,还未走上政治的舞台,就奠下了无上的民望。 这些都是后话,将来的玉皇子现在还只是个正在吃奶的娃,他爹他娘正在为他的洗三礼操心。 秦瑄是不想让容昭操心,但考虑到元泰毕竟是两人的孩子,怎么也得让当娘的知道才是。 容昭对“洗三”这么古老的礼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听了洗三的流程后,十分担忧元泰的身体。 “元泰还这么小,沾冷水怕不合适吧?”容昭皱眉道。 “这个你放心,朕会亲自安排,大殿里烧得热热的,脱了衣服也不至于冻着,水也用温水,权当是给元泰洗个澡了。” 容昭想了想,点了点头,毕竟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婴儿都是这么过来的,秦瑄给元泰办洗三礼本就是为了表达他的重视,她若是推拒了,反倒让人看轻了元泰。 “没事,洗三在就在九州胜景办,如若这样都能出事,朕这个皇帝也不要当了。”秦瑄知道容昭在担心什么,便直接出言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容昭一想,也是,九州胜景可是皇上在北宸园办公的地方,地位等同于乾清宫养心殿,这里都能出事,那秦瑄也不要混了。 两人商议妥当,便派人前去宫里知会皇贵妃一声。 北宸园如今严密得跟铁桶似的,皇宫那边也不是不想安插钉子,可愣是一个都按不进去,想走内务府路线,可内务府多半都掌握在皇室侧枝手中,而领头的都是皇上的心腹,她们哪里买的动里面的人? 宫里的女人苏日安不甘心,也没办法,只好在北宸园外安排了几个人手轮流偷偷关注着,多少也能知道点动静。 昨夜整个北宸园的动静那么大,那些人也都知道璟娘娘要生了,但到底生的是男是女,却无一人知晓! 弄得宫里的女人一个都没睡好,全陪着容昭和秦瑄白白睁了一夜的眼,大多数都待在小佛堂里,对着佛祖祈求容昭生女儿! 偏偏到了第二天,秦瑄于早朝上宣布了这位新诞生的小殿下的性别,并且居然免了全国一年的农税,如此荣宠,简直让宫里的女人们灰心丧气,自己个比不过容昭,连儿女也比不过人家的,有什么办法呢? 皇贵妃接到秦瑄的口谕时,只是冷笑一番,不在宫中举办就不举办,当她稀罕不成?正好她还可以偷个懒,反正失望的人也不是她! 洗三当日,京中有资格出席的都来了。 只说秦瑄那石破天惊的一道免税圣旨,就将这位甫出生的小皇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昭示了无上荣宠,但凡对秦瑄有些许了解的大臣,都能明了这位小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这位皇上,可不像先帝那样,喜欢什么都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发现毁了去,当今圣上却是个极有自信的人,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从来不屑于掩饰,就如同四皇子的母亲,璟淑仪娘娘,分明已经独霸后宫,多少言官御史上折子劝说皇上雨露均沾,皇上却是我行我素,依然独宠璟淑仪一个。 而且,这位皇上,只要他用了心,就一定能维护住他用心的,压根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这位四皇子,怕也是如此! 想起先前的二皇子三皇子,二皇子被送走了,就算回来了也不可能有继承权,三皇子虽然没有被剥夺继承权,可谁不知道他有个不得圣宠甚至害人被赐死的母亲?这样的污点,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洗掉的,除非他将来会采取非常规手段上位,否则,他同样一辈子都与大位无缘了。 如此一来,这位万众瞩目圣心独揽的四皇子,可不就是妥妥的无冕太子了吗? 只要想到这一层,就没有一个不出席这场小儿洗三礼的! 九州胜景里,一众心思各异的人,围绕着中间那个硕大的金盆,里面扔了许多金贵稀罕的物件,明嬷嬷从后面抱出了裹着大红襁褓的四皇子。 四皇子才出生三天,却压根就不像才出生的,双手双脚有力地挥舞踢蹬着,咿呀个不停,双眼已经睁开了,大大的桃花眼纯稚无辜。 见过容昭的,都发现这小皇子酷似璟淑仪,却有一双与皇上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眼尾上翘,不笑也笑,完全综合了他父母的容貌优点,真是太会长了! 纵然众人心思再复杂,面对这个八斤多的玉雪可爱的胖小子,心中所有的阴霾也不自觉地消散了。 容昭没有长者,秦瑄也没有,便直接让宗室一位尊贵的老王妃主持,这位老王妃性情和善,看到这胖乎乎的小主角,喜得跟什么似的,一副恨不得请回家养的架势,若不是他爹是皇上,说不定她真敢开口带孩子回去。 从头到尾,秦瑄身为皇上,居然一直都待在洗三礼上,这纵然让很多人不自在,却又一次在心中肯定,这位四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真是非同一般。 那金盆中装着热水,秦瑄亲手摸了温度,才示意产婆脱掉襁褓,将四皇子放进水中,那水一沾身,四皇子便大哭起来,声音响亮得几乎充斥了整个大殿,直震得人耳膜疼! 满宫的人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十分高兴——响盆响盆,可不就是越响越好! 容昭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得去前殿,可母子连心,元泰哭的时候,容昭隐约听到那哭声,心都揪成了一团,疼丝丝的。 好容易,洗三礼才结束,元泰被抱回了容昭身边,抽抽搭搭地哼唧,仿佛在诉说委屈似的,容昭被他哼得满心酸楚,忙掀了衣襟,让这小子一口含住,这才算安抚住了。 随后跟进来的秦瑄好气又好笑,望着这小子扒在他娘那雪一样的胸脯上,一边吃着,另一只小手还护着另一边,那舒服劲儿,目光中又流露出难掩的嫉妒——他还没亲近过几回呢,便宜这小子了! 容昭也注意到了他那火辣辣的目光,嗔道,“回过头去,登徒子!” 秦瑄眉头微挑,顺口接道,“那也是小娘子你美甚,爷才看呆了!” 容昭到底往里挪了挪,避过了秦瑄那狼一样的眼神,又不是老夫老妻,这般袒露过头,可就失去神秘感和吸引力了。 “说起来,刚出生那会儿,我只道元泰像你,将来也是个迷倒别人家闺女的好儿郎,谁知才短短两日,他这倒越长越好看,再这样下去,可是要比你还好看了!”秦瑄又是骄傲又是苦恼地道。 容昭白了他一眼,高傲地道,“我儿子当然是最好的!你不是早摸过元泰的骨头了?他天赋还在你我之上,让他跟着你学武就是。男孩本身就比女孩儿自由,虽说他长得太好了,可他有权有钱,谁敢欺辱?咱们再好好训练他,让他自个儿的实力也强大起来,那就是再好看十倍,也只是老天的厚爱!” 到底是男孩子,他们对他的容貌倒是不怎么担心,这要是女孩,长得这么美,他们就该操心死了。 “罢了,以后好好操练操练这小子,不能让他有一丝松懈!对了,昭昭,我给元泰取了个大名儿,元泰这一辈五行取金,你瞧瞧这个可好?”秦瑄从袖中取出一份明黄锦帛,摊开在容昭眼前。 那上面两个端正苍劲的大字:秦钦。 容昭看了一眼,她对这些文字什么的并不敏感,也不知道好不好,虽然有点重叠的意思,感觉读起来缺少男子气概,但倒还朗朗上口,易写易记,免得小孩长大了嫌弃自己名字笔画多不好写。 容昭倒是忘了,这古代的小孩长大了,多半都流行字,名字只在正式场合书写时常用罢了。 “我们当初说好的,我取了小名,大名自然是交给皇上,这名字挺好啊!”容昭直接道。 秦瑄莞尔一笑,心知昭昭没发现其中奥秘,昭昭看起来虽然一派钟灵毓秀,根骨清奇,灵气十足,偏偏与文学上毫无天赋,简直就是俗得不能再俗了,她自己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短处,很是坦然大方,他还就喜欢这样的昭昭。 罢了,这“钦”字几乎是帝王专用,这层寓意还是别告诉她了,免得她受到惊吓,反而不喜欢这个名字。 洗三过后,就是漫长的月子期。 容昭年轻身体底子好,恢复起来十分迅速,甚至都不用那些什么绑缚肚子的布带,肚子在明嬷嬷专业的按揉下,不过半个月,就缩回去了一半,只微微有一点凸起了。 秦瑄开始不知道容昭在全天候喂孩子,等他无意间发现那留个奶娘差不多都是摆设时,简直吃惊极了,想要阻止容昭,却被容昭的一连串道理说得节节败退,容昭也不提别的,只说自己每天吃什么,奶娘吃什么,自己身子好,还是奶娘身子好,自己这是真正的第一口,奶娘那却是已经被吃过几个月的,到底孰优孰劣,一对比可知。 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不用好的,反而却用别人剩下的呢? 秦瑄没想到容昭会从这么刁钻的角度去说服他,但更无语的是他真的被劝说得动摇了,他们习武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哺乳的好处?那初次的好处更佳! 毫无疑问地,秦瑄被说服了,容昭得以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只退了小小一步——夜晚不能哺乳,她得好好休息养身体! 这一点容昭倒不是很反对,她毕竟身体没有恢复,太劳累了纯粹是和自己过不去。 又过了几日,待恶露几乎尽了,容昭终于决定进阔别快一年的空间一趟。 放在外面的灵泉快用完了,她也需要借助灵泉早日恢复身体,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日子太痛苦了,简直能把人逼疯。 这一日晚上,她趁守夜的紫竹睡着,一个闪身,就进了空间,然后她瞬间张大了嘴巴——她被眼前的陌生的景象彻底镇住了! ------题外话------ 汗,紫的腰都快要折了,~(>_<)~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元泰 空间的正中央,独立着一棵树冠如云的巨树,郁郁葱葱,无风自动,巨树底下青草如绒,细密可爱。 现在这空间,比容昭初得到时,已经扩了十倍不止,巨树所在的地面微微凸起,斜下方就是灵泉泉眼,泉眼被一圈雪白玉石包围,斜斜地水漫外溢,潺潺往下,形成一道蜿蜒的溪流,溪流下方,却是一汪直径十来米的水潭。 那原先的山壁,已经退到了很远很远,隐隐露出了一轮山峦的模糊影子。 容昭定制的木屋,就静静地安放在巨树的下方,与灵泉眼相对——确切地说,灵泉眼就位于木屋前方用木头围栏圈出的院子的中央。 近景是如此简单,四周朦胧地弥漫着薄薄的雾霭,隐隐约约地,形成了一方小小天地,却又充满了灵气,明明没有阳光,却让人觉得仿佛有阳光在跳舞,明明里面没有一丝活物,却令人觉得生气勃勃,心旷神怡。 容昭环视一周,全心警惕起来,却没发现任何危险,便抬脚走进了木屋。 她这才发现,木屋已经变了模样,不再是自己定制的摆设,仿佛融合了另一处建筑似的,外面看似没有增减面积,里面却多了许多特别的房间,比如炼丹室,炼器室,静室等等,而库房也变得大了。 看到这些署名依稀是大篆字体的奇怪房间,容昭已经隐隐有所领悟,因此再看到堂屋香案上摆着的几枚玉简,她已经丝毫不奇怪了。 “耶!”终于忍不住了,容昭原地蹦了一下,心里欢喜得都要爆炸了! 她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修仙的福缘,当初能够重获一世,她以为这已经是老天对自己的厚爱了,谁知自己还能更进一步呢,如果她学会了仙家手段,有没有能力破开时空,回到自己原来那个世界去看看故人? 这些年她一直控制着不去想自己那唯一的亲人,只是知道伤感无益,可是如今,她是不是可以奢望一下,能回到自己熟悉的时空,哪怕是顶着容昭的壳子,她相信,只要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也能认得出自己! “我没有做梦吧?”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发觉自己一阵钻心疼,也就是说,她没有做梦,这是真的! “修仙,修仙——” 容昭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进这个空间是干什么的,她喘了口气,激动得不能自已,眼中露出了一丝贪婪的神色,伸手就要将那玉简拿过来! “哇哇哇哇——”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奶声奶气的啼哭声,明明并不响亮,却震耳发聩,一下子劈开了容昭已经迷失在浓雾中的脑海! 谁? 谁在哭泣? 谁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儿哭泣? 容昭的手指尖堪堪碰到玉简,动作蓦然僵硬,停了下来,她的神色也由入魔的迷失疯狂拽回了一丝清明! 远在其他时空的亲人,和自己亲生的孩儿,你到底选择为谁停留? 容昭的脚边,忽然出现了一阵波动,仿佛无数透明的丝线被扭曲,然后慢慢出现一个小小的空洞,一个小小的大红襁褓蓦然出现,伴随着阵阵伤心欲绝的哭声! 那襁褓中的婴儿,紧闭双眼,哇哇大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滚入了地板上,瞬间不见踪影。 容昭脸上表情正扭曲狰狞着,仿佛有两个人在她体内,正进行着艰苦卓绝的争斗,一会儿迷惘,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痛苦,一会儿欢悦,变幻莫测,待听到婴儿一声啼哭,仿佛乌云破月,乍现一片天光! “……元泰?” “元泰”两个字一出,容昭又是浑身一震,迷惘的狰狞的痛苦的神情如潮水般褪去,最终停留在容昭脸上的,是满面泪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蓦然抱住那唤醒她神智的襁褓,她在这个时空的命根子,将迟流了十几年的眼泪宣泄而出,失声痛哭! 纵然有了修仙的功法,没有学到地仙级别的无上手段,又谈何逆转时空?而修到地仙级别,凭这个时空稀薄的灵气,简直痴人说梦! 纵然她是惊才绝艳的修真奇才,亦只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回不去了,她终于承认,她今生是容昭,再也回不去那个可以鲜衣怒马,恣意骄横的时代了! 那不是最好的时代,也不是最坏的时代,她在那里,是骄横跋扈的太子女,也是筹谋毒辣的复仇女,她其实应该庆幸,庆幸她已经手刃仇敌,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她才转世重生,否则,她这辈子根本就无法心安理得活到如今! 执念成魔,她从不知道,自己心中那点隐秘的思念,已经化成了躲在阴暗里的心魔,无时无刻不在窥探着她,等着一击必中,将她拖入深渊! 幸好,今日被玉简上的保护阵法一激发,在她尚未真正踏上修仙之路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心魔,又因为元泰出现,母子连心,从而一举破除心魔,解决了修仙之路上最恶毒的隐患! 她真的很幸运是不是? 容昭抱着元泰,爱怜地亲亲他胖乎乎的小脸。 说来庆幸,正是因为元泰感应到了母亲的安全,无意识地挪移到了母亲身边,这才激发了容昭的爱子之心,从而战胜心魔。 也在这一瞬间,容昭身上流转的灵气破开了她接触的那枚玉简的禁制,将其中内容印入脑中。 容昭这才了解到了她为何拥有这件宝贝——这空间本是个仙家的法宝,因为种种原因自我封印,在宇宙中漂流,却被容昭穿越而来的灵魂无意识地撞了进去,发生了始料不及的变化。 容昭的灵魂,与法宝相比,简直是鸡蛋和石头的对比,这一撞,是一下子撞得稀烂,压根就不可能再保证完整性,那稀烂的灵魂糊了法宝一身,法宝占了这份因果,偏偏自身无灵,下意识地就吸收了容昭的灵魂相融合,待来到这个时空之前,这法宝已经彻底和容昭的灵魂融为一体,从此,法宝就是容昭,容昭就是法宝,自己和自己,当然无所谓因果,只是那时候容昭的灵魂之火已然十分微弱,她若是死了,法宝也无法再存在下去。 恰逢林婉刚刚得知一向恩爱的容永清在外暗藏了青姨娘为外室,一时不慎动了胎气,那刚刚停留林婉腹中的胎儿命火瞬间便熄灭了,实际上已经胎死腹中,法宝凭着本能,一头扎进了林婉的腹中,代替了那已经没有灵魂的胎儿,活了下来。 只可惜头两年容昭的灵魂受损严重,一直在身体深处休养修复,只凭着生存的本能来行动,因此外在表现得便是一片懵懂,天真烂漫,正合小儿女的性子。 两年后,林婉出事,容昭被刺激惊醒,她并不知道自己之前的经历,只以为自己是灵魂穿越重生,却不知她压根就是林婉生出来的,本质上说,她实实在在就是林婉的女儿,只不过头两年忘却了前尘,而后来想起了前世又忘记了今生,可谓悲催至极。 好在现在,她什么都想起来了,这一想起来,想起林婉和那无缘的弟弟,心中却不再只是微微刺痛,而是弥漫了一层深沉的悲哀。 两世,她都没什么亲缘! 就在她出神之际,她手中的胖小子不乐意被娘亲忽视了,小脚丫子狠狠一蹬,他小小人儿力气已经很大了,容昭没提防,差点被他蹬得撒了手,好在她反应快,一下子又抱紧了,可也出了一身冷汗,备受惊吓,这下也再顾不得那一刻伤感的心情了。 看到元泰咧着粉嫩的牙床,眉眼弯弯,好像在笑,她不由得轻飘飘点了点他的额头,“真是个皮小子,也好运,可别让你爹知道,不然他可要嫉妒死了!” 她倒没有想到,因为元泰出自她腹中,身体留着她一半的血,又有他爹充满龙气的一半血统,因而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自由出入空间的资格,说起来空间就是容昭,所以,流了容昭血的元泰,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小主人了,比他爹资格还深! 不过,这小子可以自由出入空间,他如今又没有自主意识,万一在奶娘陪着他睡觉的时候,他突然消失,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怎么办?他现在太小,就算跟他讲道理也说不通,从他身上下功夫是不可能了,她须得想个法子,亲手解决了这件隐患。 元泰显然十分喜欢这里,手舞足蹈,小小的胖身子不停地往门外倾斜,容昭看出了他的意思,是想去外面? 想到他出生也才十来天,容昭到底不敢冒险,只走到窗边,抱着他头朝外看去。 外面的天空中明明没有阳光,可随着容昭的心念一动,那巨树的树冠间便泄露了点点银色的光斑,银光洒在草地上,再一动,半空中无端地下了一场花瓣雨,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纷纷扬扬,宛若一场蝴蝶盛宴,美不胜收! 元泰现在还不懂得欣赏美,但这却不妨碍这小人儿睁着一双酷似其父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连哈欠都忘了打。 “妈妈的乖乖小元泰,喜欢吗?喜欢的话,妈妈每天都给你变,你要快快长大啊!” 容昭轻轻摇晃着襁褓,柔声地道。 元泰小皇子眨巴着大眼睛,眉眼弯弯,又露出了无耻的笑容。 如今,容昭不需要去看玉简,就已经知道了玉简上的内容,谁叫她已经明白了她的神魂已经和法宝融为一体,这种明白,就仿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仿佛醍醐灌顶,从此,这个空间之于容昭,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储物空间,一方灵泉洞府。 她现在,就是这个空间里的神,就像她的大脑控制着全身一般,心念一动,便可牵动全身,空间里的一切,对她都无所遁形! 只要法宝无事,哪怕她从来不曾修仙,也会随着法宝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游荡在各个宇宙时空当中。 而空间,如今才不过刚刚解了最低的第一层封印罢了。 当晚,容昭一直将元泰留在身边,元泰却没有突然消失,似乎他之所以消失,是感觉到了容昭的存在,潜意识里就要去到自己娘亲的身边,如今他就躺在容昭的怀里,自然是无需在玩失踪游戏了。 待秦瑄照例前来看望她时,脸色发黑地发现,他期待已久的胖小四,依稀仿佛有和他争宠并且还胜利了的嫌疑! 秦瑄走上前去,欲从容昭怀里抱过小四,他可没有什么抱孙不抱子的规矩,想抱就抱,可惜人家小四才不觉得这是荣幸呢,两支白胖的莲藕小手臂死死揪住容昭的衣襟,死活不撒手,秦瑄用了点力气,他就咿呀咿呀,水汪汪的大眼睛瞟着秦瑄,甚至挪出一只小手去推秦瑄。 秦瑄彻底脸黑了,使劲瞪着这胆肥的臭小子! 容昭看得好气又好笑,“皇上,您跟个笑影儿较什么劲?元泰还小,小孩子天生护食,他这就是无意识的动作,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是针对你的。” 好么?不是针对自己的,就让他娘的心偏得没边儿了,要是针对自己,那自己在昭昭面前,还有立锥之地吗? “你不是答应我,晚上让奶娘照顾他么?” 秦瑄甚至有些委屈地道,昭昭以前可听他的话了,现在才生了这小家伙没几天,眼中就没他的存在了! 容昭也知道自己出尔反尔不地道,可是她不也是没办法嘛,实在是元泰情况特殊。 “我既然答应了皇上,当然不会食言,只是今天发现了一件事,却让我十分为难,想不到办法,正要问问皇上。” 秦瑄一听就知道是正事,当下正色道,“怎么了?有人对小四出手?” 难道是有人要害小四?他虽然不待见小四和他争宠,可小四却是自己盼望了好久的儿子,可容不得别人欺负! 容昭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暂时没人对小四出手,但这事比有人要害小四还严重。” 容昭当下就把元泰能够自由出入空间的事情说了,当然没说自己就是空间,饶是如此,听说元泰因为是容昭之子便能自由进出那个神秘的地方,秦瑄也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他忍不住伸手啜了戳儿子的胖嫩脸,“个臭小子,怎么运气这么好?你爹都嫉妒了!” 容昭拍下他的手,嗔道,“皇上,正经点!” 秦瑄面对护崽子的娘,只能放下了手,“这事儿确实不宜声张,免得引起可怕后果。”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不贪不求的,若是被人通过元泰知晓了空间的存在,只怕天下都要乱了。 “看来这小子不和咱们睡也不成了,以后就让她睡在你房中吧,你那两个大丫鬟不是知道你的秘密吗?就让她们贴身照顾元泰吧,你自己另挑两个,元泰就算消失,也是出现在空间里,不会失踪,只要那两丫鬟帮他遮掩好行踪就可以了,只是你这边挑的丫鬟,也需忠心才行。” 容昭眉头微皱,“这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要先找到画符传人——此次空间再次发生变化,里面出现了一门画符神通,其中介绍可以炼制一种忠心符咒,借以控制他人,可惜我连如今的文字都弄得半懂不懂,就更别提画符了,真正是鬼画符,我一下子头就晕了,看样子是没有这种天赋的。” 秦瑄听了,顿时心潮涌动——身为一名成功的皇帝,他刚听到“忠心符”三个字,心中瞬间就翻滚过了无数念头,倘若他掌握了这门神通,那他又何惧有人反水?手中人都忠心了,他才更好推行政令国策啊! 只是,他的文字天赋自是不用说,但文字与画符是两码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份缘法。 容昭一手抱着元泰,伸手一把捉住秦瑄的手,“你随我进去试试吧,若是你能够画符,那再好没有了,不然就从你的暗卫或者影卫中挑人试试吧。” 秦瑄并无异议,只是心中却想最好自己能够成功,哪怕是暗卫影卫,他可也做不到全心全意的信任。 容昭先是把一个测试灵根的玉简放在秦瑄额头,秦瑄对她可谓是全心全意信任,坦然地任由容昭把这个不知名的东西放在了他额间,然后,就发现自己身上冒出了一阵生机勃勃的浓绿色光芒。 …… “这是怎么回事?”秦瑄疑惑地问道。 “没事儿,测测你有没有灵根,有的话才能画符,你是单木灵根,真不错。” 容昭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然后把传授画符知识的玉简放到了秦瑄面前,郑重地道,“皇上,按说你贵为人间天子,就不适合再走这长生大道,但是这里同样以武为尊,宗师大宗师活个一两百年实属平常,你既是帝王又是大宗师,上天都允许你存在了,那么上天可能也认可你学习这些,我无意中得到了这些功法,咱们又有缘走在了一起,那想必就是命运注定的了。” 容昭没有再解释太多,剩下的就要靠秦瑄自己领悟了,她于这一道同样不精通,何必误导他人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满月 偌大的皇子所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 院子里栽种的花圃已经一片葱郁,墙根下的一棵老石榴树也发出了嫩芽,嫩芽又变成了嫩叶,生机勃勃。 三皇子秦珏的书房里,秦珏正用心地描摹着一张大字,他年前还稚嫩中透出呆萌气的脸庞,已经消瘦了不少,显出了秦家人特有的清俊轮廓,不过总体来说,三皇子更肖似母亲,一双水杏眼,秀气有余,气势不足,所有多余的情绪,都被收敛得很干净,唯有紧抿的嘴角,泄漏出一丝情绪。 待桌上的一张大字写好,将毛笔放在了笔架上,他才直起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匆匆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内侍,一脸慌张地低呼,“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秦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这小内侍是他贴身伺候的太监,却一路咋咋呼呼地跑进他的书房,若是让别人看到,他们不会说这个小太监如何,却会说他这个珠子不会调教奴才。 然而还没等他训斥的话出口,他就被小林子说出来的话吓住了。 “殿下,不好了,璟淑仪娘娘生下四皇子,母子平安,皇上高兴极了!” 小内侍一口气把自己得知的消息告诉秦珏,脸色都吓白了。 璟淑仪生了四皇子,那他们三皇子怎么办?以后还会有父皇疼爱自家主子殿下吗? “……你听说谁说的?”半晌,秦珏才挤出来这句话,也许,是小林子听错了,璟淑仪怎么会那么好运呢,想要圣宠就有圣宠,想要儿子就有儿子,世上哪有这么好运的人? 小林子的回话,却戳破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期盼。“奴才是听严大人说的,严大人还让奴才转告殿下,请殿下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万万不嗯呢该冲动。这段时间,宫里宫外看着殿下行事的人多着呢,多少人等着揪殿下的错处去卖好,殿下一定要稳住,万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严大人还说了,四皇子毕竟年幼,那个,来日方长!” 三皇子秦珏抿紧了嘴唇,眼底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花熄灭了,外公都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一个什么权力都没有的光头皇子,还能做什么? 想想,他都多久没见过父皇了?此时此刻,父皇对着刚出生的四弟,想必很高兴吧? 三皇子一点儿动作都没有,后宫中不免有人失望,不能看到有人给那贱人添堵,她反倒觉得自个心堵了。 “这世上的好事,怎么就叫她占尽了?”皇贵妃咬牙切齿地想。 自家的小五,好容易得到皇上的青眼,才几天,就被那个贱人拽去了北宸园,一去就是几个月,等皇上再次看到小五,只怕都要忘了小五长什么样子? “我苦命的女儿,生在皇家,凭地辛苦。” 这句话,同时在皇贵妃,贤妃,安贵嫔脑海中响起,个人心情不一,却有一样酸涩是相同的。 有对容昭产子苦闷得无以复加之人,就有为容昭产子欢欣鼓舞之人。 长春宫,张妙喜气洋洋地来到西偏殿,赵云袖正用心地缝着一套小衣服,她绣工不算好,毕竟是没有亲娘的孩子,哪有人真心惦记她,但简单的缝制却不在话下,再用心去做,做出来的小衣服针脚严密,又精选了上好的适合婴儿穿戴的料子,却也十分看得过眼。 “赵姐姐这是给四皇子殿下?”张妙笑道,如今宫里的孩子,这么大的只有四皇子。 赵云袖给她让了座,自己咬断了最后一针针线,将那线头藏进了褶皱里,才道,“是呀,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娘娘也不缺东西,我给四殿下做点小衣服,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 张妙笑道,“我倒和姐姐想到了一处,想着容姐姐平日也不缺什么金玉古玩,倒不如我亲手做点东西来得诚意,我给小殿下做了双虎头鞋,也不知道娘娘喜不喜欢。” 她将手中锦帕小包打开,里面躺了一双精巧可爱的虎头鞋,那鞋头的小老虎栩栩如生,额头的王字十分显眼。 赵云袖点了点头,道,“这虎头鞋做的巧,妹妹着实用心了,娘娘定然能明白妹妹的心意。只是小皇子已经过了洗三,接下来就是满月,也不知道满月礼在哪里办?” 张妙哼笑道,“她们自然巴不得在宫里办,都多久没见皇上了,一个个都绿眼狼似的,要我说,有容姐姐在,皇上眼里心里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她们这些庸脂俗粉……嗯,赵姐姐,我不是说你,我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我,那个……” 张妙一时口快嘲讽那些骚动的女人们,却忘了赵云袖也后宫女人的一员,顿时无比尴尬,讪讪地一笑,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赵云袖并不在意,张妙寻常也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今天偶尔说溜了嘴,也正常,何况她本来就不算皇上的女人,她进宫,却是她用功劳和忠心换来的安身立命的筹码,她比谁都明白自己的位置,就算是为了她身后的哥哥,也是绝对不会得陇望蜀生出不该有心思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赵云袖淡然一笑,“她们不过是一群没有自知之明的可悲女人,还妄想着圣恩,皇上表现得还不够明显?皇上是不会忘了娘娘的诸般功劳的。等着吧,这次满月礼,娘娘定会收到一份大礼!” 张妙睁大了眼睛,“大礼?对于宫里女人来说,这大礼,难道是……” 赵云袖摇了摇头,“皇上尚未明下圣旨,咱们怎好妄自揣测?只不过是我的一点想法罢了,等到满月那天自然就明了了。” “也是,不过我倒希望能在北宸园举办,那园子那么美,可比这四角空空的皇宫好多了,我们可以大饱眼福啦!” “贫嘴丫头。” 两人说笑一阵,张妙和赵云袖交换了一些讯息,又约定了满月礼时,不管是出宫还是留在宫里,张妙都跟在赵云袖身边。 待张妙回去后,赵云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这时,一个不起眼的老嬷嬷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 “禀主子,您和欣宝林聊天时,东配殿的窗户是开的,待欣宝林离开,窗户才关上。” 又不是夏日贪凉,如今天气虽然回暖,对于常年不运动的宫妃而言,却依然要穿夹袄才敢走动,这些宫妃身体素质一向不好,窗户更是能不开便不开,岂会那么巧在那个时间段打开? 赵云袖早就盯住了对方,闻言并不吃惊——只要自己把娘娘的叮嘱做到便好,至于娘娘到底有何打算,娘娘不说,她也不问,至少,想成为娘娘心腹中的心腹,她暂时还不够资格。 “嬷嬷辛苦,满月礼前,还要劳动嬷嬷万万不可松懈,过了四皇子满月,我自有重赏。” 赵云袖点了点头,顺手将桌上一枚洁白的观音坠递给这嬷嬷。 “不是什么好玩意,嬷嬷自拿去给家里的小辈戴吧。” 那嬷嬷眼睛一亮,满脸笑意地接过东西,“多谢娘娘赏赐!” 赵云袖是什么人?她虽然不够得宠,却牢牢地抱住了圣眷优渥的璟淑仪的大腿,以区区温嫔位分,得到了宫务的协理权,对于这些下人们而言,这就是一位能让他们用心却讨好的主子。 在宫里,圣宠固然重要,然而在下人们眼中,拥有实权同样不可轻忽,这位温嫔能哄得璟淑仪下放给她宫权,本身就是不简单的人物,他们自然想要用心巴结。 而这样的主子,她赏赐的东西,自也称得上荣耀。 容昭很快便通过特殊渠道接到了赵云袖的传言,微微一笑,揉碎了手中的纸,果然,只要一听说她风光,或者她的孩子风光,那人就坐不住了,也好,她之前忙着生孩子,坐月子,调养身体,和元泰玩耍培养感情,腾不出手来处理此事,倒叫那人逃过了一劫,不过,这人虽然给她造不成什么杀伤力大的后果,但放在那里也膈应人,她如今无事一身轻,可以用心去拔掉这根碍眼的碎鱼刺了。 因为满月礼后,四皇子的名字要上族谱做玉牒录入宗人府,再在北宸园便有些不方便,而秦瑄另外给容昭准备了大礼,同样在皇宫中宣布更庄重。 综合种种,四皇子元泰的满月礼,便定在了皇宫中的乾清宫举办。 皇宫中的种种,自然没有逃过暗卫的眼睛,暗卫便事无巨细地整理了,放在了秦瑄案头。 可惜这段时间,秦瑄沉浸在了符道的无限玄妙中,长生和修仙的诱惑,连容昭这样阅历丰富没有信仰的人都差点被迷惑,秦瑄这种心中对神佛仙道颇有向往畏惧之心的正宗古人,更是深信不疑,一头栽进去,沉浸其中,如果不是容昭按时踢他出空间,他几乎连政事都耽误了,更别提去看这些情报了,倒错过了一些重要讯息。 即便如此,这些天里,秦瑄对政务的热情也大大地降低了,果然,长生是古往今来的人最无法拒绝的诱惑。 好在他还记得元泰的满月礼,没有彻底跟红尘划清界限,容昭才按下了心中的担忧,心魔这回事,别人提醒根本无用,却需要自己想通,如果秦瑄真的要走上修仙之路,面临的凶险危机何等恐怖?岂能次次都有别人帮助他渡过? 眼下的考验只能算是路边的一个土疙瘩,连拦路石都算不上,秦瑄连这关都过不了,何谈追求大道? 容昭冷眼看去,秦瑄虽然狂热,却还不至于迷失,多少心安了不少,她相信,凭秦瑄的资质和意志,离他挣脱迷障的日子不远了。 关注过秦瑄后,容昭就把精力完全放在了元泰身上,自那日后,容昭果然发现元泰又莫名其妙消失了几次,而这几次,容昭都在空间的巨树下找到了他,他似乎很喜欢巨树,每次都出现在这里,从不挪地方,倒也好找。 自此,元泰就在九州胜景后殿的偏殿入住下来,但白天晚上几乎都跟着自己妈的作息,容昭虽然自诩强悍,但却也不敢在月子里逞强。 秦瑄也知道她还有个空间散心,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她不可以在这段时间沐浴洗澡,其他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虽是元泰的满月礼,但真正操办起来,却不一定就正正好是那天,秦瑄希望容昭能够出席,但又唯恐容昭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硬生生又往后推了一旬,这才确定下日期。 二月底三月初,人间芳菲尚未绽放,内务府的暖房中却已经培育出了几千盆千娇百媚的鲜花,这些人平时把花看得比祖宗还重要,更是轻易不让人碰,连一片叶子占了灰,都要拿蚕丝手绢反复擦拭,直到那叶片光润如同翡翠般才罢休,哪怕是皇贵妃过生辰,暖房那边也不过给皇贵妃送了一对儿白牡丹,虽然花瓣如素绢月辉,高洁而不失那份艳华,但却并非名贵品种。 但在四皇子的满月礼上,这抠门的暖房狠狠地大方了一回,整个宴席大殿里,摆满了花盆,姹紫嫣红,鲜艳夺目,尤其是御座及两侧,更是摆满了最名贵的花中翘楚,争奇斗艳。 整个大殿,因为这些鲜花,显得格外鲜活美丽,生机勃勃。 那些庆祝的宗室王爷和贵妇们,甫一踏入大殿,便觉得心旷神怡,眼睛得到了极大的享受,他们毕竟是皇室中人,多半也算豪富,论起这时节的鲜花,他们家也有财力摆上十盆八盆的鲜花供女眷赏玩,但如同内务府这样的大手笔,数千盆鲜花将这间原本庄严的宫殿装点的温馨唯美宛若神仙花殿,这些人自忖自己既没有这实力也没有这资格,不由得对得到这一待遇的璟淑仪母子暗暗羡慕嫉妒恨——谁不知道内务府做出如此大手笔,完全是因为皇上的态度! 但并非所有人看到这些鲜花,都满心赞叹,哪怕是嫉妒恨,都充满了浓烈的羡慕向往之意。 至少,宫中的怨妇们,看到这样的一间金钱和圣宠堆砌出来的花殿,心中的酸水是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根本停不下来。 平平都是皇上的嫔妃,看看人家混的,再看看自己混的,也由不得人不难受。 因是“家”宴,来的男宾多半都是宗室长辈,这里便美玉刻意隔开男宾女宾,只是用屏风遮挡了,隐隐绰绰也能看见。 众宗室、贵妇、以及嫔妃,已经各就各位,但等着今天的主人公,皇上,容昭,和四皇子元泰。 目前宫中地位最高的皇贵妃,高坐在御座右侧,面无表情地对着脚边的一排花盆,压根就看不出丝毫喜意。 第一百五十章 献艺 吉时已到,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了大殿东侧那座江山如画十二折大屏风——皇上一行,将要从这里走进来。 皇贵妃离得最近,理所当然也是第一个看到了那道威严如神祗般的明黄身影,她寂静的眸中闪过一道亮光,但随即,在看到明黄身影半个肩身后,又跟着一道烟紫色宫装窈窕身影,那一道亮光又“啪”地熄灭了—— 无论如何,她也不敢相信,那烟紫色宫装的身影是撒着双臂悠然自得,而明黄身影的怀中,却抱着一个包裹着明黄贡缎的襁褓,正侧头和身边人说着什么,脸上那一抹讨好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两个人的身份,仿佛发生了颠倒!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其中的涵义难道还不明显吗? 皇贵妃浑身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虽然她总是说服自己对皇上已经死心了,可亲眼看着皇上抱着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温情脉脉地出现在她面前,这种打击对她而言简直是不能承受的! 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最终被她默默地咽了回去——她爱了二十多年啊,二十多年的情意,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 可这个男人何其残忍,给了她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的皇贵妃之位,却吝于分给她一点情意,在她终于失望,想着“这样也好,他是帝王,帝王本就不该存在爱情这样软弱的情感,他不爱你,但也不爱别人啊,总而言之,他至少给了你尊重和地位”时,他又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这一点安慰! 温柔地呵护,全心全意地为对方着想,向全天下人坦白自己的情意,为她打破很多惯例,做许多他从前压根不做或者不屑做的事情——原来,他也会爱人,他之前不动心,只是没碰到让他心动的人罢了! 皇贵妃眼睁睁地看着走到屏风边缘,那明黄身影才将手中的襁褓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女子的怀中,纵然隔着一层朦胧的屏风,她也能看得出,他脸上的笑容是多么明朗欢欣,真情流露。 输了,这一刻,皇贵妃终于不得不狼狈地承认,自己彻头彻尾地输了! 皇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其他人不知道屏风后那小小的机密,对跟着皇上出现的璟淑仪也在预料之中,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的容光已经盛极,再也找不到一丝稚嫩的痕迹,静静地站在皇上身边,怀里抱着襁褓,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魅力,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风采,丝毫没有被皇上的气势威严压制,反而自然地散发着独属于自己的独特气质,与皇上的王者之气不但不冲突,反而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使得两人看上去几乎融为了一体,登对无比。 待皇上站定在高台上,众人当即整齐下拜,无论老少男女!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瑄今天的心情简直好到要爆炸,在失败了无数次后,他终于画出了第一张风雷符,虽然只是初阶的风雷符,但扔出去时,却依然产生了一缕淡淡的清风,一道孱弱的雷电——即使这两样目前完全没有威力,但显然已经成功了,这足以让人期待它们是可以成长到九阶高度的大杀器,而这种超出常理的现象,立刻让秦瑄坚定了对修仙的狂热向往! 尤其是今天还是小四的满月,秦瑄深深觉得,这个儿子真是自己的福星! 来的路上,他不顾容昭反对,亲手将肉嘟嘟的元泰抱了一路,他姿势不太对,但身为已经成功制出一张符的木灵根修者,他的气息很得元泰的喜欢,元泰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路盯着秦瑄,无齿小嘴儿长着,笑得可爱极了,如果能够忽略他那肥肥双下巴下那一串串透明的口水的话。 望着在他面前跪下的这一群人,他这个在容昭以外的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不是那种将要杀人前的莫测浅笑,而是得意的,开心的,意气风发的。 “众位平身!”秦瑄手臂一扬,笑道,“今天是元泰的满月,朕也不多说了,李连海,宣旨吧!”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知道今天的重头戏来了。 李连海身为乾清宫大总管,当仁不让地往前一站,手中拿着一卷圣旨! 第一道,文绉绉地一大段后,是赐四皇子元泰大名,单字“钦”! 钦,皇上御笔下令时专用的“钦”?皇上哟,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这么看好四皇子,怎么不干脆封人家做太子,偏偏弄了这个含含糊糊暧暧昧昧的名字?他们是当人家是宝去押注呢?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暂时不站队? 第二道,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封赏璟淑仪嘛,听说年前璟淑仪的分位就是四妃级别了,这圣旨压根就没有悬念啊! 果然,一大堆制式赞美之后,册封璟淑仪为贵妃,封号保留,赐永寿宫! “臣妾容氏谢皇上隆恩!”容昭抱着元泰,转了头面向皇上,笑颜如花地要跪下来,谁知皇上一把托住她的手肘,叹息道,“委屈你了。” 他是真心觉得委屈了容昭,就算是立容昭为后,他也觉得,继后地位不及元后,配不上昭昭,真是令人遗憾,他为什么没有在大婚之前遇到昭昭呢?或者他能坚持坚持,不娶那个罗明鸾,全心全意等待昭昭的出现! 他却没有想过,他大婚那会儿,昭昭刚好在她娘肚子里等待出生呢,这样的差距,用鸿沟来形容也不为过; 而他更没有想到,他当初如果拒绝大婚,拒绝娶那些女人,他现在说不定连皇位都还没奋斗到手中! 联姻的确是一道运用范围最广的手段,即使他自己不去用这种手段,依然能最终得到皇位,但显然要比走这一条捷径艰险困难得多。 有时候,选择一条路,就要有走一辈子黑的觉悟,当时看不出对错,将来也不能后悔。 秦瑄这句叹息,显然其他人也听到了,顿时齐齐无语。 什么? 贵妃,封号保留? 什么?还委屈新出炉的贵妃娘娘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上首瞟过去,那些个参加满月礼的贵妇们已经满含同情地偷偷看向上位的皇贵妃了。 贵妃看似比皇贵妃低了一级,然而璟淑仪,不对,璟贵妃这个位分偏偏是有封号的,宫里的潜规矩,有封号比无封号的同届高一级,可与上一级打平,也就说是,表面上容昭的地位低皇贵妃一线。 可一个有封号的贵妃,常年伴驾北宸园,刚生下皇上眼下正稀缺的儿子,另一个年纪已大,只有一女,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生儿子的希望,皇上早已不去景仁宫了——傻子也知道谁更前途无量! 看皇上的意思,带封号的贵妃位都委屈了对方,只怕都恨不得这位璟贵妃直接登上皇位的,如果不是这位璟贵妃出身太低,而皇贵妃又来自皇上母族,且一朝只能有一位,一个区区的皇贵妃又算什么?只怕早就是璟贵妃的囊中之物! 容昭谢恩后,下面自然有机灵的将她的位置往前挪移,容昭正要往下走,却被秦瑄拦住了。 “你坐这儿。”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那是皇后才能坐的位置,连皇贵妃都没有资格。 容昭看出了他眼中的坚持,没有说话,垂眸微笑着坐了下来+——既然已经高调地彰显了自己的受宠程度,已经将所有好的坏的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们母子再退缩也不可能收获平静了,那么,何妨再高调点,高调到飞扬跋扈,高调到无人敢欺! 这,同样不失为一种保护自己和孩子的手段。 今天这样的宴会并不像除夕正宴那般严肃正统,显得轻松惬意,内务府的人也是卯足了劲儿,生怕让皇上和璟贵妃有一丝不满,宴会通常有歌舞助兴,这满月礼也并不例外,只是内务府别出心裁,选的并不是中规中矩的歌舞,而其中大半节目都是类似杂耍空竹之类。 这些节目并不是说比传统的歌舞强出多少,但是充满了野趣儿,对于这些从来只和阳春白雪挂钩,极少接触下里巴人的民间娱乐的贵族们来说,主要也就是看个新奇,让这些一直欣赏的都是正统歌舞戏剧的宗室权贵们颇觉新鲜,内务府这一别出心裁,虽是大胆突破尝试,却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 就是容昭,看这些也看得有些入迷,就仿佛看到了前世流行的各种杂技,显然,这些可以说得上是杂技的祖先了! 元泰在她怀里睡得很熟,她也不放心假手他人,本来预备露个面就带孩子回去,但显然今天的主角不只是元泰,还有她这个新出炉的热乎乎的贵妃,宴会没结束,她拔脚走了,人家就要质疑她的教养问题了。 这些人可不是任秦瑄搓扁捏圆的朝臣勋贵们,而是宗室近几代颇有实权和地位的王爷王妃公主等等,比如信王之流,虽然同样是臣,可又是秦瑄的族人,按辈分来说,还要高秦瑄一些,无论如何,给他们留下坏印象,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酒过三巡,这个满月礼的气氛终于热了起来,内务府的人知趣地放慢了节目的节奏,不动声色降低了自个的存在感,由皇上最宠信的信王领头,开始了献礼活动。 献给一个刚蒸出来的小豆包的礼物,自然不像给皇上那么贵重,多半都是童趣满满的,诸如信王献上的一整套极品白玉雕琢的十二生肖,一整套黄金十二生肖,两套模子一模一样,一个个雕琢得憨头憨脑,完全不似本体形态,却又能让人一眼看出那是什么动物,十分讨喜。 献礼的过程本是安安静静的,但挡不住一群人火热的眼光,在心里计较攀比,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待礼物献的差不多了,这内务府又知机地换上热闹的杂技,衔接得恰到好处,丝毫没有留下冷场的缝隙。 容昭被秦瑄劝着喝了两杯花酿,顿时面如傅粉,眸光水波荡漾,看得一旁的秦瑄一阵心热,却坏心眼地又推了一壶花酿过去,这花酿入口虽美,后劲却足,容昭酒量本就一般,这一壶若是喝下去,就不是轻熏微醉了。 就在这时,女客那边忽然起了一阵细小的喧哗,淹没在大殿的觥筹交错中,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但一会儿,便有一个宫女悄悄来到皇贵妃身边,冲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就见皇贵妃阴沉了一晚上的脸,刹那间放晴了,她看向容昭,眸中闪过一道不怀好意的光芒,然后款款站了起来。 她的异样举动,一下子引起了整个大殿里人的注意,秦瑄和容昭也看了过去,秦瑄看到皇贵妃那副压抑着兴奋的表情,微微一愣,脸色倏忽变淡。 皇贵妃却没看到皇上那一瞬的变脸,她沉浸在即将给容昭添堵的美妙快感中,完全无暇留意其他,兴冲冲地道,“皇上,今儿是四皇子的满月,也是璟贵妃妹妹的好日子,这样的日子,内务府只献上杂耍技艺,轻松有余,庄重不足,未免单调,方才倒有几位妹妹,商量着,想为璟贵妃妹妹和四皇子献艺祈福,也不知皇上和妹妹觉得如何?” 在座的哪个是傻瓜?一听皇贵妃这话,就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了,有那想得通透的,不免为皇贵妃默哀——这大喜的日子,你跳出来给璟贵妃添堵,是生怕皇上还不够无视你啊?明明是那几个不安分的小嫔妃想献艺截宠,最后被皇上怒火波及最重的却是这位幸灾乐祸的皇贵妃! 这些人都听懂了,秦瑄和容昭岂会不懂? 秦瑄脸上怒气一闪,到底不想搅黄了这场对他的爱人和孩子都很重要的宴会,正待克制住脾气,出言拒绝,却被容昭按住了他的手。 秦瑄看向容昭,容昭正一手托腮,一手由按住秦瑄的手变成抓着他温热的大手把玩,神态慵懒而漫不经心,犹如一头已经吃饱喝足的花豹,一身傲然凌厉的的气场被掩盖在那懒洋洋似阖非阖的眼眸,和似翘非翘的红唇当中,只是不经意间,透露出丝缕摄人心魄的令人折服的强大魅力。 秦瑄微一愣神,这才发现,那壶后拿上来的满满的花酿,又只剩一半了。 昭昭,醉了。 而他那只正被昭昭揉捏按刮的左手,集中了他全身的注意力,就仿佛着火一般,*辣的几乎失去了知觉,在那片麻木中,又有一丝丝怪异的酥麻传进了他的心底,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他不动声色地抖动了一下手臂,将宽大的袖口抖下来,遮住了两人交握的手。 他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但他的双耳,已经通红通红的—— 大庭广众之下*什么的,真是太考验秦瑄这个老古董的三观了! 他不好意思抬头去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暧昧动作。 因此,他也沉默了。 沉寂的大殿中,只听见璟贵妃饶有兴致的懒洋洋声音,“哦?她们是为我和我儿祈福?” 那声音婉转低哑,仿佛幼鸟腹部的绒毛,飘落在众人的心间,就是那清心寡欲的老王妃老公主们,听在耳中,都忍不住面红耳赤,更别提那些正竖着耳朵的男客了,少数把持不住的,差点没当场出丑,难堪之余,都不禁在心里暗叹,这璟贵妃果然是一代妖孽,难怪将皇上的心栓的死死的,也不知道在私下里是何等风情。 但这私下到底是何等风情,可不是他们能够胡思乱想的。 皇贵妃没料到容昭这么不给她面子,就那样高高在上地坐在皇上身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双眼睛里,甚至透出了嘲讽的光芒,皇贵妃陡然间觉得脑袋充血,心火熊熊燃烧了起来,她直起了腰,冷冷地道,“这是自然!就不知道璟妹妹愿不愿意接受她们的一片心意了!” 如果不接受,容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回妒妇,皇室的妒妇,可不是玩儿的,容昭必将声名扫地,四皇子也不会再有今日的风光,如果容昭接受,看到别的女人向皇上献殷勤,她能不心堵?心堵就好,总要让她不痛快才行! 容昭洒然一笑,纤白如葱根玉管的手指在空中一划,豪爽地道,“行啊,让她们上来吧,表演得好了,本宫有赏!” “扑哧——” 底下有个年轻的宗室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脸色煞白,谁知谁都没有功夫看他,大家都在等着皇贵妃和贵妃的交锋呢!这样的百年难得的大戏,岂能错过? 秦瑄听着两人的对话,脸色已经发青,但无论觉得多么丢脸,他都没有阻止容昭的意思,昭昭既然想玩,那就让她玩,至于那些让他在宗室们面前丢脸的女人……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皇贵妃,一早就全神贯注他的反应的皇贵妃,看到这饱含厌烦不耐的一眼。顿时如坠冰窖,整颗心完全沉了下去,原本火热的兴头一下子就凉透了。 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在乎她的反应了,容昭直接让人将想要表演的都带下去准备,然后直接上舞台表演。 第一百五十一章 羞辱 灯火辉煌的大殿中,一身紫色华服的容昭,就那样视满殿权贵如无物,似笑非笑,懒懒散散地等着那些自荐女子的表演,明明是那么百无聊赖,可那周身流转的气势,有跌宕的风流,有恣意的潇洒,有艳绝的柔媚,有睥睨的霸气,糅合成一种特立独行到唯我独尊的气场,压得没有一个人敢去直视她怒放的容颜,质疑她不够端庄的态度。 第一个上前的,居然是曾经和容昭打过交道的白贵人。 如今的白贵人,更像是另外一个人,原先的她,柳眉大眼,挺鼻丰唇,肌肤微蜜,看起来成熟冶艳,而如今,她眉毛修成了细细的远山黛,肤色不知是保养的,还是捂的,至少已经可以称得上白皙了,然而时不时略过一丝阴郁的双眼,却使得整个人少了那种曾经让秦瑄愿意将她指进宫的直白明快的气质,看上去让人十分不舒服。 所有人都当她一蹶不振了,就连秦瑄,也忘了自己宫中还有这号人存在,但朝堂上白贵人的父亲身为兵部侍郎,负责后勤事宜,的确是在刚刚过去的南疆大战中立下了功劳,皇贵妃身为后宫的管理者,自认为再将她关着将有损皇上的圣明,便将她放了出来,实际上,当初白贵人得罪了容昭,被软禁起来,但皇上并没有下明令,因此皇贵妃才敢于如此大胆行事。 秦瑄看到这个女人时,差点都忘了她是谁,面对那含情脉脉看向他的女人,他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将心比心地说,就如同他根本就记不得这个女人一样,他甚至都没有临幸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几乎从未见过他,怎么就能对他情根深种,摆出这副深情不悔的架势? 呵,这些女人的感情,可真是廉价! “婢妾白氏,参见皇上!”白贵人姿态优美地蹲下行礼。 秦瑄眼角都不扫一个,也没打算说话,却听旁边脸色酡红的小女人伸手拿着一根银筷敲击了一下薄瓷胎的碟子,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倏忽传进耳中,伴随着的,是小女人不满的声音。 “哎,哎,白氏是吧?你们不是说是给我和我儿子祈福献艺的吗?怎么眼睛就光顾盯着皇上了?皇上虽然好看,可不是你的,你若是再看,本宫可不客气啦!” 白贵人为了维持美妙的身姿,辛辛苦苦地蹲在下方,压根就想不到容昭在这样的场合还这样嚣张,敢在皇上之前说话,心中正愤懑,却听清楚了容昭的话,心中顿时一喜——哈,不用她出招,这女人就自寻死路了,居然敢在当着一种宗室皇亲的面,露出自己独霸皇上、嫉妒成性的本质,这下子,不用她们出手收拾她,她自己就要被人嫌弃了! 但白贵人没有料到,满殿的男男女女早已被容昭不经意间透露的绝代风华所慑,心动神驰,竟无人觉得皇上如此纵容她有什么不对。 若是换成寻常魅惑君王的宫妃,这些身负监督之责的男客们怕是早就上书劝谏皇上远离红颜祸水了,偏偏,如今他们直面了容昭的惊人魅力,却只能感叹皇上好福气,能拥有这样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若换成他们,只怕是倾家荡产也愿意换她嫣然一笑。 女宾那边,纵是善妒的端和长公主,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出身虽然不显,然而本身的风华气度却远远地凌驾于众女之上,于她们这些天之骄女而言,如同泰山之于丘陵,完全是高山仰止的碾压之姿,就连想要嫉妒刻薄对方,也倍觉有心无力——出言侮辱对方?那简直是自取其辱好不好? 见不到预料中的反应,白贵人有些心慌,但她本就有打不死的小强的精神,否则当初也不会那般百般纠缠容昭了,纵然没能让这些皇亲厌恶了容昭,她想到自己还有表演才艺吸引皇上注意力的机会,勉强压下了心慌,向容昭福了一福,娇滴滴地示弱道,“婢妾不敢和姐姐争皇上,婢妾真的是一片诚心,想为皇上和姐姐献艺,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若是个林妹妹似的娇怯型美人,这般楚楚可怜还能引起众人的怜惜,偏偏她却是出身武将世家,哪怕修了远山黛,浑身上下也找不到一丝柔弱之气,这样的作态,反而引起了大家的反感。 当下之前那发出嗤笑声的年轻宗室就不客气地开口了,“既然是献艺,那这位娘娘话说完了吗?可以给大家欣赏您的才艺了吗?” 这话一出,简直就是把白贵人和歌舞伶人放在了同等位置上,坐在他身边的他爹吓了一大跳,脸色一白,恨不能拿针缝起他那张惹祸的臭嘴! 臭小子,敢暗示皇上的女人是伶人,哪怕那是皇上不喜欢的女人,也容不得他人侮辱,简直不要命了! 他爹一边在下面发狠地对着他吹胡子瞪眼,一边惶恐地看向皇上,生怕皇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然而,皇上的脸上确实有些许不悦,却不是对他们,皇上仿佛并没有听到这年轻人的话似的,淡漠地看着白贵人道,“既如此,还不去准备?” 白贵人吓了一跳,忙起身出去了,眼角看到秦瑄毫不在意地转头就去与容昭说话,分明是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的,她一边难堪得想掉泪,一边忽然觉得,自己这般冲动地走出来显露人前,却让皇上当众给了没脸,她的作为到底是对是错? 很快地,高台上白贵人准备就绪,十指往琴弦上一拂,一串动听的音律便传了出来,悠扬婉转。 凭良心说,白贵人的琴艺真心不错,只要不和专业的人比较,单单是在业余圈子里,已经算得上翘楚了,至少对于听惯见惯的宗室们来说,听起来还挺顺耳的。 但他们也无法忽略,这琴音中缠缠绵绵的情意,是那么露骨又火热。 那些和秦瑄比较亲近的年龄相仿的秦家子弟都不由得捂嘴偷笑,心中暗叹皇上艳福不浅,但一想到高坐在皇上身边的那位贵妃,他们又萎了——看到容昭后,他们才真心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疯魔一样视后宫若等闲,独宠一人了。 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在一身,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句美好却不切实际的诗,谁知,现实中还真有一位皇帝做到了,而这位皇帝,还不是什么沉溺于美色中的昏君! 只能感叹,这位贵妃娘娘实在太美了,简直是天上的仙姝临凡,便宜了皇上,但却不是他们这等凡人可以肖想的。 白贵人的琴艺,在众人漫不经心的欣赏中,越弹越失去了那份意境和韵味,容昭懒洋洋地听了一会,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古人云,古筝悦人,古琴悦己,想来白贵人未曾听过吧?我看白贵人不应该弹古琴,而应该去弹古筝,私心杂念太多,难成大器,下一个!” 白贵人没料到容昭说话这般不客气——实则也是容昭醉了,说话做事更是没有了斟酌顾忌,全凭心意,故而格外直接——瞠目结舌之余,双眸中迅速聚起了一层水汽,只是不待她眼泪流下来,就有两个嬷嬷走近,眼中含着嘲讽,语气却恭恭敬敬地道,“奴婢们伺候娘娘下台,后面杨小主正等着呢!” 白贵人就是脸皮再厚,到了这一步,也是羞得无地自容,头昏脑涨,颤颤巍巍地扶着两个嬷嬷,只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见,只是对容昭,却是连一眼都不敢看了。 许是白贵人出师未捷身先死,紧跟她之后的几个自告奋勇的小主发挥都不怎么好,听得上面的皇上从不悦到最后只剩下满脸不耐,一个个心都凉了,容色惨淡地下了台——她们都知道,她们彻底完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机会出现在皇上面前了! 元泰早就被容昭交给了明嬷嬷和紫竹,他睡得香甜,歌舞的嘈杂都没能吵醒他,等这一波嫔妃献艺结束后,秦瑄已经不耐烦到极点,当下就要宣布离席,但看到容昭兴致勃勃的模样,他还是忍住了。 罢了,昭昭难得看一回戏,就让她看个够吧! 不过,本以为已经结束的舞台上,又出现了一名分明是闺阁女子打扮的妙龄少女后,秦瑄眉头拧紧了,就是那些一直看戏的宗室们,也察觉到了不对,意味不明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看向坐在中不溜位置的钱驸马。 那可是他的亲闺女,皇亲宗室家的女儿因为忌讳血缘太近,选秀基本都会免选,钱驸马的女儿和容昭同岁,却没有进宫,自然也在免选之列。 只是,这丫头分明都免选了,一个黄花闺女,和一群争风吃醋的小嫔妃一同献艺,这心思,哪怕是傻子也能看明白吧? 钱驸马低头闷了口酒,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自打皇上在南疆打了胜仗,回京城在城墙上和璟贵妃娘娘一同露面后,他女儿惊鸿一瞥,当下就对皇上一见钟情,要死要活要进宫,他就这么一个独苗,不顺着她,能怎么办呢? 想必,这个献艺祈福的主意,也是自己的妻子为女儿提出来的,目的就是让女儿在皇上面前露脸,她们母女大约是自信地以为凭女儿的容貌,只要一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就能迷倒皇上,甚至让皇上打破祖宗的规矩,将女儿纳进皇宫了吧? 如果是以前,他心中对自己女儿的容貌也有几分自信,认为皇上若是看到了女儿,大约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美人的,但是如今,高座上的璟贵妃几乎满足了一个男人对女色最巅峰的幻想,一下子就把其他女人衬成了地上的土块石头,哪里还有心旁顾? 高台上钱驸马的独女,静和公主的掌上明珠雅安郡主,袅袅婷婷、姿态蹁跹地立于舞台中央,如果不是容昭珠玉在前,她也算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了,臻首娥眉,桃腮樱唇,肤如凝脂,再加上那弱不禁风的细软腰肢,盈盈欲滴的水眸,看上去格外能勾起男人潜藏的怜香惜玉之心。 可现在,有容昭在前,众人对她美貌的惊艳度本就打了折扣,脑中没有为女色所迷,自然也就清醒地注意到了她的身份是多么不合时宜。 虽然前朝屡有皇家公主的女儿嫁回皇宫的例子,但大乾开国以来,皇家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大乾的祖先明言血缘太近于后代又妨碍,不允许皇室后裔五代以内通婚,这却是记在了秦家族规当中,静和公主身为皇室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那她的女儿如今的行事,是公然挑衅秦家族规吗? 雅安郡主并没有注意到台下众人眼中的不善,她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坐在御座上的明黄身影吸引了,皇上,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君——他乃九五之尊,天下无人比他尊贵,偏偏他又如此年轻俊美,风度翩翩,更可贵的是,他还有一腔真情,愿意全心全意地去宠爱一个女人,将后宫三千都做了摆设! 这样举世无双的夫君,才配得上她雅安郡主!她既然遇到了,怎么能不去努力争取,不将他抢到自己身边,却便宜了那卑贱出身的贱人? 至于给那个贱人和她的儿子庆贺祈福,哼,就她那个贱命,配吗?也不怕受了自己的礼折了寿! 她倒是巴不得这个贱人和她的儿子早早去死,这样,等她进了宫,这后宫中还不就是她一家独大? 钱芸在想些什么没人知晓,只看她美丽娇弱、纯真无辜的外表,谁也想不到她正在心里诅咒璟贵妃母子去死,只为了她所谓的“一见钟情”。 御阶上,舞台上,两两相对,容昭清楚地看到了这姑娘眼中饱含的针对她的恶意,如果眼光能够杀人的话,这姑娘大概已经把她给凌迟处死了! 唉,生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时代,就是如此不便,外面的女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觊觎她的老公,而她按道理却不应该露出一丝嫉妒之意。 这操蛋的世界! “这位姑娘,是内务府安排的新人?是歌姬还是舞姬?抑或是唱戏本子的青衣?哦,本宫从未见过你,但你既然能来到本宫面前献艺,想必有自己的拿手绝技,来吧,露一手让本宫瞧瞧,要是能让本宫开心了,本宫重重有赏!” 容昭眯着眼眸,愉快地道。 那席上的诸人先是呆如木鸡,反应过来后,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言笑晏晏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贵妃娘娘,卧槽,堂堂郡主,成了她口中的歌姬、舞姬、青衣?还有比这个更羞辱人的吗? 紧跟着,个别精明的,醒悟过来,立刻调转头看向钱驸马和静和公主,只见这对夫妇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镇定,羞得几乎要以袖遮面,如果不是顾忌到皇上正坐在上面,他们大概会落荒而逃。 舞台上的雅安郡主也没料到遭遇了这波凶猛霸道的毒舌攻击,没有立时反应过来,慌乱了一瞬,随即却又蓦地抬头,直直地看向容昭……身旁的秦瑄,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已经蓄满了晶莹的眼泪,正顺着她凝脂般的面颊,静静地滚落,这静谧的落泪姿态,着实是梨花带雨,春兰凝露,美不胜收! 可惜,她要面对的,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风流才子,而是冷心冷肺铁血手腕的帝王,更阅女无数,后宫三千,女人的什么手段没有见识过,别说怜香惜玉,就是丁点的软化都不可能,更加反感了还差不多! 即便她的外表再惑人,对于秦瑄这样能将满朝人精子老狐狸压制得死死的人,却是一眼便能看穿她那点拙劣的小盘算,而在昭昭和小四的满月受封典礼上做这种给她们母子添堵的事情,很好,秦瑄心中狠狠地记下了这一笔! “娘娘,臣女本出于一片忠心,特意为娘娘和四皇子献艺庆贺,娘娘不喜也就罢了,何苦出言羞辱?娘娘位高权重,自有恣意行事的权利,但臣女亦非卑贱之人,臣父乃侯爷,母为公主,身上亦流有秦氏的血液,秦氏子孙,天生高贵,娘娘这般肆意羞辱臣女,又将带给您尊荣地位让您摆脱低微身份的秦氏放在何地?”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惩罚 这位雅安郡主的质问,简直是石破天惊,一下子打破了此次满月礼上的最后一点和谐的氛围,自她们陆续上台献艺后,大殿里的气氛就仿佛是从奢靡华贵的绫罗绸缎,一下子变成了破烂不堪的遮羞布,而现在,连这层连脸都遮不起来的遮羞布,也被撕裂了! 而惹下这等大祸的人,尚不自知,正暗自得意自己凛然骄傲的气度,远胜那些出身卑贱只知道讨好献媚的狐狸精,定然能让皇上刮目相看! 热闹的大殿中,安静得针落可闻。 “轰——” 一声暴烈的巨响,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皇上面前紫檀木的厚重桌案,被一掌劈成了碎片! 以前纵然生气也带着微笑的皇上,如今一脸暴怒,宛若世家贵公子般俊美雅致的面庞狰狞得如同远古的凶手,桃花眼中迸射出几欲噬人的恐怖凶光,那几乎化作了实质的熊熊怒火直冲那舞台而去,仿佛千钧巨石临头,巍峨宫殿倾塌,又仿佛万里晴空突然间乌云滚滚,闷雷阵阵,那种迫得人心都不敢跳动的恐怖威压当空罩了下来—— 方才还得意洋洋大言不惭的雅安郡主,哼都没哼一声,一口血箭喷了出来,当场委顿在地,昏了过去! 满殿的瓷器都化作了雪白如雪的齑粉,金器银器俱化作了一团团看不出形状的扁饼,那些费尽了暖房众人心血的鲜花,更是干枯飘零,残红满地。 秦瑄怒火宣泄的对象是舞台上的雅安郡主,然而他怒火所波及的还有处于这条道两旁的众人,这些人有的身怀功夫,有的丁点儿功夫也不会,前者只闷闷地吐了两口血,好歹挺了过去,后者却是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内务府几个伺候在舞台周边的,满脸绝望地匍匐在地上,他们离皇上最远,恰好没有被波及,但他们其实恨不得自己也昏过去,好歹还能保住一命! 而还保留神智的,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扑到空地上跪了下来,“臣等罪该万死,皇上息怒!” 秦瑄的目光,宛若在扫视一群蝼蚁,是那样高高在上,漠然得让人不敢呼吸,无情得令人心惊肉跳,寒意丛生。 “呵……你们何罪之有?” “今天是贵妃和皇儿的好日子,朕不想见血,且容你多活几日!” 也是朕有错,把你们这群无关紧要的人太当回事了,反而让你们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敢在满月礼上给朕的女人朕的儿子添堵,他再这么优容下去,难道还得等到她们踩到他心爱之人的头上撒野? 秦瑄轻飘飘地丢下两句话,然后伸手扶起满殿狼藉中安然无恙的容昭,柔声道,“累了吧?我送你回去?” 容昭从头到尾就仿佛是一个旁观者一般,似笑非笑,既没有如跋扈宠妃那般妖娆地添油加醋,也没有像贤德正妻那样大度地忠言劝谏,她完全摆出了一副看戏的模样,仿佛那些怒火,恐惧,死亡的威胁在她眼中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那凉薄的眼神,充满了戏谑的残酷。 容昭并没有拒绝秦瑄的搀扶,悠然地倚着秦瑄往回走,在将要下台阶的时候,突然抬头向那几欲昏倒的钱驸马静和公主嫣然一笑,满殿生辉。 “您二位的女儿,有一句话说得深得我心——秦氏血脉天生高贵!只是,既然连她都承认秦氏血脉的高贵,她一个姓钱的小郡主,又怎么敢对堂堂皇子殿下的生母无礼,怎么敢指着一位皇妃的鼻子骂她将秦氏置于何地?我如果没记错,静和公主的母亲,当年只是世宗宫中的一名贵人吧?生了你之后,才晋了一级,做了才人,自世宗驾崩,再无往前挪一位,还是先帝可怜你出嫁的时候脸上不好看,升了你母亲做太嫔。看看,你的女儿,如今居然嫌弃一位贵妃低贱了,难不成,她还想做皇贵妃,做皇后不成?” 钱驸马和静和公主狼狈地跪伏在地上,被容昭说得满脸通红,可是皇上一掌劈碎紫檀木桌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如今也不敢吭一个字! 秦瑄携容昭扬长而去,徒留下大殿中一片废墟。 好好的满月礼,彻底毁了!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中家家闭门,户户关窗,除了官员们不得不上朝而出门外,他们的家眷竟没有一个冒出头的,要知道,如今这季节,正是游园踏青的好时候,往常年份里,最是一年中各种宴会最多的时候。 京城里不相干的人家气氛都这么紧张,罪魁祸首家自然更是不得安宁。 所有人都商量好似的,齐心合力地疏远了钱家,那跟钱家沾了关系的,都恨不得泡到王水里彻底洗掉那点儿牵绊,生怕被皇上迁怒! 实在是,皇上临走时说的那两句话,实在是太让人联想了。 而璟贵妃抛下的那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也是极其诛心! 钱驸马唉声叹气,静和公主只会垂泪,雅安郡主还昏迷着,却连个好的大夫都请不到。 “若是安儿再不醒,我便不要这张脸皮,去宫里求求皇贵妃,给安儿赐一个太医,安儿可是我的命根子,万万不能出一点事。” 静和公主本质上性子还是比较柔软的,若是她女儿像她,定然不会惹上如今的大祸,而钱驸马虽然没甚出息,但脾气着实不错,同样生不出这种女儿,然而无论基因多好,都挡不住后天的不作为,雅安郡主之所以跋扈成这样,也与两人不分是非地宠溺雅安郡主有关,若是没有那种无条件溺爱孩子的父母,谁又天生就跋扈得天老大她老儿的? 如今,静和公主还要再说,钱驸马已经烦躁地扔下了茶盏,那茶盏在桌上转了一圈,“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打了个粉碎,吓了两人一跳。 静和公主下意识地便道,“你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世家教养?谁给你的权利,在本宫的公主府撒野?” 钱驸马本还心虚,被静和公主这一斥责,反而被激起了性子,顿了一顿,干脆地把茶盖也扔了,“啪”一声,步上了茶盏的后尘,然后阴沉着脸道,“你就会在我身上耍公主威风,看看雅安都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两个月前把那个姑娘的脸划花了,就因为她觉得人家未婚夫‘相貌俊朗、是人中龙凤’,她就觉得那姑娘不配合自己未婚夫站在一起,就要毁了两人,她若不是我的女儿,我都不想再看到她,我们钱家百年书香世家,居然出了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静和公主一噎,然后怒道,“雅安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你平时就知道吟诗作赋,莳花弄草,你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怎么不管管她?出了事就推到我身上!她划花那贱人的脸怎么了?是她未婚夫不争气先勾搭雅安的,雅安被他一时迷惑,青睐了他,他就该识趣地去退了未婚妻,如果他动作快点,雅安对他感情加深,自然就不会再看上皇上,造成今天的祸事了!” 钱驸马听到这段十几年如一日的强盗逻辑,满心的怒火都熄灭了,只觉身心俱疲,苦笑了一声,道,“人家只是在雅安当街嚣张地抽打老人时多看了两眼,就是勾搭雅安?人家对未婚妻情深意重就是不识趣?人家看不上我们专横跋扈的雅安,就是造成今天祸事的罪魁祸首?呵,静和啊静和,人都说你温柔可亲,真该让她们来听听你这番话,当年,你对我也是这般思量的吧?只是我不及这位明公子坚定,居然真的退了未婚妻,而尚了你这位尊贵的公主,然后再生下一个同样喜欢抢人夫君的女儿,哈哈,报应,真是报应!” 静和公主原本就算说着刻薄话也一脸温柔的神气终于被勃然的怒火打破,“你说什么?到今天你还惦记那个贱人?钱彤,你别忘了,这二十年是谁陪在你身边,是谁给你生儿育女打理家事的!” 钱彤还能说什么呢?他那个情投意合的表妹,可不是他这种没有骨头的人,得知订了十几年的亲被一位公主半途截胡后,也没说什么,转年就嫁了位门当户对的嫡次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和和美美。 可就算这样,公主仍然不放过她,四处散播谣言说他表妹不守妇道,偷偷纠缠他,甚至嫁给她丈夫前,就和他有了首尾,不是清白身,弄得原本对表妹牵满意万满意的婆家也开始疑神疑鬼,苛待表妹起来。 这样的话,固然伤到了他表妹,可何尝又考虑过他的立场?他本就被人当做贪恋富贵荣华的负心薄幸之辈,如今这流言一出,他简直就成了天下第一始乱终弃的恶徒了,他虽然心不在仕途,但却也有一些诗书方面结交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因为这个,他们无一例外和他断了来往。 那几年,他的日子是多难啊,他一个男人都难,何况表妹一个女人家? 不过,公主并不知道,他后来私下找了表妹夫,直接将公主的谋算摊开在表妹夫面前,甚至为了解开表妹的困局,撒谎自己在南边长大,自幼好南风,对女子并无兴趣,一直将表妹当做嫡亲妹妹,且七岁后就再也没见过表妹了,这才打消了表妹夫对表妹的隔阂,使得他们俩的关系渐渐恢复。 再后来,公主交好的玉妃得罪了先帝的新宠李妃,日子不好过了,公主才渐渐收敛了一身的跋扈,其实只要看看今天的雅安,就知道曾经的静和公主是什么样,她们母女,简直一模一样,他不是不想管雅安,可是面对一个对父亲都隐隐排斥不屑的女儿,面对女儿对她身上另一半来自父系的血脉恨不得剔除的时候,他也真的提不起任何管束女儿的心性。 这不是他想要的女儿,这公主府也不是他想要的家。 “算了,我不想再跟你吵了,”钱彤揉了揉生疼的额角,不过短短几天,他就瘦了一大圈,“兴许下一刻,公主府就不复存在了,公主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保住你们母女的命吧!” 静和公主脸色一变,她也不是笨蛋,满月宴会上,皇上那轻飘飘的话,对她而言,却是重逾千斤,她怎么可能不琢磨? 越是琢磨,她越是害怕,却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不会的,无论如何,我也算是他的姑姑,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否则整个秦氏的宗室都不会满意的,顶多,顶多他只是隔了雅安的封号,没关系,没了封号,雅安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的都是她的,不会让她过苦日子的。” 钱彤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到现在她还不明白她女儿犯了什么错,真是可悲可怜。 倘若雅安今天是指着皇贵妃活贤妃之类的娘娘们说了那番话,皇上当然也会处罚,但可能就像静和说的那样,革去郡主封号,或者还会将公主禁足,罚俸等寻常的处罚手段。 但是,雅安今天骂的,不是别人,是被皇上捧在心尖尖上的璟贵妃! 那是和皇上并肩立于城墙上,接受十万将士跪拜的宠妃,那是为皇上诞下了备受宠爱的四皇子的宠妃! 钱彤甚至猜测,若不是考虑到那位贵妃晋封的速度太快,以及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恐怕今次的满月礼,就不是擢升她为贵妃,而是皇后之位了! 没看人家,敢随意地在皇上前面说话,皇上非但没有不喜,反而放纵了她的肆意,就凭这份昭武朝从未出现过的独一份的圣宠,连最喜欢谏言的御史台都每一个说话的,自家雅安算什么?就敢当众大放厥词? 呵,他们钱家,完了! “让开,我要去见娘,你这个老货当着我干什么,滚开!” 们哭传来了一阵喧哗,一会儿,雅安郡主便提着裙子毫无形象地跑了进来,她脸色惨白,眼睛却充满急切的光芒,身后却跟着几个裙子上都是乱七八糟脚印的嬷嬷婢女,无奈地停在了门口。 “爹,娘,”她敷衍地向两人打了个招呼,立刻就把视线集中到了静和公主身上,明显地,她对于自己的父亲生疏得如同面对陌生人,而对母亲,则流露出孺慕之情,面上掠过一抹娇羞之色,“爹娘,我昏倒后,我的事有没有说出来?皇上发火了对不对?但是我们一点儿事都没有地回家了,是不是说明皇上并没有追究我,皇上对我,是不是,是不是……” 看到女儿吃了那么大的教训,还是执迷不悟,甚至痴心妄想,钱彤想说几句什么,可看到女儿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冷淡模样,满心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静和公主也骗不了雅安郡主了。 她满脸伤感和为难,望向雅安郡主的目光冲充满了慈爱和无奈,这毕竟是她挣命一般难产生下的女儿,打小就是命根子,没吃过什么苦,以后却说不准了。 “安儿,咱们家只是公主府,那里,可是皇宫,那位更是堂堂贵妃,你这次真的做错了,那般行事,是不可能引起皇上兴趣的,娘不是教过你,只要上台好好地跳一段舞即可,不需要开口说话吗?你怎地忘了,以至于,以至于……” 雅安郡主埋怨地看了她一眼,“贵妃又怎么了,女儿可是要做皇后的人,岂能让一个小小的妃子侮辱?我不反击,人家还要当我是软柿子呢!” 静和公主苦笑道,“谁跟你说的,你就算能进宫,也绝对不可能坐上皇后之位,你当祖宗的规矩是摆设?你从哪听到这段胡说八道的?” “我在外面玩耍时,听到酒楼里的人议论的,”雅安郡主不在意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 静和公主并没有用心去听她的话,而是忧心忡忡地打断了她,“我也不知道,我们如今只能等待了。” 雅安郡主愣住了,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母亲,居然也有无能为力的一天,她开始不安起来,她不会出什么事吧?以前她做过更过分的事情也没事啊,如今不过是骂了一个贱女人而已,甚至都没有让对方吃苦头,她认为自己顶多被训斥一番,甚至被削去郡主的头衔,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在钱家一家三口的心急如焚中,宫里的圣旨,过了几天才下来。 圣旨中历数了雅安郡主犯下了一桩桩一件件恶行,平常偶尔发生一起看起来不起眼,但加起来,就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据了,而这里的三分之二,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摩擦,最终却造成了至少一条人命、最多却家破人亡的惨剧,可见雅安郡主的胸襟之狭窄,简直闻所未闻。 圣旨中,直接下旨“赐死”雅安郡主,待雅安郡主“被赐死”后,按照庶人身份,直接寻块地下葬,不允许葬入钱家祖坟中。 而事实上,真正的雅安郡主,被秦瑄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下来,灌了哑药,挑了右手筋脉,送入了教坊! 既然她自以为高贵,视他人如粪土,小小年纪,手中就沾染了二十多条她看不起的“贱民”的无辜生命,那就让她做做天底下最卑贱的人,让她也尝尝瞬间从天堂落入地狱的滋味!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内蛀 满月礼当时在场的众人,得知雅安郡主的下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还好,皇上不是迁怒的人! 至于钱家注定的败落,会关心呢? 只能怪他们没有养出一个好闺女,不但没有给自己的家族带来助力,反而将自己的家族拖入了深渊! 雅安郡主虽然“被赐死”了,但静和公主府还在,这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尚在人间,却如坠地狱,他们只当自己的女儿已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后,紧跟着贬静和公主和钱驸马为庶人并且逐出京城的旨意也下来了。 这是对他们教女不严的惩罚! 两个月前还在嚣张跋扈横行京城的静和公主府,一下子就败落了。 钱驸马和静和公主离开京城时,居然只有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拉着简陋的行李,下人也只有少少的七八个跟了他们多年的心腹,亲朋故旧避之唯恐不及,竟无一人前来送行,如同丧家之犬,仓皇失措地被撵出了这繁华之地,被迫回乡,分外尴尬凄凉。 同情他们的人不是没有,但雅安郡主当时说的那番话早就传开了,听到这番话的人,不但没对秦瑄苛待宗室的谣言升起同感,反而觉得,能培养出雅安这样疯狂的女儿的钱驸马夫妇,大概也不像表面上表现得那么温和守礼。 街道两旁,虽然没有众人围观,但暗处也躲着不少身影,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在一家首饰铺二楼的圆窗旁,立着年轻的一男一女。 “阿媛,看,我为你报仇了,那个贱女人被赐死了,她那对位高权重的父母也被贬了,现在地位还不如我们,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脸上的疤不算什么,咱们心愿已经了了,这就到处走走,总能找到出色的大夫,到时候,再让大夫帮你治好脸上的伤!” “表哥,你说,那个女人真的死了吗?不会再出来祸害人了?”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的女子睁着一双大大的干净清澈的温柔鹿眼,饱含忧郁哀伤的眼神看向窗外的马车。、 她长得不是顶漂亮,眉毛淡淡,鼻子也不够挺,清瘦小巧,勉强称得上清秀,光从外表看,的确与身边风度翩翩面如冠玉的儒雅青年不是很相配,但皮相上的那一点不相配,又算得什么?红颜易老,知心难觅,他倾心的,不就是她那温柔善良、体贴聪慧的性子吗? 那雅安郡主是够美了,却生就了一副蛇蝎心肠,毁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他和阿媛不过是在京城讨生活,开了家首饰铺子,阿媛负责设计首饰样子,他负责售出,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美满幸福,谁知却被这毒妇给毁了,只因为对自己所谓的“一见钟情”,就亲手拿着锋利的刻刀划花了阿媛的脸,还要将阿媛卖到勾栏院去! “放心吧,我保证她已经付出了应得的代价!再也不能出来祸害人了!” 说起来,还是他亲手将人毒哑并且挑断了手筋,送进教坊的,想想那女人看向他的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就觉得痛快无比! 哼,就算是退隐的暗卫,也不是没有人脉的,他家主子,可是恋旧的人! 改名成明陆的暗六慢慢思忖,想到等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阿媛脸上的伤,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主子手中的那种灵药,可以让阿媛的伤好得彻底,只是,那灵药非立大功不可得,他还是准备好让主子再好好剥削一回吧! 这些都是后话。 其实对于雅安的冒犯,容昭纵然喝醉了,但还不至于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自然也能听进去了,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疯狗冲你吠了几声,难不成你还要吠回去? 这世道难道还不许地位高的圈子里出现几个脑残儿了? 前世她就见多了这种没脑子的白富美高富帅,给家里拉仇恨值的本事那是杠杠的,那种“我爸是李刚”的人不要太多,反而是书中描写的那种审时度势收放自如从不给家族添麻烦的纨绔实在是少有。 就是她,家族没落败前,虽然没有犯下大错,行事却也高调嚣张,言语间得罪的人并不少,而家族落败后,她也没少被人打击报复。 只是人活到他们这份上,要掰正也掰不过来了,除非能永远顺遂下去,否则就像这位雅安郡主一样,说不定哪一天就踢到铁板,折了自己的脚,赔了自己的命! 在容昭眼里,雅安郡主不过是一只蹦跶的秋后蚂蚱,越是跳得高,越是死得快,居然胆大包天到觊觎皇上,责骂皇妃,这胆量,简直了——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不作不死。 真正让她上心的,另有其人。 甫一进永寿宫,热浪扑面,她还来不及除去大氅,脸色及其难看的玲珑,便上前递给她一张字条,她展开一看,好心情便荡然无存。 “已出手,天花毒!” 这是赵云袖送来的字条,看字迹就知道多么匆匆! 事实上当赵云袖探知对方打算用天花病毒并且已经付诸于行动后,她差点绝望了! 完了,要是四皇子出了事,她定然是别想活了! “该死的东西,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儿子头上!”容昭少有地怒形于色! “怎么了?”秦瑄不解,从容昭手中拽过那张纸条,一眼扫过,身体也僵住了! 天花,用来对付谁? 容昭气怒之下,不免有些迁怒,“还不是皇上你,非要弄这些居心叵测的女人进宫,对我动手就算了,居然敢对我儿子出手,这次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容昭连大氅都不脱了,转身就往寝殿奔去! 寝殿的大床旁的婴儿摇床上,元泰正睡的香,霸道地张成个大字型,小肚皮一鼓一鼓,小脸红扑扑的,攥着两个小拳头举在脑袋两侧,小嘴儿微张,溢出一丝透明的口水。 容昭脸色柔和了下来,可还是不敢怠慢,伸手摸着元泰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番。 玲珑跟着进来了,低声道,“奴婢斗胆,已经找到有问题的东西,连同那个奶娘都押了起来,听娘娘的吩咐。娘娘不若请一位御医前来给四殿下看看!” 事急从权,容昭也能理解,但还是叮嘱道,“下回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千万不能隐瞒,不能拖延!” 玲珑忙点头道,“奴婢明白了。”主子愿意责备自己,就是没有对自己失去信任。 秦瑄这一天被糟心事闹的,脸色完全展不开了,容昭也不理他,“宣个御医过来。” 秦瑄则直接道,“让陈院判过来。” 前殿的喧闹早就散去,永寿宫里安静得呼吸可闻,剩下的那个奶娘跪爬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待陈院判来了,诊了脉,发现元泰并无大碍,身体健康得很,容昭和秦瑄才松了口气,这时候,容昭才有心情处置后续事情了。 “紫竹,将那奶娘带到静室。” 紫竹听命而去,容昭和秦瑄相携,秦瑄沉默了半晌,方低低地道,“对不起,昭昭。” 容昭没什么心情安慰秦瑄,但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也的确不在秦瑄的意料中,“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仁君,待人也一向宽和,很少见血,但这不代表你软弱无能,只是那些人的底线太低,超出了你能容忍的范围罢了。我也不是嗜杀之人,那些小打小闹小动作我也常常睁只眼闭只眼,兴许是这样,让她们误会我心慈手软,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孩子身上了。” 秦瑄叹道,“是朕给的警告不够!” 容昭冷冷地道,“不是皇上的警告不够,而是人都抱有侥幸心理。如今,我先把话说清楚,我从不是主动害人之人,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以后也不会如之前那般行事了,该还手时,我绝对不会手软,还请你多担待。” 秦瑄停顿了半晌,方道,“朕自然知道你有保护自己的手段,朕也希望你能够给自己和孩子用上,但朕也向你保证,朕会尽自己全力,不让你沾上那些人肮脏的血。” 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们,怎么还能有脸地看着你为我们的孩子披挂上阵厮杀呢? 紫竹的动作很快,那奶娘便被带了进来,死狗一般扔在地上,目光麻木而呆滞。 容昭仔细看了一眼,这是元泰四个奶娘中看起来最忠厚木讷的那一个,随便哪一个,都比她看起来更像背主的人,偏偏,背主的是她! “说出你知道的,本宫可以让你们家人一家在地下团聚,若是执迷不悟,本宫手中有你那四个月大的儿子,本宫便养着他,将来让他去杀了你丈夫全家,你觉得如何?” 秦瑄完全没想到容昭会说出这番话,心里头只觉得无比怪异,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奶娘骤然挣扎起来,宛若一条上了岸的鱼,拼命地扑打着身子,脸色疯狂而恐惧! “不,不关他们的事情,求求你,求求你饶了他们!” 容昭冷笑一声,“你想害我儿子的命,却让我饶了你儿子?莫不是把人都当成傻瓜?你只说你招不招供?” “不,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我要见我儿子,我要见我儿子,你撒谎,我儿子不在你手上,他已经被那人带走了!” 容昭淡淡地道,“自选你为元泰的奶娘后,我就让人将你幼子接了出来,你们四个的都一样,藏在安全的地方,我就不信,这人还能找到我藏人的地方! 若是她找到了你的儿子,定然也能找到其他三人的孩子,可其他三人却丝毫没有动静,说明什么?说明那人在撒谎,她不过是一个谎言,就迷惑得你不惜背主,说到底,不过是你定力和脑瓜都不够罢了。” 那奶娘安静了下来,她的确从未考虑过这些,只一听到自己儿子出事了,她就完全不顾一切地去听从那人的话,随身带着装了天花病毒的荷包去喂奶,她自己患过天花,并没有事情,谁知却被玲珑挡在了殿外,四个人都进了偏殿检查,她想逃也来不及,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被抓了起来! 如今她听完容昭的话,只觉得天旋地转,无地自容。 “这么说,她是骗我的?怎么会呢?” “你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对你说实话?” 容昭踢了她一脚,回头给了秦瑄一个白眼,就是他,把这么个黑心眼的蠢货放到了元泰身边,若不是元泰百毒不侵,他只怕就中招了,一个小小的才过满月的孩子,患了天花,先不说头顶的名声吧,淡淡是想要活下去,怕也是不容易吧? “那人是谁?”秦瑄冷声问道。 奶娘惶恐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一直都披着黑色斗篷,帽子从来不拿下来,只是,奴婢的丈夫婆家众人确实被他们带走了,奴婢经常能接到奴婢丈夫的信,由他通信,说自己的情况。这已经快一个月没曾出现了。” 也就是说,这个幕后黑手从昭昭生子就开始布局了。 秦瑄咬了咬牙,想要通知暗卫继续往下挖,谁知容昭却伸手递给他一叠情报。 “这是暗卫查到的东西,摆在了你书案上,你一直忙着制作风雷符,美玉去看,我闲着没事翻了一下,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情,暗卫们其实也提醒了你,雅安郡主最近很不安分,常常递牌子进宫。” 秦瑄结果情报,一张张翻看,脸色越来越难看,然而那暴涨的怒火,却慢慢熄灭了,看完后,他放下情报,情绪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的表情深陷在烛光的阴影里,看得不甚分明,语气也分外飘忽,“昭昭,朕前段时间,似乎走火入魔一样,居然把政事都抛在了脑后,虽然修仙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但是朕那种状态,似乎不对劲,是不是?” 容昭微微一笑道,“皇上总算发现了?不是我故意不告诉皇上,实在是,学这个空间留下的法诀,必要经过第一关炼心,每个人的炼心内容都不同,这是没人能够给出经验的,所以只好委屈皇上了,好在皇上闯过来了,以后就没有心魔隐患啦!” 秦瑄紧绷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微微松懈,“是的,朕明白了,什么对朕是最重要的,朕不会再舍本逐末了。” “既然皇上明白了,那咱们一起去看看那幕后黑手?” 满月礼后,秦瑄和容昭自然是要搬回北宸园的,尤其是春日融融,正是欣赏大好美景的时候,连点儿绿草都难得一见的皇宫怎么记得上美轮美奂宛若仙境的北宸园? 所以,只要他们装作要动身启程,躲在暗处的人就会着急了。 等去了北宸园,那里戒备森严,她的手可是没办法伸进去啊! 一着急,难免行事不密,露出破绽,她纵使逃过上次容昭的追查,那也是容昭事先没有准备,才让她扫清了尾巴,如今容昭紧密提防已久,岂会再让泥鳅从自己手中滑出去? 但容昭也没有想到,这人的确也是布局的好手,居然选择了在满月礼当天发动攻击! 要不是她棋高一筹,这次交锋,只怕容昭就要吃大亏了,针对她的阴谋她自然不怕,可是针对元泰的,却让她怒火中烧,同时也暗暗后悔! 如今有了孩子,她的行事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因势利导,而更应该将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 是她大意了! 容昭心中在暗自谴责自己的失误,脸色十分不好,拽着秦瑄离开静室,径直往永寿宫外走去。 “昭昭……”秦瑄也察觉到了容昭的情绪不对劲。 容昭一言不发,将人带到了长春宫外。 ------题外话------ 抱歉,只能写这么多了,紫家小魔星醒了,回头紫会修改一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疯癫 今夜的赵云袖无法安枕。 消息送出去了,她没有证据,只有推测,和自己听到的那一句半句的话,也不知道贵妃娘娘相不相信,可是,她不能赌她隐瞒的后果,那不是她能承受住的。 满月礼,她身为温嫔,自然也参加了,容昭醉酒绽放的风华,白贵人出头的铩羽,雅安郡主嚣张的挑衅,仿佛一副光怪陆离的画,只让她心惊,半分感受不到喜气。 果然,还是出事了! 皇上那样的暴怒,真是闻所未闻,她听到的从来都是皇上宽和雅量的说法,但那一刻,她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呼吸都感到困难。 那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如跗骨之蛆,纵然她现在裹在厚实温暖的被子下,也挥之不去。 长春宫的西配殿里静默一片,今晚的变故,足以让满宫人每一个睡得着了。 赵云袖正默然思忖,耳边忽然听到一点细微的声音,她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面对东配殿的窗户。 声音是从东边传来的,难道是? …… 东配殿厚重的大门打开了,里头的女子,一身皎然的素缎宫裙,衬着门内的烛火,门外的月光,摇曳生姿地走了出来,宛若一株盛开的白莲,亭亭地静立在他们面前,平平静静地启唇。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秦瑄和容昭都不约而同地恍惚了一下—— 这个女人是宁嫔,又不是宁嫔。 她顶着宁嫔的名号,顶着宁嫔的面容,在宫里生活了一年多,谁也不知道她原本长什么样,如果不出意外,她甚至还要这样生活几年,十几年,甚至也有可能是一辈子。 而今,她终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意料之中的,这是一位容颜丝毫不逊于宁嫔的雅致美人,鹅蛋型的面庞,微微苍白的面色,眼眸如水般秀致,唇畔的笑意轻轻浅浅,看到她,就仿佛想到了一卷意境幽远的古画,一帖端雅秀丽的簪花小楷。 单说美貌,她自然是完全比不上容昭,但那一身典雅秀丽的气质,却是经历过现代的容昭无论后天怎么训练也不可能具备的。 这是第一个,站在容昭面前,却没有被容昭完全压下自身光彩的女子。 而她看向容昭的眼神,很难形容,并没有什么不恭敬的挑衅、轻视、嘲弄等等负面情绪,平静地一划而过,甚至没有停留,但容昭就是莫名地感觉到,自己被藐视了,就好像一个成熟聪颖的女人,面对一个骄纵任性的小女孩一样,容忍,审视、挑剔、却也不放在眼里。 就在这一瞥间,容昭倏忽间明白了,这个宁嫔为什么甘于冒着惹怒皇上的危险,也要数次置自己于死地了! 她居然觉得,自己不配站在皇上身边? 呵,自己不配,难道她就配了? 容昭被她惊艳一瞬的心重新恢复了冷静,再面对“宁嫔”,已经失去了那种要她好看的失衡心情。 不值得! 不过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女人,不甘心埋没了自己的美貌才情抑或是一腔情意罢了,可看她肆无忌惮地朝孩子下手,却并无半分悔意,就知道,这位和那雅安郡主的本质上没什么不同,无论外表是多么干净美丽,内心却如同池塘里的腐泥,越是腐臭,越是能开出纯洁美丽的花! 真不知道,秦瑄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女人来代替宁嫔,她甚至还不如原来的宁嫔干净! 容昭的心头,掠过一丝阴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秦瑄盯着“宁嫔”看了半晌,忽然皱眉道,“你,你是前苏州知府的女儿,云,云什么……” 那“宁嫔”面上露出一抹讶然,随即伤感又欢喜地一笑,举起手中的绢帕,优雅地拭了拭眼角,细声细语地道,“原来皇上还记得臣妾的身份,却不记得臣妾的名字了?臣妾云可清,五年前随皇上进京的,皇上想起来了吗?” 秦瑄眉头皱得更紧了,从她口中听到“臣妾”二字,实在刺耳,遂淡声道,“既然你已暴露了身份,便无需用宫中女眷的自称了,朕仿佛记得,你是暗五的手下,朕让暗五挑一名完成任务优秀的下属,他便推荐了他手中排名第一的你,看来是他看走眼了?” 云可清放下了绢帕,她眼角微微发红,更给她增添了一份可怜可爱的气质,她仰起头,露出整张清雅透出几分哀怨的面庞,“皇上,臣妾美吗?” 她竟将秦瑄的话视若罔闻。 秦瑄和容昭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心中闪过一模一样的念头——她莫非是疯了? “你自己觉得呢?”容昭半是嘲弄,半是刻意刺激地开口。 就连她自己,日常照那模糊的铜镜时,都能被自己的美色所慑,这天下要美过她的到现在还没有过,她实在不明白这云可清到底哪里来的底气问出这样的话。 秦瑄勾起薄唇,淡淡哂笑一声,他这个态度,应和着容昭的问话,默契十足,简直是绝妙到巅峰,语言表情的作用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云可清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应,眼底闪过了一丝戾气,旋即又被缠绵的情意所取代。 她心中英明神武的主子,怎么能被人狐媚迷惑呢?怎么能是一个好美色的昏君呢?都是这个女人的错,没有了她,皇上才能恢复理智,重新成为让天下人敬仰的明君! 至于她,哪怕即刻赴死,也定要为皇上斩断不必要的情关! “皇上当然是觉得臣妾美了。臣妾曾是苏扬一带的第一美人,美名远播,皇上不正因为臣妾的美,才不惜千里迢迢将臣妾带回来的吗? 谁知臣妾因为身份不正,未能入后宫,只暂居群芳院,可笑臣妾还怀着一腔痴心妄想,却没想到皇上从来不在群芳院招幸女人,我和我那些姐妹们,不过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 可是啊,就算是做皇上的棋子,臣妾也很欢喜,臣妾努力达到首领的要求,从姐妹中脱颖而出,短短三年,完成了三件大任务,臣妾得到了一个愿望,首领亲口许诺的在不伤害您的情况下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哼,我怎么会伤害您呢?他可真是多虑了,臣妾拼了命得到了这个愿望,怎么可能会伤害您,臣妾只是希望能留在您身边罢了,哪怕只是个不入流的采女更衣,臣妾也心满意足。 谁知臣妾还没来得及提出这个愿望,就被首领安排进了皇宫——来扮演皇上您的一位嫔妃。 您知道,我心里是多么激动么?就算只是假的,臣妾也真正成了您的女人,臣妾努力去扮演‘宁嫔’,只盼望着皇上看臣妾乖巧,肯来见臣妾一面,那臣妾便别无所求了。 只是,皇上为什么又移情别恋了呢? 臣妾虽然容貌不及贵妃,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如她呢?皇上并非好色昏君,却为她而屡屡破例,臣妾甚是心痛。 臣妾眼中的皇上,不是这样的,皇上,您醒醒吧,不要再被这个女人迷惑了,世上哪有凡俗女子能美成这样,自古以来,红颜祸水多不胜举,焉知她不是被苍天派来蛊惑陛下要毁我大乾江山基业的祸端?” 秦瑄和容昭都没有打断云可清的自说自话,他们也想弄明白云可清到底是为什么要对付容昭,甚至暗害元泰。 云可清说话的声音十分好听,抑扬顿挫,吴侬软语,本该温软甜蜜的内容,却句句都让人发自内心地寒冷。 随着云可清的描述,秦瑄的脸色越发铁青,合着在她的话语中,自己就是那不折不扣的风流浪子,喜新厌旧,负心薄情之辈? 有没有比他更冤的了?是她自己巴巴贴上来的好不好?自己压根就没碰过她好不好? 而容昭脸上那一抹戏谑的意味也消失不见。 无论云可清的话有多么荒唐,但她还是不折不扣地向容昭摊开了一个她不怎么愿意正视的事实——在她所做一切的前提下,都是秦瑄荒唐在先,才有了后面的种种事故。 打死容昭也不相信,群芳院的美人们,秦瑄一个都没有收用,在第一次遇到秦瑄之前,容昭便看透了秦瑄的本质,一个风流又无情的家伙,说他对这些女人都无心她相信,但说他和她们一丝儿关系都没有,那只能骗骗三岁小孩了。 以前她可以对这些往事都不在乎,但现在,她却不能不感到堵心。 但无论她心里怎么想,她也不想让这个执念太深几乎入魔的女人看笑话,她冷冷地盯着云可清的眼睛,嘲弄地道,“你觉得自己不比我差,同样的,我也觉得你除了一张脸外,无一可取——你不是问皇上为什么不喜欢你吗?让我告诉你,我若是你,年纪轻轻被一个男人甜言蜜语骗出家门,去做这劳什子的奸细探子,我也会选择隐忍,选择学一身立足的本事,然后,等我出师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弄死这男人,而不是完全没想过给自己父母送一封平安信,光顾着削尖脑袋再往这男人身边钻! 说来说去,不过是你自己被情爱所迷,早就丧失了良心,一个还有良知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就要害死一个出生才一个多月的婴儿,光凭此事,你的心早就烂透了,还削尖脑袋往后宫钻,你当后宫是收破烂的?” 说来说去,容昭也火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后宫何止三十个女人,偏偏秦瑄欣赏的多半都是有点脑子的女人,以至于如今后患无穷,她已经厌烦了这一次又一次的算计,连她才出生的儿子都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了! 她不由得狠狠瞪了秦瑄一眼,转身就走,抛下一句话,“她是皇上您的嫔妃,您的属下,臣妾无法置评,就请皇上处置吧!” 秦瑄眼睁睁地看着容昭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以前这种被女人拖后腿的事情不都是发生在那缇身上的吗?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收到这种待遇了? 秦瑄很想立刻就追上容昭,不过想到身边这个女人,叛主的女人,他的眼神蓦然冷了下来,冰冷刺骨——“朕觉得贵妃说得很对,朕看你是糊涂了,当年真是朕一意孤行要带你进京的?朕记得,朕当初与你初见,是你主动搭讪,后来朕得知你是官宦千金后,也放手了,是你趁着朕离开江南,领着个小包袱先行躲进船舱的,也是你百般发誓要追随朕哪怕是做一只小猫小狗也行的。朕甚至因此补偿你父亲给他官升两级。呵,女人果真善变!” 饶是云可清自以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今天这般胆大包天地袒露心迹,就是存了必死之心,可甫一接触到皇上前所未有的凌厉冰冷的眼眸时,她还是不争气地腿软了。 难道无论她做多少,都不能在皇上心中留下一点点印象吗?她绝望地想。 “皇上,臣妾都是因为爱你啊!”她再也没法装模作样,而是露出了真实的恐惧。 秦瑄不屑地道,“爱?你这种女人知道什么是爱吗?爱就是弄死朕的儿子,趁机自己上位?云可清,几年暗卫生涯,你过得太得意,都把别人都当傻子了?你只记住,你云家因为你兴旺,如今,也会因为你败落!” 秦瑄也不想再和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女人说什么了,这个女人在他眼中已经是死人了。 他压抑着怒气,低喝一声,“还不滚出来?” 面容平庸得扔大街上都找不着的暗五的,顶着一张大众脸,默默地从角落“滚”了出来,跪在秦瑄脚下。 秦瑄一脚把他踢了个跟头,他翻出去后。又迅速地爬回来跪好,垂着头无言以对。 “哼,真是好呀,影卫刚刚出了事,朕还没抽出时间整治,你暗卫又出了问题,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宫中扔,朕是收破烂的吗?” 容昭的这句话给秦瑄的印象太深刻了,秦瑄简直是恼羞成怒,却又不能朝容昭发火,一腔怒火都冲着暗五去了。 “查,马上下去给朕查,每一个人,都给朕仔仔细细地查,祖宗十八代都给朕挖出来,再出现纰漏,你们就等着三千六百刀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生气 宁嫔自尽了。 这次,秦瑄也没有铺垫什么,直接下旨将她贬为庶人,不葬皇陵,紧跟着静和公主之后,而宁嫔的娘家薛家连头都没伸,仿佛没这个女儿似的。 京里乱纷纷的,人心惶惶,生怕皇上的铡刀落到自己头上,却也没有一个敢参皇上被狐媚祸国了。 这里面兴许有那位娘娘的手笔,但雅安郡主一家犯错,宁嫔于满月礼当天被贬谪,只要少少联系,就知道其中定然有猫腻,这些也是不争的事实。 倒不是说这些朝臣们心宽到了这等地步,实在是皇上那充满怒气的一掌实在太过恐怖,让这些不太了解皇上武力的人彻底歇菜了。 黑色的密道里,沿着台阶往下,正是当初审讯宁嫔的地方,而如今,这阴森恐怖的地方同样监禁着一个女人,被捆绑着吊在墙上,只是形容完好,显然并未上刑。 这次,秦瑄没有站在外面,而是直接来到了云可清面前,高大的身影,在这只有墙角火盆里的火光照明的逼仄刑室,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似乎在闭目养神不愿搭理他的云可清,半晌,短促地低嘲一声。 “朕是该叫你云可清,还是该叫你云可洁?” 墙上的云可清微微一抖,慢慢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瑄。 秦瑄依然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地道,“怎么,身为云可清的孪生妹妹,你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云可清——云可洁身子欲往前倾,想看清隐藏在阴影中的皇上的表情,却被绳子束缚住,她不甘地挣扎了一下,那牛皮绳霎时磨破了她细嫩的手腕,她疼得缩了一下,停止了无望的挣扎。 “您在说什么,我,臣妾不懂!” 秦瑄说出真相压根就不是为了听她反驳的,“朕警告过你,别再说那两个字,听你这般自称,朕只觉得满宫的女人都跟着廉价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自己不知道吗?堂堂皇妃,也是你能肖想的?” 云可洁听了,不知触动了她哪根神经,她脸色突然扭曲剧变,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凭什么,凭她一个悔婚淫奔的女人,都能入宫享受荣华富贵,我为什么不行?我变成那样,还不是她害的!” 如果不是云可清不知羞耻,不顾身负婚约,跟着皇上私奔了,那恶心的婚约又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自己又怎么会嫁给那个废物,自己的丈夫,应该是皇上这样的天下至尊才对! 秦瑄望着这个死不悔改的女人,心中叹息,云可清其实算得上大胆果决的女人了,从她圆满地完成了几次任务就看得出来,她并不笨,可惜却对亲情有种盲目的渴求,遇到了这样拿她当垫脚石的亲人,死得也不冤。 “云可清悔婚,是因为父母偏疼次女,没跟她商量,就将她自幼订婚的未婚夫让给了妹妹,那未婚夫也就顺水推舟娶了更受宠嫁妆更多的妹妹,偏偏妹妹不安好心,竟以姐姐体弱难以生养为由,要将姐姐带到夫家做妾,这才是云可清愿意追随朕离开江南的原因,她已经被你们逼得无路可走,你以为朕挑选属下,不去查她们的背景?” 可惜,云可清还是心软了,她完成任务后,便以皇帝女人的身份回了群芳院,她的家人,母亲带着妹妹,主动上门求见,就这一见面,云可清毫无防备地被妹妹取代,而她自己,却被心狠手辣的妹妹灌下一剂毒药,交换身份,变成了原来夫家病逝的少奶奶,而云可洁,却施施然地以云可清的身份,被暗五挑进了后宫。 云可洁实施这个李代桃僵的计划,之所以轻而易举就成功了,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将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正是云可清将离开群芳院进入皇宫的时候,前面熟悉的已经断了,后面也没有认识她的人,纵然她和云可清稍有出入,也没人会想到她身上。 云可洁得意洋洋,自以为是进宫做皇帝的女人,谁知却被告知是冒充别人的身份,并且在三年后便需要病逝取缔这层身份,她千方百计除掉双胞胎姐姐进了后宫,可不是只为了三年的荣华富贵,自得知真相的那天起,她便开始谋算起来。 她取代了云可清的身份,却没办法获得云可清的人脉,但她运气够好,云可清在外面完成任务才回来,群芳院以及宫里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手,有的也只是刚刚来到她身边的,默契不深,自然也发现不了主子已经被取代, 秦瑄当初看到这些情报后,简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这么恶毒又胆大的女人,仅仅因为和双胞胎姐姐酷似,就敢干出李代桃僵欺骗君王的大事! 而这个女人所做的事情,居然还有她母亲的帮忙,难道这个女人和云可清不是嫡亲的孪生姐妹,这个母亲不是云可清的母亲?世上怎么会有疼爱一个孩子疼爱到不惜置另一个于死地的人? 也幸亏他当初探查云可清背景时,查到她有一个孪生妹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特意令探查的暗卫关注了这个孪生妹妹的相貌,果然和云可清一模一样,若不是性情不同导致的眼神和面色有异,就连暗卫都难以分辨两人! “朕的暗卫知晓你们相貌一模一样,待查到一直是你这个假宁嫔在幕后下手想要伤害贵妃,这个暗卫一点都不相信,他虽然和云可清不是同一个头儿带领的,但总归打过交道,知道云可清是什么样的人,云可清的聪明不亚于你,只是她却从无害人之心,更不敢做出任何违背皇令的事情,如果是真的云可清,她不但不会伤害贵妃,还会用尽一切办法保护她——单凭这一点,就足够暗卫怀疑你了!” 云可洁终于瑟瑟发抖起来,她没想到,皇上居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清楚楚,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这样被人拆穿! 她可是犯了欺君之罪,皇上,皇上会怎么对她? 对了,她还有底牌,当初她就留了一手,凭这章底牌,她或者可以保住一命…… “说吧,朕不信你一个知府女儿,知州家的儿媳,会知晓深宫大内的密事,是谁把云可清的消息透露给你的?” 这才是秦瑄审问云可洁的原因,否则,这样一个胆大到荒诞的小人物,就是活剐了扔乱葬岗的命! “不是的,皇上,我也是被蒙蔽了,我是被人骗了……”她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慌乱失措,泪水充盈了她的眼眶,看上去并没有削减她的姿色,反而在秀丽正经中透出了一抹勾人的可怜之态,更是诱人。 她的前姐夫未婚夫,就是被她用这种端庄中透出娇媚的姿态勾到了手中,她天生就有一套对付男人的手段,本来她已经做好了被皇上拆穿身份的准备,但那是在她已经获得了圣宠,皇上对她产生不舍之情的情况下。 而如今,她不但没有博得丝毫怜惜,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狠辣恶毒,是个男人,都不可能看上为了荣华富贵毫不迟疑杀了亲姐姐的人! 云可洁研究的方向并没有错,秦瑄本性里是更欣赏聪明睿智型的女人,但那只是欣赏,真正的爱情,却从来不以本人的审美观为转移,喜欢一个人,哪怕她是和他心中欣赏的截然相反的类型,也会甘之如饴。 就像秦瑄曾经想找一个聪明温婉的女人相伴,而容昭更欣赏的也无疑是那缇那一款的帅哥一样。 但最终,是他们两人相爱了。 秦瑄看着眼前女人的矫揉造作,那平淡的眼神,就仿佛眼前是一只扭动的毛虫,唯一能从他这里得到的情绪,不过是厌恶罢了。 甚至连憎恨都谈不上。 云可洁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明白,装可怜是行不通了。 “朕就在这看着,看你还有哪些手段,不妨都使出来,否则你怕是没有机会了。”秦瑄往身后那张古朴奢华与这间刑室格格不入的太师椅中一坐,完全没有丝毫急迫的表现。 …… 从密室里出来,秦瑄没有立即去永寿宫,而是回到养心殿,沐浴洗漱了一番,连头发都洗了两遍,才带着人踱步往永寿宫而来。 秦瑄进来时,容昭正喂完元泰,小心地抱着元泰来回走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映着昏黄的烛光,动作温柔得简直都不像容昭了。 这样的场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却让秦瑄心中某一处霎时间软化了。 容昭一抬头,就看到了抱臂倚门表情温柔的秦瑄,嗔了他一眼,随即注意到他尚未干透就束冠的头发,“这么晚了还洗什么头?天虽暖了,晚上还有寒气,洗完头也不知道弄干就乱跑!” 秦瑄听了这段看似抱怨实则关心的话,笑着走了过来,要是隔以前,容昭就是看见他顶着一头湿发,也能想到他身怀内功,寒暑不侵,所以压根就不会说出这些关心的话,如今却是生完孩子后性子柔软了,也傻了不少,只不过,谁会嫌别人真诚的关心多余呢? 他走到容昭身后,透过容昭的肩膀,看着她怀中睡得像小猪一样的元泰,脸上自密室出来后就一直冷硬的表情,总算柔和了下来。 “啧,这小东西,小名不应该叫元泰,应该叫小猪!”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他只是累坏了,才一个多月的小东西,本来就该天天睡,才能天天长!” 说她儿子是猪,容昭可不乐意了,甩给秦瑄一个白眼,抱着睡熟的元泰进了内殿,将他放进了床边的逍遥床里。 秦瑄阻止不及,不过想到心里的那点儿热腾腾的欲念,还是好声好气地和容昭商量。 “今晚就让元泰和奶娘睡偏殿吧,天天让他睡你身边,朕反倒被撵出去了,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容昭如何不知他那点儿花花肠子,低嗤一声,“皇上能歇息的地方多了,又不是只有臣妾这一个地方,元泰却只有臣妾一个母亲,孰轻孰重,臣妾怎么会分辨不出?” 秦瑄愣了。 容昭也懒得去理会他想到了什么,出去吩咐玲珑给她拿了一条干净的棉巾和梳子,回身对秦瑄道,“你坐下吧。” 秦瑄默默地依言坐下,容昭解开他头上的玉冠,将头发打散披开,梳通之后,那棉巾一缕一缕地擦干,她的动作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十分耐心。 慢慢地,殿内紧绷的气氛开始松缓,秦瑄脸上阴晦的神色如风过云层般散去,露出了虽然没有阳光灿烂但总算明朗了许多的无奈笑意。 “昭昭……” 只叫出两个字,却又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他能说什么呢? 处在他们这个位置,本就是万众瞩目,一举一动皆被人关注,有荣光,自然也有荣光背后的阴暗,很多时候,他都不得不顾忌利益关系,人心变化等等,为了平衡,为了消除隐患,而做出了相对而言较轻的处罚,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让昭昭退让,其实这对于昭昭来说本就不公平。 昭昭受到的一切伤害都是他带来的,有些伤害,本也可以避免。 “昭昭,我和你说过,群芳院名义上是朕带回来安置民女的地方,但实际上,它是隶属暗卫的一个机构,我带回来的那些女子也不是因为美色被我看中,而是各有各的不幸遭遇,也各有各的本事,我救了她们,趁机要求她们运用自己的能力为我做事——虽然不曾让这些女子出卖身体去获得情报,但的确也有利用她们的嫌疑。况且,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谁也不能保证,要牺牲到什么程度,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事实上,其中有一半女子,在潜伏在任务目标身边时,都是以宠姬的身份行事,她们……朕答应过她们,一旦她们完成的国与国之间的大任务达到三件以上,便给予她们自由,并在不伤害大乾江山以及秦氏皇族利益的基础上,保护她们安然度过一生。” “冒充宁嫔的女子叫云可洁,她的姐姐云可清,才是我和暗五看中并挑选的人才,云可清手无缚鸡之力,但善于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若是男子,足以胜任理藩院掌院之职,只因一时心软,被她那毒蛇一样的妹子钻了空子,身死魂消,暗卫查出了不对劲,我却一心痴迷于符箓之道,没有及时知晓,甚至差点害了你和元泰娘俩。现在只要一想起来,我便后怕不已。” 女人之间争斗的残酷,着实让他大开了眼界,前有罗昭仪依仗父亲害死罗明鸾,后有云可洁联合母亲害死云可清,表面上看,都是冲着他而来,但实际上,不过是荣华富贵太有诱惑力罢了。 在这些人眼中,父子母女亲情也好,姐妹亲情也好,哪里及得上自身获得富贵高位来得重要? “皇上有这番感悟,可是打算悟道?”容昭忽然问道。 容昭将秦瑄的感慨听在耳中,本来她是不想接口,但她却发现秦瑄坚定的意志似乎有了些许动摇的痕迹,不仅心中一凛——围绕在秦瑄身边的阴谋诡计何其多,从小打到,估计他都没有消停的时候,大概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了,才让他失态了,但放纵他失态下去,对他心境的提升却没有好处。 “……不过是被她们吓到了罢了。”秦瑄被容昭讽刺,倒也不生气,只是摸摸鼻子,不吭气了。 “那也是皇上给了她们希望,就算是独宠于我,对其他人也同样和颜悦色,容忍度颇高,她们兴许觉得,皇上对我特别,不过是因为我生的好又有一个儿子罢了。相信现在满宫的女人都在等着我色衰爱弛呢,新一波小姑娘就要进宫了,我这朵明日黄花也该下台一鞠躬了!” “……”秦瑄看着容昭,茫然半天。 容昭皱了皱眉,这情况不对啊,“皇上不知道?” “知道什么?” “选秀啊,三年一选秀,前儿皇贵妃和贤妃就特意找了我,问问我对选秀可有什么意见,这难道不是皇上吩咐下来的?您没吩咐,皇贵妃和贤妃敢僭越吗?” “……我没有,我最近都忙翻了,哪里还有工夫提这个,再说选秀不是说要往后推迟吗?” 容昭无语了,“您什么时候见过皇贵妃,什么时候和她说的?” 秦瑄哑然了,自回宫以来,他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皇贵妃,关于选秀的事情,自然也没有和皇贵妃提。 “罢了,我明天告诉她吧。” 容昭擦干了秦瑄的头发,将他头发松松地挽起来,她从来都不会梳头,好在只是一晚上罢了,散着头发也能睡个好觉。 她一边拢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好叫皇上知道,臣妾明天就带着元泰回北宸园了,皇上要忙的事情还很多,臣妾便不等皇上了!” ——秦瑄僵住了。 望着容昭云淡风轻的面容,他不知道为什么,委屈死了,却不敢反对,只能在心底咆哮——说好的不生气呢?那些陈年旧事不是早就应该扫扫扔掉吗?为什么还要重新捡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选秀 后宫深处,春日暖暖,御花园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好一片繁忙美景。 花丛深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清脆娇俏,分外动人。 湖心亭那儿,水波荡漾,亭里坐着三五盛装打扮的少女,凑在一起说话,宛若一群鸟儿在歌唱,真真是莺歌燕语,好不悦耳。 冬日残留的哪一点寒气已经彻底消散,少女们的夹袄也换成了稍厚些的锦缎绫罗,粉紫、桃红、柳绿、鹅黄、宝蓝……色彩绚烂,衬得她们笑容越发甜美,姿态越发优美,丝毫不输满园奇花异草。 正如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少女们和御花园的百花相互映衬,却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御花园中的少女都是三三两两,各成一系,容貌亦是春花秋月,各有千秋,独有牡丹台上站着一女,鬓发如云,眉目如画,四周都是怒放的天香牡丹,艳冠群芳,她却衣衫素净精致,恰如空谷幽兰,姝丽潋滟,令人见之忘俗。 少女正眺望远处,旁边走来几名少女,其中一名明媚俏丽而不失娇贵气质的少女,一身鹅黄的当季流行裙装,显得活泼靓丽,斜斜看了少女一眼,漂亮的杏眼即使做出翻白眼这样的不雅动作,也仍然很漂亮,随后她轻哼一声。 “又在装模作样了?这里又没有男人,也不知道装模作样给谁看?” 和她同行的一名碧色襦裙的娴雅少女也侧头看了一眼,乌黑明净的眸子中也不知是什么神色,然后对娇俏少女淡淡一笑,“人家那是孤高自赏,不同流俗,才女不都这般么?偏你说的这般直白,让人听到了,只会说你规矩没学好。” 娇俏少女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话过于粗俗了些,好在那严厉的教养嬷嬷不能跟着她进宫,她侧头压低了声音,“我也不是故意和她为难,实在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哪怕装得再孤高自赏,目无下尘,也不是真的仙子,真的是仙子,何必挤破头要进宫?许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适龄女儿,三小姐可比她美貌懂事,怎么好好地在选秀前生病了?哼,偏要人当她是仙子那般捧着,也不知是仙子还是妖精!” 她这话说得促狭,同行的几个少女都捂着嘴偷笑起来,那娴雅少女也不是真的对那牡丹台上的少女没意见,只好摇摇头,随她去了。 牡丹台上的少女自然也听到了下面的议论,她仿佛没听到一般,容色依旧淡淡,似乎超脱红尘之外的淡然游离,只是看向那些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这一丝轻蔑,让她终不能脱俗。 正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了一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装作不经意地抬眸看过去—— 那是个不起眼的角落,掩映在花丛冬青翠竹后,居然有一条两旁铺满了紫粉白三色指甲盖大的鲜花,花径深处,装扮比别处更觉精致的十几名宫女嬷嬷垂首肃立,环绕着一名美得令春光也为之黯淡的宫装丽人。 这丽人柔若无骨地斜倚在一张软榻上,两只脚拖在底下,一双鞋面上镶嵌了两颗圆润洁白东珠的娇小绣鞋一正一反倒在脚边,慵懒随性得令身为女子的她也不禁面红耳赤,榻里横七竖八地放了几个软垫,垫子中间,是一名呼呼大睡的婴儿。 隔得远远的,她并不能看清楚这丽人和婴儿的容貌,然而光凭看到的这些,她已经能猜到,这人的身份了。 ——璟贵妃! 这满宫里,除了这位璟贵妃,还有谁这么嚣张,直接在御花园里圈出一方怡然自得的天地,仿佛这整个皇宫理所当然是属于她的地盘,所以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在御花园晒太阳就在御花园晒太阳,压根就不用避讳任何人。 少女不甘地用雪白的贝齿咬住了嫣红的唇——远远地,她仿佛看到,那幸福得让全天下的女人都嫉妒得发狂的女人,轻描淡写地瞥了她这边一眼,便转过了头去,仿佛自己在对方眼中,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丝毫也不能让对方放进眼里。 即便,她是这一届选秀中最美丽最优秀的秀女! 少女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窥探是一种失礼且危险的行为,她依然无知无觉地看向那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地方,只是远远地看着,她都能感觉到那片温馨舒适的氛围,简直令人沉醉。 然后,她看到那女人颦了颦眉——真美——,招过一名嬷嬷,冲她说了句什么,那嬷嬷低头应是,便退了出去,从那小径匆匆走了出来,距离那边最近的一处不起眼的翠楼上,窗户忽然被推开—— 她看到一支修长有力的手,伴随着一截令她目眩神迷的金光灿烂的明黄袖口露了出来,朝下面招了招,那女人抬起头,笑着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低头穿上了绣鞋,站了起来。 紧跟着,那群怡然自得的主仆仿佛突然之间便生出了一股精气神,精神抖搂地动了起来,女人动作轻柔地亲手抱起了榻上的婴儿,剩下的嬷嬷宫女奶娘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散落在四周的东西,动作快捷利落。 转瞬间,原来还靡丽得宛若温柔乡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贵妃榻,被四个悄无声息走上来的内侍抬走了。 这前后花的时间并不长,一眨眼的功夫,花径深处便空荡荡的,仿佛方才那一幕只存在于少女的幻想中一般。 少女悠然叹出了一口气。 璟贵妃,竟得宠至斯! 她的家中,也如很多姐妹家那样,同样期盼着出一位璟贵妃那样的宠妃,她家虽有一个姐姐,可也已经色衰爱弛,不复影响力,所以如今的家主她的父亲更是挖空心思,将耗费无数心血才培养出色的她送入宫中,正如她其他许多姐妹家那样,也因此,这届秀女,无论是容貌才情性情,可都比前次好多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抱着同样的心思,希望能在璟贵妃那里分一杯圣羹! 原先她还觉得并不难,若只是单纯的喜爱美色,皇上其实不用给璟贵妃这么高的位分,可见皇上对璟贵妃还是有一定感情的,有感情的皇上,总比无情的皇上更容易对付,男人,不都是那样,他今天能对璟贵妃有情,他日就能对别的女子动情——而她想做的,就是把这份感情夺走,变成自己的,哪怕她的保质期不及璟贵妃,最后上位的位分也不及璟贵妃,但能在后宫站稳脚跟并生下男孩,就足够她和她的家族继续运作下去了。 万般的打算,千般的计较,都源自于她对自己的信心,然而,待到此刻,她见过璟贵妃真人后,忽然觉得没什么底气了。 就算皇上爱的是璟贵妃的美色,可是一个男人,经历过这样的极品美人之后,胃口必然会被养刁,他还能去委屈自己去临幸“享受”次一等甚至连璟贵妃小拇指都比不上的美人吗? 少女正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前途惨淡,以往的诸多计划,只怕都要推翻重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恭敬却绝不卑微的声音。 “奴婢见过小姐。” 少女讶然回头,就看到方才和璟贵妃说话的嬷嬷站在自己面前,一身温和大气的风度,使她看上去更像是某个当家夫人,压根不像是寻常的奴婢之身,明明看上去不及她那两个气势迫人的嬷嬷更严厉,但少女还是被吓住了,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觉。 明嬷嬷同样用眼角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女,在心中评估了一番,有了数,难怪胆敢在宫中窥视贵人行踪,容貌的确出众,看穿着打扮家世想必也出众,仅凭这两点就有她自傲的本钱,光看这和贤妃有三分相似的容貌,就能猜到这是谁家的,只不过,比起她姐姐来,还是太嫩了,明嬷嬷自认在宫中数十年,见过容貌上更胜这少女的除了容昭外几乎没有,甚至打平的也只有那么三四个,这少女美是真的很美,但眼下宫中有自家主子在,这少女的美丽却远不到能勾走皇上的地步。 难道她以为出了个自家主子,就代表皇上是个美色至上的人? 表面上,明嬷嬷还是毕恭毕敬的,“这位小姐想必是宫里待选的秀女,初来乍到,不知晓宫里的规矩,也怪管束你们的嬷嬷没跟您说清楚——在皇宫里,最忌讳窥探贵人行踪,一旦被贵人察觉,遣送出宫还算轻的,严重点便是被赐死,也是正常的,另有窥探圣人行踪更是要不得,乃欺君大罪,还请小姐多留心自己的行动,莫让嬷嬷知晓。咱们主子说了,念在小姐您对宫里规矩不熟悉且是初犯的份上,让您十日内抄写宫规五遍,也不用给咱们主子送去,直接送去让翊坤宫的贤妃娘娘掌目便可!我们主子自会派人和贤妃说明!” 言下之意,就是这少女还不够资格和自己的主子对话。 明嬷嬷的话虽然说的柔软恳切,但其中的意思不可谓不毒,少女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她一句也不敢辩驳,只能死死憋在心中,将这份羞辱咽了下去,难受得眼圈都红了,配着那份幽兰般娴静姝色,倒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可惜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那个人,反而是情敌的手下,怎么可能怜惜她?没先下手弄死她,就算人品好了! 明嬷嬷好像没看见她的委屈和忍耐,风淡云轻地道,“小姐若是记住了,奴婢告退!” 明嬷嬷扬长而去,独留少女一个站在牡丹台上,忍受着羞辱难堪,再也没有之前的神采,仿佛一朵经历了雨打风吹的花朵,残褪的颜色,简直令人惨不忍睹。 旁边有心偷听她们对话的少女们都忍不住幸灾乐祸,嗤笑一声四处散去,对于她们而言,最大的竞争对手可不是宫里的“老”人璟贵妃,璟贵妃再受宠,毕竟已经在宫里待了三年了,再美也不新鲜了,这个号称京城第一美人、在此次选秀中大放光彩的许莹,才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相信不用一天功夫,本次选秀最热门的人选,理国公府的嫡小姐许莹,就会成为所有秀女的笑柄,为所有人所排斥,不过她本来就已经被孤立了,再排斥也排斥不到哪里去。 最令她难受的,其实是被罚抄写宫规,这是赤果果地嘲笑她不守规矩啊,而且还是她心中认定的情敌对手对她的嘲笑,这叫她心里怎么过得去? 就算她再怎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在明嬷嬷这样的人精子面前,也压根就不够看,轻易就被人察觉出。 明嬷嬷离开了牡丹台,也不急着走,她朝储秀宫的掌事嬷嬷一笑,意味深长。 都是宫里的老人精,那掌事嬷嬷会意,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了储秀宫偏殿的一个角房里。 “哎哟,姐姐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儿来这里?”那掌事嬷嬷待明嬷嬷坐下,顺手从小抽屉中抓出一把开口松子递给明嬷嬷,自己也抓起一把边嗑边调侃道。 明嬷嬷接过松子,却不立即嗑,假模假式地捶了捶腰,半真半假地道,“我算什么忙人,不过是掌个眼,稳稳那些小蹄子们的心罢了,我们若是忙得脚不沾地的,那要下面那些小蹄子干什么?” 掌事嬷嬷一笑道,“姐姐你还是那么快人快语,不过这话妹妹赞成,咱们好好的清闲日子不享,何苦抢了那些小丫头的活儿!” 明嬷嬷嗑了一颗松子,才道,“说起来,我那里是真清净,你这里嘛,能清净一刻钟就阿弥陀佛了,你想过清净日子,还有的等!” 掌事嬷嬷心中也明白明嬷嬷的来意,自从秀女们进了宫,哪个娘娘没向她打听过消息,倒是永寿宫这位沉得住气,大约是有底气吧,自觉皇上不会喜新厌旧,她这样稳得住,自己反而没有攀交情的路子了,如今那许家姑娘也是自己惹事,好好儿的,竟敢窥探那位的动静,看,惹恼她了吧? 想到这些,她定了定神,她本就想要给永寿宫卖个好,当下也不卖关子,摇摇头,直接道,“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姐姐你,如今可是真正既享了清福又威风八面,咱们这些老人中啊,您如今可是这个,”她举起大拇指朝明嬷嬷扬了扬,很是恭维了一番,在明嬷嬷矜持的笑容中继续道,“我跟老姐姐你说句实话,今年这群儿,不成不成,看着是比往年那群清俊,其实都还不懂事,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斗得乌眼鸡似的,已经伤了好几个送回去了。可怜见的,都把贵主儿当成了榜样,却不知道天底下贵主儿这般品貌的可就一个,皇上也不是先帝那样的人物儿,纵然她们卯足劲进了宫,也就是一个空守的命,还不如好好儿回去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哪,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明嬷嬷有了这番准话,脸上总算笑开了,“谁说不是呢,都是心大闹的,就怕心大胆也大,那才没法收场!” 掌事嬷嬷笑道,“就是有心没胆,才让人好笑。” 明嬷嬷满意了,拍了拍手上散落的松子皮儿,笑道,“不管怎么说,她们如今也在妹妹的手下,若是出了甚大问题,妹妹也不好交差,这些天妹妹可要打叠起精神来,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不妨来永寿宫找我,姐姐这把老骨头,能帮的一定出力!左右皇上舍不得咱们主子,咱们主子总要陪皇上忙完选秀再回北宸园的。” 掌事嬷嬷一听明嬷嬷这般说,笑容更大了,她卖人情给永寿宫,不就是求一个类似的承诺吗?在宫中混日子的,永远都不要以为自己高枕无忧,无论混得是得意还是失意,都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临出门时,明嬷嬷仿佛想起了什么,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个秋香色不起眼的荷包,顺手塞到了掌事嬷嬷的怀里,也不待她拒绝,笑了笑,转身走了。 掌事嬷嬷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掂了掂,吓了一大跳,里面可不是寻常的金银锞子或者金玉戒指,而是一对儿圆润润滴溜溜的珠子! “好家伙,拿珍珠赏人,不愧是北宸园贵主儿!” 掌事嬷嬷啧舌,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她喜滋滋地将荷包揣进了怀里。 珍珠这玩意儿,身为珠宝,与其说象征着富贵,还不如说象征着佩戴者的身份地位,如果不是主子赏,她一个下人可不配拥有,她在宫中干了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收到珠子这种赏赐呢,还一赏一对儿,那么大那么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自负 许莹被容昭罚抄宫规的消息,不但没有人为之隐瞒,反而大多数人都巴不得它传出去,许多人推波助澜,一下午的时间,便传遍了后宫内外,许莹的名声,显而易见地败坏了许多,更令人无语的是,这么多人传她的是非,却没有一个人为她说一句好话,可见她人缘之差。 贤妃毕竟有协理后宫的权力,向来耳目灵通,这消息第一时间传进了贤妃的耳中,贤妃打听到容昭为什么罚许莹后,简直要被气死了。 “她以为这是在家中呢,有老祖宗疼她,有她娘宠着她,就什么都敢做——”贤妃连那副温婉的模样都维持不住了,气冲冲地道,“真是个不知所谓的蠢货!” 她的贴身大宫女碧月是她从娘家带进来的,对贤妃和娘家的一本烂账心中有数,自家主子虽然是庶女,也是长女,只这个“长”字,让主子从小到大受到了嫡母的多少磋磨,后来主子姨娘不受宠了,主子的日子方才好些,当年先帝为皇上纳选伺候之人,嫡母也是看不上不受宠的太子,反而振振有词地以“自古哪有上位的太子”为由,不让亲生的二小姐参选,却把小姐的名字报了上去。 二小姐被嫡母千挑万选了嫁出去做了侯门宗妇,头几年也是分光无限,衬得自家在太子东宫做侍妾且不受宠又没有家族依靠的小姐格外可怜。 可惜苍天有眼,太子还就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位上位的太子,而自家小姐也因为自身温顺恭敬,初封即为和嫔,若非理国公府当初支持大皇子,拖了小姐的后腿,小姐的位分兴许还能更高,但无论如何,比起那难产而亡迅速被继室取代了地位的二小姐命可好多了。 至于这位嫡母老大才生出来的五小姐,叫碧月说,连当初那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二小姐一半儿也比不上,居然还敢往后宫里闯,也不怕被人生吞活剥了! 这位嫡五小姐,向来以才女标榜自己,行的却不是才女的事儿,整日里自我感觉良好,眼中就没有别人,难不成进了宫,还想让皇上哄着她?真是白长了一张聪明脸孔,还不如庶出的三小姐明理知事哪! “主子,您说贵妃娘娘会不会因此迁怒?窥探贵人行踪,此事可大可小,想必以五小姐的性子,只怕还另有不恭之举,万一贵妃娘娘以为是主子对她不满……” 碧月现在唯有担心这个。 贤妃也顿了一顿,事到如今,她不承认也得承认自己不如容昭了,论起两人的位分宠爱,她还真没有底气去冒犯容昭。 不过,她和容昭也打过几次交道,实在不太能摸准容昭的性子,只是——“既然她说了让许莹将抄好的宫规送来我这里,就是一个告知的意思,她大约没打算迁怒,但是也希望我能约束好许莹,不要再犯到她手里。只是许莹那性子,就算贵妃不追究,她难道就不再闯祸了?本宫好好儿坐在宫里,偏还要替她收拾烂摊子,若是让她进了宫,本宫下半辈子可还有清闲的日子好过?别说清闲日子了,怕是项上人头,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贤妃充满怨气地道,她说的,也确确实实是她心中担忧的,许莹实在是太不“规矩”了,这样的女人,换成先帝那样好色贪鲜的,兴许看在新鲜特别的份上,还能宠几天,换成如今这个对女色一视同仁的,只怕连一个眼神都留不住,到时候,许莹一个头脑发热做下什么蠢事,到头来可不还要连累她? “要不,主子准备份礼物,趁贵妃在宫中,给贵妃送过去,至于五小姐那儿,主子让人盯紧了便是,且把选秀混过去,将人送回家,主子便能放松了!” 贤妃犹豫了一下,给容昭送礼物道歉?这个…… “主子啊,这颗不是犹豫的时候,您想想,宫里和您一起进来的还剩几个?那些得罪了贵妃的娘娘们都去了哪里?您想求稳,也得人家给您机会才是,更别提五小姐善于拖后腿,到时候连累到您……” 贤妃深吸一口气,是的,再犹豫下去,她就只好去和原德妃做伴儿了,她虽然不像德妃那般心狠手辣,但有个那样的妹妹,真出了事,人家也会算到她头上! “罢了,你去准备一份礼物,给永寿宫送过去,只说我那妹子不懂事,待选秀结束,本宫亲自替她挑一门规矩的人家。但愿如你所说来得及。你再去一趟储秀宫,和掌事嬷嬷打声招呼,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再乱来了,真惹恼了贵人,储秀宫上下也逃不过责罚——好歹看严点,保住她一条命。” 然而,贤妃和碧月还是商量得太迟了,许莹那种性子,若是不发生些事情才怪了,尤其人家让着她是为了她背后许家背后的分量,如今宫里秀女背影不亚于她的大有人在,许家权势却是不那么好用了,如果不是有贤妃镇着,众人早就下手整治许莹了,偏偏许莹自诩清高,自认为进宫后位分不会低,看不起这么多年才爬上四妃还被贵妃压下一头的庶姐,言语间对贤妃颇有不敬。 众人听在耳中,自然明白,贤妃和许莹感情并不好,就算贤妃原本是许家的庶女,如今人家也是堂堂正二品四妃之一,比许莹的母亲地位都高,许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嫡小姐,凭什么敢看不起皇妃? 如此一来,众人本就没什么顾忌,再加上今天许莹明显得罪了璟贵妃,她们原本那一腔因为被许莹容貌才情压制住风头而产生的恼火,嫉妒,羞愤,不屑等等阴暗情绪,都不再仅仅只在心中发酵,而是化作了实质的行动。 许莹恍惚着走回自己屋子的路上,遇到了之前讽刺她的鹅黄裙装少女,那少女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哟,我们的大才女回来啦?我有个问题不太明白,想请教请教大才女,平平都是请了嬷嬷学规矩的,怎么偏偏许姐姐学得不好,还要劳动娘娘亲口发话教导你?” 许莹虽然被打击得不轻,自尊心大受损伤,可往日骄傲的性情并没有改变,又岂容她眼中的一些跳梁小丑挑衅她,当即反驳道,“你莫要欺人太甚,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也敢跳到我面前叫嚣?我的规矩好不好,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指摘的!” 此话一出,群情哗然! 这许莹是真清高还是真痴傻,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众人看向许莹的目光顿时变了,她们可不像许莹这般骄傲到自负容不得丝毫批评,至少以璟贵妃的身份,哪怕是当众给她们难堪,她们也是不敢有丝毫怨言的,谁知这许莹居然在璟贵妃刚刚罚了她之后,就口出如此不敬之言! 那碧衣的娴雅少女觉得不好,蹙着眉头,拉了拉鹅黄少女的袖口,“罢了,我们走吧,小心惹祸上身!” 她们两人是表姐妹,关系颇好,且两人都没有一门心思往宫里钻的想法,所以也没有什么矛盾,相互扶持着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关,可不能功亏一篑,被这么个看不清楚形势的女人所连累! 鹅黄少女也不是真的傻,本想激许莹说一些僭越之话,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谁知许莹竟这么配合,一下子就顶上了宫中最有分量的贵人,她这不是下绊子,简直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好吗? 鹅黄少女顿时又懊恼又后悔,她怎么就忘了,许莹这个女人的本性呢?她不敢再刺激许莹,赶紧揪着表姐给的台阶往下走,“走吧走吧,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鹅黄少女脸色微白,语气勉强,拉着碧衣少女就跑了,其他少女面面相觑,也纷纷散开,只剩下许莹一人,咬着牙,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不远处,掌事嬷嬷拢着双手,将这小小的冲突看在眼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看样子,这次的秀女,怕是一个都没有好前程了! 储秀宫自选秀开始住进了秀女之后,平静便一去不复返了,事实上,女人聚集的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掌事嬷嬷掌事太监以及姑姑们宫女们也不指望这些秀女随分守时,只别惹出大乱子就罢了。 她们做事做人,也都留着三分余地,只怕秀女们中出一个前途广大,如同璟贵妃那样的,她们不指着巴结对方,也不想在人家微末的时候得罪人家! 不过,掌事嬷嬷们可也不是谁都客客气气的,她们看人向来准,那些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名堂的,掌事嬷嬷们一般就不介意让对方受受罪了。 原本今年这一批秀女,掌事嬷嬷还是很看好其中几位的,不过今天这一闹,几乎牵扯了所有秀女不说,还隐隐绰绰带上了那位贵人,也是这些秀女不懂事,眼见自己的锦绣前程就要飞了。 掌事嬷嬷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却没有一丝同情。 当晚,那鹅黄少女突然发病,一张花容月貌变成了红点密布的赖子脸,那少女从镜子中看到,惊恐得几欲寻死,闹得一储秀宫的人都没睡好觉,还是掌事嬷嬷心慈,找了位太医院新进的太医,给诊了脉,却是花粉过敏,好好儿养,这脸还是能好的。 但是,很显然,这次的选秀她是不能继续参加下去了。 鹅黄少女第二天便被送回了家,而储秀宫的女孩们,得知此事,不约而同地疏远了许莹—— 白天鹅黄少女刚跟许莹吵了架,晚上就遭了毒手,还是那种令人恐惧的手段,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这些女孩们表示再看到许莹那张空谷幽兰般脱俗的脸,真是心情复杂难言,表里不一说的就是这种人吧?简直要被吓晕了,完全不敢再凑上去! 许莹被迫抄写厚厚的宫规,哪里还有时间去理会外界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那谣言都传遍储秀宫乃至六宫,她都还不知道。 贤妃实在是怒其不争,直接召见了她,将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最后总结道,“连本宫都不敢去惹贵妃娘娘,你到底是有多大的脸,敢直接窥探贵人行踪?还敢出手去陷害对手,你若是能做得天衣无缝,连本宫都看不出来,本宫才算服你!” 许莹却怔怔地不知道想些什么,待她姐姐发完飙,才道,“我见着璟贵妃在草地上玩,皇上就在旁边楼上,后来是皇上借走了璟贵妃。” 贤妃顿时哑然。 许莹又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进宫来分你的宠,可你也不想想,你是个没用的,只生了个女儿,就失了宠,皇上等闲不来你这里,你有什么宠可分?倒是我进了宫,身为新人,总有见到皇上的时候,到那时,谁提携谁还不一定,最重要的是我还有机会诞下皇子,皇上子嗣不多,但凡能生下皇子,坐上高位也不是难事,我进得宫来,对你,对家族,到底是利益多多,你那点子私心,还是别让父亲知道了。” 贤妃深吸一口气,差点被气得仰倒。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所有新人都能承宠?告诉你,上一届十名秀女,皇上宠幸过的独有璟贵妃一人,其余十人至今尚未侍寝,便已沦落成老人,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胜算?” 许莹听了这番话,不但没退缩,反而眼睛更加明亮了,神色也染上了几分喜悦和娇羞,“皇上果真如此重情重义?我没看错,皇上果然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贤妃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讽刺——皇上却是良人,可惜只是璟贵妃一个人的良人,与你,与我,又有何干? 连皇贵妃都不敢说皇上是“良人”,她这个妹妹,到底是痴心妄想! 望着嫡妹一脸执迷不悟,贤妃只觉得心力憔悴,罢了,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仁至义尽,最终许莹若是还想进宫,就是父母的事情了,左右她是不会出一丁点力的! 后面又过了几天,选秀终于接近尾声,秦瑄这次选秀,纯粹是宗室家适婚的子弟太多,大家都等着皇上派发牵线兼职媒人,也不敢自作主张定下亲事,以至于很多人都拖成了老大难,十分恨娶。 秦瑄听完礼部尚书的上奏,也善体人意,原本预备推迟的选秀便按正常时间举办,具体事务,都在礼部的安排下,皇贵妃,贤妃,温嫔三人则安排后宫内诸事,容昭虽然留了协理的权力,但她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元泰身上,哪有功夫忙这些小破事儿? 不过到了最后一关,皇上和容昭还是联袂盛装而来,男的英俊尊贵,女的清艳绝伦,宛若一对神仙眷侣,看得先至的皇贵妃和贤妃都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锦帕,苦涩地低下了头去。 唯有一个温嫔,本就没有什么期望,自然也就不失望了,纵然满眼繁华,也能心静如水。 容昭今日的打扮格外出彩,高高的发髻令她宛若九天玄女,鬓间簪了一朵怒放的姚黄牡丹,衬得她容颜越发盛极,秀长的眉染得黛黑斜飞,眼眸深邃而幽黑,与其说绝色面庞炫目得令人挪不开眼睛,还不如说她那一身浓墨重彩的气势,透出了凌厉的锋芒,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容昭本来的目的也就是震慑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看你们还敢不敢跟我抢男人! 沉寂多日的皇贵妃倒是想做做手脚将她看好的几个人弄进宫,可惜只要一组秀女出现在大殿中,皇上就一言堂地决定,或者留牌子,或者赐花落选,压根就没有她们插话的余地! 许莹排在了今天上午的最后一队中,这一队也是上午这批秀女中最出色的,除了许莹外,还有那个鹅黄衣裳少女的表姐,也是此次秀女中的佼佼者,另外四名出身不高,却无一例外容貌姣好,可这一队干脆连留牌子的人都没有,皇上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薄唇便毫不留情地便吐出四个字——“全部赐花!” 秦瑄毫不在意地打破了这些少女的梦想,包括那娴雅少女在内,都控制不住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却不敢反驳,只能低头黯然离去。 唯有许莹,短暂的呆滞过后,她不但没有随着内侍离开,反而蓦地向前一步,在贤妃惊恐愤怒绝望迅速变幻的神色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仰头双目含泪看向秦瑄。 “皇上,奴婢有话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剖情 大殿里一片静默,连皇贵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得无语。 贤妃只觉得身体软得已经坐不住了,直直地溜了下来瘫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唯有容昭,饶有兴趣地打量那看上去格外清纯无辜的少女,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似乎很想让许莹把话都说出来,她的目光过于直白放肆,仿佛能穿透一层层皮肤骨骼血肉血液,直接看透人心底最深处的肮脏秘密。 许莹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先前那满腔的勇气早就不翼而飞。 秦瑄无奈地抚了抚额,拿堂堂宗师的威压去审视一个普通人,也不怕大材小用!这也只有昭昭才干得出来, 他轻轻喊了一声,“昭昭……”语气中含有阻止的意味。 皇贵妃、贤妃、温嫔都垂下了头,不管听了多少遍,她们还是很难接受一代帝王如此亲昵地当着人面唤宠妃的小名。 但对于秦瑄而言,他面对容昭时,已经越来越难以严格地区分公开和私下,他更无需为了顾忌外界的人说着事,而避讳自己对容昭的感情。 例如现在,他已经可以坦坦然地当着众嫔妃的面喊容昭小名,或者对着容昭直接自称“我”,再不复当初那种居高临下地施舍情感——他已经不仅仅是把容昭放在了心间,更是放在了并肩平等的位置上。 容昭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放肆的目光,这小妞心理素质比那个雅安郡主还好,被自己这么审视,居然也没露出什么慌乱来,若是让她进了宫,说不定贤妃还真不是人家的对手。 秦瑄阻止了容昭,也没有去看许莹瞬间充满感激的盈盈双眸,而是直接转头对贤妃道,“此女不懂规矩,不配入宫,着她返家,且女儿如此德行,其父母亦有责任,贤妃需好好告诫其家人!” 秦瑄这一番话平淡至极,却瞬间决定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就算许莹保住一命得意出宫,将来还能嫁人,但被皇上亲口下定“不懂规矩,不配入宫”的评语,还能嫁进什么好人家? 贤妃脸色惨白,虽然死里逃生,但秦瑄毫不留情地指责许莹家教不好,何尝不是在敲打她? 但她能说什么,说她们虽是同父的姐妹,却是异母,因此受到的教导也不同? 贤妃什么也不能辩驳,只能缓缓俯下身子,“臣妾谢皇上开恩,臣妾遵旨。” 秦瑄淡漠地点了点头,“贤妃既然忙,余下诸事,便由温嫔辅佐皇贵妃。” 温嫔赵云袖吃了一惊,却没想到忽然就扯到他身上,好在是好事,皇上亲口界定的协理宫权可比璟贵妃转手交托的更有分量,她也没有失态,连忙跪倒,恭敬地道,“嫔妾谨遵圣意!谢皇上恩典!” 秦瑄见该说的都已经说完,站了起来,明黄的袍角流水般泻下,恢复平整,皇贵妃和温嫔以及下方肃立的内侍宫女立即跪了下来,“恭送皇上。” 秦瑄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向身旁的璟贵妃伸出了手,冷淡的俊容上掠过一抹柔情的微笑。 周围是跪着的盛装华服的妃子,珠光宝气,光晕流转,中间簇拥着一身常服、威严尊贵中不失翩翩优雅的皇上,以及耀眼如霞光朝阳的璟贵妃,落在下方的许莹眼中,仿佛是九重天上的景致,离她是那么遥不可及,那么高不可攀。 秦瑄牵着容昭的手,几乎肩并着肩离开了大殿,从头到尾,秦瑄连眼角都没瞥向大殿下方跪着的许莹。 待秦瑄和容昭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后,贤妃才扶着碧月的手站了起来,看都没看下面跪着的嫡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人将五小姐送回去……将皇上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给理国公听,若理国公不肯惩罚她,还是一意孤行,那么……罢了,本宫进宫多年,身为正二品四妃,诞育一女,手中亦有宫权,纵然不得宠,可也早已扎下根了,皇上是个英明的,不好迁怒,本宫也不怕她们的拖累。” 皇贵妃和温嫔看着仿佛彻底失去了精气神的贤妃,难得地心中没有幸灾乐祸的情绪,反而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伤感,心有戚戚焉。 贤妃的遭遇,又何尝不会成为她们的噩梦?皇贵妃虽然受家族宠爱,却不得圣心,温嫔心静如水,却又擅长拖腿的继母妹妹,说不得哪天就得如贤妃这般狼狈。 …… 出了攫芳殿的秦瑄和容昭,直接登上了秦瑄的轿辇,秦瑄吩咐一身,“去永寿宫”,轿子便缓缓抬了起来。 容昭斜靠着软垫,飞眼望着秦瑄。 秦瑄好笑道,“怎么了?” 容昭眨了眨眼睛,“倒没什么,就是觉得皇上今儿有些奇怪,怎么好好儿的把事儿牵到了贤妃身上,这事本就与贤妃不相干。” 秦瑄想了想,既然容昭不明白,他自是应该解释,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昭昭认为贤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昭挑了挑眉,“温柔绵密,心机一般,无甚大恶。” 秦瑄赞许地点了点头,桃花眼一闪,不自觉地便荡开了一缕多情的笑意,“就如昭昭说的,贤妃此人并无太大的野心,亦无高明的手腕,难得性子温顺,却是绵里藏针的,那时我的内院全有罗明鸾把持,罗明鸾能够从备受父宠的罗明凤手中抢得太子正妃的位置,她也不是简单的,那几年,我的后院几乎没有孩子出生,对我的储君之位十分不利,而贤妃却在她手中活得滋滋润润,身体半分没有受损,也是她的本事。” 容昭疑惑道,“这与皇上之前的行为有什么关系?” 秦瑄见她当真不懂,便斜了她一眼,撩人得紧,“还不是为了某个跟我怄气怄到现在的小白眼狼。我亲自替她拢回一枚有用的棋子,还不算诚意?” “棋子?” “朕今日之言,便是斩断了贤妃和娘家的联系,贤妃的娘家是拎不清的,先前投靠大皇子,如今又到处蹦跶,贤妃贵为正二品妃,在他们眼中,依然还是他们家不受宠的庶女,动辄颐气指使,全然不把皇家放在眼里。如今贤妃嫡妹进宫受挫,他们家人少不得要将罪责怪到贤妃身上,甚至会断绝对贤妃的家族支持以威胁贤妃。贤妃忍到如今,已经忍无可忍了,定然不会再低头,可她没了家族支撑,又没有圣宠,没有儿子,想要活得好,就得找到其他的依附,我特意将温嫔提出来,就是要让她明白,依附你,也是一条绝好的出路!” 而宫中皇贵妃、贤妃、温嫔三足鼎立,本是一种平衡,其中两方倒向昭昭,那么局势立刻就会变化,皇贵妃纵然地位最高,也会被缚住手脚,什么也不能做,如此,身在北宸园的昭昭,地位才能超然,再不受后宫规则约束。 秦瑄可谓是用心良苦,容昭固然聪明,于人事上却并不怎么经心,许是独来独往惯了,竟很少依赖旁人之力为自己做事,这种行为,以前自然是无伤大雅,但现在他们有了四皇子,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孩子,需要的人手会越来越多,环境也会越来越复杂,一切就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得过且过力求简单明了了。 容昭听了,倒是没想到秦瑄竟用了这番心思,她只是很少往这方面想,却不是不懂,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愣了会儿,方道,“其实不用皇上这么费心的,我反正也不住在皇宫,这里闹翻了天也影响不到我,贤妃,贤妃毕竟是皇上的妃子,是三公主的母亲……” 秦瑄一把握住容昭的手,沉声道,“昭昭可还在怪我?” 容昭眸光一闪,抿了抿嘴,道,“皇上凭地多心,我好好的怪你什么?” 秦瑄盯着容昭的脸,缓缓地道,“怪我不该有那么多女人,怪我不该生那么多异姓子!” 此话一出,顿时先前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异姓子,一向是世家主母用来称呼非自己所出的丈夫子女。 秦瑄用“异姓子”来形容他那些个子女,却是把容昭放在了正妻、元泰放在了嫡子的位置上了。 半晌,容昭扯了扯嘴角,“皇上真喜欢开玩笑。” 秦瑄却不容她含糊过去,犀利地道,“到底是我开玩笑,还是说中了你的心事,你明白。昭昭原先也并不在意这些,朕能感觉得到。似乎是从生下了元泰,昭昭才开始慢慢在意的,说实话——我,很开心。” 容昭微微凝固了表情,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秦瑄的话语,那蝶翅般的睫毛,久久不曾扇动一下。 “朕不是笨蛋,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自然也听过那句——爱之深责之切。你若是半点不在乎我的过去,那才是我最大的失败,只有在乎,才说明,昭昭的心中已然渐渐有了我,我岂能不开心?” 秦瑄说着说着,语气微微扬起,语速也加快了不少,开始充斥了一种激烈而压抑的情感,“可是,朕纵然能立刻成仙,也不能让时光倒流,让我回到没有娶妻生子的清清白白的过去,我可以无视他们,也可以将他们当做平衡朝纲这副棋局中的某一颗棋子,但我不能在他们已经存在的情况下,为了证明自己的心,而去残忍抹杀她们,那样的话,我与商纣夏桀有何异?正是因为这种矛盾的心情,我在行事时便有了掣肘,让你看出了我残缺不完美的那一面,所以,你尽管心动,尽管喜欢,却从不曾真正试图爱上我,是不是?” 秦瑄的眼眸生得很美,天然的多情的桃花眼,当他专注地凝视着人的时候,即使淡然不笑,亦仿佛含情脉脉,这也是让他后宫的女人前仆后继地沦陷的罪魁祸首。 而当他这双多情的眼眸充满忧郁伤感的时候,却更能传递一种直击人心门的力量,简直能令人为之心碎。 若是此时换成皇贵妃或者贤妃等任何一个人面对秦瑄,都不可能像容昭这般,几乎无动于衷。 容昭当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但前世阅尽美男的经历,让她不像这个时代很少见外男的女子那样心防薄弱,秦瑄那直白暴露的情感很能打动她,却不能让她就此毫无挣扎地沦陷情海。 也许是她见多识广,也许是她本性足够凉薄,她只是轻声问道,“陛下觉得,我在你面前还有秘密吗?一个对你完全敞开任你予取予求的女人,你还想要什么?陛下,贪心不好!” 连空间的秘密都暴露给秦瑄了,纵然她不曾试图全心全意地爱他,可还是爱了,也将他视为了一生相守的伴侣,这对于骨子里戒备心重于一切的容昭而言,已经足够诚意。 但秦瑄要得更多,多得容昭也忍不住去计较得失了。 ——你能给我的就这么多,偏要我的全心全意,何谈公平?、 秦训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他咄咄逼人,几乎底牌翻尽,还是没能从容昭口中得到一句真实的承诺。 但,也是他自作孽,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垂青和宠幸对昭昭是多么荣耀,这些是虚荣女人夸耀的资本,但对于昭昭而言,却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甚至在他已经表现出对她的兴趣后,他还有了五公主这个孩子,纵然是他考虑到平衡外戚势力的结果,但是,做了就是做了,污点就是污点,永远也不可能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秦瑄苦笑了一声,决心不再旁敲侧击地对待容昭,而是直截了当地询问,“你愿意相信我的承诺吗?” 容昭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足以让她看出他眼底的认真,所以容昭也给予了他认真的回应,“等我们临死前,我定然会信你。” 话说到这里,便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秦瑄固然用心良苦,努力在经营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生活,但容昭也并不是全然被动,她也在适应,在努力放下心中浓重的防备,试图去接纳,去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这样两个人共同努力的未来,本来就值得期许。 谈话间,轿子已经快要走到永寿宫门前,抬轿子的内侍们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时,不知怎么回事,忽然颠簸了一下,容昭正在出神地想事情,并没有留意,被颠得一歪,她毕竟学武不是太久,还没有那种自救的本能,被颠倒也没反应过来,却被身边人抱了个满怀,救了她差点砸到榻上的秀挺鼻梁。 容昭倒没什么“娇羞一笑”、“心口如小鹿乱撞”的反应,两人耳鬓厮磨也不是一日两日,这种程度的亲近着实不算什么,正要开口调侃两句揭过这一节,便听见秦瑄略带尴尬却又充斥着一种奇异黯哑的声音,在耳边呢喃,“昭昭,你……湿了。” 秦瑄的手指从那饱满的胸口一划而过,带出了一抹散发出淡淡甜腥气的水光—— 卧槽卧槽卧槽…… 涨奶了! 拜容昭坚持亲自上阵母乳喂养元泰所赐,涨奶湿衣简直不要太平常,一天换四五遍衣服都不嫌多,容昭很少在永寿宫外逗留时间过长,原因就是如此尴尬! 可就算这么尴尬,容昭也从来没让秦瑄撞上过啊,脸都丢到太平洋了,这还让不让她活了! 轿辇里的氛围一变再变,待到了永寿宫,容昭简直是落荒而逃进了正殿,秦瑄在她身后低低闷笑,之前的一腔抑郁早就不翼而飞。 等秦瑄进了殿,只见通往寝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玲珑站在门口,为难地看着秦瑄,“皇上,主子,主子现在有事,请您稍坐,喝杯茶润润喉。” 以秦瑄的耳力,早就听到里面传来臭小子吧唧吧唧吞咽奶水的声音,他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嫉妒,这小子福利比他爹好多了,男孩子这么富养可不行,以后他的教育,还得看自己这个当爹的。 玲珑丝毫不知道眼前的人正在琢磨怎么“折磨”自家的小主子,要是知道的话,别说上顶级好茶了,一杯白水也别想她上! 紫竹正指挥着人将隔壁的浴间打开,很快地,浴间便暖和起来,大桶的冒着热气的滚水也拎了进来,将里面硕大的浴桶灌了八成满,香胰子,浴巾,换洗的衣服都一样样整整齐齐放在浴桶边,两个大大的隔层铜壶装着满满的热水,方便容昭自行添加——容昭洗澡从小时候起就不喜欢别人伺候,紫竹准备好这一切后,就退了出去。 容昭让元泰结结实实吃了顿饱饭后,胸口总算不涨了,可是衣服也毁了,身上还有股挥之不去的奶腥气,不洗澡都不行了。 她将已经睡着的元泰交给了奶娘,自己匆匆进了浴间,飞快地除了难闻的衣裳,泡进了清澈微烫的热水中。 她只觉得浑身紧绷的肌肉都松软了,舒服地吁了口气,一时兴起,居然哼起了怪声怪气的洗澡歌,那音调简直从赤壁大沙漠跑到了蒙古大草原上,还没哼两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噗嗤”笑声,语调熟悉得简直要人命! 容昭大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如愿 湿漉漉的水渍从浴间一直蔓延到寝殿的床上,深深浅浅的紫色幔帐内,暧昧的声息久久才停止。 容昭四肢乏力,吐出一口气,将埋在她胸口动作的沉沉的脑袋搬开,帐子内一片糜乱的味道。 雨收云散后,秦瑄并没有从容昭的身上退开,而是埋头把儿子的口粮都吃了个精光,被容昭嫌弃地搬开了脑袋,这才恋恋不舍地又蹭了几下,翻身下去,仰躺在容昭身边——好久没吃肉了,只吃这么两回怎么解馋,可到底还是明白“节制”两个字,也要顾虑昭昭的身体。 “璟之,我想回北宸园了。” 待一切情潮平息,容昭懒懒地开口道。 “那明天咱们就收拾收拾回去。赐婚的圣旨全部从北宸园走。”秦瑄毫不迟疑地道。 “你真的决定一个不留?”容昭有些诧异,不管怎么说,为了堵那些老臣的嘴,哪怕是做个样子,也得选几个人入宫。 “留了干什么?都是守活寡的命,何必造孽?就让她们好好嫁人吧,宫里有这么多已经很碍眼了。” 秦瑄却并不在意,以他如今的权势,已经完全可以忽视朝堂上那些与他心意不同的声音了。再说,他也不是做什么昏聩的政令,不过是免却几名女子的无辜受难罢了,是积德的行为才对,那些人若是敢对他的后宫事指手画脚,他也不是面捏的,直接将他们自家的女儿弄进最纨绔最混乱的宗室后院,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容昭待要再说,隔壁偏殿却传来了元泰中气十足的大叫声! 元泰怎么啦? 容昭身体的反应更甚于大脑,一听到儿子的声音,什么都顾不得了,二话不说便爬了起来,就要出帐去查看,却被秦瑄黑着脸握着细腰拽了回来——这一身光溜溜的要去哪儿呢? “回来,你这样怎么能出去?”秦瑄直咬牙,随即扬声道,“李连海,去隔壁看看四殿下怎么了。” 守在殿门外的李连海应声答是,小碎步跑去了偏殿,不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回道,“回皇上的话,小殿下……仿佛是想念娘娘了。” “哈,”容昭乐了,滚到秦瑄怀里大笑,“好小子,总算没白疼他!” 秦瑄温香软玉在怀,只觉心塞无比——你没有白疼他,朕这个当爹的却是白疼他了,专会破坏气氛! 永寿宫里甜甜蜜蜜,温馨轻松,理国公府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们家最受宠的五小姐,被宫里遣送回来后,已经自尽了两回,拿着剪刀刺猴,挂着白绫上吊,幸亏身边的丫鬟婆子得力,才没让她伤到自己,如今正悲悲戚戚地哭得昏了过去。 府里闹成了一团,太夫人抱着五小姐心肝肉儿哭了好一阵子,到底年老体衰,哭得昏昏然坚持不住,只得被下人劝着回去休息了。 其他几房有来打听消息的,有暗藏幸灾乐祸之心前来看笑话的,有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心思各异。 四房的嫡长女,族中行三,人称三小姐,容貌才情仅次于五小姐,却又比五小姐为人更加通达宽容,选秀前突然起了满身疹子,因而落选,如今已经好了,正安静地坐在窗下绣花,听闻了五小姐的遭遇,却是露出一抹痛快的笑意,吐出一口憋在胸口多日的浊气。 最为五小姐难受的,还是理国公夫妇,两人心疼得无以复加,候着大夫看过,诊过,得了准信知晓人没大碍,才稍稍安心,安心过后,才真正发愁这件事引发的后果。 “我家莹儿遭了这一难,以后可怎么办?” 理国公夫人是个袅袅婷婷的苍白贵妇人,虽然年过中年,风韵犹存,此时正坐在许莹床边,垂头抹着眼泪。 理国公坐在远远的门边,他毕竟是父亲,不好离成年的女儿太近。 听了理国公夫人的话,面上露出一抹愁容,他当初支持莹儿入宫,便是站在男人的角度,觉得凭莹儿的容貌才情和清高纯真的性情,定然会博得皇上的怜惜欣赏,他根本没想到,凭莹儿这般品貌,居然没有打动皇上,反被罢黜出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还能怎么办?赶紧给她找户人家嫁了,之前安国公家跟我提过二房嫡次子,今年十九岁,已经自己考了秀才,是个上进的,配莹儿也不委屈……” “怎么不委屈?一个区区二房次子,也敢妄想我们理国公的嫡小姐!我们莹儿就是配皇上也不委屈,他凭什么?再说了,之前是之前,如今莹儿顶着被皇上厌弃的名声,哪家还愿意娶她?”理国公夫人愤怒地打断了理国公的话,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嗓音不由自主地尖锐了许多,“我可怜的莹儿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做父母的还不知道?她的规矩哪里不好,竟招来皇上的厌弃?说不得,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被人害了!” 理国公皱眉道,“不可能,莹儿大姐贵为贤妃,谁不长眼敢害她?” 理国公夫人冷笑道,“您说得轻巧,咱们莹儿认人是大姐,人家却未必把我们莹儿放在眼里,否则怎么会放任莹儿出事?哪怕她和皇上求个情,莹儿也不可能得了这般评价。您说得也对,在宫里,谁敢朝贤妃的妹子出手?倒是她的亲姐姐,有这份本事,也有这份动机——兴许害怕莹儿进宫后,咱们理国公就不再支持她了,怕是巴不得莹儿不能进宫!” 理国公愣道,“不可能吧,莹儿就算进了宫,也是为了帮她,她又生不出儿子来,莹儿若是能生下皇子,还不是要孝顺她们姐妹俩!” 理国公夫人一径冷笑,理国公这番话,简直不是天真,而是愚蠢了! “她还没过三十,怎么就不能生了?咱们为她打算得好,甚至打算牺牲莹儿的幸福,让莹儿进宫帮她,她领不领情且两说,何必把握莹儿害得这么惨!真是苍天无眼,我们许家怎么出了这种恶毒的女儿,竟不顾半点姐妹亲情……” 理国公夫人连哭带说,一个重重的黑锅稳稳地扣在了贤妃头上。 理国公被秦瑄评价一个“拎不清”,本身便才干一般,且是个糊涂的,耳根子最软,从来不问后院诸事,就是当年备受宠爱的贤妃她姨娘,被理国公夫人弄死后,他也不过是难过了几日,便丢开了。 他一向是习惯了听理国公夫人的话,被理国公夫人这般哭诉,脑中也跟着认定了是贤妃害了许莹,脑子一热,恨声道,“她是哪门子的女儿,我们许家没有这种不顾手足之情的女儿,她如今成为四妃了,便自以为了不起,不把我们理国公府放在眼里了,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们理国公府的支持,她还能不能过上如今的舒坦日子!” 理国公仍然拿着手帕捂着眼睛哭泣,眼泪滚滚,偌大的年纪,居然哭得也很美,只是从那半遮半露的缝隙,那描画精致的细长眼眸中却露出了一抹解恨和得意的神色。 ——这一次,我看你许芙怎么翻身? 没了家族的支撑,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成了四妃之一,地位便高贵稳固了,竟不把我和莹儿放在眼里,还为了你那个贱人娘给我脸色看,害我莹儿! 今天,我便让你瞧瞧,没了理国公府在背后支撑,你一个区区四妃,也不过是纸糊的玩意儿,弹指间便能跌落泥泞里,再也爬不起来! 到时候,你不还是要腆着脸回头来求我这个嫡母? …… 理国公府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出秦瑄的意料,同样的,贤妃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她那个嫡母,自她得以掌握宫权后,已经越发贪婪,竟想着将嫡妹塞进宫,取代自己的位置,让自己给她当踏脚石,真是何其可笑! 她姨娘已经被害死了,自己也没有任何把柄弱点握在嫡母手中,那自恃身份高贵的嫡母,凭什么以为她还必须像以前那样毕恭毕敬、战战兢兢地听从她们的话,供她们母女磋磨? 她从来都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倒是她这个嫡母,却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 “娘娘,怎么办?后天就是每月一次面见娘家人的日子,偏理国公府报了病,不得进宫,娘娘……”碧月有些忐忑地向贤妃汇报。 贤妃正坐在窗边指导三公主绣花,闻言神色丝毫不变,淡淡地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碧月不安地退了下去,三公主推开了眼前的绣了一半的绷子,脸色难看得紧,“母妃,外公家……” 贤妃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神色淡淡地道,“理国公府,哪里当得起公主一声‘外公’?以后,公主还是称他‘理国公’即可,你为君,他们是臣,怎配让公主屈尊去迁就他们?以后面对他们时,切不可失了你皇室公主的尊贵气度。” 三公主愣了愣,似懂非懂,然而见母妃一脸认真,她只得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但对于理国公府的态度变化,她到底年轻气盛,亦十分在意,“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父皇无端宠爱那个女人,才会迁怒理国公府,进而让母妃没脸,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父皇都快变成书里的那种‘昏君’了。母妃,你怪不怪父皇?” “噤声,你懂什么是昏君,你父皇一代明君,可不曾有一丝昏庸之举,便是倾心一个女子,也是他的自由,他有这份魄力和权力去专宠一个人,先帝爷同样有心爱的女子,却没能力保证她活得如璟贵妃那般尊荣恣意,只好将她藏在众多名花当中,不让人猜出来,可这样的日子,对女人而言,算幸福么?说到底,女子过得好不好,还要看自己的男人有没有本事!我怪你父皇什么?怪只怪,你娘没本事,走不进他心里去,难道还不许你父皇真心倾慕一个女人了?” 三公主觉得母妃说得也对,可她还是觉得不甘心,“就算父皇会喜欢上一个女人,可那个璟贵妃,她有什么奇特优秀之处,值得父皇倾心?” “自然是有的,只是,若是你一直抱着偏见去看她,当然看不到她身上的优点了。” 在不停的得到、失去、得到、又失去的跌宕过程中,贤妃终于慢慢找回了最初进入太子府的心态,平和,温婉,甚至是逆来顺受,现实压根不需要她去争去抢,只要她安安分分地做皇上希望她去做的事情,皇上就不吝于给予她补偿,虽说没有了宠爱,可她难道是为宠爱活着? 她如今的心愿,不就是让自己的女儿能得到一份圆满的归宿吗? 她相信,只要她用心按照皇上布置的去做,去帮助、保护他心爱的女人,那么皇上也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一个受宠的公主,和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她们过的日子绝对是云泥之别! 她原本也不是因为情爱而心系皇上的,如今,只不过是看的更清,脑子更清楚罢了! “碧月,将我那座紫藤花双面绣小桌屏拿出来,另配上四色礼,随我去一趟永寿宫!” 下定了决心,就去做,贤妃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尽管家族的动作令她心里难过,但其实根本伤不到她在宫里的根基,父亲和嫡母太自以为是了,她在宫中经营多年,早已无需家族势力锦上添花了。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需要一个靠山,她没有圣宠,没有儿子,自己完全可以在宫中过平平静静衣食无忧的日子,但她不能——哪怕不为自己,她也要为自己的女儿着想! 女儿的未来到底是好是坏,并不在她父皇这一朝,而在新帝一念之间。 二皇子已经没有继承权,三皇子,单凭他出自德妃,就没可能坐拥大统,除此之外,皇上只剩下四皇子这一个儿子,而将来,还会有更多皇上和璟贵妃所出的皇子,未来的新帝,就算不是四皇子,也必然出自璟贵妃之腹,她此事不投靠,更待何时? 倒要谢谢皇上为她指了这条明路,就算他不爱她,可也妥善安置了她们母女的后半辈子,她这一生,已经可以看到尽头,可怎么算都值了。 永寿宫里容昭听到了贤妃求见的消息,看了看身侧的秦瑄,秦瑄意味深长地一笑,安抚般拍了拍容昭的手,起身进了容昭的书房,将正堂让了出来。 贤妃再次站在容昭面前,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平等相交的感觉,而隐隐露出了以容昭为尊的意味,笑容不算谄媚,却足够恭谨。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贤妃福身下蹲,容昭如何能让她蹲使了个眼色,玲珑便将刚刚摆好姿势的贤妃扶了起来。 “姐姐何必这么客气?我这儿也没这么多礼节规矩,姐姐坐吧,我这儿刚送来了一批新茶,姐姐且尝尝。” 容昭笑道,这种虚伪的友好场面她也不是不能做出来,何况贤妃已经明显地表露了她的态度,她接不接是一回事,再嚣张以对就是她的错了。 贤妃接过茶,抿了一口,温婉地笑道,“这味儿清冽凛然,苦涩回甘,我虽是头一次喝,却也觉得醒脑得紧,到底是娘娘,品味就是比我们强。只是臣妾多一句嘴,娘娘如今身子刚好,还需大补一番方能恢复元气,这茶水性凉,娘娘若是实在喜欢,确需忍耐一些时日。” 她说完这番微带劝谏意味的话,心中微微忐忑,担心容昭嫌她泼凉水,但容昭又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贤妃话语中的真诚之意她还是听得出来的,便露出一抹真切的笑容,“姐姐说的是,御医也这么跟我说过,我平日里眼馋,只好泡一杯闻闻味道,姐姐难得来我这一趟,我自是应把最好的与姐姐尝尝,总不好藏着掖着。” 贤妃听了容昭的回话,心中一松,也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原是臣妾偏了娘娘的好东西,臣妾是个皮厚的,可不会不好意思,顶多是拿东西来换娘娘的好东西——也巧了,臣妾前儿得了一件好绣品,难得那么繁杂的花景,却绣得乱中有序,灵气十足,臣妾便带过来让娘娘赏玩赏玩,还望娘娘不要嫌弃简薄。” 贤妃招了招手,碧月便将一架小巧的紫檀桌屏放在容昭面前的桌子上。 只见那桌屏张着淡黄色薄雾一般的绣缎,隐隐绰绰半透明,上面却绣着一架铺泻如瀑布的紫藤花! 浓绿的叶片间紫色的小花星星点点,虽然精致小巧,却栩栩如生,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勃勃生机,就连容昭这样不甚懂绣品的人看了也要惊叹! 果然是好东西! 而贤妃隐在这架屏风中想说的话,容昭也看懂了——紫藤花,素喜钩连盘曲、攀烂绕架,属藤科植物,藤蔓,素有攀附大树而生的习性! 贤妃,想借着这架桌屏,表达自己的投靠之意! 第一百六十章 游园一 贤妃的示好容昭暂时接下了,无论如何,这是秦瑄的心意,她无论接不接受都不该漠视。 只是暂时接下,却不代表她对贤妃的态度就如同对赵云袖那样了,赵云袖是用了无数次的事实来证明她的诚心,甚至因此而数次陷入了生命危险中,才得到她相对的信任,贤妃只是言语行动间暗示投靠,她自然不会就此放下戒心。 就让她们拭目以待好了,是真心还是假意,时间自会证明。 天气渐渐暖和乃至有了一定的热度,皇宫里树木遮阴处稀少,温度更比实际温度要高,容昭头天和秦瑄说了,过了三日,将行李拾掇拾掇,反正也不需要她动手,一行便浩浩荡荡离开了皇宫,回了北宸园。 容昭还是没去住九州胜景那恢宏的宫殿,而是住进了浮香坞,如今浮香坞和九州胜景已经打通,变成了九州胜景最里面的一进院子,侧面开个门进出,也是方便。 浮香坞不大,正好让容昭的人塞得满满的,已经提前打扫了院中的梅树绿叶葳蕤,倒是廊下,摆了一溜矮小迷你的海棠,半人高,开得浮光掠霞,粉艳喜人。 院子里却铺了平整的青砖地,那特特烧出的红砖攒了福字,牡丹花型,对称地铺开,很是漂亮,其余竟宽宽敞敞,别无点缀。 但容昭看到这样相比起她宠妃身份而言分外简陋的设置,反而十分欢喜,她想看美景的话,出了院子,偌大的北宸园她还没逛完呢,自己院子里,却是要以舒适便捷为主,更重要的是,要考虑到住在这里的小皇子的安全问题。 元泰小家伙已经开始会翻身了,胖得都没脖子了,刚学会翻身,就跟着滚了几滚,从此爱上了这个运动,每天就见一个肉球在软垫上滚来滚去,偶尔扯着自己的胖脚丫往嘴里塞——容昭无限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相机,画出来的毕竟不及照出来的更形象,否则,这是多么有纪念意义的黑历史啊! “小殿下,这样不行,这样会咬疼自己的,来,放下吧……”元泰的奶娘金嬷嬷小心翼翼地跪在软垫一侧,轻柔地握着元泰稚嫩的脚踝,想要将他的脚从小嘴里解救出来,她动作不敢太大,以至于忙了一身汗,也没能让元泰松开,反而让他向外侧滚了一圈,霎时就逃脱了她的“魔爪”。 容昭在窗边看了半晌,才徐徐走了进去,温和地道,“金嬷嬷不必如此辛苦,小孩子都是从这个时期过来的,他爱咬便让他咬吧,总不可能傻到咬疼自己。嬷嬷平时注意着将他咬湿的袜子勤换掉便可。” 奶娘们或者出于职责,或者出于好意,才会去阻止元泰去做她们印象中“不好”的事情,但容昭并不喜欢别人在她儿子的生活及教育问题上指手画脚,哪怕是秦瑄都只是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些奶娘们又怎么可能得她认可,奶娘们认为错的,常常是容昭认为无关紧要或者有用的,她当然不会让儿子被奶娘们关住。 好在容昭在奶娘们的心目中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她说一句话,没有一个人敢阳奉阴违,都坚定地执行到底,见容昭发话了,金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天知道她刚才有多么胆战心惊,生怕弄哭了小殿下,到时候,璟贵妃那身恐怖的气势,简直比皇上还可怕! 金嬷嬷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容昭走了进来,元泰似乎知道母亲来了,终于舍得松口放开被吮得口水滴答的小脚,容昭接过金嬷嬷递过来的干净新袜子,麻利地给元泰换上了,然后熟练地将胖小子抱了起来,让他两只小胖脚踩在自己腿上,玩他每天最喜欢玩的游戏—— 元泰在母亲怀里快活得嘎嘎大笑,两条小胖腿踢蹬得别提多有劲了,在容昭的大腿上使劲用力蹬往上窜,蹦跶个不停,就像是安装了弹簧似的,一连蹦了五十多下,方才过了那阵兴奋劲,眨巴着紫葡萄样的大眼睛,无辜地吐出了一个口水泡泡——随即就低头拱进容昭的怀里找奶喝。 跟在容昭身后的紫竹实在忍不住了,嘿嘿笑道,“小殿下这是人生三大事,睡、玩、吃!待会儿吃饱了,准得又迷糊起来。” 容昭白了她一眼,“说得好像你生下来就这么大似的,要不要去封信给钟叔,让钟叔好好说说他是如何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的?” 紫竹顿时讪然,她忘了,自家主子已经进化成超级护短记仇的无敌娘亲,敢当着她的面嘲笑小殿下,难怪要被削得一头包! 其实,容昭的心态,一如天下大部分的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显然是看做了私有物品,容不得他人觊觎,算计,诋毁,就连紫竹这样小小的玩笑,都要斟酌会不会伤害到孩子幼小的心灵,可谓是用心良苦,可怜天下父母心。 午后的天气暖融融的,容昭推着一辆小推车出了浮香坞,绕着九州胜景后面的石径往前面的湖畔走去。 呼呼大睡的元泰就趟在小推车里,盖着一层棉被,头顶是透明纱绢的小帐子,顶上栓的金铃铛金镂空球都摘走了,生怕车子推动时发出响声惊醒了他,不过她们是多虑了,四殿下一向好眠,等闲是惊不醒他的。 这一系列从小婴儿时期的躺车到孩子大些时候的坐车、学步车甚至以后可以骑的三轮车,都由高家精心制作后献了上来,作为给元泰的满月贺礼,按照风俗,这却是暗暗当己方是女人娘家的意思了。 容昭心中也感念高老爷子的慈心,自然是回了一份比起华而不实的贵重更显贴心的礼物。不过,看到这一系列与记忆中大同小异的婴幼儿专用车用品,心中终于将不怎么对劲的高家小儿子夫妇对上了号——感情这世界还有除了自己以外的穿越者。 从容昭侧面了解的两人为人处世看,两人当初穿越时的年纪似乎不大,就算后头是胎穿,也架不住幼儿的身体也影响了幼儿的灵魂,两人是实实在在地又过了一遍童年,然后仿佛停止的心理年龄才重新开始增长,也就是说,这男人再聪明也不到老谋深算的地步,所作所为,还是能看出年轻人的热血的。 容昭并不担心两人的出现可能会破坏历史的进程,没看那聪明的男人至今为止才凭借实打实的军功爬上二品参将吗?后院也只有一位娇妻吗?说明人家不是那种走种马争霸路线的哥们儿,人家还是很尊重历史的! 不随意破坏就好,够冷静有底线就好,免得她还要想办法阻止这两个人,若是一个不小心弄死了他们,最难过的还是高老爷子,而她也不免担上忘恩负义的心理包袱。 无论怎么说,在秦瑄的默许下,容昭和如今掌握了京中营卫一半兵权的高参将有了联系,关系还不错,这代表容昭在朝堂上的势力也不再是空白一片。 看不懂的人只当璟贵妃念旧情,看懂的人,例如高参将,却要暗自腹诽皇上一声多情,这么不择余力地给心爱的女人铺平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他真的就一点也不忌惮女人得了权势后一脚踢开他?果然这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男人才干得出来的吧? 高参将并不知道后宫权力的暗中交替变化,若是知晓皇上还未容昭在后宫埋了一步棋,那就不是腹诽多情,而是要衷心地叫皇上一声“情圣”了! 他和他那不同俗务的妻子,压根不着调,他心中腹诽的“情圣”皇上,已经在看到那些婴儿车后,大为欣赏,丝毫没有侵犯了专利权的意识,直接命内务府重新定制了一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给北宸园送来,另外再制作若干,在宗室有孩子出生而他必须要随礼的情况下,每人发了一套! 于是,在高参将和他妻子的目瞪口呆中,婴儿车迅速地风靡了大乾,等元泰正式开始使用的时候,已经毫不起眼了——外界早有比元泰还提前使用婴儿车的孩子,这在宗室甚至百姓中都成了潮流! 元泰最喜欢的还是这个能偶铺满软软棉花的躺车在这里面呆着,再让容昭慢悠悠地推着他前进,不到一刻钟,他就能香香地入睡,等他睡着了,容昭也不好再继续逛下去,便要推着小推车往回走。 远远地跑过来穿了一身补子服的太监,定睛一看,却是皇上身边的李连海。 “娘娘,皇上在楼船上,请您过去游湖。”李连海低眉顺眼地道。 容昭本就是出来游玩的,听说游湖,自然是心动,可是看看睡得呼呼的元泰,总不能就把他抛在这里吧? 心里挣扎了一番,到底儿子比夫君重要,容昭正要婉拒,却又听李连海道,“娘娘且放心,四皇子殿下睡着了,皇上特命奴才亲自领人将四皇子殿下送回去,保证不会惊醒四皇子。皇上还说,还说——”李连海悄悄滴瞥了眼容昭,秉承着早死早超生的信念,眼一闭,干脆地道,“还说娘娘您如今眼中只有儿子,都没有儿子他爹了!” ------题外话------ 紫家宝宝在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感冒低烧,紫没什么精神,写得也不好,只能先更这么多了,非常抱歉,等宝宝好了,紫会补偿大家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约定 北宸园的碧湖上,常年停着一艘楼船,因秦瑄性好平简,楼船外观并未雕梁画栋,极尽奢靡,只取古朴典雅,深沉厚重。 隔着一条踏板,秦瑄就站在甲板上,一身玄青色五爪锦袍,束腰箭袖,映着身后那橘色的霞彩,显得他格外修长挺拔,长身玉立,乌发束在羊脂玉冠中,越衬得面如冰雪,眉似墨画,那漆黑的眼睛专注地望向这边,仿佛天地间便只有他眼中的那一人。 容昭为他那倾注了全部心力的眼神而恍惚了一瞬,直到那双桃花眼中漾起了熟悉的笑意,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 啧,都老夫老妻了,自己居然还会为男色动摇了心神,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搭着紫竹的手,容昭脚下微微发力,一个轻盈的跳跃,便登上了那离岸边一丈远的船头,还未停稳,便被秦瑄拉住,巧妙地一带,仿佛自投罗网般,投进了秦瑄怀中。 头顶上响起秦瑄调笑的声音,“昭昭居然也有投怀送抱的一天,朕真是受宠若惊啊!” 容昭怪他让自己在下人们面前丢脸,伸脚准确地跺在秦瑄的脚面上,感觉到对方的身形蓦然僵硬了一瞬,她才满意地双臂微微一挣,挣开了秦瑄松松揽着她的手臂,自己施施然上了顺着阶梯上去了。 二楼甚是宽敞,没有设桌椅,不过是矮矮的几案镶嵌在另一头,内里壁板不过两尺高,两尺以上四面皆窗,为欣赏湖景,都贴满了透明的琉璃,价值千金一匹的淡绿色烟罗纱制成了窗幔,隔着烟罗纱看窗外的姹紫嫣红、荡漾碧波,亦别有一番风味,此时却烟雾般朦胧地拢在一起,露出了敞亮的日头,斜斜地落在地板上,地板上铺了两大张雪白的熊皮毯,横七竖八地放了许多鼓囊囊软乎乎色泽各异的锦缎软垫,看着就让人恨不能抱进怀里。 秦瑄自己不喜铺张浪费,对容昭却是舍得的,这二楼完全是按照容昭喜好享受的习惯去布置,谈不上多么品味高雅,但绝对温馨舒适,也称得上奢侈,容昭最喜欢赤脚踩在上面,或者跪坐在其上,趴着窗台欣赏窗外湖景。 容昭一上二楼,果然踢了鞋袜,露出一双的欺霜赛雪的玉足,让随后跟上来的秦瑄为之眼神一暗,她却丝毫无察觉,直接踏进了绵软厚实的熊皮中,懒洋洋地坐了下来,吁了口气。 “皇上不是在给宗室们做媒么?怎么有时间游湖?” 自回北宸园后,秦瑄这段时间有点闲暇时间就要为给宗室们指一门合适的婚事伤脑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表情了。 “啊,总算指完了。”秦瑄进来后,除去了靴子,但并未除袜,跪坐在容昭身边,侧头温润轻快地看着她。 两人极少这般温馨宁静地独处,气氛显得格外悠远绵长,再加上如今心意相通,便是不说话,也会觉得岁月静好,只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楼船缓缓地启动了,艄公们都是千挑万选的好手,划开了船桨,却连一点儿波澜都没有,船无声地便滑入了湖中央,惊起了一滩水鸟,扑楞着翅膀飞上了天空,这才露出了船行走的痕迹。 碧湖中央有一座岛,岛上一处临湖小楼,最是适合夏夜赏湖赏月,容昭一看到就忍不住翘起嘴角,“这小楼精致,回头我上去住几日。” 秦瑄知道容昭大约是看中了那小楼延伸在水上的碧水亭,碧水亭四面被荷叶包围,却是个好去处,不过—— “现在不行,天气还不够暖,不适合入住,等暑期正浓的时候,倒是可以来小住几日,也只好当住个新鲜,不能做正经场所常住。南疆战事刚毕,国库还没有缓过来,今年夏天朕不准备南巡了,正好陪你们娘俩。” 两人说着话,楼船已经绕了小岛一周,又滑向了九州胜景右前方,那里却有一座恢宏大气不亚于九州胜景的宫殿,白石花的栏杆,围着数十阶雪白石梯,通向那巨大的朱红漆面镶满铜钉的正门,在整个风格偏向巧夺天工的精美的北宸园里,这种大气的典型的北方建筑的风格可是少有。 容昭以前也见过一次这座宫殿,却因为匆忙,并未仔细留意,这次碰到,便好奇地向秦瑄打听,秦瑄顺着容昭的目光看过去,勾了勾嘴角。 “这是先帝尚未将北宸园赐给我时,他自己的住处。” 见容昭对这座宫殿感兴趣,秦瑄便让艄公将船滑到水边,离这座宫殿更近些。 容昭眺目望过去,琉璃瓦下,一块纯金的牌匾闪闪发光——否泰殿。 “这名字?”容昭囧啊囧。 秦瑄态度却极是自然,“这是父皇自己起的,当皇帝的,不敢奢望执政的一生都能风平浪静,顺顺利利,但也希望自己遇到困境时,能够否极泰来,转危为安。我觉得父皇总算还有点靠谱的想法,所以就留下这个名字了!” 容昭瞅着秦瑄那张风流贵气得不像是帝王的嘴脸,十分无语——啥叫“总算还有点靠谱的想法”?合着在你心中你父皇就没有靠谱的时候,只能靠这么个囧里囧气的名字撑场面? 你这么不孝,你父皇知道不? 先帝可是做了几年太上皇的人,至少证明他是清楚自己禅位给谁的,想来先帝肯定是不知道秦瑄的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否则怎么可能还把皇位传给这个不孝子啊! 就在这时,否泰殿右侧的花园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忧伤缠绵的琴音,琴声传得不远,但楼船靠得近,秦瑄和容昭又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便将这乐声听的清清楚楚,伴随着乐声的,还有那哀怨凄艳的歌唱声。 “……紫殿繁华,春梦已沉。君意浮云……白发宫女,闲坐庭中……” 唱歌的人显然有一副动听的嗓音,婉转如莺啼,字字切切,若隐若现却缠绵不断,将宫中女子的哀怨曲折的心境表述得淋漓尽致,那其中蕴含的情感,便是容昭听了,也不由得动容。 只是,歌曲让人动容,唱歌的人,却未必了。 难得和容昭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被人打断了兴致,饶是秦瑄不易发货的人,也是脸色沉郁。 “怎么回事?” 那李连海何等机灵,虽然他听不清楚歌词,却也明白,这种时候打扰了皇上和璟贵妃亲近的兴致,皇上是绝对不会高兴的。 皇上一出口,他派去查看的人也压着一名素衣宫女来到岸边,他则回到李连海说明了情况,他心中暗暗叫苦,本来皇上要游湖,他一个大总管,自然是将北宸园里的奴才们警告过了,至少在楼船经过的路线上,不能让人闹出幺蛾子,否则打的就是他大总管的脸了。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皇上还真就被人败兴了! “回皇上的话,方才在否泰殿花园弹琴的是……曾经伺候过先帝的一名宫女,前番皇上遣送诸人离园,此女正好跌伤了腿,不宜挪动,否泰殿的掌事姑姑便做主让她暂时留下,待腿伤好了再离开,今日她一时兴起,在园中弹琴自娱……” 李连海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心虚,羞愧得头都快垂到胸口了,旁边的梁松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嘲讽地看着他! 这么简陋的手段,居然能蒙住精明似鬼的李公公,真是难得难得! 好好的在皇上下令送这些人出宫时突然摔伤了腿,傻子也知道这其中有猫腻,李大公公居然没有发现,还任由这种包藏祸心的人留在园中,甚至挑出来给皇上添堵,这乾清宫大总管做的,真是越来越名不副实了! 没等秦瑄黑脸,容昭忍不住先笑出声来,“瞧把李公公吓的,不过是一点子失误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且记着这回,下回将功补过罢了。” 容昭若是不开口,这回让秦瑄在容昭面前失了面子的李连海少说也得领上几十板子,现场能向秦瑄开口求情的,也唯有当事人之一的容昭。 容昭是觉得这件事和李连海没多大关系,李连海再有能力,再会办事儿,也架不住人心叵测,架不住利益熏心。 容昭也能理解这个女人的行为,不过是奋力一搏罢了,若是不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顶着一个受宠于先帝却没有位分的尴尬小主身份,却做着宫女的事儿,已经让人难堪了,好歹还希望有朝一日得到园子的新主人的垂青,虽说名分上不是特别受宠大约不会有变化,但日子肯定比现在有盼头。 可惜秦瑄不是唐高宗,没什么怜花惜玉之心,和父亲的小妾搞到一起,甚至要将她们送出园子,却是堵死了她们心中最好的出路,而一个失去清白之身*之人又是先帝爷的女人,这世上除了新帝,又有哪个男人敢要?她们唯一能去的,只有皇家尼庵了! 想到下半辈子青灯古佛的枯寂人生,有的人是绝望,有的人是认命,自然也有人不甘心。 这弹琴的宫女显然便是后者,不甘于就此埋没一生,而放手一搏。 就算失败了,结果也不会比做尼姑更差了吧? 岸边的女子,以秦瑄和容昭的眼力,自然是能看得分明,相貌清纯秀美,眉宇间隐含孤高傲世之韵,倒没有什么妩媚妖娆的勾人气质,反而正派得紧,颇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感。 这种冰山美人的相貌,先天便让容昭去了三分恶感,心道若对方只是为了改变命运而奋力一搏,自己倒也不是不可以助其一臂之力,进宫还是省了,但帮她消了先前的身份做个新的身份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倒也是举手之劳。 谁知秦瑄只一眼看过去,瞳孔一缩,脸色便大变,原先的漫不经心也被一股蓦然而起的怒火代替! “李连海,将人拖下去,朕不想再看见她!处理了她后,你下去领三十大板,一板子也不许少!” 气氛陡然逆转! 秦瑄的怒火来得气势汹汹,莫名其妙,甚至未曾顾及容昭之前隐隐的求情之意,直接吩咐将李连海打了板子,这样明显的怒火,泰山压顶般迫人的气势,导致船上船下,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一阵紧缩,被恐惧所替代,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凝滞中,一丝儿之前的轻松愉悦也不闻了。 谁也不知道秦瑄怎么了,但秘密显然在那个宫女身上,容昭眼看着那宫女不复孤傲的神情,一脸惊恐地被两个大太监捂着嘴巴拖了下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全是绝望和悔恨。 但容昭也没有了之前助她一臂之力的心情。 因为秦瑄的情绪陡然变坏,容昭原先还有些愕然,一些不舒服,但在犹如冰点的冷滞氛围中,只见秦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终于还是做不到独善其身,冒着被台风尾巴波及的危险,轻轻挪了过去,试探地握住了秦瑄的手。 秦瑄的手,常年是温热的,如今却寒冷如冰块,容昭心中这才惊觉,只怕秦瑄遇到的确实是对他影响极大的事情,而不是自己之前隐隐怀疑的,秦瑄和那女子的关系不一般的荒谬猜测。 秦瑄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陡然间被人握住手,浑身一震,下意识就要甩开手发出攻击,却在下一瞬被人顺了毛,“璟之,是我,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不然我们回去吧。” 秦瑄的动作顿时停顿了,半晌,秦瑄僵硬的身体才重新放松下来,他压着嗓子道,“我没事,就是想到一些陈年旧事。” 他欲言又止,容昭体贴地沉默下来,她只是要让秦瑄有个宣泄的缺口,却不是非要去做那个倾听者不可,说实话,看秦瑄的模样,就知道他心中的那些陈年旧事是多么隐秘的事情,她听不到兴许还是好事。 秦瑄揽着容昭的肩膀,又出神了半晌,然后跟忽然惊醒似的,眼眸终于恢复了焦距,他的口气虽然没有了之前的轻松明快,但到底也平息了怒火,显得从容了许多。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朕觉得恶心罢了,先前还道父皇只是不善于表达情感,或者是弄错了爱人的方式,所以才让我母后郁郁而终,如今看来,倒是我天真了,母后哪里是郁郁而终,分明是心死后的解脱,难怪她最后竟是笑着去的。可笑我那父皇,自诩情圣,临终前还对朕说,生平唯心悦过我母后,希望两人来生还能再续前缘——朕现在真想吐!那女子朕不认识,但,但她却长得极像……极像朕的母后!” 容昭一愣,她万万没想到,秦瑄发火的原因居然是这个,不过,她往深处想了想,忽然也体会到了秦瑄的感受——替身什么的,的确挺恶心的! 生前不对人好,死后再弄些替身,寄托所谓的相思,其实不过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感情宣泄,于对方半点无益,这样索取无度的感情,又有什么值得人铭记的?还想要和对方再续前缘,再祸害对方一辈子,她要是先后,简直是恨不得投生到畜生道里去,也不愿意再和这个自私男人扯到一起! “偷偷告诉你,母后去世前,曾暗暗叮嘱我,将来百年后,将她的陵寝挪到东山皇陵向阳坡上,她希望能每日第一个迎接太阳,守护朕的江山,朕答应了她,也做到了……” 容昭嘴角抽了抽,她想起了先帝去世后关于帝后合葬的传闻,那时候她人在吴阳,却也听到吴阳城的贵妇闺秀们谈论过此事,因先帝一生只有一后,在先后去世后也不曾再立皇后,帝后合葬后,一度还传帝后情比金坚的美谈,那些憧憬先帝后爱情的傻子们,要是知道真相,还不得哭瞎在茅房里? “师父还劝我向父皇学习,就算心悦一人,也不可露出行藏,他极是推崇父皇的做法,所谓的将心上人隐在百花当中,不给人伤害的机会,呵,我母后被伤害得还不够吗?他们怎么就能确定,那些百花,就甘当母后的挡箭牌呢?” 容昭听说秦昊居然怂恿秦瑄“出轨”,一愣,顿时斜睨向秦瑄,大眼睛危险地眯起,“站在女子的角度,先帝爷却是不是好丈夫,可站在男人的角度,他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皇上难道不动心?” 秦瑄哂然一笑,神情淡漠,眸底却又情深,悠然地道,“晚年孤寂,只能拿一个赝品抚慰自己,那算什么享受?赝品始终是赝品,岂能比得上鲜活真实的心上人?昭昭放心,我不是父皇那种人,你是个心防重的丫头,说多了你也不信,就按照你说的,临死的时候,你若是信我了,那我们就约定来生!” 第一百六十二章 背影 自那天两人交谈后又过了十几日,宗室的婚姻赐了下去,秦瑄顺便也给几户看重的大臣家也赐了人,比如他的伴读,老大不小的叶俊卿,也有新晋心腹杨奕等人。 容昭的娘家算是搭了个顺风车,鉴于容家的三女四女今年都免了选秀,秦瑄也顺手打算给她们指个婚,跟容昭商量了一下,容昭决定招她这两个妹妹进北宸园问问。 容昭如今和容昙处得还不错,容晶不过是顺带的,这也是容晶第一次进入传说中的北宸园,她心里难免对受到大姐请来的同胞妹妹容昙生出几分嫉妒,但想到大姐在家时,她对大姐的恶劣态度,也只能偃旗息鼓了——换她如大姐这般得了势,绝对不会饶过当初得罪她的人,只怕会做出更打脸的事情,如此一想,她也就没什么底气面对大姐和四妹了。 两个小姑娘的到来,自然是没走北宸园正门,而是从侧门进去,饶过那片碧波荡漾的湖,沿着湖畔青石路转到九州胜景后面,从小门进入了容昭如今住着的浮香坞。 这一路,容昙来得多了,已经见怪不怪,容晶却是第一次来,为那些宛若仙境般的美景而震得那颗本就不大的胆子越发紧缩了,甚至只敢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容昙身后,一点儿出格的行为和念头都没有。 相比起当初同样骄纵张扬的容曦,容晶虽然也被宠得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毕竟只是相对而言,一遇到大场面便怂了,完全暴露了由姨娘母亲养大的小家子气,反倒是容昙,爹不疼娘不爱,却长得根正苗红,一派大家闺秀风范,成为一个异类。 容昭正在榻上逗弄元泰,小元泰会翻身坐起来了,容昭便坐在他旁边,等他坐起来时,一指头将他轻轻摁倒,元泰脾气不错,被摁倒了也不哭,也可能是以为容昭在和他做游戏,咯咯笑出声来,短胖短胖的四肢划动着,仿佛小乌龟一般,艰难地爬了起来,然后他无良的母亲再一次一指头将他摁倒…… 容昭不厌其烦地摁倒了元泰十几下,元泰也终于没力气再爬起来了,再一次被摁倒后,他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桃花眼委屈地瞪着他娘,破罐子破摔地四肢一张,张成一个胖乎乎的“大”字,然后冲他娘“啊呀啊呀”地抗议着,容昭哈哈笑起来。 容昙和容晶就在这个时候到了浮香坞,被通传了一声。 容昭忙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让她们进来吧。” 容昙和容晶进来了,容昙习惯了,就要行礼,容晶却是看到玲玲和紫竹这两个熟人,大松了口气,也不紧张了,娇俏的脸上露出笑容,跟着容昙便准备下蹲,容昭忙道,“自家姐妹,不用多礼了。” 容昙仍然坚持行完了礼,容晶却是听了容昭的话,便当真直起了身子,没行下去,容昭素来知道容晶的为人,也不在意,让两人坐下,上了茶点。 “大清早的过来,想必你们也没用早膳,先用些点心垫垫,过会儿我让他们上菜,中午别急着回去,就在我这里用吧。” 容昙还没有回答,容晶便先甜笑着应了下来,“是,我们听大姐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御膳呢。” 容昭微微一笑,“那今天你们便多用些,在我这里,不用拘谨。” 容昙多礼她觉得无所谓,容晶这般自来熟她也并不讨厌,左右她们现在没有利益冲突,以前也不曾结下深仇,自己给她们仗点腰子也不算什么。 “来,元泰,见过两个小姨。” 她将元泰的小身子往前挪挪,让她面对容昙和容晶,容昙慌得摆了摆手,“娘娘……大姐真是客气了,我们哪敢做殿下的小姨,莫折煞我们了。” 容晶一脸不以为然,正要开口,容昙狠狠地扭了一下她的胳膊,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才让她不甘地老实下来。 容昭仿佛没看见两个妹妹之间的波涛暗涌,笑道,“这有什么做得做不得的,本来就是的事实,何必去避讳呢。” 元泰却没有如他愿,眼前这两个香香的阿姨完全吸引不了他了,他的注意力,全部被旁边那盘热乎乎的红豆桂花糕给吸引去了。 容昭让人给容昙和容晶上了点心,她自己的几上也摆了一盘热乎乎的红豆桂花糕,容昭不是很喜欢吃这些,屋内便不常备下,因此她怀里的元泰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又香喷喷的食物,当下小鼻子一皱,使劲嗅了嗅,跟着便扭过头,可算让他发现了新大陆,那冒着热气的东西好好闻啊,他口水都出来了! 元泰这宛若一只饿极的小奶狗似的表现,让容昭和容昙容晶姐妹都忍不住笑起来。 容昭伸手捏了一丁点儿的碎末,刚好沾了指肚一点,送入元泰口中,口中温柔地道,“你这个小馋猫,这么小,就想吃大人的东西了?那你就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就能吃许多许多好吃的东西啦!” 容晶啧了啧舌,好奇地道,“大姐,他这么小,能吃糕点吗?” 容昭轻轻抽出了湿漉漉的手指,拿锦帕擦干净了,笑道,“自然是不能,我也只敢让他尝个味儿,得等他四个半月后,才能让他吃点奶水外的东西。” 说着,她不顾元泰抗议的小眼神,让玲珑赶紧将几上的糕点给撤走了,再惯着孩子,也不能拿他的身体健康开玩笑。 元泰眼睁睁地看着香喷喷的好吃的食物离自己越来越远,扁了扁嘴,却没有哭,只是吧嗒吧嗒嘴巴,感受了一下嘴里的味道,紫葡萄似的大眼睛骨溜溜转了转,忽然朝容昙伸出了一双小胖胳膊,“啊啊啊——” 正看着两人微笑的容昙,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惊喜而迟疑地看着容昭,容昭笑道,“没事,元泰喜欢你,你抱抱他吧。” 容昙得了容昭允许,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元泰抱住,在容昭耐心的解说下调整出正确的姿势,只觉得怀中抱着一个香喷喷热乎乎软绵绵的奶团子,心尖都颤了,她飘忽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和元泰大眼瞪小眼,元泰大眼睛跟两弯月牙似的,又甜又暖,看得容昙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露出了暖暖的笑容。 容昭看这一大一小的表现,也忍不住笑起来,她可不信元泰是忽然喜欢小姨,才求抱抱的,这鬼精灵,肯定在打什么主意呢!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就在这时,元泰忽然往容昙胳膊上一趴,容昙原本托着他的背,也被挣开了,把容昙吓得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紧跟着,就在众人啼笑皆非的目光中,元泰那小肥身子,毫不迟疑地扑上了容昙那几上的枣泥糕,小手张得开开的,艰难地抓起了一块! 他还没来得及往自己小嘴里塞,就被半空中伸出的一只手劫走了! 容昭好气又好笑地夺走那块枣泥糕放下,然后从僵硬的容昙怀里抱过元泰,顶着元泰那委屈得不行的小眼神,笑骂道,“臭小子,你才多大,就会耍手段了?你一个吃奶的娃,还没到吃糕点的时候呢!” 屋内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逗乐了,气氛也轻松了许多,玲珑笑着从容昭手上接过元泰,“咱们小殿下这是聪明呢,知道娘娘您只会逗他,小殿下才这么点大,就知道自力更生了,太厉害了!” 容昭笑得摆摆手,“什么聪明,就是一个小吃货,罢了,你抱他下去玩会儿,待会他又该饿了。” 玲珑面带笑容,抱着元泰离开了,顺便将容昭之前要撤走的糕点带了下去,就看见原本还想挣扎的元泰一下子安静下来,乖巧地窝在玲珑怀里,那双大大的酷似父亲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垂涎三尺地盯着玲珑手中的食盒,也不挣扎了。 容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容昙也抿嘴笑了,容昭笑道,“让你们见笑了,这小子越大越皮,我都快管不住他了。” 容昙和容晶连忙摆手,人家妈妈的自谦之语,她们哪敢随意接口,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出来容昭语气中浓浓的疼爱之情。 午膳容昭果然叫了寻常菜式的三倍,足有四十多道膳房总管的拿手好菜,将桌子放得满满当当,彻底满足了容晶的品尝*。 饭毕,三人移到西厢,容昭这才说明了叫她们的来意。 “这段时间皇上一直忙着给宗室指婚,我想了一下,咱家里也没有女性长辈操持,只好直接问你们自己了,你们俩年纪也到了,不知有什么打算?” 容昙和容晶的脸刷地就红了,这个时代还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这么大刺刺直接问女孩儿自己对婚事的看法,着实有些超前了,但是容家的情况就摆在那里,哪怕容昭不是个爱管闲事的,长姐如母,如今她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容昭现在也弄明白了,自己不是魂穿,而是实打实地死后转世了,这容家人就是她这辈子的家人,不是她想放弃就能从灵魂上斩断关系的,哪怕她心里多么不以为然,血缘上却依然有扭不断的联系。 容昙和容晶,不是“容昭”的妹妹,而实实在在就是她的妹妹,毕竟没有深仇大恨,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到郑氏影响,婚事上乏人问津,只当她们是寻常亲戚,帮把手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在这个宗族大过天的时代,姻亲的作用远比想象中重要,别的不说,这姑爷差不多就是自家人了,选一堆歪瓜裂枣给自己当妹夫,跟皇上做连襟,想想也觉得心塞无比,还不如一开始就挑一些好的,不一定大富大贵之家,但最起码本人人品要好,要上进,有责任心,千万别是猪队友,这样的人站在自己面前,里子面子都有了。 容昙最先回过神来,她自从这次采选通过大姐的路子免了后,就一直在忧心自己的婚事,说实话她对自己的婚事并没有过于浪漫失真的期待,却也不想一辈子嫁不出去,她娘一个姨娘,虽然如今勉强掌了后院的家事,但论真格的,平时连出门应酬都没有,自然是帮不上她们的忙,他爹倒是有意给她们找婆家,可惜她们却实在信不过她爹的眼光——瞅瞅他爹自己是个什么人,她也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爹相中的是和他本质上相仿的人,到那时,她就是哭死也无可奈何了! 想来想去,她不由得将希望寄托在她大姐身上,大姐曾经也表露过为她做主的意思,她可不可以理解为,在她们的婚事上,大姐也不会袖手旁观呢? 容晶倒没有容昙的忧虑,她心中却也不是全无心事,至少,在容昭谈到婚事时,她明媚的笑脸也黯淡了。 就是容昙都不知道,容晶至今仍惦记着那个在她的人生中宛若流星划过,留下一道璀璨而迷离的梦,最终却无情地不告而别的人。 少女情窦初开,便遇到了那样比梦中人更理想完美的男子,可不把一腔情思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哪怕他最终不告而别,她也给他找了千般理由,万条借口,却不肯相信男子是那等无情之人。 容昙见容晶只是在那人走后萎靡了一阵子,过后又恢复了活力,还以为她把人忘了,其实容晶压根没忘,只是人反倒因此而成熟了,懂得隐藏自己的心事了。 此刻听到容昭的文化,容晶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慌,竟是百般抗拒,下意识地道,“我不急,不急,大姐你不用费心!” 这样大失水准、语无伦次的话,自然让容昭一愣,待看到容晶微微发白的脸色,容昭心中更觉异样,当时便记了下来,却没有露出丝毫端倪,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行,你还不大,暂时也不着急,待你想好了,再和我说也是一样。容昙,你呢?” 容昙正为自己的三姐表现而感到不安,骤然听到容昭的问话,愣了一下,容昭见状,又耐心问了一遍,容昙这才定下了神,恢复了平静,“妹妹并无任何异议,单凭姐姐做主!” 容昭早就知道容昙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和煦地笑道,“容晶说不急,不急就不急吧,你们确实也不大。不过姐姐这里确实有一个不错的人选,论相貌论人品论前途都要的,我倒是怕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既然三妹没兴趣,就不妨定给四妹吧,那人四妹想必听说过,前科状元杨奕,文武双全,家境简单优渥,可配不配得上妹妹?” 容昙听得呆住了,杨奕,因南疆大战立下军功,被赐下爵位的朝中新贵,于闺秀中可是炙手可热,她怎么可能没听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听容昭问配不配,她慌慌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大姐,杨大大人的名讳妹妹也听爹念叨过,只是杨大人那般人才,却不是他配不上妹妹,而是妹妹一介庶女,配不上他了,姐姐千万莫提,就算人家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同意了,此事也未免会损伤到姐姐的名声,便是为了四殿下计,姐姐也万万不可提。” 容昙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诚恳万分,容昭听了,一面觉得她长大了,居然能敏锐地联想到元泰的未来,一面却也有些感动,毕竟这的确是一桩好亲事,看容昙的样子也不像是不满意的,能为她们母子考虑而决定放弃,容昭觉得自己对她的善意总算没有被辜负——她也不求对方的回报,只要不是一条会反噬的白眼狼就好。 “你无需操心这些,”容昭温颜劝她道,“这杨大人虽然优秀,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杨奕自己对皇上说了,娶妻不求高门绝色,但求贤惠明理,善待他的母亲,我在南疆也见过他几次,是个赤诚君子,也宣见过他的母亲,也是个和善讲理的老太太,我倒觉得四妹十分适合他。” 在容昭看来,四妹容昙是个很容易便能让人产生亲近感的人,且她容貌秀美而端庄,不算绝色却也好桑心悦目,恰恰能让丈夫和婆母双重满意,这样的好亲事,容昙若是错过了,未免可惜。 话说到这份上,容昙也不好再推拒了,脸红红的不再说话,也就是默许了,容昭复又笑道,“今日我只是知会你们一声,既然同意了,你便回去跟老爷说一声,过阵子杨奕会遣人上门提亲,你们做好准备吧。” 搞定了容昙,容晶依然有些魂不守舍,容昭想到她出现这种异样就是在她提起婚事之后,难道容晶心中有人? 当下容昭试探地道,“我虽然能给你们做主,不过你们自己若是有心上人,也不必害羞,只管告诉我,我查清楚了,若是没问题,自然也能成人之美,你们大姐可不是什么古板的夫子,非得棒打鸳鸯!” 容昭此话一出,容晶的脸色更差了,容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也不知道三姐怎么了,难道,三姐还在惦记着那个男人? 容昙脸色一变,容昭自然注意到了,借着更衣的借口,将容昙叫到一旁,容昙也没有隐瞒,细细地跟容昭说了容晶当初无意间救过一个男子,并且倾心于对方。 容昙说完,就见容昭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容昙吓住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不敢再做声。 容昭此刻却想到当初皇上在她宫里遇险,随后就搜遍全城却找受伤的刺客,难怪皇上竟没搜到受伤的刺客,原来却躲在她家,可真是阴差阳错! 后来他们知道刺客是乔清池,却已经迟了,南疆和大乾撕破脸,而后乔清池又失踪,如今他们还知道那缇的动静,却完全不知道乔清池去哪儿了,想想看,他的父亲可是死在秦瑄手中,他没有理由不来找秦瑄报仇,有这样一个敌人躲在暗处,可够令人糟心的! 想到这里,她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对容昙道,“那人不是好人,只怕接近你们也是别有所图,回去你仔细盯着你三姐,此人消失已久,却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你万不可让你三姐与此人再接触了,有了这人的消息,给我带个口信。” 容昙见容昭说得郑重,她心中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点头应了,容昭脸色也缓和了过来,“好妹妹,你是个有成算的,以后好好过日子,容晶,唉!” 脑中回荡着容昭的这一声叹息,容昙怀着一肚子心事,和同样魂不守舍的容晶出了北宸园,天色黄昏时回到了京城,马车颠簸,清风徐徐,不时地吹开车帘的一角。 容昙现在脑子里很乱,就算知晓即将要嫁给杨奕的喜悦都没法冲淡她的忧心,她愣愣出神,心中充满了不安,马车内一片安谧,忽听容晶低呼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往窗前一扑,几乎压在了容昙的身上,动作过猛,更是差点就扑到了车外,双眼却死死地盯着窗外,盛满了惊讶,欢喜,怨恨,思念…… “那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容昙揉着被撞疼的肚子,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三姐?” 容晶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恍惚的神色,“四妹,我仿佛,看见他了……” 容昙揉肚子的动作僵住了,心头一凛,他,他是谁?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出嫁 容昭在容昙姐妹俩离开后,心情不是很好,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居然和乔清池那个人扯到了一起。 她不知道乔清池当初落入容家后院,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如今却是怎么也撇不清了,幸亏秦瑄信任自己,换一个人,知道了这件事儿后,只怕就要给她家定下通敌叛国的罪名了,即使没有这么严重,原先存在的感情也必然要被破坏了,甚至埋下极大的裂痕隐患。 就算到了最后,她有能力护着元泰离开,但背负着罪名遁走可不是她容昭喜欢的方式。 今天秦瑄也知道她要招呼姐妹,忙到天近黄昏的时候才来到浮香坞,让人伺候着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常服,才进了正室。 容昭刚刚喂饱了元泰,正竖抱着元泰拍嗝,秦瑄进来时,元泰正精力旺盛地啊啊叫,恨不得蹦蹦跳跳,偏他刚吃完,容昭怕他蹦跳得欢回头颠吐了,松松地制住了他的动作,只让他小幅度地挪动了几下,元泰正不耐烦,看到秦瑄,眼睛一亮,啊一声,就向秦瑄张开了双手。 秦瑄对他的很多言行动作的含义都了如指掌,熟门熟路地上前一把抱起他,“元泰今天有没有乖乖听母妃的话?” 元泰大眼睛弯弯,笑得露出了一点粉粉的牙床,牙床下方,冒出了一点白色,恰被秦瑄看到,秦瑄还以为元泰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哎,元泰嘴里怎么有白色的东西?” 容昭正在安排晚膳单子,闻言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顺着秦瑄指给她看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啼笑皆非,同时也十分惊喜满意。 在秦瑄惊诧的目光中,她顺手探出食指伸进元泰嘴里,指尖在那白色处飞快地流连了一下,脸上露出笑来“太好了,居然开始长牙了,长得可够早的!” 秦瑄的神情眼色,就仿佛容昭刚才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容昭被秦瑄的表情逗笑了,“放心,我洗手了,和元泰在一起,我一天要洗八遍手。而且元泰也喜欢这样,你看,长牙的时候牙龈会很痒,你这样抚摸,他其实很舒服。” 秦瑄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肉团子元泰,果然元泰舒服得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像一只被顺了毛的幼猫,只差没翻肚子露出白肚皮了。 因为长牙,他的口水也躲起来,一串一串往下滴,很快就打湿了他脖子下围着的绣了怪模怪样老虎头的三角形口水兜兜——容昭亲手制作的一打中的一条。 容昭擦干净他的嘴角,伸手给他摘了湿透的口水兜,换了一条干净的——除了容昭给他做的外,玲珑和明嬷嬷也分别给小元泰做了许多,足够他一个月不带重样地更换。 自从元泰出生后,秦瑄只觉得每一天都是在新奇中度过,他甚至能参与到儿子长牙的经历中,实在是,感觉真不错。 “昭昭,给我铺笔墨。” 他要将四儿这蠢样画下来,保留下来,等四儿长大了,就可以好好地笑话他了! 容昭对秦瑄突如其来的兴致很是无语,不过,反正时间还早,皇上难得有兴致,画就画呗,正好省了自己动手的辛苦了。 秦瑄专心地作着笔下的小儿流涎图,仿佛那是一副稀世名画一样,一张流传千古的画作就在这么个温馨的傍晚诞生了。 它的价值不仅在于它是昭武帝平生少少的几幅画作之一,物以稀为贵,更在于画中人的身份,在于大乾帝国两代出色帝王之间流淌的父子亲情。 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帝王,在自己儿子幼时,亲手为儿子留下了这么有爱的画像,史书上都说昭武帝甚爱四子,最有力的证据无疑在此。 事实上,这只是一位无良父亲对幼子长期霸占自己老婆的一种不满的表达,这时候的秦瑄,只是想着给臭小子留下一支小辫子,等他长大了,万一叛逆不听话了,这小辫子就可以发挥作用啦! 容昭可不知道这张画像居然有这么深的历史价值,待秦瑄落下最后一笔,她欣赏地端详了一下画上胖乎乎还穿着开裆裤敞着小鸟儿的肉团子,盯着那撇开的藕节似的两条小胖腿,还有那笑得裂开的生嫩菱角小嘴儿边挂着的栩栩如生的口水,只一眼便看穿了秦瑄的险恶用心,她无语地摇了摇头,便将人拉到了外面。 “这么大人了,还和孩子置气,这幅画我便给皇上收好吧,待哪天皇上想起来了,再跟我要呗!好了,画也画完了,该用饭了。” 秦瑄想想就可乐,吃饭的时候,还止不住地笑,容昭见他心情好,也不拿烦心事扰了他的胃口,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等吃饱了,她再提那些糟心事就是了。 晚膳后,天已经擦黑,两人吃得比较饱,便围着九州胜景外的湖畔小道慢悠悠散步。 容昭这才将白天听容昙说的事情对秦瑄说了一遍,末了道,“也是我以前对容家太疏忽了,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若不是今日见三妹心情不对劲,还发现不了这蛛丝马迹,这乔清池虽然是宗师,可如今武功被废,按说是不敢再来大乾了,可也说不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乔清池毕竟是能凭真本事考上探花的人,想法应该也与寻常人不同,且他和皇上有仇,难保不会来到大乾潜伏起来,伺机报仇,这该怎么办?” “行,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的,你不用担心,乖,一切都交给我吧。” 容昭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还觉得颇为新奇,如今都听麻木了,秦瑄如今是陷入了恨不得连她走路都代替的状况,她身边的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他都要知道,更别提这还是容昭亲口告诉他的“疑难杂事”,他动力不要太足啊! 容昭对秦瑄的话还是信任的,他和那缇对峙各有胜负,那是因为那缇也是一国之主,背后有一个国家的能量在帮着他和秦瑄作对,否那那种在大乾国内埋间谍的活儿,就算这主意本身出自那缇,可没有那些人手将他实现,也只是一纸空谈。 乔清池就不同了,他本身和乔暮关系不算好,乔暮经营的人手都在那缇手中,乔清池说白就就孤身一人,哪怕武功被废了,只剩下智慧,也很难掀起大风浪,除非他和那缇和解,可显然,乔暮死了,那缇代表的南疆投降谈和了,那缇的无作为令他们师兄弟的裂痕进一步扩大,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同心同德了。 吃完晚饭,两人又没羞没臊地滚了回床单,完事后简单擦洗了一下,回到已经被重新换了被褥的床上,秦瑄抚摸着容昭那完全看不出生过一个孩子的雪白晶莹的肚皮,若有所思,“元泰那小子已经长大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再怀一个,我的孩子还是太少了。” 容昭此时若是在喝茶,准得呛死——元泰还不到五个月好不好,怎么就长大了? “那么多人排着队等着给皇上生孩子,皇上还怕子嗣少了?我又不是母猪,光靠我一个,生到猴年马月,也赶不上先帝子嗣那规模啊!” 可惜,先帝的子女虽然多,最后活下来的却没几个,这就是母亲太多导致的了。 秦瑄斜睨了她一眼,听出了容昭的幸灾乐祸之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的头轻轻移到自己臂弯里,“坏丫头,睡吧!” 第二天,容昭和秦瑄一同用过早饭,等送秦瑄离开了,紫竹才凑上前来。 “主子,昨儿奴婢‘送’三姑娘四姑娘回府,路上出现了意外。” 紫竹将三姑娘的失态说了一遍,疑惑地道,“奴婢顺着三姑娘的视线追了一阵,什么可疑之人也没有看到,也不知是不是三姑娘眼花了。” 容昭抿起了嘴,恐怕不是容晶眼花了,而是那人真的就躲在京师,真是好胆量! 与此同时,九州胜景的御书房里,秦瑄也将尹若东找了来,将乔清池的资料给了尹若东一份。 “朕估摸他应该待在京都,只是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混进来的,躲在何处,想干什么,就要靠你们去查了。” 尹若东如今越发老练成熟了,完全没有二话,直接应了下来——主子肯给他一个名字,一点过去的资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他真的可以回家去卖红薯了。 想想那个卸甲归家的暗六的“悲惨”遭遇,他觉得,还是跟着皇上干有前途,起码,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欺负到他头上啊! 这件事,秦瑄也不很放在心上,只需等着尹若东的消息便是。 又过了十几日,容昙独自进了北宸园,低着头羞答答地告诉容昭,杨家下聘了,父亲对杨家十分满意,将她记在了郑氏的名下——无论如何,郑氏是作为容家的继室主母去世的,身份就在那里,容昙记在她名下,好歹也算嫡女,出嫁时好看些,至于为什么不记在林婉名下——也要看容永清有没有这个胆子! 真正的古代婚嫁是什么样子,容昭并不知道,她也不可能出园子去给庶妹撑场子,于是收拾了一小箱子首饰头面珍玩,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一柄儿臂长的黄玉如意,给容府送去,权作自己送给容昙的添妆。 容昙的添妆者中,身份最高的自然是容昭,第二却是郑氏的娘家侯爷夫人亲临,算是在场身份最高的贵妇,加上跟在容昙身后亦步亦趋的宫廷教养嬷嬷,任是最刻薄无礼的人,也挑不出容昙教养规矩方面的不妥,再看容昙外貌虽然不及那容冠天下的贵妃娘娘,可也五官柔和舒服,秀丽端庄,说实话,在这些大家夫人眼中,容昙这种相貌,却比容昭更加讨她们喜欢——这才是当家过日子的相貌,都说贤妻美妾,若生得像贵妃娘娘那般超凡脱俗的美貌,那后宅哪里还能安定了,璟贵妃那天人之貌,也就只有皇家消受得了。 不说别的,杨奕的母亲对容昙就是十分满意,她心中存着和这些大家夫人差不多的忧虑,生怕贵妃娘娘的妹子生得像贵妃娘娘那样美,虽说能娶个貌美的谁也不想娶个丑女,可若是太貌美了,却也给婆家带来无限的压力,美人自古命运多舛,连累得她身边人要少有顺遂幸福的。 后来一打听,杨老夫人才放下心来,没有贵妃娘娘美,但也算是端庄秀丽美人,身为庶女,并不争强好胜,与其他姐妹处得都还不错,且是四个庶妹中唯一得嫡长姐青眼的,可见人情世故颇为通达,性情也平和,如今还帮着姨娘打理容家的后院,将没有主母的容家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杨老夫人虽没有什么轻视之心,可也不会以为这是她那丫鬟出身姨娘母亲的功劳,可见是她本人胸有沟壑。 这样的女子,虽然出身不高,却也不会辱没儿子的人品相貌,至少是个能帮助丈夫解除后顾之忧的贤内助,这就够了,她本来也不指望儿子娶个与他们家格格不入的高门贵女。 在双方都对对方满意的情况下,整个婚事进行得出其顺利,虽说定亲以后,正常程序都是过上一年半载再正式成亲,可杨家情况特殊,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掌握中馈,没有女主人,就连基本的杨奕和同僚之间的来往,也没办法进行,总不能让一位长辈出面招待杨奕同僚的家眷吧,忒说不过去了。 再有,杨老夫人自觉近年来身体不佳,全凭着一口气撑着,担心自己去了,会耽误儿子的前程,如今只觉得身子越发倦怠,生怕自己一个睡梦中去了,却要让儿子守三年孝,人家姑娘才十四岁,再过三年也等得起,可自己儿子如今都多大了,再过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基于杨老夫人的热切,容家也没什么人反对,容昙在夏末初秋的时候,衬着京都四周山上灿烂的红叶,身后跟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子,从此,便是别人家的人了。 在容昙出嫁那晚,容昭悠悠地叹了口气——为自己——两辈子,连孩子都生了,还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滋味,过得真不算成功! 秦瑄误会了她的叹息,迟疑了片刻,握住她的手,“昭昭不用羡慕别人,将来我定然会给昭昭一个更加盛大难忘的婚礼!” 让她能够堂堂正正地穿上正红衣裳,昭昭这么美,穿红一定很好看…… “我虽然有些遗憾,但却不是非要不可,人这辈子,总不可能过得十全十美,我已经够幸运的了。” 能够幸运的重捡一生,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不,昭昭的一生,当然应该顺遂完美,只是现在还不够,总有一日……” ------题外话------ 紫家宝宝生病,这几天有些反复,特别黏大人,所以紫更新有些不及时,~(>_<)~。 不过宝宝不枕着你胳膊就不睡觉,感觉心也快化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中毒 天气渐凉,皇宫那边突然传来消息,三皇子生病了。 “怎么回事?”秦瑄沉着脸,问跪在下首的暗五。 只有那些三两岁的婴幼儿,才容易在换季时风寒生病,三皇子可不是三岁小孩儿,身体也一向健壮,怎么好好儿生病了,难道是宫里有人怠慢他? “三皇子让人找上皇贵妃,请皇贵妃帮忙,让您回去主持公道,似乎三皇子这次生病确实不正常,三皇子希望您回去为他做主。”暗五一五一十地道。 秦瑄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钰儿怀疑是皇贵妃她们做的手脚?” 暗五不吭声,三皇子和贴身内侍说话时的语气神情,他躲在暗处也看得分明,三皇子分明意有所指,可他怀疑的,可不是宫里的,而是…… 显然秦瑄也发现自己问了句傻话,转念间他就明白暗五话里的意思了,他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 静默了半晌,他吐了口气,“行,朕就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连海,你准备一下,朕立刻动身回宫。……梁松,你去浮香坞,跟璟主子说一声,让她和朕一起回去,”秦瑄说这些话时,表情十分耐人寻味,“省得回头还得再跑一趟。” 梁松来传讯时,容昭正在和小元泰玩耍,小胖子被她颠来倒去简直是个大玩具,偏偏人家还乐得很,一点也没有察觉无良妈妈的险恶用心,还以为是和他玩游戏,笑声又清脆又响亮。 容昭听完梁松的话,不解地道,“我回去干什么?三皇子看到我,只怕病不会好,还会加重!” 看到梁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情绪,容昭是何等知机,在微微一怔后,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得露出了嘲讽的意味,“不是吧,这是怀疑我对他下手?我这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怎么,皇上也认为我有嫌疑?” 梁松慌忙摇头,这个他可以保证,皇上绝对没有一点怀疑这位娘娘的意思,“娘娘言重了,皇上怀疑谁也不可能怀疑您哪,皇上的意思是……回头万一攀扯到您了,您在场,怎么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强。” 容昭也不是真的不相信秦瑄,只是心中有那么一些不舒服就是了,她善于布局,那也是在感觉对自己有危险的情况下,三皇子那个豆丁小子那里,她还真什么都没安排,若是被牵连进去了,岂不是冤枉? “行,你回去吧,我让明嬷嬷带人收拾收拾,估计回去又得住一阵子。”容昭无所谓地道。 梁松挠了挠头皮,尴尬地道,“回璟主子,皇上让奴才就留在您身边,护送您回皇宫,小文子他们太小了,皇上不放心。” 方才就站在门口给梁松打帘子的文城顿时瞪起了眼,好家伙,当着他面儿就要抢他饭碗啊,他小什么小,都快二十了,混到五品内侍一宫主管的位置容易么?你梁松梁爷爷好好当你的副总管不挺好,干嘛跟他抢伺候娘娘的活儿? 文城好在是稳重的性子,不然当场就得急眼儿,内侍之间,因为人多事少,闲着的内侍就意味着没收入没活路,所以能分到一个露脸的活儿简直是烧高香了,哪怕是刷马桶的活儿,这些内侍们得了,也轻易不舍得让出去,他们最烦的就是越界捞事儿做,这种人在太监内部简直是公敌,也难怪梁松要尴尬了! 梁松也是内侍,对内侍之间的忌讳自然是门清。 好在容昭是个靠谱的,和手下处了这些年,对各自的性子也有些了解,看到文城虽然八风不动,却已经顶出一双红彤彤的耳朵,心中暗笑,知道人家已经憋火在心里了,她毕竟用着文城顺手,也可怜他们拼命往上爬的那份心,当下笑笑道,“那你就护送我进宫,进了宫后你就回皇上身边吧,你到底身手不错,留在皇上身边我才放心,我身边有紫竹,这些年被小七调教得很不错了,叫皇上放心吧!” 梁松也松了口气,他倒不是舍不得皇上,不肯到贵妃这里来伺候,主要是贵妃这里人虽然不多,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个个都是顶事儿的,他来了,必然就要引起一番新的职权划分,说不定就成了满院子人的公敌了,还未必能得到贵妃的信任,这何苦呢? 就这样两边跑跑腿儿,两边都露脸混熟了,皇上那里他受重视,贵妃这里的奴才也挺尊敬巴结他,前程必然不会错的,他又不像李连海那小子那么有上进心,如今日子滋润着呢,何必轻易改变? “那奴才就听娘娘的,奴才先去回禀皇上,告退!” 梁松退出来时,就没有之前的好运了,文城仿佛没看到他,袖着手站在门边,动也不动,梁松倒退时,一下子屁股就碰到帘子了,在容昭揶揄的眼神中,他脸色通红,飞一般地掀开门帘跑了出去,路过文城时,咬牙切齿地在文城耳边悄悄放下一句狠话,“你小子不厚道,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文城不屑地看着梁松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浮香坞大门处,心里呸了一声,“老子怕你?老子主子是贵妃娘娘,皇上还要让我们主子三分,你算哪根葱?敢抢老子的饭碗?” 容昭忍俊不禁,笑道,“行了小文子,人家也未必就舍得来我这,你是个能干的,你主子这里,没人敢抢你的位子。你去告诉明嬷嬷一声,我这里简单收拾一些东西就行了,主要是小殿下的东西,要带齐全了,咱们能不用就不用宫里的。” 文城得了主子另类的保证,喜滋滋地下去找明嬷嬷了,找到明嬷嬷时,平时稳重的脸上挂着大大的傻笑。 明嬷嬷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文城在年轻内侍一档算是佼佼者了,可再明嬷嬷这个年纪的老嬷嬷看来,还是嫌他年轻轻浮了些,要是能再稳重些,城府再深些,本事再大些就好了。 等浮香坞的众人收拾好,马车已经在园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了。 容昭抱着元泰坐进软轿中,被抬到园门口,再上了马车,随口问了一声皇上的行踪。 明嬷嬷悄声道,“听说皇宫那边催的急,皇上只能先过去了,吩咐让娘娘慢点儿,咱们不赶时间,如今这风也冷了,可不能吹着小殿下。” 容昭点了点头,心中有数,恐怕皇宫那边确实有些扯皮,三皇子的“病”也不是意外。 皇宫中,气氛诡异安静,十几名内侍宫女被捆得严严实实送进了慎刑司,却没有用刑,只是关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阿哥所,三皇子包子脸瘦得尖尖的,额上覆着冷汗,颧骨赤红,嘴唇干得起皮,歪在床上,头朝床边的痰盂咳得是撕心裂肺,山崩地裂,足足咳了小半个时刻。 好容易,三皇子才停了下来,脱力般往后一躺,瘦瘦的胸脯一涨一落,急促地起伏着,整个人已经虚弱无力了。 他的贴身内侍小喜子年纪也不大,不过十来岁,含着两泡眼泪,送上了一杯温水,一勺一勺地喂给秦钰,面上透出心疼的神色,“主子,您这是何苦?” 三皇子秦钰平复了一下呼吸,张口将水喝了,语气却淡淡的,仿佛生重病的不是他一般,“我不这样还能如何?自从母妃去了,这宫里就没人能护着我,我不自己想法子,难道还要等到人家亲自来废我?” 小喜子急道,“就算这样,主子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万一伤着了根本……” 秦钰打断了他的话,“放心吧,我有分寸。” 小喜子毕竟是奴才,心疼主子,却也做不了什么,只得呐呐无语。 半晌,秦钰忽然问道,“宫里,可有人给那边去信了?” 小喜子精神一震,忙道,“皇贵妃娘娘已经让人来交代过,说是给园子那边去信了,皇上回话马上就过来。主子,皇上心中也是疼您的,不然不会听说您病了,就急匆匆过来了。” 秦钰的小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淡笑,仿佛风中的烛光,摇曳飘忽,早熟得令人心酸,“自然,我毕竟是他仅有的三个儿子之一,我知道他心中也有我,只是跟那个人生的相比,是赝品和珍品的差距罢了,在我回绝了他的提议后,他心中更该对我失望了!” 小喜子安慰道,“那主子以后就好好表现,毕竟是父子,皇上会看到您的努力的。” 秦钰笑了笑,不再说话,父子,皇家的父子,和平民家的父子,又岂是一回事? 皇宫中,景仁宫。 皇贵妃坐在主位上,左右分别坐着贤妃和温嫔,虽然在温嫔之上还有安贵嫔,但安贵嫔如今深居简出,并不愿意搀和宫里的事务,更是极少出现在人前。 皇贵妃面上愠怒,“本宫已经让太医去给三皇子诊断了,十三位太医,异口同声说三皇子是中毒了,可见是真的了。三皇子虽然不得宠,但毕竟是皇上仅存的三子之一,决不可怠慢。这不是小事,本宫有失察之虞,你们两人也逃不过,尤其是管理阿哥所公主所的温嫔。如今为了避嫌,本宫只将相关人等抓了起来,且等皇上回来亲自审问。” 温嫔赵云袖心中不安,她虽然没有做过亏心事,但她从宅斗里出来的,如何不知“无中生有”这个词的意思,如今只觉得情况十分不妙,三皇子好好地中了毒,好容易才救了过来,根基也有所损伤,而被抓的十几个人中就有四人是她安排在阿哥所的,她岂会想不到,这次的事件,显而易见是冲她来的,或者说,是冲她背后的贵妃来的。 可无论如何,她也想破头也想不到,到底是谁冲着她而来,贤妃和她应结成隐晦的盟友,不可能会自毁长城,皇贵妃,她是想让三皇子和四皇子两败俱伤?可皇贵妃直接叫回了皇上,也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架势,除此之外,宫里其他人都被她们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出手,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听到皇贵妃隐隐有将责任都推到她身上的意思,温嫔倒不惧怕,稳稳地道,“嫔妾自问一直兢兢业业,并未对皇子公主们有丝毫怠慢,如今发生了此事,确实是嫔妾失职了,嫔妾心中虽然十分痛恨那出手之人,但嫔妾也相信皇上明察秋毫,定会还嫔妾一个公道。” 皇贵妃嘴角掠过一丝讽笑,“你也不用在本宫面前耍嘴皮子,本宫也没说就是你干的,你便是辩才无双,只管去皇上面前申诉去。” “申诉什么?” 一道低沉威严的男悦耳中音响起,打破了景仁宫正殿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秦瑄一身玄色绣金纹祥云的常服,气势深沉锐利地站定在门口,桃花眼中殊无笑意,宛若静默的深海,潜藏着可怕的暗涌,逐一看向殿内的三个女人,皇贵妃等人摄于秦瑄眼神的威力,一时间居然没有回过神来。 到底还是赵云袖胆子大些,率先回过神,忙屈膝蹲了下来,“嫔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贵妃和贤妃也反应过来,也急忙行礼,秦瑄也无意与她们寒暄,摆摆手让她们起来,道,“怎么回事?皇贵妃你与朕说说。” 皇贵妃这时候也不敢信口开河,压下心头那一缕乍见皇上的欢喜,低眉顺眼地道,“臣妾请皇上赎罪,臣妾监管不力,三皇子前日忽然上吐下泻,臣妾着太医为三皇子诊治,谁知太医却说三皇子中毒了,臣妾不信,便又招了十二位太医一起会诊,得出结果完全相同,三皇子殿下随后便迅速虚弱下去,咳嗽不停,大家伙儿素手无策,后来陈院判推荐了太医院的凌太医,凌太医家族一向对毒术颇有涉猎,亦单独备有不少解药,所幸其中一种可以暂缓毒性,凌太医不敢擅专,禀明了臣妾,臣妾征得三皇子同意后,让他服用了一剂,暂缓了毒性蔓延,凌太医这几日一直在钻研如何彻底解毒,想必快要成功了!” 皇贵妃说得清楚有条理,秦瑄也挑不出什么,点了点头,“行,朕知道了,朕先去看看钰儿,那些可疑的人呢?” 贤妃道,“都押在慎刑司,等皇上您审问。” 秦瑄了解了大概情况,转头便往阿哥所去,皇贵妃贤妃和赵云袖自然是慌忙跟了上来。 在阿哥所,饶是秦瑄心中有准备,看到憔悴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的秦钰,还是惊了一下,“钰儿,你这是……” 秦钰心思一向敏感,一眼便看出了秦瑄眼中真实的难过和关切,小小的冰凉心脏感觉到了丝丝暖意,然而想起自己的处境,他复又硬下了心肠,他外公说的对,父皇心中是有他,可仅有的这点点地位根本无法保证他的安全,他想要好好地活下去,还要靠自己。 他从床上翻了下来,不顾秦瑄的阻拦,噗通一声跪在了秦瑄面前,声音虚弱地道,“父皇,请恩准儿子出宫建府!”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审问 阿哥所里的气氛因为秦钰这一句话而顿时凝滞起来。 秦瑄方才见到秦钰凄惨模样时心中一瞬间升腾起的怜惜心疼之意,顿时荡然无存。 他儿子太少,还没法达到生一个扔一个的境界,但如果这个儿子别有意图,他却也不可能去纵容。 他神情莫名地看着这个变化惊人的儿子,语气平淡地道,“咱们大乾朝皇子,出宫建府,一般都是十五岁以后,或者大婚成年时,你才十一岁,离出宫还早。别以为出宫生活就自由了,出宫建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秦钰闻言,心头微微一缩,他敏感地察觉到了秦瑄感情的变化,却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父皇,儿子知道出宫建府的艰难,但无论如何艰难,儿子的命是自己的,不像在宫中这般,朝不保夕,儿子只是想好好活下去,不去碍任何人的眼。” 他这番话话中有话,秦瑄如何听不出来?顿时眼眸一深,仿佛从没认识过这个儿子似的,将他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刚刚撵着秦瑄而来的皇贵妃贤妃赵云袖三人都顾不得喘气了,全都目瞪口呆,想不到三皇子居然说出这么几乎是大逆不道的话! 秦瑄却没有发怒,而是垂下眼眸,寻了张椅子,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转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在一片逼仄得令人心虚发慌的静寂中,秦钰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坚持不住了,他赤红的颧骨开始褪色发白,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脸上淌下了豆大的虚汗。 秦瑄见状,心中暗叹了一声,出声淡淡道,“起来吧,既然身体不好,就好生躺着,不然出了什么事情,倒要说我这做父皇的不慈了!” 秦钰听了秦瑄这似讽非讽的诛心之语,顿时如万箭穿心,心头恐惧得缩成了一团,痛得厉害,哆哆嗦嗦地当当当连嗑了三个响头,额头霎时就青了,“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秦瑄眸中闪过一丝愠怒,冲那趴在地上的小太监道,“没点眼力见,还不扶你主子起来?” 那小喜子本就心疼至极,一听皇上发话,哧溜一下就窜到秦钰身边,将他连扶带拉弄了起来,按坐在床边。 秦瑄盯着这个儿子,以前那种呆呆纯纯的气质早就不翼而飞,反倒是被曾经在二儿子身上出现过的阴郁之气所代替,垂着眼睛,也看不清他的心思,只是,光从他见到自己的表现,就已经能明白他所思所想了。 “皇贵妃,你们且退下。”秦瑄忽然开口道。 皇贵妃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相对无言的父子,贤妃和赵云袖却乖顺得很,闻言立刻便退了出去,皇贵妃也不好僭越,不甘不愿地也退到了门外。 秦瑄又看了一眼还杵在屋内的小喜子,小喜子被那不怒而威的一眼看得心悸不已,几乎要昏过去,秦钰开口道,“小喜子,你也下去吧。” 小喜子慌忙撅着身子往外退,左脚绊右脚的,好不容易滚出了门外,登时就瘫倒在地,额上的汗水简直如下雨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清空了闲杂人等,屋内只剩下秦瑄和秦钰这对父子,秦瑄神情莫测,一把寻常的红木椅,也让他坐出了龙椅的尊贵之风,无需任何矫饰,一身帝王威仪尽显。 仔细看,秦钰长得并不像秦瑄,他更像母亲一些,显得柔弱秀气,但眉宇间透露的神情却颇有坚毅隐忍之风,又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已经慢慢在褪去幼童的稚气,初具少年不凡的气度。 秦瑄回想自己和这个儿子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聊聊了,若是在民间,他这样的父亲无疑是不合格的,但前提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民间的父子,身为皇室中的父子,他自认为已经足够温情了,想想先帝将他们兄弟们当做蛊虫一般地养大,他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重复那些自己经历过的残酷事实,甚至为他们安排好了出路,他难道没有用心良苦? 没错,他是更偏爱元泰,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并没有站在理法高度的嫡妻嫡子,所有孩子,名义上都是庶出,元泰的母亲是他的挚爱,元泰本身聪颖不凡,他更偏爱元泰有什么不对? 他没有为了偏爱而置其他子女于不顾,还想让他怎样呢,他是皇帝,不是善心博爱之辈,他打算剥夺秦钊和秦钰的继承权,并不完全是因为容昭生出了元泰,而是因为,他们的外祖及母亲,都是他们身上洗不掉的污点,大乾皇室,数百年来也不曾出过生母犯大错被废被赐死的皇帝,这样的皇帝,即使能够登基,又如何能够服众?不能令天下归心,这样的皇帝,带给大乾江山乃至秦氏皇族的,只能是灾难! 但显然,秦钰不是这么想的,被送走的秦钊,兴许也不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待在宫中委屈了,所以想要出宫建府,你觉得,有了自己的府邸就自由了,就可以组建自己的势力自己的班底了是不是?”秦瑄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钰微微一抖,有被秦瑄说中心事的慌乱,更有被秦瑄如此不留情对待的伤感叛逆,他低声道,“儿子有自知之明,儿子如今待在宫中,便如他人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儿子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儿子才十一岁,儿子想活,活得长长久久的,就这么点心愿,父皇也不愿意满足吗?” 秦瑄嗤笑道,“钰儿,你是一头还没长齐乳牙的幼虎,你这样言语刺激也好,耍弄手段也好,实在稚嫩得可怜,就不必在你老子面前做张做势了,你这些,都是你老子小时候玩剩下的。只可惜,先帝没见识,吃朕这一套,朕却不会吃你这一套了。” 秦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说不上是羞耻还是愤怒,秀气的脸孔扭曲着,完全看不出往日那种呆萌气质了。 秦瑄施施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秦钰,语气悠悠地道,“钰儿,你记住了,你想参与到棋局中去搏杀,就不能怨恨别人将你当做棋子。朕给过你选另一条路的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 秦瑄的这些话,仿佛勾起了秦钰心底深处的不好记忆,秦钰脸色剧变,他深吸了几口气,却还是没有控制住喷张的怒火,他猛然站了起来,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边哽咽一边疯狂地大笑。 “选另一条路?就像皇兄那样,明明出身高贵,却不得不放弃继承权,像个可怜虫一样,被远远地打发出去,一辈子都未必有机会回来?这就是您为我们好的另一条路!都是您的儿子,凭什么不让我们争?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您不喜欢我们这些不是贵妃生的孩子,那您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们?为什么?” 秦钰双眼通红,射出愤怒的光芒,鼻翼一张一合,瘦削的小脸扭曲狰狞,细瘦的胳膊狠狠挥动了几下,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懑和痛苦,他憋得久了,终于将深埋在心底的话喊了出来,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轻松通透了,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一点也不后悔此时此刻的僭越,只觉得生平没这么感觉好过。 哪怕为此被父皇厌弃,他也不后悔! 秦瑄却被秦钰这一句仿佛用尽了力气的大喊镇住了,那游刃有余的内心仿佛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割开。 这样抱怨,他之前才从容昭那里似有若无地感觉到,而今,又从另一个儿子口中听到。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不仅容昭为他的往事而心有介怀,而被他等同放弃的后妃子女,心中也有着一日比一日更深的怨念。 没有哪一刻,比此刻令秦瑄更明白,无论他选择后宫还是容昭母子,带给对方的,都是深深的伤害。 容昭和他的子女乃至于皇宫中这些形同被他放逐的后妃,压根不可能共存。 这是一种天然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由感情主宰,永远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不能否认,我选择了贵妃,对你们而言的确不公平。”秦瑄语气沉重,但他并没有逃避问题,而是选择了开诚布公,“但朕就是心悦贵妃,就是愿意为她罢黜后宫,这是朕身为帝王的任性和权力。朕倒是觉得,你应该庆幸朕没有变成夏桀商纣,对你和你的兄弟姐妹而言,朕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父皇了,要看你和谁比,哪怕是你老子比,你也是幸福的。朕就不信,你外公没和你说过朕当年继位时的艰难,怎么,你更喜欢那样成王败寇的淘汰方式?更喜欢自相残杀,踩着兄弟的尸骨登上顶峰?” 秦瑄说出了这番恣意放纵得完全不讲道理的话,是秦钰没有想到的。 先帝时夺嫡的风云涌动,血腥残酷,他自然有所耳闻,可是,那是在先帝有几十个儿子的情况下,他们不过兄弟三人,父皇为什么还要待他们这么残忍呢? “我只是希望父皇能公正一点罢了,我也是您儿子……”最终,秦钰恍惚地开口,半晌,他自嘲地一笑,冷冷地道,“儿子无话可说。既然父皇您不辞辛劳从北宸园回宫,那儿子是不是能有点指望——您还能坚持您最后那一点良心,给儿子一个公道?” 秦瑄早已收回了外露的情绪,闻言并没有动怒,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你放心,朕自然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 秦瑄转身就要离去,秦钰望着秦瑄那即将踏出门的身影,忽然问道,“不知儿子之前提到的心愿,父皇可愿满足?” 秦瑄头也不回,漠然道,“既然你难得与朕提心愿,待此间事了,朕自会招宗人府商议定夺。” 秦钰眼睁睁地看着秦瑄的身影消失在阿哥所的门外,他忽然扑到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间,无声地流泪——世上没有哪个孩子不渴慕父亲的宠爱,可刚才,他亲手斩断了他和父皇之间本就薄弱的亲情,他完完全全明白,就在方才那段时间里,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秦瑄领着三妃来到了景仁宫的偏殿廊下,这时候,容昭也已经在永寿宫安顿好了,将元泰交给玲珑和紫竹守护,她带着明嬷嬷、夏荷、四喜三个穿过坤宁宫,来到了景仁宫,只往景仁宫正殿前一站,雪白的狐皮衬着她容光逼人的玉面,仿佛发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而日光照在她身上,都仿佛黯淡了。 她刚要向皇贵妃行礼,就被秦瑄招呼了起来。 “昭昭坐下吧,一路坐车也累了。” 秦瑄的心情谈不上多好,但是对容昭还是下意识地和颜悦色起来,容昭余光看到皇贵妃手中的绢帕都揉烂了,她无奈地扶额,若不是她知道皇上的心意,简直要以为皇上是故意在给她拉仇恨值了。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拜见皇贵妃。” 容昭理也不理秦瑄,动作标准地给两人行了礼,然后来到秦瑄对于右下手坐定,贤妃和赵云袖也上前来给她行礼,她没等她们行礼便叫起了,这两人算是她的盟友,这点面子她还是应该给的。况且她压根就不在乎这些虚礼,她可不以为表面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就代表人家真的恭敬你。 待所有人坐定,秦瑄朝皇贵妃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将那些人带上来吧。” 皇贵妃吩咐了下去,一会儿工夫,便传来了一阵虚浮凌乱的脚步声,充满了压抑的感觉,十几个人踉踉跄跄地出现,陆续地跪倒在了殿外的空地上,虽然身上衣服头发完好,显然没有受刑,但内心的煎熬,让他们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憔悴至极。 秦瑄道,“让他们把来历交代一下。” 李连海找了心腹手下去办这事,不一会儿,十二人的口供都在上面了,秦瑄也不看,直接让李连海念。 李连海捧着一叠口供开始念,念着念着,他感觉出了不对劲,声音不由得就小了。 秦瑄半垂着眼眸,并没有其他动作,斥道,“没吃饭还是怎么?连口供也念不好,再这么含糊,滚出去让梁松来念!” 这一下,吓得李大总管立刻丹田聚气,大声地念了出来——十二人,其中明面上有四人与温嫔有牵扯,另有三人却是皇贵妃亲手安排,剩下的便都是些粗使太监宫女了,并没有什么来历。 原本正冷眼旁观的皇贵妃,没料到火居然烧到自己身上,她好好地看戏,就被牵扯进去了! 愣神过后,她立即便离座跪了下来,惊慌地呼道,“冤枉啊,皇上,臣妾派人照顾三皇子是出于一片尽责之心,唯恐三皇子在臣妾管理后宫时出岔子,况且皇子所和公主所也并非臣妾直接管理,臣妾只怕温嫔年轻镇不住宫里的那些老人,所以才赐下了几个人,不过是一层监督的意思,绝对没有包藏祸心,请皇上明察!” 在皇贵妃后,温嫔也跟着跪了下来,她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也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秦瑄道,“你们跪什么,朕说了是你们做的吗?” 皇贵妃也懵了,赵云袖忙从后面扶着皇贵妃站了起来,低声道,“多谢皇上开恩。” 秦瑄点了点头,冲一个李连海身边一个不起眼的青年太监道,“朕懒得一一过问,你去查,务必弄清楚。” 那本来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的十二个人,其中突然爬起来一个瘦弱的宫女,冲了出来,就要往皇上的脚下扑,这一突然的变化差点让人措手不及,好在李连海带来的内侍靠谱,没有真让人靠近皇上,将那宫女拦在三丈开外。 这宫女却不死心,大喊道,“皇上,奴婢是被逼的,奴婢家人都被温嫔娘娘拿住了,奴婢没办法,才听温嫔娘娘的话,给三皇子下毒,求皇上开恩,救救奴婢的家人吧!” 秦瑄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赵云袖,赵云袖听到宫女指认她,只是抿了抿嘴唇,神情依然镇定得紧。 “你可有证据?”秦瑄看向下方。 那宫女仿佛发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道,“奴婢有,奴婢有证据,当初是温嫔娘娘手下的宫女桃儿将那药包给奴婢的,谁知被奴婢同屋的翠云看到,翠云威胁奴婢要上报,奴婢只好将事情告诉了翠云,将她拖下水。” 那跪着的宫女群中,一个宫女忽然抬起头大哭道,“皇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无意间看到彩云和温嫔娘娘宫里的宫女接触,奴婢没有威胁彩云,只是告诫她不可做坏事,谁知彩云心思叵测,反威胁奴婢,说奴婢要是不听话,就要告诉温嫔娘娘,让娘娘除掉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做坏事,奴婢冤枉!” 这两个宫女哭诉着一唱一和,明明是在互相辩驳拆台,却不知不觉间就将一顶大帽子盖在了赵云袖头上。 秦瑄侧目问道,“温嫔怎么说?” 赵云袖走过去跪了下来,从容地道,“回皇上,臣妾是被陷害的,臣妾与三皇子无冤无仇,何苦出手害他?” 那叫彩云的宫女却浑身颤抖,叫道,“温嫔娘娘,您虽然与三皇子无冤无仇,但别人有,奴婢没有撒谎,奴婢说的是实话,奴婢自知难逃一死,只求皇上将奴婢的家人救出来,奴婢死而无憾!” 彩云说罢,双眼含泪,往身旁那装满水养着锦鲤的太平缸上狠狠一撞,登时头破血流,血腥味弥漫,她软软地倒了下来。 众人都被这意外的一幕惊呆了。 秦瑄皱着眉头,眼中的不悦加深,朝那青年太监道,“罢了,将她抬出去吧。赵涵,去温嫔宫里,找出那个叫桃儿的宫女。” 赵涵——就是暗五,领命退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行刑 众人没有等多久,很快暗五就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桃儿死了,在长春宫后面没人住的韩玉阁枯井里发现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震惊之色。 景仁宫上下静得可怕。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一个连环圈套,可偏偏最重要的人证死了,这下子,温嫔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皇贵妃的嘴角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皇上,等皇上的处置。 贤妃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侧目看向面色平静的容昭,嘴唇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云袖脸色发白,她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盯上了,但她和人无冤无仇,甚至都谈不上挡了别人的路,这个幕后黑手想对付她,显然是为了她背后的人。 不过,她更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怕她俯身认下了这个罪名,也绝对不能把事情往贵妃身上攀扯,一丁点都不能,否则后果只会比她认下的这个罪名更加严重,她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皇上明察秋毫,而贵妃不会轻易丢开她这枚棋子。 “温嫔,你怎么说?”秦瑄神情莫测,却低头去问赵云袖。 赵云袖低着头,舔了舔嘴唇,干涩地道,“嫔妾绝没有做任何违背良心之事,嫔妾是被陷害的,求皇上还嫔妾一个清白。” 秦瑄点了点头,“朕自然会彻查,是你做的,朕不会姑息,不是你做的,朕也不会冤枉你,你且先卸下手头的差事,交给贤妃,暂时待在长春宫不要走动。还有这些个奴才,除了方才开口的人,其余全部杖毙,就在此处行刑!” 秦瑄说得着实平淡,前面还耐心地和温嫔说话,即使将温嫔剥夺宫权且禁足了,也是温言和声,谁知却陡然一个转折,露出了血腥的獠牙——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皇上怎么刚刚开始查就杀人了,若是都杀了,没了线索,哪里还能找到幕后黑手? 有些心思转得快的,就在心里嘀咕,皇上是不是为了掩饰某个人的罪行,才抢先出手抹消罪证? 这样想的不是一个人,连皇贵妃都向容昭侧目,不赞同地道,“皇上,直接杖毙是不是太匆忙了?不若先将他们分开审问一番,他们既然有嫌疑,说不定其中还有知晓内幕的……” “朕处置罪奴,不需要皇贵妃教朕怎么做。”秦瑄平静地截断了皇贵妃的话,丝毫没有给皇贵妃留脸面。 皇贵妃秀气的脸霎时涨得通红,随后却变得惨白,僵硬地垂下了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容昭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没有露出任何不虞的神色,反而挑了挑眉,一副嚣张宠妃的模样,冲秦瑄道,“留下那个也没用,该说的她都说了,干脆都杖毙了。还有那个自尽的,敢在皇上面前自尽,也不怕吓着皇上。何况还有胆子给皇子下毒,可见她心里对皇家是没有半分恭敬的。这说来就怪了,身为陛下的宫女,居然不敬陛下,说不得她的身份也很可疑。依臣妾看,也不必去救她的家人了,说不定人家早就金蝉脱壳了,或者,皇上干脆找出她的家人,诛九族也不为过。” 容昭是笑吟吟地说出这番充满戾气的话。 她容色绝美,灼艳如四月芳菲,漫天霞光,美丽的眼眸如同星辰般耀眼,可当她似笑非笑地说出“诛九族”三个字时,那双美到极致的眼眸中,星辰破碎,化作了最深沉的黑夜,那张绝世无双的面庞,流泻出一种邪性的美,锋锐逼人,仿佛是刀锋上的珠宝,悬崖上的雪莲,美则美矣,却伴随着一股令人不能直面的魔魅气质,仿佛只要直视了她,就会沉沦陷溺,再也无法找回自我。 容昭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软柿子,可显然别人不这么认为,这不,连她待在北宸园不出来,祸事都能牵连到她身上,这满宫里谁不知道赵云袖是她的人,这要是让他们就这样拉下了赵云袖,以后自己在他们眼里,大约就等于一头迟早会宰掉的肥羊了。 既然这样,她不妨行事高调点,再高调点,能闪瞎对方的眼睛就更好了,真以为她只是凭着秦瑄的宠爱立足的? 谁也没想到容昭会这般张扬,这般狠绝,完全不把宫中女人最重视的名声放在眼里,所有人都被镇住了,眼中心中都涌出了一股强烈的恐惧——原来,璟贵妃,并不是传闻中万事不随心的性子,那只是因为还没有触及她的底线而已,一旦真正触犯了她,她下手不会有丝毫容情! 秦瑄深知容昭的性子,对容昭的用意自然明白,他倒不觉得这事儿需要容昭出头,但容昭既然开口了,他也不能驳了她的面子,只能无奈而温和地道,“别捣乱,朕在办正事,你若是无聊了,先回永寿宫吧,元泰大约也该醒了。” 他的语气中,充满暖洋洋的宠溺,和毫不掩饰的信任,与眼前这肃杀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秦瑄说着,向暗五摆了摆手,暗五领会,退下去后很快便领上来一群年轻力壮的慎刑司太监,动作利落地将诸人绑在了长椅上,手掌宽等人高的木板高高举起,一下一下地打了下来,发出“噗噗”的闷响! 这些太监都是行刑的老手,秦瑄说了杖毙,自然是将人往死里打,顿时鲜血四溅,哀嚎遍地,这当中有心中有鬼的,但也有无辜的,可惜,奴才的命在这些上位者心中是不值钱的,怪只怪他们命不好,牵扯进了皇宫阴私中。 不过是三板子,就有人挺不住了,涕泪横流,挣扎着高声嚎叫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救救奴才,奴才是按照您的命令去做的,您答应要保奴才一命啊,奴才不想死,不想死……” “终于说出来了?”容昭挑眉笑问。 那个高声哀嚎的人傻了眼,怎么皇上和娘娘们的反应不对呢? “我讨厌所有欺骗我,陷害我,触犯我的人,但为了洗刷我的清白,我又不得不留你一条狗命,这样吧,”容昭一边欣赏着指甲上画好不久的冰雪牡丹,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仿佛在说的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而是一件最无关紧要的小事,“将他两条腿打断,不,打断太容易了,打碎吧,最好碎得每一片只有我指甲盖这么大,让他两条腿均均匀匀地变成两条装满碎骨的肉囊,但人必须是清醒的,你可能做到?动手吧,让本宫看看你行刑的本事!” 那被容昭直接指定的行刑太监激动得鼻头都冒汗了,万料不到自己这么个人见人厌的行刑太监有一天还能得到贵妃娘娘单独的垂询,哎哟喂,被贵妃娘娘看好,他钱三的好运来了! 贵妃娘娘要看他的看家本领,还有什么说的,卖力打呗!只怪这伙计太没眼色了,居然陷害贵妃娘娘,没看人皇上都站在贵妃娘娘这边么,胳膊扭不过大腿,人要自己找死,阎王也拦不住,下了黄泉后,就算要找也是找那个让他陷害贵妃娘娘的人,跟他可没关系! 钱三生平头次被人看重,还是被贵妃娘娘这样的贵人看重,激动得都忘了这里最大的主子其实是皇上了,他应该听皇上的令行令止才对。听完贵妃的一番话,脑子里热得简直咕咚成了一盆浆糊,双眼亮着贼光,“啪啪啪”地就打了下去! 看他那架势,哪是在做打碎人腿这么血腥的活儿,简直是把这行刑的现场变成了自己在主子面前表现的舞台! 其他十几个行刑太监都羡慕地看着他,他们早就见惯血腥了,这些将死之人的血,可比不上得到主子看重更令他们激动! 那高喊的人开始还不敢置信地看着容昭,企图坐实容昭是他主子而如今这个主子正在扔掉弃子这件事,心道哪怕皇上为了还贵妃一个清白,也定然会下令停止行刑,让他把话说清楚,到时候,他就可以把准备好的呈辞和证据都献上,哪怕皇上爱贵妃的颜色爱得不行,肯包庇她这次的过错,但到底在皇上心中埋下了一根刺,等贵妃红颜衰老不复圣宠后,这就是一个妥妥的把柄,到时候,才是自己的主子真正出头的日子! 但事实完全不按照他设想的走,贵妃没有慌张自辩,也没有大发怒火,她就那么云淡风轻的,当着皇上和众后宫嫔妃的面,说出了两番杀气十足且毒辣阴狠一览无余的话,偏偏皇上却无动于衷,任由贵妃揽去现场的所有话语权,仿佛早就知道了贵妃的本性,而皇上爱的,恰恰就是贵妃的这种本性——他想到这里,双眼震惊地凸起,本就惨白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 他们和主子谋划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当皇上对贵妃娘娘超乎寻常地信任时,他们该怎么办。 在场的众嫔妃,也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璟贵妃一般,呆呆地看着她。 容昭眼角一挑,流泻出充满侵略性的魔魅风情,神情更是霸道得理所当然,“看什么?本宫不能处置这个污蔑本宫的奴才?” 秦瑄近乎痴迷地欣赏着容昭极少露出的这一面,又阴暗又美丽,阳光自然有阳光的灿烂辉煌,黑夜也有黑夜的神秘诱人,而这样兼具两者之美的容昭,让他心口涌动的感情几乎难以自控! 这就是他的爱人,他爱她的所有,无论是世人眼中绝世的姿容,还是背人之处的艳毒睚眦。 在众人失神之间,这个人的板子终于打完了,两条腿,拖在了长凳下颤巍巍地摇晃着,宛若两条灌满了肉浆的皮囊,可怕至极——钱三的手法的确出众,他完完全全将容昭所说做到了! 钱三伸手解开绑住那人的绳索,那人便如死狗一般滑到地上,瘫在一片新鲜的血渍中,偏偏人清醒得很,剧痛已经抽走了他全部的精力,连惨呼都做不到了,只能一声长一声短地呻吟,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火苗,他的五官在剧痛中扭曲,甚至都恢复不过来了。 皇贵妃和贤妃等人虽然也曾命人杖毙过奴才,但毕竟只是动动嘴皮子,何曾真正见过这等残忍可怕的场景?皇贵妃当场便胸腹翻滚起来,顾不得失礼,蓦然站起来,都来不及向秦瑄告罪,便匆匆奔进殿内,大吐特吐起来。 贤妃虽然抑制住了自己的呕意,可眼睛也是一点也不敢往那个凄惨的人形上瞄去,她的脑中,无端地想起了一个名垂千古的妖姬宠妃——苏妲己,以及这位宠妃发明的炮烙之刑! 她浑身发抖地想到,从今往后,璟贵妃提出的这个奇怪的刑罚,定然也会写入慎刑司的刑罚名册中,兴许会随着青史流传下去,只不知和那位相比,本朝的璟贵妃,到底能博得一个什么名号。 贤妃的心脏缩到了极致,自己把自己吓得几欲昏厥,有时候,畏惧被尊敬更能震慑人心——自此以后,她是真的一丁点和璟贵妃相悖的心思都没有了,终其一生,简直将容昭捧上了神坛,连皇上的地位也不及容昭在她心中高! 在场的嫔妃中,除了当事人,怕是只有赵云袖还能勉强保持三分镇定,她对容昭的了解比其他两人多,自然不会以为容昭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善人,但今日这一幕,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心中加深畏惧敬服之意的时候,却也令她再一次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不已! “娘娘,奴才行刑完了。”钱三喜滋滋地报告,完全不看地上那滩成一坨的玩意儿。 在刚刚下了那样残忍命令之后,容昭的笑颜比景仁宫廊下的姿态各异的秋菊还要粲然,可现在谁也不会觉得她只有美貌了,看到她光风霁月的笑颜,只会打从心底往上泛起层层寒意,恨不得趴跪在地上,藏起自己,永远不和这个女人打交道! “皇上,你觉得他做得怎样?” 秦瑄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这些后妃的反应,听到容昭的询问,一本正经地审视了一番钱三身边的一坨,点点头道,“手法不错,李连海,回头记得赏他。” 李连海算是见多识广了,死人也不知见过多少,可真没见过——活生生把人打成半截血皮袋的,他抹着额头的虚汗,双股战战地上前,勉强自己保持住镇定,不能丢了皇上的脸,“奴才领命。” 天啦撸,简直太可怕了,贵妃娘娘她根本不是仙女,她是魔女,是妖女——他从来没有得罪过贵妃娘娘吧?没有吧? 钱三咧嘴无声地笑,识趣地退回了行刑太监的队伍中,他知道,有了皇上这句话,从今往后,他就不会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了,起码,在慎刑司里捞个小管事当当肯定没问题了。 贵妃娘娘真是他的贵人,没错的! 容昭环视了一圈,笑道,“剩下的这些人,要不要打成这样?嗯,本宫有些拿不定主意……” 剩下的从头到尾旁观了同伴被打成那副惨样的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再看容昭,就跟看到美丽的夜叉修罗一般,骨子里都透出了一股畏惧,他们不怕死,可也要分什么死法…… 杀鸡儆猴这一招,亘古以来屡试屡胜,否则也不会流传至今,容昭这一发威,终于击溃了所有人的心防,无辜的人自然是说不出什么,而那些打定主意不开口的—— “皇上,娘娘,奴……奴才有要事禀告,奴才知道是谁……是谁指使王安陷害……陷害娘娘!” 趴在那钱三旁边长凳上的太监被迫参观了王安被打碎腿骨的全过程,那个恐怖程度——他终于彻底崩溃,痛哭流涕地大声惨呼! “哈哈,皇上,这不就行了?”容昭露出了百无聊赖的笑容,站起来,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斜睨着秦瑄,神情傲慢又嚣张,强势的气场展露得淋漓尽致,“跟他们说什么查证据找证人,又琐碎又麻烦,何必呢?本宫这法子,又简单又粗暴,偏偏最有效率,您说是不是?” 说完,也不待秦瑄开口,径自招呼赵云袖道,“本宫累了,你随我一道回永寿宫吧!” 她也不等赵云袖的反应,径直扬长而去,那身影简直洒脱得不行。 赵云袖默默地向秦瑄行了一礼,丝毫没有迟疑,脚步轻快地跟上了容昭的身影,亦步亦趋,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容昭身边的贴身丫鬟呢! 秦瑄哭笑不得地目送容昭离去,知道她心中还在为自己让她专门跑一趟皇宫而生气,也不想立刻跟过去当出气筒,起码,得等她气消了他才能出现。 不过,他有体贴容昭的心思,可没有放过一群害他儿子还想挑拨他和昭昭关系的敌人的心情! 待容昭的身影消失在景仁宫的大门外,秦瑄转过了头,脸上和煦宠溺的神情瞬间消失,俊容一片肃然,透出冷酷强硬的意味。 “这些人,除这两人,其余杖毙!” 无情的话语从那双轮廓优美的薄唇间逸出,透出残忍的味道,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他作为世间最尊贵的那个人,更有任意裁决的权力,他也无需压抑、勉强自己! 他是皇帝,说出的话,除了在容昭这里屡屡碰壁外,是从来不打折扣的,奴才,不值得他费心思。 第一百六十七章 儿嬉 永寿宫里,容昭刚刚坐下,赵云袖便突然向容昭行了跪拜大礼。 “若没有娘娘,云袖此次定然会栽了,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赵云袖是真心感激的,作为皇上亲自选定的贵妃的棋子,她早就有了某一天为贵妃定罪去死的觉悟,她并不恨贵妃,求仁得仁,若是没有选择这条路,她的命运只怕会更加悲惨。 这就是赵云袖的优点,懂得感恩,永远都能保持最清醒的头脑去审视自己的命运,从不会自怨自艾,得陇望蜀。 在她的心中,虽然她名义上也是嫔妃,但皇上并不是她的夫君,说得更准确点,应该是他的主人,因此,皇上为了另一个女人费尽心思,甚至将她当做一枚随时可丢弃的棋子,她也没有什么不甘的想法,本就不是她的,她何必去强求呢? 容昭摆了摆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歉意地道,“你不用道谢,严格来说,此次还是我连累了你,以你的聪慧,想必明白今儿这场祸事其中的关窍。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赵云袖吃了一惊,迟疑地看向容昭,待确定容昭确实是真心的,她心中也泛起一股热流,不管怎么样,她的付出,并没有被人当做理所当然,真的值了。 容昭看懂了她的意思,莞尔笑道,“我说的自然是真心话,你且放心,只要我不死,就不会让你出事,除非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情,但你我都明白,哪怕是皇贵妃和贤妃做那些事都有立场,唯有你,完全可以置身后宫这个战场之外。” 赵云袖没有立刻表忠心,沉吟了一番,方恳切地开口道,“不瞒娘娘,嫔妾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自己,嫔妾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善人,嫔妾不过是有自知之明,娘娘不必觉得歉疚,说来说去,做坏事的也不是娘娘。” 容昭叹了口气,“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处在我们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们想活下去,只能让那些欲置我们于死地的人去死了。” 赵云袖再次直面了容昭绝美容颜下潜藏的狠戾,却不再像方才那样心神波动了——娘娘的话,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想?她若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当初早就被继母二妹磋磨死了,哪里还有今日的风光? “你且回宫吧,这段时间,就照皇上的意思别出来,好好守紧长春宫,外面的风雨,自有消散的时候。” 秦瑄将赵云袖禁足,可不仅仅是惩罚,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待赵云袖依言离去后,紫竹笑道,“竹子,您说皇上会查出来幕后黑手吗?” 容昭不以为然地道,“查出来查不出来又怎么样?从今往后,想我我身上泼脏水的人,可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九条命,够不够折腾了。” 玲珑却另有担忧,皱着眉道,“主子这般高调行事,不知皇上心中可会介怀?” 容昭哂然一笑,她知道两个丫头是担心她,不过秦瑄若是连这点事都不肯包容她,又凭什么自诩爱她? “这件事,既然交给了陛下,那就给陛下操心好了,我们还是过自己的小日子吧,总归陛下不会冤枉了我。对了,元泰呢?可曾睡醒了?” 玲珑一听提到小主子,立刻把一腔担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露出笑意,“小殿下刚刚醒了,还在四处找娘呢,下厨房给小殿下炖了蛋羹,现在大约能吃了。” 元泰现在已经能吃一些母乳以外的辅食了,最常吃的就是蒸得嫩嫩的蛋羹了,不放盐,只点几点香油,就香喷喷的,元泰是个好胃口,丁点大的小人,能干掉一碗,还不影响他平时的吃奶量。 容昭听到宝贝儿子醒了,也顾不得别的了,“快快,端水来,我洗洗脸洗洗手,还有玲珑帮我把这些首饰都拔了,那坏小子就喜欢抓我的头发,你给我换个简单的发式。” 玲珑笑着应了下来,紫竹去端水了,玲珑快手快脚地拆了她头上高耸繁复的灵蛇髻,随手摘下来七八件金玉玳瑁首饰,在头顶压成一个简洁的元宝状,拿四根平实的绿檀木簪分别固定,一点儿闪闪发光的首饰都不戴——她今天为了凸显宠妃气势,刻意选择了妖娆高傲的灵蛇髻,然而去见元泰,却是万万不妥的。 元泰最近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就是喜欢抓着人的头发往嘴里送,包括他亲娘乳娘贴身大姑姑甚至内侍总管文城,都遭遇过他“拔草”般的摧残,容昭若是梳着灵蛇髻去见他,正好满足他一只小手去抓握,那后果…… 倒是元宝髻伏在头顶,不太容易引人注意,可以从元泰的小魔爪下逃过一劫。 还有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龙子”,酷爱闪闪发亮的东西,他娘的首饰盒都被他扒拉过一遍了,基本上最闪亮的那些都被他偷渡到自己的地盘里了——一个容昭专门给他整理出的木匣子里,也不知道他三头身的小肥身子加一双张开还没有麻团大的小手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在他娘眼皮子底下运走的。 容昭常常感叹,幸亏秦瑄是个心宽的,要换成贾宝玉的爹,就要骂自己的儿子“酒色之徒”了。 好在元泰的目光不只是盯着他娘的首饰盒,那些内务府为了宫中嫔妃备下的让她们过年过节赏人玩的小金锞子,小金花生,没镶嵌打磨圆润的宝石也颇讨他喜欢,才几个月大的小人,就攒了一盒子了。 “这小子敛财手段让人叹为观止啊!他一堂堂皇子,怎么能这么爱财?” 有一次,秦瑄无意中打翻了小元泰的聚宝盆,从中滚出来的“宝贝”数量之多,价值之巨,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出来,其中有他以前给容昭玩的,有宫里制式的,也有许多他也没见过估计是容昭陪嫁的,可谓是琳琅满目,珠光宝气交织成一片辉煌灿烂的色彩,刺激着人的眼睛,令人目眩神迷! 元泰这小子不知道他爹其实是在挑剔他,兀自咧着小嘴儿,露出可爱的酒窝,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喜庆,将自己最喜欢的几个亮晶晶的宝石挑出来,大方地向秦瑄面前推推,“啊啊——”赏给你! 秦瑄望着儿子大方的动作:…… 容昭对秦瑄的话却不满意了,“您忘了,他娘出身商贾世家,可不就是爱‘财’的,怕是骨子里都浸透了铜臭味,也没见您嫌弃人家铜臭就少宠几次啊?否则,还有这小子什么事?早就换个不嫌弃他爱财的人家去投胎了!” 容昭这话说得刁钻,好似元泰的娘不是她一样,秦瑄几乎是哭笑不得,心知一句话惹怒了容昭,连连讨饶,才换得佳人重开芳颜。 这次回皇宫,元泰出发时还兴致盎然,在马车里蹦跳得不要太欢,兴奋得像颗跳豆似的,结果精力消耗得太快,马车刚走了一半的路,他就迷糊了,不再蹦跳叫唤,而是钻进他娘香喷喷的怀抱里,眼皮慢慢地垂了下来,在一摇一晃的马车里,一会儿就被摇得睡熟了,到了永寿宫还没有醒,正好方便容昭去景仁宫走一趟,震慑震慑一番宵小。 元泰睡醒了之后,发现环境换了,亲娘也不见了,虽然你伺候的人没变,可他害怕啊——哭得那叫一个凄惨,那叫一个伤心,哽咽堵塞,眼泪滚滚,小鼻子小眼睛小眉头皱成一团,小脸蛋儿通红,奶娘们哄了许久才见好,哭累了,便抽抽搭搭,总归也不肯停歇。 容昭梳洗好后立即去了偏殿,就见到哭得小脸红红的包子,可怜兮兮的,看到了她,大眼睛一亮,两大颗眼泪就滚了下来,带着哭腔向她张开了双手,“哇哇哇……” 容昭心疼坏了,完全不见之前那盛气凌人之态了,此时此刻,她只是个心疼孩子的母亲,最平凡不过。 “我的小乖乖,想娘了吧?娘去处理点事儿了,对不起啊,不该把小乖乖一个人丢下,娘下次不回了,不哭不哭哦——” 元泰伏在容昭肩头,大眼睛委屈地盯着容昭,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啊呀啊哇呜哇……” 听着仿佛是在哭诉抗议似的,容昭更是一叠声地自责,许下了许多割地赔款的约定,虽然元泰听不懂,但也不妨碍他一句一句接得欢,不注意的,还以为两母子是在对话呢。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容昭才算是把元泰哄好了,将他置于腿上,看他一脸泪痕,怕他脸皴裂,天毕竟不算热了,风一吹,小孩子的嫩脸可受不住,忙让乳娘拿了一块温热的帕子来,将元泰的小嫩脸轻扑了一遍,又取过牛奶羊油膏,取了一点在掌心揉开,动作极轻柔地在元泰小脸上抹了一遍,自始至终,元泰也不闹,就仰着一张小脸,随容昭摆弄。 脸蛋涂完,容昭又用元泰的专用小茶杯,圆圆小小的白瓷杯,大约只能装一口她喝水的量,装了半杯温水,一点一点地喂给元泰,给他补充刚刚大哭消耗的水分。 玲珑已经将蒸好的蛋羹端了过来,元泰刚喝完几口温水,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见腿上的小肉团子开始不老实地挪动着身子往玲珑那边凑,容昭忍不住笑了,小孩子就是不记事,前一刻还那么伤心,下一秒就又惦记吃的了。 “来,元泰,娘喂你。” 将元泰放进了特质的宝宝餐椅中——来自于高家的供应——围上小兜兜,容昭熟练地一勺一勺挖起蛋羹,往元泰的小嘴里送。 对于目前元泰能接受的几种鸡蛋的吃法,元泰无疑最喜欢蛋羹,最讨厌白水煮蛋,一碗温度适宜的蛋羹摆在元泰面前,他吃得“啊呜啊呜”的,别提多香了。 他相对于其他的兄弟姐妹就算幸运的了,皇室的孩子,反正不缺奶,喝到三四岁四五岁不断奶的比比皆是,而这些孩子,除了奶,几乎不吃别的东西,身体能健康就怪了。 像元泰这样才几个月大的小孩就开始吃母乳以外的东西,才是皇室的异类,秦瑄原先心中也有疑虑,不过见元泰的身子骨远比同期时他其他儿女健壮,胃口还越来越好时,他才打消了心底的疑惑。 秦瑄进来时,就面对了儿子专心致志的可爱吃相,正好容昭下一勺喂得不及时,元泰急得“啊啊”直催促,小胖手置挥舞,似乎是恨不得去抢他娘手中的勺子! 秦瑄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在他这个父亲眼中,可真是一身的毛病,又贪吃又爱财又喜欢玩“失踪”,还总喜欢粘着他娘,有好几次,都让他气得恨不能狠狠揍他一顿屁股,但偏偏他表现出的早熟和聪慧,又远远超过了他其他的子女,让人对她真是又爱又恨。 “怎么,四儿醒了?想不想父皇?” 秦瑄笑问道。 元泰抬起紫葡萄样的大眼睛,眼睛的轮廓和他爹惊人地相似,但他只是瞟了他爹一眼,丁点儿“想念”的表示都没有,就将视线又转回到了那碗快到碗底的蛋羹,一脸垂涎的小样子。 元泰他娘就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连头都未回。 秦瑄实在是拿这母子没办法,上前一手按住容昭的肩膀问道,“还在生我的气?” 容昭不答,将碗中的最后一口蛋羹塞进了元泰的小嘴里,给他擦了擦嘴巴,摘了兜兜,然后抱给玲珑,一系列动作做完了,也将元泰抱出去了,容昭才回过头,面向秦瑄。 “臣妾怎么敢生皇上的气?臣妾如今可还有一身罪名未曾洗清呢!惶恐都来不及,哪里敢生皇上的气?” 秦瑄叹了口气,温声道,“好了,我知道你是气我把你叫进宫中,以为我不信任你才会如此——天地良心,我真的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回头你反正还是要进宫,与其我们分开行走,还不如让你的车队随着朕一起,也更安全些。” 当他在北宸园里得知秦钰中毒后,他就有预感,这事儿说不定会牵扯到容昭身上,谁让她身边带着四皇子呢,作为唯二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只怕有的是人想将他母亲冠上罪名拉下来,这样,所有的皇子都有一个获罪的母亲,也就无所谓高低尊卑了,大家都是一样的,站在了同一条起点上。 与其让容昭过后被匆匆叫回宫中对峙,行踪落入外人眼中,引来不好的猜测,不如让昭昭跟随在他身边,哪一种进宫的方式更荣耀,显而易见。 但是,他忽略了昭昭的情绪,平白被人泼了一身脏水,就算昭昭够豁达,也难免会心中难受,何况昭昭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绝对不会温顺地接受别人栽赃到她身上的罪名! 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走,但他并不后悔,能够看到昭昭的另一面,对他而言真是意外之喜。 “其实此次的事件并不复杂,只看这件事后最大的赢家是谁便知道了,表面上看,昭昭无疑是最后的赢家,但是别人也不是傻子,被人怀疑昭昭对皇子下手,对昭昭乃至于四儿的名声都是极其不利的,真正的赢家,还藏在背后呢!” 容昭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是想说,这事儿说不定是三皇子殿下自编自导的一场戏?也对,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来,除掉我之后,谁会获得最大的利益。” 秦瑄淡声道,“如果不是他提出想出宫建府,朕未必会怀疑到他身上,他果真是个心狠的,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陈院判已经告诉朕,三皇子中的毒药颇为毒辣,极伤根基,男子服了,即使及时解毒,也会导致以后子嗣艰难。呵,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抢来了皇位,没有一个儿子后代,他百年之后,皇位还不是他兄弟家后代的?” 容昭简直被这种神转折惊呆了,“三皇子知不知道药性?” 秦瑄干脆地摇头,“他大约知道这是毒药,却不知它的药性竟那么霸道,若是知晓了,无论如何,他定然不会选择采用这个法子,挑唆他同朕离心的那个人,只怕是心怀叵测,对他也没有多少善意。” “那皇上觉得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先满足他的心愿呗,顺便告知他毒药的药性,朕虽然有药水给他服用调理,但却没打算这么早就给他,过段时间再说,且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酷生活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出宫 皇上从北宸园回到皇宫,朝中人不是没有疑惑,除了少数皇上的心腹,其他人是探听不到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的,秦瑄对朝堂内外的掌控已经达到了臻境,如今已经极少有内廷的消息传去外朝了。 第二天上朝时,秦瑄态度一如既往,众臣见状倒是安下心来,皇上这副模样,说明就是出了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今天的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朝会伊始,左都御史便上表弹劾严学士管教不严,致使家中在外做官的子侄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给朝廷的名声蒙上了极负面的影响。 这样的事情,其实每天都会发生,御史是干什么的?就是专门弹劾大臣的,小到鸡毛蒜皮的纠葛,大到贪污腐败的劣行,就没有他们不弹劾的。 众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例寻常的御史弹劾大臣日常。 谁知,一直高高端坐的皇上却动了,不仅接下了这份奏折,还当众意味深长地说了严大学士一句,“严卿勿过度忙于外事,反疏忽了自家。” 严大学士一辈子的老脸,都在这一天早上丢尽了,脸色忽青忽红,最后变得惨白,颤巍巍地出列跪下请罪。 秦瑄这时却压下了奏折,只说过后会彻查,便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此事,随后朝会便一切如常了。 他这一番行径,弄得众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一生致力于揣摩皇上心思的他们,这回完全猜不透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这一出,往日散朝后都和一群同僚进出的严大学士,今日一散朝便不见了踪影——他实在是没脸见同僚,别看他们平时和和气气的,该落进下石的时候,人家可不会手软! 严大学士的书房,刚下朝的严大人脸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中,他的对面,坐着一名年轻俊逸的公子,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斯文儒雅,俊逸清透,看起来气度极好。 “临泉以为,皇上可是知晓了三皇子的行为?” 那年轻公子点了点头,“不是可能知晓,皇上定然是知道了来龙去脉,否则不会在朝堂上发作您,以晚辈看,皇上大约知道是三皇子自己的主意,但他怎么也不会迁怒自己的儿子,所以才将所有事推到了您身上。” “如此一来,便是三殿下如愿出了宫,与我们先前的计划也大大地不利啊!一个令皇上厌弃的皇子,所能活动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那些家伙都是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岂能叫他们下注站队?” “您忘了,三皇子固然不受宠,看宫中那位,却是连外家都没有,容家当家不知怎的惹怒了皇上,就连女儿受宠若斯,也不见皇上给他提一官半级,依旧在四品徘徊,任个闲职,实在不足畏惧。” “但她圣眷如此深厚,只怕……” “世伯,圣眷再深厚,也未必能深厚一辈子,重要的还是身后的势力,她可是一点也没有。如今她年轻貌美,世间罕有,自然得皇上另眼相看,可世上的美人即便没有超过她的,总也有其他不同风韵的,咱们可以多找一些,天长日久,总会有那手段高明的,将她和皇上之间的感情撬开口子,到那时,她年老色衰,又没有依靠的后台,还不是任人揉搓?她的儿子四皇子简直就是绝好的靶子,她如今越受宠,将来的日子只会越难过。” “但愿如此,只是如今我们棋差一招,也不知要花多少精力挽回。” “世伯,如今我们还不知三殿下的处境到底糟到何种程度,也不好贸然行动。莫如等三殿下出宫了,和三殿下商量商量往后的行事策略?” “你说的有道理,就依此行事吧。” …… 昭武帝一生文成武治,宽厚清明,为帝王的功绩和性情几乎没有人可以诟病,即使与昭后的感情使得他冷落后宫数十年,在后人眼中,也得一个“情深似海”的评价。 唯有将年仅十一岁的三子秦钰出宫一事,却是令后世人百思不得其解,议论纷纭,褒贬不一。 ——难道真的是被美色迷昏了头,为了给自己的爱妃爱子腾位置,而不惜用这种冷漠无情的方式对待自己其他的儿子? 秦钰的出宫,在当时很多人意料之中,却又始料未及,因为,皇上同意了秦钰出宫的请求,但却连一个郡王的封号都吝啬给予,直接让秦钰顶着光头皇子的名号出宫建府,建府银不过给了二十万,府邸也不过选了个五进带花园的空府,让内务府修缮修缮便搬进去了。 这银子说起来多,府邸看起来大,那是跟平民百姓相比,若是跟宗室王爷相比,甚至是权贵重臣相比,都是寒酸得不能再寒酸了。 秦瑄用这种方式,明明白白地向世人传达了他对秦钰的不满。 秦钰无母,又明显失宠,出宫那日,后宫几乎无人相送,唯有贤妃,与他母妃生前有过一段交好期,来到了皇子所。 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哪怕是不得宠的皇子,奴才们真正干怠慢的也不多,皇子所里属于秦钰的东西都被打包,装箱置笼,东一堆西一堆地放置,秦钰坐在屋子里唯一没动的椅子上,神情很是茫然。 他得到自由了,但与他设想的完全不同,按他所想,他因为被下毒暗害,不得不出宫,父皇应该对他生出愧疚心理,从而给予他一定的优待才对,可事实上,他如今出宫的方式堪称简陋狼狈,毫无尊严。 能让他父皇这么做的,要么是那位娘娘在父皇耳边说了什么,要么,是他做得事情暴露了。 秦钰很不希望是后者,但从宫中那些不断消失的奴才看,事情正是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损失了母妃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人手,宫中经过一次次清洗,剩下的奴才,都聪明了许多,至少都明白,皇宫里,真正的主子是谁。 而到了这种时候,还愿意效忠母妃的,才是真正的忠仆心腹,可以放心使唤,可他搞砸了,他低估了他父皇的势力,也高估了复航对他这个儿子的容忍度。 算了,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他也退无可退了。 贤妃看着这一地乱糟糟的箱笼,心里也不好受,她曾经和德妃结盟了很长时间,共同抵御过来自罗氏姐妹的打压,她温柔绵密,德妃聪明大胆,两人合作的很是不错,但她和德妃最大的不同是,她极少主动去害人性命,除非那人触犯了她的利益。 她嫁进皇室这些年,小心思小手段是用过不少,但动真格弄死的人却没有一个无辜的,都曾或多或少朝她伸过手。 但德妃却是只要觉得有威胁,会损害自己利益的,哪怕从没生过害人心思,也没有妨碍德妃,她也不会放过,还美其名曰,防患于未然。 正是因为两人的分歧越来越大,当容昭进宫时,德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甚至比先后带给她的威胁感还大,德妃想都不想就出手,而贤妃,却选择了被动防御,两人之间的裂痕进一步加大,或者说,从那个时候起,她们的同盟关系就名存实亡了。 贤妃在三皇子的小的时候,正是她和德妃的关系处于蜜月期,她还曾抱过三皇子好几回,这在宫中,着实是难能可贵的了,可惜时移势迁,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殿下,恕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你这次,真的是做错了。” 贤妃望着秦钰那张冰冷的小脸,叹息道。 秦钰抬起黑幽幽的眼眸看向她,没有说话——做错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作自受了? 贤妃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你大约不知道,皇上生平最忌讳什么……你还这么小,急什么呢?先把和你父皇的关系缓和,比什么都重要,这匆匆地搬出了宫,以后再想见你父皇可就难了。” 秦钰默然半晌,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多谢贤母妃提点。” 贤妃侧身避过了他这一礼,“我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看在德妃姐姐面上,容我托大再说一次,姐姐在世时或许是想着让你往高处走,走的越高越好,但她临终时,却未必是这个想法,那时候,她想的,兴许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呢?你自己多留点心眼,并不是血缘亲人就能完完全全为你着想,出身在亲缘淡薄的皇家,对这些事实三殿下应该比我更明白。” 能说的贤妃都说了,她有心劝秦钰放弃对那个位子的奢望,又怕对方多想,只得暗示一番便作罢,总而言之,她也算对得起德妃了,她的儿子到底能不能平安长大,其实也取决于他自己。 皇上不是个心狠的父亲,但他身为帝王,同样有许多不近人情之处,若是无法去平衡对皇上的看法,最终也只有像三殿下这样,举止失当,却连累自己前途暗淡。 贤妃看望秦钰的事并没有瞒人,皇贵妃得知了,只冷哼一声,“倒是个八面玲珑的,惯会做人情,只不知别人领不领情。” 禁足中的温嫔听了嬷嬷的回话,正握着的毛笔滴下了一滴饱满的墨,一下子毁了已经抄好泰半的一页佛经。 贤妃走后,秦钰仍旧在发呆,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渴盼什么,明知是不可能的,依旧固执地等着那镜花水月的梦。 小喜子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他本来也是被杖毙的命,却被秦钰发着高烧死命保了下来,最后重打了二十大板,放了回来,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不能走快。 他将胳膊上的食盒往椅上一放,脸色惨白地道,“主子,之前是不是有太医给您诊脉?” 秦钰抬头道,“是有两个太医,说我身体恢复得不错,怎么了?” 小喜子纠结地看着秦钰,脸色极其难看。 “主子,我听那两个太医正在讨论主子的身体,说那药,那药有问题……” …… 秦钰出宫进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府邸,却没有想象中兴奋的心情,他甚至觉得自己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依然是那么压抑,那么寂寞。 第二日,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访,包括他外家的表哥,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将整个府邸逛了个遍,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板着一张稚气却漠然的小脸,无论他多么努力让自己显得威严肃穆,那单薄的背影中依然透出茕茕孑立的孤寂——他是这座皇子府的主人,唯一的主人,往后,这就是他的家了。 第三日,他外家第一个递上了拜帖——他的外公亲自上门了。 秦钰脸色苍白,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的外公,严大学士,看到对方脸上丝毫没有异样的慈爱怜惜神情,他垂下了眼眸,遮去了所有的情绪。 他的毒药来自于外家,他最信任的外家,可小喜子却告诉他,那毒药药性霸道,直接伤了他身体的根基,纵然解了毒,将来也会子嗣艰难。 他不相信,直接让人找了太医,然而陈院判说得非常肯定,他甚至悄悄出宫找了比较有名的医馆,让医馆的大夫帮自己看过,一切都如父皇所言,他的身体,毁了。 可是,表哥明明告诉他,这帖药服下去虽然痛苦,却并无副作用,如果他知道这需要他用健康,用将来的孩子去换这前途叵测的自由,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可惜,一切都晚了。 秦钰的出宫对于大部分大臣而言是悄无声息的,但不代表他们事后没有察觉宫中有一位还未长成的皇子出宫建府,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震惊的大事,得知此事的人,当天夜里,没一个睡到了安稳觉。 总觉得,新一轮的皇家争斗,又开始了。 也有人从宫中之前的一次小型人事变动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以此来推测秦钰超出常理地出宫的原因。 但说实话,哪怕是最精明的人,哪怕是已经猜到了事实的真相,他们也没有多大胆量去传递皇宫内发生的种种,更何况,紧跟着万寿节即将来临,他们也没有更多的心思投入其中了。 比起一个前途莫测的失宠皇子,当然是手掌大权的当今圣上更值得他们讨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文悦 昭武十七年的万寿节十分热闹,概因南疆派出了使臣队伍,前来祝贺! 自先帝御极二十三年,至当今十七年共四十年,大乾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盛况了。 南疆因为战败议和,虽然没有成为附属国,但前来大乾朝贺却是本分,接到边关守将传来的消息后,大乾朝野都颇为震动,喜悦溢于言表——无论怎么说,能让他国朝贺,骑马说明大乾朝的富强和昌盛,政治上的象征意义远大于能够带来的实惠。 南疆使臣队伍到达京都时,万寿节已经拉开了序幕,秦瑄自然不会出面,但也派了一位辈分较高的宗室前去城门处迎接,算是给足了南疆的面子,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战败国就轻视怠慢。 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上百人的南疆朝贺队伍中,领队的居然是一名神采飞扬的少女! “南疆文玛公主,见过大乾诸位!” 什么?这就是南疆赫赫有名的摄政红公主? 众人都有些发愣。 马上的少女手握暗红的马鞭,并没有下马,只是形容傲慢地向前来的大乾宗室官员点了点头,她容貌明艳,五官深刻,别有一种野性风情,与大乾的女子容貌十分不同,言行举止中不但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娇柔之气,更没有身为战败国使臣的低声下气。 尽管她只是一国使臣,但她神态从容大气,眉宇间透出一股傲慢骄矜,丝毫不见卑弱,落在大乾人眼中,竟不像是一位公主,而是位风采出众的皇子! 这下子,曾经对传言中南疆的下一任继承人是红公主这个事实嗤之以鼻的,都开始动摇起来——瞅这气度,瞅这受重用的程度,说南疆国主那缇不重视她简直瞎话啊! 领头的宗室是只比秦昊低一辈的老王爷端王,还是先帝的叔叔,资格最老,且在皇室中也颇有威信,若不是信王被秦瑄安排了差事,其余宗室也颇拿不出手,秦瑄是不会将端王请出山的。 老端王白胡子一把,对这位文玛公主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皇上让他注意南疆的队伍,他便奉命,只要知晓对方是敌非友便可。 南疆与大乾议和后的第一次朝贺,虽在大乾计划当中,但秦瑄却也不会丝毫没有防备之心,这些南疆人,性子便如同他们手中的毒,诡谲变幻,与其去揣摩他们最终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迎合,只管按照自己的步骤去走。 “原来是摄政红公主,久仰久仰,本王虽然老迈,却也听说过红公主威名,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英雄出自少年。” 文玛望着眼前这清瘦的老头,心知此人身份不一般,不但那些官员对他分外恭敬,就是老头本身,也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藏在沟壑中的老眼丝毫也不昏花,反而精光毕射——身为同一阶层的人,她多少还是能够感觉到微妙的相似。 “我虽然不知大人的身份,但大乾能让大人这样出色的人物接待我们,也是我们南疆人的荣幸!” 文玛笑着回了一句,转而往身后一引,“除我之外,身后的轿中是我五妹,只她是女子,咱们入乡随俗,便不好让她露面了!” 这下子,就连端王都要猜测猜测她们的来意了,一个朝贺,来了两位公主,南疆是什么意思? 不管众人脑中转着什么念头,端王还是让人将文玛一行迎进了城门,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们并没有绕路,而是捡最近的,沿着京都的主轴街道正阳大街往理藩院而去。 一路上,行人摩肩擦踵,笑声随处可闻,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上都贴了一圈红纸花,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虽然有众官员在前疏通,路上依然拥挤得要命,因万寿节而气氛极为高涨的民间,这些天经常看到外地赶到京城来给皇上庆贺的官员大臣,对那些看着就尊贵特别的外地人倒也不是那么畏惧了。 但今日这一行却不一样,南疆那特异独行的服装首饰以及相貌,让大街上的人都看呆了。 “看,那是什么人?怎么长得和我们不一样?” “他们是谁啊?长得真漂亮,衣服也好看,好特别……” “笨蛋,这么明显的服饰,分明是南疆人!” “什么?南疆人?” 这样的议论比比皆是,渐渐地,“南疆人”三个字传遍了四方,那些原本还在看热闹的老百姓们脸色变了。 什么?这就是那个和我们打仗还战败了的南疆人? 战争,从来都是底层百姓们的苦痛,哪怕是身在京都,需要征兵时,家中的壮丁也免不了被征走。 而战场从来都是残酷无情的,与南疆的大战中,亏得秦瑄擒贼先擒王,这个策略大大地缩短了战争所耗费的时间,使得大乾最后阵亡的人数被控制在较小的范围内。 对于上层统治阶级而言,这样的伤亡,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史书上都不会特意提起,反而战争取得的功绩可以大书特书,御驾亲征的皇帝也能得到千古留名。 但对于老百姓来说,那被忽略不计的牺牲人数,却是一条条人命,是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哪怕只有几千人的牺牲,这几千人的家庭,也牢牢记住了失去亲人的惨痛! 这些人当中,自然也有京都四周的百姓。 因此,在得知这一行队伍居然是南疆人后,很多人眼睛都红了,就想冲上去拼命,却被身边的同伴乡亲熟人拉住,兀自挣扎不休! 热闹喧嚣的正阳大街上,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就算是那些没有在与南疆的战争中失去亲人的,也会本能地反感——众人齐齐看向马车以及骏马上的南疆人,那一双双之前还充满热情和善意的眼睛中,此刻充斥的,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情绪。 不仅端王和其他大乾官员感觉到了,坐在马上的文玛也感觉到了,她心里十分不快,那一双双盯着他们的眼睛,实在是让人无法忽略——她就算和大乾人语言不通,也绝对不会看错这些充满仇恨的眼神,可身边的大乾官员们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怎么,大乾人以为,这样的下马威,就能让南疆人俯首顺服了?做梦! 端王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意思,但他发现无心插柳柳成荫,大乾百姓无意中显露的仇视和敌意,显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它们并没有浪费,而是进入了那位傲慢的文玛公主的内心,搅动了她的情绪。 很好,有情绪就好,若是丝毫情绪不露,这样的人物才是真的可怕,如果给她成长的时间,说不定会长成大乾人的心腹大患,若文玛公主真的心机如此之深,那他就是冒着宗族除名的危险,也要将这个公主趁机除掉! 端王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并没有被文玛捕捉,别管她到底多么优秀,但眼下毕竟年轻,年轻气盛,还做不到完美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倒是无意中躲过了一次杀劫。 来到了早已收拾妥当的理藩院,双方也没有什么情绪寒暄下去,端王交代了理藩院的官员一番,便径直离开,去了皇宫。 文玛目送大乾的诸人离开,才转身回了理藩院给自己安排的院子,她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她那位五妹的房间。 理藩院的客房,多半是顶简洁的布置,等每一位客人入住进去前,再根据客人的特点收拾一番,如今这客房中便是在基础上收拾得很有南边的风格,也是照顾南疆诸人的习惯,如果他们不是战胜国和战败国的关系,这样的作为几乎称得上友好了。 窗台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花,一名身穿典型南疆服饰的二八佳人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 她一身淡杏色窄袖长袍,颈中配着一个花纹繁复精美的银项圈,与文玛的服饰除颜色外完全相同,然而文玛穿便如芝兰玉树,英姿焕发而又傲慢矜贵,她却穿出了柔美婉约的大家闺秀韵味,戴了一顶粉白的小帽,帽子上绣了精美的朱红茶花,帽檐四周缀着一串串臂长的珍珠流苏,压在乌溜溜的散发上,色彩简单明亮,衬得她整个人分外清爽美丽。 “如何,习惯吗?” 文玛一进来,也不客气,径自来到少女身后,透过打磨得极光滑的铜镜,眼色深深地望着里面的绝色少女! 无论看过多少次,她还是觉得,这张脸实在是太美了,太生动了,哪怕是月里嫦娥,怕也不过如此了! 她的五妹,自幼在冷宫长大的五妹,竟出落得容色不比那位大乾第一美人逊色! 若说那位璟贵妃是春天的丽阳,灼艳人寰,她这位妹妹,就是秋夜的冷月,清清灵灵,说不上谁比谁更美,但倘若她是男子,哪怕心中喜欢的是璟贵妃那样的美人,遇到她五妹,也会宁愿收进后宫,即使不为贪鲜宠幸,以一个男人、一个上位者的占有欲,也绝对不愿让如斯美人与自己失之交臂! 文玛丝毫没有自己也是女人的觉悟,她的心性里甚至没有产生女性本能的嫉妒冲动,反而由衷地欢喜——五妹这样的美貌,若是能进入大乾的后宫,对她的计划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真的同意了?你确定不会反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文玛问道。 “姐姐说笑了,你真的会给我反悔的机会?若是我现在拒绝了你,下一刻等着我的,怕就是铡刀了吧?你能容许我这样的祸水回南疆去祸害你心爱的臣民吗?要祸害,也是祸害敌对的国家,是不是?”文悦慢慢地梳着头发,眼睛这盯着铜镜,看都未看文玛,一连反问了好几句,听起来咄咄逼人,但她语气依然清清冷冷,仿佛没有一丝儿热气。 文玛对文悦的态度不以为忤,反而如男子那般爽朗地笑道,“哈哈哈,五妹你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在冷宫待了这么多年,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清白身子,还能把日子过得这么滋润。可惜我没有早些发现你,不然说不定能让你发挥更大的能力。如今,时间仓促,只好利用你的美色了。你放心,那大乾皇帝虽然年纪与父王差不多大,但他是大宗师,生命本就长久,如今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儿子也不过三个,你若是进了他的后宫,并不委屈,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以后,南疆自然是你最大的后盾!” 文悦抬起眼眸看了她这个野心勃勃的长姐一眼,眼眸深处划过一丝讽刺,快得无法察觉,“听说那位大乾皇帝已经有了心爱之人,专宠于北宸园,对后宫诸人不假辞色,甚至除万寿节这等国家大事,都极少涉足皇宫了。姐姐是打定主意让我去做活寡妇?” 文玛自信地一笑,挑眉看向文悦,语气亲昵地道,“妹妹,姐姐相信你的本事,你的美貌并不逊色于那位贵妃,你的智慧也不逊色于对方,为什么你就不能将大乾皇帝从她手中抢过来,让大乾皇帝为你倾心呢?姐姐看好你!” 文悦嘲讽地一笑,男人的心若是那么好抢的,大乾后宫的那些女子难道都是木头?她这位便宜长姐,于男女之事上,委实没半分智慧,难怪将自己的日子过成那样。 不过,子非鱼安知鱼非乐,恐怕在长姐心中,醒掌天下权才是她向往的生活,男女的感情,又怎么比得上权势更加醉人? “明晚便是万寿节的国宴,我等自会在那时出现,你好好休息一晚,唔,你的舞跳得如何了?今晚你要不要再熟悉一遍?” “不用了,文悦心中有数,不敢耽误姐姐的大事。”文悦简洁地道。 文玛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我去找他们的官员商量商量,你若是有什么事,着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文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文悦依然维持着坐姿,不紧不慢地梳着头发,良久,才放下了梳子,如果文玛在这里,一定会发现,文悦的双手颤抖得厉害,虽然面庞上看不出,但这双手,已经泄露了她太多的情绪—— 这美丽的少女,伸手抚着镜中的人影,指尖从那镜中人影的眉毛眼角唇畔滑过,那嘴角慢慢翘起,变成一抹欢欣得几乎跳跃着的笑意,而那双幽深如潭水般的眼中,却流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语气幽然地自言自语道,“我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 谈心 端王来到皇宫求见时,已经将近黄昏,秦瑄还没有“下班”,伏在御案后专注地处理着奏折,他极少把公务带进后宫,一般都是处理完才离开办公之处,至于他的万寿节,虽然举国上下都欢庆起来,但反倒没他什么事,前朝有礼部和内务府,后宫有昭昭,他的生活节奏依然是不紧不慢,按部就班,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秦瑄的这种“稳”,也正是作为老一辈代表人物的端王从来不反对皇上“独宠”后宫的原因——当皇上的,只要政令清明,勤勉不怠,上对得起江山基业,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就是好皇上了,管他私生活到底是自律还是混乱呢? 秦瑄对于他们秦氏皇族来说,真的算得上是一位优秀的帝王,中兴的明君了,比起平庸守成的先帝,不知出色多少倍,他们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那位名声不甚好的贵妃娘娘,其实还真的什么事儿都没做过,论起安分守己,再没有比她做得更好的了,宫里掌权的那几位,论起“本分”二字,可比不上她。 因为皇上的“宠”,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次南疆之行,让她被万人传诵,但实际上,这位贵妃却是将安分守己贯彻到底的人物,别说张扬跋扈仗势欺人摆宠妃嘴脸了,就连宗室内眷都极少见到她,即便见到她,也是一团和气,不揽事不摆谱,宗室内部对她的评价很是不错。 他们这些皇室出身的老人们经过见过的女人何止凡几?对于后宫嫔妃的秉性,心里都门清,不是张扬的那个就是坏的,也不是温柔的那个就是好的,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皇宫中生活,这句话最是应该牢牢记住。 对于这些皇上的私德问题,端王不过是在心中一晃而过,连深思都懒怠,那些在宫外私传贵妃坏名声的,不过是家中有女希望凭着裙带关系一飞冲天的勋贵大臣,这样的人家,没有作为顶梁柱的男人,便只好将主意打到女人身上,家族的衰败已经显而易见,早就不值得他重视了。 只是今天迎接的南疆一行,看那文玛公主的架势,只怕还会给皇上的生活带来一定的变数。 端王不是那等新晋的重臣,涵养是足足的,耐心等着皇上处理完了政事,才慢悠悠站起来抖抖衣袖,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向门口的小太监表达了求见的意思。 小太监早在端王前来的时候,就打算悄悄向里面的李连海禀报,无奈端王一听皇上还在处理政事,竟拦下了他,非要等皇上处理完才肯让他传话,他一个小太监,可不敢得罪端王这样深得圣心的老牌权贵,苦哈哈地跟李总管说了,见李总管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心里才踏实了下来。 这次,没有耽搁,端王和小太监就听到里面传出低沉威严的声音,“传端王。” 端王迈着毫不老迈的矫健步伐进了养心殿,小太监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出了口气,艾玛,这马屁也不是好拍的,差点就拍到马腿上,以后他还是老实点吧,没那个能耐,就别吃那碗饭! 端王进去后,目不斜视,将一套臣子面见圣上的礼仪做足,才在秦瑄无奈的“平身”中直起了老腰。 秦瑄开玩笑道,“端叔祖就是多礼,怎么说也不听,你这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不肯悠着点来?” 端王仿佛没听见皇上的调侃,一本正经地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老臣虽然年迈,自认腿脚尚利索,脑子也清楚,还能再为皇上、为大乾献几分薄力,还请皇上不要嫌弃臣老迈!” 秦瑄难得噎了一下,但瞅瞅对方那白花花的头发和胡子,只好无可奈何地笑道,“总是端叔祖有理,罢了,朕也不强求,只是端叔祖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宗室里那帮臭小子连朕也不怕,就怕端叔祖发火,朕还指着端叔祖给朕镇住那群猴子呢!” 端王声音苍老却不失爽朗地笑道,“老臣谨遵皇上圣意!” 来往说笑了几句,君臣奏对的气氛消散得一干二净,轻松了不少,端王紧绷的面庞也松缓了不少,虽然沟壑更多了,但明显看着更加顺眼。 “端叔祖这时候前来见朕,可是南疆那一行有什么不妥?”秦瑄问,端王最近忙的事情不多,也只可能为了此事进宫。 端王点了点头,沉声道,“回皇上,老臣前去迎接时,发现那领队之人居然是南疆的摄政公主红公主,另外,她还携带了一位妹妹前来……” 秦瑄皱起了眉头,他们都是经过见过的,自然明白,使臣朝贺却带着本国公主,通常意味着什么。 “那缇的想法一向是天马行空,不受拘束,今日老臣观那红公主,气度斐然,言行洒脱而得体,于南疆人中威信甚重。老臣觉得,传闻中那缇欲册立红公主为王太女,只怕未必是空穴来风,那缇派遣她前来大乾朝贺,是否为了增添对方坐稳王储之位的筹码?而若是想要圆满完成任务,老臣以为,红公主恐怕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朝贺。” 秦瑄挑了挑嘴角,眸色转冷,“可是现在,他们是战败国,容不得她们随心所欲,朕的皇宫,可不是想进就进的地方。” 端王明了皇上的态度,对这个话题并没有进行下去,只要皇上不愿意,哪怕对方的公主是个天仙,也推不到大乾的地盘上,倒是另一件事,令他更加挂心。 他试探地道,“皇上,据老臣所至,那缇国主儿子女儿不少,因那缇没有王后,其他妃子身份几乎都不相上下,这些儿女只怕也未必就全部对红公主心服口服,若是南疆的这位培养多年的红公主出了事,那南疆会不会因此大乱……” 秦瑄动作一顿,看向端王,端王脸上表情如常,只是那双精光毕射的眼中,闪动的是不可错认的幽冷杀机。 半晌,秦瑄摇了摇头,“此计若是用在别人身上也罢了,对那缇却效果不大,这位红公主虽然是那缇比较出色的女儿,却并不是唯一的,只是那缇当初树立了红公主的地位,就再也没有动摇过,并不是源于他多么宠爱红公主,而是南疆的国情就是如此,弱肉强食,以实力为尊,伦理纲常比大乾薄弱许多,红公主若是死了,南疆人只会认为她没本事,并不影响他们另选继承人,但此举却可能激起南疆人的敌意,大乾虽然打胜了他们,却没有打垮他们的国力,南疆还有再战的实力,此时此刻,实在不容两国交恶。” 秦瑄说得有道理,端王只能放下了这个无比诱人的主意,“既如此,老臣便派人盯着文玛公主一行,不让他们耍花样,等朝贺结束,便送他们离开。” 秦瑄点了点头,“就如端叔祖所言,如今咱们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一动不如一静,端叔祖且不必担忧。” 端王得了皇上劝慰,也不再焦躁。 秦瑄留端王用了晚膳,向外人传达了他对端王的满意和器重,这才放老人回家了。 他自己则转身去了永寿宫,不过几步路,进去便听到容昭哄孩子的声音,似乎是在软绵绵地唱着歌谣,“小船儿,摇啊摇,小宝贝,要睡觉……” 秦瑄的心温软得一塌糊涂,一股汹涌的感情席卷了他的灵魂,他就那么站在殿外,神情恍然地听着,殿外的众奴才吓傻了,一个个噤声不语,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仿佛过了千年,又仿佛只是弹指,殿内的歌声停了,隐约听到轻盈来回的脚步声,压低嗓子的絮语声,开门声,关门声,不一会儿,声音都移到了后面的寝殿,渐渐不闻了。 秦瑄这才迈开脚步往里走。 看到他的人都蹲下行礼,秦瑄一概没看见一般,一阵风似的,便进了寝殿。 寝殿里,宽大的拔步床边,放着元泰的小床,容昭实在不放心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经过了艰苦的争取,得到了和儿子同处一室的权利——除了秦瑄需要和容昭“睡觉”的时间外——元泰一天里基本都和他娘黏在了一起。 红木打造的厚重小床,四面是一尺半的围栏,中间铺着厚厚的棉褥,又厚又软又暖,元泰睡在里面,张着红红的小嘴儿,双手“投降”,肉嘟嘟的小身子都陷了一个坑,上面盖着容昭专门给元泰搜集鸭子细绒毛做的睡袋,外面是精美的丝缎,里面衬了最细软的棉布。 容昭向来不喜欢弄出这些超出时代的东西,她和其他穿越者不一样,从来都懒得将前世的种种便捷之举带进这个时代,但如今为了儿子,她只能连连破例,接受了高家的各种豪华幼儿套装,自己也琢磨了许多让元泰过得更好的法子。 比如这被子,棉被同样暖和,但盖在身上却是越厚越沉重,容昭怕压坏了元泰,便在初秋时就开始搜集鸭子肚子上最细软的绒毛,细细密密地给元泰缝了好几床小被子,怕他夜里踢被子,又缝了几个大睡袋,殿内放了还不够,空间里也装了好几床,一下子就把搜集的细戎都用完了,也不管元泰到底能不能盖到这么多。 她好容易搬迁了一些超时代的东西,反倒忘了给自己也弄一床,更别提秦瑄了,惹得秦瑄吃醋不已,独自生了好几天闷气。 “元泰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容昭起身接过秦瑄脱下的披风,挂到衣架上,一边道,“换了个环境,他蹦跶得有些厉害,生活规律也改了,这几天都是这个时辰睡的。” 秦瑄一愣,他倒是没想到从北宸园回皇宫,还有这些问题,心中不觉有些歉疚——以容昭对元泰的溺爱程度,他顿时明白容昭为什么每次回皇宫都特别不情愿了,“对不起,我并未注意过这些问题。” 容昭叹口气道,“这又不是皇上故意折腾我们娘俩,何必说对不起?总不能为了他这个小东西的作息,反耽误了皇上的正事。不过小孩子,总要多跑多见识,老是局限在一个环境里也不好,容易把胆子养小了,虽然皇宫没什么看头,总归是个新鲜的地方,给元泰开拓开拓视野也是好的。” 秦瑄笑道,“还有这么多说头?” 容昭白了他一眼,干脆道,“自然是真的,明天国宴,我还打算把他带在身边,放他一个在宫里,他哭闹起来找娘亲,谁都制不住他。” 秦瑄也知道这儿子的秉性,最是顽固的,不达目的不罢休,他为了见娘亲,真能把自己哭晕过去也不停,他也是没办法。 “明日宫内不办宫宴,只让各宫自己办一桌酒席自己用罢了,重头还在国宴上,回头我让李连海安排一下,就在朕后面放一架屏风,你和元泰就留在屏风后,谁也说不出什么。” 秦瑄希望容昭能陪他出席,又不能撇下黏人的肉团子,只能这么安排。 “我可以留在宫里和元泰玩,国宴到底庄严,若是元泰哭闹起来……”容昭犹豫地道,她不是很想去参加国宴,吃不好玩不好,枯燥乏味,十分没意思。 “元泰鬼精着呢,若是闹腾得厉害了,让他进你那秘境就是了,将他圈在树下,倒顺了他的心意。” 秦瑄希望希望容昭去参加国宴,自然也是因为南疆的举动,他不想让容昭对他产生误会,所以,还不如让容昭就留在他身边,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见容昭还在犹豫,他耐心地开口,“明日,因是整寿,除了本国文武百官参与外,还有几个附属小国来了使臣,南疆同样派遣了使臣,那几个附属小国也罢了,这南疆的使臣,可是他们的摄政公主,南疆的隐形太子,你不是一直好奇她是什么人吗?还不如亲自去看看。” 红公主当年偷偷跟着议和的队伍进了大乾的地盘,亲眼见过秦瑄和容昭,所以知晓容昭貌美无双,但容昭却并没有见过红公主,自然是不知晓这个南疆的“皇太女”了。 她对这位红公主着实好奇——南疆并不是女尊国家,只是对女子的约束比大乾稍微松动一些,更看重个人的实力罢了,南疆历史上成功当上女王的也不过区区一巴掌数的过来,这红公主,可是活生生的一个未来女王啊,想必是个不凡的人物,她不好奇才怪了! “好吧,那我就去见识见识这位红公主吧!”容昭眼中闪过一抹兴味,直接答应了下来。 早知道一个红公主就能让容昭答应,秦瑄觉得自己何必废那么多口舌呢? “除了红公主外,南疆还另外来了一位公主,”秦瑄想了想,南疆的队伍里还有一位公主,当下漫不经心地开口,“我猜他们大约是打着和亲的主意,呵,朕在他们眼中,就是什么女人都收的么?” 容昭挑了挑眉,她有些明白了,斜睨了“委屈”的秦瑄一眼,跟她在这儿等着呢,这是怕她多心,还是秦瑄的确打了什么主意,先在这里给她打预防针? 她轻飘飘地开口道,“这是皇上的艳福,收不收自然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别人就是想收,人家还未必愿意。皇上如此年轻俊美,又手掌偌大的国家,说不定人家一见到皇上,就哭着喊着求皇上收了她呢!” 秦瑄想象了一下一个女人哭着喊着要他收的场景——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被自己恶心到了。 “南疆乃战败国,战败国往战胜国送公主的事儿历来就有,他们这么做不奇怪,但越国西施颠覆吴国的例子,史上同样屡见不鲜,这种间谍的威力,轻者可以令一个国家伤筋动骨,由盛转衰,重者,足以颠覆一朝家国社稷,改朝换代,朕自认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帝王,可经不起这些女人的祸害!” “小小的帝王”薄唇微勾,桃花眼中泛着的点点情意都化作了寒芒,锋锐如刀。 世人都不信他能从始至终爱重容昭,都相信总有那么一天,色衰而爱弛,帝王的爱便如朝雾晨露,转瞬即逝,所以总有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跳出来,自以为是,碍了他的眼,刺了昭昭的心。 既然人人都盼着那么一天,那么,他偏要让世人看到,什么是夫妻恩爱,什么是情深意重,什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白头偕老这样的美好憧憬,绝不是古人一厢情愿的臆造! 第一百七十一章 献美 第二天,自上午起宫里就忙碌开了。 宫里张灯结彩,丝光宝气,好不富丽繁华,各宫人来人往,因今年不举办宫宴,后宫倒是寥落,前廷却热闹非凡。 午时,秦瑄在乾清宫接受了百官朝贺。 傍晚时分,宣和台燃起了数千只羊油蜡烛,分布高台四周,将装饰华美的偌大高台和广场照得金碧辉煌,亮如白昼,以至于往日里灯光无论怎么照都照不进的角落,也堂堂皇皇地显了出来。 身着各色吉服的王爷、郡王、公伯侯、内阁学士、军机处大臣,六部尚书、朝廷新贵,陆陆续续进入广场,人人脸上都带着真诚欢悦的笑容,依次坐进自己的位置,相互寒暄,奉承,谈笑风生。 训练有素的内侍宫女往来如梭,手托深盘,皇家珍藏的美酒,精心烹饪的佳肴,冬日罕见的水果,香甜可口的点心,流水般送进了广场中,拜访在了那一张张矮几上,广场中的氛围渐渐热烈起来。 上首的龙椅被烛光照耀出一片辉煌璀璨的金辉珠芒,令人无法直视,当秦瑄的身影宛若从天而降出现在那片灿烂辉煌中时,所有人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瞬间,众人仿佛看到了天神临凡! 仿佛被烈火席卷了神智,哪怕是现场最冷硬黑暗的心,也被这一片无法阻遏的火热所融化,热血沸腾,往脑门涌去——宣和台的氛围达到了最热烈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百人齐齐下拜,声音汇成了一道滚滚洪流,凶猛凛然,响彻寰宇。 欢庆正式开始! 广场边缘的舞台上忽然传来阵阵鸟鸣,此起彼伏,继而声音逐渐高亢,宛若鸾凤和鸣——这是内务府安排的每年都要表演的开场曲目! 在座的虽然听得都腻了,但却没有一个心不在焉的,一个个侧耳做认真倾听状——废话,上面的皇上都在专心倾听,你敢跟皇上对着干? 高台上,秦瑄正面带微笑,倾听着屏风后的动静,方才那一阵声响,不但没吓住元泰,反而让他无比亢奋起来,在他母亲腿上拼命地蹦跳,甚至闹着要下地,容昭一边费力地制住他,一边低低抱怨,“看,我就说不来了,这臭小子就没一刻听话的时候,把我都磨伤了。” 秦瑄压低声音,嘴唇轻轻地动了几下,“他想来就来吧,你把他放开,让李连海抱到我席上。” “不行!”容昭低喝道,然后察觉自己语气太重了,加了一句,“我知道皇上不在乎,可我不想他这么小就出头,他就是喜欢个热闹,一会再闹,我就送他走。” 他们两人不动声色地交谈,旁边的李连海和明嬷嬷头都垂到了地上,一点儿异色也不敢露出来——折腾死奴才(老奴)了,眼下这种氛围,稍有不慎,被御史台大人看出什么来,落个不成体统的评价都是轻的,皇上自然不害怕,可贵妃主子的名声可就真完了,真不知道主子们到底有多少话,不能等到回去后再说。 舞台上的曲目已经结束,接下来,便轮到皇上宣布国宴正式开始了! 秦瑄应对得很从容,仿佛上一刻还在跟贵妃说悄悄话的人不是他一样,一脸平静地举起了酒杯—— “敬天地,朕与诸卿同乐!” 下面众人早就站了起来,闻言,举起酒杯,异口同声地道“敬天地,敬陛下,祝吾皇万寿无疆!” 秦瑄笑着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道,“开宴!” 秦瑄当皇帝后的万寿节,程序和先帝时有了很大的不同,先帝时,开宴后第一件事便是诸人献礼,等献礼过后,原本香喷喷热腾腾的菜已经变成了冰凉的艺术品,这些能参加国宴的哪个不是有个娇贵的胃,没有食欲还罢了,实在饿得慌吃几筷子,回头还得胃痛上几日,实在是苦不堪言。 秦瑄不欲做这种面子光滑里子受罪的事,太上皇在时,万寿节还是按照先帝的意思去办,等他老人家驾崩后,秦瑄便改了规矩,让人先吃饱喝足,再言其他——别的不说,每年因为参加万寿节而生病的人是没有了。 纵然是喝酒吃饭,国宴毕竟是国宴,也没有什么觥筹交错喧嚣热闹的场景,只是气氛相对轻松了些许,而这时,也是皇上施恩的好时机。 秦瑄的第二杯酒,赐给了大口嚼肉的端王,如今秦昊闭关,整个宗室就是端王辈分最长,且他如今身上还领着实差,打年轻时候起,就是宗室里难得的精明干练的人物,服侍了三代帝王,在秦瑄这里,自是有面子! 第三杯酒,秦瑄赐给了七十多岁的礼部尚书,一趟万寿节忙下来,礼部尚书似乎又老了几岁,头发已经全白,行动也有些颤巍巍的,只精神尚佳,秦瑄也体谅老人家辛苦,给了体面。 皇上的赐酒,象征着诸人在皇上眼中的重要程度,但皇上毕竟不是千杯不醉,所以通常皇上只找人饮上七八杯,众人自是不敢怠慢,都屏足了气,恨不得下一杯就轮到自己,随着一杯一杯的赐酒饮尽,那没被点到的,心中越发如长满了荒草,乱糟糟的静不下来。 第五杯酒,皇上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看向窝在角落里无精打采也没人理睬的秦钰,“老三,你既然出宫建府,就是大人了,喝一杯也没什么。” 在场很多人,心中都咯噔了一下,看向那角落里瘦小的身影。 作为一个孩子,身量未足,身处一堆高壮的青年中年老年大人中,本该是无比地显眼,但同样的,秦钰目前尴尬的处境,却又令他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如果不是他作为秦瑄目前身边唯一长成的儿子,必须要出席,他压根就不会来这里自取其辱。 无论他做什么,身边的人都当没看见,无论他说什么,身边的人都当没听见,这种滋味,对于天性高傲自尊的皇子而言,是何等的锥心? 短短时日,秦钰便瘦了一大圈,身上的吉服一点也不合身,哐哐当当,显得他更加瘦小落魄,原先呆萌但不失神采飞扬的气质,也完全消失了,眼神都有些呆滞。 对于秦瑄突如其来的点名,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了好一会,居然将秦瑄晾在了一边,数米外他的外公看得焦急万分,心情无比紧张,恨不得上前代替他把酒喝了。 他身边的人也看不过去了,既有些怜悯他,也害怕被他拖累,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一瞬间,大大的双眼里涌出了一丝潮意,他连忙垂下了头,恭敬地站了出来,“多谢父皇!儿子祝父皇福寿万年!” 秦瑄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酒喝完,然后看着秦钰一仰脖子,也饮尽了杯中酒,可他到底年幼,又是第一次沾酒,火辣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喉管流下去,他猝不及防,顿时呛咳了起来,十分失礼。 他小脸涨得通红,慌忙要跪下。 秦瑄却没理他,已经举起了第六杯酒,秦钰顿时觉得没滋没味的,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席上。 周围又是一片冷清,他和一步之外的世界之间仿佛存在着一层透明的薄膜,隔成了两个不同的天地,那喧嚣热闹压根就与他无关。 秦钰黯然地低下了头,神情掩藏在阴影中。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气,不过是不受宠了而已,就连宫里的内侍都敢欺负他了? 这般想着,他蓦然回头,正欲斥责,却被眼前人惊呆了。 李连海面带恭敬微笑,手中捧着一盏浅褐色的汤水,压低声音道,“三殿下,这是解酒汤,您第一次沾酒,恐怕不习惯,喝点解酒汤会舒服些。” 秦钰只觉得眼眶中的酸涩再也压不住,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李连海见状,忙低下了头,将解酒汤放在秦钰手边,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心中也颇觉得不好受。 这不过是席上的一个小插曲,并不是所有人都关注着这边,只有待在秦钰近前的人,心中在乱纷纷地猜测,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秦瑄作为皇帝,自然不会将露出夺嫡野心的儿子放在身边,但作为父亲,看到秦钰如今的模样,他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可没打算多抬举对方,事实上,他始终觉得,哪怕和二皇子比,三皇子秦钰也不是个好的继承人,他这段时间暴露出的缺点太多,感情太丰富,心思太细腻,格局太小,这些放在寻常人家不算什么,放在皇室就是致命的弱点了,而且这个年龄已经定型了,想掰也掰不正,所以,他从来就没考虑过,让秦钰继位的可能。 “我以为你会讨厌他。”秦瑄低声道。 那碗解酒汤不是他让李连海送的,而是容昭吩咐李连海给秦钰端去的,说实话,挺让秦瑄意外的。 “我不是圣人,当然不喜欢想害我的人,只是看着这么个孩子,没了母亲后把日子过成这样,多少有些恻隐之心。我也会害怕,元泰若是没我护着,会不会……”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现在已达宗师境,寿命至少有一百五十岁以上,你可以一直陪着元泰,陪着我,往后还会给我生许多孩子,给元泰娶媳妇,给孩子们准备聘礼嫁妆,等他们长大后离开咱们飞出去了,咱们就相依相伴,长长久久在一起。” 这可真是,容昭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了! 高台下,人群喧嚣,充满虚假的兴奋和热闹,高台上,皇上却在说着最朴实的情话,向心爱之人许诺一生一世。 容昭嫣然一笑,看到秦钰现状后抑郁的心情顿时不翼而飞,秦瑄愿意回她全心全意,投桃报李,她也不能太过于狭隘。 当下,她轻声笑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差了。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想说一句心里话,你无需为了我们母子,刻意去压制三殿下。如果元泰未来的成长是需要通过压制亲兄长来寻求优越感,那我儿子也未免太没出息,三殿下同样是你儿子,只怪你我相识得太迟,却怪不到这个孩子身上,你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温室里养不出披雪经霜的青松,在皇家兄弟之间,相互竞争并不是什么坏事。” 秦瑄听了容昭这番话,心头一热,攥着酒杯,久久不语,容昭也不以为意,逗弄着怀里的元泰。 元泰嘴里含着一口鲜香的肉糜,圆鼓鼓的腮帮子更圆了,圆圆的小脑袋拼命往屏风边倾斜,企图通过那缝隙偷看外面,清澈灵活的大眼睛睁得溜圆,被妈妈抱住小肥腰不得动弹,急得嘴里乱喊,“妈……妈……娘……妈……”含含糊糊,虽然听不大清楚,但却也多少能明白意思了。 “别限制他了,将他抱给我。”屏风外,秦瑄忽然道。 “皇上?”容昭喊了一声。 “放心,”秦瑄叹口气道,“自朕收拢了后宫权力后,还没有护不住的孩子,你让我不要打压钰儿,我听你的,既然如此,我自然也不能忽视了钦儿,你说的,要一视同仁!” 这怎么能一样? 但这次秦瑄没容容昭反对,直接让李连海将元泰抱出来,容昭也不敢动作过大,让下面的人看出端倪,那她可就真的坐实狐媚惑主的罪名了! 这一次,下面的人有准备多了,蓦然看到上首的皇上怀里多了个笑眯眯的漂亮小娃,只是吃了一惊,转瞬便明白了这小娃的身份,多数人便同情地看向秦钰。 谁知秦钰现在却正被那碗解酒汤感动了,对父皇怀里多了四弟也提不起多少敌意——四弟还那么小,父皇偏疼些也是应该的,再说,父皇也不是完全忘了自己,这就够了,够了。 国宴就这样一波三折地进行着,酒过三巡,大家的肚子都半饱了,献礼环节正式开始。 大乾这边与往年并无不同,无非是珍稀宝物绝品字画奇珍异宝等等,不算很出格,等大乾的重臣献礼完毕,就轮到了附属小国。 虽说南疆是作为战败国来朝拜的,但它的名声依旧响亮,那些小国使臣如何敢和南疆使臣争锋,纷纷谦让南疆第一个献礼! 文玛公主秀眉斜飞,唇色娇艳,一身鲜红华服,内里是一身正红束袖长袍,外面却披了一件亮红百花争艳罩衣,衣面上仿佛渡了一层珍珠的光泽,端得如一团烈火,明艳不可方物,一股自信傲然的气质溢于言表。 她面对众使臣的谦让,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宣和台附近顿时安静下来,齐齐看着文玛笑吟吟地走近高台,向秦瑄弯腰行了一礼,方才开口道,“南疆文玛祝贺大乾皇帝陛下万寿无疆,江山永固!” 秦瑄一手揽着出奇乖巧的肉团子,一手微微抬起,丝毫不以自己眼下的姿态为忤,“公主客气了,公主远道而来,大乾自会尽地主之谊,若公主有什么要求,可向理藩院官员提及。” 文玛眸光一闪,当即道,“文玛确实有一事,本来不知道该不该提及,既然皇上您如此宽宏,文玛就放心了——文玛希望能参观参观父王当日为质时的住所,不知方不方便?” 此言一出,大乾官员都面色古怪——在他国为质难道不是一件耻辱的事么?这位南疆公主是不是脑子坏了,居然当着大乾君臣的面提及她父亲的耻辱往事,这样的人,也能成为一国储君? 其实,这却是大乾人不大了解南疆人风俗导致的认知差异,在南疆人心中,在文玛心中,那缇为质从来都不是耻辱,因为他最终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来了! 在文玛看来,那缇的质子生涯,就如同将军身上的疤痕一般,是一种功勋的象征,若没有为质的经历,又怎么有后来父王说服大乾皇帝南归的精彩事迹,甚至,她文玛又如何有今日的身份? 秦瑄面色也有些古怪,但他对南疆人的了解到底比众大臣更深,心里也明白南疆人的想法,当即点头道,“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朕答应了,明日便让理藩院的官员安排公主的行程吧!” 文玛顿时满足了,深邃锐利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笑道,“多谢皇帝陛下的慷慨,您的心胸是如此宽广,难怪如璟贵妃那样的美人都对您情深意重,您值得拥有最好的!我们南疆人最敬仰的便是如皇上这样伟岸的男子,所以我们诚心将我们南疆最美的女子献给您,侍奉您左右,希望您不要嫌弃!” 文玛公主说完,没有给秦瑄拒绝的机会,回头向南疆使臣的队伍打了个手势,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便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台下灯火最辉煌的舞台旁边,姿态轻盈又庄重地伏下,“南疆文悦,参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重臣只觉得眼前一清,仿佛一轮孤月缓缓升起,清清冷冷,最热烈的烛火也压不住她那一身清清灵灵的气质。 文玛环视四周,满意地看到了一堆惊艳的眼神,向秦瑄骄傲地笑道,“这是我的五妹,南疆的公主,南疆最美的圣女,除了伟大的皇上,没有人有资格拥有她!她也给陛下带来了最美的歌声,恳请陛下恩准她唱给陛下听。” 文玛的话音刚落,重臣的脸上都露出了类似牙疼的抽搐神色,惊艳褪去后,却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歌舞了,他们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凭地熟悉,仿佛在数个月前,也有几个不自量力的女子,想要为皇上献艺,结果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高台,看向高台后那特别突兀的屏风,眼中闪现的是他们自己都没察觉的八卦光芒——尼玛,他们就算是装眼瞎,也不可能看不出来,那屏风后坐着一名女子,再看看皇上怀里的四皇子,谁还能猜不出来那屏风后的女子是谁? 如今可好,本该是皇上讨好宠妃的一场国宴,却遇上了他国敬献美人的戏码,也不知道这位传闻中不好惹的璟贵妃娘娘到底打算怎么办,是勃然大怒掀桌而起,还是哭哭啼啼悲悲切切? 最令重臣感到奇怪的,却是皇上的态度,皇上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严词拒绝,反而目光专注地打量着跪在下首的绝色少女,可表情眼神中也看不出什么迷恋惊艳的意思,只是那种专注对于盛宠贵妃的皇上来说也算得上出格了。 就在众人以为皇上会开口决定这位美人的去留时,皇上突然站了起来,神色和煦地道,“朕稍走片刻,你们继续,文玛公主也先坐一会!” 说完,也不等大家反应,姿势熟练地抱着小团子离开了,紧跟其后的,屏风后的女子也消失不见。 这算什么?皇上这是私下里去和璟贵妃娘娘打商量去了?皇上这到底是想收啊,还是不收啊? 重臣很是无语,皇上唉,就算您有点儿惧那啥的,可也不能在国宴上忽然抛下使臣玩消失啊,您这有失国统了您知不知道? 说真的,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容貌居然和璟贵妃娘娘不相上下的绝品美人,一如骄阳一如冷月,简直闪瞎人眼了,不少年轻人暗搓搓地想,这么个美人啊,可不能再放她回去了,皇上若是不敢……不想要,赐婚给他们也成啊! 高台下,被晾在一边的文玛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她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可眼中的笑意早就褪得一干二净! 刚刚喝完了一碗解酒汤的秦钰撩起眼皮扫了文玛和文悦一眼,又垂了下来,掩去了眼中浓浓的讽刺——哼,真当他父皇是个好色的,只要是个绝色女子就想弄进宫?璟贵妃虽然美丽,但让父皇倾心却绝不仅仅只是因为美丽,这南疆的公主还是什么‘王太女’,手段也不过如此,拿这么拙劣的美人计来哄他父皇,真是异想天开,且看你怎么收场! 第一百七十二章 间谍 不过小半个时辰,秦瑄便回来了,不过这次,容昭并没有跟来,眼看着元泰的大眼睛眯啊眯的困觉了,她也懒得再留在这里了。 但是她的消失,却给高台下的人带去了无数不可言说的讯息,基本上,就没有一个往好里去猜,大部分都认为肯定是皇上和宠妃吵架了,把宠妃给气走了。 这其中,有少数清醒的暗暗发愁,大部分却都是冷眼旁观,尤其是那几个后宫妃嫔的家人,只觉得心口的郁气狠狠地发泄了出来! 只要皇上对璟贵妃的迷恋结束了,哪怕是被一个南疆的蛮女人破开局面的,他们也觉得松了口气,至于这个蛮女人,既然绝美如璟贵妃也不过得宠几年,这蛮女人也是不足畏惧的。 台下的文玛轻蔑地一笑,她还以为那位得宠的贵妃是如何嚣张呢,让皇上当场收一个美人都不敢,却原来不过是外强中干,名不副实,一个回合都没过去,就不敢露面了。 看样子,今晚她能心想事成了。 待秦瑄坐定,文玛上前一步,朗声道,“皇帝陛下,家妹已经准备好,请您恩准她献艺!” 秦瑄平平地道,“准!” 这真不是一个见到大美人应有的态度,好多对文悦有些想法的刚才压制下去的心思又开始活跃。 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说不定皇上就喜欢璟贵妃那样的,所以才不会喜欢和璟贵妃截然相反气质的文悦公主,哪怕她是个不逊色于璟贵妃的美人也没用啊,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收集美人啊! 高台上,文悦公主一身振袖深衣,娴静优雅如上古时期的贵女,乌云般的青丝轻盈柔顺地披在肩上,只以一根苍翠欲滴的玉珠链压在额前,露出皎如明月的面庞,冷到极致亦艳色惊人。 她并没有看任何人,静静地立在高台上,连一个头发丝都静止不动,听到秦瑄的话,一丝儿也没有耽搁,启唇便唱,也没有什么乐器伴奏,纯粹的清唱,其声清越空灵,宛若天籁。 “逃之夭夭兮,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兮,宜室宜家。 浪子薄幸兮,慈娘撒手。 孤苦伶仃兮,乳燕悲啼。 幸遇恩人兮,绝境重生。 纤纤弱质兮,为国为家。 亲戚坟墓兮,俱在南朝。 越鸟南栖兮,狐死首丘。 亲戚坟墓兮,俱在南朝。 越鸟南栖兮,狐死首丘。” 她虽是南疆公主,却说得一口大乾官话,歌唱的内容也是大乾语调,佐以南疆的特色,将一个伤感的故事婉转地传唱了出来,感情低沉而饱满,忧伤又纯粹,仿佛能勾起人心中最柔软最惆怅的回忆,听得台下诸人如痴如醉,陷入了一场绝对的听觉享受。 不知什么时候,最后一缕余音在大殿中缓缓飘散,意蕴深长。 年年内务府都安排了压轴戏,今年的头筹,却被南疆人拔走了! 这般色艺双绝身份高贵的女子,皇上怎么可能放手? 文玛满意地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然后冲秦瑄道,“皇帝陛下,南疆愿意将五公主献上侍奉您左右,她虽粗笨了些,却是我南疆最优秀的女子,足以证明我们南疆对大乾的诚意,对两国和平的向往!” 秦瑄神情莫测地看了文悦一眼,目光又转向文玛,挺敷衍地道,“文悦公主的确歌喉出众。” 提都不提纳文悦公主入宫的事儿。 倒是似有醉意的端王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道,“文玛公主这话不对,南疆最优秀的女子可不是这位美人公主,以本王看来,文玛公主才当得起南疆第一女的赞誉。皇上,您觉得老臣说的对不对。” 在场众人,也只有他的身份,可以说出这样调侃戏谑的话了。 文玛闻言,脸色微变,秦瑄却仿佛压根没看到似的,居然附和地点了点头,然后对文玛道,“老王爷说得有理,若论起优秀,南疆境内,谁人敢与红公主争锋?朕亦是久仰大名。” 信王也意味深长地笑了,“文悦公主固然相貌出众,歌喉更令人惊艳,臣倒是觉得,文玛公主更胜一筹,南疆的诚意……”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只差没指着文玛的鼻子说,“既然打算献上南疆最出色的女子,那不如你自己留下来吧!” 文玛一向骄傲自负,目中无人,何曾受过这等侮辱,这三人是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更别提顾忌她南疆“皇太女”的身份了!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文悦,忽然面向秦瑄,缓缓地跪下,以额头触地。 “文悦薄柳之姿,命运多舛,不敢以不祥之身侍奉圣上,然文悦此身,寄托了我南疆百姓对和平的殷切期盼,文悦恳请身上允许文悦留下,文悦愿剃发为尼,余下残生,专为两国战死的士兵祈福,为两国永保和平祈祷。” 此言一出,满台寂静,文悦的选择,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个和亲的公主,自愿留在敌国出家,这是继质子后又有质女的节奏么? 就是大乾这边看南疆人极不顺眼的人,此时也觉得,这位文悦公主,倒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她有这般出众的条件,却甘愿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子民,在如花的年纪,掐断富贵尊荣的人生,自请于枯燥清苦的青灯古佛之下,单是这份心性,亦不输那位千里奔赴战场救治皇上的璟贵妃了。 美貌的女子,一向有骄纵任性的权利,这两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却生生地颠覆了人们对美貌女子的固定印象。 甚至还有人觉得,文悦公主胸怀天下,便是那位,也是稍有不及的。 更超出众人想象的,却是皇上,居然完全不给大家反应过来的机会,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金口一开,圣手一挥,“文悦公主不愧是南疆圣女,果然心性高洁,若只是将余下的岁月都消磨在深宫中,却是可惜了。你的请求,朕准了!” 这峰回路转,简直让人目不暇接,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好好的美人,从此遁入空门,实在是世间男子的一大损失! 皇上怎么行了这般不靠谱的事情,就算是为了讨好贵妃,显示自己的专情,也不至于让人家娇滴滴的公主出家啊,大不了将她指婚给咱(咱咱)啊,咱保证尽到秦氏族人的责任,将这位南疆来的“敌人”看得牢牢的,一辈子都不放她出门! 文玛简直被这一系列变化惊呆了,说好的美人计呢? 她终究不是那种凡夫俗子,不过一息的功夫,她脑中便想通了此事,只觉得心口的火焰压也压不住——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文悦给将计就计耍了! 文悦分明是不愿意嫁给南疆大长老那个四十多岁的儿子做继室,所以才装作乖顺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跟随自己来大乾,摆脱了大长老的威胁,偏又在万寿节上,当着两国君臣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从而摆脱了自己给她安排的人生,而她站在大义的立场,行动高尚得无可指摘,竟让人辩无可辩! 今年的万寿节,可谓是波澜四起,暗潮汹涌,谁都不知道,昭武帝在位期间最惊险的一次变故,起点便出现在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万寿节上。 文悦公主被大乾的宫女带了下去,文玛看着文悦单薄却坚韧的背影,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吞下了这次暗亏——她不急,不急,总能让这个临时变卦的贱人付出代价的! 身为南疆人,居然背叛自己的故国,简直罪无可赦! 秦瑄没等到国宴结束,终究心中牵挂着容昭,挨到尾声时,便命令信王代替自己继续,自己悄无声息地领着李连海出了宣和台。 宣和台旁边就是宣和殿,不大的一处宫室,为了防止皇上半途需要更衣歇息,早早就收拾了出来,并不比皇上的养心殿后堂布置的差,里面燃着银丝炭,暖烘烘的。 之前,秦瑄便携着容昭一起来了此处。 当时容昭自然是看出秦瑄有话要和自己说,便顺从地随着秦瑄进了宣和殿。 秦瑄进来后,将元泰交给了梁松,让梁松抱着他出去玩一会,而他也没有犹豫,直接了当地对容昭道,“昭昭,这个南疆公主我不会收入宫中,但可能会留在大乾。” 容昭并没有如那些大臣们所想,因为吃醋而发火,她十分冷静,理智地道,“皇上只管照着心意去做吧,我何尝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糊涂人?皇上此举,自有道理。” 就事论事,容昭绝不相信秦瑄是个轻易就被美色所迷的人,之前他还特意向她保证过不会纳南疆公主入宫,岂会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他做出这个决定显然是临时的,在看到文悦公主的一刹那。 秦瑄眉眼柔和,桃花眼荡漾起迷人的波光,揽着昭昭,捏了捏她的脖颈,亲昵地笑道,“还是昭昭懂我。我也不卖关子,我怀疑,文悦公主并非南疆人。” 容昭愣了,“啊?” “你兴许没注意,文悦的腰间挂着一个特别的佩饰,一个篆体字的玉佩,那是——我亲手设计的令牌,是证明暗部各人身份的东西。” 容昭瞪大了眼睛,这真是一个令人完全想不到的答案。 间谍派到人家身边去还不算牛,直接取代了人家的女儿才是真本事! “大乾的女探子通常都是出自群芳院,群芳院里的女子训练成后,一般是由暗部安排到各处去活动,就如之前的假宁嫔,就是暗部推荐上来的。我并未见过这个文悦公主,但她身上的牌子分明是暗二组的令牌,且排名相当靠前——能进入暗二的人,多是有重大功劳,所以我猜她的身份并不简单,所有在南疆活动的大乾探子们,应该都受她指挥,是大乾在南疆安插的探子的头目,这样的人,应该不容易被取代才对,所以我很奇怪,她是怎么变成南疆公主的。” 容昭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不过听了秦瑄的话,她瞟了对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听说男人对女人心动,最开始就是由好奇引起的,我劝皇上,若是没有换一个美人的想法,还是打消您的好奇心吧,若不然,竹篮打水一场空,多可惜。” 秦瑄被她挤兑得不满地道,“刚刚还夸昭昭知心,转眼就促狭了。心上人是说换就能换的么?” 他十分直接地俯下、身,惩罚性在容昭樱粉的唇上啃了一口,又意犹未尽地啄一啄,方才柔声道,“别总是拿这话戳我的心了,好不好?” 容昭沉默了一下,她并不是不信任秦瑄,只是从现代带来的对男人尤其不信任的本能,稍有疏忽就冒了出来,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也亏得秦瑄是真心和她好,否则时不时被她这么刺一刺,换个皇帝早就腻烦丢手了。 “我其实相信你,只是天生有些多疑,你给我一点时间调整,可好?”难得地,容昭软声道。 秦瑄眸中笑意更浓,“行,那我就等着。” 磨合从来都不是一方的妥协退让,当昭昭也愿意为他去反思自己的行为,愿意为了两人的关系去努力,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已经进了非常关键的一大步! 两情相悦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这种没有喝蜜也觉得心头倍儿甜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秦训踏进永寿宫的宫门。 永寿宫里灯火辉煌,压根没有休息的迹象,秦瑄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怎么回事?” 守在一旁的文城恭敬地道,“回皇上的话,娘娘抱着小殿下回来时,不小心绊了一下,把小殿下颠醒了,这不,小殿下如今精神得不得了,娘娘正在哄小殿下。” 只怕此时此刻,娘娘已经焦头烂额了,文城暗忖,皇上来得真及时,比救苦救难的菩萨也不差什么了! 秦瑄显然也明白了殿内鸡飞狗跳的场景,他儿子越长大精力越旺盛,*个月的小儿,折腾起来一宫都人仰马翻,实在是让人头疼! 关键是,他现在都知道小家伙醒了在玩闹,那他还应不应该去自投罗网啊?小东西坐都还坐不稳,就敢往他身上爬要骑马,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秦瑄慢下脚步,纠结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奇女 这是一个相当出色的——间谍! 如果她能著书立传的话,名声绝对会超过史上那些传奇女子! 在秦瑄的百般纠缠下,容昭和秦瑄一起在永寿宫正殿见了文悦,听了文悦的一番经历后,容昭的心里浮现了这个念头! 尼玛,她重活一世,自以为足够跌宕精彩了,可和这位相比,确实差了不少距离! 容昭前后两世,也都足以称得上不凡女子,前世短暂一生经历家族败落崛起,她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制药术,将败落的家族一手扶起,又将仇人一一打落尘埃,而今生,她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更自由。 无论多么精彩,总归是为了她自己。 但是,文悦的心中,没有自己,只有国家! 而她的国家,自然不是南疆,而是大乾! 国宴之上,文悦一首荡气回肠的歌曲,将自己的一生展现得淋漓尽致,那首歌中的孤女,就是她自己。 文悦本来有一个还算和美的家庭,两情相悦而结亲的父母,但随着父亲变心,从青楼里迎回了江南一代名妓作妾室后,母亲郁结于心,且不小心中了暗招,不久便撒手西去,留下她一个孤女,说是嫡女,却被人磋磨得宛若乞儿,大冬天穿着单衣去河边洗衣,冻饿得晕倒路旁,被微服路过的秦瑄随手救下。 文悦的经历,使得她对男人和家庭都有深深的憎恶和反感,她在初进群芳院时,就下定了和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决心——她要成为最出色的女间! 文悦七岁便进了群芳院,学的是武艺,看的是史书,与别的女子多有不同,所以有意无意地被排挤,她也不以为意,十三岁出师,恰逢那缇归国,秦瑄察觉那缇的威胁性,挑人潜入南疆监视那缇,文悦便向暗二自请前去,她年幼,扮成个小子,混进那缇的队伍中便上了路,自那后消失了一阵子。 两年后,开始给驻扎在南疆的大乾情报机构传递情报,刚开始,她只是那缇后院的洒扫小丫头,也接触不到什么情报,后来用了手段,调到了那缇一个宠妾的院里,那个宠妾,就是真正的文悦公主的母亲。 说起来,也是文悦胆大心细,意志坚定,她选了一条从来没有女子走过的路。 作为女间谍,色诱常常也是一条容易走通的途径,所以,几乎有本事的女间谍几乎就没有丑的,美貌也是一件令她们迷惑敌人的大杀器。 文悦能被誉为南疆圣女,可见已经美到了巅峰的高度,比如容昭,便美名传遍天下,同样的,文悦如今的名声也绝对不比容昭小。 然而,凡事过犹不及,文悦若只是一个和亲公主,美貌自是她的优势,而作为一个间谍,本就处在阴暗处行事,过度美貌却使得她时时刻刻都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给她增添了无限的危险,如果换成一般的女间谍,说不得,就会易容掩藏自己的美貌了。 可文悦不,她偏偏反其道而行。 文悦没有选择暴露美貌从而进入那缇的后院,反而作为一名粗使丫头沉寂下来,一心一意地伺候着当时的五公主。 五公主年幼时还算受宠,然而那缇后院美人众多,争斗尤其惨烈,她母亲不敌,早早就去世了,五公主没有母亲护着,渐渐便成了透明人,身边仆役风流云散,自己也搬进了最偏远的小院,唯有文悦始终跟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五公主不是个性子强硬的人,与其说是柔弱,还不如说是懦弱,比红楼里的迎春还不如,又有一副林妹妹的多愁善感心肠,不过三年,便布了她母亲的后尘,静悄悄地走了。 文悦身为间谍,何其机变?心知五公主一去,她前途叵测,多半会被那些女人以怠慢五公主的原因打杀了事,这样一来多年的努力就要毁于一旦,并没有将五公主去世的消息传出去,反而趁机取代了五公主的身份,反正与五公主亲近的人基本没有,她多年与五公主朝夕相处,对五公主的言行举止喜好习惯了若指掌,绝对没有露馅的危险。 至于五公主的遗体,却顶着她的身份,被她“心生不忍”地使人送到了五公主母亲坟边悄悄葬了,虽没有什么死后尊荣,却也圆了五公主一腔思念母亲的渴盼。 自那以后,文悦以五公主的身份在后院低调地生活着,到那缇夺位之后,她便无意间露出了绝顶的美貌,被文玛公主发现,入了文玛公主的眼,自此逐渐开始接触南疆的一些机密——文玛作为极具野心的女子,对自己的那些更加名正言顺些的兄弟自然是不信任的,反而是无牵无挂只能依附她才活得好的五公主,更令她放心。 文悦就凭着自己如今的地位,慢慢传递出越来越有价值的情报,最终成为南疆情报机构的负责人。 “属下原本是打算借机踏入南疆权贵人家,且已经挑动文玛公主拒绝前未婚夫,希望减少文玛公主武将方面的支持,减少她继位的筹码,给其他那缇的子女机会,因为投入了比较多的精力,却忽视了那缇的行踪,使得那缇踏足大乾,属下却没能事先察觉,实属失职。 此次文玛公主自作主张,想了一出美人计,因为那缇不在国内,无人可以阻拦,属下无奈,只得走了这一趟。” 最后,文悦语气平缓地总结,观她神色气度,虽清冷却不失雅贵,不像是经历过这许多糟心事的孤女间谍,就如同一位真正的公主,着实让人叹服——这才是顶尖的间谍啊! 秦瑄对她的一系列经历并不很感兴趣,不过是知道容昭好奇,才让人详细讲述的,不过,他倒也记得,群芳院当初最优秀的可不就是她们中最小的一个女孩儿吗?如今他倒是见到了。 他对她话中所言“那缇不在国内”这件事更加在意。 “你可知那缇去哪里了?” “属下不敢确定,只有一些猜测——那缇的行踪无人知晓,只是属下身在南疆宫中,倒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一段时间,那缇格外宠爱那位来自北边草原的耶律夫人,与耶律夫人娘家通信频繁……” 一南一北,隔得可够远的。 文悦既然把这个情报郑重其事地送了上来,就说明她凭借多年培养的敏锐发现了其中的不妥,甚至有可能是极严重的问题。 秦瑄若有所思,他很快便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 不过他自然不会跟文悦说,当下和悦地道,“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你立下的功劳暗部都有记录,既然已经回国,无论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只管告诉暗二,朕不会亏待你们这些替大乾卖命的无名英雄!” 文悦抿了抿嘴,胸口一热,她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头翻涌的热潮,含笑道,“属下多谢皇上恩典,属下身为大乾子民,所做的一切都是本分,不敢居功自傲。属下现在还不确定将来如何,待有了决定,再报与首领。” 秦瑄点了点头,“朕已经令人收拾了慈心庵,且让梁松送你过去,先住下适应适应现在的生活,不用着急。” 文悦端端庄庄地向秦瑄和容昭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走过皇宫中四通八达的甬道,文悦看到左侧甬道尽头站着一名衣饰华丽的青年女子,身后跟着一群人,自己围着一袭玄狐皮大氅,弱不胜衣,苍白清秀的脸上透出了一股交织着多种情绪的复杂神色,惊艳、迷惑、自嘲、幽怨、认命…… 文悦微微一顿,向那头遥遥行了一礼,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这个意外出现的女子完全没有扰乱她的心,文悦的心情异常地平和,有种繁华落尽后的平淡,宁静安详得不可思议。 她知道,如果她提出入宫,皇上看在她立下诸多功劳的份上,兴许会答应她,不过是养一个人,就像宫中的除了璟贵妃娘娘外的任何一个主子,好吃好喝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无需担心老无所依。 但她就是不愿意,在南疆的后宅后宫,她看得经历得还不够吗? 她很高兴看到她的救命恩人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很高兴璟贵妃不必重复自己母亲那样悲惨的命运,她祝愿这对大乾王朝最高贵的帝妃,能恩爱一生一世,让所有男人都看看,移情别恋不是男人的本性,不过是那些卑劣男人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 秦瑄等万寿节一过,就卷着容昭母子回了北宸园,宫里的女人别说表现自己了,连皇上的一根毛都没看见,真是沮丧得不行。 另一头的理藩院里,被涮了一道的文玛并没有因此而认栽,她从来都不曾受到过如此的羞辱,来自于自己一向疼爱信任的妹妹,来自于自己人的背叛,简直令她想要发狂。 当初南疆被大乾战败,不得不求和,她都不曾如此痛恨过。 “贱人,敢背叛本宫?没这么容易!”文玛来回走动,面容扭曲,情绪难得地失控。 南疆真正的使臣忧心忡忡地道,“公主,我们的计划怕是要改变了。文悦公主不肯配合,美人计施展不开,这大乾的国主也不是个容易糊弄的角色,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文玛阴沉地一笑,尽显狠辣本色,“文悦那个贱人不是说了,她要为两国士兵祈福么?她可是南疆和大乾谈和的象征,是我们南疆的圣女,身份高贵,要是她在大乾境内出了事,也不知道那位大乾皇帝该怎么给咱们交代!” 使臣吃了一惊,犹豫道,“这不好吧?五公主到底是咱们南疆人,若是让国主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父王怎么会知道?再说了,文悦本就不得宠爱,如今又这般拖后腿,若是让父王知晓,怕是父王也不会饶过她,她若是在大乾被刺杀,说不定父王还记她几日,怎么说,她也不吃亏!” 使臣更是不敢说话了,命都快要被您算计没了,还不吃亏?您这帐算的。不过他和五公主到底没什么瓜葛,自然不会心软。 是夜,天上无月,地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文悦下榻的慈心庵外忽然潜进了一群黑衣人,手握雪亮的刀剑。他们仿佛是有备而来,且武艺高强,一翻过慈心庵的墙头,落到地上,就直奔目标,完全没有受黑暗的阻挡,朝着文悦所住的小院而去。 文悦的小院算是临时住所,收拾得干净整洁,却谈不上奢华贵气,文悦公主来南疆没有带任何丫鬟仆人,如今在小院里伺候的,都是容昭专门拨给她的内侍和两名小宫女。 小院子一片漆黑,文悦公主似乎已经睡了,那群黑衣人的头领谨慎仔细地观察了一会,确定没有任何其他情况,向身后打了个手势,自己飘然落了下去! 四个黑衣人绕到了屋后,两人来到窗下,其余四人直接摸向正门,就在黑衣人无声地潜进时,小院里里外外突然一片大亮! 前后足有二十多人围住了他们,熊熊燃烧的火把下,清冷出尘的文悦公主,头发衣物整整齐齐,何曾有半点入睡的迹象? 她亭亭立在灯下,优雅地拢着袖口,神色漠然,看着他们的眼神,透出早有预料的了然。 黑衣人首领顿时恍然大悟——中计了! “上前全部擒住,死活不论!”文悦公主漠然地发下了命令! 这些被派来保护文悦公主的侍卫还真没想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到刺杀公主,公主可是顶着和平使者的身份,皇上是出于信任才派他们来保护,要是公主在他们手上出了事,他们这辈子都甭想要前程了! 小院子里顿时刀光剑影,双方都拼尽了全力,文悦公主一方到底占着人多,且又是大乾专门挑出来的精英侍卫,身手个个出色,到了这个时候,黑衣人不由得心生怯意,可文悦公主岂容他们逃脱?她还要拿这件事去竞争她归国后在暗部中的排名呢! 下半夜,慈心庵中的打杀声终于听不见了,十二人,生擒三人,其余或死在刀尖下,或自尽而亡,好容易被他们抢回来三个,也算不错,文悦公主因此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文悦公主亲自押送着这三个人去了北宸园! 文悦前来求见的时候,容昭正在见自家的三妹容晶,何况人家本来求见的就是皇上,也没她什么事,她也不在意。 ------题外话------ 正尊极品:皇后(一人) 正一品:皇贵妃(一人) 从一品:贵妃(两人) 正二品:惠妃、贤妃、淑妃、德妃(四人)以上掌一宫主位 从二品:妃(二人) 正三品:昭仪、昭媛、昭容、昭华(四人)以上可掌一殿主位 从三品:淑仪、淑媛、淑容、淑华(四人) 正四品:贵嫔(庄、安二人) 从四品:嫔(温、和、康、宁四人)以上可掌一阁主位以上可自己养孩子 正五品:婕妤(不限) 从五品:才人(不限) 正六品:贵人(不限)以上可掌一轩主位 从六品:美人(不限) 正七品:宝林(不限)以上住苑 从七品:承徽(不限) 正八品:采女(不限) 从八品:常在(不限) 正九品:答应(不限) 从九品:更衣(不限) 以上是应一位亲的要求,贴上紫自己编的后宫等级。 第一百七十四章 暴露 容晶也听到了文悦求见皇上的通传,颇有些担忧,面上便带了出来,迫不及待地道,“大姐,听说那南疆公主可美了,你怎么能让她单独去见皇上呢?” 自从容昙嫁出去后,容家好容昭联系的任务便落到容晶头上,她姐妹俩的姨娘对于容昙嫁了个好人家满意得不得了,心想着都是大姑娘给容昙争取来的,若是容晶能讨得大姑娘的好,说不定也能谋一个富贵双全的佳婿,就为这,她天天在容晶耳边念叨,让她来北宸园刷容昭的好感度。 容晶如今对大姐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姨娘的念叨里,十次听了三四次,偶尔也来北宸园走动,她虽然为人略有些浅薄骄纵,却不似容曦那种包藏祸心,容昭对容永清报了大仇,消了心头的戾气,如今性情相对而言平和了许多,两人的关系倒是有了大大的缓和。 容晶的话虽然难听,但确实是出于关心,容昭便耐心道,“无碍,那位公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誓言出家祈福的,不至于短短时间便改变主意,皇上若想收她早就收了,他也不是那样的人,想来确实是有事吧。说起来,你对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容昭盯着容晶的脸庞,最后一句话问得颇有些深意,意图从容晶神色上看出什么。 容晶果然羞涩地垂下了头,俏脸红红的,扭捏了半晌,咬了咬牙,豁出去道,“大姐,说起来,今儿我进园子,是想求你一件事。” 容昭紧了紧手中的茶杯,然后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说罢,能办我就帮你办了。” 若是不能办就罢了,不过这句话容晶可没听出来,还以为容昭答应了她的请求,俏脸上顿时放出了喜悦之色,让她本就娇俏美丽的脸庞更添光彩。 “大姐,我自个儿看中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秀才,家世寻常了些,可他本人生得文雅,性情也好,还肯上进,最重要的是,我这几年老是做梦,梦里有个朦朦胧胧的影子,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每次都怅然若失,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自从遇到他以后,我再也没做过那个梦了,我想着,我和他,是不是老天注定的缘分……”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可算是分外出格了,若是让那些端庄的贵妇小姐听到,不免要骂一句轻浮放、荡,也就是容晶,哪怕是一腔羞涩,也能大胆地说出来,容昭倒是有点儿佩服她了,不管怎么说,这姑娘勇气可嘉,这样的直白坦率也不失可爱。 “你可和老爷说过了?你四妹怎么说?那人知不知道你?”容昭喝了一口茶,连珠炮般问了三个问题,句句都在点子上。 “爹不同意,嫌那人是寒门出身,没有功名官职,四妹也不同意,只说那人背景复杂,不适合我。其实,其实我见过他数次,”容晶无奈地皱着眉头,怯怯地抬头看了眉头微皱的容昭一眼,忙低下了头道,“我们都守之以礼,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举。只是,四妹告诉我,她托人查过,那人是严学士的学生,跟,跟咱家立场不同……” 容昭狠狠地拧了眉头,严学士?三皇子的外家?光听到这个背景就觉得事有蹊跷,两人还见过面,说明容晶并不算是单相思,起码,对方应该知晓容晶的心意并且没有回绝的意思。 这算什么? 容昭不由得看了看容晶,这丫怎么尽招烂桃花呢? 容晶被容昭的眼神看得分外忐忑,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跑来求助大姐,实际上,要是有可能的话,她真不想跟大姐打交道。 “罢了,我回头也查查,若是没问题的话,咱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找个寒门结亲才是门当户对,小两口也好相处。” 容昭并不欲为难容晶,这丫头什么都不懂,冲着容昙先嫁而她并无一丝怨愤来看,这几年她也成熟了不少,自己也用不着拿过往的眼光去审视她。 得了容昭的准信,容晶顿时放心了,欢欢喜喜地离去,离去前,却还郑重其事地叮嘱容昭,“大姐,我觉得你还是多多注意那个南疆公主一点,听人说她比你长得还美,那该是什么天仙样儿?我听着都心痒痒,男人哪有不喜欢的?保不齐她就生了坏心思勾搭皇上,你不能这么心宽,得多为小殿下想想。” 得,到底是谁心宽啊,方才还为自己的婚事担忧,转眼倒反过头来告诫起她来了。 容昭送走容晶后,脸色便沉了下来,直接叫来紫竹,眉眼带煞地道,“我估摸着三小姐出宫就得和那人见面,你和小七带几个人跟上,别让三小姐发现,悄悄将那人打晕绑过来。” 紫竹忙答应了下来,小姐一向喜欢用药而不是用武力,如今居然这么粗暴地应对,可见对这人是极度不喜的,她务必要小心点,可不能让人跑了。 紫竹正要出去,又被容昭叫住,“你告诉小七,多带几个身手好的。” 但愿是她多虑了! 待到傍晚,紫竹一脸不安地回来了,容昭看到她的神色,心便一沉。 “小姐,奴婢失职,让他跑了!”紫竹也不推卸责任,直接跪下道。 容昭压下了心头的火气,道,“怎么回事?” 紫竹道,“奴婢和小七一路尾随三小姐,三小姐果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家酒楼。三小姐认识奴婢,奴婢怕泄露身份,便让小七跟上了楼,听到三小姐喊人‘临泉’,小七听出来对方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读书人,但门外人来人往,小七也不好靠得太近,所以奴婢和小七便等他们下楼离开,三小姐率先出来离去,那叫临泉的书生紧随其后,奴婢也以为他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所以……” 所以她们都大意了,跟到朱雀街时,却失去了对方的踪迹——她们的跟踪,居然被对方发现了! 容昭听紫竹说完,脸色沉凝,到了这个时候,容昭终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只可惜确定得太晚了。 这时,秦瑄掀起门帘走了进来,看到紫竹跪在地上,知道容昭在理事,也没有问什么,直接去了寝殿。 容昭挥手让紫竹下去了,这事儿原也怪不得紫竹,若说大意,倒是她先疏忽了,才导致让对方从手指缝里溜走了。 容昭进了寝殿,秦瑄刚刚倒了一杯茶喝完,闻声回头问道,“怎么皱着眉头?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与我说说?” 容昭苦笑道,“皇上,我本来也是打算向你禀报的,我一个人可处理不了——这回可是咱们两人灯下黑了,居然让仇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秦瑄一怔,容昭无奈地道,“我已经确定乔清池是谁了,可惜没抓住他。” 秦瑄坐不住了,“怎么回事?” 容昭叹了口气,之前她虽然有所怀疑,到底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听容晶说到做梦,容晶确实曾经和乔清池打过交道,并且被抹杀了一段记忆,能解开的定然只能是乔清池自己,何况,紫竹还说了,明明听到的是普通人的脚步声,却能躲过紫竹和小七的追踪,除了被废了武功却依旧留有武者的强大神识的乔清池,谁还能做到?最后一点便是,临泉,临泉,这名字对应的可不就是“清池”? 容昭对秦瑄说了自己的推测,末了苦笑道,“现在只怕人家已经出城了,搜也是搜不到了,可怜容晶两次都栽在同一人手中,也是孽缘,只不知他潜进都城到底做了些什么。也是我过早打草惊蛇了,现在咱们两眼一抹黑,却不知他布下了哪些暗手,防范起来怪麻烦的。” 秦瑄吁了口气,见容昭难得露出沮丧的神色,安慰道,“这事儿怪不得你,尹若东查了这么久不也没查到什么吗?可见乔清池这人确实是有真本事,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我和他已经是生死大敌,他自然是要找我报仇的,只需围绕这个去思考他的行动,多少还是能猜出些许头绪的。” 容昭闻言,若有所思地道,“是啊,他憎恨皇上,所作所为自然是以伤害皇上为目的……他投到严学士门下,想必是为了和三皇子拉上关系,三皇子,夺嫡,对了,南疆人善毒,之前三皇子的那次中毒事件……” 容昭只需稍稍往回一推测,便将事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推测不知道,一推测吓一跳。 尼玛,这短短的时间,人家居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甚至已经实实在在地挑拨了皇上和三皇子的关系,否则三皇子当初就不会有那一出自导自演的中毒事件,而皇上也不可能因此厌弃了三皇子,与三皇子的父子关系也降到冰点。 一旦三皇子对皇上彻底失望,为了寻求精神寄托,必然会往其他亲人身上找寻,到时候,严学士甚至是他自己,就都成了三皇子最信赖的人,只要他取得了这层身份,自然能当仁不让地引导着三皇子彻底陷进夺嫡这个漩涡中,到时候,有他从中挑拨,离父子相残、兄弟反目的局面还远吗? 秦瑄杀了他唯一的亲人,他又怎么可能只简单地让秦瑄一死来报复呢? 容昭能想到的,秦瑄自然也能想到,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实话,他本心里还是很欣赏乔清池这个人的,这是个一心想脱离尔虞我诈向往简单高洁日子的真贵公子,但却被亲情拖累,身不由己地陷入天下最复杂最肮脏的皇家战局中,本性不算坏,只是,立场不同,注定了他们只能成为敌人。 秦瑄淡淡地道,“现在发现他的行踪还不算晚,三皇子没有完全长歪,他布下的局也还不够完美,破解起来也容易。只是不知严仲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容昭心道严学士只怕是不知道的,否则这般行为纯粹是引狼入室,损人不利己,他的家族可是要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他至于么? 秦瑄到底不能什么都不做,将这件事吩咐了梁松,着他马上带人去严府要人,若不能,也要仔细打听清楚他的身份来历。 梁松领命而去,秦瑄又将文悦遇刺的消息告诉了容昭。 “那三个人嘴巴倒是紧,差点就让他们服毒自尽了,幸亏文悦在南疆学了一手,将人命抢了回来,也审出了主使人。今晚上,怕是有人要失眠了!” 容昭微微一笑,“南疆是战败国,本就该摆清自己的位置,还把自己放在与大乾平等的位置上,岂不可笑?文玛公主如此张狂,分明是没有自知之明,咱们若是和声细语对她,她倒以为咱们顾忌她。皇上,咱们何必白白放过这个立威的好机会?” 秦瑄闻弦歌而知雅意,侧目笑道,“以昭昭之见呢?” 容昭笑得分外意味深长,“不怎么办,只将这三个人丢回理藩院,态度强硬点,且看文玛怎么说,这里是大乾,可不是南疆,赶在大乾境内行凶,文玛公主是压根没有谈和的欲望呢?还是不把我们大乾人放在眼里?” 当他们大乾就会吃这个哑巴亏吗?在他们境内谋杀南疆公主,如果不是为了破坏邦交,重新引起战火,那就分明是要捏住大乾的一个把柄,给南疆国内赢得缓冲的时间。 如今害怕邦交被破坏的可不是他们大乾,而是南疆,大乾的国力,再支持一场战争虽然辛苦,但也不是不能,倒是南疆,连接经历那缇夺位,整顿朝纲,以及一次战败赔款,几乎已经囊中空空,再来一场战争。必然会拖垮已经岌岌可危的南疆新朝,除非文玛蠢得无可救药,否则,还救得吃下他们送还的拳头! “文悦刚刚请旨出家,就被刺杀,说不定别人还会怀疑到我头上,我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要么,让他们交出凶手,要么,让他们赔偿咱们的名誉损失,精神损失。” 如秦瑄和容昭所料,当这三个人出现在文玛面前时,文玛如同吞了只苍蝇般,再也保持不住脸上从容的笑意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蒙城 文玛派人教训文悦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 她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在南疆可谓是被捧着长大的,南疆和大乾可不同,不讲究谦和宽厚那一套,她若是表现得宽和了,说不定还得被人当成软柿子捏,因而长年以来放纵惯了,竟也习以为常。 派人教训文悦的时候,文玛并不认为会失手,文悦大小就被忽略,因此不像她和其他兄弟姐妹,多少学了些武功蛊毒,被文玛发现后,文玛出于私心,也未曾真心教授过她什么本事,她一介弱质女子,就算吃了亏,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文玛也不怕被大乾人知晓,若是不知晓,她满可以向大乾皇帝提出质问,从而给南疆争取一些好处,若是大乾人事后知道是她派人做的,她也可以说是文悦所作所为令南疆失望,她派人不过是为了训导文悦,反正没有证据,她大可以一推二五三。 但她没有想到,大乾皇帝居然派那么多武林高手保护文悦,更想不到,她派去的那些人,居然有被活捉的。 南疆的蛊毒不是玩儿的,按说这些人被活捉了,就应该第一时间震碎自己体内的蛊虫,自尽是轻而易举的,怎么会被活捉呢? 文玛想不通,可祸已经闯下了,过于骄傲自负,以至于大意轻敌。 面对秦瑄冷峻深沉的神情,南疆的使臣嘴里泛出苦味,南疆,只怕又要大出血了! 老臣对不住国主的嘱托,没能让长公主锻炼成长,反而纵容她犯下大错,真是该死。 不管使臣如何在内心请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但落在秦瑄等人眼中,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样的场合,层次上还用不着秦瑄开口的,秦瑄只管高坐在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从容地看自己的户部尚书和内阁学士轮番上阵,将南疆的使臣说得节节败退,将文玛公主明褒暗贬,说得一无是处,看那位文玛公主一腔恼火却不能发泄。 秦瑄勾了勾嘴角,眸中闪过愉悦的暗芒。 若那缇执意要将王位传给这位看似聪明实则自负的长公主,那么,他倒是不用再如之前那般警戒南疆了,待那缇和自己这一代结束,等到下一代,他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的继承人远胜于那缇的这位继承人,到时候,南疆还不是大乾的囊中之物? 哼,没有那缇的实力,就别学那缇的狂傲,一个战败国的公主,竟敢在大乾的皇宫嚣张,面对大乾贵妃竟视而不见,自己岂能轻易放过她? 秦瑄愉快地拂袖回了后宫,打算给昭昭好好说说自己从南疆敲回来的东西,知道那缇要吃亏了,昭昭肯定很高兴! 容昭对于那缇吃亏果然很高兴,赏了皇上一个响亮的啵儿,“干得好!” 虽说自己和秦瑄都在那缇手上吃过亏,不过想到南疆战败,那缇受伤,那缇女儿还被冒充,那缇在秦瑄手上吃的亏竟也是数不清的,容昭心情顿时明媚得不得了。 “我真想看看那缇知道自己女儿这么蠢之后,会有什么感想。” 容昭幸灾乐祸地感叹,以前看史书时,对史书上那些自诩聪明却做了可笑之事的历史人物,她只觉得荒谬,既然是聪明人,怎么会做出蠢事? 如今遇到了同样做出蠢事的文玛,她忽然明白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聪明的人,也顶不住那一失,关羽尚且大意失荆州,文玛就算聪明,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还能高明到哪里去? “你很快就能看到了?”秦瑄道。 “啊?”容昭疑惑了,这什么意思? 秦瑄就知道她忘记了,“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过那武林大会吗?因为大乾和南疆的战争,往后推迟了,如今战事结束,自然要重启,这武林大会已经传承近千年,在秦家不是皇族的时候就存在了,因此,不限身份,四国顶尖高手俱需参加,那缇也是宗师,自然应该参加,你我亦如是。” 容昭这下真是意外了,她还以为自己就是跟秦瑄去游玩参观呢,“我也参加,那有比武吗?元泰怎么办?” 秦瑄朗笑道,“自然是有的,你若是能武力震慑住那些人,以后说你是妖妃的人定然会少很多。元泰自然是跟我们一起,你有那个秘境,带上元泰并没有危险。” “听你说得好像咱们一家三口去郊游似的。”容昭白了他一眼,继而振奋地道,“既然要去,那要提前做什么准备?我们带人吗?对了,那武林大会在什么地方举办?” 秦瑄道,“就在大乾和穆国的交界处,蒙城,穆国就是南边的草原部落联盟,他们的大汗姓耶律,耶律皇族没什么出众的人物,但草原上倒是有一位老宗师,前些日子老宗师的弟子也刚刚突破了,这样一来,草原上有两名宗师,对咱们大乾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次你我一起露面,也能震慑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 容昭听了秦瑄的话,倒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他提起的地名上,“蒙城?这天下就一个蒙城吧?” 秦瑄点头,“怎么了?” 容昭皱了皱眉,“之前乔清池逃走后,我让紫竹给钟叔传话了,我手下的各处人手都动了起来,虽然没有抓住乔清池,却确定了他的行踪——他就是一路北上往蒙城去的,难道他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可他的武功不是废了吗?” 秦瑄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眸光深沉,语气却淡然得很,“影卫也传来了消息,你也别忧心,既然他也是去蒙城,我们也要去蒙城,倒省了我们的精力,咱们和他的恩怨只管在蒙城了结就是,至于他的武功,你别忘了,他在南疆生活了十几年,那缇不会什么都不教他。我问过钰儿了,给他那毒药的,果然是化名‘临泉’的乔清池,他想要我的儿子自相残杀还不算,还要让我断子绝孙,哼,果然是那缇教出来的,看起来再无辜良善,也不是那么回事。” 容昭对乔清池的感觉比对那缇复杂多了,曾经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乔清池对她的那种纯粹的感情,这个人,原本是十分简单的性子,只是如今,却令她有种明珠蒙尘的遗憾,她能理解他为父亲报仇的心情,然而杀了他父亲的是自己爱人,他既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儿子和爱人身上,那他们就已经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若是狭路相逢,她定然是不会为了心头那一点不忍而放过他的,她相信,凭自己如今的实力,就算乔清池恢复了实力,她也会有一战之力! “如果他是恢复了实力去的蒙城,那么南疆有两位宗师,北穆有两位宗师,而北穆和南疆素来互通姻亲之好,那我们可就占据不利局面了。”容昭想到此处,叹口气道,“若是秦老大人能成功突破出关,那我们就谁也不怕了。” 秦瑄笑道,“我从来不知昭昭还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就算没有师父,以我现在大宗师的实力,也足以应对那缇和乔清池的联手。以你的实力,对付北穆的那个新晋宗师定然是没问题的。你还忘了,四国大会,自然有四个国家参与,西边的沙原我还没提,沙原也有一位老牌宗师,就是他们的国主本人,否则以他们国家的贫瘠程度,如何能立国二百年不倒?” “难道沙原国和咱们是盟友?” 这个容昭却从来没听过,她更奇怪的是,这些个国家是怎么和平相处的,换到她那个时空,只怕早就掐架掐得你死我活了,天下分久必合,在这里却是行不通的。 容昭只能推测,也许是因为这个时空还盛行武功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每个国家都有宗师镇守的原因,宗师的武力说是能移山平海也丝毫不夸张,一人对阵百万雄师在她那个时代压根不可能,但是在这里,只要来两个宗师,上万人的军队抬抬手就灭了,若是掐起架来,分分钟是灭国的节奏,一场混战下来,只怕任何一个国家都保不住自己的传承。 就算强大如大乾,若是宗师不够给力,也顶不住三国联手,于是,局面便形成了如今这微妙的平衡。 “说盟友也太看得起他们了,沙原有玉石银矿,但遍地黄沙,不能耕种,只有依附大乾生存,他们的衣食住行,几乎都要从大乾购买,若是大乾掐断了这些生活物资的出售,沙原国只怕会立刻大乱。南疆的粮食只够自己吃,举国上下以养蛊毒为本,牲畜一养就死,养不住,想吃肉只能向北穆伸手,北穆少耕地,常年以牛羊肉奶制品为生,每年需消耗大量茶叶,这也是北穆和盛产茶叶的南疆保持友好关系的原因。” 所以,只有大乾对外无所求,所以大乾的地位才格外超然,容昭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么此次去蒙城应该没什么危险,带上小元泰去见见世面也未尝不可。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刚接到消息,大约翻过年咱们便要出发,元泰的周岁宴会只怕是赶不回来办理了。” “那又有什么?我才不信抓周抓到什么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等我的空间彻底解封了,说不定以元泰的资质,真能修成神仙!” “我自然不会去干涉元泰的选择,但你不能让大乾后继无人吧?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努把力,争取再生几个孩子,有备无患嘛!” “呸,说得他们好像物件儿一样,你还有俩儿子,别尽盯着我……” “我不盯着你还能盯着谁……” “快放手,大白天的,待会我还要给元泰喂奶!” “不行,那臭小子天天霸占着你,好容易让我逮着个空闲,你先喂我……” 随着一阵情不可闻的衣物摩擦声,充满暧昧情意的对话慢慢消失在帐幔里。 殿外,玲珑和紫竹相视一笑,皇上和自家主子感情好,她们自然高兴,当然,若是能再多添几个小主子,她们就更高兴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文楚 今年的除夕就那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在北宸园办国宴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规矩,大臣们私下里为出席的名额使劲浑身解数,就怕皇上留他们在皇宫。 今年皇宫的国宴就由老端王主持,信王终于捞到了去除夕北宸园国宴的机会,一整个春节,都笑得见牙不见眼,虽说他是挺得宠的宗室,可宗室也有那么三两个不对付的人,见天嘲笑他圣宠都是虚的,要不怎么连北宸园国宴都捞不到参加,他们选择性地忽略了皇上将皇宫国宴交给信王主持其实就是一种信任,只愿意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去接,可把信王气了个够呛,如今信王总算是一吐被那些家伙明朝暗讽的气了! 北宸园里,元泰已经能蹒跚地走上几步了,他走路的确是够早的,但相对的,说话就迟了,七八个月时候就含含糊糊地喊“爹”“妈”,到现在还是这么含糊,玲珑和紫竹有些发愁,生怕这个小主子不够聪明,使得皇上慢慢不喜欢他。 明嬷嬷倒是不以为然,她虽然没生过,可见多识广,心里很明白一些关于孩子的道道,这男孩子,说话迟很正常,她还见过三岁才能说清楚话的皇子,就是当今圣上,当初也是一岁半以后才慢慢说话清晰的,瞅自家小主子那灵活的眼睛,一看就笨不了,再说了,就算笨点,圣上也不会不喜欢,没听说那个词嘛,爱屋及乌,圣上心中有自家主子娘娘,自然就会把小主子当成心头肉。 容昭也采取了放养的策略,一来她真不知道怎么教小孩,二来总觉得男孩子还是父亲教比较靠谱,等大点就让他爹给他启蒙好了——容昭毫不负责地挡了甩手掌柜。 新年一过,京城陆陆续续开始热闹起来,这次,皇上要北上出巡,钦点了端王监国。 明面上是出巡,实际上还是为了武林大会,皇上虽然武力值爆表,但这样的消息往往只在上流圈子里流传,底层百姓是很少去关注这个消息的,虽然这个时代是以武为尊的时空,但并不像容昭以前时空流行的武侠小说那样不靠谱,什么江湖门派一概没有,倒是更像是春秋时期的游侠,散成一盘沙,各自武勇,却又引不起朝廷的警惕,毕竟,大乾王朝还是很富强昌盛的。 一月底,天气犹有几分寒冷,秦瑄便带着容昭和元泰登上了宽大如移动的屋子的龙辇,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施施然朝北方进发。 出门前,容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外人不知晓,被容永清压了下来,容永清也是有手段的,如今的沉寂只是心知肚明大女儿不喜欢他,导致专宠大女儿的便宜女婿皇上也跟着不喜欢他,他若是再上蹿下跳,说不定连眼下的官位也保不住,于是便一改前半生汲汲营营的姿态,宛若一个真正清高不慕名利的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偏又很能揣摩别人的心思,从不做使人难堪的事情,他这种姿态,倒是为了赢了不少印象分,连家里的几个女儿也跟着受益。 容昭在宫里自是不用说,至今只是受到一些微词而没有冠上妖妃头衔也跟容永清那副谪仙风度有关,容昙一方面是受益于容昭,一方面也是得益于容永清的好皮相,杨奕见过几回,对这“淡泊名利”的岳父印象不错,杨老夫人为儿子的婚事也见过容永清,当下就震惊了,后来对容昙更是高看几分。 容家的女儿,没出嫁的只有老三和老五,老五还早,算是容家五个女孩子中最平庸的那个,容貌生得甜美,小时候还有几分刁钻,长大后也渐渐改了,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得大姐的召唤,去宫里请一次安,好提升提升身价,找个好婆家。 老三却是高不成低不就,也不知怎么了,容永清先前给她看的人家她就不满意,后来忽然回来说大姐给她看了门亲事,容永清倒是信任大女儿的眼光,便也不提了,谁知过年的时候,四女儿婆媳俩带着三女儿去北宸园给大女儿请安,回来的时候,四女儿神色难看,三女儿却干脆失魂落魄,当天就病倒了,嘴里喃喃地反复念叨,“她骗我,她骗我……” 然后,容永清从四女儿的口中得知,三女儿自己看上了一个人,可大女儿告诉她,这个人无缘无故不见了,又一次,三女儿看上的人,无缘无故不见了! 容永清深觉如今的生活完全是老天爷在惩罚他,当初他和别人家的女儿私定终身的时候,他只有志得意满的心情,可如今轮到自家女儿,他哪怕并不多么疼爱容晶,也觉得被活活扒下来一层脸皮,让他难堪得一口老血闷在心头。 自那天起,容永清就把容晶关在了家中,不许她外出,并且让容昙把这件事告诉了容昭。 容昭听过就将此事放到了一边,虽然她不是因为容晶才出手逼走了乔清池,但乔清池确实是因她而离开,而之前她还答应容晶为她指婚,心中难免有些不得劲,却又不能告诉容晶乔清池的真实身份,只怕就算容昭告诉她了,以容晶那爱情至上的心情,也会觉得是容昭的错。 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愿他们回来的时候,容晶已经想通了。 这时候的容昭,并不知道容晶的心理变化。 头次出远门,可把元泰高兴坏了,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他难得没有逮着空便往空间里钻,而是扒着他爹的龙腿,努力站起来——车子一颠,他小短腿一软就趴会他爹的怀里——然后他又努力站起来——车子又一颠,他又倒了——这样反反复复,他也不嫌无聊,笑得响亮清脆,开心得不得了。 秦瑄无奈极了,看到容昭在一边偷笑,干脆一把抱起元泰,将他安置在腿弯里,然后打开案上的一份奏折,然后指着奏折的内容对元泰道,“元泰,父皇教你识字,你跟着父皇念——臣李灿恭请皇上圣安……” 容昭目瞪口呆,一国之君,居然拿奏折逗小孩儿玩,这真的不是昏庸的前兆么? 更令她吃惊的是,一向皮得蹦来跳去没一刻安静的元泰,今天居然坐住了,不但坐住了,还有模有样地跟着秦瑄念——虽然落在容昭的耳中只当听到了一串鸟语,但毕竟那音节是一个不漏,全部念到了! “哟,元泰居然能听懂我们说话啦?!”容昭惊喜极了。 秦瑄也很是高兴,桃花眼一挑,仿佛抛了个情意绵绵的电眼似的,“那当然,我儿子就是聪明!” 元泰似乎也知道爹妈在夸他,笑得眯着两弯月牙眼,高兴得直拍手。 逗儿子的时间过得飞快,每到晚上,容昭就把元泰放进了空间,自己也进去陪元泰睡,只有在那里,容她才能真正放心元泰的安危,反正有皇上打掩护,根本不怕露馅。 如此到了蒙城,元泰仿佛说话又变得清晰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蒙城是一座边塞城市,虽然是边塞,热闹程度却不亚于内陆的任何一个大型城市。 因大乾和北穆已经上百年没开过战,两国的贸易几乎都是从蒙城进行,这里的百姓没有战乱之苦,生活得十分安逸,两国百姓因为常年交易,你来我往之下,渐渐熟悉乃至生出交情来,甚至还有结成姻亲,当做正经亲戚走动的,完全模糊了国家之别,总而言之,完全没有大乾和南疆人相遇时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蒙城最大的官就是蒙城守将,平关将军文楚,和叶俊卿一样曾经是秦瑄的伴读,算是秦瑄的老部下了,自然知晓秦瑄的另一层身份,直接将皇帝一行安排进了平关将军府,这府邸虽然没有因为皇上暂住而大修特修,但也精细地收拾了一遍,看上去规整干净,而细节处也不失皇家的气派。 平关将军文楚是一个书生样的长身青年,面带微笑,看起来十分可亲,虽然边塞的风沙让他皮肤呈现蜜色,眼神透出坚毅的风采,气质也稍显硬朗,但容昭看得出来,这原本应该是个温文儒雅的精致人物,应该文采非凡手不释卷才对,却不知怎的领了兵,远赴边关,还一驻扎就是近十年,这当中,大约也有他的故事。 文楚对站在秦瑄身边怀抱元泰的容昭不甚热情,但却并不失礼,这态度拿捏的很好,毕竟他是外男,只是因为身边只有一妾,没资格招待容昭,他才硬着头皮上前,若是再表现得亲近了,那才是分分钟作死的节奏。 “臣知晓皇上定是不愿错过这次武林大会,所以一个月前便准备好了,”文楚笑道,面对秦瑄时,他的态度显然自然亲近了许多,“算算臣和皇上也有七八年没见了,皇上已经更上一层楼,臣却止步不前,实在是惭愧至极。” 秦瑄对文楚的态度也挺习惯,笑道,“这么说,怀瑾是怪朕把你留在边关太久了?若是你不愿再待下去了,也无妨,这次北巡后,你便随朕回京吧,镇北候的爵位朕给你留着呢!” 文楚笑道,“那臣就多谢皇上厚爱了,臣可不敢怪皇上,只是臣实在是想念京城的饭菜了,这平关将军府的橱子虽然是臣从京城带出来的,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他如今做出来的那个味,就是不大正宗。” 秦瑄伸手指虚点了点他,无奈地摇头笑道,“得,朕算是听明白了,朕答应你了,自然不会改口,回头让你和俊卿换换,他在京城也待久了,都快困成茧子了!” 文楚不知秦瑄有没有话中有话,从他得来的消息看,俊卿最近过得并不如意,他似乎和那位得宠的璟贵妃不大对付,也导致皇上渐渐有些冷落他,只是听皇上这口气,其中似乎还有些隐情。 文楚毕竟是投笔从戎的,不似那些大一开始就走武路的人,曲曲折折的心思并不比一般读书人少,他虽然有些为儿时的伙伴抱不平,却也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秦瑄并不是什么爱迁怒的性格,除非叶俊卿触及了他的底线,否则以他们俩陪伴秦瑄多年的情义,秦瑄一般是不会对他们产生隔阂的。 要么就是璟贵妃对皇上的影响着实强大,强大到皇上都肯为她不顾儿时的情谊,要么,就是俊卿确实做错了,不管是哪一样,也不该他来出头。 文楚打算先安顿好皇上,然后再试探试探这些年皇上有没有变化,最后才能决定是否为小伙伴求情。 因一路上有空间这个牛逼的作弊器,秦瑄和容昭并不累,容昭赶着回房不过是到了元泰吃奶的时间了,她自然察觉出了平关将军看向她的复杂眼神,也不知是为了谁,她不小心得罪过的人不老少了,一时居然推测不出来,但对她而言,只要不是包含恶意的眼神,那她就完全可以忽视到底。 到了正院,文楚将皇上安置在此处,正要派人送容昭去后院,秦瑄却拉着容昭的手,直接跨了进去,而容昭也习以为常,文楚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后,赶紧跟了上去,就看见园子里堆着满满的行礼,李连海正指挥着二十多个人来回收拾,而地上的行礼,很明显,一堆是皇上的,一堆是这位贵妃的,可李连海愣是没看见似的,将所有行礼都搬进了正院! 文楚顿时为贵妃的得宠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哪里是贵妃啊,就是皇后也落不着和皇上同食同寝的资格啊,皇上和不是在宠妃子,这分明是在居家过日子好不好? 蓦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象叶俊卿那颗没念几本书却比寻常酸儒还要刻板几分的脑袋,皇上这样的宠爱,就跟前朝历史上圣宠妖妃的模样相似至极,看在叶俊卿那根木头的眼中,可不就是妥妥儿的提前昏庸的征兆么?以他的性情,他不劝谏就怪了,可皇上偏偏拿人家贵妃当正经妻子,你说人家妻子是妖妃狐狸精,人家怎么可能听进去? 所以才闹得君臣离心吧,说来说去,间接还是贵妃造成的,可人家一没仗势欺人二没祸国殃民,就是规矩方面疏松些,也是皇上纵容的,跟他们压根没关系。就为这个失了君王的信任,俊卿这家伙真是得不偿失。 文楚和叶俊卿是完全两样的人,确定了皇上对贵妃的心意后,他二话不说,调整了对贵妃的态度,直接将人当成元后嫡妻对待,准没错。 他可不觉得自己这行为过于谄媚,反正他一心想着皇上,自然什么事都会跟着皇上走,别人的流言蜚语对他来说啥用也没有。 安顿好了皇上和贵妃以及小皇子,文楚知趣地退了出去。 秦瑄看满地乱糟糟的,直接拉着容昭母子进了刚刚收拾出来的书房,将门一关,直接示意容昭带着他进了空间的木屋里。 一进木屋,元泰便磨着下了地,飞一般地爬起来,噌噌几下就到了门槛边,这门槛比起容昭在皇宫中所见要矮得多,饶是如此,以元泰目前的三头身高,也跨不过去,只好手脚并用,攀住门槛使劲往上够,小短腿一点点往上缩,他不辛苦,看得人都辛苦了,偏他无良的父母就直接在一旁看笑话,没一个想要上前帮他。 秦瑄笑话够了儿子,才对容昭道,“你看文楚此人如何?” 容昭笑道,“听说他是皇上的伴读,自然是好的。” 秦瑄摇了摇头笑道,“你呀,也学会和我打马虎眼了,朕的伴读和他这人性情人品有什么关系?俊卿为人倒是方正,你还不是和他处不来。” 容昭这个可不承认,强辩道,“到底谁和谁处不来啊,是叶大人一见我就吹胡子瞪眼,恼火得不得了,我可懒得和他计较。” “朕明白,昭昭最大度,是俊卿狭隘了。”秦瑄笑睨了她一眼,“那你看文楚呢?” 容昭笑了,“皇上放心,我感觉得出来,文楚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又一切向你看齐,自然不会和我这个皇上宠妃计较,他为人虽然八面玲珑了些,到底没有什么大毛病,只要他不找我的事,我自然不会去得罪他。” “胡说,什么得不得罪他,你是皇妃,他是臣子,还敢得罪你?”秦瑄好气又好笑,随即叹了口气,“毕竟过去十年了,朕变了,你也变了,也不知文楚变了没有。” 容昭不在意地道,“这还不简单,您直接去问呗。晚上接风宴,你好好观察观察就是。” 秦瑄点了点头,他并不愿意完全将安危交给一个离开他七八年的伴读手上,虽然他目前还信任文楚,文楚的表现也没有令他失望,但是,这并不意外着就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总要自己也做些准备,才会踏实。 第一百七十七章 挑衅 傍晚,文楚前来正院,正院已经大大变了模样,一队队身着甲胄的精英侍卫守得密不通风,来来去去的都是行动利落干练、走路轻捷无声的内侍,一个宫女也看不到,一看就是皇上的风格。 文楚走到距离正院外就被人拦住了,拦住他的也是熟人,李连海。 “皇上和娘娘正在休息,文大人可有事?”李连海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文楚才不吃他这一套,小声道,“哟,多年未见,李大总管如今已经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不是贵人多忘事,哪里还记得我们这种没本事的小卒子?” 李连海是打小伺候秦瑄长大的,自然和叶俊卿文楚等人都相熟,因当时秦瑄身边的环境十分严苛,导致他身边的人也格外团结,李连海虽是内侍,但忠心机灵,和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并没有人瞧不起他,尤其是文楚,对瘦小的李连海很是照顾,李连海心中也承情,可私交归私交,关于皇上的事情,他可是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 因此面对文楚的讽刺,一向小心眼的李大总管难得地摸着头笑笑,却不辩解,也没有放在心上。 文楚也明白李连海顾忌什么,无奈地摆摆手,“行了,我也不是打探皇上的行踪,只是在碧波庭准备了接风宴,为皇上接风洗尘罢了,那几个客人都来了,我总要前来禀报一声。” 李连海听他说到“那几个客人”时,眯了眯眼,露出了和他的主子十分相似的表情,然后眼神微微收敛,规规矩矩地前去为他通报。 秦瑄和容昭已经休息了一番,知道晚上必然要参加接风宴,玲珑便前来询问元泰如何安置,文楚虽然猜到皇上有可能会带上宠妃,但没想到他连不满一周的儿子都带来了,这是比武,又不是游玩,文楚真心不能理解皇上的想法,仓促之下,也没有专门给元泰准备住所,不过既然连容昭都住进了正院,元泰当然跟着妈妈走。 “……我看还是交给我吧,我们毕竟是刚刚来这里,我不太放心。”容昭只思索了一瞬,便做了决断。 秦瑄并没有反对,眼前这两个侍女知晓容昭的秘密,但其他人可不知道,更加不能让平关将军府的人察觉,“不过你们还是要做出孩子在房中熟睡的假象来,明白吗?” 玲珑自然明白其中关系,忙应了下来。 身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容昭警惕心超强,当然不会让元泰落单,如今她和空间已经融为一体,元泰待在里面,她完全能够感应到他的一举一动,不怕他出事,反倒是放在外面,这蒙城如今四国的高手都涌了进来,鱼龙混杂,他们也不敢保证平关将军府就能入铁桶一般刀枪不入。 这时,正好听到李连海在外面向他们请示,“接风宴已经摆好,不知皇上和娘娘何时动身?” “行了,这就走吧。” 秦瑄换了一身玄色锦袍,气势尊贵肃然,容昭自然也不是在宫中那种舒缓柔和的装扮,同样是一身玄衣,面料款式都和秦瑄的一般无二,不过是在领口袖口勾勒了一些银线暗纹显出了几分精致。 文楚给秦瑄和容昭带路,一边给他们介绍,“北穆来了两位宗师,沙原的宗室国主也来了,南疆的那缇国主是和北穆金大宗师一起来的。这几位宗师提前三天进了蒙城,臣安顿好他们后,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们,可他们一直待在院子里,竟完全没有什么动作,臣也不好判断他们的立场。今日听说皇上到了,臣特意派人邀请他们,几位宗师已经来了。” 秦瑄点了点头,这些情况往年也是如此,他心中有数,况且这些宗师的立场,他也一清二楚,压根不需要特意去关注拉拢。 文楚见秦瑄没有开口,心知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便不再多说,转而小心翼翼地道,“臣在这里要给娘娘告个罪,臣无正妻,后院只有一妾,出身低微,实在上不了台面,不敢污了娘娘的眼,所以特意召集了蒙城其下知府夫人为娘娘主持接风宴,另有城中官员内眷作陪,还请娘娘恕臣不周之罪。” 听了文楚这番话,容昭便知道文楚不晓得她真正的来意,大约以为自己只是陪皇上出宫的宠妃,她还没有开口说什么,秦瑄便接过了话。 “怀瑾不必忙碌,昭昭与我一起参加接风宴——昭昭是我大乾所出的另一名宗师,自是要在众宗师面前露面!” “什么?”文楚大吃一惊,看向美得天怒人怨的璟贵妃,怎么可能? 可皇上是不可能编织这种一戳就穿的谎言的,也就是说,这位璟贵妃娘娘,不仅有如斯的美貌,更有达到宗师境界的高深功夫? 乖乖,老天也未免太厚待她了! 容昭美目流盼,粲然生辉,一派尊贵雅致的气质,清艳绝伦,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和“武”有关的地方——“怎么?你怀疑?” 文楚连忙摇头,“不不不,臣怎么敢怀疑娘娘?皇上从来金口玉言,臣当然相信,就是相信之外,还有不可置信,娘娘如此年轻就已经达到宗师境,实在是千年难出的天才!臣心中唯有钦佩拜服!” 文楚说得真心实意,十五六岁的宗室,简直是前无古人,兴许也后无来者了,至少能护住大乾百年气运,他表达一下震惊激动的心情还不行吗? “你待会儿文将军可要好好给我说说各国的宗师。”容昭笑吟吟地道。 “回娘娘,属下定然竭尽全力!”文楚连忙表忠心,边用眼角余光瞄了秦瑄一眼,生怕皇上生气以为他向后妃投靠。 谁知,皇上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睛里曾经充满淡淡的宠溺意味,朗笑道,“怀瑾还是老样子,这张嘴啊,真真是厉害!” 文楚也笑了,“臣也不过是说了句实话。” 容昭在一边面带微笑地听着,不再开口,伸手将头上的风帽往上拉了拉,秦瑄见状,习惯性地伸手替她将散下的一缕青丝抿了回去。 跟在他们身后侧一些位置的文楚,自然也看到了皇上和贵妃之间这无比默契自然的动作,尤其是贵妃那习以为常的姿态——心中百味丛生。 他忽然有些理解叶俊卿和皇上闹得离心的心情了,大约,都是出于担心吧,担心一代英明君王就此沉溺与温柔乡中,可他又觉得,皇上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一行人很快到了碧波庭前。 蒙城是边塞,可以说常年风沙,气候干旱,水源稀少,别说江河湖泊了,就是寻常的池塘也难看到,偏偏蒙城内有一处天然的小湖,不过数十亩大,但在这黄沙漫漫的边塞城市可以说是难得的景致了,因此被蒙城人直接称之为“明珠湖”。 平关将军府离明珠湖不远,府内的碧波庭,是一处两亩大小的池塘,就是从那个明珠湖引流形成的。 碧波庭旁,是一处开阔敞亮的院落,接风宴就摆在此处。 按照规矩,武林大会既然在蒙城举办,而此乃官方活动,自然是由蒙城最高统治者平关将军全权负责,偏偏那些他国的宗师信不过身为大乾守将的平关将军,并不全部听从平关将军的安排,一般只在武林大会当天才肯露面,今年情况却有所不同。 那位北穆的金大宗师是最不开心的,原本他的徒弟突破至宗师境时,他简直欣喜若狂,只道长生天眷顾北穆,让他们多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宗师,四国之中,可只有他们北穆拥有两位宗师,其他都只有一位。从此,北穆别说自保,就是想要往外扩张领土,也不是什么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了! 但事情怎么可能如他想的那般美好?没过多久,南疆的那缇国主,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大秦那位三十不到的皇帝,居然也突破了宗师境,如此,大乾不但拥有了两位宗师,其中一位还是武林第一人,一下子就打破了他的梦想,简直气死人了! 虽然听说那位秦昊已经闭关了,但他却不敢如之前所打算的,仗着拥有两位宗师就对大乾皇帝下狠手——秦昊这老不死的已经在闭关,闭关不成功,他依然是大宗师,他们师徒俩加一起也不是人家对手,若是他成功突破,那今日他害死大乾皇帝毁了大乾国祚的仇恨,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金宗师完全不敢去赌那微小的秦昊失败身陨的可能,就为这,听说秦瑄出现了,他也不拿宗师架子,带着徒弟径直便来到了平关将军府。 沙原国国主本就和大乾是盟友,因此倒无需防范秦瑄,虽说之前一直住在外面,等秦瑄一到,他便立刻扒拉扒拉行礼搬进了平关将军府。 容昭倒是举得,这沙原国主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文楚正欲请秦瑄和容昭进去,忽听一道男声响起。 “好久不见,你倒是添了不少丰姿。” 那把轻佻的嗓音,那种隐藏在语调中的漫不经心和恣意,熟悉得令容昭想忽视都难! 容昭蓦然回首,只见那缇这厮环抱双臂,勾着一边嘴角,气势迫人地盯向她,如同森林中狂野的雄狮,浓眉依旧漆黑斜飞,黑瞳依旧幽深专注。 就仿佛他们之间压根没有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仿佛他们压根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他甚至看都没看容昭身边的秦瑄和文楚。 这种稳若山岳的态度,却自然而然地掌控住了现场谈话的节奏,容昭一点也不喜欢。 输人不输阵,容昭可不会让那缇占据上风,当下轻笑一声道,“好久不见,那缇国主比当初看起来成熟不少,许是经过的事儿多了,心态也有变化了罢?南疆的国库还存在吗?粮仓呢?会不会连耗子都搬家了?” 她就不信,南疆的战败,对那缇这种骄傲得不肯低一点头的家伙没有影响。 “丫头真是爱说笑,我所经历的那些失败,不都拜你所赐么?”那缇不以为然地嘲道,“你的美人风范呢?舌头比蛊毒还厉害,就不能改改?” 这边容昭,正欲开口反驳,手臂却被先一步按住了,秦瑄桃花眼微闪,站了出来,挡去那缇看向容昭的灼灼目光,冷峻地道,“纵然那缇国主已经退化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看不见昭昭身边的我等,也请记住,昭昭是大乾的皇妃,国主若是不想再次引发战争,还请自重。” 他们两人,完全是两种风格,那缇打扮得完全就像是江湖豪侠,落拓而不是气势,秦瑄则是沉稳高冷的世族公子,尊贵优雅,却谁也压不住对方身上耀眼的光芒。 秦瑄一开口,那缇便不能再视而不见,他侧目打量了秦瑄一番,忽然冷笑道,“你也不必自以为是,此次武林大会,咱们好好比一比,前程往事也该做个了结了!若是我输了,偌大的南疆,你爱怎么怎么,若是我赢了,把你身边这女人给我,我让她当王后!” 此话一出,不啻于平地一声响雷,荒唐得无简直法用语言去述说,文楚都不敢抬头去看自家皇上的脸色了。 被敌人当着面撬墙角,文楚忽然觉得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当年那缇在京都为质时,似乎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要是对自家皇上表达好感的贵族少女,转眼就爱那缇爱得死去活来,这么多年了,这厮的恶习还是没改啊! 只有秦瑄知道,那缇是来真的,不是当年那种纯粹为了恶心自己的心态,而是真正,想将昭昭从自己身边带走! 这次,他绝对不能让对方如愿! 容昭本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给秦瑄的面子,所以才乖巧地缩在一边不吭声,卧槽,转眼间自己就成了二王相争的那个奖杯了,还有没有人权?再不抗议,他们当她是死人哪! 容昭眉头一挑,脸上一闪而过艳戾之气,笑容却仿若花田里挨挨挤挤的罂粟花,充满危险的诱惑,“不如我与那缇国主比一场,你若赢了,我任你处置,你若输了,你任我处置,如何?” 当姑奶奶还是那个随你揉圆搓扁的弱鸡?有种就放马过来,不挑了你姑奶奶不姓容! “那兄,这位美人是谁?可辣的够味,难不成是你的老相好?”另一个年轻爽朗的男子声音加入了进来,只可惜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顺耳。 从另一条小道上过来一名年轻——汉子,只能用汉子来形容,这还是容昭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见过的第一个粗犷健硕的男人,鼻子不高,嘴不小,颚骨方正扁阔,面容生得平凡,一看就是草原上常年骑马的彪悍汉子,但那双细长双眼中却精光熠熠,显示出他不是个普通的草原彪悍汉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针锋 当然不是个普通的草原汉子,看似直爽,但容昭很轻易地就从那看似大大咧咧的问话中听出了不怀好意。 这样的场合,秦瑄是不能开口替容昭说话的,一旦他开口了,就意味着容昭是作为附属于他的女人的身份出现,并且需要他的保护,这只会让他们更加看轻容昭,而如果容昭自己能够漂亮地反击回去,才能一举奠定自己和他们这些宗师平起平坐的地位! 容昭心中对这背后的涵义心知肚明,秦瑄眼中的歉意和鼓励已经将情况表达得很清楚了,更何况,让她在人前大大地出风头,对于秦瑄来说,反而是一个更艰难的选择。 当下,容昭轻笑一声,“别逞这种小家子气的口舌之能,有本事我们武林擂台上见真章。希望你记住,在场诸人可不分男女,都是宗师,而你,资历最低!” 那种轻讽淡嘲的意味不要太明显,别说本就心比比干多一窍的秦瑄那缇,就算粗犷如草原汉子也很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居然被自己压根不放在眼里的女人鄙视了! 年轻汉子勃然大怒,“贱人,你敢瞧不起我?” 容昭和秦瑄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而本该是当事人的那缇,却被吸走了所有关注,当然他心里也未必会为这年轻汉子的“牺牲”感到高兴。 对这种骄横自大的人,容昭懒得再费口舌,既然言语无用,不如让他见识见识厉害,如今她的身份可不仅仅是秦瑄的宠妃,更是独当一方的宗师级高手,被人如此当面侮辱,完全有理由立即还击! 她右手一扬,一道激光便直射向那年轻汉子,她早就听秦瑄说过,这人不过是刚刚达到宗师境,和她的水准相差不是很大,论武力他们不相上下,她还有一身制药术,这药,可不止是救命的良药,更有要人命的毒药! 她就要让这些人记住,别因为她是女子,就敢轻视她,侮辱她。 那年轻汉子怎么也没料到容昭说动手就动手,进入宗师境后,他的锐气还没能完全收敛,显得极为逼人,被容昭这外力凶狠一击,瞬间浑身衣物涨大如球,自发地形成了一个保护圈,欲挡住入侵的异物,但容昭甩出的是毒药又不是暗器,无需钻入那层保护圈中,反而甫一接触保护圈,便如同最浓烈的王水,令衣物发出刺啦啦一阵刺耳的烧灼响声,腐出一个碗口大的洞,一阵阵腥臭的白烟冒出,往外扩张,转瞬,就噬干了那件外衣,连衣物外金质的腰带和镶满宝石的弯刀都不能幸免,眼见着化作了两摊金水,这要是沾到了年轻汉子的身体上……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年轻汉子就快要露出赤膊上身了,而他似乎被那腥臭的味道熏晕了,居然神情茫然一动不动! 容昭这一手着实狠辣得出乎人意料,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这哪是天上的仙女,魔女还差不多! 就算是知晓容昭本性的那缇也咋舌,心生苦恼——按说四国高手参与武林大会,他和这年轻汉子自然是敌对方,他只有乐得旁观别人倒霉的。但,这位新晋宗师不是别人,却是北穆的王子,他后宫那位夫人的亲弟弟,种种原因让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准备救人! 那缇心念一动便做出决定,刚跃起准备救人,就听一道苍老惊怒的声音,“小辈尔敢?” 伴随着这道如洪钟暮鼓直接震得人头脑发麻的声音,一道无形的劲气冲来,如同湖中投了巨石,激荡起一圈一圈的波浪,向四周环涌而去。 秦瑄等人身前的巨石假山在波浪覆盖后,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摊粉末,漫天弥漫,园中十来棵合抱的大树,一瞬间齐齐拦腰折断! 容昭只觉得万斤巨石压在头顶,她下意识地运起内力反抗,一股强悍的热气流直冲头顶,脚下“噗噗”两声闷响,已经陷进去了半尺,她依然觉得胸口一闷,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抵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背心,一道绵延浑厚的内力传来,她瞬间觉得压力减轻了大半,虽然还是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却已经能轻松地抬起头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那一步数十丈的老者已经来到年轻汉子身边,掌心内劲一吐,萦绕在年轻汉子四周的腥臭白烟以及那已经被腐蚀的千疮百孔的衣物顿时化作了虚无,露出了精壮彪悍的上身! 但年轻汉子依然一脸茫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动也未动。 秦瑄挑了挑眉,顺手一捞,就将容昭拨到了他身后,让他的女人看到别的男人的裸、体,他可没这么大方! 这老头不似秦昊那么仙风道骨,反而瘦小干巴,脸上皱纹纵横,眼神凶横如狼,显然就算是大宗师,他的年龄也确实不小了,再高的实力也留不住时间,他的寿元显然已经所剩无几。 老者见自己出手后只让得意弟子免于变成人形烤猪的命运,却没能让他清醒过来,顿时如同被扇了一巴掌,一口老血梗在心头,脸色阴霾不善地盯着容昭,“小友好本事,不知可否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给予解药?” 纵然是向对方讨要解药,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他开口对容昭说话,都是容昭的荣幸似的。 不过容昭可不吃他这一套,她虽然拥有尊老爱幼的优良品质,但也不是什么老人都能得到她的尊重,比如眼前这位眼中深藏着杀意的北穆国老头,国仇家恨糅杂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和解的一天,既然已经得罪了人,还怕得罪到底么?这老头一看就不可能和他们和平共处,她还顾忌个鬼啊? 容昭冷笑一声,“我的本事我知道,我的确有解药,可也不是平白就能出手的,他两次出言不逊,得罪擅毒的宗师,你徒弟胆量可嘉。您老既然是他的师父,不知可想到如何为徒弟善后?” 老者气了个仰倒,恶狠狠地瞪着容昭,心道那缇说的果然不错,此女的确难缠,有心在武林大会前除掉这个碍眼的女人,只是目前却不是好时机,秦家那小子正在一边虎视眈眈,况且,数百年流传的规矩,武林大会之前,各方无论有什么冲突都不允许解决,他虽然是大宗师了,可也不能破坏了这条规矩,否则人人都将不遵从规矩,到时候,最闲受到冲击的,只怕就是北穆。 北穆只在这一代虽然出了两名宗师,但他已经时日不多,待他一去,留下耶律贵佑一个人,却是实力最差的宗师,而大乾,包括这女人在内,竟有三人,单单一个深不可测的秦昊,就足以毁了北穆。 他还不能冲动! 不过,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敢下他面子的女人,反正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如果在擂台上解决了这个女人,哪怕是秦昊亲临,也无话可说! “你想怎么样?”半晌,老者冷冷地道。 容昭也不是得意忘形的人,轻哼一声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给他解药,可以,他要亲口向我致歉。另外,武林大会上,宗师级以上高手有指定对手的权利,我和他俱突破至宗师境不久,实力相当,我欲向他发起挑战,你是他师父,敢替他接么?” 容昭的话有些超出老者的意料,但老者只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冷笑道,“行,老夫就替徒弟应了这场邀战,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说实话,老者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徒弟是因为实力差才被容昭一招放倒,他还是倾向于容昭出其不意制胜,因此听到容昭的挑战,不惊反喜——他才想着怎么名正言顺地弄死这个女人,这女人就没脑子地自己冲了上来,活该她折在自己师徒手中! 老者根本就没想到,若是自己的徒弟败了怎么办? 就是耶律贵佑自己,后来也只恨自己大意,对师父替自己答应了的邀战十分期待。 容昭撂下了话,见老者很轻松便同意了,心中冷冷一笑,都已经吃过她的苦头了,居然还这么轻视她,看样子,她施的教训还不够让人刻骨铭心呢,下次动作快点,多少得让对方受点皮肉之苦,才能真正明白,得罪一个出神入化的制药师,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容昭拿出了一个拇指大的药瓶,伸手扔给了老者,老者接到手,迟疑了一下,若不是容昭一直紧盯着他,还发现不了他这一瞬的迟疑,显然,老者并不相信容昭所谓的解药,可是,眼下却来不及找人试药了。 老者咬咬牙,将瓶子打开,放在了徒弟的鼻尖下。 嗅了解药,耶律贵佑很快便清醒了,面对自己赤、裸上身,半截辫子灼毁,余下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看起来格外狼狈的外表,耶律贵佑的脸色很不好,听自己师父要自己给那个臭女人道歉时,脸色更臭了,但到底不能反驳师父的意思,遂望着容昭,挤出一丝狰狞的笑容,“行,你比我高明,我输了就是输了。不该说那些话,很抱歉!” 容昭怎么会忽略他的言不由衷,不过他到底是不是诚心道歉对容昭压根没影响,她提出这个条件根本就是为了让耶律贵佑难堪的,至于他心底会不会记恨,对不起,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话说回来,被敌人多惦记几分,又能怎么样?左右已经结仇了,以后有机会,多甩几个巴掌过去! 这一段插曲总算过去了,待一切平静下来,那老者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秦瑄,神色有些古怪,“秦家小子好福气,小友虽是一介女子,却是堂堂宗师,天下女子无人能及,就是做皇后也使得,居然委身下嫁于你为妃,真是太过委曲求全了……” 未尽之言,意味深长。 秦瑄对这种程度的挑拨根本就不在意,不过置之一笑罢了,他和昭昭之间的感情,何时容得别人指手画脚?对老者倚老卖老的言行更是不以为然,“金老之言有误,昭昭既然是天下女子的翘楚,自然该配人间至尊,金老以为然否?” 诚然,天下四国,国君就有四人,可这四人,沙原国住地处贫瘠,依附大乾而生,沙原国主便如同大乾的藩王,自然不可能与秦瑄相提并论,北穆国王年老且武力一般,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时空,更是不值一提,那缇虽然看似与秦瑄不相上下,然而南疆国小,凭那缇一己之力与大乾抗衡,之前也输了一场战争,个人武力上如今也落了秦瑄一个境界。 因此,秦瑄完全有资本称自己为“人间至尊”,偏偏其他人却无言反驳。 老者心中暗骂秦瑄狂妄自大,那缇勾起的嘴角拉得笔直,耶律贵佑脸色阴沉地接过侍从匆匆拉过来的衣物穿上,唯有平关将军府的文楚在秦瑄背后竖起了大拇指——这种自夸自耀的事情当真不像是出自贵公子般的秦瑄之口,偏偏这种事从小到大秦瑄不知做了多少,其中底细文楚最是清楚,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容昭倒是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师徒倒是奇怪,尽盯着我女子的身份。我爱嫁给谁便嫁给谁,干卿何事?”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脸色都堵绿了,唯有秦瑄,心中温软欢喜,睇向容昭的眸中柔情万千,几乎要满溢出来。 画风一下子从阴冷肃杀转到了甜蜜幸福,最开始那缇的荒唐提议,似乎已经被人忘到了脑后。 这会儿,沙原国主方才姗姗来迟,他四十左右,养了两撇八字胡,浓眉深目,高鼻薄唇,眉宇间形成一副川字纹,看起来就是一副严厉难以亲近的模样,走近后,面对秦瑄、容昭、那缇、金老、耶律贵佑、文楚几人,神色也是淡淡,平平地打了声招呼,对秦瑄也没有格外的热情,竟完全看不出沙原和大乾的同盟关系。 众人对他的样子早就习惯,并不以为意,他到来的时机刚好,堪堪揭过了方才那一场恩怨,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文楚见机忙将众人引到碧波庭内,分别坐下,因近日出场的人身份不同寻常,座位没有按照常规安排,而是形成了半圆,秦瑄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容昭也自然而然地占了秦瑄左边一席,大大方方地坐下,她的右边,则是那缇。 这大约是有史以来最沉闷的一次接风宴,因为花园子里闹得这一出,搞得大家都没了心情,什么歌舞节目统统扔在一边,对于新参与的容昭和耶律贵佑,也没有心思多了解了,最终,干巴巴地喝了一轮酒,金老第一个站了出来,拎着自己的徒弟,冷冰冰地道,“既然秦家小子到了,那咱们也不必客套来可套去了,后日的武林大会,老夫不会留手,也希望各位全力而为,不堕了贵国的威风!” 这次却是沙原国主率先开口,他的声音仿佛能引震胸腔,低沉雄浑,“我欲指定耶律贵佑为对手,不知金老意下如何?” 他此言一出,容昭侧目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眸——看样子沙原国主和大乾确实是盟友关系,否则他不会这么明显地去替秦瑄挡去一名对手,减少动手时的危险。 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那缇目光闪了闪,嘴角讥诮地勾起,没有开口,金老却深吸了口气——妈蛋都当老子的徒弟是软柿子,谁都想上来捏一把是吧?你们都给老子等着! “你说迟了,老夫已经答应了容小友,她将和贵佑一战,你若是这么看好老夫的徒弟,欢迎国主到时前去观战!” 沙原国主挑了挑眉,容小友?这次聚会,除了耶律贵佑是新来的,还有一名女子,他开始还以为是陪客,难道? 他眉心微皱地看过去,顿时一愣,瞳孔紧缩,眼中惊艳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平静下来——到底是成名多年的高手,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再说,这女子虽绝色无双,但他可没忽略金老头的话,人家不仅也是一名宗师,甚至还和秦帝关系匪浅,他可不想引起误会! 容昭眼皮一抬,语气散漫地道,“啊,是的,我代表大乾向贵弟子挑战,生死不论,沙原国主可以前去观战,我无所谓!”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可把耶律贵佑气得够呛,但金老一个视线过去,他也只能不甘不愿地闭嘴了,说不过去人家,打暂时也不能打,不闭嘴还能怎么办? 那缇在一旁拿酒杯掩住了笑意——她还是老样子,不动声色就能占据有利位置,轻而易举就激怒了耶律贵佑,让耶律贵佑失去了那份平静理智的心态,若是耶律贵佑这两天不能调整好,那就等着认输去死吧! 他不需要这种冲动无脑的盟友,看人家沙原国主多么精明,倘若与他结盟的是沙原国——罢了,沙原国根本没有他想要的东西,结什么盟?别被那个老狐狸转手卖了…… 沙原国主下意识地看了秦瑄一眼,却见秦瑄含笑望着容昭,丝毫没有插手阻止的意思,心中有了数,当下眉头舒展,难得一笑道,“那我便预祝小友凯旋了。” 他四十上下,容昭不过二八,叫一声小友也不为过,他可不像金老那样阴阳怪气。 金老气得面皮发紫,招起徒弟,甩袖而去。 那缇也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冲秦瑄随意地抱了抱拳,转而面对容昭时,却眯了眯鹰皋般的双眸,露出了丝丝邪气,“别对秦瑄这家伙抱有太大的信心,我等着你给我做王后!” 眼见秦瑄和容昭同时色变,他舔了舔嘴唇,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文楚精心准备的碧波庭接风宴,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落下了帷幕,只觉得心塞无比,好在他武力顶尖,没被殃及池鱼,也算是幸事。 沙原国主自然交给文楚安排,秦瑄和容昭相伴着回了正院,第一件事是将在树下爬累了呼呼睡去的元泰放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抱给了等候多时的玲珑。 待玲珑抱走了胖乎乎的儿子,容昭才伸了个懒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总不能在和人打架时,也把元泰放在那里,要是有个万一……” 容昭扭了扭头,若有所思地道,秦瑄不知道,她却清楚,如今空间就是她,她就是空间,相当于空间的器灵,倘若她和人对阵时受了伤,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空间,万一有影响的话,元泰却待在里面,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真是细思恐极。 秦瑄虽然不明白容昭和空间的联系有多紧密,但他同样不是一个能够全然信任一个莫名其妙地方的人,哪怕他从中学了不少手段,他还是对空间抱有一定的警戒心,听闻容昭对元泰的去向发愁,他正好顺着容昭的思路开口。 “其实平关将军府没有你想的可怕,你若是不放心,回头我让暗卫仔细探查一下全府,绝对不能留下丝毫隐患,到时候我们出去比武,明面上让紫竹和梁松守着元泰,暗地里我会安排四名暗卫时刻追随,绝不让小四有一点闪失。” 秦瑄的安排算得上严谨,容昭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解决了这件心事,她放松了许多,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抓到乔清池没有?” 秦瑄摇了摇头,无奈地道,“哪有那么简单?乔清池易容之术绝世无双,一旦让他脱离视线,再想找到他就难了,不过咱们现在是守株待兔,且守在暗处,在蒙城内全面警戒,只要他一出现,不怕堵不住他,我还让暗一暗中监视那缇,观察与那缇来往之人——只是那缇已经是宗师,暗一不敢靠得太近,怕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缇此人,屡次丧失武功又屡次治好恢复,当真是……” 让他也说不出,心中翻涌的滋味到底是佩服还是什么。 “不抓到乔清池,我实在安不下心来。”容昭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他一定会和那缇联系,璟之不如多派些人潜伏在那缇四周。” “你说得有道理。我马上就吩咐下去。”秦瑄思索了一下,肯定了容昭的想法,转而桃花眼笑得弯弯地道,“你今天表现得不错,没有坠了咱们大乾的威风,来,朕奖励你一个。” 容昭眼睁睁地看着秦瑄那张俊脸越贴越近,偏她身手不及对方,推也推不开,让人在她粉唇上狠狠“啾”了一口,旋即,这个玩笑轻佻的动作忽然变得强势凶猛,一道灵活的舌有力地钻进了容昭口中,肆意翻涌搅动,勾出了无边的热潮,差点将她堵得喘不过气。 “别闹了——”容昭好容易才挣出一丝空间,很是无语,简直让人恼羞成怒了有木有? 秦瑄揽着容昭的细腰,忽然收敛了唇畔略有些调侃肆意的笑容,凝视着容昭的眼眸中,透出一股温柔的认真来,“昭昭,再稍等几日,我会让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绝不会再让人如今日这般嘲笑你。” 容昭:…… 我是那种被人一挑拨就对你心生隔阂的人吗?你实在是想多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谋算 蒙城因地界之故,分布一向不按照寻常城市布局划分,整个蒙城分做了东南西北四大块,而北区最显眼的地方无疑是北穆会馆了。 金老拎着徒弟回到会馆,神情却不似之前那般怒形于色,反而平静沉着,完全看不出生气的痕迹。 耶律贵佑是真的憋了一股闷气,只是见师父如此表现,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安,毕竟他是主动挑事却让人一巴掌打了回来,要毒没面子就有多没面子。 “师父,咱们就放过那贱人了?”耶律贵佑想想还是不甘心。 金老怒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想怎样?技不如人,连认输的勇气都没有,你这宗师境为何至今不稳,你就没想过?若不是老夫时日无多,担心北穆失去宗师庇护会被其他三国宰割,岂能用药物将你催到宗师境,你如今心浮气躁,根基不稳,自己却不觉得,你真以为,进入了宗师境,境界就不会再掉回去了?告诉你,一旦掉回去,你这辈子就别想再成为宗师了!” 耶律贵佑被他师父一通话说得脸色发绿,想到他师父说的那种结果,多少还是有些后怕,但心底还是不大服气,“师父,就算咱们北穆没有宗师,那沙原国穷得连一名士兵都没有,自保都难,南疆国主是我姐夫,跟咱们北穆守望相助,只剩一个大乾,那秦瑄也不过是刚刚冲上宗师境,又有何惧?” 金老冷笑道,“你这么多年跟着老夫,到底都学了什么?沙原国是没有士兵,可是你有本事进攻他们国家?就凭那数万里黄沙漫漫,就能堵住其他国家的千军万马,你当大乾历任皇帝都是心性平和的,怎么几百年来从来没和沙原国闹翻过?还有你那所谓的南疆姐夫,别说你姐还不是人家的王后,就算是王后又怎么样?南疆人性情诡谲善变,那缇更是个中翘楚,区区一个女人,就想拢住他的心?没听人家还想让那女人当往后吗?盟友?哼,那也是在你有用的情况下!” “师父——”耶律贵佑涨红着脸唤了一声,他被他师父这一番当头棒喝打得有些够呛,“您怎么……” 他们和南疆不是盟友吗?来大乾之前,他可是亲耳听见师父和姐……那缇订下了盟约,怎么师父的意思却是对方不可信任? 金老叹了口气,他这个徒弟,资质不佳,头脑也并不出众,颇有些志大才疏,本不是他最看好的接班人,偏偏他真正得意的大弟子英年早逝,他只能把精力放到调、教这个被国主硬塞给他的小徒弟身上。 自己担心自己死了后没有人庇护北穆,这才想方设法弄了一批珍稀罕见的药材,堪堪将耶律贵佑堆到了宗师境,可到底不是自己练上去的,光心性就不过关,更别提宗师级的实力他只能发挥到一流,虚得要命,一个照面就被大乾的那个丫头给削了一顿,这样的耶律贵佑,真的能成为北穆的守护神吗? 还有那个态度不明的南疆国主,明明贵佑是为他打抱不平,最后,他却置身事外,不但没有帮助贵佑的意思,甚至还隐隐倒向大乾那丫头,莫不是真的看上了对方? 正想着那缇,门外便传来了小厮的通传,“大人,南疆国主来了。” 金老心头一跳,耶律贵佑却有些惊喜地看向金老——看来是师父想多了啊,姐夫怎么可能会背叛他们的盟约呢? 金老自是看懂了这个蠢徒弟的一点心思,几乎气得吐血,就这样的资质,还想和他兄长争北穆国主的位子,如果没有自己在背后撑着,只怕他早就被人拆了! 不过,他心中也嘀咕起那缇的来意,难道是为了后日的比武?他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那缇待在客厅无聊地转了一圈就坐回椅子中,看到金老,也不起来,勾着笑道,“金老心态不错,徒弟快死了,还能如此镇定。” 金老眉头一皱,还未开口,耶律贵佑已经忍不住叫道,“你什么意思?” 那缇笑着摇头道,“贵佑不知道那丫头的底细,金老想必打听过了,明面上她是秦瑄专宠的贵妃,但实际上,她的武功却是秦瑄亲手调、教出来的!” 金老冷道,“这又如何?老夫已经试过,就算她是秦家小子调、教的,功力也不过和贵佑相当,之前制住贵佑不过是占了偷袭的先机罢了,若真的动起手来,谁胜谁负尚未有定论!” 那缇在心中摇了摇头,郁闷地觉得自己之前的主意越发有些不靠谱了,这对师徒实在是太过自负了一些,自己都说的这么明显了,还听不出来。 “金老,我的意思是,她的武功,是秦瑄亲手调、教的,而她,是秦瑄的妃子,三年前刚刚入宫时,尚且全无内力,短短三年便跻身宗师境,说她是绝顶天才也不为过,说她有什么灵丹妙药也不为过,如果是秦瑄拥有奇药,那他就不会等到今日才成为宗师,所以……” 金老脸色一变,同样用药物堆砌出一个宗师徒弟的他,顿时明白了那缇的意思——容昭兴许也是药物堆砌的,但显然她功力比自己徒弟更深厚更运转自如,而且才短短三年,便冲上了这个境界,他徒弟可是练了二十多年,最后才堆了上去! 种种迹象表明,大乾手中有奇药,且很可能掌握在那个女人手中,而这种奇药可以在短时间里造就一个宗师,一个兴许根基不稳的宗师,他们可能不用惧怕,但若是两个,三个,四个…… 金老这才明白那缇想要除掉秦瑄并且得到容昭的真正用意。 “你能确定?”金老疑惑地道。 那缇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笑容,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语气十分轻快地道,“啊,在年前,我曾得到过一瓶奇药,效果奇佳。” 至于奇药到底被谁使用了才会得出“效果奇佳”的结论,那缇没有说,金老也不会去猜。 那缇不紧不慢地等着,思忖了片刻,金老终于下定了决心。 “行,我答应你的要求,只是,我也有条件。”金老咬着牙道。 他心知,这个时候和那缇争夺那个女人已经不现实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多为北穆争取一些利益。 那缇做出了一副倾听状,“只要不超过我的底线,都没问题。” 金老眼神阴沉沉的,若不是自己实在撑不久了,凭一个耶律贵佑绝对算计不过那缇,他也不会轻易地让出利益的大头,若那缇所言属实,只要杀了秦瑄,将那个女人控制在手中,多给北穆制造几个宗师,到时候,还怕那缇这阴险之辈翻脸不成? “我们会助你达成心愿,但我希望咱们北穆能多添五名宗师,两百年之内,南疆不可打北穆的主意!” 金老觉得,自己这个条件相当厚道了,没有让北穆和南疆共享那个女人,都是看在那缇对那个女人着实上心的份上。 那缇笑道,“一言为定!” 五名宗师啊,连大乾自己都才培养了一个出来,这老头儿莫非失心疯了,竟如此贪婪?还是说,他确实如情报中所说,时日无多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替北穆操心将来? 只可惜耶律贵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空有些小聪明,他的计划,是不是要改变改变? 那缇进入北穆会馆的事情,很快就被人禀报给了秦瑄,但因为谈话的是三名宗师,监视的人无法靠近,却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这时候秦瑄只是起了防备之心,若是知道对方居然在谈论怎么弄死他然后瓜分他媳妇,恐怕连嚼碎对方的心都有了! 沙原国主也有会馆,但他并没有回避,直接就歇在了平关将军府,倒是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而那缇,显然和北穆绑在了一起,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北穆会馆,就是再向秦瑄传达他的选择。 三人对三人,倒也没有什么悬殊的对比。 秦瑄想了想,直接找了沙原国主和容昭一起商量。 “昭昭已经向耶律贵佑下了战书,到时候必然会对上,那金老头儿实力虽是大宗师,但寿元将尽,体力衰退,却发挥不出十成十的大宗师境界实力,那缇年前刚废过一次武功,不知又用了什么法子恢复,如今实力莫测深浅,我如今不过刚晋级大宗师,根基并未完全稳定,不知白兄如今可有突破?” 沙原国主白石却遗憾地摇了摇头,“国务缠身,修习的时间越发减少,我卡在宗师境中阶已经好几年了,倒是希望在此次武林大会上能够有所收获。” 三对三,剩下的无非是秦瑄和白石各对付谁,容昭听说沙原构筑遭遇瓶颈,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对武学一途认识浅薄,有的只是懵懂之见,若是说的有什么不对,还请国主海涵——如你为了实力而寻求突破,我觉得对阵耶律贵佑并不是好选择,一个比你实力差的人,和你比武并不能给你带来多大帮助,相反,一个实力强于你的人,你越级挑战,定能激起全部潜力,孤注一掷,反而更容易突破。” 说实话,容昭并不放心让沙原国主白石对战那缇,白石一看就是那种性格板正少变通的人,遇上擅使蛊毒诡谲善变的那缇,只怕是吃了亏都不知道怎么吃的,反倒是那位灯尽油枯的大宗师,拼一把,得胜的机会却是两两之数。 倒是秦瑄,对阵那缇,才是棋逢对手,她可以保证自己对耶律贵佑的胜利,而沙原国主对金老,未必就不能赢,这样一算,他们的赢面并不小。 白石倒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想了想容昭的意见,倒是觉得挺有道理,于是看向秦瑄,若是秦瑄也同意,他们便可定下来。 秦瑄自然不会反对,容昭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他所担忧的,另有其他,“我们的计划,是建立在那缇愿意和咱们光明正大比试的基础上,若是他背后耍阴谋,却不得不防。” 白石轻哼一声,“哼,南疆人!” 容昭却觉得那缇绝对做得出诡计害人的事,他可从来不在乎国主的身份的面子,一向恣意惯了。 “别的不怕,只是咱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人……” 容昭想了想有些头疼,白石不解,秦瑄向他解释道,“那缇还有一位师弟,虽然武功废了,但脑子好使,与我们有仇,只怕他在背后捣鬼。” 白石不以为然地道,“一力降十会,没有武功的人可参加不了武林大会。何况蒙城是大乾的地盘,多派些人找找看,一个活人还能藏在哪里?” 他们口中议论的人,如今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丝往日那清逸出尘的风采,宛若最平凡最普通的一个青年杂役,皮肤黝黑,鼻子看起来塌塌的,嘴唇干燥起皮,漂亮的眼睛低垂着,遮住了那眸底星辰般的光芒,光看外表,简直就和满院子的粗役完全没有两样。 此时,他正裹着一件粗布单衣,抱着一把扫帚,慢悠悠地在园子中扫着地,扫到那一大堆粉末状假山石头时,动作顿了顿,和他一起扫地的粗役也看到了,口气酸溜溜地羡慕道,“听说是一位大人一掌震碎的,我的乖乖,连这么重的石头都成粉末了,要是打到人头上,这人的脑袋难道还有石头硬?也太吓人了些。” 他不说话,继续扫地,一边扫,一边听那杂役说话,这杂役是个话唠子,不管他有没有回答,自己说得滔滔不绝,很有自娱自乐的精神。 “我原来还想去看武林大会,据说站在府衙后门的墙头上,能看到武林大会的台子,不过现在我不敢了,你说万一那些大人物飞出一个武器,或者一掌,会不会就把我拍碎了,真吓人……” “这么多粉末,我们要分几趟才能运完?回头跟管家说,一定要将咱们的辛苦说明白,说不定还能得点赏钱……” 不管这个人说了多少话,这个人简直将沉默贯彻到底,几乎一个字都没接。 只是,在听杂役说话的中途,他不时地抬头眺望,那眺望的方向,正是平关将军府的正院。 “我好像,听到了莹儿哭声?咱们府里怎么有小孩哭声?”他侧头问那杂役同伴。 杂役同伴神神秘秘地道,“听说有一个大人带了老婆孩子来参加武林大会,这大概就是那小孩儿在哭吧。你别去招惹他们,大人物通常都喜怒无常,他们可不是你凑过去就会看重你调你去身边伺候的人。” “我不是那意思,就是随口问问。”他含糊地道。 第一百八十章 被掳 转眼就到了比武的正日子。 秦瑄和容昭都将精神调整到最饱满的状态,容昭爱怜地亲了亲小小胖团子元泰,“宝贝儿,你可要保佑妈妈大获全胜啊!” 秦瑄一身罕见的玄衣劲装打扮,掌宽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少了几分金堂玉马的尊贵之气,多了悍然凌厉的强横气势。 他正抱着肩膀看这对母子腻歪,听了容昭的话,笑道,“这小胖子还有这份本事,我怎么不知?” 容昭白了他一眼,嗔道,“有你这么说儿子的?” 元泰还以为他爹娘在和他玩,抱着容昭的大腿不放,大眼睛眨巴眨巴,“……玩……” 容昭顿时哭笑不得,臭小子连爹娘都不会喊,却已经知道“玩”。 不过看着儿子干净执拗的小眼神,她心头一软,蹲了下来,轻声道,“乖,爹爹妈妈今天有事儿,不能带你玩,让玲珑姨姨紫竹姨姨陪你好不好?等妈妈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 秦瑄也凑了过去,他是个无限宠溺儿子的好爹,当下也亲亲儿子的小胖脸,安慰道,“乖,我让梁松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你乖乖在家等爹娘回来。” 元泰还处在对语言似懂非懂的阶段,并不是听懂了爹妈的话,但是两人坚决不带他的态度他还是感觉出来了,嘴一扁就要哭,这是他百试不爽的招数,不过今天却注定要失败了。 容昭一见这小子耍赖,忙叫来玲珑和紫竹,“快把这小祖宗抱走,我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玲珑和紫竹也知道今天事关重大,只能忍着一腔对小胖子泪眼的心软,匆匆将小家伙抱了下去。 小元泰乖巧地没有挣扎,只是扒在玲珑的肩膀上,小小的脑袋露出来,一抽一抽地,一双饱含眼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容昭,充满了不舍和委屈,简直看得人心都化了。 明明只是分开半天罢了,却不知怎么的,容昭觉得心里分外酸涩,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动摇了,心中滑过干脆让元泰待在空间里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担心元泰安危的心占了上风,她甚至有些责怪自己没有及早做好准备,如果早早试探出自己那空间的承受范围,今天就不必面临这么难分难舍的小别了。 在小元泰被抱着跨进了内室时,他腮上挂着两颗大大的眼泪,软软地看着容昭,忽然张了张小嘴儿—— “呜呜……娘……” 容昭浑身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眼见玲珑抱着元泰消失在内室,她侧头看向秦瑄,一脸疑惑加激动,心情简直激荡得难以自已,“刚才,元泰喊娘了?” 秦瑄也听到了那绝对清楚的一声“娘”,他不似容昭这样激动,男人的心思自然不如女子细腻,况且元泰叫的又不是“爹”,他心里酸了一下,到底还是被温热的感动占了上风。 “这小东西……等咱们晚上回来了,我一定要教会他喊‘爹’!” 因这一出,秦瑄和容昭出来时的表情都不算很好,等着他们的文楚和白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好随意开口,一行人只是简单地打了招呼,沉默地走出了平关将军府。 蒙城西北角,有一个巨大的练武场,青石铺就,雄浑大气,足以容纳上万人,本是蒙城将士的军营,但因为北穆和大乾已经多年不曾开启战端,这练武场便逐渐新增加了武林大会比斗场地这一功能。 训练场中有两所高台,遥遥相对,其中一处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训练场,显然是比斗的舞台,另一个高台较小,却是让仲裁者及尚未上台的宗师们暂时等候的地方,因此上面还放了几把交椅。 至于其他宗师以下的各国高手,则只能站在场地中特意圈出的一块地方。 日上三竿,天气越发暖和,金老和耶律贵佑早就到了,那缇也懒洋洋地坐在交椅上,秦瑄三人这才姗姗来迟。 文楚作为武林大会的负责人,早就起来跑断了腿,但无论多忙,自家的主子也不能不迎接,好容易将三人引到高台上,总算松下了一口气——得,他今儿最重要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剩下的就不必他如此亲力亲为了。 金老看见三人终于出现,冷哼一声,“我还以为堂堂秦帝不战而弃权了,看样子,倒是老夫料错了,该是美色误人才对,秦帝还是悠着点,昏君的名头可不好听。” 秦瑄眼皮一撩,掠过一道刀锋般的桀骜光芒,转瞬即逝,面上笑容温雅,亲和力十足,“多谢金老关心,只是昏君二字不敢当,今儿场中也没有什么大乾皇帝,只有大宗师秦帝,若非秦某日前便与南疆国主约好,秦某倒更想向金老讨教一二,毕竟金老偌大年纪,却比我们更有经验阅历!” 金老被他一番话堵得差点吐血——他嘴里说着惋惜的话,眼中透出的那种漫不经心可不是这么回事,什么约战那缇,不好毁约,分明是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年老体衰,已经不配为他的对手! “行,年轻人,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了!”金老心知嘴皮子上讨不了便宜,勉强丢下一句话圆圆自己的脸面,便不再理会三人。 这种两大宗师间的矛盾,文楚就是想圆场也不够格,白石根本就不在意,耶律贵佑倒是想发怒,却被那缇按住。 那缇直接问秦瑄,“这么说,你同意我当日的提议了?” 秦瑄脸色微微一冷,任是谁被人这么锲而不舍地撬墙角挖老婆,心头也不可能痛快,当下也没了好脸色,冷笑道,“国主问错人了,昭昭是人,不是物件儿,她可不是我们打赌的赌注,况她是我的内人,是我儿子的娘,国主这般明目张胆地觊觎,可是失礼至极!难不成国主是觉得前面一场仗咱们打得不痛快,还想继续?” 那缇听了这番话便明白了秦瑄的决心,他干脆直接转向容昭,“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容昭懒得理这个神经病,当着人家丈夫的面问她愿不愿意红杏出墙?卧槽,这是爱她还是害她?别说她对他完全没好感,就是有,这会儿也被一瓢冷水浇熄了! 容昭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淡地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比武该开始了吧?我看大家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得好,有什么恩怨,今儿就一统解决了,我赢了耶律贵佑后,再和你比一场,但愿那时候,你还在场上!” 她的态度,自信得简直自负,说起‘赢了耶律贵佑’这种话时,简直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就是文楚,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姑奶奶的强悍。 他连忙站了起来,凝神将内力灌注到声音里,使得声音能够传遍整个训练场所有地方,“武林大会已传承数百年,其结果好坏甚至会影响到各位在江湖中的地位,想必我不说大家也知晓其中规矩,还望大家用心遵守。按照惯例,历来比武都由一对宗师级高手开场,今年武林大会的开场,便由来自大乾的容昭,以及来自北穆的耶律贵佑比试,生死不论!” 文楚话音刚落,耶律贵佑便一个大鹏起飞,气势汹汹地落入了巨大的石台上,神情中充满阴测测的味道,他手执一人高的粗杖,杖头直指容昭,嚣张又傲慢。 “你上来!到现在还不敢上台,敢情是怕了爷不成?” 容昭自然不会让耶律贵佑先声夺人,伸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一拍,整个人便如一只羽毛般轻盈飘逸地落在石台上。 他们一个膀大腰圆,面容平庸,一个清艳绝伦,飘飘欲仙,简直是丑和美的两种极端——实际上,耶律贵佑真算不上丑,可谁叫他想不开,和容昭站在了一处,这简直是世间最残酷的对比,容昭的美貌已经不需要锦上添花,可耶律贵佑实打实地感受了一把落进下石,被比得连一根头发丝都及不上了。 台下观战的人,左看看耶律贵佑,一粗糙大汉,嚯,伤眼,右看看容昭,一绝世佳人,啊,治愈啊! 只一个照面,容昭便拢住了在场三分之二人的好感度,剩下的全是北穆人,总要给自己国家留点面子才是,耶律贵佑长得再寒碜,那也是他们的王子啊! “不用废话,比试吧!”容昭冷冷地道。 这耶律贵佑当真是没什么自知之明,凭他刚入宗师境的实力,在他们当中可算是垫底的了,偏偏看轻了她身为女子的身份,大约还觉得捏了颗软柿子吧,哼,想占便宜,今儿就叫他崩一口牙! 容昭素手一扬,一股雄浑得不似女子阴柔的刚烈劲气从手掌中萦绕而出,由慢到快,很快便形成了两个手掌大的无形的漩涡,被容昭平平地推向了耶律贵佑! 耶律贵佑眼中闪过了一丝嘲弄,就这点小手段,就敢对上他?这贱人今天输定了!等他们彻底打败大乾,弄死秦瑄后,他就把这个女人废了武功,关在自己身边,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不玩玩都对不起自己,至于那缇也想要这个女人,大不了借给那缇上几次,等那缇没了新鲜感,自然不会再和自己抢。 眼见那两个漩涡已经来到眼前,耶律贵佑才伸出双手准备去压制,可惜已经晚了! 看似平常的漩涡中压缩着令人恐怖的力量,就犹如小型的龙卷风,中间的凤眼却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黑洞,可以碾碎一切被卷入其中的东西! 明明是无形的气流漩涡,却比布满刀锋的陷阱还要可怕—— 耶律贵佑甫一接触到那漩涡的边缘,便惨叫一声,双手瞬间飞溅出许多鲜血——他双掌的侧边,被那锋利恐怖的漩涡,生生地削去了一片肉,而那漩涡却还在飞速地朝他旋转而来,若果被它近身,这恐怖的漩涡只怕能瞬间卷走他的头颅,碾成一堆碎肉碎骨头! 耶律贵佑到底也是宗师,纵然是被药物堆砌上的,境界也够了,千钧一发之际,他脚下蓦然发力,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向身后平飞了三丈,随即翻身一滚,及其艰险、及其狼狈地躲过了那两个瞬间旋转过去的漩涡,只听石台边缘“噗噗”两声闷响,被那漩涡削去了一大块坚硬厚重的青石! 别说耶律贵佑,就是台下仰头观战的诸人,都几乎吓尿了——这哪里冒出来的凶残的女人啊?简直太恐怖了! 耶律贵佑被这一招弄得脸面全无,原本的自傲一瞬间被怒火所取代,只觉得台下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他顾不上包扎手上的伤,长杖乙酯,便向容昭冲了过来! 该死,该死,这个女人该死! 容昭一招下马威,瓦解了耶律贵佑高昂的斗志,接下来便可以按部就班地挑战耶律贵佑直至胜利,耶律贵佑武力并不低,她再想玩这种速战速决的戏码就太过托大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疼,一股无法言喻的惊慌感蔓延开来,这样的感觉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出手的招式居然有了一瞬的停滞,那耶律贵佑也不是善茬,尽管心中奇怪,却立刻趁虚而入,一杖向容昭扑来。 容昭被那股不好的感觉攫住了心神,她算是半个修真者,而修真者的第六感一向灵敏,只一瞬间,出于母子连心的奇怪感应,她便确定,元泰出事了! 眼见耶律贵佑那气势汹汹的一杖就要劈下来,容昭却跟傻了似的站在那里,秦瑄吃惊得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紧盯着台上,做好了救援的准备,这时候,容昭好像一下子惊醒过来了,双眸蓦然泛出凶狠如野兽的红光,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凶猛的杖风! 接下来,容昭就像吃错药一样,若说之前她和耶律贵佑对战时只使用了八成力,尚且游刃有余,如今就是使用了十八成力,长腿如鞭,双手如爪,招招凶狠凌厉,整个人简直疯魔了。 原先耶律贵佑还能勉强和容昭打了个平手,如今别说平手了,连还手都难,容昭那种完全不要命的,进攻进攻再进攻的疯狂攻击模式,从心理上又击垮了耶律贵佑的一层意志,招数上更是被对方牢牢锁住手脚,完全挣脱不开! 说时迟那时快,容昭一个甩腿,将刚刚缓了一口气的耶律贵佑甩上了天空,周身爆出了一阵强烈到横扫八荒霸气的劲风,直接冲上了耶律贵佑的后背—— “噗——”耶律贵佑在半空中吐了一大口血,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头一歪,昏了过去! 此战,无需仲裁者宣布,胜败已分,容昭大获全胜! 赢了的容昭没有飞身回到秦瑄身边,反而娇躯一拧,半空中改变了方向,只扑场外,同时向秦瑄丢下了一句话,“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紫色的纤细身影一闪,转瞬便纵出了数丈,迅雷不及掩耳,三两下便消失在半空中。 怎么回事? 容昭的动作太突然了,令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众人面面相觑,偌大的训练场,那一瞬,居然安静得不闻一丝声响。 但秦瑄岂容她这样说走就走,心知肯定是出了大事,能让昭昭这么仓皇离开的,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他们那胖儿子了,难道元泰出事了? 这么一想,饶是镇定深沉如秦瑄,也脸色发白了,他匆匆对文楚道,“剩下的问题你和白兄商量着解决,我去看看她!” 没等文楚应下,秦瑄的身影也消失在眼前! 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台上,那缇望着一前一后消失的身影,嘴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快纵出城外的时候,秦瑄拦住了容昭,“昭昭怎么了?元泰出事了?” 容昭比试完没有回平关将军府而是直接出城,显然他猜测的最坏的结果出现了——小四出事了! 容昭已经度过了刚开始那段慌乱的时间,现在情绪平复了不少,理智也回来了,但眸底的恨意和戾气却凝固得几乎实体化了! 不管动元泰的是谁,都将和她不死不休! 容昭心情烦躁得要死,但鉴于感觉到元泰不但没有危险反而心情挺愉快,她纵然关心则乱,也还没有失去基本的判断力,二话不说拒绝了秦瑄一起出城的意图。 “元泰被人掳走了,但并没有生命危险,我能感觉得出来,凭着这份感应,我一定能找到他,将他救下来,所以你不能为了他就放弃后两场比试,你不仅是元泰的父亲,更是大乾的皇帝,这个时候,绝不能让其他三国发现你的弱点,进而威胁到大乾! 如果元泰情况危急,我自然不会阻止你和我一起去救元泰,但现在还不到那么危急的时候,璟之,你放心,我不会让我们的儿子出事,你也要拖住那缇他们,我总觉得元泰的失踪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秦瑄深吸了口气,脸色难看得如暴风雨欲来,只是苦苦压制着,“好,我听你的!我会比完后面两场,但是所有影卫暗卫都必须跟你走,让他们帮你找小四,否则我不放心。” 秦瑄的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这么一说,容昭也不能再推拒了,秦瑄眉宇间闪现的担忧紧张愤怒她也感觉到了,但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根本顾不上安抚他的心情,她只知道一件事,绝不能让他因为自己母子而因私忘公! 元泰是她的儿子,她就算付出一切代价,也一定要救回他!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追敌 夜色深沉,宽阔的官道上几匹神骏的马飞驰而过,衣袂猎猎生风,转瞬进了路旁的一个小树林。 倏忽间,长剑当空,寒光慑人,一场筹谋已久的埋伏偷袭再一次上演! 但他们实在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漆黑的夜里,双方正面遭遇,却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二十多人对四十多人,却占了压倒性的上风,黑幽幽的小树林里弥漫着渗人的血腥气,如同藏着无数张大血口意欲噬人的怪兽,那四十多个人如同秋后被收割的白菜,陆陆续续倒了下去,不时地传出数道闷声惨叫,大部分却是一击毙命! 二十多人的队伍中,领头的容昭擦了擦额头上的湿意——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脸色阴沉得好比着无边的黑夜,血煞之气透过明亮慑人的眸子折射出来,使她绝美的面孔魔魅阴鸷,宛若血海深渊中爬出来的魔女。 “这是第几批了?”容昭低声问道。 尹若东就站在她身旁,一身玄衣浴血,平凡的面容上杀气弥漫,闻言立刻道,“回娘娘,这是第六批,对方前后已经派出三百多人,这些人全部是精英死士,这帮龟孙子是下了重手了。” 容昭并没有因为丢失了儿子而丧失理智,她很明白,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乱,能救元泰的,只有自己。 “那你觉得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分开我和皇上各个击破,还是……” 尹若东能成为影卫首领,自然也不是愚笨之人,容昭这一停顿,他便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娘娘的意思是,他们是在拖延咱们的时间?” 容昭心中隐隐察觉出的不对劲,自出京后就没有消除过,时至今日更加浓烈深刻。 “凭乔清池的本事,带走元泰并不困难,根本没必要牺牲这么多人,他宁愿牺牲这么多人也要阻拦我们,怕不只是担心我们赶上去解救元泰,我总觉得他们另有目的,比牺牲这么多人还重要的目的!对了,你确定是去往京城方向?而不是南疆?” 尹若东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属下排查过,当日平关将军府出府的人有好几个,但有两个好似有嫌疑的,出去半日后便身亡,唯有一名往东南而去的杂役最有嫌疑,而他逃窜的方向,正是京城。” 这正是尹若东觉得奇怪的地方,那人的身份已然暴露,按说天下之大,南疆北穆甚至沙原,都是他逃窜的理想国家,他最去不得的便是大乾京城,偏偏他却是直接出了东南门,向京城而去。 容昭心中却隐隐有了一点猜测,“倘若他和人约定相见的就是京城呢?” 这个时候,皇上和她这个宠妃爱子都不在京城,秦昊于皇陵附近闭关,京城内部政务几乎全部有军机处和南书房的达人们协商处理,端王有声望而无兵权,信王南下接收南疆的赔偿物资,所以一个真正倾向皇上的心腹主事都没有。 如果她是那缇那个人,她在被大乾连饭打脸搜刮后,会做出什么行为呢? “可是,属下调查过乔清池落脚的严府,他的确是骗了严大人,冒充了严大人的世交之子,而其他人,并没有可疑的。” 容昭冷然地道,“人心易变,咱们现在也没办法确定他们的目的,先救下元泰再说吧,不过——尹若东,派一个人回去看看皇上如何了。” 尹若东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低下了头,“是。属下遵旨。” 容昭扫了一眼满地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随后抬头深深地望向墨沉沉的远方,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夜色中闪动着凶戾的寒芒,低喝一声,“,走,继续追!” 马蹄飞扬,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一片昏暗的黑色中。 乔清池用一阵迷烟迷倒了正院的守卫,用南疆的赤链蛇毒倒了守在元泰身边的紫竹和梁松,这才将元泰偷到手中,从事先买通的后门处轻而易举地脱身出来。 乔清池并没有立刻就跑,而是转身进了一家因为比武所有客人都去观战而显得冷清清的客栈,从里面给自己换了装束,换成一名面有病容的汉子,愁眉苦脸,手中抱着一名脸色蜡黄的昏睡女娃,这次才真正离城而去。 蒙城外的白凤坡,早已等待在那里的三支十人小队迎了上来,其中一支,姿态及其娴熟,与乔清池扮作夫妻的年轻姑娘径直将元泰抱了进去,其他两支小队在向乔清池行了一礼后,便分享向南,向北而去。 “都安排好了?”乔清池哑声问道。 “回少主,安排好了,保管不让人怀疑到我们身上,京城那头儿催的急,要确保手中有一个得力的人质,所以一直在催我们,不知我们需不需要赶路?”年轻姑娘开口问道。 “我知道了,咱们走吧,不用加快速度,就按照寻常探亲的步伐走就行了。免得行色匆匆引起他人怀疑。” 他对自己的易容术还是有信心的,只要他不露出什么破绽,光凭一张脸一副嗓子,容昭是绝对发现不的。 追踪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这个人善易容,擅藏匿。 乔清池有强大的自信不是没有渊源,容昭一连追了数日,竟没有半分线索。 按说乔清池没有那缇的运气,他仅仅受了一次重伤,功力便再也恢复不到从前,如今只勉强比普通人强点,抱着个婴儿,如果只是靠个人能力,如何躲得过容昭和影卫暗卫的强力追踪?但有了这些本来属于他父亲的手下,如今完全投靠了那缇的能干属下,乔清池轻松躲过了容昭的几次险之又险的追踪。 “光靠咱们逃奔还不行,若是能阻止容昭的脚步,让她速度减慢,和我们之间拉大距离,想必更能混淆我们的真正目的。” 那年轻姑娘闻言恭敬地道,“是,属下明白额,这就去安排。” 以上,便是容昭一行遭遇强敌刺杀的真实原因。 这日晚上,容昭等人来到了一处小镇上,容昭忽然下令众人休息。 容昭自己进了一间房,锁好门,直接钻进了自己的空间里。 就在进入小镇的那么一瞬,她似乎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心头,这股气息,来自于她的空间,这让她想起,元泰可以自由出入空间,难道…… 就在容昭踏入空间的一刹那,瞥见巨树下一个粉衣幼儿的身影瞬间消失! “元泰!” 容昭失声大喊,却迟了一步! 该死的,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容昭不死心,一晚上就牢牢地守在了空间里,可元泰再也没有进入过空间。 第二天,容昭眼中的血丝更加浓重,神情冷如寒冰,尹若东等人知她心情极差,更不敢打扰,准备了一番,就要上路。 容昭忽然开口道,“从今天起,我们只要看到小儿,便多加注意,乔清池易容术高明,恐怕不会以寻常面目出现。” 昨日那一瞥,她分明看见元泰被打扮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娃模样,只是不知元泰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他突然失踪突然出现会不会引起乔清池的警觉? 容昭顾虑得没错。 乔清池那会儿正让一个侍女守着元泰,自己亲手端来了一碗蒸得香喷喷的鸡蛋羹,准备喂元泰,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坏人,掳走元泰有他的目的,但他却不会去为难一个还不到一岁的孩子,这一路,为了让元泰不至于吃大苦头,他自己倒是很受了一番罪。 谁知进了房间,就见放在床上的元泰突然凭空消失,转眼又出现,除了软乎乎的头发上多了根青葱欲滴的草,什么都没有多没有少。 元泰好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一会消失,一会出现,反复了十余次,乔清池被惊得一片空白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元泰,这才阻止住元泰的淘气行为。 他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抓住元泰,才使得元泰不能再玩“变变变”的游戏,空间排斥血脉者以及空间主人承认之人以外的活物进入,所以,元泰才和他娘失之交臂。 那看守元泰的侍女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目瞪口呆,脸上满是恐惧家茫然的神色,而乔清池,同样被吓得不轻。 这件灵异十足的事件在乔清池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暂且不提,他纵然才高八斗,也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但并不妨碍他警觉心大增,再也不放元泰一个人了。 至于那名可怜的侍女,乔清池瞥了一眼,眸色微暗——虽是遭受无妄之灾,但她既然发现了这种诡异的秘密,却是不能留了,这世上,唯有死人不会透露秘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让任何人知晓小元泰的秘密,连师兄那缇,他都没打算透露。 小元泰自从被他抱走的那天起,就乖顺得如同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既不像在父母面前那样放肆活泼,也完全没有一点哭闹害怕的模样,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就仿佛明白自己的处境,不敢惹怒带走他的人似的,这也是乔清池轻轻松松将他带离蒙城上百里的原因。 但这却不能说小元泰不对,如果不是乔清池这样做坏事也做不彻底的人,良心未泯,换成别人,哭闹难伺候的孩子定然会比乖顺的孩子受到的伤害多。 容昭当初那一瞥并没有看错,这些日子,元泰都被他打扮成了一个小女娃,以一个十来人小商队的主家小姐的名义。 十来人,既能保证安全,掩藏身份,又不至于过于臃肿,行动迟缓,他自消消停停地从官道上走,却没有引来任何怀疑! 另外两队带着男娃女娃的人分别逃往北穆和南疆,甚至还有秘密潜入京城的。 又过了两日,容昭一行还是没有找到元泰,整个队伍都陷入了低气压中,正在这时,尹若东遣去蒙城的人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地。 “怎么回事?” 那人忙对容昭道,“回娘娘,事情有些不妙,属下赶过去时,武林大会上比赛出现了胶着状态,沙原国主牵制住了那耶律贵佑,皇上本打算速战速决,哪怕大乾输了也无事,谁知却被南疆国主和金老宗师联手缠住了,南疆国主疯狂进攻。金老宗师缠住皇上,两人配合默契,似乎练了很久的样子。” 这两人合在一起,又岂止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他们两人不守规矩,根本就不应该让他们上台,皇上已经上了台,并且做好了比武的准备,结果却被人联手坑了,而比武时,皇上也察觉了不对,迅速选择了防守。 皇上不得不防守——三人为此只能拼起了内劲,已经一日夜,如今脱不得身,那两人显然是故意的。 “那你看,那缇国主可否焦急?”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属下并未发现,反倒觉得那位国主十分悠闲,完全不像是来参加比试,而是来玩儿似的。” 很好,到这时,容昭的心头终于豁然开朗,完全想通了! 那缇和乔清池早就联手了,目的也不在于武林大会,他们分明是使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将皇上骗出京城——他们想干什么? 还有,掳走元泰却又不伤害他,到底是为什么呢?除非元泰还有别的作用,是来牵制她?还是牵制皇上? 容昭想到这里,蓦然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她不愿再深想下去,可行动却暴露了她的急切。 “尹若东,收拾收拾,我们马上走!去京城,快!你再回蒙城,报告皇上,就说,那缇和朝内内应勾结,兴许会发生狂悖之举,武林大会是个幌子,意在毁了皇上或者拖住皇上!我带着影卫先行回去!” 容昭不再废话,既然想到了这些,那么她也就确定,乔清池抱着元泰果然是去了京城,但不到最后时刻,她的儿子都不会受到伤害,而到了最后一刻,如果真让那些居心叵测之辈翻身成功,那元泰身为宠妃之子,性命定然是保不住了。 她可以不必心急如焚,但行动还是忍不住加快,加快,再加快! 去时悠闲,回时如电,心态大不一样,他们路上又处理了四批死士,这些人看似中原人,但实际上却是南疆人,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准露陷。 就这样,容昭带着满身杀戮后浓厚阴森的血腥杀气,来到了京城城墙下。 ------题外话------ 紫周六去九华山还愿,累死累活,周末憋了一天就憋了一千字,要完结了,反而卡死了,~(>_<)~ 紫一气之下就跑去写新文了,嘿嘿,今天总算找回点状态…… 第一百八十二章 池涸 离得越近,越能感觉到不对头! 往日里城门处总是熙熙攘攘,南来北往无数人通过城门进出这大乾京城,而现在,高大的城门紧闭,附近空荡荡的,充斥着一股难言的肃杀之气。 京城已经戒严了! “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尹若东驱马靠近容昭。 容昭骑在马上,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握着马鞭,身穿一袭风尘仆仆的黑裳,头上裹着长长的青色布巾,将一张极具辨识度的绝艳面庞掩起,只露出一双宛若冰山雪水的眸子,微微地抬着头,看向那高大的城墙。 “九门提督是谁?” “九门提督是张若栋,张若栋与承恩公刘家大爷是连襟,娶得都是赵家的女儿,当初皇上登基,张家颇出了一份力。” 要说对这些京官的底细,没有比影卫更了解的了,容昭只是开口一问,尹若东张口便来,丝毫不带犹豫的。 容昭听了后,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城门戒严,也不知是为了防备来自外面的进攻,还是为了防止里面向外求救,所以,眼下再难,容昭也是不打算去找这个九门提督的。 “走吧,等天晚了后再来,咱们不能硬闯。” 容昭心急如焚,却不能表现出来,如今情况不明,他们更要提高警觉心,影卫虽然强大,可也是人,一旦士气不振,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路都没有抓到乔清池,容昭已经明白,她必然要进入京城,哪怕是自投罗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尹若东等人并无异议。 当晚,天上挂着三两星子,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寻常人是万难在这样的夜里行走的。 好在容昭一行个个都是高手,黑夜视物一点儿也不困难,几十人弃了马,弄来了绳索,钢钎,直接往城墙上爬去,无声无息,宛若贴在墙上的几团黑影。 外城进入十分轻松,甫一进城,便察觉到了不对。 满地都是驻扎的士兵,不见行人的影子,更不见京城特有的灯火辉煌的夜市,往日的轻松热闹完全被肃杀压抑所取代——很显然,对方已经发动了政变! 老百姓们关门闭户,携着家中老幼躲在地窖里瑟瑟发抖,只祈求老天让外面的祸事尽快过去,也有的在心中暗暗诅咒做坏事的人,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偏偏要杀人放火,这种人要是胜利了,那老天也太不长眼了! 士兵们的刀刃和枪尖在夜色下闪动着血腥的寒芒,身穿甲胄的巡逻队伍一队队在街上狂奔,马蹄声声,不时地撞开一户朱门,有的便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仿佛饱含了无尽的不甘和怨恨,在肃杀的夜晚,听来格外渗人。 街头处处都是一滩滩新鲜的血渍,惨不忍睹的尸体,不时从路边的建筑中冒出滚滚浓烟,浓烟中火焰吞吐,火星点点,而这些,多半都集中在东区,其余三区,却是被重兵把守。 “该死的。”饶是影卫们天生心性刚冷,也被城中的惨状震慑了一番,尹若东咒骂了一声, 容昭心头一阵阵紧缩,对元泰的感应越来越近,离内城越近,感应便越强烈! 当此时刻,她更是埋头往前飞驰,她速度太快,以至于后面的影卫都要拼尽全力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高高的皇城门在即,血腥味越发浓重,地上只见大片的血花绽放,在夜色中阴森晦暗,城门口两支立场迥异的军队正剑拔弩张地对峙,明显是守卫皇宫的那支将近五百人的队伍,队伍中人手一把火铳,坚定地指着对面那将近千人骑在马上手拿长枪的队伍,领头之人赫然是容昭曾听说过但没见过的高守备,如今也不能叫人家守备了,人家已经是皇上手中火铳营的守将。 双方人马实际上已经对峙了一天一夜,高卫的队伍由一千人锐减了一半,叛军更惨,三千多人只剩了一千不到,这还是火铳目前只能连发三颗,不得不分成几组找空隙装弹,而弹药也着实紧张,才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如今,叛军一看到容昭一行,本就萎靡的士气,更是大受打击—— 看到容昭叛军方面是大受打击,而高卫则是精神大振,他们都基于同样的理由——贵妃娘娘都回来了,皇上还会远吗? 退一万步说,即使皇上没有赶回来,高卫也盲目地相信,只要有贵妃在,京城就不会被人借着“清君侧”的名号去造反攻占! 连外地的军队都没有调动,只靠着京郊大营区区两万的士兵就想攻陷京城,这些逆贼想得未免太美! 双方人马仿佛都感觉到了危险,不自觉地退开了一个圈,容昭在数十个影卫的护卫下,笔直昂然地朝城门走去。 她好像没看到他们的下意识动作一样,已经被别的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靠近皇城时,容昭心中那股感觉强烈得如同翻滚的岩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心疼从胸腔里蔓延,耳边仿佛听到了儿子伤心委屈的哭泣…… 容昭蓦然停住了疾驰的脚步,往墙上看去。 一轮黯淡的弯月下,乔清池一身如雪的白衣,静静地立在城门上,气度高华,仙气萦绕,就好像是一名刚刚落入凡间的谪仙,偏偏,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手中却抱了一个极接地气的嚎啕大哭的幼孩。 分明是极对立的两人,却奇异地处于一种融洽的氛围中。 更奇异的是,乔清池并没有第一时间向容昭发难,而是轻摇着怀里的襁褓,耐心地哄着幼孩,神情专注温柔得令人动容,而见到娘亲后忍不住大哭的元泰,慢慢的,居然也被他哄得抽抽搭搭停止了魔音灌耳。 “乔清池,将我儿子还给我!”容昭提气轻喝道。 乔清池的脸上浮现了一缕飘渺的笑意,转瞬即逝,“放心吧,孩子这么可爱,我也不会伤害她。” 容昭冷静地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乔清池不答,望着城墙下裹着一张脸的容昭,那股初见她时蠢蠢欲动的心情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淡化,被仇恨消磨,反而越加明晰,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他是对容昭的男装一见钟情,还是从头到尾,他看中的都是这个人,不论对方是男是女,否则,他现在怎么就这么心痛呢?为什么他们之间要横亘着血海深仇呢? “当初,你为什么不阻止,秦瑄杀害我父亲?” 乔清池看着容昭的眼睛,忽然问道。 容昭一怔,想不到在这种紧张时刻,他居然会问这种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然而她并没有忽略乔清池那双执着答案的认真眼睛。 过了一会儿,容昭淡声道,“我没有立场去阻止,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乔暮帮着南疆国主谋算我大乾的君王,哪怕我不是皇上的妃嫔,也首先是一名大乾人,所以我不可能放过谋算我大乾基业的敌人。只是,我当日虽然没有规劝皇上放过乔暮,但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却比你如今拿一无辜稚子威胁我磊落多了,试问这两种情况,哪一种更加残忍,更不可理喻?” 乔清池默然片刻,方道,“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为人子,岂能放过杀害父亲的凶手?我的理由不及你光明磊落,但不得不做。” 容昭冷笑道,“所以就掳走一个尚且不会说话的幼儿,再鼓动皇上的另一个儿子谋朝篡位,是不是后面还会引回二皇子,让他与三皇子争夺皇位?大乾从此陷入混乱,正好方便南疆国主行事?” 容昭的话在在场人心中掀起了一层巨大的波澜——难道这一切,都是南疆国主的阴谋? 乔清池没有对容昭的这番话起反应,而是沉沉地看着容昭,。 却听容昭身后,传来一道充满恨意和隐约得意的声音,“如果不是你,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亲不会获罪,皇上不会行事日渐乖张,做出种种违背祖宗家法的事情,说你是祸国妖妃也不为过,你自裁吧,只要你自裁了,我保证你的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容昭回头看去,不是严大学士又是哪个? 但严大学士身边却没有三皇子,这一点,让容昭颇为意外,他们打着“清君侧”的名头,不就是为了三皇子争皇位吗?正主儿不在,他们岂能名正言顺? 望着被团团围住的容昭,严大学士心中闪过一抹快意,就是这个女人,逼死了女儿,如今,自己也要让她尝尝一败涂地的滋味,女儿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 容昭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她压根就不理会严大学士,飞身一个轻踏,便窜起了数丈,在城墙上一点,又上了数丈,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时,转眼便过了城墙一半! “糟糕,她要抢夺孩子,临泉,小心!” 严大学士大吼,他虽然知道容昭身怀武艺,但一个才学几年的能学到多么高深,心中以为对方只是学了点花拳绣腿,没想到,对方一个轻功,便令人惊艳,性子更是干脆利落,丝毫不和他们纠缠,令他们的许多打算都落了空,此时,万万不能被她将孩子夺去,这小孩可是他们手中的利器! 乔清池失去了武功,不意味着他失去了判断力,在容昭一动时,他便猜到了她的目标,当下抬起一手,底下的上千人队伍中霎时举起了近五百架弓箭,长弓拉满,“咻咻咻咻”,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全都对准了半空中的容昭。 高卫率领的火铳营也不是吃素的,在弓箭队将要射出第二轮时,他们手中的枪纷纷发火,犹如连绵不断的炮竹爆炸,呛人的火药味烟雾中,弓箭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其余没有中枪的也大喝一声扑了上去,不动是死,动也是死,他们自然更愿意拉几个垫背的,转眼间,地上再次布满了尸体,血流成河,粘稠的鲜血流淌出来,慢慢地向外蔓延。 与此同时,那第一批射上半空的箭矢,如流星,闪动着尖锐的寒芒,直奔容昭而去,尹若东率领的影卫长喝一声,纷纷纵起,劈向那些箭矢,但毕竟人手太少,而箭矢射出的速度太快,他们只拦截了一半,另一半却是无论如何也阻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箭矢射向容昭! 接下来,他们仿佛看到了最诡异的一幕—— 半空中的容昭无处可避,或者她压根就没打算避让,长袖一挥,一道浑厚的劲气过后,便扫落了一部分箭矢,而另一部分,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 ……见了! 见鬼啦!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向半空,脑中都泛起一个念头——老子的眼睛花了?那么多箭哪里去了? 本来喊杀声不绝于耳的城门口,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仿佛空气都化作了粘稠的液体,艰难地流动着,令人窒息!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就是现在! 容昭一个翻身,飘飘地来到了乔清池面前,长鞭一扫,正中乔清池的手腕,元泰顿时被高高抛起,容昭左手一伸便抓住了他的细小脚踝,紧接着,元泰也消失在她手中! 剧痛令乔清池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退后了一大步,盯着容昭的眼神中透出罕见的震惊,“你,你……” 你是天仙,还是妖精? “乔兄,我饶不了你,再见了!”容昭定定地望着乔清池,眸底闪过一丝遗憾,忽然开口道。 强劲的掌风席卷了乔清池,在众目睽睽之下,乔清池的身体向后一仰,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落下了墙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发号 皇宫里面已经人心惶惶! 谁也没想到,严学士一介文官,居然有胆子造反,说的好听——“清君侧”——可如今的皇上明明贤明英伟,既没有亲小人远贤臣,也没有残暴好色,实在是大乾朝不可多得的一位圣主,那些人所谓的“清君侧”,说白了不过是造反,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 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为什么,因为他们手中无兵,但偏偏,严学士居然能说动九门提督张若栋追随他,打开城门,说动京郊大营的守将赵信出动兵马,直击皇城! 如果不是高卫对皇上绝对忠心,发现不对时就带着火铳营拼命抗击,恐怕皇城在猝不及防之下已经失守,一旦皇城失守,哪怕秦瑄回来后再次夺回,这也是一个巨大的耻辱,必将长留史书,成为他一生的污名! 这里面的事情谁也不清楚,但结果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这些人,是逆贼! 斩杀了乔清池,容昭毫不犹豫地出手冲阵,她的个人武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转瞬便来到了高卫面前—— “所有人退入皇城!” 容昭低喝一声,高卫不敢怠慢,立即扬声道,“众兵听令,打开城门,退入皇城!” 城门本就被高卫派人牢牢地把守,听了他的命令,二话不说,立刻打开了沉重的城门,这还是容昭除了选秀外,生平第一次走这皇宫的正门。 影卫们的身手自是不凡,在火铳的威胁下,一行人有条不紊地退入了皇城,竟没有一个伤亡,直到所有人都进来了,沉重的城门当着脸色难看的严学士的面关上,一直紧绷着的高卫这才松了口气。 好了,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贵妃娘娘的事情了。 “臣参加娘娘……”高卫只是顿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需要向眼前这个刚刚杀了一人却浑若无事的女子行礼。 容昭不待他弯下膝盖,便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高将军辛苦了。在皇上回来之前,咱们还要相处一阵子,随意些就好。” 也不待高卫再说别的,容昭侧头朝尹若东吩咐,“通知暗五,将众嫔妃和孩子们集中到永寿宫,方便宫里的暗卫们集中保护,尤其是那几位公主,一定要保护好。” 尹若东点了点头,转身朝身后的一个沉默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影卫和暗卫不同,暗卫大部分都是内侍,出入后宫不算什么,影卫只要是男子都是正常人,不好出入内宫,好在还有几名女影卫,也能完成任务。 容昭吩咐完,转头看向高卫,嘴角微勾,点了点头,“本宫明白,若不是高将军和众位将士浴血奋战,皇城威矣。只如今却不可松懈,后宫有百名暗卫驻守,算是最后一道防线,而皇城四门则需要高将军费心,我会让内廷侍卫统领来见高将军,一切但凭高将军指挥。” 高卫颇有些受宠若惊——这位娘娘,放权是不是放得太爽快了? 容昭继续道,“高将军放心,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严贼虽然纠结了一些人马,自古邪不胜正,本宫进城之前,已经将求救信送出去了,我们大约还需坚持三日左右,最近的守军才会赶到,不知高将军可有信心?” 高卫并没有一口应下,他仔细考虑了一番,慎重地道,“臣不瞒娘娘,若是弹药足够,凭臣手下的将士们,想封锁住皇城各门不难,但眼下臣等随身携带的弹药却不足一日之数,城外的弹药库里却约有一日的存货,臣愿意为皇上和娘娘肝脑涂地,但只恐……” 高卫的顾虑很实际,容昭自然不会怪他,点头道,“你说的我知道,方才已经差人去了你们营的弹药库,想必能将剩余弹药取回,另外六部工部的器械司、内务府的营造司,也各有一批弹药火铳,本宫立刻让人去取,有这些武器在手,高将军可有信心守到皇上的救援?” 高卫心中一动——为什么皇城内会存有弹药,难道皇上早料到会有人造反? 不过现在却不是容他多想的时候,只要弹药充足,他就有信心凭着手中这少少的人马,抗住两万兵马的袭击——热兵器对上冷兵器如果还败了,那简直对不起他辛辛苦苦的这一趟穿越! 当下,他拍着胸膛道,“娘娘放心,兵器充足,臣等定然能守住皇城,便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让那些逆贼得逞!” 听了这慷慨激昂得挺熟悉的话,容昭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直紧绷的心神,多少松缓了些,她暗暗吐了一口气,沉声道,“那本宫就将皇城的安危拜托给各位了!” 说着,出乎意料地,她弯下腰,朝高卫以及另外五百将士,深深地作了一揖,很潇洒很男人的动作,但配上她此刻郑重真诚的神色,却格外肃然,格外和谐,没有一个人觉得可笑,反而都发自内心地受到了震撼。 在这个阶级森严的社会,纵然火铳营的将士出身几乎都不错,绝少出现草根,但再不错,面对一位高高在上的贵妃,也绝对挺不直腰杆,而此时此刻,这位贵人却反朝他们弯腰,感谢他们,对他们而言,唯有士为知己者死可以形容当下的心情了。 “娘娘放心,臣等就是拼却自己的性命,也定然不让那些贼子进入皇城!” 高卫的副将忍不住大声道,将士们纷纷附和,连战了一日夜的疲惫反复一扫而空,一个个精神都高度激奋起来! 容昭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士气依然在,她就不担心皇城会沦落,她相信,眼前这群狼狈却坚定的将士,定然能如他们所言,死死守住城门! 将所有嫔妃集中到永寿宫后,除了方便暗卫们保护,也节约出大量的人力,容昭丝毫没有浪费,将年轻力壮的内侍都调动了出来,随着内廷侍卫一起编入守门的队伍中。 随即,容昭便赶去了南书房。 皇上托付政务的军机处大臣、内阁学士等人都被堵在了南书房,人出不去,送消息更是送不出去,容昭既然回来了,自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一踏入南书房,容昭首先便看到了正面对宫门席地而坐的叶俊卿,神情凌厉肃然,仿佛是一尊门神——不对,叶俊卿的确在做门神,他现在分明是以一人之力挡住南书房的大门。 叶俊卿看到她,也是一愣,随即站了起来。 “臣见过娘娘。” 容昭摆了摆手,“不用多礼,你们现在如何了?” 叶俊卿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大人们还好,只是不知道外面情况,臣派了人出去,但是没走出宫门,听说宫门外逆贼们要冲进来,被高将军挡住,但高将军也没办法开门让我等出去。不知娘娘……” 容昭叹了口气,“贼人们认为我等进的来出不去,所以才没有全力围困我们,高将军护着我们冲了进来,如今宫门已经关闭,我们算是被瓮中捉鳖了。” 容昭虽然叹气,但口气还算坦然,并不见多少焦急无措,叶俊卿自然听得出来,心中的不安减少了不少,“臣还以为皇上会赶回来……臣之前在宫外留了人,一旦出现变化,就往蒙城送信,娘娘是接到消息才回来的?不知皇上可安好?” 容昭抿了抿嘴,“这次的事情早有预谋,应该是那缇设谋,乔清池行动,他们说动了严贼,定下了这造反的事儿,皇上被他们绊在了蒙城,乔清池掳走了元泰威胁,我是寻找机会解救元泰,一路跟踪回了京城,乔清池已死,但严贼恐怕不会罢休!” 纵然两人有巨大的分歧,但叶俊卿不是拎不清的,值此时刻,自是明白团结的重要性。 容昭先和他说了情况,没把他当外人提防,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当下沉声道,“不瞒娘娘,臣也做了些安排,臣察觉到严府动静不对,便派了人前去皇陵,秦国师虽然正在闭关,但京中情况危急,臣也顾不得许多了,臣手中掌控的兵马,就驻扎在皇陵附近——为了保护秦国师。” 叶俊卿可算是把他最后的底牌都掀了出来,外人眼中,皇上对他大不同以往,疏淡不说,甚至剥夺了他领兵的权力,让他赋闲在家,但实际上,却是这对君臣在玩一出障眼法。 秦昊闭关,是从大宗师再往上突破,而岚天大陆数千年来,高手无数,却从没有人知晓,大宗师之上还有境界。 因此,秦昊此次闭关的重要性,可说是前无古人,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若是成功突破,那么无论是南疆和北穆,都将消停下来,再也不敢招惹大乾,但若是突破失败,秦昊最后是生是死,却是谁都不知道的,所以,秦瑄必须要派人留在秦昊身边保护他,杜绝一切外在变化打扰到他。 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秦瑄尽力让所有的视线都远离秦昊,而最能让他放心交托此事的人,也唯有叶俊卿。 表面上叶俊卿赋闲在家,实际上却时常来往于皇陵和京城,以便秦瑄掌握第一手秦昊的资料,这点,容昭也不知道,倒不是秦瑄故意瞒她,只是和容昭关系不大,因此也没必要非要告知容昭。 容昭眼睛微微一亮,但转瞬又平静下来,虽然有秦昊的助阵,严贼休想成功,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既然秦老爷子闭关之事如此重要,想必叶俊卿的人也很难进入他的闭关之地,秦老爷子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还是个未知数。 但再忧虑也没办法,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 “如果秦老爷子能正好突破出关就好了,”容昭叹了口气,然后看向叶俊卿,“我来这里还有另一件事——我进城时,京城内部已经戒严,其余三区倒还好说,主要是东区,有不少权贵人家都被士兵围困住,有些人家抵抗得法,那些士兵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有些人家却已经被士兵攻入,也不知道……我准备派影卫前去查探,他们功夫高,来去还算自由,我来见见几位大人,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家人。别的不说,至少要告诉家人自己的平安,另外,援兵就要到了,请他们再多支撑几日,此时若是行差踏错,实在对不起大人们在宫中这般提心吊胆的苦熬。” 叶俊卿倒是没想到此处,听了容昭的话,他也不笨,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容昭的打算,前去联系大人们的家眷,一方面是为了安两方的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牵制宫中的大人们,叶俊卿垂了垂眸,这位贵妃娘娘当真好敏锐的心思,皇上敢让她一个人出来,分明是有恃无恐! 想到此处,叶俊卿那满腔担忧皇上因为美色所惑而昏庸的心思忽然就淡了,贵妃娘娘的确擅权谋,但看她的态度,却并不热衷汲取权力。 也许,皇上也是明白这点的,所以才能这般放心大胆地宠爱她,而自己一介外人,怕是不明白其中的道道,罢了,既然他是皇上的心腹,从今往后,只跟着皇上的心意走便是,真若有皇上为美人不顾江山的那一天,大不了,他自刎以谢天下便是。 “大人们都在偏殿商议对策,娘娘且随臣来。” 虽然这些重臣们对容昭一介女子出面心中有些嘀咕,但事急从权,他们也无可奈何,更得知容昭乃堂堂宗师,方不敢看轻。 在场的大臣们都是狐狸中的老精怪,聪明人中的战斗机,多数不用想就明白容昭欲联络他们家人的用意,但纵然明白,他们却十分乐意配合容昭,请容昭为他们传话——他们这些人,一生阅历深厚,见识广博,能被秦瑄如此信任,也不是什么性情冲动的人物,他们理智,睿智,从不认为严贼这般仓促行事能够成功,顶多不过是造成一些伤亡损失罢了,却动摇不到大乾的根基,但这番动乱,却给了他们机会——太平盛世,功劳难得,而越是动乱,越有机会立功表忠心,若在这个时候被家人给拖后腿了,岂不让人捶胸顿足? 容昭与众位大臣商议好,立刻派出了十名影卫,其中四名直奔东区,另外六名两两成对分别去了其余三区探查情况,如此一来,容昭身边的影卫包括尹若东在内便只剩下十多人。 “大人们此处,另有一只二十人侍卫队巡逻保护,这些人便由叶大人调动,各位大人的安危,就交给叶大人了!” 叶俊卿深深一揖,郑重地道,“请娘娘烦心,臣当竭尽全力!” 容昭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离开了南书房。 此时,容昭一直逗留再前朝,一步也没有踏入后宫,而原本稍嫌混乱的前朝立刻已经重新井井有条起来,宫外传来了阵阵冲杀声,但隔着一层厚厚的城墙,竟觉得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容昭还要指派影卫们分头做事,却被尹若东固执地拒绝了,“娘娘,属下等人是被皇上派来保护您的,为您分忧自然是千肯万肯,但娘娘身份贵重,却不能有一丝疏忽,这剩下的人,无论如何不能再离开您了!” 容昭无奈,便在这时,暗五闪了出来。 “娘娘,谨遵懿旨,所有人都安顿进永寿宫,暗卫分明暗两组,拱卫在永寿宫四周,皇贵妃娘娘请您回宫,有事相商。” 容昭皱了皱眉头,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 容昭一进永寿宫,就见一群不复往日光鲜亮丽的嫔妃,坐立难安地杵在正殿,看到容昭时,那一双双眼睛好似迸射出了无限的光彩,把容昭看得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也实在是太吓人了些! 那些女人们也被容昭吓了一跳,容昭一身深色武士服青巾裹面也就罢了,只那一身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以及衣摆那湿哒哒透出来的浓重血腥气,都让这群女人一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托大乾的选秀制度,后宫里的女人基本都是大家闺秀,纵有小家碧玉,也是养在深闺,谋算人命也是杀人不见血的,何曾直面如此血腥杀戮的气息? 有几个胆小的本就被这几天的氛围弄得精神极度紧绷,如同惊弓之鸟,如今又被容昭这无意识地“一吓”,当场便白眼一翻,软软地就歪倒了。 倒是几个位分稍高的吗,虽然脸稍发白,却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没在第一时刻崩溃,面带希冀地看向容昭,此时此刻,容昭看不是那个抢走她们夫君的狐媚子,而是众人心中唯一的指望! 皇贵妃脸色憔悴,迫不及待率先开口,到底身为皇贵妃,关键时刻,也能拿定主意,问出口的问题也十分中肯,“贵妃是如何进来的?皇上呢?可曾和贵妃一起回来?外面那些逆贼退了吗?外面安全了吧?” 容昭并不欲让这些女人再担惊受怕,耐心地道,“外面仍然被逆贼所把持,我能进来,不过是逆贼们打着一网打尽的主意,皇上并未归来,不过我已经派人向皇上求助了,相信皇上很快就会回来救我们,外面暂时是安全的,那些逆贼目前还闯不进来。” 可惜,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皇贵妃,反而令她脸色顿时大变。 “皇上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事了?否则严贼怎么敢谋逆?贵妃你怎么能丢下皇上自己逃跑?告诉我,皇上到底怎么了?” 皇贵妃此话一出,在场许多女人脸上也变了色,显然她们也觉得,贵妃只身一人回宫着实可疑,难道,难道皇上真的出了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决心 “发生了很多事情,即使我告诉了你,你又能做什么呢?”容昭并没有因为皇贵妃的态度而不悦,不过是情急之下的一些失态,又不是有意针对她的,平静地回道,“皇贵妃娘娘,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能调动的人马都已经调动了,能求救的信也都送出去了,我们一群妇孺,若是能为皇上守住皇城,就是我们的功德了,其余的,还是不要去想了。” “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守得住皇城呢?” 此时大家都已经陷入了慌乱无措中,女子本来就胆小,也顾不上阶级地位了,一个小宝林急急开口,惧怕得脸色惨白,惶惶如丧家之犬。 一直搂着三公主没吭声的贤妃蓦然站了起来,憔悴的面色,眼神却透出一股坚毅的风采来,“我娘家是武将世家,府中老人多是当年随父祖征战的亲兵,虽然武艺皇妃多年,但多少也比宫里那些没经过训练的内侍强,我们想办法送出去一个人报信……” 在这种时候,贤妃不但稳住了自己,还能提出意见,表现得已经很不错了,到底是武将世家出来的,在温婉柔顺,骨子里也有那么股血性。 容昭心中感到了安慰,若是面对的是一群娇滴滴全无主见的女人,那才让她头疼,好在还有明白人,只是——“往外送人并不困难,只是,宫外勋贵人家也都遭受了叛军的攻击,只怕国公府现在抽不出人手!” 容昭话里的意思让贤妃顿时白了脸,“他们居然进攻勋贵人家?” 纵然未曾经历过,贤妃也能想象得到,叛军进攻勋贵人家意味着什么,烧杀抢掠,杀人放火,欺辱内眷…… “你暂且放心,叛军人手不够,并没有太过分散,多数都集中在皇城四周,东区那边只是几队散勇,想必如今也该收手了,” 万幸的是,容昭沿途并没有发现太过惨烈不堪的事件,除了少数被冲开的人家,只怕凶多吉少,大多数却都顶住了叛军的攻击。 这些叛军也不过是为了浑水摸鱼捞一把,实在冲不开的顽固人家也不会去浪费时间,等他们攻占了皇城,立下了从龙之功,多少荣华富贵不唾手可得?到时候,这些顽固的贵族把他们当座上贵宾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舍不得金银珠宝? 容昭没有明说,这些从来没有品尝过生活艰辛的女人,永远也想不到,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容昭并没有用任何语言去安慰这些女人,但她沉静的态度,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众人的心,倘若外面的情况真的很严重,贵妃娘娘不可能这么安然的,对不对? 尽管心中放松了不少,但众人还是有些坐立不安,只觉得头上时时悬着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皇城就会被攻破,而她们也逃不掉死亡的命运。 容昭见众女还是消沉绝望,觉得放任这种负面情绪蔓延下去也不是好事,当下打起精神道,“听我说,我让大家暂时挪到永寿宫,也是为了节省人手,如今永寿宫外面被层层保护起来,皇城那里又有一道防守线,所以大家暂时没有危险,大家先休息休息,总要养足了精神……” 万一有了危险,想逃走也得有充沛的体力! 这话容昭没有说,但是大家也都清楚这句潜台词,纵然原本还不打算休息的小主,也立刻纷纷要求找个地方歇下来,开玩笑,若是真打进了宫,她们体力不足,肯定要被别人当做盾牌扔出去,她们还没活够,可不想死! 容昭将皇贵妃和贤妃分别安置在永寿宫后殿左右两边,她也进了自己的寝殿,正要放元泰出来,她已经感觉到元泰哭了很久了,心中心疼得要命,勉强忍到此时。 可她还没有动作,赵云袖便携着张妙前来求见她了。 容昭揉了揉抽痛的额头,幸亏她还没有将元泰抱出来,忙让她们进来了。 赵云袖如今气质更加沉稳大气,和张妙的关系是真正好起来,两人手拉手进来,以张妙单纯的性子,遇到这样的祸事临头,竟也没有多少慌张的神色,显然是赵云袖的功劳了。 “娘娘,嫔妾姐妹打扰了。”赵云袖和张妙俯身行礼,赵云袖率先开口道。 容昭拦住了她俩的动作,“不用这般客气,如今谁还有心思讲究这些,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赵云袖先看了一眼张妙,容昭便明白了。 果然,张妙开口急急地问道,“容姐姐,你从外面回来,可知张府如何了?” 容昭摇了摇头,“我一路急着回来,没有路过张府那条柳树胡同,不过柳树胡同位置有些偏,张家府外看着也不起眼,又有不少亲兵,想来事情不大,你无需担心,那些叛军虽然嚣张,但毕竟人数在那里,分不出许多了,他们主要还是针对那些勋贵重臣,别说张家,便是我容家想必也没甚事。” 赵云袖却对此话不敢苟同,张家也罢了,容家恐怕难以全身而退,就凭着严家处心积虑要弄死娘娘,又怎么会放过娘娘的娘家? 她却不知,容家四姑娘容昙呢着实嫁了个好人家,杨家虽然没落,却是实实在在的武将世家,杨奕的祖父父亲都为人厚道,杨家虽然财力一般,但武将家特殊的底蕴却不比别家差,比如说退伍受伤的老兵养了上百在庄子上,家中的仆人杂役一都是长辈的亲兵,杨奕又是个机灵的,早在严家动手前便察觉了不妥,考虑到岳父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是一家子女人,忙派人将他们接到了自家庄子上,一大家子住在吃喝不愁的庄子上,四周是上百经验丰富的士兵巡逻保卫,真真是逃过了一劫,容家虽然被砸了,容家人却是一点事儿没有。 不过张妙是相信了容昭的话,神色微微一松,吐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我这心都悬了几天了,要不是宫里的的女人不给出去,我都想回家看看去!”、 容昭摇了摇头,“你呀,胡思乱想什么?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敢出门走动?” 赵云袖也不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道,“嫔妾前来,是想向娘娘借个人,往外送个信,嫔妾父亲虽然远在津口,但哥哥离得不远,手中有些人手……” 容昭抬手阻止了她说下去,正色道,“我明白你是好心,但万万不可再说这些话了,你是关心则乱,忘了一件事,没有皇上的命令,私自调动士兵,这和严贼的行为有什么不同?越是如今这时刻,越是不能走错一步。我已经给皇上送了信,我相信皇上一定能及时回来救我们的!” 赵云袖闻言,悚然一惊,是啊,她也是一时情急,居然忘了此事,万一她哥哥真的听她的话弄来兵马,那后果…… “多谢娘娘提醒。”赵云袖感激地道。 容昭摆了摆手,“你只是太过恐慌了,也是,好好的闹什么政变,这严贼是被门挤了脑袋吗?造反是闹着玩的?” 赵云袖在袖子里攥着手,道,“只怕他们是想着先斩后奏,如此一来,他们必然会想办法让皇上暂时回不来,万一……” “我们一定能撑下去!” 容昭坚定地道,与其说她过于自信,不如说她相信秦瑄。 秦瑄从来就没令她失望过。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今夜,所有人都无法入睡。 政变从来都是血流成河的事情,皇城中至今没有伤亡,已经是老天保佑,而宫外,却已经弥漫起了血色。 城里一片狼藉,家家关门闭户,有逃过一劫的,也有的却逃不过被牵连的命运,除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叛军外,各个宵小也从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趁火打劫。 北区的一户人家,一座小院,正房厢房六七间,算得上殷实,此时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地上一摊凝固的血渍,也不知家中主人如何。 两个无赖从门外窜了进来,左右搜刮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捞到,气得伸脚把地上唯一一个完好的瓦罐踢得撞到墙角,成了碎片,到底是不甘心,前后跑了一圈,从女主人梳妆台的缝隙中找到一根铜簪子,骂骂咧咧地揣进了怀里,另一个将厨房里的一刀腊肉拎在手中,两人这才结伴出了门。 就在这户被搜刮了三四次的人家柴房里,一个废弃的锅台下,藏着一个不大的地窖,一家三口挤得紧紧地挨在一起,抖抖索索,泪都流干了。 男主人肩头上被砍了一刀,差一点就劈到了脖颈,显然原本的目标就是脖颈,而男主人实在福大命大逃过一劫,趁机装死,等第一批人离开后,立刻跑进家里藏人的地窖。 女主人相貌清秀,紧抱着怀里的小男孩,双眼红肿,头发散乱,若不是男主人见机快,将她们母子先藏进地窖,她只怕要被那些人给糟蹋了。 小男孩张着一对懵懂而恐慌的大眼睛,缩在母亲怀里,宛若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做丈夫做父亲的忍住了晕眩,低声安慰妻儿,“别怕,别怕,这些个坏蛋不会得意多久的,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再忍忍。” 家被毁了,没关系,人还在就好,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有好日子不过,偏要造反,皇爷绝对不会饶了他们的,只要撑过这几天,撑过去就好。 妻子流着泪点头。 和这户人家差不多的情形在京城的很多角落发生着,那些一看就穷得有上顿没下顿的反倒损失最小,而那些看着齐整殷实的人家,可算遭难了,死人也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商户富裕人家所在的南区,受到的冲击仅次于东区,多少人家一夜家破人亡。 这些叛军到底出身不够正统,纪律并不严明,进了京城,丝毫没有阻止手下烧杀抢掠的意思,昔日繁荣昌盛的京城,如今已经宛若地狱。 严学士是此次事件的主要策划者,可他所支持的皇位继任者,三皇子秦钰,却完全体会不到他的苦心。 三皇子府里,秦钰坐在书房宽大的椅子里,椅子太大,他瘦小的身形陷在其中,看上去脆弱无比,只挺直的脊梁,让他并没有丢失那份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 严学士坐在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钰儿,外公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如果我们不先发制人,这大乾的皇位轮不轮到你坐?皇上把你发配了出来,还不说明了一切问题?在皇上心中,你和二皇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地位,只有那个女人的孩子才是他最看重的,一旦让那个女人的孩子登上了皇位,他岂能饶过你?外公老了,这辈子就你母妃一个女儿,生了你这唯一的外孙,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任人宰割。” 秦钰冷冷一笑,“外公,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登上那个位置,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 ——完全不听我的心声,偏偏打着我的名号,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说是为我好,当我是傻子么? ——您要推翻的人,是我的父皇,您对我父皇都不忠至此,又怎能让我相信,你会忠心玉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 ——您发动政变,到底安的什么心? 秦钰不算聪明但也不笨,在严学士屡次无视他的意见而擅自做主一些事情后,他就越发想疏远这个外公兼老师了,若真的奉他为主,岂会压根不听他的意见?若真心当他是亲人,怎么会在暗中筹谋推翻他父皇的统治? 这样的亲人,他还敢认吗? 严学士并不知道秦钰此刻的心境,他只当对面的孩子依然在耍小孩子脾气,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秦钰的小心思,从来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他继续以一贯平静温和却理所当然的语调,沉声道,“胡说,皇家的孩子,还有不想要那个位置的?当年你刚出生时,你母妃就帮着你谋划了,若是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可对得起你母妃?” 不等秦钰开口反驳,严学士又道,“你不用担心,外公虽然手中没有兵权,可不代表我借不到兵,南疆国主答应帮我从北穆筹集十万兵马,用来拖住皇上,再说,比武场上,刀剑无眼,南疆国主和北穆的两名宗师,三大宗师联手,皇上虽然武艺高强,也未必能讨得了好,无论如何,皇上近期是赶不回来了,咱们趁机入主皇宫,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便是皇上能回来,一切木已成舟,他也顶多只能做个太上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怎能放过?” 秦钰面色木然,他轻声道,“如此,不知外公如何处置四弟母子?” 严学士已经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压根没听出来外孙语气中的冷然,轻蔑地道,“自然是要那妖女的头给你母妃祭奠,你母妃之所以会死,全是拜她所赐,至于她那个贱种,你登基后若是看得顺眼,便留着,让宗室知晓你的胸襟气度,看不顺眼,那就像当初那个李妃的儿子一样,直接派去守皇陵就是,三两年便能抑郁而终,也不影响你什么。” 秦钰嘴角泛起一丝讽刺的笑,“外公果真是想得周到,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那还要外孙做什么?不如外孙做个三两年傀儡,然后一纸禅让圣旨,将大乾的江山让与严家可好?据说我那位小舅舅可是外公精心培养,所学与我们这些皇子完全相同,外公果真是深谋远虑,外孙真是佩服佩服!” 严学士这才察觉出了不对,捋着颌下花白胡须的手一顿,老眼眯起,一向慈爱的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精光,半晌,慈祥地笑道,“三殿下这是什么话?外公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你,想想不明不白被送出宫的二皇子,如今是生是死都没人知道,再想想你自己,连个郡王的封号都没得到,小小年纪就被扔出了皇宫,如此冷酷无情的皇上,心中眼中只有那个狐狸精转世的祸水妖女,难道你还对他抱有孺慕之情?” 严学士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秦钰的话,秦钰本存有三分试探之意,不愿将严家人想得太坏,却事与愿违,试探出了这么个结果,心都凉透了。 想想那人告诉自己的,自己根本就是严家欲篡位的傀儡跳板,他原先还不相信,以为就算严家对他存了一分利用的心思,但到底还是真心疼爱他,如今看来,却是他太天真了。 他真是想不到,他的外家,号称书香门第,清贵世家的严家,居然有会如此愚蠢,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读书人,不是更讲究礼义廉耻,忠孝节义么? 秦钰眼中最后一丝对外家希冀的光彩熄灭了,他早该想到的,能生出他母妃那么心狠手辣的女儿,严家本身的家教就有问题。 虽然母妃所做很多都是为了他,甚至不像很多后宫女子那样,千方百计提拔娘家,母妃再毒辣,一腔心思也都用在了他身上,谁都能说她不好,唯有自己不该嫌弃她。 可无论如何,他姓秦,是大乾堂堂皇子,争不争储位是他们兄弟的事情,他怎么能容忍外家踩着他的身份名声去算计自家的江山基业?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将计 远在蒙城的秦瑄,此时正面临着一场恶战! 风云呼啸,宽阔的高台,已经坍塌了一大半,两大宗师的恶斗,分外的惊心动魄,每一次劲气外泄,都造成了大面积的破坏,很多原本希望观摩两大宗师武斗从而提高自身感悟的高手们也不得不一退再退,更有一部分实力较差的,实在撑不住了,只得无奈地离开。 整个武斗场,只有高台对面的另一座高台是完好无损的,上面端坐了秦瑄,那缇,金老三人,任何一个的实力都比场上的两人强,只稍稍放出了自身的罡气,便抵住了所有的劲气,丝毫不受影响。 台上,金老阴沉着脸,那缇却斜靠着交椅,转头问秦瑄,“秦帝觉得,他们二人最后谁胜谁负?” 秦瑄似笑非笑地道,“这场比试的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金老听到他的话,脸色更难看了,那缇却仿佛没听说他话中的嘲意,继续问道,“那不知你我之间的比试,谁能胜出?” 这次,秦瑄却没有敷衍他,望着场外的比试,顿了顿,似乎再出神想着什么,半晌,斜睨了他一眼,桃花眼不复温柔,其中战意凛然,“只怕你那缇要失望了,本尊从来不会输!昭昭的心如此,江山如此,武斗亦如此!” 那缇的脸色终于维持不住之前的轻松自信了,冷冷地看了秦瑄一眼,他本身就是那种冷酷尊贵的容貌,此时气势更加慑人,“是么?大话谁都会说,本座便等着你!” 之前还是那缇掌握着两人说话的主动权,如今却被秦瑄一句话逆转了形势,更是掌控了节奏,看似势均力敌,但这一回隐约的交锋,那缇还是输了半筹。 秦瑄勾起一抹弧度,坏坏地一笑,拇指拂过了薄唇,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了交谈的兴致。 “那缇,装了这么多年大尾巴狼,你累不累?朕做了十几年皇帝,就算那些兄弟争这把皇位闹了不少的动静,可朕这辈子还真没过过不顺心的日子,朕生来就是太子,亲娘贵为皇后,父皇表面平淡私底下也是不择余力地保护朕,皇位更是继承得水到渠成,就算帝王最难得的知心爱人,朕也有幸遇到并且相爱了,朕的人生,看似惊心动魄,实则气运冲天。倒是你,都说你那缇骄傲恣意,行事肆无忌惮,可实际上,是这么回事么?朕记得,当年杏林宴后你酒后真言,关于你想要的生活,你自己的人生,你爱的人,可与如今大相径庭啊。朕有时也纳闷,人和人之间,怎么会差距那么大呢?人哪,这辈子,不信命不行!” 说起来,他跟那缇真是相看两厌的最佳典范,难为当年不知道对方身份时,他们还和谐相处了几个月,差点没把对方引为平生第一知己,可惜,道不同不相与谋,他们还是很快就翻脸并认清了对方的真实嘴脸! 秦瑄的话若是一般人听了,准能气得吐血,可那缇早就清楚秦瑄的恶劣本性,他二人的底子谁不比谁了解,秦瑄这番只差没把他按到泥地里再狠狠踩几脚的话,顶多只让他抓碎了掌下的红木扶手,还不到令他暴怒的地步。 再说了,他难道就不知道秦瑄的底细? “你过得顺,当年那个京城第一美人,你不是倾慕人家良久了?怎么人家就是不愿入你的太子府,反而宁愿跟着我这朝不保夕的质子?你若真是气运冲天的天眷宠儿,当年又何必担心我武力超凡,而用鬼蜮伎俩,毁了我的根基?说到底,不过是个虚伪阴险的小人罢了。” “若非你怜香惜玉,那剂散元丹如何能成功?”秦瑄可不是被人一说就哑口的,立刻反唇相讥,“再说那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不过是给她三分青眼罢了,便拿乔作势的,也只有你这没见过女人的,才把那种女人捧在手心。她能比得上昭昭?既然你那么喜欢,不惜将人家千里迢迢带回国,又何必惦记朕的昭昭?怎么,和朕抢女人的事就那么有趣,让你这十几年来孜孜不倦?” “的确很有趣。”那缇张口便道,“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本座心里就舒坦了。” 他这话一出,秦瑄不忙着和他斗嘴,反而立刻扭头朝身后的梁松道,“记住了?” 梁松不愧是跟李连海并为秦瑄的肚里蛔虫,毫不迟疑地点头,“奴才记住了!待回去后,定然原原本本地将国主的话告诉娘娘!” 那缇的眉头狠狠一跳。 秦瑄长眉微挑,神情张扬而得意,“就凭这席话,那缇你这辈子也别想靠近昭昭!” 那缇抽了抽嘴角,这混蛋这么多年了,追女人的本事还是没有半分长进,难道他以为激得自己说一番含糊不清的话,传到容昭的耳里,那女人就会从此视他为仇人? 他还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他弄不到手的女人! 只是——那缇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听秦瑄的意思,容昭还在蒙城,既然在蒙城,为何不参加武斗?而且,平光将军府居然风平浪静的,是出了事被封锁得严密,还是压根就没出事? 秦瑄见那缇目光闪烁,一边嘴角不易觉察地扯了扯,转瞬换上了胸有成竹的神情,站起来,朝那缇傲然道,“朕等着你我明日一战!” 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高台上,耶律贵佑到底不及白石,最后一招,输给了白石,但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好成绩了,白石毕竟成名日久,而他才刚刚踏入宗师境,虽然你输了,却不算难看,耶律贵佑对这种结果也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向金老。 被秦瑄和那缇幼稚的争执弄得脸色发青的金老,更是没想到耶律贵佑在白石手中,居然没有惨输,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秦瑄率先走向了出口,刚刚从台上撤下来的白石紧随其后,一点也没有赢家的喜悦,态度平常得很。 大乾和沙原的联盟人尽皆知,白石也从来不掩饰自己追随的态度——废话,沙原国受地理条件限制,实在是振兴不起来,历代国主也不乏英明能干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有本事,也没法在万里沙地上种出粮食,只能依靠大乾的出口,才是唯一的出路。 沙原国依附大乾惯了,白石可不会觉得自降身份什么的,他没有那缇那种不安分的心思,更没有北穆万里草原的底气,对自身的认知十分清醒,秦瑄吩咐他做的,只要不是危害沙原,他从来完成的都不打折扣。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秦瑄要让他在和耶律贵佑的武斗中放水。 秦瑄倒不会把白石当做自己那些手下,只管吩咐不给解释,回道平关将军府后,他并没有向白石隐瞒,直接便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那缇和北穆联手,挑拨大乾国内的有心人造反呢,都兵临城下了,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先麻痹他们几天,再开展我的计划!” 白石吃了一惊,“那你还是先回去主持大局吧。” 秦瑄摇了摇头,冷静地道,“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不能动,免得让那缇他们看出端倪,他们早就想好了弄死我的法子,怎么可能会让我回去?” 北穆的兵马已经集结到了蒙城外,那缇和金老分明是要将他的命留在蒙城,同时拖着他的步伐,不让他回京。 京城必然已经大乱,否则,乔清池不可能抱着元泰去京城,不过他的主意可是打错了,一旦把容昭引回了京城,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可就说不定了! “咱们这边先稳住,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让那缇先得意两天!” “那缇能相信吗?” 白石皱着眉头问道,那缇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 秦瑄看了看文楚,文楚在自己手中丢了小主子,只差没切腹谢罪了,此番将功赎罪,丝毫也不敢怠慢,早就按照秦瑄的吩咐将前前后后都安排好了。 “国主似信非信,派人在府外探听了一番,奴才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散播了出去,国主依然不是很相信,正想方设法地联系乔清池。” 秦瑄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完全不复在台上时的高傲张扬,双手在背后攥在一起,“做出乔清池正努力接近正院的假象传出去,希望能拖一天,只需要一天,朕定然让他们百倍偿之!敢算计朕的妻儿,朕怎么能放过你们!” 堂堂一国帝王前来边城,怎么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更何况,秦瑄很早就接到北穆有异动的消息,五万人马已经悄无声息地藏在蒙城以西的一个山坳里,本来只是个以防万一的后手,谁知这么快就用上了。 北穆的军队优势在于骑兵,大乾的军队优势在于火器,狭路相逢勇者胜,到底谁胜谁负可难说的很。 “那缇总说朕卑鄙,说不得,朕还真得卑鄙一次了。” 秦瑄毫无心理负担地拿出了容昭交给他的药包,眯了眯桃花眼,“朕虽然自信,却不自负,一对二对上那缇和金老,朕没有把握赢,但朕必须要赢!若是平时比也就比了,可谁叫他们耍阴谋诡计在先呢,朕若是不回一手,岂不是让人看轻了?宗师基本就能做到百毒不侵,所以金老和那缇必然对下毒用药的手段定然没有过多的防备,文楚,这包药,今晚就让那缇和金老师徒吃下去,能不能做到?” 不能做到也要做到啊!文楚在心里呐喊,主子难得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他若是不能抓住,这辈子就只配在蒙城坐冷板凳了。 当下他一口应了下来,斩钉截铁地道,“主子放心,臣一定能办到!” 无论武力上文楚在众宗师面前是多么不值一提,但他在蒙城也经营了七八年,实打实的土皇帝,人脉之广,非同小可,身为帝王的秦瑄和白石自然知晓这些官场上的道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反而那缇和金老,虽同样位高权重,但骨子里反而更多的还是江湖习气,就连谋算秦瑄,用的也更多的是江湖中人的手段。 当夜,文楚便成功地将药送进了那缇和金老的住所,而这三位实力不一却都臻至化境的宗师们,居然无一人察觉,连那缇这位玩蛊毒的祖师,因被容昭制作的毒药以有心算无心,这次都栽进了阴沟里! 第二天,那缇和金老毫不意外地提出了三人共同对战秦瑄,理由是,秦瑄已经是大宗师,大宗师对宗师,那简直是以一敌十也不落下风的对比,而他们三人,却都是宗师,如果再一对一武斗,压根就没有公平可言! 且不说那缇等人煽动了不知情的高手反对一对一比试,务必要将秦瑄拖死在们今年蒙城的比斗场上,到时候,京城被秦钰控制,秦瑄身亡,二皇子下落不明,区区一个一岁的四皇子,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就是弄死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一旦大乾被幼主把持,那么南疆也好,北穆也好,不但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就算是反攻大乾,在秦昊出关前占据几大处富饶丰美的城池土地,也不是不能想象的。 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山响,却不知这正中秦瑄的下怀! 当秦瑄一掌将耶律贵佑劈得口吐鲜血飞出十数丈外时,那缇和金老还只以为不过是凑巧,耶律贵佑昨日战了一场实力尚未恢复,才会这么容易被秦瑄打败。 但当秦瑄和那缇对上,那缇蓦然觉得经脉中调动的内力不对劲,仿佛正在丝丝逸散,那缇这才真正变了脸色! 瞅到那缇终于变脸,秦瑄压抑了两日的怒火,终于痛痛快快地发了出来! “本尊昨日就说了,本尊是气运冲天之人,尔等与本尊作对,当真是不知死活!”秦瑄一字一顿地道,眼睛紧紧地盯着略显狼狈的那缇和金老,满腔负面的情绪仿佛化作了黑烟在他背后升腾,“怎么样?被人阴的滋味不错吧?本尊还有更不错的手段要奉给两位,两位可要撑住了!” 到此刻,那缇和金老若还不知道秦瑄葫芦里卖什么药就算白活了,人家显然已经知晓了他们背后做的一切,只是不知道对方防范到了哪一步,但显然,秦瑄这厮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他已经开始报复了——他们只感觉到全身都不对劲,内力完全提不起来,内息也正在崩溃紊乱,这种状态,不是中毒是什么?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玩毒的祖宗被人下了不知名的剧毒。这对于那缇而言,实在是一个不怎么美妙的羞辱! 金老却顾不得其他,正要朝秦瑄逼问解药,只听极遥远的地方,忽然传来阵阵轰鸣,那轰鸣声虽然隐隐约约,听起来不大,几乎没有威胁性,只是一声接一声地爆炸,闷响,腾起一朵一朵蘑菇状的浓烟,即使隔着千里也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听起来不是那么有威胁性,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蒙城的地面居然狠狠地晃动了一阵! 这绝对不是地震,更不是什么人在搞破坏! 这样的震动,分明是远处那阵看似不起眼的轰鸣造成的!而这阵轰鸣,千里之外,还能令蒙城地面震动,那爆炸的中心位置又是何等的威力巨大? 蒙城的百姓别的不说,对隔壁国的情况还是很敏感的,何况武斗场上的个人都是人中精英,脑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只一个转念,就明白了那轰鸣声声的位置到底是哪里! “那是爆炸声,是爆炸声吧?” “是啊,是啊,都传了这么远,还能听到,地面居然还颤动,这爆炸的当地得有多可怕?” “爆炸当地?对了,那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好像是北穆的皇庭!” “……” “……” “不会吧?” “……是的,我确定,那里就是北穆皇庭——” “真的?” “真的?” “北穆皇庭怎么发生爆炸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金老简直目眦欲裂,凶狠地等着秦瑄,“无耻小儿,你竟敢,竟敢……” 明明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计划,却将计就计不予拆穿,然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拖住了他们,再令自己的手下直捣皇庭——北穆皇庭完了,那样猛烈的爆炸下,谁也不可能逃出来! 金老此刻已经明白秦瑄的凌厉手段,可明白得太迟了! 秦瑄冷笑道,“本尊有什么不敢的?你们算计本尊算计本尊的江山就能理直气壮,如今,轮到你们的国家被人算计,你就受不了了?” 金老被他噎得老脸紫涨,瞪着他,只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乔清池成功了是不是?容昭根本不在蒙城了?” 一旁的那缇忽然开口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秦瑄阴着脸没搭理他,脸上也看不出多少算计成功后的兴奋。 那缇盯着秦瑄阴冷的神情,忽然冷冷一笑,“秦瑄,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口口声声说爱容昭,既然爱她,为什么容昭去救你们的儿子了,你却留在这里?你不担心你那不满周岁的儿子?你不担心容昭孤身救人会遇到危险?——你为什么没有不顾一切地追出去?我原以为你已经转为情圣了,谁知也不过如此。只怕在你的心中,江山才是最重要的,容昭算什么,儿子又算什么?可笑,当真是可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第一百八十六章 毒杀 秦瑄半晌没有说话。 梁松生怕皇上在这关键时刻被人动摇心神,连忙上前喊了一声,“皇上——” 秦瑄回过神来,微微苦笑,到这时候,那缇自然是明白乔清池早就成功了,昭昭根本不在蒙城,也想通他留在这里,纯粹是为了迷惑他们。 只是那缇不明白,他愿意为昭昭付出生命,但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乾的江山陷入烽火狼烟之中,明知南疆和北穆虎视眈眈地等着瓜分大乾,明知他一旦随容昭离开,那缇和金老师徒就会毫不客气地着手吞并大乾的城池,他又如何能放弃责任任性地离去? 所以,在冲动之后被容昭阻拦,他便没有坚持下去,眼睁睁看着容昭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这种种后果,不该发生,也不该让他来承担,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反倒在一边理直气壮地指责他,当真是可笑。 但转身直视向那缇时,神情依然沉着坚毅,丝毫没有回避,“成王败寇,你也只有耍嘴皮子的本事了。那缇,胜败已定,你输了!”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那缇从自己手中逃脱! 说起来,放倒那缇和金老的药还是容昭给他的,没有容昭亲手调配的解药,永远也别想再恢复实力,永远也只能做普通人,这糴那缇而言,才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这一夜,是极具转折性的一夜! 草原上北穆的王庭,被大乾骑兵突袭,骑兵们使用了一种诡异的武器,巨力抛投入王庭的各个角落,将整个王庭炸上了半空。 耶律王族的所有人都死了,大汗、阏氏、继承人,以及那些穷奢极欲的草原贵族,都在同一时间灰飞烟灭,而北穆的保护神金宗师销声匿迹,武道继承人耶律贵佑逃了回去,但耶律贵佑武功被废,已经是一个废人,只能转而收拢了耶律王族溃散的人心,继任为新大汗,耶律王族失去了前后两任保护者,在草原上的威信大减,各个部落开始雄起,和耶律贵佑争夺草原的统治权,再也无暇南顾,这股争斗延续了数十年,草原上元气大伤,却始终没能再诞生一位新的宗师,最终被昭武帝的继承人文昊帝吞并,实现天下一统。 南疆情况与北穆及其相似,南疆国主那缇失踪,他身后的数十名儿女开始争夺王位,如果不是因为他杀尽了自己这一支以外的南疆王族的族人,抢夺的人只会更多。 摄政长公主因为之前犯下的错误,继位之路极其艰难,但她终究是被那缇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长大的,因为之前的自负造成了南疆巨大的损失,她反而因祸得福,变得更加成熟,褪去曾经的那份自负导致的盲目,她的肖似那缇的心机谋略开始展现出来,花了四年时间,将她的其余兄弟姐妹一一送下黄泉,掌控了南疆,可惜此时的南疆也没有了宗师的撑腰,已不再是那缇统治时的全盛风貌,文玛是个当机立断的人,立即下令南疆百姓全部退避,于和大乾交界的边疆种下三十里毒叶荆棘林,内里遍洒瘴气,这固然将南疆封锁在了一隅,但同样的,也让大乾这头如日中天的猛虎,犹如面对满身是刺刺猬,无处下嘴。 直到数十年后,北穆被灭,南疆依然好好地在它们的女王统治下偏安一隅,不得不说,文玛对于南疆百姓而言,却比她的父亲更适合国主之位。 沙原国主白石此战后受益匪浅,一年后突破至大宗师,卸任于其长子,新的沙原国主秉承沙原国的悠久传统,继续向大乾纳贡称臣。数十年后,昭武帝和昭后白日飞升,白石紧随其后,沙原国主有感于此,在大乾吞并北穆后,上书自请归入大乾版图,文昊帝自然是笑纳了。 数十年后的是非自有后人记述,而数十年前,昭武帝一战而奠定了大乾统一的基石,却是谁都无法否认的功绩。 本质上其实颇为宽厚平和、在位期间更注重民生经济提高百姓生活水平的昭武帝,正是对南疆以及北穆的这两战,才使得他驾崩后谥号中得了一个“武”字,而史书后人无一有异议,足以看出,这两战的影响之巨。 而秦瑄却顾不上这些千古帝王汲汲营营的功绩,归心似箭,当夜便挥别了文楚,踏上了回南的路途。 “文楚,待今年中秋,朕和俊卿在京城等着你!” 文楚看着高头大马上主子肃穆的神情,没敢多说什么,只是心中还是涌起了不舍之情,“主子,这就走了?” “走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文楚,别再让朕失望!” 也不知道京城如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他急着回京城,自然不能亲自押送失去武功的那缇和金老,但这两人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交给别人他一不放心,唯有同样狡猾得跟狐狸一样武力值也不低的文楚,才能让他托付。 从容昭离开蒙城后,他的心就一直被愧疚紧紧地包围着,那缇当日的话还是在秦瑄心中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尤其是面对笑呵呵胖乎乎全无被掳走阴影的儿子,以及被好好地守护住的皇城,秦瑄心中的愧疚感就更加深重了。 现在,他终于可以回去了,解决了北穆的兵马,想必京城那边的压力会大减,总算也能达到围魏救赵的目的,但愿昭昭不会嫌弃他这个没有尽到保护责任的丈夫回去得太迟。 秦瑄深吸一口气,扬起长腿,利落地跨上了马,身后数百名骑士英姿飒爽,紧随其后,他脚跟微微一点,马便嘶鸣着高举起了马蹄,一行骑士风驰电掣般奔向远方! 在心急如焚中拼命赶路的秦瑄,并不知道,京城也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故! 喝下了那杯外孙亲手递给他的茶,严学士不敢置信地看着外孙,那双冰凉冷静的眼眸,和自己的女儿简直如出一辙,“殿下……钰儿……你,你……” 他扶着案牍,慢慢地,慢慢地滑倒在地,对面秦钰依然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中,双手支着扶手,坐姿端正,那双目视着严学士的尤显稚气的眼睛,依然冰凉冷静,完全没有一丝难过或者恐慌的情绪,就仿佛在他面前倒下的,不是他的亲人,而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份子毒辣冷酷,真是比他母亲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恐怕是将他父母身上所有狠绝无情的性格都继承了。 是了,是了,他怎么忘了,秦钰不仅是他的外孙,更是他女儿的儿子,是皇家的子孙。 他女儿那个人,他这个做父亲的最清楚不过了,看似温柔大气,实则冷心冷清,极端狭隘,在没有儿子前,他们这对父母就是她唯一在乎的,其余连兄弟姐妹都不在她眼中,而后来,等秦钰出生了,他们这对父母又被她随手抛出了心房,她满心满眼的又只剩下儿子,全心全意为他打算。 至于秦瑄,表面温柔多情的帝王,实则有多么冷血无情,只看他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女人们如同打入冷宫般丢在皇宫,自己和新欢在北宸园逍遥,就知道他也不是什么温和慈悲的人,也是,皇家出身的孩子,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善心之辈! 这样两个人的儿子,怎么是善茬呢? 临走的那一刹那,严学士终于醒悟了,可惜,一切都晚了。 秦钰凝视着严学士那双老迈的眼睛,仿佛没有看见严学士嘴角溢出的黑色血迹,语调依旧沉稳平静,“外公,有些事儿,你可以想,但不能做,有些事儿,我可以做,但不能容忍别人想。你已经毁了严家,我不能让你毁了我。” 眼看着严学士只剩最后一口气,却依然不肯闭眼,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他,秦钰垂下了眸子,淡淡地道,“你放心,严家一岁的表弟,我会想办法保下来,荣华富贵不敢保证,但只要我不死,定然让他平平安安一辈子,承续严家香火。当然了,我也不会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世。” 秦钰话音刚落,严学士那双瞪大的眼睛释放出了最后一丝遗憾,慢慢地闭上了,他脸色发紫,神情中却有种了悟后的解脱,整个人气质平和儒雅,却比生前儒雅中透出勃勃野心的气质更加顺眼些。 “来人。”秦钰唤道。 陪着秦钰从宫里出来的小喜子,垂着头站在门边,等候秦钰的吩咐,对活生生进来但此时却已经死去的严学士,丝毫没有好奇地瞥上一眼。 “背上外公,我们去——赎罪!” …… 三皇子秦钰,亲手将自己谋逆的外公毒死了! 一众叛军傻眼了! 话说,他们不是在严学士的联络下,要为含冤被赶出皇宫的三皇子清君侧除奸妃么?三皇子可是他们最顶头的上司啊,怎么轮到他反水了?这是什么坑死人的节奏? 大部分叛军只是听了长官的命令行事,即使明白长官的命令大逆不道,但古代就这点不好,从来没有换防的概念,有的人掌一支兵就掌了大半辈子,这些兵对于皇上的忠心,自然是不及这些现管着他们的长官,哪怕明知长官的命令是送他们去死,多数人服从命令已经麻木了,很少有反抗的,少数那么几个脑子清楚也敢于反抗的,要么就被关了起来,要么就干脆被杀了祭旗。 试问一下,比起有可能会死但更有可能会立下从龙之功的造反,摆在面前的只有“立刻去死”这条路,谁人不怕死,愿意去选择慷慨赴死? 叛军们跟着长官冲进了本是由他们守护的京城,并从烧杀抢掠中尝到了甜头,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珠宝黄金,绫罗绸缎,那些高高在上看他们犹如尘埃的闺秀千金,如今任他们予取予求,随意糟蹋,这样的刺激,让本就容易动摇的意志更加一溃千里,满脑子只剩下造反造反造反了! 可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个惊天噩耗,他们这次造反的直属上司,严学士,居然死了,还是被他鼎力支持的外孙三皇子,亲手毒死了,这对于这些早就昏了头的叛军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这些还不算,最让这叛军们绝望的是,秦钰还让手下背负着严学士的尸体,来到了皇城前,径直跪了下来! 血流成河战况激烈的城门前一时肃静无比,围在皇城外的叛军们不得不停下了进攻的行动,生怕刀剑无眼,伤了三皇子。 如果他们误杀了三皇子,杀了他们要力捧登基的人,那他们所谓的清君侧之举,最后会是什么可笑收场? “三皇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这次叛军武将中的最高指挥张若栋走了出来,迟疑,惊怒,恐惧,无措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滚,他头一次对之前信心满满的行为产生了绝望的感觉,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当场一剑劈了秦钰,可是他不能,本来他们还有一层“清君侧”的遮羞布,一旦伤了秦钰这个他们名义上的主子,那他们的行为就不是什么“清君侧”而是真真正正的造反了! 秦钰对眼前三尺远的地方一具身首分家的尸体视而不见,他跪得端正肃然,口中不紧不慢地道,“外公一时被小人蒙蔽,做错了事,我虽是外公的外孙,更是大乾的子民,岂能看着外公一错再错?此番正是代替外公,前来向贵妃娘娘请罪,但凭娘娘处置!” 张若栋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被小人蒙蔽?亏三皇子说得出口,在场诸人除了他就剩下自己地位最高了,哪个才是小人? “三皇子——” 秦钰打断了他的话,“张大人,我劝张大人三思,想想你背后的家族,一步错,满盘皆输,悬崖勒马,犹未晚矣。想想我父皇的为人,若张大人能及时醒悟,父皇仁慈宽和,未必会祸及家族,张大人以为呢?” 张若栋嘴里泛苦,双眼被绝望的黑雾所笼罩,火热的头脑仿佛被浇下了一盆冷水——荣华富贵唾手可及,却转眼化作云烟。 没有了三皇子的支持,他们这些人,拿什么理由“清君侧”?难道真的要造反? 况且,就算他们此时改弦易张,也已经来不及了,二皇子不知所踪,四皇子刚刚被他们得罪彻底,皇族中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眼前的小少年,偏偏是这个小少年,给了他们最深最重的打击! 城墙上的高卫眼见叛军们士气溃败,再无凝聚的可能,当机立断地道,“三皇子说的对,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本将自会禀告娘娘,不牵连你们的家族,若是再负隅顽抗,罪不容赦,当诛九族!” 最后四个字,高卫是催了内力说的,铿锵有力,声震京城,不止是皇城门前的叛军们震耳欲聋,就是京城内四处分散着“捕捉”宫内重臣家眷的叛军们也听到了,一时间都傻眼了! 怎么回事? 宫内的容昭,听说了三皇子的举动,眼底滑过一丝异样,叹了口气,“三殿下果然不可小觑,当断极断,性情果决,此番际遇,于别人是灭顶之灾,于他,却是一个成长的契机,只是亲手毒杀外公,终过了些,只怕日后清流中再无名声可言!” 赵云袖却道,“命都快没了,名声又值几个钱?三殿下若不如此做,等皇上一回来,怕是只得一个自刎谢罪的下场,如今虽然名声上差了点,到底保住了性命,才能图以后。” 容昭摇了摇头,以后,三皇子还有以后吗? 就算此次叛乱不是出自他的本意,毕竟是打了他的名号,参与者更是他的外家,历来的帝王可能会对各种奇葩的罪行宽容,但唯有造反这一件,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一旦发生了,就绝不宽恕! 康熙宠了他二儿子多少年,一听说觊觎他位置了,就毫不留情地把他打落了云端,何况秦瑄和秦钰的感情还不算密切,就算秦瑄不是不讲理的,但发生了这件事,他也不可能会轻易饶了秦钰。 不过,秦钰的做法却不能说错,虽然于名声上有瑕,但正如赵云袖所说,的确是保住了命,甚至可以说是戴罪立功,只看秦瑄如何去看待此事了。 “我不便出面处理此事,等我和皇贵妃、贤妃商量一番吧。”容昭再叹了口气。 皇贵妃和贤妃自然也知晓三皇子的所作所为,两人都面有难色,不肯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贤妃倒罢了,她一贯谨小慎微,虽然站到了容昭这边,但她平日和三皇子走得还算近,此时推脱只为了避嫌,倒不是故意避难。 皇贵妃只觉得她平时手中的宫权就已经被分了大半了,总不能好事让你们分了,遇到这种烫手山芋就丢我怀里吧?虽说我眼下位分最高,但论起话语权可不如你这个贵妃。 因此皇贵妃一反以往争权的姿态,相当大度地道,“此事就听贵妃的吧,你处事一向有办法,皇上都是夸过的,现在也不必推辞了罢?” 容昭就知道会出现这种局面,她询问一声倒不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置,只是之气事急从权,她越俎代庖地对高卫及宫中内侍侍卫指手画脚,已经引起皇贵妃的不满,若是再不打声招呼就处置三皇子,皇贵妃的脸色只怕要难看了,倒不如摊开来,大家谁愿意上谁上,反正这结果已经不影响大局了。 皇贵妃的推脱在她的意料之内,她也不再推辞,沉吟着道,“咱们说白了都是庶母,不是后宫之主,论起来也没资格对皇子指手画脚,倒不如先将三皇子一个人禁足在皇子所,等皇上回来,三皇子有没有错,就由皇上来评判。” 皇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容昭一眼,心道总算她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后宫之主,不敢随意插手皇子的事情。 不过,皇贵妃不聪明但也不蠢,心头有些惆怅地预感到,经此事后,皇上回来,这贵妃高升已在眼前,只盼着这璟贵妃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自己的五儿,将来只怕要在她母子的手中讨生活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情融 “皇上回来了——” “皇上回来了——” “皇上回来了——” 一叠声充满惊喜的传报从宫门外传到后宫,惊醒了犹自惶惶不安的众女。 “皇上回来了?”、 她们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但却又不得不信,一瞬间,眼泪涌了出来,这不是害怕的眼泪,绝望的眼泪,而是惊喜的,兴奋的眼泪。 不管皇上宠不宠爱她们,不管她们一年才见过皇上几面,但不可否认的是,皇上就是这皇宫里的定海神针,拴着这些深宫寂寞女子的全部心神和依赖,无可取代。 这些天,她们一起待在永寿宫里,狼狈不堪,哭哭啼啼,六神无主,生恐某一日被那些青面獠牙的叛军拖出宫去欺辱伤害,越是吓自己就越是绝望。 如今,一听到皇上回来了,哪怕和皇上最生疏的女子,哪怕是最不想争宠的女子,都仿佛有了主心骨,飘飘荡荡的一颗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就算皇上根本不认识她们都没关系,就算皇上常年陪着贵妃呆在北宸园也没关系,只要皇上在京城。 几个胆小些的女人甚至抱头哭了起来,熬了这几日,连最坚强的容昭都瘦了几分,更别提那些只有些小心思性情实实在在提不起来的,更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寝,生生变成了纸片人,比常年深宫寂寞生活还要来得痛苦无望。 皇贵妃神情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疾走了几步,将将要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幽怨地看了一眼刚刚才站起来、动作自然从容得压根看不出丝毫急迫的容昭。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也明白一件事,皇上回宫了,第一个想见的人,必然不是她。 她又何苦自作多情地上前,白白让人耻笑? 皇贵妃这一犹豫,容昭便走到了她近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皇贵妃姐姐,皇上回来了,我们要前去迎接吧?” 皇贵妃抿了抿嘴,半晌才细声细气地道,“贵妃和我一起吧,你是有封号的,不比其他人,无需落后。” 说完,不待容昭说话,便向前走去。 容昭对皇贵妃突然隐晦的示好挑了挑眉,话说她还算是对人的情绪感觉敏锐的,换一个人,面对皇贵妃这般高高在上更像是挑衅的“示好”,只怕是接受不能。 不过皇贵妃说的也没错,她如今也懒得拿那套循规蹈矩的规矩来约束自己,更何况,自己也确实担心秦瑄,只是并肩而行,她们身后还跟着一群女人,她在这时候向皇贵妃谦让退避,才是脑子坏了。 一群女人刚刚走到过道处,便看到一群人向这边走来。 领头的男人长发高束,露出深刻俊美的面庞,因为瘦了不少,越显得面如刀削,鼻梁高挺,桃花眼幽远深邃,棱角中透出凌厉锋锐的英气,走动时,斜斜围在肩上的披风随风摆动,露出一副宽肩长腿的好身材,步履矫健而透出一股急迫之意。 看到容昭,那双凌厉的桃花眼顿时软化,射出了喜悦的柔和光芒。 女人们都怔住了。 皇上眼中的那光芒是凭般刺眼,将女人们一颗颗期待依赖的心都揉成了腌制不成功的酸涩梅子。 皇上果然回来了! 只是,皇上第一眼看见的,果然是贵妃,只有贵妃! 一群被皇上回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的女人们,霎时清醒过来,相视苦笑了一下,咽回了到嘴边的呼唤,默默地退到了路旁。 此时此刻,她们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清醒地明白,皇上心中唯有贵妃,她们,还是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吧,别再去期待不可能拥有的幸福。 容昭也顾不上其他了,如果说刚听到皇上回来的时候,她的脑子中还能想些有的没的,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风尘仆仆的秦瑄,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昭昭,我回来了。” 秦瑄轻轻扶住容昭的肩膀,顾忌着两堆外人,他好容易才按捺住心头喷薄而出要将昭昭拥入怀中的冲动,只能用尽浑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叫嚣的内心,将手轻轻放在昭昭的肩上。 千言万语,也说不尽他心中翻滚的后悔和内疚。 他双手颤抖着,眼底挣扎着,却无法用吐出一个字,就这样看着容昭,固执地看着她。 容昭却看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心里话,不由得抿嘴一笑,目光温暖而包容,唯独没有一点责怪怨恨。 看得秦瑄心头一颤,更是哽咽难言,“昭昭……” 容昭右手一回拍了拍他放在她肩上颤抖的手背,认真地道,“璟之,不用难过,我真的很好。” 这一次分离,秦瑄在她的劝说下放弃随她一同寻找元泰而选择留在蒙城硬抗那缇和金老两大宗师,说实话,容昭一丁点也不怪他。 抛弃责任一往情深毁天灭地只要她的爱情,容昭年轻时曾经憧憬过,可历经两世,她早已经现实了许多,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秦瑄这样顾大义懂私情的男人,才是她如今会心动的。 爱情不一定会永葆青春,随时有消褪的可能,但有责任心的男人,却会在责任加身后,不逃避不叛逆,踏踏实实地负起责任,这样的男人,远比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更有安全感。 更何况,秦瑄也不是没有生死追随过,那样不顾一切的深情,有过一次冲动就够了,再多,就是他们两人不能承受的沉重了。 既然他是难得的明君,那么她就希望他一辈子都做一个让世人称赞的英明君主,为百姓着想,为大乾发奋,为世人赞颂,在历史的长河中绽放光彩! 看到皇上和贵妃无言相对的这一幕,哪怕是最无法释怀的皇贵妃都兴不起打扰的心思,寂然地准备离去。 贤妃身边的三公主却开口打破了安静,一边嗓音颤抖地抱怨,一边走到秦瑄身边,拉住秦瑄的一边衣袖,“父皇,你没事就好,我们都吓死了!” 三公主这一打岔,秦瑄和容昭都回过神来,本该脸红的容昭啥表示都没有,倒是秦瑄稍稍有些尴尬,毕竟面对的是他的女儿,他这番真情流露,也难免觉得不好意思。 到底女儿不同于女人,秦瑄可以无视那些殷殷切切的女人,却不可能无视自己的女儿,他收回搭在容昭肩上的手,转身拍了拍三公主的头,又看了一眼娇怯怯依偎着安贵嫔的四公主,以及还躺在刘嬷嬷怀里的五公主,然后温和地道,“三儿不用怕,父皇回来了。” 三公主顿时眼眶红了,她本来还存了三分不忿的心思破坏父皇和贵妃的对视,如今听到父亲温和安抚的醇厚嗓音,却不知为何,真的引出了一腔后怕和委屈,抽抽搭搭起来,“父皇,那些人好可怕……我们只敢躲在永寿宫……晚上都不敢睡觉……三弟还杀人了……” 三公主一向胆大,十分有皇家公主的风度,秦瑄颇为喜爱,因此在秦瑄面前很少应对恭敬。 她这边絮絮叨叨地和秦瑄诉说着委屈,贤妃急得脸都变紫了,这真不是她教的! 贤妃忐忑不安地、隐晦地看了容昭一眼,得到容昭一个安抚的眼神,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平静了一些,但依然不能完全放下来。 这个小祖宗,实在撒娇得不是时候! 秦瑄一边低声安慰,一边扶着三公主往回走,不知不觉一群人又回到了永寿宫,三公主总算开了颜。 现在再和容昭叙旧也不太合适了,秦瑄干脆一视同仁,摸了摸满眼孺慕依恋却不敢靠近他的四公主的头,又握着五公主的小手摇了摇,这才面向女人们。 面对众女人时,秦瑄温和亲近的态度显而易见地变得疏离了,哪怕是皇贵妃,贤妃、安贵嫔这三个女儿的母亲,也没有丝毫缓和。 “朕回来了,皇宫也安全了,你们各自回各自的住所吧,大家都受了惊吓,回去找太医看看,开些安神的药汤,不要疏忽了。” 秦瑄的这番话还算体贴,也是看在女人们这段日子饱受惊吓的份上,难得和颜悦色。 皇贵妃、贤妃、安贵嫔到底是老人,还算有眼色,闻言不但自己利落地离开,还干脆地带走了各自的女儿。 而对皇上压根没有心思的赵云袖、张妙,也果断地同她们三人一起离开了。 其余众女见皇上的话都说到这了,不想听也得听了,纷纷收起小心思,恋恋不舍地、顺从地挨个离开了。 有一两个胆小的还想开口祈求皇上让她们留下,倒不是想什么歪主意,而是毕竟在永寿宫待了几日,她们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依赖的情绪,只觉得除了永寿宫安全,其他地方都危险似的,十分不想离开。 不过她们的同伴立即拉住了她们,完全没给她们开口的机会。 一群人都走了,秦瑄和容昭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秦瑄默默地看着容昭,深叹一口气,他有很多话想和容昭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容昭被他纠结的模样逗笑了,笑吟吟地道,“皇上回来了,臣妾可轻松了,只是外面还有一堆事儿等着皇上呢,皇上先洗漱一番吃点东西再出去吧,再不出去,我担心我这迷惑君王的妖妃头衔就摘不掉了。” 秦瑄失笑,亲昵地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头,眼底一片深情无奈,“哪有自己说自己是妖妃的?我已经吩咐过高卫和叶俊卿了,让他们在南书房等候。这次……辛苦他们了,朕心里有数。嗯——我马上洗漱,昭昭是嫌我这身味儿了吧,没办法,我担心你,路上没停下来。” 秦瑄说得简单,容昭却听出了其中的艰辛,不止是身体上的,更有精神上的折磨,等帮助秦瑄擦背时,发现以秦瑄强悍的恢复能力,大腿内侧依然一片血红后,容昭也维持不住明快的笑容了。 秦瑄看出了容昭在难过什么,心中慰贴,轻轻拉了拉容昭的手,温柔地安抚道,“没事,这就是看着吓人,我没时间停下来上药,只要喝一点灵泉水就能恢复,你还不了解你那灵泉的逆天效果么?” 容昭闷闷地道,“那不同,药效是药效,可伤口也是真的,你何必……” 明知秦瑄是为了她们母子才这么不要命地赶回来,容昭甚至无法指责秦瑄不顾身体。 秦瑄轻声坚定地道,“我无法面对自己的心,身体疼了,我心里反倒好受些。” 不然,他满脑子都是昭昭和元泰出事的惨状,都快将自己逼疯了。 两人不再说话,毕竟外面还有一堆的事儿,秦瑄没泡多久,清洗干净便出来了。 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接风的饺子送行的面,秦瑄只觉得一身的疲倦和抑郁都慢慢离自己远去了,不仅身体上的尘埃洗去了,连心上蒙着的那层厚厚的灰尘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丢下了千钧重的包袱,整个人从里到外前所未有地轻松敞亮。 大口吃完了饺子,秦瑄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转身进了内室。 元泰就躺在容昭的床上,胖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 “是我对不起他。”秦瑄望着呼呼大睡的元泰,眸底一闪而过浓浓的愧疚。 容昭摇了摇头,“璟之,你真的无需如此,江山百姓和妻子儿女谁重,对于一位帝王而言实在是一个不能选择的问题,我是个女人,自然不希望你为了江山牺牲我和儿子,但同样的,如果你为了我们而牺牲了江山百姓,我也不会觉得快乐,这次的事情,你若是走错一步,就会给那缇以可乘之机,毁了咱们大乾,我岂能如此自私?再说,我也确定了元泰没有危险,有那么多影卫帮我救人,已经足够了。” 秦瑄并没有被容昭说服,但他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他对昭昭母子的愧疚他心中明白就好,万幸她们母子没有出事,不然他也只好追随她们母子去了。 未来还有一辈子,他还能向她们证明自己对她们的爱,好好地弥补她们,既然对于一名帝王而言,大义和私情两难全,他就要让自己的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伤人伤己的选择! 第一百八十八章 父子 在永寿宫洗去了一身疲惫,整个人只觉精神焕发,秦瑄没等到胖儿子醒来,前朝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只得遗憾地离开了。 “昭昭,我会回来陪你用晚膳。”秦瑄柔声道。 容昭双眸闪亮,轻快地一笑,“行,我和元泰就等着皇上。” 秦瑄一听这话,又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们按点用膳,别等我,万一我被事情拖住了,岂不害得你们饿肚子?” 他又觉得自己之前的话不太妥当了,他虽然很想和昭昭一起吃饭,但他并不敢保证自己能按时回来。 容昭难得看到秦瑄啰啰嗦嗦的一面,也不嫌烦,笑眯眯地听着,直到秦瑄自己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拖延时间,其实压根就不舍得离开昭昭! “好吧好吧,”秦瑄摸摸鼻子,望着容昭暖意融融中透出一抹促狭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我只是觉得我们好似分开了很久很久,久得我心里都空荡荡的,只有看着你,才觉得充实。朕真的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最后一句话,秦瑄说得很含糊,说完就转身匆匆走了,似乎是不好意思,又似乎是落荒而逃。 但声音再小再含糊,以容昭的耳力,又怎么可能听不见? 容昭只觉得满腔安全重逢的喜悦中无声无息地渗入了一缕酸和甜,细柔绵长,回味无穷。 她扶着门,望着秦瑄挺拔凛然的背影,忽然间了悟——这个男人,已经以他独特的、完全迥异于她幻想中伴侣的姿态,深深地扎根在了她的心田,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一瞬间,她只觉得心境豁然开朗! “我好像有些体悟,”容昭朝玲珑和紫竹开口,并没有避开永寿宫的其他宫人,如今她宗师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了,倒不必刻意隐瞒,“玲珑和紫竹替我守着门。” “明嬷嬷,你和夏荷守着四殿下,若是他醒了我还没有出来,给他喝些水,喂一小份肉糜。” 四人都郑重地答应了夏利,对于一名宗师而言,心境的体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主子有这样的机缘,怎么能轻易错过? 容昭吩咐完,回到自己的寝殿,直接进了空间。 她的每次体悟,都伴随着空间的成长,这次也不例外,自然是待在空间中最好。 已经走出宫外的秦瑄只觉得心头震动了几下,仿佛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心头若有似无地多了一抹牵连,但仔细探寻,却又了无踪迹,并没什么不好的预感,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也没有往心里去,继续向养心殿走去。 养心殿里,高卫和叶俊卿是他召见的第一批臣子。 浑身浴血的高卫,在叛军士气瓦解后,毫不客气地将所有叛军收缴了马匹武器,捆绑着扔进了一处重兵环伺的废弃场中,其余京中的叛军却被皇上带回的人斩杀了干净,竟没有留下活口,尸体堆在午门菜市口的高台上,曝晒三日后丢去乱葬岗喂野狗,此举彻底震慑住了底下那些心思浮动之辈,为这场开局过程都如同玩笑般的政变划上了血腥残酷的句号。 高卫也是在这时候,才感觉到这位历史上以胸襟宽广性情仁和著称的昭武帝骨子里铁血冷酷的一面。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位明明更适合“桓”“仁”“文”等谥号的皇帝,最终居然定下了无人异议的“武”字为谥号! 这绝不仅仅因为这位皇帝以武入道,走上了另一条后人无法想象的道路,更因为,他的一生,其实战功同样彪炳,而以血腥武力震慑朝堂的策略也从未被摈弃。 高卫身为一个带着记忆穿回古代的人,骨子里对皇权其实并不那么敬畏,目光中始终带着三分冷眼旁观的意味,表面上积极融入这个时代,实际上却比他妻子更加游离于外,但此时此刻,近距离感觉到皇权的霸道和残酷,他对秦瑄的崇敬完全达到了巅峰,终其一生,警醒的心态都从未松懈过。 而现在,他被皇上直接带进了宫,也来不及回家去看看亲人们到底平安与否,虽然他们没有住在权贵云集的东区,但这并不能缓解他心头的牵挂,他沉闷地待在养心殿偏室,由着内侍的伺候,将甲胄外的血迹擦干净,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争取让形象不那么狰狞以至于惊到了皇上,便被内侍放进了御书房。 比他早一步进来的叶俊卿,因为并没有上第一线拼杀,衣服倒还算整洁干净,只是精神委实不好,连续数日夜不眠不休地守在南书房,就是个铁人也扛不住了,叶俊卿不过是仗着一身内息,以及对皇上及时回援的信任,才撑了下来。 此时,他眼底布满了血丝,重重的黑眼圈,嘴唇干燥得起皮,神情忧虑得太久,甚至连眉宇间的“川”字纹和法令纹都出来了,看着比平时老了好几岁的样子,只是那股潜伏在骨子里的锋锐英气丝毫没有被磨平,反而被激发了出来,使他整个人就如同出鞘的宝刀一般。 他和高卫一样,担忧家中的母亲,因他家人口简单,只有母亲一人,反而更令他牵挂,只是忠孝不能两全,他唯有对不起母亲了。 高卫进来后,叶俊卿坐在软垫上,一点儿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经过多日的拼杀,高卫更没有应酬的精力,抱胸靠着左下方的柱子,斜仰头望着梁上描绘精美的纹路,思绪却已经飞回了家中。 秦瑄进来时并没有让人通传,于是便看到此次守护皇城的两大功臣一站一坐傻乎乎发呆的场景。心中不免感叹了一番,光看两人的神态,完全想不到他们之前经历了怎样的一场苦战,京城得以以最小的伤亡代价等到他回来,这两人功劳不小。 叶俊卿和高卫虽然在发呆,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完全走神,多少还分出了一缕精神关注门口,一看到秦瑄,精神一震,连忙走到了一起,朝秦瑄下跪行礼。 秦瑄伸手一扬,面带笑容道,“行了,无需多礼,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李连海,看座。” 让李连海亲自看座,本就表达了一种重视亲近的心情,叶俊卿很是明白,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有些惭愧,但更多的还是感激——皇上在用行动告诉他,没有因为京城差点失守怪他! 高卫心神不及叶俊卿动荡,但他不是笨蛋,知道叶俊卿和皇上的关系不是他能比拟的,一切只要向叶俊卿看齐就好,叶俊卿坐他就坐,丝毫不僭越。 两人斜斜地坐了下来,高卫的动作几乎和叶俊卿一模一样,叶俊卿垂着眼皮斜睨了他一眼,心道果真是商户出身,擅长察言观色,趋利避凶。 今日只看皇上如何封赏这位朝廷新贵,若是有高位无实权,说明皇上暂时还没有定下继承人的打算,若是给了高位又给了实权,那么,皇上心中的继承人就算是定下来了。 朝中谁人不知,这位高将军,是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一派的人,贵妃娘娘没有兄弟,皇上就亲自给她提了一位能依靠的“兄弟”,将原本希望叶家支持贵妃娘娘的心思取而代之,一路给予信任和荣宠,而这位高将军地位的升迁前景,也无形中象征了那位贵妃娘娘的风光前程。 叶俊卿心中的盘算无人得知,他以勇武示人,却不代表就不精明,曾经因为贵妃差点和皇上君臣离心后,他醒悟得还算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不再带着偏见去看待贵妃,也慢慢察觉到皇上如此信任贵妃的原因,只是,隔阂已经生成,他却也没有舔着脸讨好贵妃的意思。 只要站在中立的立场上,稍稍偏向些贵妃,他们叶家应该就出不了大事,这就够了,谁都知道他不喜欢贵妃,平时态度淡淡地便好,若是突然偏向贵妃,说不定还要让人怀疑心思叵测。 秦瑄并不管底下两人的暗潮汹涌,在他意愿里,这两人和和睦睦,反而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他不会猜疑他们,但不代表不会有别人借机生事。 沉吟了一番,秦瑄方开口道,“朕留你们下来,不为别的事情,只是张若栋下狱,九门提督不能没人,俊卿就先代领一阵子,皇陵那里的兵马朕已经派人去交接了,他们很快就回来,就继续在俊卿手下做事吧。另外,此次叛军几乎全部出自京郊大营,如今西山营地百不存一,几乎废弃,朕希望高卫你能在短时间重新将这支军队重新建立起来,如何?你此次立下了大功劳,不仅力守皇城,创造的霹雳弹更是助大乾的军队攻下了北穆王庭,朕心中有数,待你自西山回来,一并封赏!” 皇上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叶俊卿和高卫自然没有二话,忙站起来应了下来,两人看出皇上还有事情要办,忙提出告退,皇上也没有再留。 两人并肩出了宫门,守门的侍卫已经换过了一班,远处拴着几匹马。 宫门外的血渍已经被清洗干净,但那股子血腥气却不是那么好消散的,依然顽固地萦绕在人的鼻端,无形中平添了阴森晦暗之气,连天上明晃晃的日光都显得有些发冷了。 高卫伸展了一下胳膊,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喃喃地咒骂道,“这鬼天气——” 叶俊卿瞟了他一眼,向他拱了拱手道,“高兄慢走,在下要走这条路,与高兄不同路,再会!” 他说完,走向那几匹马,径自翻上一匹,右手拉住缰绳一震,马儿便乖乖地掉了个头,飞奔起来,眨眼便只看到一道矫健的背影。 高卫愕然了半晌,怎么也不明白,这位未来的大乾总兵马大元帅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待见自己? 这不会影响自己的抱负施展吧? 高卫想了一路,眼看家在眼前,甩了甩头,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自己还怕了对方? 再说了,如今自己出现在了这个时代,也致力于往武将的最高峰攀爬,未来的兵马大元帅还说不定花落谁家呢! …… 秦瑄随后又宣了依旧待在南书房等待他召见的重臣,各自安抚交代一番,这才将人送出了宫。 然后又需要处理那些投降的叛军,京郊大营的将士于别处不同,因在天子脚下,待遇也好,所以参军的并不都因为摊派以及吃不上饭才来的,很多底层士兵出身还算不错,而那些将军参谋乃至小小校尉,很多都是有来头的,也未必都参与了进去,反倒不好处罚得太重。 这次,秦瑄没有一律格杀,而是挑出其中罪行较重的一千多人,判了斩首示众,并未祸及家人,而其他被裹夹其中甚至连一个人都来不及杀的底层小兵都被放归了原籍,没有惩罚,但户籍档案里却留了一笔。 又有乔清池和严学士的尸体,本来是够不上让皇上来管的,但这两人毕竟都是关键人物,下面人却真的不知道如何拿捏分寸,只好前来找李连海问医生。 李连海直接报给了秦瑄,这两人身份特殊,他也是不敢自作主张的。 秦瑄听了,空旷的大殿里静得几乎令人窒息,半晌,他淡淡地道,“如此乱臣贼子,还有什么可顾虑的?直接扔去乱葬岗便是,不必来回朕。”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给两人定了“乱臣贼子”的恶劣性质。 随后他又吩咐刑部侍郎,派人将严府上下全部捉下狱。 这般忙忙碌碌,果然到了晚膳时,他才忙了一半,堆满了书案的奏折更是一本也来不及看。 眼瞧着天快黑了,李连海实在担心皇上这般奔波回来便埋首政事,实在是吃不消,遂乍着胆子提醒道,“皇上,该用晚膳了,贵主儿和四殿下还等着您哪!” 秦瑄微微一怔,抬头环视了一眼,果然,殿内已经点起了无数蜡烛,他的眼睛也酸涩得要命,嗓子也因为说的话太多而干涩沙哑,不由得瞪了李连海一眼,把李连海瞪得脖子一缩。 不过,看皇上紧跟着收起了手中奏章的动作,李连海就知道自己走对了,心中大松了口气,只盼着贵妃主子不要那么实诚,真的听了皇上的话,不等皇上,自己就用膳了。 秦瑄看了书案一眼,“将左边这摞奏折全部抱上,朕晚上便不回这边了。” 李连海忙大声地道,“皇上放心,奴才替您抱着。” 这摞奏折是紧急的需要尽快处理的,秦瑄放不下来,却又不愿意再离开容昭,只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反正永寿宫有书房,昭昭又是个懂事的,从不反对他在永寿宫看折子。 走近永寿宫,却发现永寿宫十分安静,他一怔,心头居然第一时间涌上来一股恐慌的情绪,脸上也带了出来,大步走过去。 “这是怎么了?” 偏殿里,元泰正抽抽搭搭地哭,他一醒来没看到娘,整个人就炸毛了,别说喝水吃他最爱吃的肉糜了,连安静下来都不愿意! 虽然表面上看,被乔清池掳走的那段时光,已经被忘性大的孩子忘在了脑后,但其实那种一觉醒来娘亲不见了自己被充满恶意的人包围的恐惧感早就印在了骨子里,一有情况就容易触发,从而造成孩子精神不稳,胆小爱哭黏人等等表现。 何况,元泰并不是普通的孩子,普通孩子只剩下恐惧的本能,他却还记得之前的遭遇,被迫和娘亲分离,吃不到好吃的,所有熟悉的人都不见了,他害怕极了,现在他以为自己又被人掳走了,就算现在抱着他的是他熟悉的明嬷嬷也哄不住他了。 小祖宗一开始只是大喊大叫,喊不出来妈妈后,慢慢就开始红了眼眶,固执地迈着蹒跚的小步伐,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找不到人,伤心的眼泪便滚了下来,他也不像之前那样精力充沛地大声哭闹,而是小眉头紧皱,抽抽搭搭地哭,哭得人心都碎了。 守着门的玲珑和紫竹都扛不住了,正要向这个小祖宗投降,让他进殿,这时,皇上便如同天降救星,出现在元泰面前,成功地吸引了这个小祖宗的全部注意力! “爹爹,爹爹……”元泰小胳膊搂着秦瑄的脖子,因为手臂短胖,都搂不住,被秦瑄托着小屁。股,在秦瑄耳边含含糊糊奶声奶气地嘟囔,可把秦瑄心疼坏了。 他眼神凌厉地看向明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八十九章 慈心一 这个自打孕育就经历了许多磨难的小儿子,一直占据了他心中极特殊的位置,一面对他无比愧疚和心疼,一面又喜欢他的聪慧活泼,他现在,多少也能理解先帝当初对他的那番疼宠的心意了。 只是,先帝宁愿把自己的心意藏得严严实实,竖起靶子替他挡去无数风风雨雨,却差点让这些靶子倒下来伤了他,而他,更愿意将对这个儿子的心意都光明正大地摊开在世人面前,纵然会引起宵小的嫉妒暗伤,但更多的人,只会因为忌惮他的心意而按兵不动,如此一来,元泰才会更加安全。 刚刚经过了一场政变,想必世人都已经明白,谁才是他心中最中意的继承人了! “元泰乖,谁惹了朕的小元泰,爹爹给你报仇,不哭不哭啊!”难得地,从秦瑄口中能听到这么软乎的话语。 明嬷嬷很多年前就照顾过皇上,皇上那时候就是个脾气很好的,极少发怒,如今跟在容昭身边,更是只见过皇上温和包容的一面,乍一面对秦瑄冰冷凌厉的迫人眼神,竟也有些腿软,只是听了秦瑄哄孩子的话,面色有些古怪,战战兢兢地道,“娘娘忽然有所体悟,正闭关,四殿下醒来不见娘娘,便哭得哄不住。” …… 幸亏秦瑄及时反应过来,害宝贝儿子哭得惨兮兮的是他的另一个大宝贝,才把涌到嘴边的“爹爹回头罚她”这句话咽了回去。 秦瑄面有难色,这可怎么办?一个是小宝贝,一个是大宝贝,他一个也舍不得责备啊! “……爹爹……娘娘……咿呀……不见,宝宝……怕……”元泰抽抽搭搭地嘟囔,“……娘娘不见……呜呜呜……” 都说男孩走路早说话就迟,元泰不到十个月就能稳稳地走上几步,还喜欢跳着走,跑着走,经常就看到一颗小肉丸子惊险地走两步,跳一下,走两步,再跳一下,再跑两步,有一度,容昭都以为他有多动症。 不过元泰说话确实稍慢些,连“父皇”和“母妃”都不会喊,容昭只能教他简单的“爹、娘”,喊得也十分含糊。 但元泰又是个非常爱说话的小话唠,整天只听他咿咿呀呀呜噜哇啦说一些长句子,而且还颇富有语气,或生气,或开心,或撒娇地和人“交谈”,小胖脸上一副认真的神情,常常逗得人合不拢嘴。 容昭也没能和儿子点亮“心有灵犀”的技能,被儿子拽着“聊天”时,经常是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恩恩啊啊”地答应着,可惜就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容昭也不以为意,只要不是哑巴,三岁说话她也不介意,还不许这么个豆丁小人没有语言天赋啦? 只是,原本这么顺遂幸福的生活状态被一次蓄意绑架打破了! 自从被容昭救回来后,元泰就整日黏着容昭,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分开,谁要抱他离开容昭,就睁着一对委屈可怜的蓄满眼泪的大眼睛盯着对方看,只把对方心都看化了妥协了为止。 更让容昭心疼的是,原先喊“爹、娘”都颇为含糊的元泰,如今居然能说出一些简单的字和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容昭对元泰的变化自是了如指掌,但秦瑄才刚回来,他对元泰受到惊吓伤害的事实心有准备,但真正面对时,心中依然隐痛难当。 把他活泼开朗的小儿子吓成这样,只把乔清池的尸体扔进乱葬岗真是便宜他了! 不过没关系,不是还有一个罪魁祸首那缇吗?总要为无辜被牵连的元泰出一口气! 秦瑄周身一瞬间涌出一股阴暗的情绪,敏感的元泰立刻就感觉到了,他吓得抖了抖,小胖手收得更紧了。 秦瑄也察觉到吓到了元泰,忙安抚地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小脊梁,那微微凸出的细弱脊椎,简直要绞碎秦瑄的心,什么时候都胖乎乎的元泰,何时瘦得都能摸到骨头? “元泰别怕,这次是爹爹错了,爹爹没有保护好你和你娘,没有下次了……” 在秦瑄温柔的安抚中,元泰似乎适应了秦瑄宽厚温暖的怀抱,似乎觉得这里熟悉又安全,慢慢停止了抽泣,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 秦瑄很欢喜儿子对他的依赖,压根就没有放下元泰的打算,稳稳地抱着元泰进了元泰的屋子。 屋子里铺着厚厚的毛毯,低矮圆润造型的桌椅,宽敞得和床有得一拼的矮榻,四处散落着兔子,老虎,狮子造型的胖乎乎毛绒玩偶,既可以当玩具,也可以当靠枕,角落里立着两座成人高的香炉,里面透出一股股暖意,中间夹杂着丝缕水果的清甜香气。 秦瑄抱着元泰坐到桌旁,元泰始终搂着他爹的脖颈不肯放手,秦瑄人高马大,这桌椅又是配合元泰的身高,这一坐十分艰难,而元泰就干脆站在他的大腿上,虽然姿势颇为滑稽难受,秦瑄却不以为意。 桌子上的水壶杯碟也是特别烧制的怪模怪样却很讨元泰喜欢的形象,秦瑄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温度,温温热热堪能入口。 秦瑄举到了元泰嘴边,耐心地哄道,“元泰乖,来,喝点水,哭了这么久,当心倒了嗓子。” 元泰自然听不懂倒嗓子是啥意思,但他嗓子干渴他自己是明白的,看到放在嘴边的水,也不苦恼,乖乖地张起小嘴就喝,秦瑄是生手,没把握好水量,倾得过了些,就从元泰的小嘴旁留下来不少,沾湿了他的衣裳。 明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皇上不熟练,把小殿下给呛着了,好在元泰到底比寻常孩子伶俐,也习惯了这样喂水,秦瑄发现水洒了后又调整了姿势,父子俩通力合作,第一次喂水,居然也顺顺当当地喂完了半杯,元泰才一偏小脑袋,伸手把水杯拨到了一边,秦瑄一时不妨,被泼洒了一手,明嬷嬷还担心皇上不悦,忙拿了块干巾帕给秦瑄擦手,夏荷在一旁伸手要将元泰接过去。 秦瑄哪可能为这点子小事生儿子的气,只顺手将杯中剩下的水喝了,放下杯子伸出手,让明嬷嬷将他的手擦干,然后指尖在元泰的大脑门轻轻戳了一下,笑骂了一句,“臭小子,过河拆桥了啊!” 这一来一回,元泰和这个好久不见的爹爹又熟悉了回来,喝了半杯水,又被哄了好一会,就忘了刚才为什么哭泣了,秦瑄戳他几乎没用力,所以他以为爹爹是在和他玩,“咯咯咯”地笑了,伸出小手拿起秦瑄放在桌上的小茶杯,模仿秦瑄喂他的动作,凑到秦瑄的嘴边,奶声奶气地道,“喝……喝……” 秦瑄十分惊喜,双手往元泰腋下一插,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我们小元泰知道孝顺爹娘啦?!” 元泰被举高高,顿时开心地大笑起来,终于一扫先前略有些萎靡的小模样,让秦瑄安心了不少。 秦瑄举着元泰抛了一会,元泰很喜欢这个能飞到半空中的游戏,秦瑄一停下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催促,稚嫩奶音清脆又响亮,“要,要,飞……飞……” 抛了二十来下,秦瑄担心元泰受不住,不肯再抛了,和元泰打着商量道,“爹爹累了,宝宝我们玩别的好不好?” 元泰拧着小眉头看着秦瑄,秦瑄故意做出一副累的喘不过气的样子,元泰似乎看懂了,盯着秦瑄,不情不愿地道,“……飞……啊……明天……” 居然还会讨价还价! 儿子聪明伶俐,老子当然是自豪得不得了! 秦瑄笑得桃花眼眯成了两道弯月,“好,爹爹和元泰说好了,明天再带元泰飞飞!” 门口传来容昭含笑的声音,“这臭小子就会得寸进尺!” 也不知道容昭在那里站了多久,双眸中透出极温暖柔和的笑意,看秦瑄和元泰的父子亲密互动告了一个段落,才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肉糜走了进来。 秦瑄敏锐地感觉到容昭整个人仿佛又透亮了一些,脚下轻盈无声,而原本美丽得灿烂炫目的绝色容貌却仿佛被一层极淡极淡的白雾笼罩,朦朦胧胧不再那么清艳夺目,但这种自然而然的淡化内敛,如同一块璀璨夺目的绝世宝石在一点一点地收敛隐匿自己的光华,只是令人下意识地忽视,却不会引起人的关注。 秦瑄知道她功力又有长进,但此时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便按捺住了询问的意思,抱着元泰走近容昭。 元泰一看见容昭,葡萄大眼顿时瞪得圆溜溜的,一下子就将陪他玩到现在的爹爹抛在了脑后,伸手便向容昭挣,眼泪又快要滚出来了。 “好容易我才哄好了他,又让你招出了眼泪。”秦瑄叹了口气,一手接过容昭手中的碗,一手将元泰递了过去。 容昭熟练地抱住元泰,得意地道,“也不看看我是谁。都说女儿亲父亲,儿子贴母亲,咱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胖小子!” 秦瑄挑了挑眉,迅速回道,“谁说的,你没见元泰方才和我多亲?不过你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那咱就添一个女儿呗!” 容昭白了这个顺杆子就爬的家伙一眼,“去!” 一个都照顾得七零八落了,还生一个? 容昭倒不是不愿意生孩子,只是在她的计划里,至少等元泰离开她去上书房学习后,她才会考虑生第二个,在元泰幼年在她身边生活时,她会全心全意地照顾元泰,不旁分一点点心思。 更何况,她真的欠了这个孩子太多,心疼弥补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再生一个孩子分薄了属于元泰的父爱母爱? 元泰舒舒服服地窝在娘亲不同于爹爹的柔软怀抱里,身边是带给他无比安全感的强壮爹爹,他被勾起的那一点点不安的心思终于被抚平了,大眼睛笑得眯眯的,简直和秦瑄的神情一模一样! “元泰饿了没?想不想吃东西?”秦瑄坏心眼地将香喷喷的肉糜往元泰鼻子下一塞,香气顿时窜入了元泰的小鼻子。 元泰在他娘怀里蹦了一下,理直气壮地大声道,“饿,吃!” 容昭白了秦瑄一眼,“你端好了,我来喂他。” 这一小碗肉糜,就在秦瑄和容昭的合作以及小元泰的配合下,飞快地吃完了。 元泰打了个饱嗝,容昭抱着他拍了拍背,拍出一个嗝,才将元泰放了下来,“吃完了我们溜溜弯消消食。” 容昭扶着元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大约是习惯了,元泰也没有挣扎,乖乖地握着容昭的手转圈。 秦瑄笑叹道,“你太宠溺他了,我记得元泰自己会走路。” “他是我儿子,宠他本是该的。”容昭理所当然地道,她可不是那种讲究教育方法的知书达理母亲,倒是很有把孩子惯成熊孩子的潜质。 “我不是怕元泰不会走,主要是怕一放手,这皮小子就蹦跳着走路,刚吃过东西不好让他剧烈运动。”容昭解释道。 如此的细心,在曾经的容昭身上可是半点也感受不到,以前容昭只在算计人的时候才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和观察力,如今却全用在了如何妥善地照顾儿子上。 这份心意,秦瑄身为爱人却没有体会到,他也不是不醋他儿子,可一想到这小家伙从没生出来前到现在的经历,他就舍不得了,罢了罢了,算自己欠这小东西的!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元泰也难得地兴奋得不肯睡觉,直闹到半夜,才一边睡着爹一边睡着娘,他自己在中间腆着小肚子,胖乎乎的胳膊腿张成大字型,呼呼大睡,完全没有感受到憋了很久的老爹的怨念! 秦瑄无奈地看着这个死活不肯自己睡的小儿子,再次觉得自己欠了这小东西的,要是搁以前,他还能趁着小家伙睡着将他抱去隔壁,如今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了。 容昭看着秦瑄无可奈何地对着元泰的臭脸,吃吃地笑,一点也不同情他。 她芳华正茂,又已经尝过情。欲滋味,空了时日后自然也很想,可是这点子欲。望在面对儿子时可就渣渣都不剩了,元泰心头那些恐惧还没有消除,她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这样日日夜夜陪着他,一点一点地消磨掉他的心理阴影,自然无法再兼顾秦瑄,至于会不会因此和秦瑄产生隔阂,她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她有预感,这种一家三口同吃同睡的情况还要持续不短时间,也不知道秦瑄到底能憋多久,哈哈…… 就如同容昭所料,自那日起,元泰好似发现了新的乐趣,每每睡觉时,便缠着秦瑄和容昭一起,压根没有放父母单独相处的打算。 秦瑄是痛并快乐着,若不是这段时日前朝千头万绪事情极多分散了他不少精力,他估摸着就要想别的法子避开元泰了。 永寿宫这边夫妻父子相得,温情脉脉,皇子所中,亲手毒杀外公的三皇子如同一座冷硬的雕塑,气息越发冷冽冻人了。 三皇子的人手彻底被拔除了干净,贤妃也不敢再靠近他,后宫中再也没有一个倾向他的人,宫中也再没有一个他熟悉的人,以至于他就仿佛是瞎子聋子,被关在一个华丽的牢笼中。 那些宫人不敢怠慢他,依旧是按照皇子的份例照顾他,却一个字都不敢和他说,一日日的静默比责罚更加难熬,他身边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喜子,主仆两人就仿佛是墙角的青苔,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皇上回京的消息没有人隐瞒,所以还能自由走动的小喜子轻易便知道并告诉了自己的主子,三皇子顿时明白,对他最终的惩罚就要来临了。 原先,他毒杀外公,是对外公不经他同意便打着他名号谋逆的反感,是不想被连累,哪怕背负骂名,他也想活下去,想活得更好。 但现在,终于到了受罚的这一天,他突然什么念头都没有了,脑中一片空灵,无所畏惧,亦无所谓。 日日等夜夜等,他在等着父皇的发落,可是他就如同被遗忘了一般,没有任何人提起他。 三皇子觉得自己的精神在这种环境中得到了千锤百炼,如今哪怕是父皇要将他处死,他觉得他也能淡然以对了。 这一天,他等了许久的父皇,终于在拖了很多天后,踏进了皇子所。 在秦瑄的印象中,皇子所端正大气,宽敞明亮,他虽然并未住过,却也曾经拜访过住在这里的兄弟,因皇子性情不同,皇子所布局结构完全一模一样的院落于细微处又各具特色,看上去并不失皇家的恢弘尊贵。 但眼前的三皇子所,怎么说呢,从表面上看,绵长的墙面崭新粉白,青石院落干净得连一丝苔痕都看不到,屋檐下都是新刷的油漆,因为是生机盎然的春天,院中甚至摆上了几盆盛放的桃花,看上去鲜妍明媚! 可越是这份活泼明媚,越是衬托出这个院落的颓败和阴暗。 那种颓丧是从每一个木头每一块石头中散发出来的,是从进出院落的宫人神情眼神中透露出来的,那种没有希望没有明天的寂寥安静,直接触及了秦瑄的内心。 这里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主人的意志存在的痕迹,他的这个儿子,已经废了。 第一百九十章 慈心二 秦钰孤单地坐在空荡荡的正堂,透过窗户照进去的明亮的光芒,也无法让他看起来暖和一点点,明明才十来岁的孩子,却暮气沉沉,看到秦瑄,眼珠稍微转了转,却没有丝毫行礼的表示。 哪怕是对这个儿子引起了一场差点儿给大乾带来莫大灾难的政变感到极度不满,秦瑄毕竟身为父亲,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这个儿子就这样消沉下去,直到死亡。 说到底,秦瑄性情中固然有他冷酷无情的一面,但本质上并不是那种毫无人性的唯我独尊的冷血之辈,至少对于自己的子女,他还有一颗作为父亲的柔软之心。 秦瑄没有摆什么皇帝的架子,他伸手拽过一把椅子,直接坐在了秦钰的对面,两人相距不过半丈距离,父子俩从未像现在靠得这般近过。 秦钰的心头迟钝地浮起了一丝迷茫,他不是很明白秦瑄的意思,他在冷静地等着秦瑄的宣判。 但为什么,父皇却摆出了似乎要长谈的架势? 有很多情绪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就比如现在,秦钰纵然思维已经停摆了很久,却还是本能地感觉到,父皇,似乎没有赐死他的意思? 在他被动地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后,父皇,仍然不会赐死他么? 秦钰在近些年里,实在是经历了太多,无论是母逝,地位转变,宫人漠视,外族插手自己的生活,到不经意间被自以为的亲人利用,这一切,都导致了一个原本有些呆萌天真的孩子,直接如同麦芽糖一样,从一团软乎拔成长长的一条,变得“成熟懂事”起来,而这样的成长,虽然迅速,可也伴随着深重的疼痛,淤积在心中,他甚至常常觉得自己已经未老先衰了。 但对于秦瑄而言,如今的秦钰还是太嫩了,因为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他的精神显然进入了一个可怕的误区,误解了皇室的寒意,误解了他这父皇的苦心,误解了他的未来他的命运,直把自己逼到了如今的境地。 秦瑄觉得,所谓子不教父之过,秦钰变成这样,自己还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假如他现在只是简单粗暴地处罚了秦钰,又有什么意义呢? 虎毒不食子,他不可能亲手杀了儿子,但若是秦钰一直不明白事理,不放下心头的不甘,那他就还是会惹出事情来,自己不可能次次都对他网开一面。 最终,他先挑开了话题,“你恨不恨父皇?” 秦钰一怔,万万想不到,父皇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么个诡异的问题。 恨吗? 有一度是恨的,恨他赐死了母妃,恨他对自己不好,恨他身为父亲却从未让他感受过父爱,恨他心偏到天上去眼中只有一个四弟…… 后来慢慢不恨了,因为他觉得,大抵身为皇家人,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他只是结束了短暂而幸福的童年,长大了而已,长大了,可不就要经历大人才会去经历的失败挫折,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然而当他坐在宫外那个寥落得不像家而只是个容身之处的皇子府中,亲耳听见外公嘴里的野望,亲眼看到外公眼中的野心,他忽然就明白了。 除了那个已经去世的母亲,没有谁会无条件地对他好,如果他总是做出一些让父皇失望的选择,父皇又怎么可能一如既往地对待他?T抱怨父皇变了,却未发现,自己的变化才更大,不再真心对待父皇,父皇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到? 哪怕是亲人呢,感情也是需要相互付出的,比起始终恭恭敬敬对待父亲的他,父皇更喜欢会撒娇会孺慕他的四弟,完全可以理解。 似乎是想了很久,又似乎很多念头只是在脑中一滑而过,最终,秦钰摇了摇头,“我不恨,……不知父皇准备如何处置儿子?” 秦瑄反问道,“你希望朕怎么处置你?” 秦钰微微一怔。 “你是希望我处死你,狠狠地惩罚你,好减轻你心中的愧疚?或者是饶了你,替你遮掩你所做的,就如同你出宫前那样,然后我们继续若无其事地扮演父慈子孝?秦钰,告诉朕,你希望朕怎么处置你?” 秦钰浑身都抖了起来,秦瑄尖锐的一连串反问,最终让他麻木的灵魂都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那种比父皇的失望还令他害怕的,是父皇不曾对他失望,而他却总是一次次突破父皇的底线,从来不曾做对过的事实。 真的是,太可怕了。 “父皇……”秦钰眼睛酸涩,心被搅得血肉模糊,不由自主地留下了两行眼泪,冲刷着他心头那海涛般一浪接着一浪涌上来的悔恨,他的思绪纠结成了一团乱麻,几乎狂乱地语无伦次起来。 “父皇,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总是做错,总是不理解你的苦心,我就是个废物,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 “啪——”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了秦钰的脸上,阻止了他无望的崩溃。 正堂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秦钰捂着红肿的面颊,呆呆地看着父亲——哪怕是他出宫前做了那样可耻而拙劣的陷害之举,父皇也没有打他,如今,父皇居然打他了? “我秦瑄的儿子,从来不是孬种,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你做错了,朕还没有罚你,你就先胆怯崩溃了,你可真有出息!” 秦瑄神情冰冷,又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他不打算让秦钰成为继承人,就是考虑到秦钰的性格不行,可是再不行,也不能差到如此地步,他绝不希望看到,秦钰长成个一点点事情就能压垮内心的懦夫废材! 秦瑄觉得,与其遮遮掩掩地教训秦钰,不如就揭开那层窗户纸,真真正正、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考量全部说明白,如果到了这个地步秦钰还不明白自己放弃他的原因,那么,他会养着这个儿子,但也仅仅只是养着,哪怕废了他,也绝不给他一丝出头的机会! “朕纵然远在蒙城,也能查出你外公的作为,知道他没有经过你的认可便径自利用你的名声喊出‘清君侧’的口号,你和你外公每日都会相处,居然对此事毫不知情,你不觉得自己无能吗?你死活要争夺储君的位置,却连身边发生如此大的事情都没察觉,你有什么能力做上皇位,和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周旋对抗?” “我……我……”秦钰张口结舌,晕头转向,似乎听懂了秦瑄的话,又仿佛处在云里雾里。 “你以为做上皇位就意味着至高无上?你只看到皇权的辉煌璀璨,你看到皇权代表的责任了吗?大乾地大物博,拥有三十六省,七十二兴盛繁华府城,更有万万黎民百姓,他们过得好不好,全在于能不能遇到一位为他们着想的皇帝,秦钰,你连身边的小事都管不好,你还有自信能管好这一切吗?” 秦钰就如同是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被秦瑄汹涌而来的气势压迫得飘摇不定,那狼狈茫然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时,秦瑄突然话锋一转,收敛了迫人的气势,一瞬间又恢复了宽和优雅的作风,淡淡地道,“倒是你最后,能够当机立断,赏了严老儿一杯毒茶,有几分朕的风格,没堕了皇家的威名——对于想利用皇家的那些宵小,无论他是谁,都无需手软。” 直到这时候,秦钰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带着三分羞惭以及不确定,“外人都说儿子毒辣,六亲不认……” “那种狼心狗肺的亲人,认来做什么?”秦瑄打断他的话,认真地道。 他虽然任命了严贼做秦钰的老师,却不代表他能容忍对方挑拨他们的父子关系,最后更打着秦钰的名号,对皇家起了不轨之心! 就算这不轨之心是被那缇和乔清池一手挑唆起的,但动了就是动了,秦瑄对儿子可以宽容,却不代表他会宽容外人,一个想要谋逆推翻大乾统治的人,诛十族也不为过! 秦钰却不知秦瑄的心中在转着如何血腥的念头,在被秦瑄肯定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眼眶热辣辣的,刚刚咽回去的眼泪,又有了流淌的趋势。 “我早就认命了,”许久之后,秦钰终于痛哭出声,“我认命了,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皇位,从来也没想过当皇帝。我只是不甘心,只是想让父皇多看看我罢了,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逼我?” 因为你的软弱,让人觉得可欺——秦瑄在心中默默地道,看着这个几近癫狂的儿子,心中既怜惜又厌烦,既心疼又恼怒,那种父亲面对不争气儿子的复杂心情,真是语言难以形容。 不过,也好,能够发泄出来,人就活过来了,活过来了,该处罚处罚,该放过放过,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如果秦钰还不开窍的话。 放任秦钰借着痛哭宣泄自己的情绪,一时间,屋子里只听到秦钰的哭声,外面有李连海守着,秦钰的内侍小喜子虽然担心主子,却是想闯也闯不进来的,只能在原地干着急地转圈,如同一头被蒙着眼睛拉磨的小驴子。 秦瑄等秦钰慢慢停止了痛哭,平复了杂乱的情绪,才淡淡地开口。 “你知道你二哥现在在哪里吗?” 秦钰微微一颤,低着头没有说话。 秦瑄的视线自上而下地审视着他,很是严苛,秦钰的身影更加僵硬了。 半晌,秦瑄翘了翘嘴角,似无意地道,“朕送他在玉山老人那里习武,玉山老人是玄心派的太上长老,地位超然,且半只脚已经踏入宗师境,是秦国师、朕、贵妃三人以下的第一人,教一个毛头小子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不过谁叫秦钊出自皇家呢,身份过高,玄心派也不敢得罪,只能认了。你二哥在那里过得不错,就是一个人孤单了些,朕本想让你和你二哥去做个伴,只是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愿意……” “不,儿子愿意,儿子愿意!”秦钰倏忽抬头,大叫着打断了秦瑄的话,生怕秦瑄改了主意! “你当初可是十分抗拒的。”秦瑄淡淡地道,“如今你愿意了,说不定过两日又改变了主意,秦钰,做人不可刚愎,不可贪心,不可善变。朕最后给你再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去和你二哥作伴?不再改变主意?” 秦钰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那双红肿的眼睛完全衬托不出严肃的气氛,他神情中透出羞惭和释然,“我不是那块料,就不挣了,挣来了我也当不好。父皇愿意饶儿子一命……儿子……儿子……儿子定然好好学习武艺,将来,就像秦国师那样,守护我大乾的江山!” 说到最后,秦钰的声音中透出些许哽咽。 但秦瑄并没有被秦钰的这番话打动,只是回以端肃冷硬的神态,“朕不会立即相信你,只是时间会证明一切,希望你好自为之!” 秦瑄站了起来,逆着光的高大身影,给秦钰造成了压迫得几乎窒息的错觉,语气冷冷淡淡,“你收拾收拾,明日就走。你犯了如此大错,朕也不可能毫无表示,否则岂不是让人觉得,反咱们秦家的江山很容易?反正秦家人软弱,就算最后失败了,也不会对造反的人做什么可怕处置,所以,就肆无忌惮地去造反吧,谋逆吧!” 秦钰脸皮通红,转而又变得苍白,他再如何无知,也明白这次政变产生的可怕影响,远远不是眼前短暂的时间能够抚平的。 秦瑄见他想明白了,才继续道,“所以,朕会对外宣布,将你于玉碟上除名,贬为庶人,逐出京城,从此你就不再是秦家人!” 秦钰将下嘴唇咬得发白,听完秦瑄的处罚,简直觉得轻得不可思议,他满心羞愧,心悦臣服地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低声道,“儿臣谢父皇宽恕!” 秦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 秦钰眼看着父亲就要跨出门,心头猛烈地挣扎着,最终,想起逝去的母妃,想起饮下毒茶的外公,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尽管难以启齿,还是低声开口求情了,“父皇,儿子不肖——想向父皇求一个恩典。” 秦瑄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他,神情莫测,“说吧。” 秦钰生怕自己没有勇气说太多的话,一鼓作气地道,“儿臣在外公临终前,答应他给严家留一丝血脉延续香火,儿臣,儿臣有个表弟,刚刚出生,儿臣想带他离京……” 秦瑄打断他的话,“秦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钰艰难地点了点头,看向秦瑄,神情中充斥着隐痛,羞愧,却也坚定不移,“儿臣知道自己僭越了,只是,儿臣打算将这个表弟抱到京城外,在玄心派山下找个人家养着,不会让他习武,也无需他姓严……” “既然你已经打算好了,朕允了你便是!” 秦瑄并没有驳回儿子的这个请求。 然而,出了皇子所,秦瑄立刻冷声吩咐梁松,“去查查严家那个小儿。” 斩草不除根,不是他秦瑄的风格,但秦瑄也不愿意失信于儿子,只希望严家那个小儿不是聪明伶俐的。 梁松领命去了。 秦瑄准备去养心殿,走到半路,只觉得心头愈发烦闷,越走脚步越重,到了养心殿门口,停了停,他连殿门都没进,转身又离开了,沿着养心殿右侧进了后宫,在李连海完全不意外的眼神中,径直便往永寿宫去。 不一会儿,永寿宫东偏殿便传来了欢声笑语,李连海听到自家从皇子所出来就一直绷着脸的主子连连大笑,开怀至极,他暗自啧了啧舌,心道还是贵妃母子有办法,难怪主子爷将这母子当成心尖子,一个整日让他发愁郁闷,另一对就是十足十的开心果,随便换个人,心也得偏了。 他忍不住悄悄伸头往里面看了看,据说这里是贵妃主子布置给四殿下玩乐的地方,里面各式各样连他这样见多识广都不曾见识过的玩意儿,唉,四殿下有这样一位母亲,真是太令人羡慕了! 嗬—— 李连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只见屋子里,他心中高贵无匹的九五之尊,此时正跪在地毯上,俊容上充满宠溺的笑容,四殿下则胆大包天地趴坐在皇上的龙背上,惊险地东倒西歪,却兴奋得小脸红彤彤,眯着那双酷似皇上的眼睛,嘴里大声喊道,“驾,驾,快,爹爹,快……” 李连海猛地缩回了脑袋,只觉得心都蹦出了嗓子眼! 他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定要紧紧地、牢牢地抱住贵妃母子的大腿,绝不松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求见 秦瑄在永寿宫小睡一觉后,神清气爽,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烦扰都一扫而空,有种一切坏事都已经过去了的错觉,不过显然老天爷并不那么疼爱他。 随意地用了一份不那么甜的点心,就听到李连海前来禀报一个令他心情陡然糟糕的消息。 文楚押送着那缇和金老头到达京城了。 只不过,他不是平平安安回来的,而是带着一身伤回来的。 “受伤重不重?有没有请太医去看看?” “回皇上的话,文将军受伤不是很重,已经请太医包扎过了。”李连海弓着身子回话道。 秦瑄点了点头,本来他对于路上是否有人伏击救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否则他干什么为了节省时间而先行一步?就是怕路上的这些麻烦耽搁了时间。 那缇和金老落在他手上,现场有那么多各国的高手,不可能瞒得下去,自然也有忠心爱国之士拼死救人。 这一点,文楚也很明白,机遇总是伴随着危险,他知道秦瑄将人托付给他,是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但也有可能让他彻底栽进去,翻不了身,只是为了那万一的翻身机会,他也不会不把握住。 好在文楚身边带着秦瑄留下保护他的人,更有热心的大乾高手沿途护送,他没被重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想起那缇,秦瑄刚醒来时的轻松愉悦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容昭坐在他对面,也皱着眉头,毕竟那缇是国主,那金老头也是北穆的支柱,她自然明白文楚带着一身伤回来是怎么回事。 “真是胆大包天,国内还是一团乱麻,还能分出人手救人,那缇这个女儿生得也不算糟。”秦瑄似笑非笑地道。 “皇上怎么确定只有南疆文玛公主的人?那金老头势力也不小。”容昭侧头问道,难道皇上有什么后手? “那金老头在北穆有一个府邸,相当于咱们大乾的山门,他的人手基本都集中在此处,而他本人比较孤僻,将手中几乎全部的资源都砸给了耶律贵佑,将他捧成宗师,自然会引起他人不满,所以,他真正亲密的人并不多。镇国公的孙子一顿炮轰,将偌大的王庭轰成飞灰,自然也包括金老头位于王庭王帐隔壁的府邸,他那些本就没什么报仇心的手下……如今唯一可能为他报仇的耶律贵佑正因为武功被废以及继位的问题焦头烂额,因此真正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人的,只可能是完全继承了那缇势力的文玛公主了。” 只是,秦瑄不用想也知道文玛如今的处境十分不妙,她不是应该把全部精力都放到维护自己的地位不被其他野心者推翻吗? 无论文玛有多少缺点,并且与大乾还是敌对关系,但对于这个不顾一切救父的女人,秦瑄还是给予了一定的尊重。 养心殿里,秦瑄见到短短时间就瘦了一圈的文楚,心中也有些感慨,“你做得很好,朕就知道你小子行!” 除了武力不错脑子一流的文楚,秦瑄当时还真找不到值得信任且交托任务的人,事实证明文楚也没有让他失望,从蒙城到京城短暂却杀机重重的路,他走得惊险,但到底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文楚眼圈一红,有皇上这句毫无距离感的亲近话语,他就觉得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殚精竭虑值了。 “皇上宽宏大度,给了臣戴罪立功的机会,臣若是再搞砸了,无需皇上说,臣也无颜面见皇上了!”文楚态度坦荡而真切,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错误,苦笑道,“好在托皇上洪福,总算完成了任务,没有辜负皇上的信任。” 秦瑄心中最后一点因为元泰被掳而对文楚产生的迁怒之意,也随着文楚这略带苦涩惆怅的笑意消散了。 他迁怒文楚是人之常情,即使他性情足够平和,但毕竟是天生的上位者,从嫡子、太子、皇帝、一路顺顺遂遂地走来,阶级观念在他心中已经根深蒂固,绝不可能因为和文楚从小作伴的情义,就会把文楚看做平等的人,产生如同兄弟一样的情谊,而他的小儿子,同样是主子,在文楚的地盘弄丢了主子,再多的情谊,也抵不过他的过失。 然而如今容昭和元泰都平安回到他的身边,文楚这位打小一起长大并且始终对他忠心耿耿的伴读的好处自然也就重新浮现在他心头,想起文楚从小为他挨的板子,被他的兄弟使下的无数绊子,甚至为了替他掌握住边疆的兵权,一去七年,他大儿子都十几岁了,文楚却连个正妻都不敢娶,还不是怕战死沙场,愧对妻儿? 尽管,时移势迁,很多感情已经不像最初那么纯粹了,但总比后来者更多一份岁月沉淀后的温情——秦瑄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了浅浅的温度。 “路上到底是什么情况?”君臣浅浅地交流了一番感情,秦瑄方才开口问起自己关心的话题。 说到正事,文楚立刻严肃起来,沉声道,“回皇上,臣心知南疆或者北穆不大可能会按兵不动,所以便准备了四路人马,分别从四个方向出发,臣和沙原国主乔装成商队跟随其后,开始几天还算风平浪静,后来那四支队伍都遭受了伏击,双方各有损失,那些人知道中计,就排查了过来,前后总共十三批人马,有南疆高手自发组织的,亦有南疆内廷的高手,还有一些却是海外的散人浪子。臣无能,虽然做好了准备,还是受了些伤,好在没有让他们将人劫走。沙原国主亦受了内伤,且他身份敏感,所以护送臣至京城门口便回国疗伤了,临走前托臣向皇上问好。” 秦瑄听完文楚轻描淡写的话,心知过程定然惊心动魄,凶险万分,只看文楚虽说受伤不重,却神色惨白虚弱的状态,就能说明其中到底如何危急。 同时,秦瑄心中也感念沙原国主白石仗义重诺,到他这个层次,信奉的是“没有永远的敌人或同盟,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样的政治“真理”,但白石显然打破了这一“真理”——自从他宣誓与秦瑄结盟后,这么多年未尝做过一件于大乾不利之事,甚至时有伸手相助的情义,却是难得的诚信君子,令人钦佩。 “也是朕疏忽了,那缇那等诡计多端胆大妄为的人,怎么会规规矩矩地和朕比武?总要闹出些阴谋动静才罢休,朕都防不住他,何况你呢!沙原国主那里,朕自有酬谢。今次你辛苦了,朕让人替你收拾了文府,你先养好了这身伤是正经。” 文楚感激地跪下重重行了一礼,“臣多谢皇上恩典!” 秦瑄没有当场宣读对文楚的封赏,但君臣二人心中都有数,若是秦瑄念旧情,赏文楚一个侯爵并不为过,若秦瑄吝啬些,文楚起码也能捞个伯,打拼了这么多年,捞来一个爵位,也不算差了。 只是这样的封赏不可能只针对文楚一个,此次政变中立功的不在少数,比如高卫、叶俊卿,还有镇国公那个彪悍的小孙子,自然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一同封赏。 但文楚调动回京的事实却是立即就会兑现,也就是说,这趟回来,文楚已经无需再回蒙城了。 对这个结果,文楚打心底是欢喜的,在外面防备北穆整整七年,虽然容易积攒战功,但他也确实累了,他不年轻了,又何苦再和那些新生的小将们争夺战功?再说,数十年内,北穆都再无一战之力,蒙城作为边塞的重要性显而易见会被削弱,他还守在那里吃沙子干嘛? 秦瑄身为帝王,不会不明白这些,所以他调文楚回京,是实打实的恩典,而不是明升暗降,剥夺文楚的兵权。 送走文楚前,秦瑄赐了一瓶灵泉药水给了文楚,文楚久不在京城,并不知道这种药水如今在权贵中的贵重程度,非帝王心腹器重不可得的情况,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秦瑄如此关心他的身体而感激涕零。 一回到文府,他就服用了半瓶,虽是稀释了很多倍的东西,对于从未接触过此物的文楚而言,也是堪比灵丹妙药的存在,一身的伤势,本需要大半个月才能痊愈,如今连五天都不到就结疤了,原本肺腑间遭受的创伤,愈合得更早,最令他惊喜交加的是,他停滞已久的功力居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一回来,作为最亲密损友的叶俊卿自然是登门拜访了,结果却面对这让他意想不到的喜气洋洋局面,心头那一点同情文楚经历坎坷差点被皇上厌弃的心情,顿时化作了羡慕嫉妒恨。 “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的金贵?”叶俊卿瞪了暴殄天物一口气喝了一半的文楚一眼,满脸恨铁不成钢,“五滴就够你治好那一身皮肉伤了,再加五滴,啥内伤肺腑伤都治好了,等你伤好了再服用,这一小瓶你用到宗师以下绰绰有余,结果你现在就活活用了半瓶,身体不好既吸收不了,剩下的完全浪费了!败家子儿!” 文楚惊呆了! 他知道这是好东西,但不知道这东西这么好啊! “对于武人而言,这药水能提高功力,治好所有暗伤,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治疗病痛,延年益寿,对于女人来说,可以调养身体,恢复青春美貌,效果立竿见影且无副作用,你想想这东西到底有多珍贵!京里的权贵王爷老大人们为了得到皇上赏赐这一小瓶药水都快打破了头,想千方设百计地讨好皇上,让皇上满意,你不过就捡了个现成便宜,就得了一瓶,还不知道珍惜。” 叶俊卿不是个善言多言的人,但此刻,他这话里的酸溜溜味道,都快弥漫了整个屋子,文楚岂会感觉不到?他眼珠一转,飞快地收好剩下的一半,然后才笑眯眯地道,“原来是这样的好东西,那你天天跟在皇上跟前伴驾,肯定也弄到了不少吧?” 叶俊卿脸一黑,文楚可真是“够朋友”,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算文楚多年不在京城,不注意一些京中发生的小事小细节,但哪个外放的官员不关注皇上的一举一动,就凭他们三人一起长大,文楚不关注皇上和他才怪! 对于他和皇上差点君臣离心的隐秘,他能不清楚? 既然明知他差点失宠于皇上,现在偏偏这么说,岂不是在故意戳他心窝子?就知道这笑狐狸本性难改! 当初皇上的确赐给过他一小瓶,当年他就凭着这瓶药水功力升到了顶尖水准,成为名符其实的半步宗师,只需要再多一瓶襄助,他突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所以他都打算好了,来年一定要更拼更努力地跟上皇上的步伐,立下功劳,好有脸向皇上求药。 可惜,世事难料,谁知道南巡之路上会发生那缇掳人之事,谁知道他会对那位早就认识的贵妃起了隔阂之心,就这么一步之差,他误入歧途,差点就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和未来! 如今好容易才重新挽回皇上的信任,他虽然立下微末功劳,却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放肆,更没有求药的勇气,只好望着文楚的药水眼馋。 不过,都是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啊,文楚一看叶俊卿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二话不说就把药水藏起来了! 开玩笑,这些年,他一心守城拒敌,手上的功夫已经落叶俊卿那么多了,再让叶俊卿往上突破,两人差距越来越大,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做朋友了? 如今,他才是最需要这药水帮助他追赶昔日小伙伴们步伐的人,他才不慷慨无私呢! 眼见从文楚这里怎么也掏不出来药水,而“宗师”两个大字就在他面前晃悠可就是摸不着,气得叶俊卿仗着身手狠狠胖揍了文楚一顿,神清气爽地蹭了顿饭再扬长而去。 两人之间多年未见产生的隐约的疏离感,也在这场单方面痛殴的打架以及一顿不怎么精致的饭菜中消除得干干净净。 秦瑄自然也接到了暗卫的情报,知道自己的两个幼年玩伴幼稚地打了一场才恢复额以前的友谊,不过置之一笑, 转身吩咐梁松快马加鞭给白石也送去了一瓶没怎么稀释的药水,白石卡在宗师境界太久,实力已经足够,就差那一个捅破厚膜的契机了,但愿这瓶药水能帮助他突破,达成心愿,也算是他对于沙原国主坚守盟约的真诚酬谢。 秦瑄却不知道,他这种“恩怨分明”的处事方式,却暗合了修真界中因果之说的本质,对于他这种半只脚踏进修真界的菜鸟而言,干净清爽的因果关系,十分有助于他境界的提升,只是他目前境界太低,感受不到这份好处罢了。 但隐隐约约地,他似乎也有所感,所以做事时,总是下意识地遵守这份堂皇正道的规律。 …… 诏狱的最底层牢房里,关押进了两个贵重的人物。 诏狱是秦瑄仿十八层地狱所建,全部埋在地底,越是往下,越是罪行严重犯人所去之处,虽然没有十层,只有八层,但其固若金汤的程度,绝非刑部天牢那等地方可比。 当初的真假宁妃,都曾有幸在这诏狱走过一趟,只不过她们只有资格进入第一层罢了。 诏狱的最底层,第八层,整个牢房不过区区三间,全部是由掺有陨铁的千炼钢铁所制,做成鸟笼形状,坚硬无比,连大宗师也插翅难飞,而从它建成至今,却从未“住”进去过一个人。 而今年,里头送进了两个大人物。 金老头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老人斑布满全身,身形干瘪瘦小——他原本就已经寿元无多,外表仿若五六十岁的鹤发童颜全靠深厚的内力撑着,如今骤然失去了内力,便迅速“枯萎”下去,短短几日,外表便如同民间百旬老人那般,仿若松间最寻常的干树皮。 他原来准备在临终前,采用“醍醐灌顶”的方式,将一身内力都传给耶律贵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虽然奄奄一息,但一身功力却不复存在,而他属意的继承人耶律贵佑也几乎可以说是废人了。 金老头先是失去功力,再次亲眼看到徒弟被毁,最后也听到北穆王庭被炸飞的消息——他的府邸自然也不可能幸免——因此他已经彻底绝望,脸上死气沉沉,完全没有再活下去的欲望了。 倒是那缇,虽然同样失去了功力,但他本身足够年轻,底子足,且几次三番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早就练就了强悍的接受能力,因此轻易不会被压垮。 所以表面上看,他除了有少许疲倦之色外,并无多大变化。 他甚至还有闲心向那浑身流转着血腥煞气的狱官要吃的,“本座饿了,先上几份酒菜吧,想必秦帝千里迢迢将我们带回来,不至于让我们饿死。” 那狱官早就接到吩咐,也不和那缇说话,对那缇的要求,不离谱的都可以答应,离谱的,他再往上报就是。 那缇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要一份酒菜,就试出了秦瑄没有杀他和金老头的心思,唇畔的笑意不由得加深,神态更加悠然起来。 很快地,狱官就后悔自己之前给予了那缇予取予求的印象。 酒足饭饱,那缇丝毫没有在敌人家地盘坐牢的觉悟,悠然地对狱官笑道,“请转告秦帝一声,本座希望能见你们那位璟贵妃一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先天 这位前暗卫统领退役的狱官第一次知道啥叫蹬鼻子上脸! 想见贵妃,贵妃是你一介阶下囚想见就能见到的? 狱官和提出此过分要求的那缇默默对视,狱官那一身血煞凶戾之气能令小儿止啼,却丝毫没能让对方动摇自己的荒谬想法。 问他敢不敢把那缇的这个要求上报给皇上,他不敢。 谁不知道璟贵妃娘娘是皇上宫里的第一人,自己也是一位宗师,他就这样大刺刺地为个“外男”传话,这是要把皇上和贵妃一起得罪的节奏? “抱歉,下官没有面见皇上的资格,也没办法为你传话。”狱官木着脸,睁着眼说瞎话。 那缇眯了眯眼。 “你还是去问问的好,秦帝若是要我死就不会千里迢迢冒着风险把我带到京城。我若是在你看守的地盘上出了什么事,想必秦帝也不会轻易放过破坏他计划的人!” 狱官沉默——卧槽,这人是千年精怪了,怎么就知道皇上没有杀他的心? 这妥妥儿的智商碾压,他担心自己若是再和这个人说下去,还不知要被这人套进去多少次。 他是可以完全不理他,只是,皇上也吩咐过,但凡这两人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不靠谱要求,他应该如实向上面报告。 只是,他若是报告了,皇上真的不会将他弄死么? 养心殿里,狱官汇报着治下唯二两个犯人的基本情况以及主观要求,当吐出那缇那个荒谬绝伦的要求时,他明显地感觉到,上面原本平静深沉的气势陡然发生了变化,就好像宝剑出鞘,霎时掠过一道凌厉的光芒,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压迫如怒涛翻涌,瞬间就把狱官拍翻在地,狱官就着翻倒的姿势俯身趴在地上,双股战战,一头冷汗。 “那缇说他想见贵妃?”秦瑄似笑非笑地道,“还不死心?也罢,朕倒要看看,这次他又有什么诡计。” 诏狱最底层,秦瑄和那缇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盘膝坐在地上。 “我要见的是她,又不是你。”那缇嫌弃地道。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还想打什么主意?那缇,你是聪明人,当明白,朕不杀你,是不愿激起南疆人的疯狂反击,导致两国再生战乱,并不是怕了你,你若是再这般下去,朕弄死你再找个替代品供着也不是什么难事。”秦瑄冷静地开口,并没有在意那缇的态度。 那缇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你这么不情愿容昭见我,是对自己没信心?你可以放心,那毒丫头我是不敢招惹了,只是,有事要询问她。” 秦瑄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那缇笑叹道,“你就不好奇,当年你明明废了我的丹田,为什么我还能成为宗师?后来再次根基受损,又迅速恢复,你就不想知道这个秘密?” “朕想知道,你就会说?”秦瑄掀了掀眼皮,“除了见昭昭,其他条件尽管提,饶你一命也不是不行。” 那缇却道,“除了见容昭,其他条件一律不谈,你若是不想知道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是废人,南疆已经不归我操心了,我也无所谓。” 秦瑄长眉一拧,冷冷地瞪了过来,那缇岂会示弱,挑挑眉挑衅地看回去,他不想说的话,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良久,牢门外突然传来了李连海充满惊讶和为难的声音,“贵主儿……” 容昭婉转悦耳的声音在这阴森的地牢中宛若一股潺潺的清泉流淌,“让我进去吧,我来和皇上说。” 她去养心殿找皇上时,得知皇上离开了,便顺口问了一声,留下守殿的梁松如今基本上是不会隐瞒容昭什么的,便毫无隐瞒地复述了那狱官的话,容昭这才知道了皇上的动向。 不过,因为梁松的这次多嘴,事后被皇上赏了二十板子,还被李连海足足嘲笑了一年,这就是后话了。 不过容昭听了梁松的话,心情却平静不下来了,那缇已经下了诏狱了? 那么,她是不是也该去看看他了? 容昭眯了眯眼,皇上不想她见那缇的心情她可以理解,但是想到因为那缇的阴谋而到现在睡觉还不安稳的可怜的小元泰,她心中的戾气局止不住地外泄——世人都以为乔清池死了,她就已经报了儿子被掳的仇,可在她看来,还不够,乔清池不过是一把执行的刀子罢了,真正执刀的罪魁祸首还逍遥在外,算什么报完仇了? 好在容昭很清楚,秦瑄不会放过那缇,她总有报仇的机会,才按捺住了心头的恨意。 而如今,那缇居然还有脸指名自己去见他?好,见便见,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有多无耻! “得了,不过是见一面罢了,还能让我少块肉不成?”容昭看到秦瑄脸色不欲,一点也不担心,勾唇一笑,道,“我也很好奇,那缇怎么就能恢复了功力,他当初受的伤可不是假的。” 她的到来,对这个并无半点血腥味却阴森幽暗的地牢而言,就仿若修罗场上绽放的曼珠沙华,无比地令人惊艳。 那缇却注意到了她那和往日有着细微却本质差别的精神,那种自然而然的内敛和深沉——他脸色微微一变,“你又突破了!” 这真是个让人嫉妒的消息! 这夫妻两个,难不成是老天的宠儿不成?秦瑄这厮虽然和他争斗这么多年有胜有败,但总体而言却是占了大便宜的,至于容昭,才习武短短几年,就有如此惊人的成就,真是让人不嫉妒都难! 想到自己起起伏伏的人生,那缇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不过是转瞬即逝,并没有让人察觉,反而调笑道,“我本是想见你,询问一些问题,谁知你这相公却是个大大的醋坛子,连这点小事都不相信你。” 秦瑄和容昭压根不在意他的挑拨,就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秦瑄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自己的椅子上,顺便一脚将一个炭盆架勾到容昭身边,边责备道,“这里虽然燃着炭盆,却阴气逼人,你怎么穿这么少便下来了?不过是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何须你巴巴地走一趟?” 容昭漫不经心地笑道,“此次见面后,只怕后会无期,那缇国主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我们也不好痛打落水狗啊,他有什么要问的,看在他将死的份上,我们就满足他罢了。” 她虽然是笑着的,可眼神却冰冷,看向那缇的神情中也失去了惯常的轻松和温度——如果说以前她对那缇本人的亦正亦邪气质颇有三分欣赏因而并不那么敌视他的话,如今却是将这个人恨之入骨了。 那缇瞳孔微微一缩,他从容昭的态度中察觉到了冰冷的愤怒和滔天的恨意,心头没有因为敌人的恨意而欣喜,反而觉得涩涩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弥漫在他心间。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苦涩的滋味,仿佛才知情爱滋味,便又失去,还来不及细细品尝,留在舌尖上的,只余下苦得完全感觉不到其他的滋味。然而,如今这反目成仇的局面,却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却怪不得任何人。 秦瑄轻蔑地看着他,他心里知晓昭昭是多么恨制造了这一切事端的那缇,偏偏那缇却认为自己依然魅力犹存——他难道不知道为母则强这句话吗? 若说之前他还担心那缇凭借自己的个人魅力打动昭昭的心,如今却是半点这种担心也没了,他不敢说天下的女人都会视子女如命,但显然,在昭昭心里,他这个爱人的地位都要比元泰退后一射之地,他当爹的想亲近昭昭,有时候还得讨好这个可恶的臭儿子! 那缇却是向天借了胆子,一边暗恋容昭,一边却指使人绑架她儿子,如果元泰不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也要忍不住同情那缇这个情敌了。 南疆的确是强者为尊,女人们更崇拜实力强大的男人,但大乾的女子却更加传统,哪怕昭昭的武力值远超寻常女子,可在她心中,同样是以孩子最重! 谁动了她的孩子,比动了她还要触怒她,可惜,那缇的想法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还是昭昭说得对,不过是一个看不清事实的失败者而已,他的确不用和他计较太多。 “我真不知道,”容昭继续充满恶意地道,“你怎么还有脸这般轻松惬意地和我们说话,在你绑架了我儿子,意图颠覆我夫君的江山,甚至弄死我之后,还以为我们能和平相处?那缇,做梦一向是女人的权利,因为女人软弱,只能依靠做梦在虚拟中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你堂堂一国国王,却有这种诡异的怪癖,实在是让人说什么好呢!” 那缇皱着眉头道,“容昭,两国交锋,向来如此,你可以问问秦瑄,若是他有机会向南疆发难,他可会饶过我南疆的百姓?文玛不过是出使一趟,便被算计走了三十万两白银、五十根百年野参、十支百年灵芝的赔偿,我虽然出手了,但自问无愧于心。” 容昭轻蔑地道,“难道我按着你的头强逼你道歉了?你愧不愧疚关我什么事呢?我只知道,我的儿子元泰才一岁,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娃娃,也有人狠心朝他出手,冠以大义去伤害他,说什么家国大义,不过是自私自利人面兽心的畜生罢了。文玛公主的事情能相提并论?文玛公主没有管束好手下,让他们在大乾境内就不顾大乾律法胡乱刺杀人,难道不是事实?说来说去,你不过是为了扩张自己的权势,而乔清池则是为父报仇,都与大义无关。 倘若秦瑄的想法和国主你一样,那文玛公主能走出大乾回到南疆吗?可见,有的人心黑,就将所有人的心都想黑了,可有些人天生宽和,这却是有目共睹的,也不差你一个外人的否定。” 那缇深吸一口气,知道若是论起口舌功夫,自己远不及对方,且也不愿意再看对方冷嘲热讽的脸,侧了侧头,“也罢,既然你是这么认为的,那乔清池已死,我亦被废去武功,你可解恨了?” 容昭斜睨了一边宠溺看着他的秦瑄一眼,哼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既然如此,我是否能问你一个问题了?” 那缇担心容昭不肯回答他,直接将问题问了出来—— “你为何功力升得如此之快?是因为之前那种药水?”那缇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容昭微微一顿,“我也想知道,你在大战前,是如何恢复功力的。” 到了如今那缇也不用再隐瞒什么,“还记得当初那个暗卫么?你不是给了他一瓶药水么?我不过是给他下了点暗示,让他转送给我,事后你们解了蛊毒,他却没想起来这件小事,我服了药水后,才知道它的功效竟比我初次服用到的天才地宝还要惊人,想必,也是极难得的天才地宝炼制的了?” 容昭解了惑,倒没什么反应,只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一些,若自己小心点,那缇就没法再恢复功力,不能再恢复功力,他就再也蹦跶不起来,也不可能引发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一旁当着沉默布景板的秦瑄,却在心中暗暗恼怒,下定了主意,回头非得给尹若东好好派几个任务磨练磨练不可,他竟是历代以来出纰漏最多的影卫,真是不靠谱的家伙!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容昭漠然反问。 那缇眼神微微闪动着光芒,心中一个猜测越来越清晰,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如果药水能够提升功力,让你这么快从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变成宗师,那么,它自然也可以让宗师变成大宗师,”说到这里,他看了秦瑄一眼,才转回容昭身上,“甚至也有可能,让大宗师,变成——” 世人皆知,大宗师乃是武学的最高境界,成为大宗师,便是泰山北斗,天下再无人可匹敌,可是,千万年来,竟无人达到大宗师境界,自然也就没人想过,大宗师之上,是不是还有境界? 如果大宗师之上没有境界了,那大乾的护国宗师秦昊闭关这么久,打底是为什么呢? 容昭看向那缇,从他那变幻的神色上猜出了他此刻所想,她心念一动,绝艳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个十足恶意的笑容。 “是呀,学无止境,武道自然也是如此,大宗师是后天武道的巅峰,而在它之上,自然还有层次,想继续追求翻江倒海的强大实力,那就打破桎梏,进入先天境!那时候,你自然会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凡人——先天境,可是踏破虚空飞入仙界的起手式!” 而你,根基被废,此生再无可能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生辰一 又是一年春来到,乍暖还寒,最后一场薄雪慢慢消融,北宸园的湖里厚厚的冰层都化作了春水,碧波荡漾,湖畔的垂柳丝绦轻拂,上面冒出了点点鹅黄的嫩芽。 湖畔的的九州胜景庄严依旧,冰冷肃穆,而旁边的暖香坞却是张灯结彩,一片热热闹闹。 从暖香坞右边的石径上走过一行人,一个身着五品补服的大太监领着一群拎着食盒的小内侍,脚步轻快而不乱,直往暖香坞而来。 道旁的有三个宫女儿,两个十一二刚留头的小宫女各捧着两个一捧大小的精美柳条花篮,领头的稍大些的桃红宫装宫女手中拿着一枚小剪刀,正挑拣着绞那枝头开得正艳的重瓣山茶花,绞下来连着三片绿叶的一朵巴掌大茶花,便回头往那两个花篮端详一阵,然后。插。了进去,花篮的底层伸展着几支嫩黄的迎春,从篮边伸出来,显得生机勃勃,另有几朵花形较小颜色粉白的茶花点缀其中,将刚插进来的那大朵茶花衬托得宛若众星捧月,很是娇艳。 虽说这花篮中的花都不是什么珍稀贵重的品种,但经这大宫女巧妙搭配,却充满了自然野趣,仿佛透过这一小花篮就能感受到明媚的春光。 大宫女显然很满意,回头又去枝上挑拣,正好看到了从石径上走近的大太监一行,顿时脸上堆满了笑容,主动上前行礼招呼。 “文爷爷早。” 文城撩起眼皮一看,这是夏荷手底下最机灵的一个宫女,夏荷培养了专门接自己班的,遂给面子地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文城如今是五品太监,身为永寿宫大总管,地位仅差李连海梁松两人一线,甚至连李连海都放下了“宦官第一人”的架子,经常和他套近乎联络感情,在宫里奴才们当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物了,每日里巴结他的人不计其数,难得他稳得住,没被这膨胀的权势迷了眼,依旧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如此,容昭也越发看重他,视他为心腹。 虽然对于容昭而言,文城只要忠心依旧便好,但对于底下人而言,文城今非昔比,却是他们羡慕至极的人物了,只恨不得能巴结上他,好在贵主儿面前露个脸,可惜满宫里能搭上文城的人实在是寥寥可数。 那大宫女没想到大总管文城居然会回应她,顿时受宠若惊,绽开笑容,喜气洋洋地道,“回文爷爷,夏荷姑姑让奴婢折几支鲜花装点屋子,奴婢想着今儿是个大日子,就挑了几支喜庆热闹的茶花,做了个花篮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夏荷姑姑的眼。” 文城听了这番伶俐的话不置可否,看了看那将将成型的花篮,夸赞道,“倒是有几分巧思。” 以他对主子的了解,主子应该会喜欢这份天然的意趣,当下脸色更和缓了几分,提点道,“多做几个,让夏荷拿给玲珑姑姑。” 这大宫女也是心思灵巧的,听出了文城的提点之意,心中的喜意几乎掩不住,冲文城诚心诚意地蹲身道,“多谢文爷爷指点。” 文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领着身后的小内侍们脚不沾尘地走了。 那两个小宫女在大宫女和文城说话时大气也不敢喘,等文城走了,才战战兢兢地道,“碧云姐姐,文爷爷是啥意思啊?” 大宫女笑看她一眼,没有回答——笑话,从文大总管嘴里得到的提点,简直是千金不换,她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会分享给这两个小丫头?会编花篮插花的宫女又不止她一个,谁知道被旁人听到了,会不会抢了她出头的机会? “咱们去那边看看吧,今儿不同以往,做事可得小心着点,万一有什么差错,谁也救不了。” 碧云一开口,就把两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宫女吓住了,也不敢问东问西了,老老实实地捧着花篮跟在碧云身后。 文城领着那几名内侍,提着食盒进了暖香坞,便看到站在门口的明嬷嬷,顿时露出了可亲的笑容。 “怎么劳明姑姑站在门口?可是在等什么人?” 明嬷嬷白了这精明得不像内侍的家伙,“还能等谁?也不知道你文大总管要个早膳,怎么去了那么久,饿到主子了怎么办?” 文城忙道,“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饿着主子啊,这不是今天二月二么,御膳房里做了几种春饼,这东西就要热热的才好吃,所以御膳房里都是现做的,他们还给准备了五色寿面,这东西更费工夫了。” “行了行了,”明嬷嬷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赶紧给主子送进去要紧。” 屋子里,容昭穿着家常的宝蓝交领夹衣下配银灰色百褶绒裙,元泰却穿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小长袍,系着跟他的小巴掌一样宽的银纹腰带,垂着一枚小小的福字羊脂玉佩,下面悬着菘蓝络子,和他父皇那身装束是一模一样,只是穿在三岁的小人身上显得迷你可爱,穿在他父皇身上却是深沉尊贵。 父子俩相互欣赏了一番,都十分满意。 “娘,以后我还要和父皇穿成一样的。” 元泰拉着容昭的袖子要求,他觉得,和父皇穿一样的衣裳后,他好像也变成父皇那样厉害的大人了! 今日他正好三岁,算是脱离幼儿期了,因此前些日子被他娘威逼利诱,总算从“爹爹”进化到“父皇”,他自觉脱离了小屁孩的境界,他父皇却觉得不甚满意,总觉得“父皇”没有“爹爹”顺耳。 容昭才不惯着这对父子,拿定主意,谁都不许反驳,于是便这样定了下来,喊了一段日子,元泰也习惯了,现在下意识地都会喊“父皇”了。 今儿是元泰的生辰,自从元泰的抓周因为种种原因没能举办后,秦瑄就觉得亏欠了元泰,想尽办法地补偿,无论容昭怎么反对,往后的每年生辰,都务必要隆重地举办,去年在宫里祭祖,今年干脆在北宸园举办宴会,遍邀权贵宗室心腹大臣参加不说,还明言让他们携带适龄的家中子孙——“陪四皇子玩耍”。 这样毫不掩饰的心意,哪怕秦瑄没有册封元泰为太子,满朝上下,也早就将元泰当做了无冕太子,听闻皇上亲自下令携带家中子孙陪伴四殿下,更是在家族中精挑细选最有潜力前途的优秀子孙,以期打小相伴,培养出深厚情谊,将来能如叶俊卿文楚一般,成为新皇心腹中的心腹,好带领家族更上一层楼! “行啊,娘给你做了三套呢,都和你父皇的一模一样,你尽管换着穿。”容昭不客气地道。 除了龙袍,其余寻常的常服,自然都能做成父子装。 秦瑄对这样的穿戴也感到十分有趣,尤其是看到容昭也是一身与他们父子相配的深浅蓝色,更是满意,想了想道,“朕记得年礼中有一对海蓝宝石蝶恋花簪子,难得那么大颗却那么通透纯净,毫无瑕疵,朕原先觉得颜色又素又深,不配昭昭,如今却举得十分适合昭昭眼下的装扮。” 说着,秦瑄扭头对李连海道,“你亲自去内库,将那对簪子挑出来给贵主儿送来,看有没有其他蓝色的。” 李连海道了声是,知道皇上是希望亲眼看到贵主儿戴上,赶紧小跑着出去了。 这边文城带着人将早膳摆上了桌子,那一叠叠热乎乎的春饼倒罢了,当中那三碗红橙绿紫白五色细面条,却引起了一家三口的兴趣。 “娘,这是什么?要吃,要吃!”小孩儿都喜欢鲜艳的色彩,元泰也被例外。 容昭端起其中最小的一盅彩面,道,“这是你的寿面。” 元泰顿时瞪起一双大眼睛,一脸“你骗我”的控诉表情,“娘骗人,面白白的,这是红色……嗯……绿色……紫色,这么多种颜色,怎么是寿面?” 容昭眨了眨眼睛,“那你是不吃了?你不吃我吃!” 说着移过来一碗面,开开心心地夹着吃了一口——这红的是西红柿汁,橙的是胡萝卜汁,绿的是菠菜汁,紫的是紫菘菜汁,在这个季节能聚齐这几种蔬菜榨汁调入面中,御膳房也的确用了心思。 元泰见他娘吃了一口,什么事都没有,就有些犹豫了,这么漂亮的东西,真的是吃的? 再侧头一看,好么,他父皇那一碗都快吃完了! 元泰再不犹豫了,嚷嚷道,“我也要吃,我饿了,娘,我要吃!” 容昭只得放下自己的碗,先喂饱这个小祖宗,虽说寿面有不能咬断的吉祥寓意,但对于一个才三岁的小孩而言,这个要求也太高了,所以容昭压根就不在意,只道,“吃慢点,细嚼慢咽才能吞下去!” 元泰一边“呜呜哇哇”地点头,一边吸溜吸溜地将一根长长的面条吸进嘴里,他吃饭一向很香,胃口也大,一小碗面一眨眼就吃完了,连香香浓浓的面汤也一口气喝光,另又吃了半块春饼,才算饱了。 一吃饱,他就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眼中充满祈求的神色,“娘,我去玩啦?” 容昭十分“冷酷无情”地摇头,盯着他,“不行,你才吃过,不许乱蹦乱跳!” 元泰顿时失望地垮下了小脸,就好像小狗耷拉下耳朵似的,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可惜知子莫若母,他娘的心,早在和他斗智斗勇的这一年里变得无比冷硬,压根不理他,转手将他交给了玲珑,叮嘱道,“先带他溜溜食,不能让他疯跑,半个时辰后再放他去游乐场玩。” 在元泰能跑能跳后,容昭就亲自动笔画了一座迷你型的游乐场,有滑梯、攀绳、岩洞、旋转木马,秋千,尽量都靠近了古典的特色,看不出丝毫现代的影子,就这样,还让高卫的夫人怀疑了好久,认为她也是穿越者,最后在容昭“懵懂”坦然的态度面前退败,自觉是自己想多了…… 元泰在这游乐场落成后,简直乐疯了,整天除了睡觉,恨不得所有世间都泡在这上面,被容昭逮到狠狠训斥了几回,才收敛了许多,但这座游乐场依然是他最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之一! 秦瑄就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母子斗法,最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只斗败的小公鸡,实在是忍俊不禁,不过,他和容昭早就说好了,在对方教育孩子的时候,另一个绝对不可以在其中唱反调,就算有什么不同意见,也绝对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因此,等元泰耷拉着小脑袋被玲珑抱出去过后,秦瑄才道,“今天是元泰的好日子,就让他轻松一天吧。瞅瞅他小可怜的样儿!” 容昭断然道,“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副小样纯粹是装的。规矩不规矩无所谓,可不能让他瞎玩伤了身体。” 秦瑄默,容昭对于元泰的教育并不那么上心,比如说她并不觉得孩子爱玩有什么不对,甚至还亲自给元泰打造了一座小游乐场,基本上给元泰树规矩讲道理的事情都是他包揽了的,但唯有元泰的健康问题,是她的死穴。 既然求情无果,秦瑄明智地转开了话题,“内务府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今儿的宴会就在葳蕤园,那里场子阔大,四面皆不临湖,能容下许多人,且十分安全。” 一堆三岁以上六岁以下的孩子进来,且都是各府上的心肝宝贝,内务府也不敢怠慢,总要考虑到人家孩子的安全。 容昭摇头,脸上带着不赞同的神色,“何必每年都这般隆重?我明白你的心,只是元泰还小,未必经得起这般看重。” 秦瑄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元泰小小年纪就显出了非一般的聪明伶俐,朕却觉得自己的期望还不够,别管咱们怎么想,这小子却是经得住事的,就是面对端王时,也丝毫不怯场,不愧是我儿子!” 容昭翻了个白眼,算了,这儿子她毕竟只拥有一半,总不能拦着他爹的一片慈父之心吧? 两人用完早膳,李连海捧着装宝石簪子的匣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一个捧着两个檀木匣子,一个抱着五六匹深浅不一华美异常的蓝色凋绫罗绢纱,走在融融的春光下,光芒点点,美不胜收。 三人将东西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秦瑄上前打开匣子,那对海蓝宝石蝶恋花簪子上透着深邃灵动的柔和光晕,流光溢彩,另外两个匣子,一个里面装了一个水晶靶镜,镜面纤毫毕露,和前世那种镜子相差无几,在这个时代却是罕见的奇珍,镜柄上镶嵌着一溜透亮的纯蓝色宝石,精美异常,另一个里面却是一套蓝宝石头面,也是难得的精品,只比前两样稍逊一筹。 李连海常年跟着秦瑄,眼光很是不错,挑出来的东西都入了秦瑄和容昭的眼,秦瑄伸手拿起簪子,在容昭头发上端详片刻,然后斜斜。插。入青丝中,调整了一下角度,满意地点点头。 容昭对他喜欢打扮自己的心思十分不解,不过也早就习惯了,任他将两只簪子都插好,捧着面镜子让她欣赏了片刻。 “今儿就戴这个。”秦瑄道。 容昭笑睨了他一眼,“行,臣妾一向信任皇上的眼光!” 于是秦瑄就跟心里喝了蜜一样,甜滋滋满足地去了九州胜景——虽然每年二月二他都会罢朝,但罢朝不代表没有奏折,他得赶在中午前将重要的奏折处理了,剩下的时间,就能好好地陪昭昭母子俩了。 今儿是元泰三岁的生辰,前年抓周,因为那次政变而没能举办,秦瑄内疚无比,次年生辰便大办特办,结果却被一群御史给上书谏言了,气得秦瑄将这几名御史的职位一撸到底,再没人敢针对他宠爱四皇子的方式表达意见了。 关于这件事,就连容昭都没有说什么,实在是秦瑄虽然宠爱元泰,却没有因此而大肆挥霍国库内库,就算是隆重举办一次生辰宴会,所花费也未必比得上往年宫里内眷举办的几次赏花宴之类,针对四皇子的御史们自诩名臣忠臣,只一味强调皇上不能如此偏宠四殿下,他们也不想想,皇上眼下就一个儿子傍身,他不宠这个宠谁? 真正明智精明的朝臣自然不会跟皇上唱反调,这不,今年皇上刚下令举办四皇子的生辰宴会,这些人就为了参与宴会的资格开动脑筋了,至于听闻可以带一名家族中的子孙参加,则是意外的惊喜了。 谁都知道,这分明是要给四皇子选伴读的预兆! 在四皇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的情况下,太子的伴读,未来皇上的心腹,这个位置可不让这些朝臣们惊喜若狂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立储 葳蕤园得“葳蕤”二字题词,自有奇兰可赏,只是节气不对,最早开花的兰花也还未到时候,葳蕤园的景观便未免单调了不少。 好在众人也不是为了欣赏景色才来参加宴会的,只心里绷得紧紧的,不仅是想令自己在皇上面前出彩,更希望自家的儿孙能赢得四皇子的青睐,这般费心巴劲的,对葳蕤园的景致是否美丽更没有多少心思了。 春光融融,因是小儿的生辰宴会,又有许多孩子参与,就不好定在晚上,当日当日巳时一过,该参与的重臣们便齐齐到了。 葳蕤园园门大开,新涂了清漆的园门上画着一丛淡淡吐芳的墨绿兰草,一朵雪白的兰花独立其中,孤芳自赏,随风款摆着纤长的叶片,显得分外别致清雅,这种前所未有的作画处也令这些平日里见多识广的大人物们倍感新奇。 “这是,在门上做的话?”翰林掌院高榆高老大人作为清流中的中坚力量,出身书香世家,尤其擅长丹青水墨写意画,看到这丛门上的兰草,十分感兴趣地上前,仔细研究了一番,“意境不俗,也不知是哪位大家,竟有这般于门上作画的巧思。” 端王老爷子嘲笑道,“高书呆,参加完宴会再去研究你的画吧,如今时辰差不多了,你不进去也别堵着门不让别人进!” 也就只有端王这样和他同辈的老头敢这么催促他,高榆虽然看似无权,但一生做过十余次主考官,桃李满天下,朝中一半的官员都出自他座下,难得他并未因此拉帮结派,品性经住了时间的考验,因此伺候了三代帝王,却始终稳坐翰林院,很是让人敬重。 高榆有些恋恋不舍地再多瞄那兰花几眼,再瞪了端王一眼,然后才攥着小孙子的手走进了门—— “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他立刻放开了小孙子,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瞪大——没错,那假山下果真是一丛亭亭玉立的幽幽绽放的兰花! “哇,兰花开了——” “爹爹,你不是说还不到时候,所以家里的兰花都没开吗?为什么这里的都开了?” “真香啊,果真是令人神清气宁……” “……二月兰花开,偏偏是在四殿下生辰之日,这真是天降祥瑞——” …… 天知道,不过是容昭觉得葳蕤园光秃秃的难看,想装点得有生机一些,所以撒了点灵泉水,使得兰花提前盛开,本是为了装点园子,谁知却惹来了祥瑞一说。 兰花以高雅君子著称,世间纸笔口耳传颂多年,却无一负面传闻,因此兰花意外提前绽放,众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祥瑞之兆,压根就没人跟妖孽反常联系到一起。 葳蕤园的骚动很快就传到了秦瑄耳中,向他禀报的暗五还担心皇上会因此忌惮四殿下,但其实秦瑄比他们任何人都了解各种详情,那灵泉水还是他亲手撒的,因此不但没有升起忌惮,反而觉得有趣。 秦瑄忽然灵机一动,桃花眼微眯,自言自语道,“这倒是个不错的造势之说。” 暗五在底下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回头你叫尹若东和暗一进来。” 待暗五叫来了暗一和尹若东,秦瑄便直接吩咐下去。 “尹若东让影卫留意一下,街上是否会传出这个流言,暗一,朕要知道这些人在各自的府中的反应。” 天降祥瑞也是个不错的名头,正好替元泰护航,有了这道光环,今儿自己提出的事情想必没人会反对了! 将近午时,葳蕤园里已经一扫冷清,变得热闹起来。 今年额外多了一群小娃娃,大约有二三十个,便不像往年那么沉闷,一群小娃娃纵然是得了家中父祖的叮嘱,在宫里要谨言慎行,然而毕竟是小孩子,忽然和一群同龄人待在一起,刚开始还颇有克制,待熟悉了以后,渐渐就露出了各自的性情,或童言童语扮大人状,或打打闹闹作顽童状,总而言之,一开始还如一群软糯糯的小君子,互相一本正经地寒暄,转眼就变成了淘小子。 自然中间也有不淘的,可是受大环境影响,竟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尤其是,容昭贴心地在这里划了一个场地,放了许多极讨孩子喜欢的东西,跷跷板,滑梯,木马等等。 大人这边还没怎么着,孩子那边已经闹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出了三起打架事件,容昭派来专门服侍这群小爷的内侍们却不是善茬,三言两语加点武力“劝架”就让这些小爷们放下了“恩怨”,继续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哪怕现在面前这个友好地分他玩具的刚刚还和他打了一架。 …… 大人那边,打架淘小子们的家长尚未起身去阻止,战火便纷纷熄灭了,眼见同僚们看笑话似的眼神,不由得讪讪地收回了脚。 这当儿,梁松才稳稳地开口道,“各位大人请放心,那边的奴才们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定然会用心伺候少爷们,万不敢让他们在北宸园受委屈。” 他不像李连海那样笑口常开,但别有一股沉稳的风度,反而让他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听他开口保证,那些大人们便不好再说什么了,连连道,“不委屈,不委屈……” 在皇上的地盘上还委屈?又不是不想活了,这般一想,到底将脸上不安的神情收敛了不少。 这边也有人心里还有些放不下,不着痕迹地看过去,却吓了一跳——那杵在小孩们面前的,不是皇上又是哪个? 却见那一身宝蓝常服的帝王,尊贵中透着和蔼,周身的气息全不似在朝上时那般深沉威严,反而温和可亲,臂弯里还稳坐着一名身穿与皇上一模一样宝蓝小袍子的男娃娃,抱着皇上的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玩成一团的孩子们。 “哇,这是你爹爹吧?你爹爹居然抱你,我爹爹都不抱我。” 秦瑄旁边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长得浓眉大眼,精精神神的,发现了两人,顿时瞪起了圆圆的大眼睛,羡慕地看着他们。 元泰立刻得意地翘起小下巴,小胖手在秦瑄脖子上一收,炫耀道,“我爹爹天天抱我。” 他一开心,又忘了他娘交代的要喊“父皇”。 “爹爹抱着的感觉怎么样啊?”那小男孩也不在意他的傲娇态度,兴致勃勃地追问。 这个问题对才三岁的元泰来说着实高深了些,他歪着小脑袋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了半天,然后一挥手,豪情万丈地道,“总之跟娘抱抱不一样,娘软软的,爹硬硬的,还能举着我飞高!” “真的啊?”那小男孩羡慕得都快要流口水了,“我只有我娘抱过我,我奶奶抱过我,她们都软软的,我爹没抱过,不知道是不是硬硬的。” “那你让你爹抱抱不就知道了?”元泰迅速给小孩支招。 那小男孩挎着淡淡的小眉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不敢,我爹凶凶的,万一他揍我怎么办?” “那你就找你娘,让你娘揍他!对了,奶奶是什么?” “奶奶就是奶奶啊?你没有吗?”小男孩纠结着小眉头问。 元泰顿时失落了,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啊,居然没有奶奶! “我没有啊,你在哪买的?我让我爹帮我买。” 小男孩一下子为难了,“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回去问问我奶奶,再告诉你?” 元泰立刻笑逐颜开,“好啊好啊,那你要快点告诉我!” 两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把抱着元泰的秦瑄当成了背景柱子。 秦瑄也不插嘴,忍着一肚子的笑,当着称职的背景柱子,抱得稳稳地,这两小孩一个仰着头,一个低着头,辛苦地交流着,偏偏他们自己一点也没感觉到,说得十分开心。 不远处小孩子的爹正好离他们不远,看着三人的互动,心脏都快吓出了胸腔,熊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眼前的是谁,就那么诋毁你爹,坑爹呢这是! 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能鼓足勇气上前抱走儿子,只得自暴自弃,反正被这儿子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应该也不要紧吧? 过一会儿,眼见儿子和那小男孩的交流告一段落,秦瑄把握住时机,温声道,“说了这么多话,元泰渴了吧?爹爹抱你喝水去好不好?” 元泰有些舍不得小伙伴,不想走,眼巴巴地看着爹。 秦瑄被他小鹿斑比似的纯净眼神打败,失笑道,“没事,这位小哥哥还要在这里待一阵子,等我们喝过水再来和小哥哥玩。” 秦瑄低头对那小男孩笑道,“等下让小弟弟来和你玩好不好?” 他并没有使出哄孩子的语气,除了他家儿子,他还没哄过谁,所以便拿出了将对方当成小小“臣子”的态度,不过这种当对方是大人的态度,误打误撞,却一下子赢得了小男孩的欢心。 小男孩自觉受到了尊重,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经地道,“叔叔放心吧,我一直就在这边玩,等弟弟喝完水再来找我,我还在这里。” 不远处的孩子爹简直想死! 对着皇上喊“叔叔”,儿子这是跟天借了胆子啊! 秦瑄倒是不以为意,反倒挺喜欢这个表现伶俐大胆的小家伙,赞许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惹得小家伙眼睛一亮,更加骄傲地挺着小胸膛。 秦瑄抱着小家伙往上首主位走去,原先他刚停留在孩子区时还没人注意,但停留的时间长了,便有眼尖的发现了,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不与自主地看向孩子区,然后看到着装一模一样的皇上和四殿下,很多聪明人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秦瑄对这些别有意味的眼神只当看不见,这些人不过是瞟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却不敢长时间注目帝王,秦瑄在一片静默中走到了主位上,顺手将元泰放在了描金雕龙的宽大椅子上。 就仿佛商量好一样,大家纳头跪拜,秦瑄却抬了抬手,笑着打趣道,“今儿也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不过是老四的生辰,朕想着热闹热闹罢了。众卿不必严阵以待,朕让各位带上家中的小公子,便是希望宴会上能轻松活泼些,你们都板着脸,岂不吓坏了这些小娇客们?” 皇上都这么说了,底下人自然照办,心里轻松不起来,面上也一定要轻松,这些都是积年的老臣,一个个演技精湛,一时间,宴会上气氛果然轻松起来,和乐融融,一片和谐。 小孩们已经在内侍们的服侍下离开了游戏区,回到了父祖身边,一个个一反方才的闹腾,乖巧安静得就像他们本性便是如此似的。 那小孩的爹趁机将儿子拖到身边,教训道,“臭小子我在家怎么说的?要规规矩矩的,你答应得好好的,一进来就变卦,想挨揍是吧?” 那小男孩压根没听到他爹的话,表情跟梦游似的,恍惚中透出兴奋,“爹,刚才和我说话的叔叔是皇上啊,皇上一点也不像你和曾爷爷说的,皇上可和气啦,比爹爹你和气多了……” 孩子爹恨不得把孩子塞回他娘肚子里——拿你爹和皇上比,以为你爹有多大脸呢?你这是要把爹往死里坑的节奏? 孩子爹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孩子身上,没听到儿子的坑爹话,总算松了口气,心中十分哀怨,早知道就把这臭小子交给他爷爷带进宫了,他本来担心这小子在他爷爷身边招人注意,谁知在自己身边却这么不靠谱! 宴会上十分热闹,酒过半巡,众人纷纷献上给小皇子的生辰贺礼,有那聪明通透的,献上的俱是些孩子的玩意,虽说精巧了许多,但到底不算贵重,也有那不知怎么想的,献上的却是各种珍惜宝物,贵重程度,仅次于万寿节献礼。 秦瑄对此不置可否,不过看到元泰很喜欢那些专门送给他的玩意儿,心中也很高兴,便吩咐梁松下去检查一番,挑选几样上来给元泰玩。 秦瑄这番动作,看在底下人眼中,顿时明白秦瑄真正青睐的礼物是哪一种了。 送对的暗自庆幸,想想之前还有同僚嘲笑自己穷酸,如今没花多少钱又博得了皇上父子的欢心,简直不要太划算;送错的却在心里懊恼,生怕皇上以为自己对小殿下不够尽心,不然送上来的东西为什么都没有小殿下喜欢的? 一会儿工夫,梁松便托着一个托盘端了上来。 托盘上,放着两匹黄花梨木雕的栩栩如生的小骏马,那马鞍、缰绳、马蹄铁一样不缺,纤毫毕露,而马鬃飞扬,马尾甩动,马腿处肌肉勃发,显然是处于奔跑状态,东西虽然看着不甚贵重,但光凭这份灵动的雕工,就知道是下了心思的。 托盘里另外还放了一套十八样缩小到只有成人巴掌大小的武器,都是木头制成,打磨得十分光滑,光看外形就像真的一样。 元泰果然很喜欢,看到这些东西,眼睛都放出了惊喜的光芒。 秦瑄摸了摸元泰的小脑袋,嘴角噙着笑意,问梁松,“这是谁献上来的?” 众人献上礼物,只会说个大致,却不会细述自己送了哪些东西,因而秦瑄也不知道这么讨人喜欢的东西出自何人之手。 “这是镇国公的孙子,平北将军柳臻献上的。”梁松恭声道,顿了顿,他又开口道,“之前和小殿下聊天的,就是平北将军的独子柳明宇。” 秦瑄恍然大悟,柳臻?不就是两年前对北穆一战成名的那小子吗?因为镇国公犹在,柳臻立下了那等大功,自己也压了他一个爵位,好在这小子拎得清,没因此心中存怨,这两年看下来,倒是可以接他爷爷的班,比他那酷爱书画的爹强多了。 这倒真像是柳臻那不靠谱家伙的手笔,不过看在它们正好合了元泰口味的份上,这份心意他就记下了。 因是孩子的生辰宴会,自然不会弄那些纸迷金醉的歌舞,内务府别出心裁地挑出了京中有名的杂耍班子,表演各种杂耍戏法,以讨孩子的欢心。 当然了,杂耍班子一向鱼龙混杂,内务府也害怕出事,审查得尤为苛刻,提前三个月就将这些人锁在了深宫中排练,不与外界接触。 且在此之前,这些得到进宫表演名额的民间艺人,都被查了祖宗十八代,众艺人们却心甘情愿被如此苛刻地盘查,只为了进宫表演这份一生难得一回的荣耀! 内务府此次表演大获成功,孩子们巴掌都拍红了,由元泰小殿下领头,兴奋得完全顾不上身边父祖那发绿的神色,秦瑄看得好笑,却不禁止这些孩子的闹腾——本来就是为了让元泰开心的,若是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又有什么意思? 直到这些内务府安排的节目表演结束,这些孩子还有些意犹未尽,缠着父祖,要他们承诺,以后也在自己生辰时请这些耍杂技的去自家表演。 基本上能被他们带入宫参加小殿下隐形伴读甄选的孩子,都是他们的得意儿孙,平日虽然看似管得严,其实打心底还是极疼爱的,孩子的感觉最敏锐,感觉出来他们是真心疼爱自己的,自然也不是很怕他们。 众老成持重的大臣们,迫于上面皇上轻松揶揄的眼神,一个个僵着一张脸皮答应下来。 “哈哈哈,众卿家不必窘迫,”秦瑄看够了戏,方才笑道,“朕家中这个小魔星平日里也调皮得紧,只是朕以为男孩子还是要调皮活泼些,都在家里拘着养姑娘似的养男孩儿,将来他们又怎么能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众人不由得琢磨起秦瑄的话,口中连连称是,心道回去后一定要将皇上的话给妻子(母亲)说说,让她们别再溺爱臭小子了,皇上都说了不喜欢娇养小子,他们家的孩子难道比皇子还尊贵不成? 随后,秦瑄抛下了一个大炸弹,“今日为钦儿举办生辰宴会,另有一件喜事要向大家宣布!” 随后,李连海捧着一份明黄的圣旨走上前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时惟典常,越我祖宗,克享天禄,奄宅九有,贻庆亿龄,肆予一人,序承丕构。咨尔皇四子秦钦,体乾降灵,袭圣生德,深肖朕躬,册尔为皇太子,望汝居上勿骄,从谏勿弗,懋兹乃德,惟怀永图。既立储大典将于三日之后晚于太庙举行!着后宫众妃、公主、各级官员,莅临观典!” 元泰举着两匹小骏马,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那边梁松见机,立即上前,不着痕迹地拿走元泰手中的骏马,引着元泰跪在了秦瑄脚边。 秦瑄并没有阻止他跪下,只含笑望着儿子,对着儿子懵懂却并不畏惧的神情,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自今日起,你便是太子了,太子乃储君,身担重责,我儿万不可辜负父皇的期望!”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下毒 大乾朝有了下一任储君,举国欢庆! 四皇子秦钦被立为太子,早在三年前他刚刚出生时就有了苗头,如今不过是一块巨石落了地,况且皇上毕竟没有嫡子,连皇后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立他为太子也完全没有违背伦理纲常。 况且,就冲着璟贵妃得宠的程度,入主中宫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虽说四皇子先为太子再做嫡子,总有种次序反了的感觉,不过结果还不都是名正言顺? 四皇子本人虽然三岁,可也看得出聪明伶俐,活泼胆大,思维敏捷,有幸被话唠四皇子逮到“聊天”过的老大臣们,对这位小太子都十分看好。 不说这位小皇子才华如何,能力如何,小小年纪也不可能看出这些,只是这位小皇子心性不俗,气度磊落大方,在北宸园里撒欢玩时遇到了人,不论是内侍宫女还是官员宗室,他就能坦坦然地站定,等着那些人行完了礼,然后随意道一声“免礼”,继续玩自己的,愣是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受宠若惊,却丝毫升不起被怠慢的感觉。 这是位天生就高高在上的主子,他并不摆架子,四头身的小胖墩儿,看人时必须要仰视,可愣是让人不自觉地想矮下身子,方能承受住那稚嫩却通透的审视,就连那些积年的老臣,有时候也受不住他干净得仿佛看进你心底的眼神。 另外,他主意很正,极少人云亦云,喜欢动脑思考问题找出答案,这都是老臣们喜欢的品质。 老臣们看储君可不是看你有多少本事,而是看你是否降得住臣子,是否具有决断力,是否有能力解决问题。 三岁的小储君还没有大展拳脚的可能,但他如今小荷才露尖尖角,却已经引起某些有识之士的关注了。 但四皇子到底不是金子,人类也不可能个个无私,有为了大乾将会再出一位明君而欢喜欣慰的人,就有为了私欲恨不得四皇子死的人,毕竟,子以母贵,四皇子以前是因为有个贵妃娘娘而身份高贵,而现在,却是母以子贵,璟贵妃却因为有一位太子儿子而地位格外超然,哪怕她现在还不是皇后,也已经被人当做隐形皇后尊崇了。 “这么恶毒的女人,凭什么能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害死了那么多人,她就不怕半夜做噩梦吗?她就不怕冤魂找她索命吗?……你就算是死,心里还念着她,不如就让她去陪你好了……” 黑暗中,年轻女子的喃喃声,幽怨而凄厉,仿若地狱的厉鬼重生。 …… 葳蕤园的生日宴容昭没有参与,里面全是老中青的爷们,她去了也不合适,就在暖香坞里琢磨着晚上亲手给元泰弄个蛋糕什么的,虽说寿面是咱们的传统,可在容昭前世,过生日时吃个蛋糕也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惯例了,就是容昭,也习惯了在生日时定个蛋糕。 她还在小厨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忙活,外面,她儿子已经在一道圣旨的册封下,成为了大乾朝的储君! 这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秦瑄可是一丁点都没有向她透露过! 容昭举着一手面粉,满面纠结,完全看不到一丝喜气。 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做太子真的好吗? 那一瞬间,容昭脑子里乱纷纷的什么念头都有,她甚至还想起了康熙朝著名的废太子! 等秦瑄抱着元泰乐呵呵地回了北宸园时,就迎来了一室的冷清,完全没有他们预想中的奶香味浓郁的蛋糕和香喷喷的一桌饭菜。 糟糕。 这下子,秦瑄和元泰都知道事态严重了,而秦瑄,更是稍稍一想便明白了缘由。 连叫一群小孩子陪伴元泰玩耍都令昭昭觉得太过隆重,那今天册封元泰为太子,大约真的是超出了昭昭的承受范围,他就是知道昭昭不会同意,才刻意隐瞒先斩后奏的。 放下元泰,拍了拍小家伙的屁。股,“去你的游乐场玩一会,待会儿再回来吃饭。” “我不。”元泰扭了扭小屁股,不情愿地道,“娘在生气,我要哄娘开心。” 秦瑄长眉微皱,加重语气道,“听话。” 元泰素来和秦瑄没大没小地闹,但关键时候还是很看得懂眼色的,毕竟他的教育问题由他父皇一手把关,知道父皇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不可能更改,只好撅着小嘴儿,担心地看着容昭,盼望容昭帮他说话。 容昭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听话出去,他不得不一副忧心忡忡的小大人样出了门,却也没什么心思去玩,只好呆在偏殿,闷闷地干坐着。 娘到底为啥生气呢?难道是气元泰没陪娘过生辰?听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虽然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真正辛苦的是娘,要不,我也送一份礼物给娘? 元泰脑中仿佛点亮了一盏灯泡,他一改方才的无精打采,兴冲冲地从床上蹦了下来,打开了门。 “玲珑姑姑,你带我去小厨房吧!” 这边元泰兴冲冲地闹着要亲手做一份“生辰礼物”,那边秦瑄把儿子丢出去后,原本沉稳的作风一变,讨好地靠近容昭,伸出手,试探地搭在容昭肩上。 “昭昭……” 容昭并没有跟他耍小性子,而是揪下他的手,直接道,“我知道你心疼元泰,可现在就立他为太子,是不是太早了?” 秦瑄叹了口气,在没有点灯的屋子里,显得十分悠长,他靠着容昭坐了下来,将容昭揽在胸前,“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元泰被朕以及朝臣们捧杀,或者天长日久的,我们父子间会因为种种外因消磨了对各自的感情……你对我还真的是没信心啊!” 容昭皱着眉头道,“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世事无常,有很多时候,我们的选择又何尝由我们自己做主?哪怕元泰不是我的儿子,我还是那句话,立幼子为太子绝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太子至少是半个主,难保一些小人不会从中做些什么为自己谋划。” “那又如何?”秦瑄冷静地道,“元泰既然要接下朕的担子,就必须要经历这一些,总归他是我们的儿子,若是能经受住这些挫折磨练,将来定然是青出于蓝的圣主明君,若是经不住压垮了,咱们就让他专心和我练武,有空间秘境在,凭他的资质冲到宗师境不成问题,足以自保了。咱们还会生孩子,还有时间再培养一个。” 他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冷硬无情,但容昭却没办法反驳他。 元泰胜不胜任,秦瑄都将后路给他铺好了,他只管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就是,若是这样还不能成功,那只能证明他不适合人间之主的位置,那就换一条路再走。 他下面定然还会有兄弟,既然是同母的兄弟,只要不是格外阴骘恶毒的人,也不会容不下自己的兄长,秦瑄不会让大秦的江山败了,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元泰被逼得走投无路。 “我真想揍你!”容昭旋即板起脸,双眸中涌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冷酷得让人心惊,“既然你已经把元泰推出去了,那我现在就跟你说明白,放到元泰碗里的肉,你就别想收回了,就算是转给我生的另外一个儿子也不行。哪怕元泰将来平庸无道,昏聩暴戾,这个储君之位,他也坐定了,他若是个好的,那就是大乾百姓的福气,他若是不好,那就当是大乾该有此劫吧,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我的元泰成为皇权的牺牲品和踏脚石!” 好一会儿,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秦瑄苦笑连连。 “你呀,没良心的,就仗着朕爱你。好吧,都听你的,朕既然定了元泰,就向你保证,这辈子,除了元泰,不会再让任何人当太子,继承皇位。这样可以了吧?” 容昭挑眉戾气十足地道,“你做得初一,我自然做得十五。元泰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必然是最疼爱的孩子,他在懵懂的时候就被迫挑起了一副责任重担,我是他的娘,总不能看着他得而复失吧?” 秦瑄无奈地道,“那我只好全力教导他往明君路子上走了,哪怕他平庸守成都无所谓,可万万不能昏聩暴戾,今后我教导他时,定然比如今要严厉许多,你可不许心疼!” 容昭得了秦瑄的保证,自然满意了,秦瑄重诺,况且到他们这样半步踏入修真的境界,对因果诺言可是十分重视的,当即挥挥手道,“行啊,你是严父,我自然做慈母!将来你儿子更亲近我,你也别眼馋!” 待元泰长大了,果然更加黏糊母亲,弄得秦瑄也不知道是该醋儿子,还是醋妻子,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两人说开后便和好了,容昭这才想起今儿还是儿子的生日,偏偏自己连一道菜都没准备,有些内疚,正要起身往厨房去,就见元泰兴冲冲进来了。 “娘,娘,看我给你做了什么?” 胖墩墩的小家伙连滚带跑地滚进容昭的话里,兴奋地揪着容昭的衣领,往门外一指。 “哦?是吗?”容昭感兴趣地抱着、元泰来到外面,却见玲珑笑吟吟地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面? 那糊团团的东西真的是面? 玲珑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容道,“主子,这可是小殿下去小厨房亲手做的,是小殿下对主子的一片孝心!” 容昭吃惊地看着元泰,“真的?我们元泰这么能干孝顺了啊?” 元泰小胖脸上浮起了两片红晕,难得害羞地低下头揉了揉衣角,嘟囔道,“娘不许嫌弃不好吃。” 容昭笑了,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宝宝怎么想到亲手做吃的给娘?” 元泰一本正经地道,“儿子听人说,其实儿子出生的那天,最辛苦的是娘,所以儿子就想也送份礼物给娘,娘就不生气了。” “真是个好乖乖。”容昭只觉得一颗心都化了,为这个小宝贝操一辈子的心也心甘情愿。 秦瑄在后面面带微笑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然后故意用失落的口吻道,“原来这是元泰送给你娘的礼物啊?元泰怎么从来没送过父皇礼物呢?父皇真伤心!” 元泰顿时不知所措了,挣着从容昭怀里下了地,走到秦瑄身前,牵着他的衣摆,小心翼翼地安慰道,“父皇,你别难过,等你生日了,我再送你礼物!” 秦瑄哈哈大笑,弯下腰一把抱起了他往天上一抛,再接住,再抛,“傻小子,逗你玩呢,你怎么这么好骗?” 元泰被抛得吓了一跳,偏偏又是他最喜欢的抛高高游戏,他又是兴奋又是不满,一边还尖叫,“我才不傻,我不好骗……” 容昭随着他们父子闹成一团,自己坐在桌前,好好地品尝那碗据说是小殿下“亲手制作”的糊糊面。 玲珑笑着给她解释,她才知道,这还真的是元泰亲手做的,从头到尾,和面,揉面,推成面皮,切成细条,下到热水里,放盐,放油,每一步都是元泰亲手做的,除了大厨咋一旁指点外,他并没有假任何人之手。 所以,即使元泰的力气远比寻常小孩子大,但他的硬件条件就摆着那里,和面和得半拉拉就和不动了,揉面也只揉了十几下,然后往案板上一倒,开始平摊——元泰被那根本没揉熟的面黏在手上,将一双小胖手都快裹成了猪蹄子,拔都拔不出来,整个人快要抓狂了,偏偏大厨要帮忙,他却不允许,倒腾了好一会,擦让手离开了好容易捏在一起的面团,当然,面也更加不能看了——再到切面,元泰举着大厨挑出来的最轻最小的菜刀,一刀下去,切的面有他自己巴掌宽…… 听了玲珑的这番叙述,尽管容昭对儿子的孝心感动不已,却也忽然没了任何胃口,望着那一碗面糊糊,容昭咬了咬牙,得了,这是儿子的孝心! 容昭端起碗,闭上眼睛往嘴里倒,好在碗不大,好在面里没有乱七八糟的奇怪味道,光光只是盐放多了,咸了点,容昭还是能接受的! 才怪! 碗一放下,容昭脸色发青地冲玲珑道,“快给我一杯水!” 尼玛,这哪里是咸一点点,元泰是不是把盐罐子都扔这一小碗面里了?简直齁死个人了! 玲珑难得看到自家主子这狼狈的模样,一边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以备温水,一边忍笑道,“主子别怪奴婢没提醒,奴婢只是想着,这到底是小主子的一片心,就算再咸,只怕主子也是会吃下去的!” 容昭一口气喝光了水,只觉得还不解胸口盘旋的那一股齁咸的滋味,又把杯子伸给玲珑,“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就护着那小子吧——尼玛,希望这小子明年能忘了礼物吧?” 玲玲笑道,“主子还是看开点吧,咱们小主子记忆力那是一等一的好,明年保准不会忘了。” 容昭望了望那正跟他爹疯玩的小子,眼珠一转,问玲珑,“这面还有么?” 玲珑笑道,“怎么没有?小主子做了一大锅!” 容昭不怀好意地道,“那让他们再送两碗过来吧!” 玲珑顿时了然,看了看丝毫没有觉察的皇上和小殿下,心中给点了一排蜡,动作却毫不迟疑地去了小厨房,一会儿便端回了两碗“元泰的孝心”。 理所当然地,秦瑄同样被儿子坑了,含着一口面汤,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脸色顿时变得和容昭一模一样。 至于本该有难同当的儿子,在尝到第一口奇咸无比的面汤时,小脸就皱了,眼睛就汪了,可怜巴巴的小样儿顿时赢得了他娘的心,因此被放过了一马,只需要在一旁看着他爹吃就好! 总而言之,这个生日过得,可让元泰印象深刻! 从元泰生日第二天开始,内命妇们就陆陆续续想要求见,一方面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天降祥瑞,一方面是在容昭面前卖个好,容昭却也不能不见,儿子刚做了太子,她虽然并不打算给儿子拉拢人脉,但也不能可这劲儿得罪人,做个给儿子拖后腿的娘,因此基本上都见了,一时间,清净的北宸园里连空气都火热了几分,整日里络绎不绝,环佩叮咚,香风不绝,直过了近一旬,容昭才歇了下来。 作为元泰的母家容家,也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容昙已经出嫁,并代表杨家女眷和容昭进行了和谐融洽的交流,容家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唯有三姑娘容晶了。 容晶还是不愿意出嫁,那年乔清池失踪后,她便仿若被抽走了魂,卧病在床整整三个月才好,好了后,却一改往日骄纵的作风,变得稳重大方起来,逐渐向容昙靠拢。 容永清见她如今行事还算靠谱,且有她姨娘在耳边哭诉,便准备给她相看人家,却被容晶一口拒绝了,称自己打算招赘,延续容家香火,匆忙间也挑不到好的赘婿人选,不如慢慢相看。 就凭这一点,容永清也高看了她一眼,如今在容家很能说的上话,容家后院基本就是她们母女的天下了。 元泰被封为太子,容家上下还是十分高兴的,虽说大姑娘不待见老爷也不待见容家,但对容家的几个姑娘还算友好,四姑娘若不是得大姑娘青眼,岂能一嫁人就是诰命夫人,姑爷品级比老爷还高?有大姑娘看顾着,大姑娘母子身份水涨船高,容家的几个姑娘嫁娶方面也完全不用愁,多好。 因此,容晶便在家中父亲姨娘的千叮万嘱中,带着贺礼进了北宸园,受到了容昭的款待。 容晶的变化,容昭这几年也时有耳闻,不过耳闻不如眼见,她还是有些吃惊,容晶以前虽然骄纵但气质还算干净纯粹,如今么,容昭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看着笑容依旧地向自己问好的容晶,她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家中父亲很是欢喜,只是他乃是外臣,不好和娘娘见面,特意叮嘱妹妹向姐姐道喜。” 容昭淡淡地道,“朝堂上的事情,我再不管的,元泰蒙他父皇看重,要走的路还很长,眼下不过是刚刚开始,劳老爷惦记了。” 容晶笑道,“姐姐一向谦虚。” 容昭在还是个不得宠原配嫡女的时候,就不把亲爹继母放在眼里,懒得和他们虚以委蛇,如今岂会对一个并不大亲近且一腔虚情假意的妹妹容忍?容晶的转变令她警惕,想来想去,她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竟让她从容晶身上感觉到了刻骨的恨意。 容昭手边的茶喝完了,玲珑正要上前去倒,容晶款款站了起来,笑道,“妹妹离得近,给姐姐倒茶也是妹妹的荣幸。” 玲珑正要回拒,被容昭一个眼神制止了,容昭漫不经心地微笑道,“行,那就劳烦妹妹了。” 容晶上前给容昭倒了茶,回到座位上,望着容昭微笑,容昭执起茶杯,双眸微垂,却没有凑到唇边去喝,容晶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起来,优雅地交叠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 好半晌,容昭叹了口气,放下了杯子,挥手让玲珑带着宫女们退下了,待正屋只剩下她们姐妹,她才对着容晶僵硬得完全看不到一丝微笑的脸,疑惑地道,“我自问从未惹过妹妹,何至于让妹妹用这般剧毒来害我?” 容昭一口道破天机,容晶心知动手无望,当即霍地站了起来,怨毒地瞪着容昭,“你没有招惹我?我的好姐姐,当真是贵人多忘事!” 容昭挑了挑眉。 容晶冷笑道,“当初你假惺惺地问我心仪何人,我是个傻的,居然傻乎乎地就跟你说了,结果呢?你顺着我说的话,找到临泉,害死了他,却在我面前一副无辜的模样,说找不到临泉,呸,良心都被狗吃了,不就是临泉曾经心仪过你么?就为了不让皇上知道你的丑事,你就设下如此毒计,你这样的女人,怎么配高高在上?” 容昭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临泉?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临泉应该就是乔清池吧?容晶关于乔清池的记忆不是被催眠遗忘了吗? 容晶憋了多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自然没有停下的打算,或许她也明白,下毒暗害贵妃,纵然她是贵妃的妹妹,也绝不能活命了,当下破罐子破摔。 “你不知道吧?苍天有眼,三年前,我居然想起了临泉,我和他曾经两情相悦,都是被你这个女人从中作梗,破坏了我们的感情,你把他弄走了,还封了我的记忆,真是恶毒!临泉喜欢过你,他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害死他?为什么?” 容昭默然地望着她扭曲疯狂的面孔,完全看不出一丝曾经的娇俏青春光彩,也不知道她恨的到底是自己弄死了临泉,还是临泉自始至终都不曾喜欢过她的事实,不知何时,这个妹妹已经疯了。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分明都出自她自己的臆测,偏偏她固执己见,就算如今是乔清池站在她面前说不喜欢她,她只怕也会认为是自己的诡计。 当年,她就为了乔清池不顾容家女儿的名誉,如今,居然直接就给她下了剧毒,容昭心中对容晶的最后一丝善意也彻底消磨干净了。 “紫竹,将三姑娘护送回去,”容昭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紫竹,“三姑娘过几天会不小心摔倒,伤到头,摔成了傻子,只能留在容家好好养着。” 紫竹眨了眨眼,秒懂。 “是,奴婢保证将三姑娘全全乎乎地护送回家!” 第一百九十六章 伤逝 容昭给予了容晶最后一丝宽容,但并不代表其他人就会放过她。 北宸园发生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秦瑄,他得知始末后,冷哼一声,这容家三女,也太不知所谓了,连亲疏远近都不分,甚至胆敢伤害昭昭,实在是可恨! 秦瑄并没有亲自出手,只是将容永清宣进了园中,然后让他一个人在九州胜景的偏殿的冷板凳上坐了半下午,坐得冷汗涔涔,拼命回想自己犯下的过错。 随后,秦瑄也没见他,直接将他打发出了北宸园,在塞了身上最值钱的玉佩给送他出门的李大总管后,才从神情冷淡的李大总管嘴里问出了皇上不悦的原因。 问出来了还不如不知道呢! 为了个不知所谓的外男,居然给贵妃下毒? 容永清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淡然,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北宸园,跌坐进轿子里,就茫然了。 本该是大乾朝最尊贵的外戚,为何却过成了如今这般落魄的境地? 就像当初他娶了侯门千金那样,本该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却生生被子嗣二字压弯了脊梁。 他的一生,自林婉去世后,就再也没有过顺心的时候了。 回到府里,他就听说,三姑娘回来了,只是大吵大闹的,情绪很是激动,砸了满屋子的东西。 容永清慢慢沉下了心。 说实在的,对于府中的女儿们,他自来就没有多上心的,反而因为心中那对林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倒有几分心力放在了大女儿身上,他虽然低估了大女儿的本事,但却很是明白大女儿是个有能耐的人,他一边防着她心中惦记母亲的仇恨,一方面又会想,姐姐都这么聪明了,当年自己那个没能出世的儿子,是不是也如他姐姐这般厉害?林婉自己就是个聪慧大气的,她的孩子,自然也不差。 而后面几个女儿,他印象中,老二生得好,完全可以将她当做一枚联姻高门的棋子;老三骄纵,姿色也不俗,可以走老二的路子;老四,倒有几分他娘的品格,沉默通透,却是五姐妹中容貌最平常的;老五不过是个人云亦云的傻孩子。 可再多的女儿,也及不上一个儿子,越是祈求,越是绝望。 最终,却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甚至不敢去调查,令自己再也不能拥有子嗣的,到底是嫉妒狠毒成性的郑氏,还是那个遥遥立足深宫,独占圣宠的大女儿。 连皇帝的身边都容不下人,她那性子,可比她母亲厉害多了,哪怕他和林婉最情投意合之时,他在外面亦有逢场作戏的时候,林婉也不曾就此说什么。 一个能让圣明君主倾心以对的女儿,她真的还是自己认识中的那个虽然厉害却并不过火的女儿吗? 是不是,私底下,更有许多他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他甚至郑氏都一无所知。 容永清甚至回想起,在林婉去世一事中或多或少扮演过角色的人,例如郑氏,例如青姨娘,她们都不在了,唯有一个他还活着,可窝窝囊囊地活着,眼睁睁看着当年野心勃勃追求的东西就摆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这也绝对不是一种痛快的活法! 容永清在镜子前拿下了头上的冠帽,手忽然顿住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两鬓已经霜白,甚至头顶的乌发中都夹杂着许多显眼的白发,显得那么刺眼。 他忽然扔了冠帽,双手捂住了脸,看看,真是讽刺!这一辈子,他汲汲营营,为此甚至做下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最后到底得到了什么? 泪水无声地从他的指缝见溢出,顺着手掌淌下来,落在地面上,转眼就了无痕迹。 …… 三天后,容晶在园子里不小心摔倒了,头撞上了石阶的锐角,当场破了个洞,血流了一盆子,吓坏了她姨娘,就连外嫁的容昙,都被她急匆匆地找了回来,却阻止不了三姑娘的伤势迅速恶化,不过半个月,就香消玉殒! 容昭再见到容昙时,是容昙前来禀报容晶去世的消息,她脸上清减了不少,原本的清秀之姿反倒因此而立体许多,显得整个人更漂亮了,眉宇间隐约也有三分容昭的模样,身上虽然没肉,却挺着个凸起的肚子,移动起来颇有几分笨重。 容昭自己怀孕时不觉得,看着容昙时却觉得心惊肉跳,连忙让紫竹移来一个舒适的太师椅,塞满了软垫,坐进去跟陷入棉花堆中差不多,虽然站起来同样不容易,可坐着时却实在舒服。 “你这么不方便,何必再来这里,好好在家养胎才是正经。”容昭难得多嘴叮嘱道。 容昙成亲两年,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她不是不着急,好在婆婆是个明理人,知道她为此心焦,便劝慰了她,只说她年纪太小,怀了对身子反而不好,倒不如推后些,她身子能更健壮些,对孩子也好。 自古女子生存艰难,不怀孕被骂不下蛋的母鸡,怀孕了又嫌不能伺候丈夫要亲手给丈夫挑小妾,等到好不容易要生产了,却是一脚踏进了生死关,上至大夫下至稳婆,心照不宣地明白,万一出问题是一定要“保小的”;生了也不代表解脱了,万一是个闺女,简直是命苦得没边儿了! 容昙却是个好命的,杨老夫人虽然也想抱孙子,却真正是个善心的老妇人,和儿媳处了两年,很是喜欢这个儿媳,甚至连子嗣也不忍催促,却可是少有的善意,谁家婆婆还会为儿媳的身体着想? 如今容昙有了身孕,甭管生出来是男是女,证明她身体没问题,就算生了个闺女,难道还不能接着生?这个年代又没有计划生育! 然而,本该一片喜气的容昙,脸上的神情并不是那么欢喜,反而透出淡淡的忧伤。 “臣妇本不该来打扰娘娘,只是……家中出了些事,总要和娘娘说一声。还要向娘娘求个恩典,等下次再进宫,可否带上五妹,五妹也快到出门子的年纪了,这些日子正跟着臣妇四处走动,正好也让她沾沾娘娘的福气。” 容昭闻言,微微一顿,然后问道,“容晶怎么了?” 容昙脸色一暗,垂下了头,眼中滴下泪来,容晶虽然打小对她也就一般,不过是这几年才改得好些,以前却是连她的东西都光明重大霸占过好些次的,要说姐妹情多么深刻,纯粹是胡扯,只是,容昙到底还记得小时候容晶维护过她几次的情分,“三姐前些日子在家里摔了一跤,跌破了脑袋,去世了。” 容昭愣了。 她只是叫人废了三姑娘,可没叫人杀她! “怎么回事?”容昭沉声问道,她可不愿意好好地被人借刀杀人,而她却充当了那把傻乎乎的刀。 容昙苦涩地道,“还真就是个巧合,三姐这些年性子越发左了,也不知是不是不愿嫁人的缘故,当日嫌屋里闷,要去园子里走走,身边只带了个小丫鬟,谁知路上有积年的苔藓,三姐不小心滑倒了,小丫鬟没扶住她,让她撞到了头,血都流了一盆子。” 说到最后一句,容昙都有些哆嗦了。 大夫来看后说,血流得太多,三姑娘回天乏术。 容昭哑然,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隐瞒容昙,免得她从别处得来面无全非的事实,对她生出隔阂,最后影响到杨奕,她可从不会看轻枕头风的威力。 容昭并没有隐瞒,目视着容昙,直接道,“这件事儿,我清楚一半——容晶摔伤脑袋是我安排人做的,容晶魔怔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我是害死乔清池的凶手——我的确亲手杀了乔清池,可并非无的放矢,敢动我孩子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三姑娘不知是癔症了还是从哪里听了些昏话,一径以为我是害得他们有情人分离的凶手,前段日子特意进了一趟宫,就是为了来给我下毒。 你也知道三姑娘那脑子,当场被识破了,便破口大骂,这样的人,名义上是本宫的姐妹,心中何尝将本宫当做姐妹看过?既然如此,本宫也懒得和她讲什么情谊,这种女人,嫁去别人家就是招祸,留在自家,容家也经不起她的折腾,所以本宫让人弄傻她,清清静静地待在家中过一辈子也好。谁知你今日却说她死了,怎么回事?” 容昙听了容昭这番神态坦然的话,蓦然抬起头看向容昭,眼神震惊,嘴唇蠕动,但容昭神情淡淡地注视着她,却令她涌到了嘴边的质问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贵妃娘娘只差没直接说了,三姐想害她,所以她先下手为强,已经和三姐断绝了姐妹关系,凭娘娘说一不二的性子,从来没有虚言,这件事自然是三姐有错在先。 娘娘说不是她杀的,就定然不是……只是……如果不是娘娘先将三姐伤了,说不定三姐也不会轻易就死了…… 尽管理智上明白长姐没有过错,但心中对同胞姐姐的感情还是令她感到极其寒冷和难过,一条人命,一条亲人的命,在贵妃娘娘的嘴里,就是那样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眼前这个眼神冰冷、风华绝代的宫廷贵妃,真的还是她那个沉默高傲的大姐吗? 容昙回去以后病了一场,容昭赐了御医一日不落地给她看诊,终于保得她的长子平安出生,但自那以后,两姐妹的感情却反倒不比从前,慢慢地疏远了。 等到容昭最终入主中宫时,容家在容昭心中,已经没有一个值得她放在心上哪怕一丁点的人了。 ------题外话------ 今天回婆家,开了一天车才到,所以更新晚啦…… 第一百九十七章 终章 昭武二十二年,大乾皇陵外“霹雳”一声惊响,漫天聚起五彩霞光,宝光四射,瑞气千条,于皇陵上空,隐隐有天籁传来,紫气东来。 此祥瑞异象几乎席卷了半边天,顿时惊动了世人,引来无数顶礼跪拜,皇陵出现吉兆,乃皇室的荣耀,大乾的荣耀,古人对此深信不疑,无形中对朝廷的凝聚向心力又加深了一层。 而异象的制造者秦昊,却自然而然地运起一层灵力,覆于全身,然后发力向京城赶去。 来时用了数日,回时不过一瞬,皇陵的动静尚未传回京城,包括秦瑄在内,刚刚被那漫天的紫气祥云所惊动,便见到了始作俑者。 往日的秦昊虽然是大宗师,虽然鹤发童颜,但到底能看出老年的痕迹,而如今站在秦瑄面前的,却是一名器宇轩昂神光内敛的俊美儒雅青年,明明浑身看不出一丝习武的痕迹,秦瑄却觉得,他被结结实实地压制了。 他一身大宗师巅峰当世已无对手的功力,居然被这么轻而易举地压制了! 如果不是他长得和秦瑄有几分相似,如果不是他那一身衣裳实在熟悉,秦瑄简直以为自己的地盘闯进了刺客! “你,这……师父?”秦瑄有些不敢相信,愣了片刻,试探地喊道。 秦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皇上万安。臣侥幸成功,特意前来向皇上辞行。” 当听到秦昊声音的一刹那,秦瑄心中便有了底,什么样的突破能让人返老还童? 秦瑄的心中顿时思绪万千,秦昊成功突破,意味着在大宗师之上果然还有新的境界,将来的武道高手们就有了努力的动力,对于武道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宝贵的的经验。 甚至于卡在大宗师境界的他,看到返老还童的秦昊,也不仅心潮起伏,恨不得立刻放下俗物,投入了修炼当中。 但对于大乾而言,突破之后便要离开的秦昊,除了给人留下震慑的威名,实际上却是一种损失。 一瞬间,秦瑄的脑中闪过无数片段式的念头,最终,却又一一沉寂下来。 无论如何,秦昊突破,他身为徒弟,都应该为他高兴,他听容昭说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突破大宗师至先天,就意味着腰踏破虚空离开这个世界了,而在新的世界,等着他们的到底是好还是坏,谁也不能预料。 “恭喜师父得偿所愿。”最后,秦瑄真诚地道。 秦昊微微笑道,“不过是初窥门径罢了,我看你身上气息涌动,仿佛也有突破的征兆,这两年内自己多留意些吧。” 秦瑄点了点头,他如今学了不少符箓法术,虽然碍于尚在后天境界,只知理论而不能将理论变为实际,但对于他梳拢体内功法慢慢提炼精纯却是有很大的帮助,如今秦瑄之所以没有突破,所差的并不是功力而是心境,这却是没办法一蹴而就的了。 秦昊继续道,“此次闭关,我的确突破了后天桎梏,踏入先天,忽然之间便仿佛知晓了许多事情,我若想更进一步,在这个界面却是无法实现的了,所以决定破碎虚空去探寻新的武道。我给你留下了我的一些体悟心得,你且随意看看吧,我于修道上天赋寻常,我的经验,未必适合你的修炼。但于演算一道有些心得,特意回来,便是告诉你一些我演算的结果。观你面相,你气运逆天,福缘深厚,命中有大机缘,便是没有我,亦可势如破竹,青云直上,将来成就非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非我所能及。” 秦瑄听了,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师父可能看到咱们大乾朝的国运?” 秦昊微微一愣,半晌,摇了摇头,“倘若我境界更高些大约能看出,现在却不行,不过是能看出些微端倪罢了,再说,演算伤身,我好不容易寻得了一条崭新的武道,看不愿意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殒命损身。” 听了秦昊这句话,秦瑄笑道,“师父放心吧,朕不过就是这么一说,自然不会逼你。朕也舍不得师父离开,然而追寻更高的武道境界吗,却是我们习武之人最执着的梦想,朕也没有立场阻止师父。只是,师父要突破离去,却不好悄无声息的,让旁人以为师父不知所踪或者突破失败,却是不好,不如请师父在离去前选吉日祭祖后再当众离开,可好?” 他心中虽然生出一些离别伤感,然而想起自己最终也是要踏上和师父一样的路,倒也不那么难受了,总归他们还有见面的时候。 他却不知道,三千小世界,三千大世界,他们所在的不过是个小世界,上面更有无数中世界、大世界,虽然都是破碎虚空,然而到达的上位界面却未必是同一个,兴许一路拼搏到最后,可以在顶级世界见面,可世事无常,谁知道其中又有多少变化,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呢? 礼部因万寿节将至,正忙得一团乱,忽然接到秦大国师出关祭祖的额外任务,更是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使用。 同时,那日皇陵的祥瑞异象也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老天爷知道万岁寿辰,特意降下这份祥瑞;有说太子立得好,大乾朝的各位祖先都十分满意;也有说皇上今年要立皇后,阴阳和谐,正是天地之道…… 万寿节前,不前不后的,皇上突然下令,于太庙祭天拜祖。 此莫名其妙的举动引来了众人议论纷纷,却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人便猜测,是不是为了前段时间皇陵那里突显祥瑞之事。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此次祭天拜祖,竟成为自己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神奇经历! 那一天,被史书记录下来,流传后世,逐渐形成了一个盛大的节日,名曰,“寻仙日”。 众目睽睽之下,太庙上空忽然风吹云聚,紫红的光芒铺满了天空,风卷着庆云快速地变幻移动,倏忽形成了一道狭长的金边。 一切准备就绪,秦昊不在压制自己的境界,蓦然放来了身上无边无际的气势,所有朝臣内侍本就是跪着的,如今更是连身子都抬不起来,只能勉强地挺着脖子,却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在场唯二站着的,只有秦瑄和秦钦父子,秦瑄功力本就即将突破,抵御秦昊的威压并不算难,秦钦却是天灵之体,生来便是修道的好苗子,不到筑基的威压休想压住他。 父子俩睁着两对酷似的桃花眼,目光闪亮地注视着秦昊脚下无风自起,慢慢升入半空中,金光逐渐将他包裹,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慢慢隐入那道狭长的金边里。 在秦昊身形消失的下一瞬,天上风云突变,霎时间云彩散开,飓风停止,如同时间破开了岁月,留下永恒的一瞬,金乌当空,温暖的光辉遍洒向大地。 跪着的人们,只觉得刚刚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梦境,梦醒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独独缺少了那位梦境的主角! 秦大国师,成仙了? 这个消息,迅速以大乾庙堂为中心,向四边扩散,民间,江湖,外国,一举飞升天下知,整个天下都沸腾了! 而后,秦瑄以秦帝的名义,向世人公布了秦昊飞升的“秘闻”! ——大宗师朝上,便是先天境界,先天境界,第一步便是破碎虚空,去其他世界寻求更高的武道! 这个被当今武林第一高手秦帝证实了的消息,顿时引起了天下震动! 就在外界因为这个消息纷纷扰扰的时候,大乾的内部却在因为别的事情而纷乱忙碌着。 容昭没有参与到秦昊出关飞升这些事情中,前朝和后宫一向分割得挺清楚,她再地位超然,也是个后宫宠妃,与前朝无关。况且,她现在差不多就是一人形器灵,压根不存在提升境界好飞升的问题,等将来秦瑄要离开这个界面了,她有心的话便跟着离开就得了,实在是不劳而获的最佳典范。 秦昊飞升的具体时间她并不知道,等秦昊离开的那天,她只感觉空间中微微一动,只是转瞬,就令她突然产生一种饱腹的错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后来进空间才发现,空间居然又扩大了许多,不,是太多了,如今的空间像是完全解封了一般,一眼都望不到头,山川地貌一样不缺,各种植物充斥其间,有她见过的,也有不认识的,分布各自的地盘,如果不是没有动物,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了。 她忙着认识和了解空间的新地盘,还以为秦瑄这些日子来去匆匆的进出是正在忙着秦浩飞升之事,忙着整理引导秦昊飞升后的舆论影响已经带给大乾的好处和弊端等种种问题,压根就没想到秦瑄忙着的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直到秦瑄亲自带着人给她送来三个大箱子,一字排开,俊脸上充满邀功的含蓄期待,她才明白,大约他这段时间其实是在为箱子里的东西忙碌——秦瑄给她送礼物多半是珍贵药材,珍稀珠宝之类,通常都是用精致小巧的匣子装着的,至于古玩摆设顺手便摆放在了屋子里,根本不用箱子匣子装,这么大的三个箱子,到底装着什么? 容昭在秦瑄期待的目光中打开了箱子,然后——差点被闪瞎了眼! 明黄的颜色被紫檀的箱子收得一点不露,全部放了出来,那料子上更用无数金银线绣出了凤凰回旋的繁复图案,大片大片金碧辉煌,中间镶嵌了无数珍珠,玛瑙、玉髓、琥珀,碧玺、珊瑚等等,光是搁置在上面的腰带,便是极品羊脂玉串成。 第二个箱子里是一顶看着就沉甸甸的黄金朝冠,极尽奢华,尤其是正面的九尾凤钗,尾羽的羽毛是金丝所制,根根细如发丝,流畅地簇拥着尾部的红宝石,钗头垂着一串硕大的明珠,宝光氤氲,光华流转,另有三挂朝珠,玛瑙珊瑚蜜蜡的一串,珍珠的一串,翡翠黄玉的一串。 第三个箱子较前面两个小些,里面放着的,却是所有代表中宫地位的凤印、中宫笺表等物。 秦瑄看到容昭对着箱子不语,上前一步,拉住容昭的手,发觉她手心冰凉,心底顿时有些忐忑,“怎么,不喜欢?” 容昭侧过头,眸中透出真切的疑惑之色,“都这些年了,皇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秦瑄想让她做皇后的心她是明白的,但这些年秦瑄只是说说,并没有动作,她还以为秦瑄考虑到朝野的种种影响,不到元泰继位前,是不会封她为后的,他虽然爱她,但也是大乾的皇帝,总要考虑到前朝后宫权力平衡的问题。 秦瑄却不明白容昭的疑惑,讶然道,“不是突然想起的,是很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时机不对,看着你也不甚在意的样子,所以我便想着让元泰在朝中先站稳脚跟,等朝中再无一丝反对的声音,岂不更好?” 他想给她最好的,最完美的,哪怕有一丝儿流言蜚语,也是瑕疵,直至此时,祥瑞之说尚未消褪,他再稍稍引导一下民间之言,他和昭昭的结合,便被看做了天作之合,昭昭更是有大福气之人,这却是再美满不过了。 秦瑄拉着容昭的手,站在镜子前,镜中映着俊美威严的男子,绝色雍容的女子,相携而立,意态宛然,男子的眉眼温柔缠绵入骨,“昭昭你看,世间可找到比你我更般配的夫妻了?” 夫妻? 听到这个词,容昭略有些儿出神,虽然她早就当秦瑄是自己丈夫,而自己是他的妻子,寻常过日子时,也自然而然地带入了这种认知,从未觉得顶着“宠妃”名头的自己,就名不正言不顺。 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隐约感觉到,心境不同了,比之前更加开阔,心情也不同了,比之前更加舒展,仿佛曾经那根横亘在她和秦瑄间的、不是那么刺人也不是那么刺眼,却始终就在那里膈应着人的鸡骨头,终于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她只觉得吐气也畅快了不少。 也许,她的心也并不是那么洒脱,倘若她和秦瑄永远也成不了名正言顺的夫妻,那眼下幸福和美的日子,真的能维持到天长地久吗? “昭昭?”秦瑄透过镜子望着容昭朦胧的眉眼,心中有些不安,出声唤道。 容昭回过神来,仿若从一场并不那么美妙的梦境中回到现实,眼前就是秦瑄眸中深深的真切的担忧。 那一丝尚未成型的心结,霎时便烟消云散了。 她忽然展颜一笑,促狭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封后大典上,元泰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呢?” 这要是放在前世,绝对是儿子都能打酱油了才举行婚礼的时髦节奏啊! 秦瑄疑惑道,“元泰怎么能和我们一起?” 在秦瑄心中,昭昭名分上无法成为元后,这是他心中最难受的一点,他是希望在封后典礼上给她把这份相逢太晚的情意找补回来的,所以极尽奢华和贵重,自然不愿意出现一丁点意外的地方。 元泰那么大儿子杵在那里,还怎么让他幻想,这是他和昭昭之间独一无二的成亲典礼?他虽然不是第一次成亲,但在他心里,他是第一次娶妻的! “可是,我希望那天元泰能在我身边。”容昭“为难”地看着秦瑄道。 极少会出现在昭昭身上的微带祈求的眼神,顿时就把秦瑄看晕了头,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在想些什么,二话不说便同意了昭昭的恳求。 等他从“美色”中清醒过来,面对礼部尚书苦巴着的老脸,心里头忽然就平衡了。 看,不是他一个人觉得胡闹,只是,就算是胡闹又怎么样呢?时至今日,无论昭昭想做什么事情,无论这些事情是否惊世骇俗还是叛逆桀骜,他都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去全心支持她了! 有自己在,昭昭想做什么不能做呢? 今年的万寿节,格外地与众不同,不知圣上是怎么想的,竟然决定在此日册封贵妃娘娘为皇后! 众臣劝谏,皇上却道,“一年之中,还有哪个吉日,比得上朕的生辰?” 只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闭上了嘴。 万寿节当天,容昭身着厚重的礼服,头戴凤冠,由明嬷嬷扶着,一步一步走向坤宁宫。 大乾朝的坤宁宫论实用度还比不上象征意义。 自秦瑄母后在坤宁宫逝世后,这座象征着大乾国母地位的宫殿便空了下来,前皇后罗明鸾费尽心思,也没能住进来。 后宫诸人,本以为这座宫殿将一直空下去,如今,却迎来了它的主人! 早在三个多月前,秦瑄就借修缮皇城宫殿的名头,将坤宁宫上下仔仔细细地修缮了一遍,用心程度,比推翻重建还要麻烦。 秦瑄深知容昭不喜暗淡无光的内室,哪怕容昭将来未必在坤宁宫住多少天,他仍然用心地亲自做了设计,特地开大了窗户,并且将所有窗户都镶上了透明的琉璃,室内全部以素纸藕色纹的特制墙纸贴满屋顶和墙壁,家具也没有选用深厚沉郁的紫檀类,而是选择了浅色系这种在古代并不那么符合审美的木料,总而言之,不管外界怎么看,重要的是容昭住得舒心自在。 容昭甫一进入正殿,望着这些完全符合她审美的装饰,从中感受到了秦瑄的真心,被一身上百斤的重量压得麻木的心头也泛起了喜悦的泡泡。 宣旨的天使,没选朝臣,对于秦瑄而言,朝臣都是臣子,哪怕执着圣旨,也不能让昭昭下跪。因此选的是宗室中身份最重的端王,老端王年纪大,辈分高,跪一下还过得去。 一连串冗长的赞美之后,容昭便听到了那句,“……尊尔为皇后,与朕并立……” 读到这里,端王可疑地停顿了一瞬,又接着念了下去,若不是五感敏锐,容昭几乎没察觉端王的这一瞬停顿。 “……与朕并立……”这样感性冲动的话,简直有昏庸的嫌疑了! 她心里五味杂成,但最终还是被一片甜蜜的汪洋所淹没,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了笑容。 容昭接过封后的圣旨,便听到玲珑小跑到她身边,在她耳边道,“主子,皇上在外面等您哪!” 容昭一愣,转身向殿门外走去。 门外,几乎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中间唯站着一大一小,逆着光,她那已经茁壮挺拔初显俊秀风采的儿子,身着一身杏黄太子吉服,正咧着大大的笑容看着她,他的小手牵在一只有力的大手里,那是一身明黄正服,神情庄严却深情地望着她的秦瑄。 “昭昭,朕接你去太庙,我们一家子,应该一起祭告天地祖先!” 容昭深吸一口气,只觉时光流转千载,从前世到今生,她所期待的,所渴望拥有的,不过是眼前这一幕罢了。 ------题外话------ 结束啦,紫觉得又不舍又轻松,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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