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手机下载http://m.wxia.net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买房!囤地!发家!致富!》 作者:种民君 文案: 从末世重生到这个贫困的和平世界, 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当地主!买房、囤地!发家、致富! 不过,他没料到,这个梦想有点大!他面临的问题不止这个! 末世中再正常不过的取向,在这里……是不合法的!! 内容标签:随身空间 种田文 重生 爽文 主角:白曙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楔子   ·   白光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困住了。   一颗高耸入云的变异树把他紧紧裹住,想要吸食他的鲜血,而被吸干的他,将会像树根下千万个尸体一样,成为变异树的肥料。原来鲜血流逝的感觉是这样的!不行,他不能这样死了!他那么艰苦才能活着,怎么能就这样认输?白光一咬牙,花了半条命换了一个瞬移。   变异树疑惑地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树冠,那个异常美味的猎物,怎么不见了?   一阵光芒闪过,白光出现在魔鬼森林的边界!他躺在草地上,刚想松一口气,一把钢刀就出现在他脖子上。   白光此时根本就没有力气反抗。但是看到这几个在这守株待兔的人,也知道,他们是专门冲着他来的。末世,有一种公开的职业,叫赏金猎人。这群人身上有赏金猎人的标志。   “是谁派你们来的?”白光心里已经有一个模糊的猜想了,只不过不想相信罢了。   末世缺少粮食,鲜嫩的人肉更是难得。   一个壮实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尖刀走到白光面前,狠狠地割下一块肉。他舔了舔嘴唇,“如果你的肉合我胃口,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他像一个恶魔,引诱人走向黑暗。即使疼痛难忍,即使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在这一刻,白光也迫切希望能够知道答案。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那男人把白光的肉放入嘴里,发出了赞许的声音:“真是末世难得的美味!看在如此美味的情况下,我就告诉你吧!是你的发小让我们杀你的!你太优秀了,威胁到他,令他寝食难安。”男人恶意地笑了笑:“如果人真有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下辈子,不要那么优秀!优秀也是一种罪!会令人嫉妒的!”   白光愣了愣,他听不到这男人说的其他话了。哈哈,果真是那个人。他因为异能的原因,在魔鬼森林中,出入自如,能在他身上下药,吸引变异树的,也只有昨天还在一起的那个人了。   在男人还想要割下第二片肉的时候,白光笑了,他的肉,是那么容易吃的吗?   “一块肉,换你们所有人的命!”   他的话音刚落,巨大的爆炸声在魔鬼森林响起。末世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魔鬼森林,瞬间化为灰烬!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成为了他的陪葬!   而在森林边缘等着“好消息”的某个人,也在这场爆炸中尸骨无存。   高空中若隐若现的白光看到“发小”死亡的这一幕,微微勾起了唇角。一阵大风吹过,他化成了星星点点,消失了。   而在某个遥远的国度,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浑身一颤,羊水破了! 第2章   ·   二月的大都,还冷得冻人,寒风像刀子一样直割人脸,这时候人们简直恨不得躺在床上,把厚被子盖上,紧紧捂住不出门。但是在猫儿胡同,却有几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女人站在寒风中,朝一户院门禁闭的人家小声嘀咕着。   “看白家这闹的,还没生出来?”   “这一胎还真凶险,昨晚就发动了,到现在还没出来,那叫声听着是越来越小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该呀,刘莹那肚子六个月的时候,还跟她的同学一块去参加开国大典呢!我可看到了,她当时捆了肚子,穿着列宁装,和她的同学排队边唱边跳,还蹦哒,这么折腾了一天都没事,怎么现在就不成了?”   其中一个女人眼睛尖,看到小侧门被打开了,赶紧扯住身边人的袖子:“快噤声,白家老太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眼色鲜艳的蓝色棉袄,上面打了几个补丁的老女人从院子里出来,她横眉竖眼,抿着嘴巴,眼睛里闪着寒光,一副刻薄凶狠像。那几个嚼舌根的女人被这老太太这么一看,吓得立刻四散。   白家老太太,白金氏,不好惹,这是猫儿胡同所有居民的共识。   “呸!”白金氏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都是这些长舌妇,叨逼叨逼的,才害得她的宝贝孙子现在还出不来!   这时候,一个精神紧张到有些神经兮兮的女人匆匆从院子里出来,“娘,你说要不要去庙里拜拜?”弟媳的叫声越来越小,从她屋里捧出来的血水也越来越多,她害怕。   白金氏一巴掌拍在二媳妇的脑门上,“拜什么拜,我孙子是有大造化的,别人不拜他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他去拜别人!都赖刘英!若是我金孙有什么好赖,我准饶不了她!”刘英就是她那正在生孩子的三媳妇。   白金氏说完快步走进院子中,若不是门外那几个烂嘴的女人说话声音太大,她生怕她们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金孙不开心,不愿出生,她才舍不得离开产房呢!金孙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一定是她这个奶奶才对!   西厢房内,白光感觉到了自己处在一个缺氧的环境里,身体被挤到一处狭窄的地方,周围黑乎乎的,还有些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他不是死了吗?难道这就是地狱?真难受呀!   “小孙孙,你快出来,让奶奶看看你!”一个慈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现在该不会是刚投胎了吧?白光灵光一闪,猛地用力往外爬。   白金氏兴奋,她生了四个孩子,自然明白小媳妇的状态代表了什么。她站在宫口,嘴里不停给乖孙鼓劲。   终于,白光的头露出来了。早就等着的白金氏先产婆一步把乖孙接住。   产婆一愣,她没想到这老虔婆竟然会那么喜欢这孩子。要知道她自己的儿子,从懂事之日起,就没有少挨她打!而且她已经有三个孙子了,那三个孙子都是她接生的,但是没见她对谁特殊呀,怎么这个就例外了?   “冷着干什么,快帮她处理处理!”白金氏帮白光剪掉脐带后,就看到产婆呆呆地站在一旁,于是没好气地骂道。这老家伙,若不是怕惊着了乖孙,她一定把她骂臭!收费那么贵,连生个孩子都不会!害得她乖孙受罪了!   产婆赶紧回归神来,她干接生婆这行那么多年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哟,白老太,您这金孙跟您亲,您才说想看看他,他就出来了!可见是个有福气的!”这话既捧了孩子,又捧了金老太。   产婆这话说到白金氏的心坎上了,她也举觉得乖孙跟她亲。   产婆见白金氏的眼神变得温和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她的工钱应该不会被克扣了吧!   “婆婆,小白曙长得真好看!”白玉氏站在婆婆白金氏身旁,看着她帮刚出生的小侄子清理身上的污血。洗去污血,被包在柔软的白棉布里的小婴儿,没有一般婴儿刚出生时的青紫,他全身的皮肤晶莹剔透,像上好的白玉一样,泛着点点红光。   白光,哦,不,现在应该叫做白曙了,他的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抽,他突然觉得以前万分嫌弃的“白光”这个名字非常好听,至少比这个“白薯”强上百倍吧!   “睁开眼睛了,睁开眼睛了!我乖孙果然不一般!”白金氏笑得露出了牙床。   白曙一睁开眼睛,就被眼前的金光闪到了!白金氏那颗大大的金牙,太耀眼了……他扭过头,不想被晃到。   他转头的方向正好是白玉氏站的方向,白玉氏发出了惊喜的笑声,“咿呀,他看我了,看我了!”   白金氏颇为嫌弃地白了二媳妇一眼,“去去去,外面那么多要忙的,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白玉氏傻傻地问:“有什么要做的?”   白金氏都懒得看她了,这二媳妇的脑子真是没救了!当初娶她进门还真是看走眼了,幸好她没生孩子,不然到时候自己的孙子跟他妈一样蠢,那她还不得丢死人!   白金氏直接把孩子抱回她的房间去了,根本就没有想到孩子的母亲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一眼。这个金孙,她决定要亲手抚养。借口她都已经想好了,三儿不在家,刘英既要坐月子,又要照顾两个大点的孩子,哪里有时间和精力照看老小。还是她这个做奶奶的,多累些,帮她带孩子。   白金氏一带孩子出西厢房,老伴就跟在她后面走进了正房。   白三朝没有说话,只是巴巴地在白金氏身边打转。白金氏不耐烦,朝他挥挥手,就跟赶苍蝇似的,“去去去,你别在跟前挡了我乖孙的光!”   白三朝胡子一瞪,“你这老太婆,没有我,哪里有你乖孙!你先给我看看曙儿。”   白金氏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出了一个位置,她把襁褓往下拉了拉,露出了白曙的小脸。   “啧,果然不愧是我三朝的孙子,长得就是像我,比他爸爸和伯伯们强多了!会长!”白三朝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他的胡子并不长,充其量只是比胡渣长一丁点儿!   白曙乌溜溜的眼睛在他这一世的爷爷、奶奶中间打转,他闻着奶奶怀里的檀香味,感受着爷爷话里的慈爱,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暖意在心中爆炸,热流传到了全身。   他从末世而来。那个世界,没有希望,所有人都是为了一点吃的而奋斗。刚出生的婴儿,都是由国家统一养育的,因为易子而食在那个世界,是常态。虽然能生出孩子的人少之又少,但是人肉的美味,是在末世中存活下来的人血液中流淌的记忆。   他的成长经历就和末世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打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在国家的集中营里,上课,吃饭,睡觉,上课……每天都是如此。一直到成年的时候,国家要从他们这一批人中挑选最优秀的那个留下来。他的发小找到他,求他不要参与这次的选拔。他同意了,最后发小留在了国家政府,而他背着仅有的一个包袱,开始在末世中挣扎。十五年了,他慢慢习惯了末世中的冷酷和血腥,已经快要忘记在集中营里学到的那些末世前的历史。可是当他和敌人同归于尽后,就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个跟在影片上看过的时代相似的地方。   如果他刚才没看错的话,在应该被他称为“妈妈”的人房里,有一张被装裱起来贴在墙上的“毕业证书”,上面写着:   华北人民革命大学 毕业证书   学生刘英系大都人现二十三岁   在本校第二期第十三班修业毕业期满   成绩合格 予以毕业   此证   华国新历零年二月。   华国新历零年?莫非这是一个刚成立不久的国家?   “不知道老三什么时候能回来。”白金氏突然说道,“我的金孙可不能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   白三朝也挂念现在还在外的儿子,“前天从南边传来消息,说他不小心染上了恶性痢疾,现在正在野战医院里休养,我托人给他带了口信,让他病好了赶紧回来。刘英给他写的信,也一并带去了。”   对于老三会不会病好后就回来,他没多大把握。老三是他几个孩子里,性子最矛盾的。骨子里胆小怕事,但是偏偏又遗传到了老伴的认死理,固执、暴躁!当初说他想要跟着革命党走,他们怎么拦都没用。但他南下之后心里后悔了,这才给家人寄了信,让他们知道他的情况。   “你看着吧,他这次病好了,准回来!就他那样,我可不信他胆子真那么大,还敢继续呆在那!”白金氏突然变得有自信了,她的儿子,她知道,就那窝囊样!哼,当初跟革命军走应该就用了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勇气了。   她说完之后,继续低头逗弄乖孙,不愿意再花时间在那不争气的儿子身上。   “妈!”二媳妇白玉氏走了进来,颇为纠结,“三弟媳没有奶,这可怎么办?”   白金氏听到这个消息,怒了,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听得到,“我说什么来着,让你怀着孕的时候悠着点,你不听,上跳下窜的,现在好了吧,先是难产,现在又缺了我乖孙的口粮!这还是不是做人妈的!”   白三朝忙把老伴拦下,“你小声点,没有母乳,我们就喝牛奶。你声音别那么大,小心吓到曙儿!”   白金氏听到这,赶紧回头看白曙。白曙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她心中的石头放下了,压低声音对白玉氏说:“你先拿碗去你大嫂那里接点奶,等回头我想办法弄一头奶牛回来。” 第3章   ·   白曙吃了一顿大伯母的奶后,就睡着了。那奶,腥味重,他不喜欢,不过末世生存过的人,有吃的就已经不错了,谁还管你喜不喜欢。   等白曙醒来的时候,天还微亮,房间里没有人。屋子中间的煤炉还烧,整个屋子暖洋洋的,白曙打了个哈欠,睡得真舒服。   正在这时候,房门开了。白金氏快步走了进来,她一边走,还一边催促身后的白玉氏,“动作快点,免得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冻着我乖孙!”   白玉氏笑着跟在她身后,把门关上了。   白金氏往白曙的小摇篮上一看,“哟,奶奶的乖孙醒了呀。”她顺手把用奶瓶递给白玉氏,脱掉大衣,再走到煤炉边把身子烤了烤,才抱起了白曙。她抱孩子的经验足,白曙在她的怀里躺着非常舒服。   “妈,曙儿真乖,醒了都不哭!”白玉氏很自然地接过奶瓶,站在一旁,伸长脖子看白曙,她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母爱。若是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她才是白曙的母亲呢!   白金氏骄傲地点点头,“这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子!”   白玉氏好笑,她的孙子可不少,也没见她疼过谁!而且那几个猴孩子哪有白曙那么乖,除了刚出生的时候,他哼唧了两声之外,就没见他哭闹,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你,看得人心软。   “还不把奶给我,你这没眼力的!”和谐气氛才维持了那么一小会儿,白金氏又开始挑刺了。   白玉氏脾气好,没有在意,都那么多年的婆媳了,她能不了解她吗?嘴毒心软,只要没有原则性错误,她一般不会真的动怒。况且她心里还有个想法,得让婆婆出面,可不能这时候得罪她。   “乖孙,喝奶咯。这可是新鲜的牛奶,我加了点核桃和糖煮过的,可好吃了。你要乖乖喝。听说那些洋鬼子就是喝了牛奶,才长得牛高马大的。我的乖孙,以后也要长得壮实!”   白金氏边哄白曙,边捧着奶瓶把奶嘴往他嘴里塞。   一股香甜的液体进入了白曙的嘴里。他用力吸了吸,嗯,好喝,比中午那会儿喝的好喝!原来这就是牛奶呀,果真像集中营里的影片上说的那样美味,不愧是末世前家家必备的饮料。   他一边喝牛奶,一边打量着奶瓶。   这是一个和平鸽状的湖绿色琉璃奶瓶,做工非常精致,鸽子的羽毛根根分明,瓶长约二十厘米,瓶身有个凸文印记:大都第三玻璃厂出品。   “妈,这奶嘴是不是开小了,曙儿吸得有些吃力?”白玉氏突然说道。她看到白曙吸奶的时候,嘴巴都嘟起来了,面颊也有些窝下去,吸得吃力。   白金氏看了看,果真如此,她示意白玉氏把奶瓶抽出来。   白曙知道她们说什么,但即使这样,在白玉氏扯奶瓶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恋恋不舍。   白金氏瞪了白玉氏一眼,“你动作轻点,别弄到他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动作快点,戳个洞怎么就那么慢?”   这个年代的奶嘴,买回来的时候是没有汲孔的,需要自己另外开口。这个奶嘴口是白金氏用针戳了很久才戳好圆形小口,她担心如果用剪刀,容易开大了,乖孙还小,洞大了,喝奶的时候会弄得一身都是。不过,她没想到乖孙胃口那么好!那小孔无法满足他。   “果然,乖孙今天中午不怎么喝奶,就是因为你大嫂的奶味道不好!你看我给他弄的牛奶,他吃得多欢呀!你大嫂坐个月子,就像是皇后一样,什么都叫嚣着要吃。我呸,要不是考虑到乖孙,看我不削她!啧!吃那么多,奶水也不好喝!”在白曙出生之前,她就为他做了很多预想,她当时是想到了,如果三媳妇没有奶,可以让大媳妇喂。但是等乖孙出来之后,她就后悔了。   白金氏往东厢房的方向看去,眼里闪着不满和残暴。白玉氏打了个寒颤,深深为大嫂默哀,她最近仗着自己又生了个儿子就抖起来了,有时候甚至敢对婆婆的话阳奉阴违了,这回可有她好果子吃了。   白金氏把又戳了好几个洞的奶嘴安好,把奶瓶递给婆婆,其实她更想直接喂小曙,但是婆婆那霸道的性子,肯定是不愿意的。   屋子里煤球烧得旺,暖和和的,婆媳两人围着白曙,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白曙吃得认真,一口一口非常珍惜。   “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同样是孙子,凭什么偏心到这种程度?”   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院子内的平静,打破了正房里的安详,白曙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呛住了。他张开嘴巴,干咳,呼吸有些困难,脸色开始变得青紫。   白金氏和白玉氏被白曙的样子吓到了,还是白金氏经验丰富,快速回过神来,将白曙的身体平躺并侧卧,手掌微窝,轻轻拍打他的背部。白曙感觉到一股暖流从鼻腔中回流到嘴里,他把呛住的奶吐出来,这才感觉到活了过来。   婴儿的身体,太脆弱了。白曙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心中那点飘忽不定的感觉终于稳了下来。   他重生了,而且还保留了上一辈子的记忆。他无比庆幸,当初在集中营的时候,他的历史课学得非常好!他重生后的目标非常明确:买房囤地,好吃好玩!   白金氏根本不知道自己寄以厚望的乖孙,此刻在心里暗自为今后的人生,做好了规划。她看到乖孙的脸色变好之后,俯身亲了他一口,再把他交给白玉氏。   “捂着他的耳朵!”   她说完之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正房。   白曙还在为刚才自己被一个女人亲了一口而发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院子里奶奶的叫骂声。   “你这杀千刀的,我白家娶你进门,真是上辈子造了孽了!我就偏心怎么了?这个家还由不得你做主!你要是看不惯,就滚回你家去!”   白玉氏赶紧把白曙的耳朵捂住,婆婆的战斗力还在呢!这段时间,大嫂和弟媳都怀孕了,婆婆一改以前的暴脾气,就算她们两个孕妇都快要爬到她的头上了,她都没吭声,她还以为婆婆改了性子呢。没想到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白曙的耳朵虽然被捂起来了,但是院子里的声音还能听得到。   “那琉璃奶瓶明明是给我们家小四的,为什么要给白曙?为什么他一出生就有名字,我们小四现在还没名!凭什么他就能喝一毛八的牛奶,我们小四就只能喝我的奶?”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从东厢房传出来,换来了白金氏更加狂暴的声音。   白曙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他猜想应该是踢门的声音,紧接着,一阵“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再来就是刺耳的尖叫声。   “老大,把你婆娘送回去,你要是不把她送回娘家,你给我跟她一起滚!什么玩意!”白金氏的声音冷冷的,冷得能掉渣。   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儿,白曙听到了一个义正言辞的声音:“妈,你放心,我一定把秋兰狠狠教训一顿!她怎么能跟您顶嘴呢……”   “别,你还是少说点好听话吧!你这嘴巴跑炮的,如果你今天不把她送回去,我就把你们一起赶走!”   她话刚落,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东厢房里传了出来。一个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叫,一个是婴儿的嚎啕大哭。   “再哭,再哭你回去就不用回来了!”   白金氏话刚落,女人的哭叫声就停了,只剩下孩子的声音。白金氏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了正房。   而此时白三朝跟在她身后也进了房间。   “你怎么又跟老大家的吵了?前段时间不是好好的吗?况且老大家的现在正坐着月子,你让她回去,亲家那边肯定有话要说,面子上不好看。”   白三朝早就回来了,但是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就没有进来。   “月子!谁家媳妇坐月子坐两个月的!再不治治她,那她就要上天了!”突然白金氏的鼻子动了动,她瞪大眼睛,没好气地推了推白三朝:“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现在太打眼,你给我小心点,别……”她刚想说什么,就想起房间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明白人。   白玉氏见婆婆的话头猛地停住了,两老还朝她看了过来,于是就识趣地提出:“哎哟,我忘记了,今晚的晚饭还没做呢,我先出去了。”她把白曙放回小摇篮里,就出去了。   白金氏等白玉氏出门后,这才继续数落老伴:“我知道你喜欢户部街的烧羊肉,你自己都说了,现在不能露富,万一被盯上就麻烦了!可是你怎么老就忌不了嘴,户部街人多眼杂,要是被人看到你买烧羊肉吃,那还得了?”一碗烧羊肉就要一块五,这可不是落魄人家能吃得起的。   白三朝抬起胳膊闻了闻,“还有味道?”   白金氏点点头,翻了个白眼,“户部街的烧羊肉味道那么香,以前都能传到皇宫里,你说你身上怎么可能没沾上味道!”   白三朝摸着他的短胡渣笑了笑,“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很久没吃了吗?想念那一口!你放心,我是掏了钱让个小孩儿给我买的。没人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我这不是很久才吃一次吗?”   白金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抱起躺在摇篮里听得津津有味的白曙,怕了拍他背,“乖孙,还是你好,以后别学你爷爷!好吃!好玩!”   白曙呵呵一笑,吃好玩好,是他这辈子的梦想!这辈子,他可不要做个优秀的!看来也只能辜负奶奶的希望了! 第4章   ·   白金氏这两天在烦恼,乖孙已经吃了两天从外面买回来的牛奶了。对于乖孙的口粮,她真是不敢有半点马虎。可是这奶牛不是说能找到就能找到的。在乖孙出生之前,她就已经托人帮忙留意了,但是都没有什么消息。   “娘,大伯和大伯母他们一家来了。”白玉氏笑嘻嘻地从屋外走了进来。   今天是白曙出生的第三天,按传统来说,是要洗三的,但是现在是以穷为荣的时代,白家人就连新衣服都会故意弄旧后再往上面缝几个补丁,以示自家的艰难,所以无法光明正大为白曙举办洗三典礼,但是私底下亲戚们小范围聚一聚还是可以的。   白金氏抱着白曙在屋内等,外面太冷了,她不敢抱乖孙出去,唯恐冷到他。   “孩子他小奶奶,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一个豪爽的声音从房间外面传来。白曙不用想就这样,这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个干事利落的。   白金氏听到这个声音,眼睛一亮,“他大奶奶,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出现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儿。   那老一点的女人,就是白三朝的哥哥白日朝的妻子白邱氏,年轻一点的,就是白邱氏的大媳妇白范氏,那小男孩是白范氏的小儿子,白邱氏的小孙子。她们一家子住在大都城外的都村里,离大都有三里地。   “是不是找到奶牛了?”白金氏急切地询问。她就是托的这个妯娌帮她留意谁家出售奶牛。   邱氏哈哈大笑,“还是小曙儿有福气,昨个儿隔壁村一户养了奶牛的人家找到我这里,说他家有奶牛要卖!我一问原因,才知道事情竟然那么巧合!你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卖了一个小关子。   白金氏白了邱氏一眼,这老家伙,最喜欢故作玄虚,这种时候不接她的话,把她憋死才好!   “来来,小军军,到小奶奶这里来,小奶奶兜里有糖!”她朝自打进屋后就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侄孙白军唤道。   白军听到有糖,眼睛都亮了,“小奶奶!”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往白金氏的大腿上扑。   别看白金氏长着一副凶狠的模样,但哄起人来不偿命。这不,以往在家里一不听话就被奶奶威胁要“送给小奶奶,让小奶奶打你”的白军,这会儿直接叛变了。嘴里含着糖,说话一下子甜了好几度,左一口“小奶奶”,右一口“小奶奶”,还往上蹦跶了好几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瞅到白金氏怀里的白曙,就开口夸道:“这就是军军的小弟弟?长得真好看,跟我一样好看!”他边说,还边认真地点头。   几个大人被白军的样子逗笑了,这孩子真是个宝!   白金氏一副有荣乃共的模样,夸她乖孙,就是夸她。她脸上的凶狠之气更少了,“小军呀,你以后就是小曙的哥哥了,是大人了,当哥哥的,要保护弟弟,知道吗?”她想哄骗人,没谁能逃得了,当初白三朝那家伙不就是这样落入她手里的吗?   小军吃了糖,嘴巴甜,拍拍小胸脯,“我早就是大人了,我会保护小弟弟的!”   一旁的邱氏急了,“你还没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呢!”话都到嘴边了,这老家伙竟然不配合她!还当着她的面拐带她的孙子!   白金氏讽刺地笑笑,“我说他大奶,你这喜欢卖关子的毛病得改一改了,也就他大爷能够受得了你!”   邱氏不甘落后,“我说他小奶奶,你这爆脾气除了我小叔子,也就没人能受得了你!”   她们二人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相处的,虽然打打闹闹,但是感情非常融洽,这不,两人看了彼此一眼,这拌嘴就打住了。还是正经事要紧。   邱氏摸了摸眼睛滴溜溜直转的白曙,“还真别说,这小孙孙就是个有福气的。隔壁村那人,他家的奶牛也是刚买的!他媳妇刚生了个儿子,也是没奶水,他亲自跑到西北边弄回了一头奶牛。可是谁想到,他儿子不吃牛奶,宁愿吃菜糊糊,都不吃牛奶!”   “啊!真的?”白金氏惊喜,她兴奋地亲了白曙两大口,“我的乖孙好福气!”   白曙都已经习惯了奶奶不时的亲亲抱抱。在末世,女人少,所以女人通常都非常珍贵,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身边都有好几个男人守着。但是在这里,情况大不一样!   “好了,我们去看看刘英。”邱氏看到白金氏把白曙抱养在自己房间里,就知道情况了。她这妯娌,喜欢起一个人,那真是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他。不喜欢一个人,也不找茬,就是谁让她不爽,她就让谁加倍地不快!她一贯不怎么喜欢老三媳妇,这会儿有了喜欢的孙子,更是把老三媳妇忘在角落里了。   果然,白金氏撇撇嘴。但是她毕竟没有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今天是乖孙的洗三,怎么着也得给刘英一个面子。   一进入西厢房,一股暖流就熏得白曙有些燥热。刘英坐月子,门窗都封得紧实,只留了一道通风口,防止煤气中毒。   刘英生白曙的时候遭了大罪,但是这两三天补得不错,脸色开始有些红润了。   邱氏赞许地看了眼白金氏,这弟媳还算拎得清,虽然嘴巴毒,但是却从不苛刻磋磨媳妇。   白金氏脸色冷淡,她的脸天生自带凶狠,刘英看到后,心不由得提起来了。   前天大嫂和婆婆吵架,她在屋里听得分明。大嫂是东城琉宝斋大掌柜的女儿,但是从小就在乡下长大,为人有几分凶悍刻薄。这样的大嫂都在月子被婆婆打发回家去了,她一想到就害怕。   说来也有趣,白家三个儿子,从小就是在白金氏的鸡毛掸子下生活,成年后,寻找另一半,有一个共同的要求,那就是要找跟白金氏不一样的,要找懂得温良恭俭让的好女人!   老大的媳妇——冯秋兰,做姑娘的时候传出的名声极好,从小在乡下妈妈那长大,最讲究三从四德。可惜老大娶回来却发现,一切都是假的,粗暴刻薄才是她的特点。   等到老二娶媳妇的时候,吸取了老大的经验,自己去“巧遇”了几回,确定了这个老秀才的孙女是真的温柔贤淑,这才娶回来的。白玉氏到了白家,真的是温温柔柔的,跟谁都合得来!但是有一点,就是好吃!   而白曙这辈子的妈妈,也是他的爸爸白启后千挑万选的,是。自打她进了白家,就围着白启后打转,夫唱妇随,唯唯诺诺,如果白启后要说这东西是圆的,那么她决计会说这东西的确没什么棱角儿。但就算这样,白启后也不大满意,总觉得她有些“面”,矫枉过正了,没什么脾气,太老实了,有些窝囊废!   前段时间,刘英仗着肚子里的尚方宝剑,还有学校里革命伙伴的支持鼓励,奋而反抗白金氏这封建婆婆,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但是这会儿,卸了货,也毕了业,没人给她当后盾了,再看到大嫂被送回家去了,心里的那个忐忑呀,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好!   白金氏最看不得这三媳妇窝窝囊囊的样子,这会儿也没了让她看眼乖孙的心情了,于是没好气地说:“你好好休养,有什么想吃的跟你二嫂说。”她要养乖孙,厨房的事情她已经让老二媳妇暂为代管了。   刘英看到白金氏要出去了,松了一口气。她现在一看到婆婆的脸,就心肝儿颤!   邱氏在心里摇摇头,这老三媳妇还真是上不了台面,她前阵子听说她上革命学校去了,还真以为她长进了,没想到跟以前一样,没出息!   一伙人出了西厢,回到了正房。   白曙在白金氏怀里,看到了范氏朝邱氏使了个眼色。他瞬间来了精神了。这些都是他这辈子的亲人,是和他最亲密的人,他得关心些。   邱氏喝了一口水,才开口:“我一个远方堂侄说,国家要办托儿所和幼儿园,托儿所是三岁以下的孩子上的,幼儿园是三岁到七岁的孩子上的。”   华国非常重视教育,在新国家成立一个月的时候,就组建起了教育部,并在初等教育司下设立了幼儿教育处。上个月,教育部向文教委员会提出了建议,让三周岁以下的孩子上托儿所,托儿所由卫生部门领导;三周岁到七周岁的孩子上幼儿园,幼儿园归教育部门管辖。 第5章   ·   “我家老头说要把小军和他哥小田一块儿送去状元幼儿园,你看你们家的那几个猴孩子要不要一块儿送去?”   邱氏的话令白金氏愣了一下。家里有四个适龄孩子,老大的双胞胎女儿秋菊和春花都是四岁,儿子白昌三岁,老三家的大儿子白仁也是三岁。   “你们是怎么想的?才三岁的孩子就上学!”白金氏不敢苟同,“家里长辈都在,每天也没有什么事,教教孩子完全没什么问题,幼儿园那是双职工家庭的孩子才去的!”白金氏边说,眼里还闪着不满,她想到了自己那三媳妇原来带一群女同学回家的时候,就说等生了孩子要去上班!家里又不是缺她挣的那十几块钱,对一个女人来说,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邱氏顿了顿,其实她也不大愿意把孙子们送来城里上学。首先上学累,这一去一回的,三四岁孩子哪里受得了。如果真要上,那就只能搬到城里了,但是都村是白家的根基,不可能没人守着!如此一来,就只能两地奔波了!   范氏看到婆婆动摇了,着急,“小奶奶,我们这不是响应国家号召吗?国家说了要使孩子们的身心在入学前就获得健全的发育!国家还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女人的工作能力并不比男人差!”   范氏是西城金镯子范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以前家里条件不错,也上过几年书学,说起话来也有几分进步青年的味道。   白金氏可不管这些,“你行了吧,别在我面前说这一套一套的。归根到底,还不是自私,就顾着自己能不能进步,面上有没有光!连孩子都不教,还提进步,真是搞笑!”   范氏被这么一堵,恼了,这小奶奶老古板,自私的利己主义者!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年代呀,华国刚成立,大家翻身做主人了!新成立的华国,百废待兴,每一个华国人都应该投入国家建设中!女人也不例外,女人也是华国的主人,也要为新建设献出一份力!不能一直围着家庭、锅台和孩子打转!平白浪费了人生!   邱氏见媳妇又想要长篇大论了,赶紧出来拦住,“柳柳呀,你先带小军出去,我跟你小奶奶有话要说。”柳柳是范氏的小名。   范氏刚想要慷慨激昂地反驳小奶奶那套精致的利己主义思想,但是快要到嘴边的话却被婆婆打住了。她这口气咽下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妈妈?”小军可看不出范氏的纠结,他已经扒住她的大腿了。他早就想出去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们玩了,但是大人没有发话,他不敢去。好不容易奶奶让他出去了,妈妈却没动静。这可把他急得哟!忙一声声唤道:“妈妈,出去,出去!”   范氏无奈,只能把那口气憋住了!她宽慰自己,老太太年纪大了,以前受到封建思想摧残太久,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了。她要体谅她们!或许是她的自我安慰奏效了,她感觉心中的那口气顺了,牵着儿子出了正房。   刚到院子,范氏就蹲下对没她大腿高的儿子说:“你自己找哥哥姐姐玩去,我去找你婶娘说话。”这个家里,也许只有刘英跟她有共同语言了!   小军可不管这些,撒腿就跑。他刚才来的时候,听到白昌哥他们在商量一会儿要去垃圾站捡煤核儿,他得快点,不然赶不上了。他可听到了,捡到的煤核儿可以跟胡同里那个捏泥人的老大爷换两个泥人模子!   此时,正房现在只剩下白曙和两个奶奶了。   这范氏一走,白金氏就嚷上了,“你到底怎么回事,让一个年轻媳妇爬上你的头上!”真是丢了她的脸!做了那么多年的妯娌,她怎么就没学会她的一星半点的本事!   “你跟她计较什么?反正你也做不了主,晚上问问三朝。”邱氏满不在乎地说。说完之后,她的脸上就挂上了愁绪,“老二到现在还没个消息,小芳又是那情况,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就只能指望老大了,我不对她客气点,以后可怎么办呀!”   白曙听得云里雾里的。   白金氏低头看到他那故作深沉的模样,好笑地刮了刮他的鼻子。   “好了,别做那张苦瓜脸,我看着就揪心。诺,我乖孙给你抱抱!”白金氏像是被刀割了心肝一样地把白曙递给邱氏。   邱氏被白金氏这不按理出牌的模样弄愣了,她如果没记错,她刚才应该是和她诉苦来着吧!她不是应该安慰她,或者打击她吗?怎么是这个反应!   白金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是看在你是我妯娌的份上,才把乖孙借你抱一抱,若是旁人,连碰一碰,我都不让!”   “知道了!就你乖孙金贵!”邱氏嘴里虽然嘀嘀咕咕,但是还是非常轻柔地接过了白曙。   等邱氏抱住白曙的时候,白金氏摸了摸白曙的小脸蛋,“乖孙,乖孙,你可千万要让你堂叔叔平安回来呀!他回来会跟你玩,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白曙的眼睛一亮,即使知道这是奶奶哄骗他的话,他也愿意配合,于是他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   白曙一咿呀完,白金氏立刻就从邱氏怀里把他抱走了,“别说我小气,给你抱我乖孙那么一小会儿,就跟要了我的命似的!放心吧,你家老二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邱氏好笑,她把这当作白金氏对她的安慰了。   白金氏看邱氏的脸色开始变好了,松了一口气,这老家伙,今天可是乖孙洗三的大好日子,虽然因为华国提倡艰苦奋斗,她不能给乖孙办洗三,但是她也不愿意在这个好日子看到有人苦着一张脸,恁碍眼了!“小芳这一胎快生的时候,你带她来这吧,我勉为其难让她摸摸我乖孙。”   邱氏想了想,点了点头,“也行,让她多沾沾小曙的福气,保佑这一胎安全出来。”   白金氏点点头,“小芳就是福气太浅。”   白曙听得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那个叫小芳的姑姑到底是怎么了,需要沾他的福气,更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就觉得只要是沾上他的人,都会有好福气!真是怪哉!   白金氏虽然当面反驳了邱氏和范氏松孙子们去幼儿园的事情,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惦念的,所以等老伴回来的时候,她开口了。   “今天大嫂说要送小田和小军去幼儿园,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要送小昌他们去?”   她这些年之所以能够和白三朝走下去,就是因为即使她脾气暴躁,即使她心里再怎么不反对那些事,但是应该放下身段和他商量的,她一点也不含糊。   白曙此时正躺在床上装睡。从他出生开始,他就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他发现投胎成婴儿有个好处,大家谈话的时候,不会特意避开他。   白三朝把衣服脱下,递给白金氏,白金氏把衣服挂在煤炉旁边的架子上烤。   白三朝坐在床沿,看着小小的乖孙,心里软乎乎的,这是第一个跟他们住的孙子。   “我和大哥今天也说这事来着。华国刚建立,我们要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不就是上幼儿园吗?花不了几个钱。一并送了!还有,我已经打听好了,状元幼儿园的费用分三种,有每个月两块五的,这种中午不在幼儿园吃饭,家长接孩子回家吃完饭,再送回去;三块五的,中午幼儿园管饭;五块的,既管中午饭,晚上还管送。”   白金氏听这话,心安了。这收费倒不贵!状元幼儿园就在状元胡同,离她们家不远,中午回家吃饭也方便。家里四个适龄孩子,每人每月交两块五,也才十块钱。   “十块钱,老大在大都第一纺织厂,七级工一个月九十三块,老二在学校当教授,一个月一百九十九块,我们紧巴点用,还是够的。”   这钱,不仅是够了,还有结余,好不好!白三朝无语,没眼看老妻这抠琐的样子!   都老夫老妻了,白三朝一个表情,白金氏就知道他的想法,她虎了脸,“你这饱汉不知饿汉饥,现在国家刚成立,新领导人自己都穿打补丁的衣服,我们不能太显眼了!这话还是你跟我说来着,怎么?现在就忘了?”   白三朝躺了下来,嗡声说道:“没忘,要是忘了,我就不会抛弃‘印子白’这个称号,改叫‘赶车白’了。”   白金氏不说话了,屋里静悄悄的。   白曙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原来,他们白家以前竟然是放印子钱的,现在改为赶车的了!真是有趣! 第6章   ·   白三朝最终还是帮孙子孙女们去幼儿园报名了,不过幼儿园现在也仅是在预报名占位置的阶段,真正开园可能还需要等到春天。   没等学校正式开学,白曙的满月就到了。   这满月可不像洗三那样忌讳,洗三那是有钱人干的,但是满月是每一个新生儿的好日子。白金氏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想好了邀请谁来。没有福气的,不行;长得不好的,不行;蠢的,不行;没出息的,不行!   白三朝听着老妻掰着手指数出来的一条条,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好了,让你这么挑,大家都不用来了!”   白金氏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我的乖孙那么金贵,不是谁都能来给他过满月的!”   刚刚睡醒的白曙听到了这句话,瞬间清醒。差不多一个月了,他都没搞明白,为什么奶奶白金氏总觉得他是福气冲天的,甚至连爷爷白三朝也不反对这种说法。按理来说,他跟他们住在一起,应该能偷听到一些□□,可是他估计错了,他的内里是个成年人,但是身体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非常嗜睡,每天清醒的时间根本不长!哪里有什么时间能偷听到他们两人的私房话!   他稳住跳得有些快的小心脏,这次或许就是解开谜底的好机会,他不能错过了!   白三朝小声地嘀咕:“虽然咱们乖孙真的是大能转世,但是你也不能就表现得那么明显呀!”   白曙诧异,他什么时候是大能转世了?他怎么不知道?   白金氏的声音更加小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最近的确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她有些心虚地往白曙那看。白曙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觉。   “我告诉你,老三怀孕的时候,我们俩做的胎梦你谁都不能说!”白三朝这话说得非常严厉。   当初老三刚南下不久,谁都不知道老三媳妇怀孕了。有一天,他和老妻同时从梦中惊醒。他们做了同一个梦,梦中一个裹着云,披着雾,浑身发金光的婴儿从天上飞进了他们家,落到了东厢房。那孩子一落到白家,白金瞬间布满了红霞,整个院子金灿灿的,特别耀眼。等他们醒来的第二天,找了医生,这才确定三媳妇还真的怀孕了。   白金氏郑重地点头,“我知道,这是老天爷给我们家的好运,我是不会乱说出去的。”   白曙虽然不知道爷爷和奶奶在母亲怀有他的时候,做了什么胎梦,但是他已经知晓,他们对他这特殊的态度是源自哪里了,原来只是一个胎梦呀!   “好了,曙儿满月的时候,把亲戚朋友请过来热闹热闹就好了,不要搞什么特殊的。”   白三朝发话了,白金氏自然不敢反对。   在满月当天,白曙被白金氏包成了一个大红包,送到了西厢房。   白曙看着刘英,有几分好奇,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到这辈子的母亲。鹅蛋脸,弯月眉,见人就笑,非常讨喜。   “今天来的人比较多,你身子不好,就在屋里呆着,照顾我乖孙。”白金氏要和白玉氏出去招呼客人,没人带白曙,只能暂时先把他交给刘英照看。   刘英有些愣怔,这是小儿子出生以来,她第一次见到他。她看了看打扮得非常喜气的白曙,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满意,婆婆把他养得非常好。   白金氏看到这,眼里闪过一抹幽深的光芒。她因为胎梦的原因,和老头子商量要把乖孙接过来养,但是却忽略了刘英和白曙的母子情,或许她应该改变一下原本的做法了。   院子里客人的声音还此起彼落,热闹得紧,白金氏来不及多想,就出门招呼客人去了。   “妈妈,这是我的弟弟?”白金氏一走,白仁就从床下钻了出来。他颇为感兴趣地凑到妈妈面前,看红包弟弟。他非常同情弟弟。在他心里,家中最可怕的就是奶奶!可是弟弟刚出生却要跟奶奶一起住!真是可怜!   刘英的手轻轻抚摸着白曙的脸蛋,对白仁说:“仁儿,这是你弟弟,你以后保护他,知道吗?就像保护妹妹那样保护他!”   白仁用肥嘟嘟的肉手戳了戳弟弟的小脸蛋,那嫩滑的小脸蛋在他的直视下,瞬间变红。他心虚地把手收了回来,躲到身后。   “弟弟也太弱了!放心,我一定会像保护妹妹那样保护弟弟的!”   “谁要你保护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出现在白曙面前,她鄙视地看着白仁,“上次去捡煤核儿,你还没有我厉害!还哭鼻子了!丢人!”她转头看着白曙,露出了笑容,“放心,等弟弟你长大之后,姐姐罩着你!我捡到多的煤核儿就分你,不给白仁!”   “白梅!”白仁瞪大眼睛盯着妹妹,这个妹妹一点都不可爱!生来就是跟他作对的!   白曙好奇地看着这辈子的哥哥和姐姐,其实从心理年龄上说,他比他们年长,但他清楚地知道他现在是一个新的生命体,跟以前不一样了,拥有了牵绊一辈子的血亲。   “刘英!”随着范氏的叫声,门被打开了。范氏带着一个身体单薄,却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进了房。   “小芳姐,你怎么来了?”刘英惊讶。小芳是大奶奶唯一的女儿,她就嫁在都村。白芳出嫁已经十年了,十年间怀过七次孕,但是却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我,我来看看曙儿。”白芳说话的时候,有些畏手畏脚,十年不间断地怀孕,却没有一个孩子站住脚,这消磨了她身上的精气。   刘英悄悄给范氏递了一个眼神,她怎么来了?   范氏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芳姐,你身子重,快点坐下!”   刘英看着白芳那个大得有些恐怖的肚子,非常担心。拜托,可千万不要在她这里出什么事呀!   怕什么就偏来什么。白芳才刚坐下,就痛苦地捂着肚子□□。   刘英和范氏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白芳没有力气回她们的话,她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身下流了下来。   “啊——姑姑尿了……”白梅尖叫。   刘英和范氏脸色一白,她们都生过孩子,知道怎么回事。这是羊水破了!   “快,快去找产婆!”   范氏匆忙往外跑,刘英忙搀扶着白芳躺到床上。   不一会儿白金氏和邱氏就来了。   白金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间里的人都赶走,只留下邱氏和白芳,然后她抱起白曙,拉着白芳的手去触碰白曙。   白芳感觉身体的疼痛突然轻了,她有了力气。   “产婆来了,产婆来了!”白玉氏带着产婆进屋。   这个产婆还是上次帮白曙接生的那个产婆,她今天正好在白家做客。   产婆一看到白芳,脸色就不好。白家这个亲戚,她是知道的,三里之外的都村,有名的“只见娘怀胎,不见儿走路”!可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白曙被白芳抓得手疼,白金氏赶紧把白芳的手掰开。   “乖孙,你今天一定要保佑你小芳姑姑平安生下孩子,她太可怜了。如果这胎再不站住,她……哎!”   白芳以前小时候,活泼可爱,嘴巴也甜,没想到后来遭了那么多的罪。她家的那口子因为和她感情好,所以没说什么,但是她婆婆对她可就越来越不行了。   白曙同情地看着在床上痛苦□□的白芳,末世时生孩子和现在生孩子完全不一样。那个时代,人类的身体为了适应末世,自行改造,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可以生孩子,依旧是怀胎十月,但是孩子出生就像是撒了一泡尿那样快,没有丝毫痛苦。而现在,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一样。   白金氏把白曙递给白玉氏,“你带我乖孙出去,别吓着他了。”若不是因为是她交代邱氏,让邱氏来沾沾乖孙的福气,她才不愿来趟这趟浑水呢!   白玉氏还没出门,就听到产婆震惊得有些颤抖的声音。   “她,她这是双胎,而且还难产了……”   “什么!”邱氏的身体一震,她眼神游离,没有了主意。女儿这胎才七个月,怀象一直不是很好,今天若不是她说曙儿是个有福气的,让她来抱抱曙儿沾沾福气,白芳是怎么都不愿意来的!   “对了,今天启智的一个朋友到家里来,他就是个医生!”白玉氏突然想起这事。白启智是白家老二,是书呆子一样的人物,憨厚老实,他的朋友不多,其中一个是医生,而且这个医生今天在白家!   产婆眼睛一亮,“那你快点找他来!”   她们这些做产婆的,跟医院里的接生员不对付,但是她们不得不承认,医院里的医生医术还是挺不错的!比中医见效快! 第7章   ·   白玉氏说的那个医生到西厢房的时候,已经有些微醺了。   “哎呀,怎么醉了?”产婆有些着急,医生醉了,能顶什么用!路都走不稳,看个鸟病!别给她添麻烦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邱氏脸色也不好看,这情况能行吗?女儿现在可是一尸三命呀!   “王医生,你,还行吗?”白金氏也有些担忧,但是出于对乖孙来头不动摇的信服,她并没有多大的害怕。反正不管事情怎么样,只要有乖孙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谁?谁说我醉了?我没醉!”王医生推了推眼镜,“我喝酒历来就会上脸!”   “哦!那医生快点进去看看吧!”产婆这时候可不敢再拖延了,产妇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孩子还出不来,她就只能把孩子剪碎,保住大人的命了。谁让产妇是在娘家发动的呢,肯定是保大的!   王医生一步步往西厢房走,走到门槛的时候,还酿跄了一下。这使得邱氏的心更是提起来了。   “他小奶奶,你说他能行吗?”邱氏抓着白金氏的手,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白金氏瞥了一眼不淡定的妯娌,平静地说:“放心,没事的。”   她没有波澜的声音让邱氏的心慢慢安了下来,是的,再坏的结果就是这胎跟以前那些一样。   西厢房门口站了不少闻声而来的亲戚朋友,人多口杂,白曙被白玉氏抱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在白家,白金氏和老爷子住在正房,东厢房三间房子,有两间分别是老大家和老大家的孩子住的,另一间就是老二家住的,西厢房三间房子,有两间是老三两口子和老三的孩子住的,另一间就是出嫁女儿的闺房。   白曙有些好奇地看着二伯父和二伯母的房间,这间房不同于正房朴实中有种低调的奢华,也不同于西厢房弥漫着革命意识浓重的进步青年氛围,反而有种淡淡的书香气。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二伯父白启智。白启智有着读书人的书卷气,稍显文弱,他忧心忡忡,“那边情况不好?”院子就那么小,西厢房那边的“热闹”,在厅堂就听到了,幸好今天来的都是亲戚朋友,没什么外人,不然可就失礼了。   白玉氏看了西厢房的方向一眼,“产婆说是双胎,王医生刚才也过去看了,我没等结果,就先回来了。”她没生过孩子,也知道生孩子的艰险,真真是“寅时还在阳光大道,卯时就到鬼门关”。   白启智沉默了片刻,转移了话题,“才一个月,小曙长得更加俊俏了,长大以后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呢!”孩子是他和妻子心中的痛处。   白玉氏用食指摸了摸白曙的小脸蛋,“你说爸妈会同意我们的提议吗?弟媳会舍得把孩子给我吗?”   白曙被她的话吓到了。原来,二伯母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白家三个儿子,就老二膝下没有生养,过继兄弟的子嗣,也在常理之中。想到这,白曙认真地打量了二伯母和二伯一眼,他两人面容和缓,脾气应该很柔和,但是眉宇间有些许地忧愁,可以想象得出他们这些年为子嗣担了多少的惊,受了多少的怕。   “哎!”不知道是谁叹了一声,屋里开始变得静悄悄的,显得西厢房的嘈杂声更加明显。   白启智是白家老二,今天是白曙的满月,弟弟不在家,他这个做哥哥的只能多担待着些,不能在房间待太久,外面还有客人需要招待呢!   白曙感觉到白玉氏的紧张,她抱着他的双臂,有些轻微地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院子里的欢笑声也传了进来。   “真是奇迹呀,产婆都说了,两个孩子头朝下,这脐带还缠脖子,万分危急,没想到竟然能平安出生了。”   “还别说,王医生的医术不是说笑的,产婆都说不行了,亏得王医生没放弃。小芳真是有后福的,十年只见怀孕不见孩子,这下终于来了两个带把子的了!”   “对呀,她终于可以在婆婆面前扬眉吐气了!”   ……   “生了,生了!”白玉氏喜极而泣。   白曙感觉到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咸的。无论是末世还是现在,人类的眼泪都是咸的!   白玉氏刚想抱着白曙出门,白金氏就进来了。她一进门,就立刻把白曙搂在怀里,一声声“心肝儿”地叫道。   “妈,我先去看看芳姐。”白玉氏笑了笑,出门了。   家里大嫂被撵回去了,连白曙的满月都不给上门,弟媳还没有出月子,婆婆又只顾逗弄曙儿,这时候安排客人的事情,就只能她去做了。   白金氏点点头,“你去安排吧,这可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小芳那孩子的事情,亲戚里就没有不知道的,这次在白家顺利产下双胎,即使伤了身,以后再难怀上,但只要那俩孩子在白家陪着小曙,沾上小曙的福气,就不愁站不住!   “乖孙,奶奶给你找几个帮手,你以后能轻松些。”白金氏笑得露出了那颗金牙,再次闪到了白曙的眼。   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是白家老大白启煌撞开的。   白金氏破口大骂:“你没脑子吗?怎么做事那么没个定数,这么多年的米都是白吃了!吓到我乖孙,小心我扒你的皮!最近我忙,没给你松皮,你是不是皮痒了!”   白曙淡定地甩掉奶奶飞溅在他脸上的口水沫子,对于她的暴脾气,他都已经习惯了。   “妈,老三回来了!”白启煌一脸谄媚地笑,从小在白金氏的高压下长大,他已经练就了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哎,孩子他奶对孩子他妈生的气还没有消,昨天他只是试探性地问一句,要去接孩子他妈,就被铺天盖地骂了个臭。害得他现在在岳家那都没得什么好脸色。想到岳家那两个老顽固,他的头更疼了。明理点的人家,这时候就应该以庆祝侄子满月的名义,厚着脸皮带女儿上门,再说几句好话,这事情就揭过去了。哎!偏偏那两个老顽固说什么都不愿意,说不想找人嫌!   白金氏一听到“老三回来了”,就坐不住了,“好呀,这该打的终于还是回来了!我乖孙现在真是父母双全了!真是个有福气的!”她说着就猛地亲了白曙的嫩脸蛋一口。   白曙也非常好奇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大伯和二伯的样貌、人品都不差,作为他们的弟弟,他应该也不差才是。   “乖孙,走,奶奶带你去看你爸爸!”白金氏心里那个高兴呀,曙儿果真是天上的神仙转世的,才一个满月酒,就出了那么多好事,又是小芳生了,又是他爸回家,真是顶天的福气!   “那个,妈,秋兰……”白启煌搓手,有些吞吞吐吐地拉着白金氏的衣角。   “呸!瞧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真是辣眼睛!”白金氏一转身抽回了自己的衣角,她就是看不得大儿子这说话说一半的样子,还真以为只有他是聪明人,其他人都是蠢的!算了,谁让她今个儿高兴呢。   “你把她们娘俩接回来吧,不过我告诉你,以后她再给我出什么妖蛾子,你们就给我搬出去,我没你这儿子,要知道我还有两个儿子呢!”白金氏有三个儿子,腰杆子硬!老二是最孝顺的,只要她说一,她就不敢说二,大不了以后让老二养老。呸呸呸,她以后肯定是跟着乖孙的,让乖孙给她养老!那些儿子什么的,不稀罕!   白金氏傲娇了,这会儿也不急着去见老三了。   “老大,我可告诉你了,这家还是我和你爸做主,就算我们老了,也轮不到你媳妇爬到我们头上。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气焰之所以那么高,里面少不了你的纵容!”   白金氏的神情有些凉薄,看着白启煌的眼神,没有半分温情。   这么冷的天,白启煌被白金氏吓得汗都出来了,“没有,我真的没有!妈,您放心,等秋兰回来,我肯定好好教训她!不让她再惹您生气!”   白曙不明白为什么白启煌会对白金氏那么畏惧,这种畏惧是不正常的。白启煌已经为人父了,有自己的小家,每个月工资九十三块,即使被分出去单独住,工资也足够养活他们一家六口了。犯不着这样伏低做小!   白曙想不通。不过白金氏也没给他再想的机会,抱着他一步步往厅堂上走。   才刚进厅堂,白曙就听到了一句深情的叫声:“妈!”   紧接着“扑通”一声,一个消瘦的,大病初愈的男人就跪在了白金氏面前。   白金氏瞥了他一眼,直接绕过他,走到厅堂东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哎哟,跪什么跪呀,这可不是封建时代了,不兴这一套!”一个面庞圆润的女人掐着嗓子,高声说道。   白曙看了过去,这女人长得和他的妈妈刘英非常相似,应该是她那边的亲戚。   果真,白曙听到了奶奶冷冷的声音,“你岳母疼惜你,让你起来,你还跪着做什么?想让人说你妈我老封建?” 第8章   ·   白启后一愣,被二哥白启智拉了起来。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有些过了。现在都说反封建,人民当家做主,他刚才那么一跪,若是传出去,就变成他为了革命出走,回来后悔跪娘……   白启后想到这,出了一身冷汗,这使得他刚大病痊愈的身体,更加虚弱了。   白启智眼睛尖,忙上前一边搀扶着白启后,一边帮他打圆场,“你在外面也太想念妈了,一回来就跪下,不过这也该,当初瞒着爸妈深夜南下,害得妈差点为你哭瞎了!”虽然在场的都是熟人,但保不准有专门坑熟的。三弟刚从南边回来,正是往上爬的时机,可不能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白金氏冷冷地看了眼这个愚蠢的三儿子,他一脸的苍白,看得出这次南下受了不小的罪,但这家伙似乎也没什么长进!她虽然脾气不好,但是该知道的,她也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是不会骂他的,等人散了,娘教训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今天是你儿子的满月,快来看看你儿子。”   白启后听到白金氏的话,打了一个寒颤,那么多年的母子,他自认熟知她的脾性。她这时候压抑住脾气,没有发火,那代表着秋后算账更加恐怖!   白启智看弟弟没动静,轻轻推了他一下,“快去呀,你走之后,弟媳就怀孕了,又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你还见过他呢!”   白启后尴尬地笑笑,“嗯,我知道了。”他一步步往白金氏的方向走。   现场围观的都是白家的亲戚和朋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大家都静悄悄的,甚至有人摒住呼吸,心脏随着白启后的脚步跳动。   “好了,你站在那里看着。曙儿还小,你还病着呢,可不能把病气过给他了。”   白金氏的话令现场的冷凝气氛消散了,有些胆小的甚至还夸张地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嘀咕,“这气势也太强大了吧!”话里带着对白家人的同情。有这么一个老人在,白家子孙还真是可怜。   白启后站在离白曙有一米半的地方,扯出一个笑容:“曙儿?原来他叫白曙呀,名字真好听!”   白金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白启后被她看得有些恼了,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行吗?不就是不告而别吗?不就是偷溜了吗?有必要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一样仇视他吗?   白金氏的眼神更冷了,这个儿子是家里唯一敢跟她顶嘴的!看他眼里的怒光,这会儿是想跟她吵架?   正在人人都以为这母子俩要发生争执的瞬间,刘英出现在厅堂里。   “孩子他爸!”她像是刚放飞的小鸟一样,跑到了白启后面前。“你终于回来了?身体怎么样?听说你为了革命生了大病,现在好了吗?”   白曙偷偷松了一口气,他在爸爸和奶奶中间,感受到的那种争锋相对是最厉害的。他可不想在他满月的时候,刚回家的爸爸就和奶奶吵起来了。那么多人看着,太丢人了!   白启后一板一眼地说:“刘英同志,你应该叫我启后同志!听说你顺利从革命大学毕业了?祝贺!”他的声音回响在厅堂里,引起了一阵哄笑。   这夫妻俩真恩爱,才回来就亲亲我我了。现场的氛围一变,再没有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有白金氏还是淡淡的。   “好了,别气了。”白三朝哪里不知道老伴在气些什么!不外乎就是刚才老三跪的时候,没注意到白曙在她怀里,把白曙也跪了。父跪子,那可是折寿折福的!   白金氏被老伴这么一哄,就没再冷脸了,不过她的脸一贯就是凶狠,冷不冷脸,气不气,外人也看不出什么。不过身为枕边人的白三朝一看就知道老妻的气只是暂时被压下去了。就算他猜得到老妻对老三还有气,他也不会做什么,管教儿女的事情,历来就是她在做,只要大方向对,他从不插手。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曙儿都满月了,还没见过你这个做父亲的。白仁和白梅对你都有些陌生了。”刘英娇滴滴地跟丈夫抱怨。他不在家,她没有主心骨,过得非常不好!   白启后和刘英中间应该有半米的距离,但是他们两人中间的甜腻氛围,令在场的人牙疼。这不,就有人出来说话了。   “这就是小别胜新婚吧!启后这是为华国解放努力去了,刘英夫唱妇随,上了革命大学,你俩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革命夫妇!”   还有人说:“对呀,对呀,你们俩真是有出息。亏得启后这次因病回来,再不回来,刘英都要成为望夫石了!”   ……   “好了,大家别说他们了,再说他们该害羞死了!”   出来解围的是刘英的母亲,她这么出来解围,惹来了更多的话语。   不知道是谁说的那么一句话:“哦,这做岳母的就是不一样呀,怜惜女儿和姑爷!”这话一出,可惹祸了!   做岳母的,怜惜儿子和姑爷,那做婆婆的,就不怜惜儿子和媳妇?   厅堂的氛围有些不对劲,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尴尬。   幸好这时候,邱氏进来了。   “启后回来了?曙儿还真是有福气呀!刚满月,你就回来了!”邱氏兴奋,今天是个大好日子,小芳生了双胎,以后也是有福的!   白曙舒了一口气,今天真是有趣,好几次气氛不好的时候,都有人来打破僵局。   “伯母。”白启后笑着跟邱氏打招呼。   “好了,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入席吧。”邱氏笑得特别满意。   华国刚成立,物资有些短缺,能热热闹闹吃上一顿好的,是非常难得的。白家这次准备的饭菜都算不错,所以宾主尽欢。   人家吃可口饭菜,白曙就只能喝牛奶了。   邱氏当初带来的那头奶牛产的鲜奶,这一天,不仅白曙享受到了,白芳刚生的两个孩子也享受到了。   家里其他孩子见到就眼红,也想要喝加了花生或者核桃和糖的牛奶,但是都被白金氏骂走了。   “弟弟们的口粮,你们也来抢,不害羞!都回去各找各娘去!”   白金氏在白家的第三代那里是非常有威严的,她眼睛那么一瞪,孩子们就都跑了。   等热热闹闹的满月酒席散了之后,除了邱氏和白芳还有两个新生儿没有离开之外,其他客人都散了。这会儿,白金氏和白三朝把脸一拉,就把白启后带入正房问话去了。而此时白曙则被白玉氏抱回自己房间去了。   白曙刚喝了牛奶,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二伯和二伯母的对话。   “你什么时候跟爸妈提曙儿的事?”白玉氏有些着急,“你弟都回来了,可以跟他们说了吧?”   白曙打了个激灵,为了不引起注意,闭上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   白启智看了眼睡得正甜的白曙,想了想,说道:“等过两天再说,启后才刚回来,等他身体养好了,我就跟他提。”   “你记得就好,不过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跟爸妈先通口气?”白玉氏有些犹豫。不同于白启智认为要先跟白启后商量,她反而认为应该先跟爸妈说一声。   白启智眉头紧蹙,华国刚成立,现在不像前几年。前几年战乱,大家都为建立新政权而奔走,即使结了婚也没法团聚,孩子东一个西一个地寄放,有些人甚至把自己的孩子匀没孩子的战友。但是现在新政权成立了,孩子们从全国各地拢到父母身边,发扬革命精神把孩子送给战友的情况少了很多。   “今天老王跟我说了个事。”白启智的声音有些纠结,他刚听到这事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对劲。   原来,王医生他们医院有一个女护士,当年也在军队里干过的。她有三个儿子,上个月刚生了第四个儿子。她的丈夫和她商量,要把第四个儿子送给结婚多年,但是没孩子的战友老霍。女护士刚开始是答应的,但是等老霍夫妻俩专门请了探亲假,要来接孩子的时候,女护士不干了。又是哭,又是闹的,最后整得大家脸面都很不好看。女护士的丈夫甚至说她“不像话了,孩子谁养不是养!你太没有革命精神了”。这话可是相当严重了,让女护士非常愧疚,但是她还是依旧坚持不把大胖儿子送人。最后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玉氏听到这话,也有些矛盾,“不过我们这事情跟他们那事情不一样吧?我们是跟你亲弟过继孩子,不是战友。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白启智也不敢肯定,这事情的决定权不在他们夫妻的手中,而在老三他们那边。   “好了,别说这些了。睡下吧,今晚曙儿跟我们睡,爸妈那边可能要说很久。”   白曙听到这就顶不住了,他人还小,能控制住睡欲,听了那么久夫妻的悄悄话已经非常难得了。 第9章   ·   白曙不知道昨天晚上爷爷奶奶和爸爸都说了什么,只知道今天早上他见到奶奶白金氏的时候,白金氏的脸上没有任何异常,但是爷爷白三朝却忧心忡忡,仿佛有什么心事一样。而爸爸白启后索性直接病倒了,躺在床上休息了。因为白芳刚生产完没法移动,所以白启后和刘英只好暂时搬到第三进院的东北角院住,把西厢房那屋让给了邱氏和白芳。   白金氏抱着白曙去看了卧病在床的白启后一眼,见他脸色苍白,但并没有死,只留下一句,“你就在这里呆着,好好休养,等病好”,就离开了。   与其在这里看不争气的儿子,白金氏更愿意去西厢房看乖孙以后的帮手。她已经自动把白芳的两个儿子归入乖孙的麾下了,这令白曙哭笑不得。   西厢房内,白芳一见到白金氏和白曙,脸上就挂上了满足的笑容,“婶!”   白金氏点了点头,“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白芳的笑容更深了,“我没事的。小玉很照顾我。”她的脸有些红。小玉就是白玉氏,白玉氏今早上给她熬了鱼汤。她知道现在这个时节,能喝到鱼汤是多么难得。   “应该的,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有什么事情你就找我或者你弟媳他们。都是一家人,别客气。”白金氏的话说得很贴心,让这些年在婆家饱受冷眼的白芳特别感动。她看着婶娘那张略显凶狠的脸,心里万分同意当初亲娘跟她说的话!婶娘果真是个面恶心热的,而且还有些见识,跟着她走,这辈子准错不了!哎,当初她就是不相信娘的话,以貌取人,就因为婶娘长得凶狠,所以不怎么跟她亲近,她现在后后悔莫及!   “他小奶奶,你把曙儿给我抱抱呗。”邱氏冲白金氏笑了笑。那笑容是那么大方,那么阳光,那么和气。但是白金氏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邱氏不怀好意。她把白曙抱得更紧了。   邱氏的脸色不变,“我说他小奶奶,我是曙儿的大奶奶,抱抱他怎么了?别跟防狼一样看着我。”   白金氏刺她,“你别笑了,笑得跟狼外婆一样!”她这妯娌从以前就机灵。哼,说来也真是怪,她和大嫂都是聪明的,怎么生出来一窝窝的,都是蠢的!难不成白家的种天生不好?呃,不能这么说,乖孙也是白家的种,不过他肯定跟那些个蠢货不一样,以后一定像她一样聪明!   “别那么小气,到底都是白家人。”邱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哀求。   白金氏一脸不舍地把孙子递给邱氏,“你可给我抱稳了!别摔了我乖孙!”   邱氏额头上冒出了几根黑线,她都是做奶奶的人了,怎么可能连抱一个孩子都不会!这妯娌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白金氏看出了邱氏的想法,“哼”了一声,“便宜你了。”   邱氏没有反驳,乐呵呵地接过白曙。   白曙有些无语,他庆幸自己是个婴儿,不然他准会臊死!他又不是珍贵的易碎品,用得着这样吗?至于奶奶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什么神仙转世,他是根本没当一回事的。他是什么来历,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一抹异世的孤魂罢了!   邱氏抱着白曙坐在了白芳的床边。白芳这次生产到底是伤到身体了,再加上这十年不间断地怀孕,她现在躺在床上没法动弹。王医生当初也说了这月子最少要坐三个月,否则身体很难恢复。   白芳的两个儿子就放在她的床边,邱氏一边摇晃着白曙,一边指着两个熟睡的小婴儿说道:“曙儿,你看看你的弟弟们。你可得保佑他们平安长大哦!等他们长大了,帮你打坏蛋!”   白曙看了看那两个小不点,脸色皱巴巴的,眼睛都没有睁开,长得好奇怪呀。还等他们长大,帮他大坏蛋!别以后是他罩着他们吧!   “依依哦哦。”白曙不自觉地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邱氏惊喜,“我们曙儿喜欢弟弟,给弟弟起了小名咧!”   白曙惊讶,这,哪跟哪?   没想到一旁的白芳也认同地点点头,“曙儿,姑知道了,弟弟就叫做一一和二二。”   白曙已经无力吐槽了,得了,又来了两个被奶奶洗脑的人了。他真的不是什么神仙转世,不要让他妖魔化了,好不好!   白金氏嫉妒了,“好了,把我乖孙还给我。”乖孙都没跟她说过话呢,怎么就先跟两个小屁孩先说了。什么一一二二!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两个婴儿,心中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训练他们,让他们唯曙儿马首是瞻!   一一和二二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就这样被白金氏定下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白玉氏的声音。   “亲家,你们慢一点,小芳姐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能吹风,你们把门开小一点。”   邱氏和白金氏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在白芳身边坐了下来。   “我的孙子,我要看孙子。”   只见一个吊眉老女人拉开了布帘,走了进来。她连看都没看白芳,就往床上那两个小襁褓走去。倒是她身后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深深地看了白芳几眼,见她精神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往两个孩子看去。   “这就是我的孙子呀,长得也太瘦弱了!”吊眉老女人一见一一和二二,原来期待的表情就变了,她皱着眉头,“那么小,不会又站不住吧!”   “妈!”白芳和那个汉子同时叫道。原来这吊眉老女人就是白芳的婆婆,人称钱婆,而这汉子就是白芳的丈夫钱富。   钱婆眉毛一挑,指着白芳骂道:“叫什么叫,我又不是聋子。你自己说说,都那么多年了,你生了多少胎,有那一胎站住了!这次还是双胎,一看就发育不良,一副短命相!”   白芳怒极,“滚,你们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们!”为母则强,她以前根本就不敢跟婆婆大声说话,现在有了儿子,甚至敢骂婆婆了!   钱婆讽刺地说道:“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你家人巴巴地去家里传口信,我才不愿意来呢!反正到时候也还是要死的!”   “你这恶毒的婆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我面前你都敢这样欺负我侄女,是不是想和我白家作对?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白家大院!”白金氏抱着白曙,气势汹汹,她这一辈子,吵架从来没有怕过谁!谁让她心里不舒坦,她就让她不好过!这两个小崽子是她预定给乖孙的跟班,这老毒婆竟然敢咒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钱富拉住钱婆,不让她再说话,“对不起,婶,我妈不会说话,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白金氏看着他,看得他有些紧张后,这才慢里斯条地说:“小芳以前的孩子之所以没站住,该不会是你们钱家造了什么孽吧?她这次到白家,可是顺利生产了呀,孩子也还算健康。”   听到白金氏这么一说,钱婆和钱富身子猛地一震。   “你胡说,我们钱家顶天立地,行的正,坐得端,怎么可能造孽!明明就是你们小芳福薄!”钱婆大声反驳。只是这声音中含着不少虚张声势的因素。   白金氏自然不会错过钱家母子的异样,“该不会我真的说对了吧?”   钱富沉默不语,钱婆张牙舞爪地大叫:“你别乱说!”她转头对白芳说:“你今天跟不跟我们回去?你今天不跟我们回去,以后也不用回去了!”   邱氏站了起来,“滚,你们给我离开白家,小芳不稀罕你们家!”   “好样的,白芳,你以后就别回来了!”钱婆说完就拉着儿子要走。钱富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眼小芳,哀求道:“小芳,你跟我回去吧!”   白芳转过头不看他。   钱婆骂道:“你求她做什么!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养得住!我等她回去求我让她进门!”   白芳整个人都冷了下来,“我不会求你的!”   “哼!不回来最好!”钱婆拉住钱富就往外走,钱富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等孩子……你就回去吧。我们再努力。”   白芳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不外乎就是等孩子死了,她就回去,和他继续生孩子!   “呸!”白金氏朝钱家母子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唾沫,转而指着白芳骂道:“我当初就跟你说了,钱家母子眼里藏奸,不是好的,你不信,偏要嫁!”继而又指着邱氏,“还有你,我当初跟你说,你还以为我是嫉妒你女儿嫁了个好的,呸,我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了!”   白金氏越说越气,直接抱着白曙走出了西厢房,眼不见为净!   西厢房内,邱氏的泪水落了下来,“芳呀,妈对不起你,要是当初我坚持不让你嫁就好了。我光知道你婶的眼光好,可是那一刻却不信她!”她悔呀。   白芳强忍住泪水:“妈,这也是我的命。不怪你。要怪就怪老天爷吧,让我命里注定有那么一遭。”   邱氏擦干眼泪,握住白芳的手,“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像你婶娘说的,钱家那对母子是不是真的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十年里你怀了七胎,就没有一胎稳住的!”   白芳沉默了片刻,“我也是无意间知道的,钱家祖辈是土匪,当年公公还在的时候,钱家干了不少屠村的勾当。”   邱氏赫然,土匪!屠村!怪不得!报应呀!   “小芳呀,是妈对不起你。你既然已经和钱家母子决裂了,你就不要回去了!”邱氏刚开始还有些赌气的成分在,这会儿是真的不想女儿回去了。即使女婿对小芳再好,但经不住他福气浅呀。   白芳点点头。   邱氏偷偷摸摸地往门外看了看,转身附在女儿耳朵旁说道:“还有,一一二二一定要在你婶家长大,你记住了吗?”   白芳有些不解,但是她知道,听妈妈说的准没错。至少,她听妈的话,到婶家来了,她的孩子生下来了。 第10章   ·   大伯娘被接回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满月的白曙已经渐渐不像原来那么嗜睡了,至少不再是那种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就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了。   “妈。”大伯娘这次回来,跟一个月前那个气焰嚣张的样子不一样了,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四,低眉顺眼地跟在大伯白启煌后面,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在娘家的一个月,是最难熬的一个月。这不是她第一次被赶回家,但是却是最久的一次。久到她都要怀疑婆婆是不是真的不想她回来了。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如果婆婆不发话,孩子他爹是不敢接她回来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忐忑,带着一个孩子住在娘家,娘家兄弟都已经结婚了,即使兄弟没意见,亲爸亲妈还护着她,但是嫂子和弟媳她们眼底的不快,话语里的讽刺,让她快要受不了了。   在侄子白曙满月的前一天,孩子他爹再次提着东西上门的时候,她就想要跟着回去了。可是,婆婆不松口,白启煌这没骨气的,竟然提出让她爸妈陪她回去,让他们一起陪着她在婆婆面前服服软。爸妈当然不愿意,特别是爸爸。爸爸以前是东城琉宝斋的大掌柜,骨子里就觉得比白家这放印子钱的高上一头,让他去服软,还不如杀了他!   白曙满月酒当天以及满月酒后的第二天,她每天都到胡同口去走上几次,期盼孩子他爹的身影赶快出现,把她接回去。   幸好,她等到了。但是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被压抑的怒气和忿恨也随之往上涌。不过这次她就不敢表现出来了。   白金氏瞟了大媳妇一眼,说道:“这次回来,你可给我记好了。你们夫妻俩自己屋里的事情,你们自己做主,爱整什么幺蛾子,整什么幺蛾子。但是我和你爸都没老,还轮不到你们做我们的主。”   冯秋兰一怔,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得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知道了。”   白金氏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白启煌说了一句,“看好你婆娘”,就抱着白曙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冯秋兰把怀里的小四抱紧。她刚才看到白曙身上的襁褓是用新的棉布做的,还絮上了棉花,她摸都没摸就可以肯定用的是是今年的新棉花。在襁褓下露出来的那小半张脸,粉嫩嫩的,一看就知道吃得好,养得好!她再看看怀里这个,瘦不伶仃的,心中不平。同样都是婆婆的亲孙子,为什么她就偏心得那么厉害?   白启煌没有错过冯秋兰眼里的不平,警告道:“妈疼曙儿,你可别在她面前表现出你对曙儿的不满,不然你准没什么好果子吃!”别自己找不爽快,还连累他!   “知道了。”冯秋兰翻了一个白眼。她屋里的这位,真不是个男人,怕娘怕成这样,真是指望不上了!看来她只能先受着了。   白曙此时正躺在一一和二二的中间。一一二二刚生出来第三天,正处于吃了睡,睡了吃,尿尿还要哭上几声的阶段。白曙此时真是无奈了,奶奶说什么要让他们表兄弟三人培养感情,喂他喝了些牛奶,就把他放在他们中间了。   三个小萝卜排排睡,白金氏和邱氏看着乐呵。   “看他们三个感情多好呀!曙儿一在,一一二二都不闹人了,睡得真香。”邱氏看白曙的目光,别提有多热切了。   白金氏骄傲了,但是又不想表现得太过,“这是因为他们有缘分。他们仨以后感情肯定好。”   “那是!”邱氏已经打定主意让小芳在她婶这里蹭着了,不过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该客气,还是得客气客气,“我们家小芳能把这孩子生出来,还多亏了你们家。”   邱氏的感激,白金氏毫不客气地接收了。如不是有她的乖孙,那俩兔崽子,现在准是在阎王殿里了!   白曙有些无聊地吐泡泡,他变成了孩子,就会有些婴儿的爱好,是非常正常的!他还以为邱氏接下来一定还会说上一些干巴的谢语,但他到底还是太天真了。邱氏一转口,就附在白金儿耳边,低声问道:“你说立业什么时候回来?”她当时抱了白曙许了愿的,小儿子肯定过不久就要回来了。   白金氏定定地看了妯娌一眼,她脸上凶狠的表情更加凶狠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白曙都能听到煤炉里煤球烧着的声音,能听到身边两个孩子轻轻的呼吸声。   范氏神情坦荡任由她打量,白金氏看了好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   “等着吧,会回来的。”   范氏得到自己想听的话了,立刻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曙儿他姑这两天应该回来了吧?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苦尽甘来了!”   白曙没想到自己还有个姑姑?他出生一个月了,还以为爷爷奶奶就三个孩子。   “是呀,调令已经下来一个月了,我上周才接到消息,说这两天就到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熬出来了。”白金氏边说还边拿眼睛瞅白曙。   白曙心中小小地郁闷了一下,爷爷和奶奶最喜欢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聊些重要的事情,但是每次这种时候,他都已经睡着了。   “自从白曙出生之后,家里这喜事好像多了不少呀!”邱氏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白金氏没有接话。   此时,外院传来了吵闹声,吵闹声中夹杂着一个高亢的女人叫骂声,这声音大得二进院的主屋都听到了。   “这是怎么了?”白金氏怒起来了,有人敢来她家找事?找死?   “你在这看着,我出去看看是谁那么嚣张!”   白金氏说完,没等邱氏吱声,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白曙再次觉得到了奶奶就是那种喜欢整事情的人。   “你奶奶都有乖孙了,还是那样,脾气一点就爆!”邱氏抱起白曙,点了点他的鼻子。刚才白金氏在,她可不敢跟她抢,这下白金氏出去了,这小家伙就是她的了。   “你说,你立业叔今年能不能回来?”这是邱氏最关心的事情,“如果你立业叔真回来了,我让他给你当马骑。你爸那小身板,不行,以后肯定不能让你骑。所以你一定要让你立业叔回来,才有马骑,知道吗?”   邱氏说得一本正经,白曙扭身,把脸埋进襁褓里。这老太太,真是迷障了,立业叔回不回来,是他一个小婴儿能控制的吗?还有,立业叔姓白,那不就成了白立业了吗?哎,什么好名字,只要摊上白这个姓,准糟蹋了!   白金氏还没走到前院,她的声音就已经震慑到吵闹的那些人了。   “谁,还有没有王法了,华国刚成立,就想要挑起事端,煽动人民内部矛盾,是□□分子吗?”   别看白金氏是皇城外贫穷人家出生的女儿,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嫁入白家之后,经过了老伴、儿子、儿媳的熏陶,她的嘴皮子更加利索了,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能把人噎死。   这不,本来还扯着嗓子骂得唾沫星子飞溅的女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妈!”白玉氏像是遇到救星一样。   白金氏眼睛一瞪,恶声恶气地说:“有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有人敢打上门来?”   白玉氏还没说话,刚才骂得最凶的那个胖女人就噼里啪啦说起来:“还不是你们家孩子!把我家宝儿打得腿都断了,你们得赔!”   “啊呸,我问的是我的孙子、媳妇,你插什么嘴。”白金氏混不讲理地直接朝胖女人吐了口唾沫。这女人她没见过,肯定不是她们猫儿胡同的,再或者就是刚搬到这儿的。   胖女人掐腰梗脖子,想要和白金氏一较高下,但是却被身后一个年轻些的女人拉住了。   白金氏见过这女人,是住胡同里29号大杂院的赵家媳妇。她没丈夫,婆婆上个月也死了,只能和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前两天,她还听说赵家媳妇的娘家人投奔她来了。这么看来,这胖女人就是赵家媳妇的妈了,两人都长了一张大饼脸!   白昌和白仁,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就是不敢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白金氏的眼睛都竖起来了。看这情形,她就知道,准是这两个倒霉催的惹祸了。   “他们不说,白梅,你说!”白金氏不愿意看那两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直接转头问白梅。白梅最喜欢跟这两个哥哥混,他们的事情,问她准没错。   白梅看不见俩哥哥的眼神,见奶奶问她,那个激动呀,小嘴儿像是一把搂不住火的机关枪:“我和白昌、白仁一起去垃圾堆里捡煤核儿,只要看到人家推车过来倒煤渣,我们就冲上去,把煤渣搂在我们面前,用爷爷给我们做的小铁耙子敲煤灰,我们仨捡了很多,很多,足足有四小篮子呢!本来是打算都拿来换泥人模子的,可是才刚走没几步,小宝就来抢我们的煤核儿。白昌和白仁气不过去,就跟他打了起来。小宝看着壮实,可是打架真的鸡肋,没几下就被白昌和白仁按在地下打了。我们原先也没想着把他怎么样,所以打完了就捡东西要走,没料到小宝想要从后面偷袭,还是我机灵,拉了白昌和白仁一把,不然跌了个狗吃屎、断了腿的就是他们了。”   白梅没几下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白金氏这回来劲儿了,好呀,不是她孙子的错,这老虔婆竟然还敢倒打一耙,这是上门找骂来的吧!   “你家小宝都多大的人了,还抢小娃娃的东西,搞不好以后就是强盗头子。你还敢找我赔钱,脸还真大呀!”白金氏理直气壮,整个人站在前院,就有种一妇当关,万妇莫开的气势。吵架、撕逼,她从来是第一!   胖女人甩开女儿的手,直接顶了上去:“呸!你孙女说的你就信了,他们这三个坏胚子,打了人还撒谎!你看我孙子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是自己摔的!反正你们得赔我们5块钱医药费!”   “五块钱!你怎么不去抢?想钱想疯了吧!别说不是我孙子他们的错,就算是他们的错,也不可能赔你五块钱!”白金氏还是第一次在猫儿胡同见到这样能跟她撕得起来的女人,她卷起衣袖,大有大干一场的气势。   白曙是不知道外院的情况的,此时,一一和二二都已经醒了。小孩子,睡着的时候像天使,看得人心软;醒的时候,像恶魔,恨不得把他们塞进角落里,眼不见为净。   “哇哇——”两个孩子的哭声,如同双重的魔音,能把人郁闷致死。   邱氏有些忙不过来,一一和二二尿了,得给他们换尿布,但是尿布在西厢房女儿那里,女儿现在坐月子又不能出来,她这时有分不出身,三个孩子,离开一会儿都不行。   万幸,这时候,冯秋兰出现了,她抱着同样离不开人的小四,从屋外进来:“这怎么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刚喂完儿子奶,正打算去前院看看吵哄哄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出房门,她就听到了哭声,犹豫了一下,还是往这边走了过来。   邱氏如见到救星一样,“秋兰,你帮我看着白曙,我把他们抱去给他妈。”   冯秋兰点点头,邱氏就抱着一一二二往西厢房去了。   冯秋兰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正房有三个房间,但是因为白家房多人少,所以正房干脆留一间做厅堂,其余两间打通,做套间。里面一间是白三朝和白金氏的卧室,外面这件是留作接待室,接待亲近的人。   才一个月,这外间的接待室已经不一样了。少了些尖锐有棱角的东西,多了点孩子的物品,比如说,那个绿色的和平鸽琉璃奶瓶。   冯秋兰嫉妒地拿起那个还装了牛奶的瓶子,仔细地端详,怎么看,怎么好!   “妈就是偏心。”   冯秋兰嘀咕着把奶瓶放下,抱起白曙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呀,为什么婆婆就那么喜欢他?要知道婆婆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怎么上心!如果说孙子亲,可是她也有不少孙子了呀。白昌甚至还是她的大孙子呢,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白曙已经顾不上冯秋兰了,此时,他被脑中的无端出现的那一幕幕震惊到了。   他看到一个和大伯娘长得相似的男人,晚上起床的时候不小心绊倒了摔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脑袋上流了出来。他还看到那个男人的嘴巴歪了,说不出话了,死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而大伯娘在病床边上哭泣,边哭边喊“爸爸”。   这……白曙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这是异能?预知异能?可是上辈子,他的异能不是这个呀! 第11章   ·   白金氏有些闷闷不乐。   昨天那场吵架,刚开始的时候她吵得真是酣畅淋漓,整个人从毛孔到外透着一股舒心的气息。但是!眼看胖女人和赵家媳妇就要招架不住的时候,白三朝那老家伙竟然从外面回来了!白三朝这么一回来,事情就不好了!那胖女人不知道启动了什么快关,直接变脸,拦住白三朝,在他面前咿咿呀呀就哭了起来。   白三朝拼命想要躲开,但是那胖女人就是有本事拦着他,让他怎么躲都不是。   “你这女人,干什么!”白金氏一看,心里就不快,这老虔婆什么意思?竟然当着她的面勾搭她男人。   要脸的,斗不过不要脸的。白金氏撕逼、骂人是很厉害,但是她没见过死了丈夫的寡妇,没见过能豁出去不要脸的泼妇。   “你们家孙子把我孙子的腿打断了,你得给我赔五块钱!”她说完,又哭了,“我真可怜呀,男人在战争中被鬼子杀了,儿子媳妇都牺牲了,就剩下我和小宝相依为命,好不容易从家乡跑到了大都,投奔我同样苦命的女儿!没想到才刚来不久,小宝就被人打了!老头子呀,你为什么死得那么早呀,害得我们祖孙孤苦无依!小宝才刚到大都,就被打断腿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呀?我没钱医呀!我可怜的小宝!”   胖女人见强的不行,就来了软的,周围看热闹的街坊,这会儿也没了刚才的冷漠。同情弱小,是国人自诩的英雄主义情节,这不,立刻就有人出来当“英雄”了。   “老白,这事的确和你孙子他们脱不了干系,人家孤儿寡母的,你们就把医药费赔给他们吧!”街坊一个和白三朝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劝白三朝。白金氏是出了名的厉害,他刚才不敢出声,就是不想和白金氏扯皮,现在老白回来,正好合适。这个家里,除了白金氏和她家大媳妇,其他人都好说话。   “哟,怎么,你看人家可怜?那你就拿自己的钱去补贴呀!我们白家可没有钱,不仅要养孩子,老白和老三的身体还都弱,我们自己买药的钱都没有,可没钱倒贴!别不是看人家寡妇长得不错,生出了什么想法吧!”白金氏反咬男人一口,同时不放过任何宣传自家情况不好的机会!   那出言的男人自诩是个斯文人,气得脸都变形了,“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你真是不可理喻!”他甩手就离开了,和泼妇吵架,有理也讲不清!   “呵,您慢走!瞧那心虚的模样,啧啧。”白金氏的话刚落,那男人走得更快了。   “妈!”赵家媳妇有些撑不下去了,白家婶子那张嘴实在是太厉害了,果真是个混不吝的,她怎么刚才就被妈说动了呢!整个胡同没有谁家敢跟白家婶子吵架,她怎么就突然生出这胆子了呢?赵家媳妇越想越害怕。她也是寡妇,还是年轻寡妇,要是也被泼了这么一盆脏水,她还怎么活呀!   胖女人也有些胆怯了,她这一套软硬齐发的做法,在家乡的时候,非常好用,那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没想到竟然在大都遭到了滑铁卢!但是此时,她已经骑虎难下了,如果真的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那她和女儿今后的日子肯定更不好过!   “呜,我的命真苦呀,没了依靠,若不是为了拉扯孙子长大,我早就去死了。千里迢迢投奔女儿,还被欺负成这样。我不要活了。”她直接坐在地上边打滚,边哭诉。   周围的人都呆住了,就连白金氏都愣了一下。她哪里见过这样的赖货!她虽然是穷人家孩子,但从小接触的女人都非常规矩,她自己就算是出格的了。长大了嫁到皇城里,天子脚下的丫头们自诩见多识广,最是骄傲矜持,她平时和她们吵架,从来都是只动口不动手。这胖女人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耍赖皮!真,真是不要脸!   白三朝是京一代,年轻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夫人,但是随着他发家,这样的女人基本上在他的生活圈中销声匿迹……白三朝向老妻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他实在是没法应付这样的人。哎,人老了,他的心也软了,再加上华国刚成立,他不得不收敛些,曾经以狠毒出名的印子白,现在竟然成了乖乖老头!   白金氏深吸一口气,“你赶紧给我收起你那点耗子泪!看在我刚得了乖孙的面子上,我今天不想跟你动手。”   她压力怒气,整张脸都变形了,看得白梅都偷偷往后退了几步。奶奶太可怕了!   胖女人也是个机灵的,知道现在已经有了回旋的机会,她的脸面算是保住了,而且今天来的目的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这才从地上起来。   白金氏咬牙切齿,这老虔婆,根本就没什么泪!却原来刚才净在干嚎呢!   “给你一块钱,你拿着一块钱,滚吧!”她从兜里找出一块钱,冷笑地塞到胖女人手里。   胖女人也识好歹,知道再闹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见好就收。她拿了钱,嘀咕了句:“根本不够付医药费。”   白金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这可是她第一次在跟别人吵架的时候吃瘪了!   “好了,别气了。”白三朝看到老妻又气鼓鼓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是又想起了昨天那事情,只得给她顺毛。   白金氏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昨天这老不死的正好回来,她肯定不会吃那亏!   “好了,他们孤儿寡母,跟你杠上,也只不过是想借你的势压压一些二流子,让自己活得舒心些罢了。”白三朝昨天就看出了那对母女的想法。   白金氏给了他一个冷眼,“我又不蠢,那老虔婆打的主意,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其实她是昨天晚上才突然想到的,可是在老头子面前,她可不能表露出来,免得他得意!   “哎,那一块钱,就当为我乖孙祈福吧。”白金氏抱着白曙,一副大人不跟小人计的模样。   白曙没有心情注意爷爷奶奶稍显情趣的小斗嘴,他此时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他一早上就心神不宁,昨天他接触大伯娘后看到的那事情应该是昨晚发生了,但是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大伯母那边竟然没有什么动静。   在白曙心情混乱的时候,一串脚步声从外面快速进入院子内。   “哥,你怎么来了?”大伯娘的声音有些若有若无。   白曙只能庆幸,他们是在院子中说话的,不在房间里,要不然他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爸爸出事了,你快跟我回去吧!”冯秋兰的大哥刚说完,冯秋兰惊讶地声音就响起了“怎么可能,前几天爸爸还好好的!”   “先别说了,你快跟我走吧。”   白曙眼睛一动,知道他昨天看到的图像,真的就是所谓的预知画面了。   岳父家出事了,白启煌这个半子当然要跟着一块儿去。在白启煌离开之前,白金氏拉住了他,给了他二十块。   “拿着,需要用到的时候,用了。”白金氏交代儿子。   白启煌点点头把钱放在怀里,就跟着冯秋兰和小舅子走了。   这一天,家里的氛围有些沉重。大伯的儿子小四被寄放在了白金氏这里,小四虽然比白曙早一个月出来,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   “也不知道亲家现在怎么样了。”白三朝一边喝茶,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冯秋兰的爸爸比他长两三岁,现在还不到五十,但是看冯家老大的表情,情况似乎很不好。   白金氏抱着白曙,给他喂奶,而小四则被她扔在床角里,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你有精神操心别人,还不如多担心一下自个儿,成天见地去偷吃户部街的烧羊肉,青菜也不多吃几颗。鹿萍可是在信中多次写了,让你少吃肉,多吃菜!”   白金氏口中的鹿萍,就是她的小女儿白鹿萍。白鹿萍是个护士,自打白金氏跟她说她爸常偷偷出去买羊肉吃,她就担心上了。特地先写信来说,她爸年纪大了,不能大鱼大肉地吃,要稍微吃点青菜才行。只可惜,白三朝最不喜欢的就是吃青菜,他总觉得那是草,应该是牛羊吃的,不是人吃的。   白三朝被白金氏堵得气呼呼的,他闹小脾气了,不理老妻,转头逗起小四去了。   也就是这时候,白三朝才发现,他张口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小四。他没有给小四起名字。   “我给小四起了个名字,就叫白义。”他不想让老妻觉得他忘记给小四起名字,于是掩饰性地说道。   老三的大儿子叫白仁,老四顺着下来,就叫白义。以后再有孙子,就叫白礼、白智、白信,多方便呀。   喝奶的白曙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白薯”很好,至少比小四的“白蚁”好多了!他瞬间把原本对自己名字的不满,全部抛在脑后。   大伯娘直到晚上才回来,白曙生生撑到这时候还没睡,而刚新鲜出炉的白义在喝完添加了核桃的牛奶之后,就睡着了,完美地执行吃完睡,睡玩吃的正常婴儿程序设定! 第12章   ·   大伯娘一回来,就到正房门前哭哭啼啼,白曙都被哭醒了。   “你这哭丧呢,我和你爸还没死!”白金氏大半夜被这鬼哭声吓醒,捂着心口大骂!   “妈,我爸他中风偏瘫了……”大伯娘的声音夹杂着哭泣,在夜里,显得阴冷恐怖。   白曙最后的那点睡意都消失了!他那天看到的画面,真的发生了!他真的有了预知能力!白曙有点紧张,有些不敢置信,更多的是迷茫。对于预知,他知道得不多,如果能选择,他更愿意要上辈子的能力。   他正在出神,就听到白金氏说:“那你也不能在我们门口哭丧呀,这不是是咒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么……”   白三朝赶紧拉住老妻,如果不阻止她,她肯定又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大媳妇的爸爸出事了,她心情肯定不好,这时候可不是教训她的时候。   白金氏被老伴这么一拉,到嘴边的话生硬地变了个词儿:“你安的什么……你爸爸怎么了?”   冯秋兰在门外哽咽:“妈,求求你了,我爸刚做了手术,医生说要要好好休养,我哥那钱不够……”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白金氏不说话了,她推了推老伴。这可是大事!大事一般都是他做主!   白三朝开口:“还缺多少?”   “三,三百……”冯秋兰的声音非常急切,有些期盼,又有些担忧。   白曙的小床就在爷爷奶奶旁边。他听到了奶奶震惊得猛地吸了一口气的声音。可即使这样,奶奶也没有说话,而是等着爷爷的决定。   “现在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这事我们早上再说。”白三朝的声音坚定。   “可是……”冯秋兰还想追问,却被刚进院子的白启煌阻止了,他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大半夜的,你想把全家人都吵醒?岳父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他那病急也急不来,爸都说了,有什么等天亮了再说!”他只不过是比她慢了一步进家,她就给他整出了这么一出!   也许是白启煌的劝阻有了效,冯秋兰没声了。白曙松了一口气,如果大伯娘刚才不依不饶非要弄到钱,那今晚大家都不用睡了!他看了身边不远处,睡得死死的白义一眼,满是同情,他那妈妈有些拎不清,可以料到他以后的生活肯定很“精彩”。   白曙听到屋内的窸窣声,赶紧装睡。果然,他感觉到了奶奶白金氏披着外套,往他的小床看了几眼,见他还在熟睡,这才压低声音骂了起来:“该死,老大媳妇是不是疯了?中风,我又不是没见过!就算天天去按摩针灸,可是大都中医院针灸一次才四毛,她一下开口要三百,她怎么不去抢,不去偷?”   白三朝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明天问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多。”中风偏瘫的确是一个大病,他以前见过,没那么容易治,只能慢慢调理!可是三百到底是太多了。   白金氏急了,“你不会真的考虑要给她吧?不行!我不答应!”   白三朝安抚道:“我没说给她。但是亲家出事了,老大家的也开口了,总是要给点一意思意思。”   白金氏听到这,放心了,但是还是要点明:“一下子拿出三百太打眼!况且借钱这事,只要一开先河,以后就麻烦了。亲戚朋友、街坊邻里谁没有点困难,他们如果知道我们家有钱,今天这个来借点,明天那个来借点,我们还要不要活了!”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现在提倡艰苦朴素,家里一改以前铺张的作风,都紧巴巴地过。就算大伙都心知肚明自家老大和老二的工资不少,可是在她的宣传下,他们也知道,老二夫妇为了要孩子,钱如流水一样花出去,老头和老三身体也不好,常年要吃补药,这花费也不少,剩下的钱还要养活一家老小,也是将将够的。如果那些人真的知道白家能一下子能拿出三百块钱,那以前她扮穷扮苦事情就瞒不住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谁家老人出门,孩子都会托给其他人帮忙照看;谁家炒菜没油盐了,会上邻居家借一借;谁家有了困难,街坊邻居会组织大家捐一捐……谁家有钱,缺钱的时候,别人肯定会第一时间上门找你借!   白三朝也知道这道理,“你放心,我有分寸。睡吧。”他都四十多,快奔五的人了,自然知道“枪打出头鸟”这句话。现在华国刚成立,局势还不明朗,老百姓刚翻身自己当家做主主,这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根本没法预料!还是低调点好。   白三朝之所以能在乱世中存活了下来,还娶妻生子了,就是因为他这样的低调、不爱出头的性子。即使现在和平了,他也还秉持以前的理念。   白曙不由得笑了,他还小,终日在家中,无法出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但是他为自己有这样明智的爷爷和奶奶,感到庆幸。新政权的建立之初,政策没定下来,变数太大,还是泯然众人最好!这一辈子,或许只要紧跟爷爷奶奶,他就能吃好、玩好,无忧无虑了!   迷迷糊糊中,白曙满足地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是被饿醒的。   “乖孙,你醒啦!今天你醒得比平时晚呀!”白金氏站在白曙的小床旁边,见他一醒,立刻跟他说话。她总觉得,他能听得懂她的话。毕竟是神仙转世,跟其他孩子就是不一样!一想到这,她想起了老大家的小四。啧,比乖孙大一个月,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哭了、尿了!连乖孙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以后肯定跟他爸一样,是个蠢的!   白曙转头四处看了看,没看到白义。白金氏以为乖孙饿了,帮把他抱起来。   “乖孙,你等等,奶奶看一看,你昨晚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尿出来呀?”   白曙想要挣扎,太羞耻了。可是他人小力气也小,很快就被白金氏伸手进去摸了摸。   “干的!乖孙就是聪明!”   白金氏轻车熟路地扒下白曙的裤子,从床底拿出一个搪瓷做的夜壶,放在白曙面前,兜他尿。   虽然每天都来这么一出,但是白曙每次都还会有些不习惯。   等白曙尿了之后,白金氏用放在四足莲花头面盆架上的温水给他搽脸、搽手。   白金氏的动作非常轻柔,白曙被伺候得很舒服。当所有的程序走完一遍之后,白曙清爽地躺在新换上的襁褓里,喝着温度适宜的牛奶。   “乖孙子,真的跟那些臭小子不一样!都没哭!”白三朝坐在床边,看老妻打理完小孙子之后,才心情愉悦地喝了一口茶,感叹道。以前,他们还能用佣人的时候,儿子女儿都是佣人照料的,佣人的动作比老妻的动作更加熟练、更加轻柔,可是即使那样,儿子和闺女每天早上还是必哭上那么一会儿。不像乖孙一样,就算老妻怎么摆弄他,他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有时甚至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怎么看,怎么讨喜。   “爸,妈!”   白曙还没喝完奶,大伯娘就出现了。白金氏忙把白曙的身子扶直。上次白曙被呛到的事情她可没忘记!   “叫什么叫!一大早的,就跟着讨账似的!要是害得我乖孙呛到了,你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里拿走!”   白金氏的话令冯秋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白启煌在后面推了她一把。他本来是不想来的,免得被爸妈嫌弃。但是昨晚这女人一晚没睡,在他身边翻来覆去,害得他也没睡好!而且这女人还非要拉着他,让他早上跟她去要钱不可!当时为了睡个安生觉,他只能点头了。   冯秋兰被这么一推,就进到房间里了。   一进到房里,她就看到了白玉氏手里拿的那个绿色飞鸽琉璃奶瓶,心里的不满又涌了出来了。她儿子一大早就被扔回东厢房,而老三家的儿子却好好地待在屋里,还喂了奶!婆婆真是偏心!   冯秋兰眼里的不满,在场的哪个不是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   “好了,既然已经进来了,就说说你爸爸的情况吧。为什么要三百块?”白三朝虽然是跟冯秋兰说的,但是看向的却是大儿子。   白启煌打了个激灵,“爸,您别听秋兰的。我们都知道,家里经济紧张,没有三百块钱。她跟您开玩笑着呢。”   冯秋兰一听这话,就爆了:“你说谁开玩笑来着!我爸正等着钱去救命呢!三百块,就三百块,我知道家里能拿得出来的。启煌一个月交给你们六十五块,启智一个月能交给你们一百四十块钱,三百块钱,你们肯定有!”   冯秋兰越说,白金氏眼中的阴霾就越深。白曙已经非常同情这个说得“头头是道”的女人了。   “闭嘴!你整天是不是什么都不做,就只会数着我们两个老不死手里的钱?”白金氏像毒蛇一样盯着冯秋兰,只要她敢说一个“是”,那么她肯定就完蛋了。   冯秋兰被婆婆凶狠的表情吓住了。   白金氏意味深长地对白启煌说:“你的婆娘算计我和你爸,这里面该不会有你的一份吧?是你不是在算计着分家?”   白启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脸正直地说:“我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暗中在算计这些!”他后悔死了,早知道如此,昨晚他就算被烦死,也不答应她了!简直是自己来找虐! 第13章   ·   “老大媳妇,你老实告诉我,你爸那边到底为什么要三百块?三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白三朝一双睿智的双眼凝视着冯秋兰,让冯秋兰无路可退。   白曙分明看到了大伯娘眼中的犹豫和畏惧。   白启煌用力地推了妻子一把:“你快说呀,为什么要那么多?你爸的挂号费只花了一毛钱,药品用了一块零二分,注射费和手术费,就算没有办法报销,可是我拿去的二十块钱也尽够了的!”   冯秋兰脸上挂满了焦急,她的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我看着我爸瘫痪在床上动弹不得,还不停地流口水,我伤心呀我!我哥听人说,大都西医医院那边有办法能快点治好,想去试一试,但是手术费用高,要三百多,还没办法报销!”   白金氏听不下去了:“你爸做手术要三百多,你就问我们要三百?你娘家不出钱呀?”这媳妇是专门来气她的吧?她娘家哥哥和弟弟都是工人,工资也不低,凭什么她爸的手术费全部要他们这个亲家来出?   冯秋兰羞红了脸,小声地说:“我家里没钱。”   “我们也没钱!”白金氏直接堵了她一句,继而讽刺道:“你家人真是聪明,养你这女儿,先是赚了不少彩礼钱,再来就是让你抠婆家补贴娘家。真是笔好买卖!”   冯秋兰被白金氏说得无地自容。家里三个媳妇,就数她要的聘礼最多,可是带过来的嫁妆却是最少的!就为这,她感觉自己在白家特没底气。可是现在这事情被婆婆如此直白地点出来,声音还那么大,院子里的两个妯娌和小芳姑子她们肯定都能听得到,她臊得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   屋里的气氛有些僵硬,就连白启煌都对冯秋兰怒目而视,不过在愤怒中,他隐隐又有些心虚。   三百块钱,对他来说只是三个月的工资。从他懂事起,家里就没缺过钱,即使后来爸妈说家里落魄了,他们也从五进的房子搬到了小三进,但是到底底蕴还在,而且他和二弟的工资高,三弟也有补贴,家里的生活水平表面上看起来跟胡同里的人家差不多,可事实上却远胜于旁人!他不蠢,自然知道爸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乐得配合。可是身为家中的长子,爸妈有什么事都不跟他明说,他总觉得有些憋屈,所以昨晚秋兰提出想拿三百块钱的时候,他是怀着想要探探家里底细的想法的。不过他没想到,爸妈竟然防得那么严!   “三百块钱,没有!”白金氏黑着脸,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大媳妇的要求。   这时,白三朝出来扮白脸了,“老大家的,西医医院的确有些名气,但是它的收费昂贵,而且也不能确定能不能把你爸治好。那何苦去受这个开刀做手术的罪,选择中医不是很好吗?至少有人真的在中医的调理下,恢复了呀!虽然疗效慢,但是它也相对便宜点呀!”   冯秋兰低着头,梗在那里不说话了。她这会儿才想起,她刚被婆婆赶回家不久,现在还处于观察期,要是婆婆再一个不高兴,把她赶回去,那就是给已经很乱的娘家平添麻烦了。可是她又不想就这样认输了。没钱,那她爸爸就真的没得治了!   她想到这,不仅把面前的婆婆恨了个透,更是把娘家嫂子和弟媳骂个遍,都是她们这些搅家精花钱大手大脚,搞得家里没什么积蓄,害得现在连爸爸的手术费都拿不出来!   白三朝见大媳妇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也有些腻味了,直接说道:“家里就能再给你三十,加上昨天的二十,一共五十,差不多是启煌大半个月的工资了。”这些年轻人,真不知道瞎折腾什么,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中医那可是真的厉害,去找什么西医,西医要是真的能够治好,还不早就传遍了,还用得着等她爸去试一试?要知道当初赵家媳妇的公公没死的时候,还是老大不小的官呢,他也中风了,可是人家还不是老老实实上中医院,也没听说他去什么西医院呀!   冯秋兰不满,可是这会儿也不敢顶嘴了。公公看起来比婆婆好说话,但是公公只要决定了的事情,家里根本没人敢不从。她看了看身边的丈夫,她明白,想着从公公婆婆这里拿到钱,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就只能找他拿了。白启煌每个月的工资是九十三块钱,其中六十五块上交了,还剩下二十八块。但是他每个月才给她三块生活费,自己则留着二十五块!不用想也知道,他身上铁定有钱!   白曙看着冯秋兰接过三十块钱面上冷淡地出门了,心中不由得对白义更加同情了。有这么一个娘,他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呀!   同时,白曙对现在的物价有了些猜测。他前几天晚上听到爷爷和奶奶讨论爸爸的工作时,提到,爸爸是大学生,每个月基本工资就有五十六块,再加上补贴什么的,工资应该和大伯的差不多才对。只可惜爸爸现在还在休养,任命书还没下来,每月也就只能拿到基本工资。   中午的时候,有人到家里通知,说幼儿园已经基本布置好了,为了让孩子们早点适应幼儿园的生活,要求家长要下周一要先送孩子去幼儿园一周,让孩子先感受感受。   为这事,白昌、白仁、秋菊、夏花,他们四个可开心坏了。在院子里大吼大叫,“我要上学去咯”,“我要上学啦”。他们的声音大得能把房顶掀开,惹得西厢房内刚醒的一一和二二哇哇大哭起来。白金氏担心他们也吵到刚睡着的白曙,所以她叉着腰直接出门去教训那几个调皮的兔崽子去了。   其实,白曙并没有睡着,只是为了少让奶奶用看宝藏的眼神看他,所以他才装睡的。此时,他独自在房间里,听着院子中的叫闹声,突然觉得上辈子的腥风血雨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集中营里,那些影像里的老人,在回忆起过去那些和平的岁月时,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复杂了。曾经拥有过这样美好的生活,一旦失去,心中的悔恨和追忆是常人难以承受的。这也是那些老人坚持要把这些影像保留下来的原因,希望末世存留着对和平、对安定、对未来的期许!   在白曙还在为上辈子而长吁短叹的时候,院子里出现了另一种声音。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脸上落下了三根黑线。大伯娘还真是作死!   原来,冯秋兰从白金氏他们房间出来之后,就伸手朝白启煌要钱,但是白启煌拒绝了。她只能把这三十块钱先送回娘家。等她从娘家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就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屋里。她越想心情就越不好,干脆就跟白启煌打了起来。   白启煌从小在白金氏和白三朝的教导下,不打女人,所以只一味地闪闪躲躲。冯秋兰却得寸进尺,把他的脸都挠花了。白启煌是个有正经工作的人,这脸被挠花,他可怎么上班呀!他一气,直接朝冯秋兰甩了一个耳刮子。冯秋兰被这巴掌打蒙了,她先是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再来就是怒得跳起来抓起桌子上的茶碗,朝白启煌的头上砸去。这一砸就把白启煌的头砸开花了,血流了一脸。   这一幕被院子里躲着奶奶鸡毛掸子的四个孩子看到了,瞬间都尖叫了起来。   “冯秋兰,你是不是不想和老大过下去了?你这黑心肝的,不想过下去,你就给我滚,我白家不缺媳妇!”白金氏看到大儿子脸上的血,怒了,上前直接左右开弓,给冯秋兰两个耳刮子。这是她第一次打媳妇,她以前只打儿子,抽孙子。   冯秋兰既害怕,又委屈,“我,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他不给我钱!人家都说女婿相当于半子,我爹都那样了,找他拿点钱,他都不愿意给!”冯秋兰越说越大声,仿佛声音大,她就有理一样。   “你给我滚回你家去!我可不愿意做你家的半子!你说你嫁进白家后,搂了白家多少东西回去补贴娘家?”白启煌的声音冷冷的,冷得整个院子都冰冻住了。   “我,我……”冯秋兰害怕了。虽然白启煌警告过她很多次,让她不要跟婆婆对着干,不然就把她赶回去,可是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感觉他是真的想要让她滚。   她错了吗?她只是想要从他这里拿点钱回去给爸爸治病而已,她错了吗?   白三朝听到声音,从三进院小跑了出来,“好了,启煌,你先去医馆去把头上的血处理一下。老大家的,你还是先回娘家住几天吧。你爸那边也离不开人,你正好回去照顾照顾他。小义,我和你妈榜看着就好了。”   白三朝的话音一落,白金氏就转身把院子里的孩子们都赶回房间去了,白启煌也出门去诊所治疗了,瞬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白三朝和冯秋兰。   白三朝看着一脸凄惶的大媳妇,叹了一口气,劝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爸的事情,我们也出力了,你去问问谁家亲家生病,说拿出五十就拿出五十的?”这年代,上医院,单位能报销,谁不是想着看病不花钱,或者少花钱。也只有亲家老头,没有钱,还非要做什么不知道疗效的自费治疗!   白曙听完了全程,捧着他的琉璃奶瓶,为大伯娘叹了一口气。突然他想起,大伯娘当初看到他的奶瓶时,眼中闪过的觊觎和不满。嗯,大伯娘的确是欠教训,小孩子的东西都想抢。想到这,他满意地摸了摸奶瓶上的和平鸽花纹,心里美滋滋的。然而,下一秒钟,他愣住了!   他的琉璃奶瓶不见了! 第14章   ·   当白金氏在屋里四处寻找失踪的琉璃奶瓶时,白曙心虚极了。他没想到竟然还能拥有上辈子的空间异能!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转世重生的缘故,空间出了点问题,目前就只能往里面放东西,不能取出来!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到底在哪里了?”白金氏把床底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   “嗬!你这是干什么?拆房子呢?”白三朝一回到屋里,就看到被老妻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吓了一跳。   白金氏白了自家糟老头一眼,“你有没有见到乖孙的奶瓶,就是第三玻璃厂产的那个和平鸽奶瓶呀!”她把房间内能翻的都翻了,可就是没找到。那那奶瓶贵就不说了,还很难抢,她特地找人花了双倍的价钱才买到的!   白三朝皱了皱眉,“不是在乖孙那里吗?”   白金氏拉长了脸:“在乖孙那,我还会问你!”这老头子真是老了!有脑子也不会想!   白曙听到奶奶怼爷爷的声音,愈加心虚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当时拿着那个奶瓶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还有空间的话,就立刻把奶瓶放进去,这样一来,大伯娘就没法觊觎他的奶瓶了。可他没料到,就这样,奶瓶真的进空间里了……   “是不是在大嫂或者小义那里?”白三朝提供线索。家里需要奶瓶的不外乎就是一一、二二还有小义。   “不在,我去问过了。”白金氏就纳闷了,她分明就记得,她出房门之前,把奶瓶放在乖孙的摇篮里呀!白金氏把怀疑的眼神,投降了正在自己的小床里自我反省的白曙,难不成真的是他?   白曙被白金氏抱了起来。   “乖孙,告诉奶奶,你把奶瓶藏到哪儿去了?”白金氏的声音非常温柔,话里的甜蜜度,把在场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吓得都起了鸡皮疙瘩!   白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嘴里吐着泡泡。他还是婴儿,这样问他真的好吗?这个奶奶有些不靠谱!   白三朝也来了精神,凑了过来,好笑地问道:“小曙,快告诉爷爷,是不是真的是你把奶瓶藏了起来?”   白曙玩口水玩得更起劲了,吐泡泡吐得更密集了。   不知道白金氏是怎么想的,她突然就不关心那只奶瓶了,“我的乖孙,你是不是喜欢奶瓶?把它藏到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了?放心,奶奶懂得的!”   懂得什么?白曙无语了,他真的不明白白金氏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明明就是个无齿的婴儿,为什么她总觉得他是法力高强的神仙?哪里来的自信?   白金氏自以为懂了,所以也不找奶瓶了。她有乖孙在怀,终于有心情关心其他的孙子了。   “今天状元幼儿园的老师来家里通知,让下周一送孩子去学校。都村离城里三里地,小军和小田每天往返,也不是个办法!反正现在他大奶奶和他小芳姑都在我们这住,要不让小军和小田也住到家里来?”白金氏心里打着小算盘,这事她不提出来,自家老头也会提的。但是这话从她嘴里先出来,她总能先卖几分乖!这是她和白三朝在一起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夫妻相处之道。   果然,如她预料的那样,白三朝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摸了摸短短的胡茬,笑着说:“这事我早就想和你说了。西北角院那边不是还空着吗?正好给小军和小田住。”西北角院离西厢房很近,正好小芳和大嫂都在那边。   白金氏没有反对,反正老头都做了决定,她反对也没用。“我明天让老二家的把西北角院收拾收拾。”家里没了佣人,那里很久没人住了,需要好好打扫一番才能住人。   “你看着安排就好。”白三朝很满意白金氏的识趣,就是因为她的这点识趣,所以他非常能容忍她不时暴躁的脾气。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而奶瓶消失的事情,没人再提起,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白曙心虚,所以他安分了两天。而他的安分就是模仿小义,该哭的时候哭,该闹的时候闹。   白义是个可怜见的!自从大伯娘再次被赶回家之后,白义又被抱到了正房。虽然养一个孩子也是养,养两个孩子也是养,但是白义的待遇明显比不上白曙,而白金氏和白三朝对白曙和白义的容忍度也有很大区别。在白曙学着白义第三次在晚上大哭大闹的时候,白金氏恼了。她打开灯,把白义抱起来,敲响了东厢房老二家的房门。   “妈?”打开门的是老二白启智,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明显就是被白金氏从睡梦中吵醒。   白金氏直接把白义塞到老二怀里,快速地说道:“老大今晚上夜班,在他回来之前,你们帮忙照顾一下小义。”说完,她就走了,徒留一脸蒙逼的白启智,抱着还在哇哇大哭的小侄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白金氏空手回到房里,见乖孙的哭叫声停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白三朝装模作样地数落了老妻一句:“小义好歹也是你的孙子,用不着像是丢了烫手山芋一样吧!”   白金氏呵呵一笑,“你是好爷爷,有本事,你去把他要回来?”   白三朝闭上嘴,不说话了。白曙从不哭闹,吃了睡,睡了吃,饿了、渴了、尿了、拉了,都会哼唧哼唧地叫,养起来非常非常省心!这让他误以为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谁想到……哎,一言难尽呀!   白金氏查看了白曙的情况,见他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也不饿、不渴、不拉、不尿,心里更加确定乖孙这两天的不对劲,是受了白义那兔崽子的影响!更加打定主意,要把白义扔给老二家的。   等第二天早上,神清气爽的白金氏带着精神抖擞的白曙,到白芳那找邱氏闲聊的时候,白玉氏已经在那里了。   “妈!”白玉氏有气无力地叫道。   白金氏看到白玉氏的时候,吓了一跳,“你怎么这模样,昨晚没睡好?”无精打采,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整个人像是蔫巴的酸菜一样,看着牙就疼!   白玉氏怨念地瞪了白金氏一眼,“白义昨晚哭得太厉害了,我哄了他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睡着。”   白金氏知道这是自己理亏,可是她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呀,就是没经验,哄个孩子都那么久!以后多练练!你大嫂回来之前,小义就由你带着了。”   她才不管自己的话是不是会戳中老二家的痛处,没孩子这事情,是老二他们这辈子都没法逃避的伤痛。如果连她的话都承受不了,那外面的毒言毒语,她们可能更无法承受。   白玉氏的脸白了几分。   白芳看场面有些冷,赶紧出来救场。   “婶娘,你看,这是我妈给白昌他们几个做的小书包。”她拿出四个书包。这四个书包,都是用崭新的藏蓝色布料做的,其中两个分别绣了一朵菊花和一朵兰花。   白曙看了一眼,这所谓的书包,是用布做成了一个兜,兜上有布盖,布盖上有两个按扣,在兜的两侧,有两个布襻,把这两个布襻往孩子身上一套,就可以背在背后当书包了。   白金氏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满意。“他大奶奶,你的手还是那么巧,这书包看起来就特别洋气!”她原没想到要给孩子们准备书包的。幼儿园,说白了,就是让别人帮忙看孩子的地方,又不是正经读书的,用得着什么书包。   邱氏边喂外孙喝牛奶,边笑着说道:“我当初见不少洋人家公子小姐上学的时候,都是背这样的书包的。”当年,她们家还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见过不少洋玩意!   “老二家的,你去把秋菊和白昌他们叫来,让他们当面谢谢他们的大奶奶。”白金氏一贯的教育方法就是让孩子们知道,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是要心怀感激的。   白玉氏看了看已经睡着的白义,起身出门找侄子和侄女去了。   等白玉氏走了之后,邱氏才开口:“我说你呀,这嘴巴就不能收敛收敛,明知道他们都想生生不出来,还尽往她伤口上撒盐!”   白金氏倒是无所谓:“我不说,别人也会说,她总不能把所有人的嘴巴都封起来,不让说吧!”   白曙就奇了怪了,究竟二伯和二伯娘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为何生不出孩子?连家里人都彻底放弃他们了。   没过一会儿,房门就被打开了,第一个跑进屋里的就是白梅,别看她腿短,但是跑得倒是非常快!   还没见到人,白梅的嘴巴就“突突突”地响了起来:“奶奶,奶奶,我也要书包,我也要去幼儿园!” 第15章   ·   白梅特委屈!秋菊姐、夏花姐,还有昌哥,甚至连白仁那家伙都去幼儿园了,就她不能去!她委屈!   白金氏喝住她:“你给我好好说话,别一副我欠了你八百万的模样!”这小家伙也不知道像谁,脾气倔,也不大怕她!真是个生来讨债的!   “奶奶,为什么哥哥姐姐他们都去幼儿园了?就我不能去!你偏心,偏心!”白梅瞪着两颗大眼珠子,气乎乎地为自己申诉!   “就偏心怎么了!”白金氏才不惯她!这小妮子还真以为自己是老大了,竟然敢指责她偏心!她就是偏心眼的老太太,怎么着了!   白梅没想到奶奶竟然会这样回她,她心里受伤了,“奶奶!现在是民主社会,你,你不能偏心!”她搜索枯肠,想起了前两天在东南角院听到爸爸和妈妈说的词儿,顺口就用了起来。   “哈,咱们白梅还真是聪明,都知道民主社会了呀!”白金氏有些好笑,“那你知道在白家,我就是民主吗?”   白梅张大嘴巴,一脸懵逼,她哪里知道什么是民主,她就是觉得这个词应该非常厉害!   “奶奶——大奶奶,芳姑姑——”   比白梅晚几步到的秋菊、夏花,还有白昌和白仁四人,规规矩矩站在门口外面,跟屋内的长辈打招呼。   “过来吧,你们大奶奶给你们每个人做了一个书包,你们去看看吧。”白金氏指着桌子上的四个藏蓝色书包,让他们去看。   四个孩子眼睛一亮,兴奋而矜持地齐声说道:“谢谢大奶奶!”他们不像白梅胆子那么大,敢在奶奶面前撒野!   邱氏看到孩子们表现得那么乖巧,她也乐呵起来,一把拉过秋菊和夏花,挑出分别绣有了菊花和兰花的两个书包,对她俩说:“绣菊花的这个,是秋菊的,绣兰花的这个是夏花的。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秋菊和夏花小心翼翼地接过新书包,无法掩饰脸上的喜爱。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句地给邱氏说好话,那小嘴就像是抹了蜜一样,甜腻得令白曙目瞪口呆!   这俩小姑娘,也太会说话了吧!听,这一个说什么“大奶奶,您绣的这花,就跟您的脸一样漂亮”,那一个说“大奶奶,您的手真巧,我妈如果有您一成的本事,我们姐们俩今后就不缺漂亮衣服穿了”……亏得她们不敢说想要大奶奶做她们亲奶奶,不然还不被白金氏削!   不仅是两个女孩喜欢邱氏做的书包,两个男孩也很喜欢。他们一拿到书包,立刻就背上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别提多臭美了。   一旁的白梅急了,见亲奶奶不好说话,就去缠大奶奶,“大奶奶,白梅也想要书包!白梅也想去幼儿园!”   邱氏没有小孙女,只有孙子,所以她格外喜欢软软的小女孩。白梅虽然脾气有些倔强,但是长得像她爸爸。要知道白启后当年可是有名的美男子,长得像他的白梅,自然异常可爱。邱氏被白梅磨得像是心里飘了棉花一样,软了,于是帮她说起情来,“她小奶奶,要不就把白梅也送到幼儿园里去吧!反正我们白梅也快到三岁了,早点送去,也不碍事嘛!”   白金氏瞟了邱氏一眼,这妯娌,耳根子软,连白梅都能忽悠她了!真是越老越没用!   邱氏不知道自家弟媳在心里鄙视她,她这个时候被三个小闺女包围着,她心情愉悦,软软糯糯、香喷喷的小闺女,就是比毛小子好。   白梅见奶奶还没有答应,更加急了,眼泪都到眼眶了:“奶奶!好奶奶!您就让我去幼儿园吧,我一定好好学习!”   白金氏自认为不是那么容易就改变主意的人,“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孩子都上学去了,老三媳妇岂不是就闲下来了,到时候找她要曙儿怎么办!所以白梅这小妮子不能去幼儿园!   这下,白梅的眼泪就出来了,“人家就是想上幼儿园呀!哥哥姐姐都去幼儿园了,弟弟还小,又不能跟我玩……我不要一个人玩……”   白金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这小讨债的,要跟她乖孙玩?   她轻咳了两声,“好了,别掉你那两滴猫屎了,左右不过两块五钱,你想去就去吧!只是有一点,你是姐姐了,以后要多照顾弟弟。不过现在弟弟还小,不用你照顾,你可以干你自己喜欢的事情,等长大了,你就要护着他了!知道吗?”   白梅听到自己能去幼儿园了,高兴还来不及,不管奶奶提出什么要求,她都点头答应,“我知道的,我以后要护着弟弟!”她终于破涕为笑了。   搞定一个,白金氏转头向其他四个说:“还有你们,你们以后也要照顾好弟弟,知道吗?”   “知道了!”秋菊、春花、白昌、白仁他们四个一听到奶奶的训话,反射性地站直,大声回答。   白金氏这下终于彻底满意了,“好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各自把书包拿回去放好,玩去吧!”省得在这里碍眼!老三媳妇那边,大不了到时候找个借口打发她好了!   五个小孩子,听话地转身离开。白梅开心得一蹦一蹦地,蹦到门口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跑到了邱氏脚边,拉着她的脚,小声地说道:“大奶奶,白梅也要书包!要绣梅花的!”   邱氏笑眯眯地应下了:“好,好,大奶奶给白梅做,白梅明天就能背小书包了!”   白梅这下是真的满足了,快速地跑到院子里找哥哥姐姐们炫耀去了!   邱氏依依不舍地看着白梅远去的小身板,酸溜溜地说:“你的三个亲孙女都那么可爱,怎么就不讨你欢心呢!”   白金氏的身子往旁边让了让,担心这家伙话里的酸意,把自家乖孙酸到。   别人家婆婆喜欢孙子,邱氏却是看着孙女眼红,“哎,我家立业什么时候回来呀!他回来,我就让他娶媳妇!娶了媳妇,给我生他两三个小孙女!”   “快了!快了!他很快就回来了!”白金氏咬着牙说道。这女人明明跟乖孙说过了,乖孙也应下这件事了,她怎么现在还问!哼!乖孙是有大身份的,容得别人怀疑他的本事!可是她又不能跟邱氏明说!真是憋得厉害!   此时,白义醒了,一醒来就哇哇大哭,白玉氏手忙脚乱地帮白义换尿片。白芳则躺在床上,指点她要怎么做!   白金氏看到这,就觉得好笑,“我说小芳,你自己都是半斤八两,还有好意思教老二家的!”   那一瞬间,小芳和白玉氏脸上都闪过了一丝痛意。   白金氏嘴巴快,也自我,但是不傻,她知道自己的话伤到媳妇和侄女了,忙转移话题,“不是说今天小田和小军就要过来吗?怎么现在还没到?”后天就是星期一了,小田和小军今天先过来适应一下,后天早上就跟白昌、秋菊他们一块儿去状元胡同上学了。   邱氏忙搭话:“对呀,看时间应该快到了!都村离城里就三里地,坐公共汽车来,应该用不了多久的!”   从都村开往大都的公共汽车,每隔一个半小时有一趟。都是些大鼻子车,车身很长很宽,可以坐下很多人。车后面背着一个锅炉,锅炉里烧着煤,车子以此为动力源。这些大鼻子车开得很慢,有时候动力不足了,司机就会停下车,跑到车后面往锅炉里加煤,或捅捅火。   邱氏寻思着,老头子带着孙子,应该会一大早就出门才对。按照大鼻子车的速度,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呀!   说曹操曹操到,邱氏话音刚落,就看到自家老头子白日朝带着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都到了。   这还是白曙第一次看到大爷爷全家人呢!大爷爷白日朝和爷爷白三朝长得非常不像,白三朝面目清矍消瘦,但是大爷爷白日朝却是国字脸,体格强壮,肩膀宽厚,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伯父白立国跟大爷爷相貌相似,看着就是个朴实壮硕的庄稼汉子模样,伯母范氏长着圆脸福气像,白田虎头虎脑的,白军也长得结实,有几分聪明相。   “你们可来了!我们刚才还说你们什么时候才到呢!”白金氏笑着迎了上去,“老二家的已经把西北边的角院收拾过了,小田和小军直接住进去就行了。那地儿离西厢房这边近,来往方便。”   白日朝露出满意的笑容,“好说,那俩皮小子,睡哪都成!”   白金氏在心里嘀咕,这老头话虽是这样说,但如果她要是真的把小田和小军随便安排了,到时候挨骂的肯定是她了!   白日朝看到了被白金氏宝贝地抱在怀里的白曙,一时诧异,“这就是曙儿?长得挺壮实的呀!”他早就听老妻说了,弟弟和弟媳特别宠爱这小孙子,年纪都那么大了,还亲自抱养!   白金氏最喜欢听别人夸奖她的乖孙了,听这话,脸上的骄傲根本就没法掩饰。 第16章   ·   孩子上学,是头等大事!大爷爷他们干脆暂时在城里住了下来,反正白家的房子是三进院,空房间不少,尽够住的。   第二天,白曙喝了奶之后,就被白金氏带到院子里晒太阳了。此时已经是春天,天虽然还有些冷,但是阳光已经非常舒服了。   别看白金氏已经当了奶奶,但是她还没到五十岁,抱着白曙在院子里溜达,简直是小菜一碟。邱氏看妯娌那么有闲情,也抱起了自己的外孙,在院子摆上一张藤椅和两个只白藤竹摇篮,摇篮上铺着厚厚的小棉被,一一和二二则包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摇篮里不透一点风。   秋菊、春花还有白梅在东厢房里玩耍,她们用木制娃娃玩过家家,还用铁丝编成的小花篮插纸花,三个小姑娘玩得开心,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白玉氏正在厨房里做早餐,厨房里传来了淡淡的饭菜香味。白曙享受地深深吸了两口气,跟上辈子比起来,他现在的生活,真的是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他觉得上辈子经历的末世,恍如虚幻,这辈子的一切才是真实。   对了,忘记说了。在他不小心把那个绿色和平鸽琉璃奶瓶收进空间之后,奶奶白金氏再次花了大价钱,托人搞到一个新奶瓶。新奶瓶和上次那个奶瓶除了颜色不一样,其它都一样。新奶瓶是白色的,也是和平鸽形状,也是大都第三玻璃厂产的。   其实,白家四个婴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奶瓶,不过只有白曙的这个是新的。一一、二二,还有白义的奶瓶都是以前家里人用过的老奶瓶。说是老奶瓶,但也是十几二十年前从国外进口来的舶来品,形状是扁平的白色樱花玻璃奶瓶,长约有十五厘米,看起来也很精致。   “煤不够用了,得去叫点煤!”白玉氏从厨房里出来,她这两天怪忙碌的,一个白义就已经把她搞得头大了。昨晚那孩子又半夜哭闹了,害得她和丈夫都没能睡个好觉,好不容易哄到天快亮的时候,那小冤家才睡着了。   一听到要叫煤,白昌和白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婶,我们去,我们去!”   白玉氏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去煤站那,就说猫儿胡同的白家要四筐煤,知道吗?”   白昌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知道的!知道的!”   说完他就拉着白仁往外跑,而白田和白军则在他们后面追!   “哎,回来,回来!”白玉氏朝他们大叫,但是他们跑得太快,根本就没听到。   白玉氏郁闷了,“忘记了跟他们说,让他们把摇煤的也叫回来了!”   白金氏抱着白曙走了好一会儿,有些累了,干脆就也把白曙放到摇篮里。她此时听到白玉氏的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媳妇,做事没个谱,跟孩子交代事情,也没说清楚,等人走了,才记起来。   “煤站那边会有摇煤球的跟车来,如果不来,等下你注意听听,看今天那个郝摇煤来不来走胡同。”白金氏给她支招。   这时候,刚从三进院白启后那出来的白立国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忙开口:“我会摇煤,让我来吧!”   白玉氏忙拒绝,“哪能让你来呀,这活恁累了!”   白立国挽着袖子,豪气地说:“不累,不累,我有的是力气!在家里,我也会自己摇煤!”   一旁的邱氏也搭话:“你就让他干吧,这家伙,每天不干点活,他浑身就不舒服!整就一个劳碌命!”   邱氏都这么说了,白玉氏实在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得看向白金氏。白金氏一锤定音:“好了,好了,不就是摇煤球吗?立国愿意干,让他干!他干不了,大不了到时候再花钱找人就好了。多大的事儿,犯得着劝来劝去的吗?”   当白曙在摇篮里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煤站终于就把煤送来了。   “送煤来啦!”还没进门,送煤的伙计就在门口叫道。白玉氏赶紧迎了出来,果然没见到摇煤的。白昌他们几个,都跟在煤车后面,看着煤站的伙计把煤卸在院子里。   “您家今个儿自个儿摇煤?”煤站伙计看到白立国已经把摇煤的工具都准备好了,顺口问了一句。   白立国点点头,“今个儿有时间,自个儿摇!”   煤站伙计笑了笑,把货卸完之后,拿了货款,拉着排子车走了。煤站正是忙碌的时候,摇煤的也忙,白家能自己摇,也挺好的。不过,这家还真的跟传言一样,外面看着挺好,内里和大伙一样,没好到哪儿!都要自个儿摇煤了呐!回去得跟大伙说说!   在大都买煤,一般是块状和粉末一块送来的。白曙躺在摇篮里,能看得到院子中间的那一堆煤。煤的旁边放着一个大圆筛子,一个花盆,一根棍子,一把铁锹。只见白立国先把煤块挑出来,拿回厨房放煤的那处放好,再把煤末过一遍筛子,筛出粗大的煤渣和煤块。   “家里存着黄土吗?”白立国朝白金氏问道。   黄土?白曙更好奇了,摇煤球,用黄土?他不自觉地往白立国那边移了移身体。   一直盯着乖孙的白金氏,看到这情景,就把乖孙抱了起来,以方便乖孙观察。她指着厨房说道:“在放煤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布袋子,里面装着些黄土,是上次摇煤时剩下的。”   白立国从厨房里找出了白金氏说的那个袋子,袋子真不小,看样子装了不少黄土,“这黄土够用了。”他把黄土和煤末掺和在一起,再添水搅拌均匀。   不止是白曙看得仔细,白昌和秋菊他们七个也排排蹲,眼巴巴地看着白立国忙活。   秋菊、春花和白梅三个姑娘嘴甜,不时还夸上几句,“伯,你真厉害!”   这让白立国干得更加卖力了,甚至还不时给她们讲解,“这煤末和黄土的比例,那可是很讲究的,煤末要两成,黄土八成,如果黄土多了,那就会烧不着,烧不透!”   秋菊和白昌他们几个频频“嗯嗯”点头,那乖巧坐听的模样,别提多么可爱了。相较于白昌他们几个的兴奋,白田和白军就相对淡定多了,毕竟白立国在家里也常自己摇煤球。   “我爸可厉害了,他摇的煤球圆整紧实,还耐烧!”白田一脸骄傲自豪地炫耀,引得白昌、白梅他们更加崇拜地看着白立国。   白立国把搅拌好的煤末和黄土混合物摊在地上,摊了大概一寸厚,然后用铁锹扎成一寸大小的网格,最后再在上面撒上一些煤末。   做完这些之后,白立国拍拍手,笑着说,“晾两个小时,就可以摇了。”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煤灰,整个人看着有种质朴的真。   白昌、白仁和秋菊他们几个早饭都吃得不专心,一个劲地惦记着院子里那没有摇好的煤球。快速扒了几口饭后,他们干脆哪儿都不去,就守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等着。此时,一一和二二已经被邱氏带回西厢房了,白曙倒好,白金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等白立国开始摇煤球的时候,就抱着他去看了。   白立国把花盆放在大圆筛子底下,以此作为支点,把刚才做好的一寸大的块状物,放到筛子里,甩开膀子使劲摇。筛子里的块状物动了起来,滚呀滚,很快就滚成了大小均匀的煤球儿。   “摇好了,摇好了!”白昌兴奋地捡起一个已经摇好的煤球,左瞅瞅,右瞅瞅。   白立国笑得露出了一排白牙:“等晒干了就能用了!”   白梅嘴巴张得很大,眼里像是闪着小星星一样地看着白立国:“伯,你真厉害,比我爸,我爷,我伯他们都厉害!”爸爸、爷爷和伯伯他们都不会摇煤球!她好羡慕白田和白军,有这样能干的爸爸!   白金氏难得赞同孙女的话:“立国的确比你爸、你爷、你伯他们都厉害!”能引起乖孙的注意!   白立国被一大一小这么一夸,脸上立刻飞了两朵红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用力摇煤,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白曙“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喜欢这个世界。   白金氏更加赞许地看了白立国几眼,这侄子不错,能逗乖孙开心!   这一天晚上,白曙睡得特别踏实。但是白昌、白仁、白田、白军还有秋菊、春花、白梅几个,可就是兴奋得有些睡不着了。因为过了今晚,他们就要去幼儿园了!幼儿园里有什么呢?好不好玩? 第17章   ·   状元胡同离猫儿胡同不远,走路的话,十多分钟就到了。   白曙当然是不去幼儿园的,但是家中有七个哥哥姐姐要去幼儿园,所以天刚亮的时候,院子里就开始闹腾了。白曙听到了白昌在院子里哀嚎的声音。原来白昌昨晚兴奋得睡不着,凌晨才刚睡的,大伯叫他起床,他起不来,于是直接把毛巾过了冷水,敷在他脸上。   白昌冷得大叫起来,“爸,我醒了,我醒了。”这大冷天的,洗了个冷水脸,能不醒吗!   东厢房这边还没停下,西厢房那就又闹腾起来了。白仁和白梅为了一个泥人模子闹起来了。   这个说:“这是我的泥人模子,你的让你换糖去了!”   那个说:“是我的!我要拿去学校和同学们一块儿玩的!你别耍赖皮!”   这个反驳:“你才赖皮!是我的,我也要拿去学校!”   那个不给,索性高声叫起来:“妈妈,快来呀!哥哥欺负我,他想要抢我的泥人模子!”   这群孩子真是有活力呀!白曙心里感慨。他们跟他上辈子在集中营见到的,完全不一样。那时候,他们上学哪里会有家人陪同一起早起,他们也不会对上学有什么期待,因为打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已经在学校了。   白田和白军从西北角院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穿戴整齐了。   “白仁,白梅,你们快点!”白军朝西厢房叫道,“再吵就要晚了!”   而白田则跑到东厢房,催促白昌、秋菊和春花,“你们仨快点,不然我们就要迟到了!我爷爷说了,上学迟到要挨板子的!”   白曙睁着大眼睛,竖起耳朵,辨别院子里的声响。屋内,觉轻的白金氏和白三朝也醒了。白三朝好笑,“这些孩子,有我当年的样!想当年,我刚上学堂,也是担心得睡不着,早早就起来了。”   白金氏推了推老伴,“醒了就起来。”她说完后,就下床开灯,查看白曙的情况。   今天孩子们上学,她这个做奶奶的,怎么着也得去看看。   白三朝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老妻:“今天昌儿他们第一次上学,你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白金氏给白曙兜尿,帮他擦了擦脸,换了一块新尿布。忙完这些之后,才回答白三朝:“还用你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她虽然偏心,但是该做的,她还是会做的。   白曙清清爽爽地躺在摇篮里,他的摇篮就在白金氏的边上,她一转眼,就能看到他。白金氏就是刚才帮白曙擦脸用过的水,进行梳洗。白曙眼中闪过暖意,不管奶奶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他的,但至少,这样的爱,是真实的。   等白金氏穿戴整齐后,才抱着白曙往厅堂走。她今天穿的这件棉袄,没有任何补丁,不像她其他的衣服那样,特地弄了块补丁上去。   在白家,孩子们第一天上学,得跟祖宗说一声。这不,大伙都陆陆续续来到了厅堂。范氏、白玉氏和刘英早早就把饭菜都准备好了,整齐地摆在厅堂中间的供桌上。   在华国成立之前,大都就曾经掀起过反封建的运动,军队挨家挨户搜查,谁家供奉了祖宗牌位,谁家就倒大霉!白家曾经就因为这事,花了少银钱,所以这会儿,即使华国已经成立了,白三朝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把祖宗牌位摆在厅堂上。怎么说也得等他个十年八年,一切都稳定了再说。   白三朝、白日朝带着将要上学的几个孩子朝厅堂的供桌拜了拜。白曙被奶奶抱着,站在白三朝旁边,听到他小声说:“白家先辈,白家第三十八代子孙白昌、白仁、白秋菊、白夏花、白梅今天要去上学了,望能保佑他们学业进步,前程似锦。”   大爷爷白日朝那边也说了类似的话。   等他们说完之后,奶奶和大奶奶分别递上了几个香包。爷爷和大爷爷再把这些香包一一挂在白昌他们几个的脖子上。   白曙见过这些香包,里面的葱花是奶奶和大奶奶亲手放进去的……   等做完这些之后,大家开始入席吃早饭。   饭桌上,爷爷和大爷爷他们正在嘱咐白昌他们几个上学要注意的事项,白曙则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隔壁白义的身上。   白曙的小摇篮和白义并排在一块儿,他们俩都已经被喂过奶了,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奶香味。白曙看着白义正自个儿玩自个儿手指头,玩得不亦乐乎,不由得感叹,才三两天时间,这小哥哥就被二伯娘养得白白嫩嫩的,那脸蛋儿仿佛能掐出水来!   白义似乎感觉到了小堂弟的注视,他扭过头,“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白曙听不懂他说什么,发出“啊”的一声。白义得到回应,更加兴奋了,叫得更大了。   白玉氏还以为白义怎么了,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跑过来查看。这一看,她就笑了。看白义脸上的笑,还有那在空中挥舞的手脚,她就知道这小家伙,很喜欢白曙这个弟弟了。她养了他几天,都没见他那么喜欢她!   白义还在“咿咿呀呀”,白玉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白义放到了白曙旁边。白曙的的摇篮够大,完全能够放得下他们两个。   白义一碰到白曙,就巴着他不放。白曙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小家伙挤扁了。这还不够,白义还是使劲往他身边凑!这家伙,醒的时候原来是这么折磨人的吗?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细想这样的预感代表什么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吃饱了。   “你们在学校要好好听老师的话,知道吗?”白金氏对着排排站好的七个孩子说道。她心中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他们已经上学了。乖孙也很快就长大吧,真是舍不得。   白金氏吩咐完之后,邱氏接过话头:“白田,白昌,你们俩最大,在幼儿园要看着点弟弟妹妹,知道吗?”   “知道了!”白田和白昌声音洪亮地回答。   白曙被他们的声音吓了一跳。真是有活力呀!   白三朝、白日朝,还有白立国三人一块送七个孩子去上学,家里其他人该上班的也去上班了。才一瞬间,厅堂里就显得有些空旷,有些安静了。   “启后的工作还没有落实?”范氏询问刘英。   白启后的身体还不大好,吃完饭后,就回东北角院休养了,而刘英需要留下来和大伙一起收拾厅堂。   白曙此时也在厅堂里,奶奶刚才把他从白义的魔爪下拯救了出来!他正舒适地躺在奶奶的怀里。听到这话,他暗戳戳地抖擞精神偷听。   只听到妈妈用带了几分忧愁的声音说道:“他昨个儿写了信去南边咨询他的领导,这事情可能还要等。”她也很着急,一边是启后的身体还没彻底恢复,一边是工作聘用书没下来,启后每天都眉头紧锁,郁郁寡欢,看得她的心也跟着揪痛揪痛的。   白金氏心情不大妙,“上次王医生来的时候,不是说他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吗?让他保持愉悦的心情,病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白曙在奶奶怀里动了动,这个奶奶,就是嘴巴硬,其实还是很关心他爸爸的,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去询问王医生他的病情。   刘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也要启后心情能好起来才行呀!也不知道启后在南边遇到了什么事情,回来后,总是看着窗外那颗核桃树出神。   突然,一个欢快的女声,打破了厅堂沉重的氛围。   “妈,我回来了!”   白金氏脸上瞬间的惊喜,瞒不过白曙,但是白曙一眨眼,她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凶狠。呃,那是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情绪,也能看得出凶狠的脸。   来人到底是谁?白曙有些好奇。   只见一个身材稍显圆润的和气女人从屋外走了进来,她身边站着一个瘦瘦高高,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孩儿,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鹿萍,你可回来了!你妈妈可想死你咯!”邱氏这个大伯娘,看到白鹿萍,比白金氏这个做母亲的还要激动。   “大伯娘!”白鹿萍惊喜,没想到大伯娘也在呀!她显然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冷静自持,山不就她,她就山。   “妈,你不是写信让我带些好东西回来吗?看,我这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呢!”白鹿萍直接把一个小包裹放到白金氏的手边,就转身对邱氏说:“大伯娘,我不知道您在我家,我也给您带了些好东西,明个儿拿给您。”   白金氏干咳了两声:“你说什么话呢,回来就回来,还带东西!恁浪费了。”这女儿真是没心眼,在女婿面前直接这样说,也不怕女婿以后说她巴拉婆家补贴娘家!哎,女儿怎么一点都不像她呢!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她这做妈的操心。   “文志呀,鹿萍这耿直的性子,没少给你舔麻烦吧?”她笑着招呼女婿坐下,顺手把白曙递给了白鹿萍,自己去看女婿怀里的外孙。   “这外孙长得真好,像你!”她这话是跟女婿许文志说的。   许文志一脸笑意,活像个傻爸爸!这儿子是他盼了几年才盼到的。   白金氏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包,把香包挂在外孙的脖子上,“小卫卫,快快长大,无病无灾。”   许文志看了香包一眼,笑得更加真诚了,“真是谢谢妈了。”   白金氏点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这许文志是她选了又挑,挑了又选的女婿,不仅聪明,还是个重感情的。这香包可不一般呐!若不是为了女儿,她也不会拿出来!   白曙看着那个眼熟的香包,嘴角抽了抽,那个香包在他身上挂了七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里面应该是一块品相非常好的龙纹玉!那玉还是爷爷亲手放进去的呢!   “外婆,外婆,小凤也想要礼物!”   刚才还有些羞怯的小女孩,从许文志身后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对白金氏说。 第18章   ·   许凤是白鹿萍的大女儿,在她还没有离开大都的时候,她的女儿就出生了。白金氏是见过她的,所以此时对这个小外孙女,也算熟络。   “小凤,告诉外婆,你想要什么呀?”白金氏那凶狠的脸上挂上了笑容,吓得许凤赶紧往爸爸身后躲了躲。   白鹿萍笑出声来,“妈妈,你还是不要笑了,怪砢碜的!”   白金氏有些尴尬,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也不看看她这是为了谁才这样的!真是个没良心的!   白鹿萍两年多没见到母亲了,但是两人的相处没有任何隔阂。她也不理会她故作凶狠的模样,笑着和几个嫂子打招呼。   “这两年家里怎么样?爸呢?不在家?”白鹿萍一边逗白曙,一边跟白玉氏说话。她看到了白玉氏怀里的孩子,紧接着问了一句:“这是芳姐的孩子?”反正肯定不是二嫂的!   白玉氏有些尴尬地回答:“今天昌儿他们去上幼儿园,过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这孩子是大伯家的。”她没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呀!”白鹿萍明白了,“本来我们也打算送小凤去幼儿园的,但是不舍得,反正她爷她奶也没工作,可以带带她。”   白玉氏点点头。   她们这边聊得欢,那边白金氏也没有被外孙女难倒。她从兜里掏出一条漂亮的丝带头绳,丝带后还系着两个漂亮的金色小铃铛。   “看,这是什么?”白玉氏把小丝带在空中挥了挥。虽然不知道女儿女婿什么时候到,但是在接到他们要回大都的消息之后,她就随身带着给两个外孙的见面礼了。   许凤眼睛一亮,立刻从爸爸身后出来,小跑到白金氏跟前,“好漂亮呀!”她还没见过那么精致的玩意儿呢!   许凤从小就离开大都,跟着父母在前线作战。在前线,大家都是怎么简单实用怎么来,哪里会有女孩儿的这些精致物件。   白金氏笑了笑,“来,奶奶给你绑上!”   许凤这次不再害怕白金氏那张凶恶的脸了,乖巧地等着外婆给她绑头发。她这会儿只觉得外婆真的和妈妈说的一样,不仅一点都不凶,还很疼她!   白金氏的手非常巧,不一会儿就帮许凤绑上了。许凤兴奋地摇摇脑袋,辫子上的丝带飘扬,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好看吗?”许凤臭美地左摇摇,右摇摇,长长的睫毛噗嗤噗嗤地扇着,想要听大伙的夸奖。   邱氏最喜欢小姑娘了,连连赞许,“小凤真漂亮,像只小蝴蝶。”   在许文志眼中,女儿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咱们家小凤是最美的小姑娘。”   许凤笑嘻嘻地抓住了爸爸的腿。   “对了,启后的伤怎么样了?”许文志随口问了正在擦桌子的刘英一句。   刘英以为许文志是从婆婆哪里知道这事情的,回道:“还是那样,反反复复的,没完全恢复。”   “怎么会?当初在野战医院的时候,医生就说痊愈了呀!”白鹿萍惊讶。   白曙在她眼中除了看到惊讶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尴尬和心虚。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突然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副画面,妈妈拿着砍刀,要把院子里的核桃树砍掉,爸爸气急败坏,一脸的忿恨,而哥哥姐姐们却在一旁哭泣。   白曙被这副画面吓了一跳。他知道这是他的预知能力。是继上次预知到大伯母的父亲出事后,再一次的预知。他有些不解,妈妈这个以夫为天的女人,会因为什么和爸爸争起来呢?而那颗核桃树又为何碍了她的眼,让她非要把它砍掉?   白曙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即使有再多的疑问,他也没法传达。况且画面中的场景,只是争吵僵持,并没有伤亡出现,他也就只能把心中的疑虑暂时先压了下来。   “小妹你们去过野战医院?”刘英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不是婆婆告诉他们启后的病情,而是他们早就知道的。   白鹿萍沉默了片刻,白曙看到她的目光有些躲闪,她欲言又止,但是却被丈夫许文志制止住了。   “对呀,”许文志突然说道,“我当时受了点轻伤,也进了野战医院,在那里遇到了三哥。”   “你当时的伤重吗?怎么也要进野战医院?”刘英没有注意到白鹿萍的不对劲,她关心地询问许文志当时的伤势。   白曙分明看到了白鹿萍眼中闪过更加浓重的愧疚!他的心紧了紧,莫非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许文志笑着回答:“不打紧,只是当时队伍转移,我不小心中了流弹,幸亏伤着要害,只是小伤,现在全好了。当时战友们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才把我送到了野战医院。”   “天呀,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在信里都没提一句!”白金氏不满地觑了女儿一眼,这家伙,女婿受伤这么大的事,来信都不带提一句!别让女婿以为他们这些做亲家的不关心他!哎,还是太蠢了!该撒谎的时候,不懂!不该撒谎的时候,偏装!哼,她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刚才的不对劲,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吗?”许文志对于岳母的关心非常受用。他是家里的独子,爸妈也年迈了,好不容易找了个不仅人丁兴旺,且还知礼明事的亲家,当然是想要好好亲近亲近,将来女儿和儿子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们又没老,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白金氏嗔了女婿一眼。她知道女婿就吃这一套,喜欢被他认定为亲人的人关心他!   果然,许文志不说话了。在关心自己的岳母面说,说太多就显得客气了!   “果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邱氏调笑。白金氏的眼光就是好,当初因为有小芳这个前车之鉴,她还觉得许文志是家中独苗,上面还有两个老的,鹿萍嫁过去压力大。没想到……哎!说多了都是泪呀,当初就该听这个面凶心善的妯娌的!这样小芳也不会落到这地步!哎,这都是命呀!   白鹿萍掩嘴偷笑:“对呀,我妈对文志比对我还好!”   “就会揶揄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白金氏伸手作势往她脸上掐。白鹿萍忙躲闪,嘴里还不断说着:“大伯娘,你看,我妈就是这样对我的。”   白曙在白鹿萍怀里,随着她跟白金氏一块儿你追我跑。厅堂内顿时一阵欢笑声。   白三朝他们送孩子去幼儿园后,很快就回来了。他们回来看到白鹿萍一家,顿时又激动了起来。几个大老爷们开始叽叽咕咕起来。白金氏不耐烦听这些国家大事,索性拉着白鹿萍单独回房去了。   白金氏把门一关,毫不客气地质问女儿:“你给我老实交代,白启后是不是惹出什么乱子了?”   白曙还在白鹿萍怀里,只是这时候,他已经在装睡了。   白鹿萍眼神游离,底气不足地反驳:“能,能有什么事!”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太久没收拾她了,她莫不是以为她这个母亲开始吃素了!白金氏把白曙妥当地安置在摇篮里之后,双手直接往女儿的腰间掐去。   “怎么,你以为你结婚了,当妈了,我就管不着你了?”白金氏的语气恶狠狠的,衬得那张凶狠的脸格外可怕。   白鹿萍这两三年虽然跟着丈夫东奔西跑,但是天生就是个微胖的,被掐了软肉,可疼了。她呲牙咧嘴,告饶:“我错了,我说,我说!”   白金氏这才停手,“早这样不好!不管你是已经当人家的妈了,还是当人家的奶奶、外婆了,你都还是我女儿,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活着,你就得听我的!”   白鹿萍抱住白金氏的手臂,摇了摇,连声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你这老□□!”   “你说什么!”白金氏作势又要掐她。别以为她老了,耳朵不行!“到底是什么事,快说!”   白鹿萍顿时像个小学生一样端坐好,颇有几分暧昧地说道:“当时文志不是在野战医院养伤吗?我去照顾他的时候,才知道三哥也在那医院里。他似乎和照顾他的那个护士,有点儿那什么!据说哥走的时候,那女护士还哭了呢!”   白金氏听到这,脸就耷拉下来了,“这不害臊的!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了,还闹出这种事情,他怎么不给我去死!”   白鹿萍就知道,三哥的那荒唐事要是被妈妈知道了,她准气炸!要知道爸爸白三朝以前可是个有钱俊俏的男人,就算不主动沾惹女人,那些花花草草也会自动贴上来,为这事,妈妈恼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爸爸老了,没精力乱来了,妈妈才过上了舒心日子。也就因为这,妈妈对哥哥们这方面的管教非常严格!三哥顶风作案,那纯粹就是找死!   “妈,你也别骂三哥了,他这不是回来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得了?”白鹿萍为三哥说话,虽然她觉得精神出轨也是出轨,但是为了三哥的小命着想,为了家庭的和谐,她还是昧着良心帮他说好话。   白金氏瞥了她一眼:“这我能不知道?”就算是为了她的乖孙,她也得把这事情压在心底。“别看你三嫂是个事事听你哥的,你看这事情要被她知道,她肯定要跟你三哥闹起来不可!”   白鹿萍有些将信将疑:“不该吧,三嫂对三哥,死心塌地,三哥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三哥说屁是香的,她绝对不会说屁是臭的!她怎么可能跟三个闹得起来!”当初三嫂是怎么赶上来巴着三哥的,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两人谈恋爱,三哥一杯豆汁儿就能把她骗到手!那倒贴劲儿,连她这个小姑子看着都脸红!为自己跟她同为女人,臊得慌!   白金氏白了女儿一眼,这个蠢货,看人都不会看,“反正这事情千万不能让你三嫂知道!” 第19章   ·   有白金氏的吩咐,白鹿萍夫妇当然不敢跟刘英透露丝毫白启后在战地医院的风流韵事。但是架不住刘英有一颗敏感的心,一个一心只扑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她总会发现自己男人的那点猫腻。   最近,刘英有点闲。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的事情,有公公和大伯做,而白仁和白梅也非常适应这样走读生涯,根本不用她操心。就连本应该需要她照顾的白曙,婆婆也接手了。家务事,有二嫂在,她要做的也不多。所以她索性把全部心思放到丈夫身上。这样一来,她就更觉得白启后不对劲了。   白启后从南边回来后,似乎对院子里那颗核桃树有了特殊的感情,每天冒着寒风,拖着病躯,也要把窗子打开,盯着院子那颗核桃树发一会儿呆。   而这天,白启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两颗核桃,在手里把玩。这使得刘英意外,不由得出言询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些老物件的吗?”这两颗核桃可不是一般的核桃,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在公公手上见过。似乎叫闷尖狮子头,是前朝留下来的老东西。   对于刘英的疑问,白启后抬了眼皮,淡淡地看着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以前不喜欢的,现在喜欢了。以前喜欢的,现在可能不喜欢了。”   刘英心里一个咯噔,她总觉得白启后话里有话,但是她不敢细问。只得帮他把窗子关上,把被子掖好,坐在床头的椅子上,陪他说话。当然,一直都是她说,他听,间或会回她几句。讲着讲着,她问出了憋在心里好几日的话:“启后,你领导那边怎么那么久还没有回音?是不是信件没有寄到?”   白启后的眉头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问那么多干什么!”   刘英顿时闭嘴了。   过了好一会儿,白启后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大对,主动找了个台阶,“看时间,信件应该是寄到了的,那边回信可能要点时间,过不了多久,应该就有消息了。”   刘英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心地看了白启后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道:“小妹她家那位不是被调到卫生部当秘书吗?你说,让他帮忙问一问……”   刘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启后严厉地打断了:“你好歹还是上过革命大学的,怎么思想觉悟那么低!这是走后门,这是封建毒瘤!”   他这话把刘英吓得脸色苍白,嘴唇颤抖,“我,我不是,我就是,就是……”   她说不出话来,这是她和白启后结婚以来,他对她说过的最重的话!觉悟低!走后门!封建毒瘤!这三条评论,任何一条都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话出口,白启后也有些后悔,看到刘英这胆小瑟缩的模样,他又是瞧不上,又是可怜,于是不得不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刘英还是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哎,你还是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刘英像是得到了什么赦令一样,快速离开房间。离开前,她看到白启后的手不断地旋转把玩着那两颗嫣红如玉的核桃,核桃碰撞的声音如同金玉一般清脆,却声声击在她的心坎上,让她心神更乱。   刘英路过白启后的书房,脚步顿住了。这是白启后归家后,因为在东北角院休养,所以暂时辟出来的书房。他的身体好些之后,就常常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下午。   刘英犹豫了片刻,推开书房。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间书房。她一眼就看到书桌上展着一份手稿,旁边还有一封信。她朝四周看了看,没人,于是快速进入书房,把门关上。她的心跳得非常厉害,仿佛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自从嫁给白启后之后,她从来都是很规矩的,他的书房,她很少靠近,他的私人信件,没有他的允许,她不会私自打开。但是这一次……他的不对劲,让她不安。她迈着重若千金的步子,走到了书桌前。   桌面上的那张手稿,令她心凉。   “野有胡桃,枝叶茂兮。   有美一人,貌秀丽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胡桃,枝叶盛兮。   有美一人,心大善兮。   邂逅相遇,叹吾婚兮。”   这是丈夫白启后的字……一瞬间,泪水就从刘英脸颊滑落!和他在一起后,他从来没有为她写过这种小诗!叹吾婚兮!叹吾婚兮!他后悔和她结婚了!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已经明白为什么他从南边回来后,突然就喜欢上院子里的核桃树了,也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找出文玩核桃把玩了!原来和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有关!她颤抖着双手,拿起旁边这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是打开的,她抽出了里面的信。信上的字迹娟秀:   “解情释义,望莫相念;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惜半载相识,便化消烟。唯伏愿公子千秋万岁。”   ……   傍晚,刘英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有那红红的眼眶,还能看出些端倪。   白曙因为能预知的缘故,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刘英的异常。他在奶奶怀里“啊啊”叫了起来,朝刘英伸出手。   白金氏把白曙举到和她齐平的高度,没好气的用额头蹭他的肚子,“你这小没良心的,我给你兜屎兜尿,伺候你喝,伺候你穿,你见到你妈就忘了奶奶了!”   白曙哼哼叫了起来。   白金氏把白曙递给刘英,“抱你儿子吧!”她的声音虽然有些恶狠狠的,但是动作却很轻柔。白曙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担忧。他明白了,他一男的都能看出来妈妈的不对劲,奶奶这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   刘英愣了愣,软乎乎的儿子……她紧紧把儿子抱住,就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样。她以为,他在这么多爱慕他的女人中选择了她,是因为他爱她!   白曙感觉妈抱着他的手在不断地收紧,他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被背叛的感觉,他懂!就是因为懂,所以才更加怜惜她。   这个晚上,白曙睡得并不安稳。不可否认,他担心那个女人。   第二天,正好是幼儿园休假,白昌他们不上学。   白昌他们几个在幼儿园和小伙伴们玩得乐不思蜀,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呆在幼儿园里。今个早上,白昌和白仁哥俩还因为不能去幼儿园而不开心呢!而白田、白军则跟着邱氏回都村看爷爷和爸爸妈妈去了。   “昌儿、仁儿你们过来!”刘英收拾完厅堂之后,朝闷闷不乐的白昌和白仁招了招手。   白昌和白仁走到刘英跟前,刘英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核桃递给他们,“诺,拿去玩吧。”这两颗核桃分明就是昨个儿白启后把玩的那两个。   白昌和白仁不知道呀,以为只是普通的核桃,兴奋地拿到院子里,用石块砸开,想要吃里面的核桃仁。   刘英看到那被砸得四分五裂的核桃,心中爽快了些。   “哎呀!什么味?”刚把白义的脏衣服拿出来,打算洗洗的白玉氏突然叫道。她的鼻子动了动,瞬间尖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东北角房着火了!”她喊完就扔下手里的东西,提水往东北角院跑。   各屋里还在猫着的人听到声音也冲了出来,拎上水桶就往三进院跑。就连白曙都被白金氏抱着跑了过来。   一看到所谓的“失火现场”白曙心里就明白了,这火是妈妈故意放的。虽然火是房内的煤炉引发的,但火势只在角院的小书房里,且只在小书房的书桌上。那书桌已经被烧得黑漆漆的了,上面的书信全被烧成灰了。   白三朝心疼的直呵气,这,这可是上好的黄花梨!   白启后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看到这情景,就脸色发白,他抓着那被水淋湿的灰,仿佛死了娘一样,“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三弟,你干什么!”白启煌把白启后扶起来。他的身体还没好,怎么能跪在水里!   白金氏皱了皱眉,发令道:“好了,刘英你把这收拾一下!还有,以后注意点,不要再出这样的事!若是没人在屋里,煤炉就给我盖起来!”   刘英低着头,小声地应道:“知道了。”   白金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她身体轻微地颤抖,才离去。   “我就说,那事情千万不要被你妈妈知道,她若知道,肯定要闹起来的!哎!只希望她不要闹得太厉害!”白金氏亲了亲白曙的小脸蛋,满是无奈。作为女人,她很理解三媳妇,但是作为婆婆,儿媳心有不顺就放火烧屋的事情,让她不快!家里那么穷,哪能让她这样败!   白曙眼中闪过异光,他如果能说话,他真的特别想和奶奶说:“这事情还没玩呢!”   果真,到傍晚的时候,白曙在正房里听到了爸爸在角院里怒斥妈妈的声音。   “思想太狭隘!太狭隘了!我和她只是革命感情!别用你龌龊的想法去衡量我们!”   ……   白曙偷偷朝爷爷奶奶看去,他们肯定也听到了争吵声,可是他们脸色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过了一会儿,白启后气急败坏的声音停了。   一,二,三……当白曙数到十的时候,他听到了院子里砍树的声音“咔咔咔”,还有哥哥姐姐的哭泣声。 第20章   ·   白金氏忍不住了,出了房门,大声骂道:“你这败家媳妇,给我住手,你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先是烧房子,再来就是砍树,还让两个孩子哭成这样!”   刘英委屈,借着这股委屈,以往在婆婆面前话都不敢多说几句的她,这回就可劲儿地哭:“妈,白启后他,他好样的!他竟然……”她边说边掉眼泪,手里拿着斧头不停地砍树。在婆婆面前提丈夫的风流韵事,她真的害臊……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弟媳,就算老三有什么错,你也犯不着砍核桃树出气吧。”白启智一脸不赞同,这树好好地生在院子里,夏日给他们遮荫,秋日给他们果实,冬日还给屋子舔几分生机,怎的平白无故,就被砍了?   刘英不知道要怎么解释,难道说她不想让启后看到这核桃树,睹物思人?她可说不出来!   “那个,刘英呀,咱们有话好说,你先把斧头放下,这不安全。你看白仁和白梅,他们被你吓成什么样了,你不心疼吗?”白玉氏安抚道,她小心翼翼上前,把刘英手里的斧头夺下。   刘英也没有反抗,顺势就把斧头给了白玉氏。那核桃树的年岁真的太大了,树干也硬,她砍了几下,手都发麻了。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白三朝话里的严厉劲儿,没把白启后和刘英吓到,倒吓得白仁和白梅停止了哭泣。   刘英不说话,只一味地看着自己的脚。   “你说!”白三朝质问白启后。这儿子,就是个不省心的!他在南边的时候,害他和老伴每天提心吊胆,唯恐他一个不慎,丢了性命!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落了一身病。病眼见着快养好了,现在倒跟媳妇吵起来了!   白启后扭头,也不说话。这刘英,他倒是看走眼了,还以为最是温良恭俭让,可没想到醋劲儿那么大!   “我知道,我知道!”白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巴巴地跑到爷爷跟前,“爷爷,昌儿知道!”   紧接着白昌就连比带划地把事情还原了。   原来,白启后找不到闷尖狮子头,就询了刘英。   刘英当时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帮他煎药,听到他的问话,小声地说道:“不知道,不是一直在你手边的吗?”   刘英惯来是老实巴交的,白启后当然不会怀疑她。他那个时候还在为早上煤炉没关盖,烧了那人给他的信而低落着,也没察觉出她的心虚。   没想到正是这会儿,白昌和白仁“哒哒”地外面跑了进来,白梅这小家伙腿没有两个哥哥的长,只得落后了些,但是她的声儿可是最快到的!   “妈,你单给哥哥核桃儿吃,怎么不给我!我也要核桃!”   她的话一落,白昌和白仁也嚷嚷起来了。   “婶,您今个儿给我们的那核桃孬了,您再给我几颗好的吃吃。”   “妈,你给我的核桃坏的!我要好的!”   这下可好了,三个小家伙一下就把刘英的谎话捅破了。   白启后猛地从床上下来,随手卷起床边一叠报纸,追着刘英打。   白昌、白仁和白梅哪里见过这样的仗势。白昌吓得往外跑,白仁和白梅缩在门后面,不敢出声。   打了几下,白启后就坐在床边,气喘吁吁地数落刘英。   刘英也站着任他说,就是不还嘴。等他说完之后,她就出了屋子,找了把斧头,要砍核桃树。   白三朝听完白昌的描述后,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败家子,竟然还还敢打媳妇!你是不是欠揍呀!”他说完之后,转身回屋,找出一个鸡毛掸子,把鸡毛掸子递给白金氏。   白金氏一愣,翻了一个白眼,把白曙递给了白玉氏。紧接着,白曙就看到奶奶拿着鸡毛掸子追白启后打的模样了。白启后这时候一点也不像一个生病的人,他围着院子跑,上蹿下跳地躲闪,但是白金氏揍儿子的经验丰富,不管白启后怎么跑,都躲不过她的鸡毛掸子。   白启后脸皮厚,被打疼了,干脆就躲到了刘英后面,以刘英为挡箭牌。其实,刘英在丈夫被婆婆的鸡毛掸子打中的第一下,心就已经软了。   “妈,您别打了,我不气了。他刚才在后院也没真的打我,那报纸轻轻碰一下,能有多疼呀!您别打他了,他身体还没好呢。”刘英把白启后紧紧护在身后,不让鸡毛掸子落到他身上。   白曙一愣,怎么还有这样的操作!妈妈这也太窝囊了吧!奶奶这是为她出气,她竟然还护着他!   除了白曙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对这样的结局非常淡定。   白金氏停手了,把鸡毛掸子递回去给老伴,抱回了白曙。   白曙在奶奶怀里,听着她的心跳,她因为刚才的跑动,心跳比平时快很多。   白三朝见儿子被打得“哇哇”叫,这才把鸡毛掸子收了起来,老神在在地说:“夫妻俩吵点小架很正常,但你们不能因为一吵架就祸害家里的东西。家里本来就已经不同以往了,我们穷,要省一点。你们都是革命学校毕业的,也干过革命,知道现在国家在提倡艰苦朴素的精神,你们这样败坏家里的东西,哪里艰苦?哪里朴素了?”真是气死他了!那黄花梨的桌子!那两颗从前朝贝勒后人那骗回来的闷尖狮子头! 一想到这,他就心痛!可是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憋着!   白启后一点不知道白三朝是因为那俩老物件而生气,还以为他是因为爱惜家中的核桃树才怒的,故而没好气地对刘英说:“ 我都跟你解释过了,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你砍树干什么!气性也太大了吧!”   刘英低头不接话。   白金氏翻了一个白眼,没眼看这个蠢儿子。他那心虚的表情,真以为大家都是瞎子呀!他若真的跟那女人没关系,他心虚个什么劲儿!不过这时候她也不能拆儿子的台,可是也不想给他面子就是了。   “白启后,我看你现在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也别每天窝在家里了,又不是跟女人一样坐月子!明天就给我去找工作!”   白启后刚想反驳,白金氏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转头对刘英说:“你也出月子了吧,从明天开始,家务都由你负责。让你二嫂休息休息。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做了太多,也该轮到你了。”   一旁的白玉氏忙想推迟,可是被白金氏瞪了一眼,到嘴的话就憋回去了。   “好了,都散了吧!”   白三朝一发话,众人顿时各回各房去了。   这事情就这么翻片儿了。没个两天,刘英又开始围着白启后打转了。每天忙完家务,就回东北角院照顾他,有时还跟他一块出去找工作。   白金氏看到三儿子和三儿媳一块出门的背影,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俩人,一个破锅,一个烂盖,合该就是一对儿!只是可怜了那老核桃树,平白受了几刀!”   听到这话,白曙的嘴角抽了抽。   而此时,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上门了。   “妈!”   白曙吓了一跳。才一阵子不见,大伯娘就瘦成这样了!   大伯娘上次离开白家的时候,虽然是被赶回去的,但气色还算好,整个人还有着月子时的丰腴。可是才大半个月没见,大伯娘的脸颊都有些凹陷,衣服也有些松垮了。   “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染了什么病吧?”白金氏大惊,抱着白曙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乖孙还小,抵抗力不好,若是被传染了,那可就糟糕了。   冯秋兰眼中闪过恼怒,但是却被她压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一副可怜的巴巴的模样:“妈,我没病。就是这阵子太想昌儿他们了。还有小四,他才那么小……”   她的泪刚流出眼眶,话都没说完,就看到白玉氏抱着白义走了出来。一瞬间,她眼中闪过震惊和愤怒,泪水被憋了回去,她指着白玉氏大声质问:“为什么小四会在你那里!”她分明看到白玉氏抱着小四从她房间里出来!   白玉氏被冯秋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心中尴尬,慌忙解释:“你,你不在家,大伯又忙,所以娘就让我帮忙照顾小义。”   “谁要你照顾,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冯秋兰膈应白玉氏,想要把白义从白玉氏怀里夺过来!   哼,别以为她像刘英那傻子,被人觊觎了亲生孩子都不知道!   “你敢!”白金氏呵斥道:“你爸的身体不是还没好吗?你回来做什么?当初打破了老大的头不算,怎么现在还想要把我孙子摔了!”冯秋兰一点也没有慈母样,那动作大有如果老二媳妇不放手,她就要强抢的架势!没听到白义都哭了吗!白义这家伙哭了,万一乖孙也跟着哭,她得心疼死!   冯秋兰手一顿,把手放下,无声哭泣。她不是故意的,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患得患失,所以才会失去理智。   白金氏被她哭得有些烦,气冲冲地说:“哭,你还有脸哭!好好的家不要,非要散了你才知道后悔!”   冯秋兰还是哭。 第21章   ·   冯秋兰坐在厅堂里,不断哭,哭得白金氏不耐烦,“有什么事,你就说,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我还没死!”哭丧的都没她哭得那么尽职尽责!   冯秋兰擦擦眼泪,看了一眼还在一旁的白玉氏。白玉氏倒是识趣,知道大嫂有话要跟婆婆说,于是她笑了笑,说道:“妈,和大嫂说着,我有事先出去。”她抱着白义快速走了出去。   冯秋兰还想开口让她把白义留下,但是看到婆婆的脸色,就没说出口。反正有她在,小四肯定是不能给她的!   “有话快说,我可没有时间跟你耗!”白金氏说话毫不客气。   冯秋兰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为情。白金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着马上就要爆发了,冯秋兰赶紧快速把来意表明:“妈,你看我在娘家也待了很久了,是时候该回来了。”   这大半个月,她是真的尝到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的真意了。爸爸中风躺床上,哥哥、弟弟平时根本没有存钱的习惯,拿不出钱让爸爸去做手术,她也没从婆家拿到手术费,不得已,爸爸只能退而求其次,每日去中医院做针灸、做按摩,当然花的还是她从白家带回去的那三十块钱!她每日辛辛苦苦照顾爸爸,安抚妈妈,可即便如此,还是遭到嫌弃。就不说嫂子、弟媳拐着弯骂她在家里蹭吃蹭喝,就说爸爸和妈妈见到她时不时的冷脸和眼色,她就知道他们怪她没拿到钱!   终于,今天在妈妈随口说了一句“赔钱货”“没出息”“不孝顺”的时候,她扛不住了,扔下一切,直接跑了回来。   白金氏的眼神如探照灯一般,把白玉氏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作为女人,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到底有多尴尬,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看她那瘦了一圈的样子,也知道她是受了不小委屈。   “这事我说了可不算,你和老大说去吧!当初你可把他的脑袋打破了!”白金氏嘴巴还是没好话,但是白曙已经看得出奶奶的心软。她这话就是说,只要大伯同意,那大伯娘就可以回来。   不光白曙听懂了白金氏话里的意思,冯秋兰也一样。她有几分激动,“谢谢妈,谢谢妈。”她总算认清楚了,白金氏在白家说话是顶有用的,白启煌那家伙,别看面上油滑,但却是个比老二还要听妈话的!   “丑话可先说在前头,你以后可记住了,启煌才是你后半辈子的依靠,你的儿子女儿可都姓白!要是你再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你回娘家就不用再回来了!”   白金氏虽然心软了,但是该说的还是得先说清楚。   冯秋兰连连点头。   也不知道冯秋兰是怎么说服白启煌的,反正冯秋兰算是又回到白家来了,而白玉氏当晚就把白义给她送了回去。   白曙此时已经在摇篮中酣睡。睡梦中,他看到了白昌和白仁两人捂着嘴巴哀嚎,两个小脸蛋肿得像白馒头一样,看着就觉得好笑,白曙不由得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白金氏一脸惊奇地看着床边的乖孙,用手肘撞了撞白三朝:“乖孙定是做了美梦!瞧,他笑得多么开心。”   白三朝认真地点点头:“梦里都能笑出来,肯定是发生了很棒的事!”   白曙不知道爷爷和奶奶的讨论,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记得那个搞笑的梦,所以嘴边的笑容就没有停过。但是……   “妈,妈,不好了,昌儿大嘴巴了!”   一大早,冯秋兰就咋呼咋呼的,声音听着又急又怕。   没过一会儿,刘英也拉着白仁到了,“妈,仁儿也大嘴巴了!”   白曙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白昌和白仁两人就跟他梦中一样,双手捂着脸,脸蛋就像是被打肿了的胖子一样。   白金氏听到两个媳妇的叫声,立刻跳了起来。从这就可以看出她身体状况真的很好,一跳就往后跳了大半米。   “你们给我停住,别过来!”白金氏高声制止两个媳妇,像是防敌人一样,不让她们带着两个孙子靠近。   冯秋兰和刘英愣了,呆在原处,婆婆的威严,她们还是颇为畏惧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一遇到事情,她们才会反射性地找婆婆!   白金氏深吸一口气:“你们是不是蠢的!不知道大嘴巴会传染的吗!你们带他们两个大嘴巴来,传染了白曙,看我不把你们弄死!”   冯秋兰和刘英被白金氏骂得缩了缩脖子,她们这不是急的嘛!那么凶干嘛!   “好了,把昌儿和仁儿带到后罩房去,别让其他孩子靠近他们!等下我过去帮他们看看!”白金氏再次在心中骂娘,她怎么就那么倒霉,这辈子有两个这么蠢的媳妇!   冯秋兰和刘英快速把孩子带到后罩房。白金氏把白曙放进房间的里间,忧心地说道:“乖孙,你好好待在屋里,奶奶去去就回来。”她虽然偏爱白曙,但是作为白昌和白仁的奶奶,在他们生病的时候,她还是得做些什么的。这大嘴巴病,如果不小心些,会影响到男孩儿的一生。   白金氏做完这些,匆匆走出了正房,走到门口,她想到了什么,往东厢房去了。   “老二媳妇!”她高声叫道。   白玉氏从屋里出来,她头发还有些凌乱,没什么精神。家务活,弟媳刘英帮她干了;白义,大嫂冯秋兰回来了,也不用她照顾了。生活一下轻松了下来,她心里有些空空的,就连丈夫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门钉肉饼,她都提不起精神。   白金氏看到白玉氏这明显是刚起来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一想到后罩院还有两个生病的孙子,也就没有精神理会她了,快速吩咐道:“昌儿和仁儿大嘴巴了,你把家里剩下的孩子集中到西南角院去。”西南角院在一进院,离后罩房最远,正好把孩子们隔离起来。   白玉氏一惊,她刚才是听到院里有声音,但因为没精神没听清,原来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快点行动,我先去后罩房看看。”白金氏忙催促。   这时西厢房的房门打开了,邱氏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地说:“昌儿和仁儿大嘴巴了?天呀,这可怎么办呀!家里孩子恁多,幼儿园里的孩子更多!该不会是在幼儿园被传染的吧?我家小田说,上一周幼儿园就有个孩子因为大嘴巴请假了!”邱氏带着两个孙子已经从都村上城里来了。这消息还是在都村的时候,孩子们跟她说的,当时她也没有留心。都怪她,如果当时注意点就好了!   白金氏听这话,脸一沉,斩钉截铁地说道:“今天就别送孩子去幼儿园了!”幼儿园的孩子多,病容易传染,还是暂时先呆在家里吧。   邱氏点点头,“我跟你去看看他们俩。可千万别严重了……”都村有个男人,就是因为小时候得了大嘴巴,他父母没有注意治疗,使得病情发展严重,害得他现在长大了,那处特别短小,村里除了黄花闺女,就没人不知道这事的!恁丢人了!   白金氏到院子里切了些仙人掌,跟着邱氏赶到后罩房,这时候西北角房的白田白军已经到西南角院去了,整个第三进院,只有白昌和白仁两个孩子。   白金氏把仙人掌用石头炸碎,并分成两份,分别贴在了白昌和白仁的脸上。   “你们听奶奶的,这病不打紧,只要敷了药,最多十五天,你们就好了。”白金氏看到两个孙子红彤彤的肥脸,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太严重。她见过严重的,双脸通红,都看不到五官去了,甚至小男娃那短小可爱的东西,有一边也变肿了,根本很难下床……   “奈奈……卧蒸的会狠筷便好吗?”白昌说话有些不利索了,他很是担忧,他现在成了猪头了,根本不敢出去见人。上次班里那个大嘴巴的男孩,就别大伙笑了,不敢出门!他不想这样,他不想被笑,也舍不得幼儿园的快乐生活。   “会的。你只要乖乖听话,一定能够好起来的。”邱氏捏了捏白昌的小胳膊小手,有些怜惜。   “怎么样了?严重吗?”白三朝一从外面回来,就听到二媳妇说昌儿和仁儿得大嘴巴病了,吓得他赶紧跑到后罩房。   白金氏的鼻子动了动,没好气地说:“没大事,十天八天就好了!你这当爷爷的,也真够能的!”一大早就一身的户部街烧羊肉味!   白三朝听到昌儿和仁儿没大事,就轻咳了两声离开了。都赖老婆子,要不是她限制了他,他能那么偷偷摸摸去买烧牛肉吃吗?天没亮就起来,他也不容易,好不好!   当天晚上,白启智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副草药,这是王医生开的,能治疗大嘴巴。   白玉氏好奇:“你怎么知道昌儿和仁儿的了大嘴巴?”   她现在又开始忙活起来了,家里秋菊、夏花、白梅、白田、白军,一共五个孩子都住到了西南角院,都归她管。她不能让他们出门,不能让他们往后罩房去。她又有事情做了,瞬间有了精神,吃东西也香了。   白启智惊讶:“他们也得了大嘴巴?”这药是他的朋友王医生给的,说最近挺多孩子得了大嘴巴病,他家里的侄子多,让他带回家煮了给孩子们吃,有病可治病,没病可预防。 第22章   ·   白曙被白金氏灌下了几勺子药水,这药水是白启智带回来的。板蓝根慢火煎汁,再加少许白糖。带着甜味的药汁,味道不错,倒是不难下咽。白曙配合地喝了几口。白金氏松了一口气。   “那两个蠢媳妇今天就这样带着昌儿和仁儿闯进来,若不是我机警些,及时制止住她们,搞不好她们就要扑上来了!也不知道她们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没带脑子,蠢死了!万一感染了我乖孙,看我不弄死她们!一个个不省心的!”白金氏一边帮白曙整理摇篮,让他能够睡得更舒适,一边跟白三朝抱怨。   一般提到媳妇的事情,白三朝就不说话了。家里三个媳妇,一贯都是老妻调好教好的,他一大老爷们,是不怎么插手的。   “我明天去幼儿园那边探探情况,也不知道状元幼儿园里的孩子是不是也跟昌儿和仁儿一样,患上了大嘴巴病。”白三朝很大老爷们地躺在床上。他今天早上吃了户部街的烧羊肉,心情好,即使知道孙儿大嘴巴了,也不能打消他心中的满足。   白金氏自然知道老伴吃到烧羊肉后的状态,剐了他一眼,“家里最会吃独食的,就属你和老二媳妇!”别以为她不知道老二媳妇这几天身上那股门钉肉饼的味道。   门钉肉饼是大都的一种老吃食,因为形状跟城门上的门钉相似,所以才被叫这名儿。这小点心是前朝宫里传出来的,扁圆形,牛肉大葱馅。门钉肉饼做得最地道的,在阜成门外。那家的肉饼做得皮薄馅足,外焦里嫩,香酥可口,吃一口满口留香。   老二教书的学校在西郊,他上班要经过阜成门,不用想都知道,那肉饼是老二给媳妇捎带回来的!   白三朝呵呵一笑:“这世道,能吃就是福,吃一口少一口!”他是前半辈子经历得多了,吃了大亏才知道,低调才能保全自己。现在华国刚成立,人民普遍穷苦,这时候露财,可不就是明晃晃的靶子吗?他可不想把自家置身于危险之中!不过再怎么说,他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收敛羽翼地活着已经够憋屈了,偶尔满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也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白金氏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要过到什么时候。”   白三朝沉默不语。   “对了”,白金氏脸上有种怪异的纠结,“最近老杨家发挥了革命精神,把自己院子分给其他人住,还号召胡同里有空房的人,把房子让出来,接纳人民同志。昨天我就听说老杨上赵家媳妇家里了,但是却被她妈赶了出来,说他欺负她们寡妇!”那胖女子还算是有脑子,没有答应老杨。老杨也真是脑子有坑了,自己的房子让给其他人住就算了,还让别人跟他一样!可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胡同里不少人家竟然还响应了这个号召!   老杨就是上次白金氏和胖女人吵架的时候,出来劝架的男人。他和白三朝岁数差不多,平时自诩斯文人,是个海里长大的官——管得宽,胡同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要管一管。   白三朝眉毛皱了起来:“你不必搭理他,他敢上门,你就跟他哭家里穷,孩子多,没空房间了,况且现在昌儿和仁儿都患上大嘴巴了,要隔离,家里更紧张了。”那老杨现在看着是好,挺有革命大同精神的,但是后面可就有他得他罪受了,好好的独门独院,竟然自甘沦落为大杂院,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白金氏骄傲地挺起胸脯:“还用你说!那胖女人都能把他骂出去,我,哼,更不在话下!”   白曙听到爷爷和奶奶的谈话,有些搞不懂。他以前在末世,没有家,以魔鬼森林为居,但就算这样,对于他常待的地盘,他也有一种占有欲,轻易不让他人踏入。那老杨竟然主动把最为隐私的家,让他人侵占,还真是大公无私!   第二日,白三朝一大早就去状元胡同探情况。   他前脚刚走,后脚老杨就带着人找上门来了。   “白家是三进院,空房子不少,现在人民百姓正是艰苦的时候,大家要互助互爱,我看你家精神革命精神觉悟高,出了几个革命大学出来的,应该能把空房让出来给同志们住!”老杨一出现就给白家戴高帽。   正打算去上班的白启煌和白启智被堵了个正着。   白金氏耳朵尖,她抱着白曙在院中散步,大老远就听到了老杨的声音。不好,那两个蠢货被堵了!   “老大,老二,你们还不去上班,在门口做什么!我跟你们说过什么,做一行爱一行,爱岗敬业,勤勤恳恳,誓死做国家的一颗螺丝钉,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你们思想觉悟要高,上班万万不能迟到!”白金氏从二进院一出来,就劈里啪啦说了一通。   白启煌和白启智就像是见到救兵一样。白启煌说:“妈教训得是,我是为了国家而上班的,我不能迟到,我先走了!”白启智说:“我是国家一颗螺丝钉,可不能让学生们等久了,我先走了!”   老杨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俩溜走了。   白金氏抱着白曙站在门口正中央,朝远去的两人叫道:“老三,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去王医生那里讨些草药!”   老三白启智远远地应了声:“知道了。”   “哎!”白金氏转头,朝老杨叹了一口气,“最近我们苦呀!你也知道昌儿和仁儿患上大嘴巴病了,我们没钱带他们去看医生,就只能让老三跟他朋友讨些草药。家里孩子多了,房间有些不够,我想要把他们隔离起来都难。哎,曙儿他大奶奶和大姑还有两个出生的孩子,并白田、白军两个堂哥都在家里住着,已经有点住不开了。前阵子鹿萍他们两口子调回大都了,想要在家里过夜,都没法挤。老杨,听说你家还有空房,要不,让我孙子孙女去你那挤几天,等昌儿和仁儿的病好了,再让他们回来?”   白金氏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老杨不满:“这街坊邻居的,谁不知道谁,你家三进院,房间不可能不够!别蒙人了!”   白金氏摇摇头:“哎,这都让孩子闹的!我家老大有四个孩子,老三有三个孩子,再加上我妯娌和她女儿、两个外孙、两个孙子,足足二十一口人,那点房间就不够看了!”   老杨脸板了起来:“甭说那些,这两位同志和他们的孩子没有住的地方,你家房子多,给腾一个吧!”   白金氏牙龈都要咬碎了,这老杨怎么不去死一死,他自己愿意作践自个儿家,她们可不愿意。   这时候,白三朝回来了。白金氏眼睛一亮,换上焦急的神情:“老白,怎么样?幼儿园怎么说,昌儿和仁儿是被传染的,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白三朝看到老杨带着一男一女并三个孩子站在自家门口,就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摇了摇头,一脸担忧:“幼儿园只有四个孩子请假,他们不仅不承认昌儿和仁儿是在学校感染上的,还说他们俩是传染源,让我们最近不要送孩子上学。”   “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们又没钱带昌儿他们去医院。”白金氏面容惨淡,突然,她抓了抓老金的手,兴奋地说道:“老杨,你家不是有钱吗?借点给我们吧!昌儿和仁儿不送医院不行,他们现在都下不了床了。再把他们放家里,到时候把其他孩子也传染了,我们更治不起了。”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明显看到老杨身边那一男一女对视了一眼。   老杨恼了,这胡搅蛮缠的白金氏,他是来动员他们收留革命同志的,他们竟然跟他扯孩子的大嘴巴病,还问他借钱!真是觉悟低!   “那个”,老杨身边的男人拉了拉老杨,“杨大叔,我看这家人挺苦的,他家里也挤,况且孩子还在生病,我们的事,就暂时算了吧。”   他说完就带着老婆孩子匆匆离开了,唯恐再待下去,孩子也被感染了大嘴巴病。这病可大可小,但是这白家的两个孩子明显就不仅仅是大嘴巴病了!   “哎,你别走呀!”老杨朝他们远去的背影叫道。   看人都离开了,白金氏这下心定了,更是缠起老杨来:“老杨,作为猫儿胡同革命觉悟最高的人,你就发扬发扬革命伙伴精神,借点钱给我们,让我们能把昌儿和仁儿送去医院治疗!”   老杨被白金氏那即使嘴里在说哀求的话,但是面上依然凶狠的样子膈应到了,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了五分钱塞给白金氏:“我也囊中羞涩,能帮的就那么多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说完,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呸!”白金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鄙夷地说道:“自己扯蛋就算了,还想让别人陪你扯蛋!看我不把你扒层皮!”她转身把五分钱给了白三朝:“诺,拿去买碗牛肉面吃!”一碗牛肉面就五分钱。 第23章   ·   这个冬天和春天衔接的时段,大嘴巴病在大都各个幼儿园扩散性爆发。这样的爆发是具有毁灭性的,才刚享受了不到一个月幼儿园生涯的孩子们,生生被家人强拘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爸爸,我病都好了,为什么不能去幼儿园。”白昌那小小的人儿就站在院子里,气呼呼地和白启煌对峙,“我很想和幼儿园的小伙伴一块儿玩!”他那个气呀,好不容易嘴巴恢复正常了,爸爸竟然不许他去幼儿园!   白启煌瞥了傻儿子一眼:“爱上学是件好事,我非常支持你!不过,这事我说了没用,你得去跟你爷爷奶奶说,只要他们同意,我就送你去学校。”这孩子不像他,倒是跟冯秋兰相像,都那么蠢,哎,只能劳烦妈妈帮教教了。   白昌根本不知道白启煌心里的小九九,他一听这话,肩膀不由得缩了缩。他敢大声跟爸爸说话,就是因为知道爸爸不会生气,但是跟爷爷和奶奶?他没那个胆子!特别是……奶奶那么凶……   白启煌朝白昌招招手,附在他耳边说道:“爸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跟白仁,还有秋菊夏花他们一块去找爷爷奶奶。你们人多,奶奶他们肯定会答应你们的!”这些小的,就没一个不蠢,反正牛放一个也是放,多放几个也是放!干脆一块放了得了!   白昌眼睛一亮,佩服地看着白启煌,“爸,你真聪明!”他朝他竖起来大拇指!   白启煌矜持地笑了笑,白家聪明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   白昌一蹦一跳地往后罩房去了,即使他和白仁的大嘴巴病已经好了,但他们俩还是没有搬离后罩房。他和白仁都说好了,以后就住后罩房!那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他们是男子汉了,可不兴再跟姐姐妹妹一块住,恁不爷们了!恁丢人了!   养病的这大半个月,白仁只能和白昌干瞪眼,没啥玩头,好不容易病好了,心正野。所以当他听到白昌的号召之后,立刻心动了!他们这是“干革命”,是跟奶奶这封建大家长反抗!就跟幼儿园阿姨说的一样,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权利、为了民主而斗!顿时白仁热血沸腾了!白昌也升华了!   “白昌同志!”   “白仁同志!”   两个小家伙执手相望,仿佛失散已久的战友。   “白昌同志,我要去团结白梅同志!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白仁同志,妇女能顶半边天。虽然白秋菊和白夏花的思想觉悟虽然不高,但是她们是可以教育的!我去给她们做思想工作!”   两个小家伙各自安排好自家姐姐和妹妹在这场“抗争”中的身份之后,开始讨论起白田和白军来了!   “白田和白军这两个力量,虽然不是我方人马,但是他们是友军!等我们团结了白梅同志、白秋菊同志和白夏花同志之后,我们可以一块去请求他们的支援!”   就这样,一场反抗白金氏这个封建力量的革命军,就秘密组织起来了。   当白昌和白仁威风鼎鼎地带着五个人“同伙”走进正房的时候,白曙正无聊地数着白藤竹摇篮上的小竹片。   “白金氏!”白昌一挥手,小家伙们齐刷刷地站成了一排,那气势,像模像样。   白金氏眼睛一抽,她总觉得这些个蠢孩子肯定又要干些蠢事了!她一巴掌拍在白昌的脑门上:“你胆儿肥了吧?竟然敢这样叫我!”   白昌被白金氏的凶狠吓得不由自主想要往后退几步,但是他忍住了,如果他这回后退了,那就是“叛徒”!叛徒是比封建力量更遭人唾弃的对象!他稳住了自己,牙齿有些上下打颤:“别以为你是,是我奶奶,就可以……”就可以什么?他忘记了……幼儿园的阿姨是怎么说来着?他着急,他怎么就忘记了……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白金氏好笑又好气,这蠢货,竟然是她的孙子!真是,真是恨不得把他塞回他妈的肚子里,养出个脑子再出来!她顺了顺气,哎,不赖她,是老大媳妇的错,她的脑子不行,害得昌儿的脑子也不行!   战友不给力!站在白昌旁边的白仁给自己打了打气,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奶奶,我们要去幼儿园!”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但是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妹妹白梅那边靠了靠。家里唯一不怕奶奶的,就只有他这个缺根筋的妹妹了!   也许是白仁的主动给了白昌勇气,他猛然想起了他们现在是革命军,革命军就应该有大无畏的精神。于是乎,他往前走了一步,大声地说:“我们身体好了,我们要去幼儿园!你不能那么霸道,要民主!”他终于想起了幼儿园阿姨说的那词儿了!   白梅、白秋菊、白夏花,还有白田、白军,五人齐刷刷地喊道:“要民主!要民主!”   白金氏一点都不想跟这几个吃了豹子胆的兔崽子说话,她直接扯了嗓子朝院子里高声叫道:“白启煌,白启后,你们给我死过来!老大家的,老三家的,来把这几个糟心货给我带出去!”至于白田和白军,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俩小家伙,就跟他们爷爷奶奶一样,憨!不用想,肯定是被怂恿来的!哎,更蠢!   不一会儿,白启煌、白启后,还有刘英、冯秋兰就进来了。   白金氏当然知道这两对夫妻今天都在家里,所以才会扯开嗓子叫的。真是一叫一个准!   白启煌一进屋,就跟白金氏同仇敌忾:“妈,是不是孩子们惹你生气了?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的!”是他怂恿孩子们来闹的,所以刚才他听了墙角,自然知道这几个兔崽子是怎么来跟她“说”的!他只是受不了最近家里那么平静,想找个乐子罢了!没想到这几个小兔崽子还真是敢说!这什么要民主,什么反封建!这完全跟他的本意相悖!   白金氏瞟了他一眼,哼,这老大最会装样子,这昌儿带头来闹事,背后肯定少不了他推波助澜!   “妈,白仁和白梅惹你生气,你打就是了,叫我们干什么!”白启后皱了皱眉头。他最近心气不顺,不仅是因为核桃之事,更是是因为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南边还没来信。按照正常速度,他的信件肯定早就到老领导那了。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回信呢?   一直围着白启后打转的刘英自然知道他心情不好,忙出言训斥白仁和白梅说:“你们干了什么惹奶奶生气的事情?快点跟奶奶认错!”   刘英这话令白金氏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吗?”就算孩子们刚才是在怼她,但是她也没有让他们认错呀!孩子蠢,不是错!   刘英噤若寒蝉,一声不响地低下头。   白启后不耐烦了:“好了,白仁、白梅,你们要好好听话,少给我惹事!”   他这话一出,惹得白仁和白梅脸蛋涨得通红,白仁硬巴巴地顶了一句:“我们没有惹事!”他们只是想要去幼儿园而已!   白启煌笑眯眯地帮腔:“三弟,你这话是不是有些严重了,孩子嘛,惹事是常有的。要知道你小时候惹的事,可不少!”他知道老三最近压力大,心情不好。可是如果不能控制脾气,干脆不要说话好了!他刚才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恁失态了!   摇篮里的白曙也摇摇头,他这爸爸,暴躁固执,有些认死理!即使在面对他的孩子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是由爷爷和奶奶抚养的。若不然,这样一个爸爸,和那样一个以夫为天的妈妈,他肯定是无法生出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突然白曙脑中浮现出一个穿着藏蓝色制服,带着邮差帽,挎着一个邮差包,骑着一辆两个轮的自行车的人,他把车停在了他家门口。紧接着,院子里想起了一个响亮而富有磁性的叫声:“白启后,白启后,有你的邮件!”   这个预知,是即时的!他脑子里刚才显现出来的画面,就是院子外面的画面! 第24章   ·   麻黄色的信封,上面没有寄件人的任何信息,只单写了“大都猫儿胡同91号白启后收”。白启后激动地拿着这封信,他深呼了一口气。南边终于来信了!   “快看看。”刘英的声音有些微颤。信里面就有对启后工作的安排!启后一直在家里养病,虽然每个月有五十六块的基本工资,但是无事情可做,他自觉无法施展才华,壮志未酬,整个人异常低落。   正房里原本的吵闹因为这一封信,变得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盯着白启后手中的那封信,好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白启后打开信封,一目十行。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刘英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凑近,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白启后同志,安心养身子,此时延后再谈。”   正房里静悄悄的,刘英抬头看了看丈夫的表情,有些担忧:“启后,你,没事吧?”对于这样的结果,她非常惊讶,但是她更担心的是他。她知道,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写了这封信。现在这个结果,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打击,她也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担忧。   出乎刘英的预料,白启后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情绪,他只是安静地往东北角院走,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启后……”刘英追了上去。   “别跟过来!”白启后头也不回地说道。刘英的步伐顿了顿,等他的身体消失在二进院的时候。她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哎!这是怎么回事呀!那信的意思是启后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他的身体不是已经好了吗?”冯秋兰的话里透着点幸灾乐祸。白家三个儿子,老二的工资最高,老三最低,如果老三的工作安排下来了,那搞不好工资最低的那个人就是她的丈夫白启煌了。这样一来,她这个大嫂在其他两个弟媳眼中,岂不是没什么地位?   “哼!”白金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冯秋兰被这个眼神吓得一激灵!她怎么就忘了婆婆在了!她赶紧补救:“我就是为启后不平,他在部队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因为他生病,就让他闲置在家呢?”   白金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冯秋兰心里忐忑:“妈……”   “你把嘴巴闭上,没人当你是哑巴!”虽然她对老三那口子也有诸多不满,但是一个家里,最忌讳的就是家里兄弟倪墙!老大媳妇嘴里酸得发臭了!她这些话若被那不仅敏感,还有些小心眼的老三听到了,准记仇!   “就是!每天说东道西。”白启煌可不会为妻子开脱,这女人就是欠收拾!他没有时间管,正好妈妈帮管!   一旁被冷落的”革命小军”,这时候刷起了存在感。   “奶奶,我们想去幼儿园。”说话的是白梅。但是摇篮里的白曙看得分明,刚才白昌和白仁对白梅挤眉弄眼,咬着耳朵许了些好处,白梅这才出头的。   白梅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撒娇和委屈。   白金氏因为老三的事情,也没了一开始的好笑好气,她平静地对几个孩子说道:“幼儿园里头好些孩子都长了大嘴巴,所以幼儿园暂时关门了。至于什么时候开学,得等通知!”   “怎会这样?”白昌和白仁惊讶,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消息。   不好!白启煌深觉不妙,未免事情败露,他赶紧拉着白昌几个出去:“好了,好了,你们快出去吧,别打扰到奶奶和小曙了!上幼儿园这事情我知道,我跟你们说!”   不明所以的孩子被白启煌带出了正房。   等他们走了之后,白金氏轻嗤了一声,鄙视地说道:“真是够蠢的。”   白曙头上三根黑线,在奶奶眼里,白家人除了她,都是蠢的吧?   南边的信,才到了两天,白鹿萍就上门了。   “你怎么来了?文志和孩子呢?”白金氏看着只身一人回来的女儿,有些意外。   白鹿萍的圆脸红润,她上前挽住白金氏的手,笑呵呵地说道:“妈,我听说三哥的工作黄了?”   白金氏把手抽了出来,这个女儿最喜欢动手动脚的,人都那么大了,还像个孩子儿一样!   “你三哥的工作没有黄,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工作!”他自打从南边回来,一直躺在床上,哪有什么工作!   白鹿萍被妈妈嫌弃地推开,没有气馁,她继续挨了上去。   白金氏的眉头皱得都能夹苍蝇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动手动脚!想要跟她说什么贴心话就说呀,挨那么近做什么!   白鹿萍才不怕白金氏,她贴在她身上,神秘兮兮地说:“文志昨天跟我说了,大都图书馆那边需要一个图书管理员。您说,让三哥去怎么样?”   白金氏想要推开女儿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放了下来,面上却还是一脸嫌弃:“有工作做,就已经很好了,他还有什么好挑的!也不瞧瞧他那病秧子的模样!谁敢要他!”不是她瞧不起老三,而是老三真的没用。前段时间,他被她逼着去外面找工作,刚开始还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不出两天,就成了落水的猫!没有哪家单位敢要他,唯恐一不小心人就在岗位上病死了,到时候单位还得担责任!为这,那家伙整天一副生不逢时,别人有眼不识泰山的清高模样,看着就来气!   白鹿萍笑了笑:“那就好!文志说三哥若想做,以他的条件准能上!”   话不用说得太透,这是白金氏教给白鹿萍的。所以白鹿萍此话一出,白金氏就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女婿这是有关系,能把老三塞进去呢!   果然,这个女婿,她没有看错!是个聪明人!更是个重感情的!   当晚,白金就抱着白曙到东北角院,把这个消息带给了白启后。   白启后死气沉沉的眼闪过了一丝亮光,继而又暗了下去。   “我还拿着部队给的基本工资,不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白金氏明白他未尽之言了。   “那份工作只有补贴,没有工资,你只是去帮忙。华国刚成立,百废待兴,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应该为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生了傻子,坑的就是自己!这家伙要是没有一点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他肯定会干出令她生气的蠢事!哎,为了能让他去工作,她还真是操碎了心。天知道,这些文绉绉的话她说得多么违心!   白曙看到了白金氏眼底的鄙视,心里无限钦佩。奶奶,真是不容易呀!   白启后欲拒还迎,面上却一副不得不答应的模样:“好吧,我明天去看看。”明明心里就想去,但是却不愿意表现出走后门的模样。仿佛这份工作是旁人强行塞到他手上的,他是迫不得已才勉为其难接受的。反正他只拿补贴,不开工资,只是去帮忙的,算不上走后门。他自我安慰完之后,就变得理直气壮了。   白金氏瞟了他一眼,抱进白曙,快步离开,生怕再待下去,她会控制不住,会一掌把他拍死!   天气渐渐变热了,白曙身上的衣服也慢慢地减少。白启后上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没了他的低气压,家里的一切都非常和谐。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白昌他们几个小人儿心心念念的幼儿园还没有开园。不过白曙已经六个月了!   白金氏偏疼白曙,在他满六个月的这天,起了个大早,亲手煮了一碗长寿面,卧了两个鸡蛋。   白曙此时已经长了两颗牙,白金手用手拉着他,他就能坐起来。   “乖孙,六个月了,看奶奶给你煮的面,你以后肯定能活到一百岁!”白金氏把那碗面拿到白曙面前晃了一圈,让他闻了闻味道,就把面放到桌子上,一脸遗憾地说:“可惜你还小,不能吃。不过不用担心,奶奶和爷爷会帮你吃掉的!”   于是乎,白曙眼睁睁地看着那碗本属于他的面,被白金氏和白三朝分食了。   “有户部街的羊肉汤做底,这面真是美味!”白三朝“刺溜刺溜”地吸面。   白金氏见老头子吸面不停,忙把剩下的面拉到自己面前,嘴里还数落他:“你可给我悠着点,这是乖孙的福气,我还没吃呢!你想吃面,锅里还有剩的,这碗得留点给我!”   闻着香味,白曙嘴馋,末世可没有这样的食物!怪不得爷爷那么喜欢偷吃这户部街的烧牛肉,光这汤的味道就已经能想象出,它该有多美味了。   “伊呀呀!”你们太过分了!白曙挥舞着手嚷嚷。   为了不至于太突兀,他是参照白义,还有一一、二二他们的生长轨迹来调整自己的情况。   白三朝听到了白曙的抗议,故意夹了一个蛋,面对着他,吃得津津有味。气得白曙扭过头,不想看他!   白三朝哈哈大笑,不曾料到,却被白金氏一巴掌打在肩膀上。   “你逗他做什么!小心他不理你!那就有得你哭了!”白金氏看不惯这糟老头。上次他把乖孙逗得都不带搭理他,弄得他好几天都没出门,一直围着乖孙打转。不仅碍手碍脚,还碍眼!   白三朝被这么一提醒,老脸瞬间恢复了正经,他快速把鸡蛋吃完,背着手,一脸严肃地走出房门。   “瞧那熊样!”白金氏话里充满了优越感。乖孙跟她好,从不跟她的生气!   半年了,白曙已经非常熟悉这两个跟他朝夕相处的老人了,他喜欢他们相处时的那份自然和温馨,他喜欢他们带给他的温暖。他想,这辈子,如果有人胆敢破坏这份温暖,他定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正是这时候,白玉氏脸色复杂地走了进来,“妈!……”她有些踟蹰。   白金氏今个高兴,不计较她的扭扭捏捏,不鄙视她的小家子气,而是面容平和地问道:“怎么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白玉氏一咬牙,说道:“外面有个女人,说她是白鹿莲。”   白金氏筷子上夹着的蛋,“啪嗒”一声掉在碗里,溅起了点点面汤。   “你说谁?”她的声音有不可察觉的颤抖。   白玉氏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一字一字地说道:“白鹿莲。”启智曾经跟她说过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在白家被列为禁忌的名字。 第25章   ·   白金氏心情复杂,白曙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心中满是疑惑,这个叫白鹿莲的人,是谁?她的名字和小姑姑白鹿萍非常相似。   “妈!”   只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迈着莲步走了进来。她长得非常醒目,瓜子脸,柳月眉,这是一个标准的古典美人。即使穿着这个时代常见的藏蓝色衣裤,也没有遮盖住她的美貌,那肥大的衣裤反而衬得她越发纤细。   “妈?你还真有脸叫!我可不是你妈!”白金氏语气冷淡,冷得如飘雪的冬日,寒沁心肺。   “妈!”白鹿莲垂泪,期期艾艾地望着她。   白金氏猛地站了起来,“别这样叫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当年的事情,你以为就这样过去了?你不是追求你的爱情去了吗?不是不管我的死活吗?怎么?现在被抛弃了?就巴巴地滚回来了?”   她的话惹得白鹿莲的泪流得更快了。   白曙皱了皱眉,这个叫白鹿莲的女人,竟然也是他的姑姑!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什么奶奶他们在说到白鹿萍的时候,会说她是他的“小姑姑”。原来,是因为真的有一个“大姑姑”!   “妈,我当初是不得已的!轰炸机都盘旋在大都空中了,我不走,就是死。”白鹿莲边说这话,泪还流个不停!   “呸!你这话骗骗别人还成。骗我?你还是给我省省吧!”   白金氏的记忆被拉回了七年前。那一年,白家还没搬到猫儿胡同,他们住在皇城根脚下一个处大院,那院子比现在住的这院子大上两三倍。白金氏记得相当清楚,那天是6月11日,她当时正在厨房里把白三朝捎带回来的阜成门花掌柜家的牛头肉盛在碗里,这时候,大都空中突然响起了长鸣声。第一遍的时候,她没有反应过来,等第二遍的时候,她才想起,这是空袭预先警报!她慌忙地扔下手里的锅铲,跑了出去。在院子中,她遇到了白三朝和三个儿子还有小女儿,但大女儿却不见了。还没等她问出来,空中就响起了连续急促的短音,响六秒,停六秒,反复了大概十五遍,这是空袭警报!已经探明了敌军的空袭进入大都的上空!她一咬牙,没等白三朝反应过来,就令他带着儿子和女儿先藏到地窖里,她则往大女儿的房间跑去。   当她好不容易找到女儿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立刻抓住她的手,想把她带到后院的地窖里,但没料到手却被她甩掉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金氏才发现,白鹿莲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   “你想做什么?”白金氏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白鹿莲低着头,柔弱而坚定:“妈,我要跟翔哥一起走。”   白金氏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地抓住她的肩膀:“不行,我不许。”   白鹿莲挣扎了片刻,但是妈妈的手抓得太紧了,她有些难受,不由得痛呼:“妈,你放开我!”   白金氏不仅没有放开,甚至还利用自己的力量把她往地窖里拖!   此时,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天空中的飞机。97式重型轰炸机、轻型轰炸机、驱逐机和远距离侦察机,它们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突然,一颗□□从高中落下,直接降到了白家所处街道的附近。院子被炸塌了,万幸白金氏和白鹿莲没有死。   其实,在□□来临的那一瞬间,白金氏的母性促使她把女儿护在了身下。有白金氏为肉盾,白鹿莲没有受什么伤,但是白金氏却被震到了,全身疼痛,无法从地上爬起来。   白鹿莲害怕地从白金氏身下出来,她把刚才散落在一旁的包袱抱在怀里。白金氏恍惚间见到了散乱的包袱里,装着金银珠宝,她想要张口大骂,但是黑暗渐渐吞噬了她的意识。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大女儿往外跑的身影,那裙摆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决绝的弧线。   等她醒来的时候,是在大都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耳边满是伤员疼痛的哀嚎。白家已经被炸毁了,她庆幸家里好几辈积累的东西都藏在其他地方,让他们不至于损失惨重,但是明面上的钱财却被大女儿通通带走了。不仅如此,她还把她扔在了满目疮痍的战场上。那时候,敌军只要再扔下一个□□,她肯定会粉身碎骨。最后还是白三朝见情况不对,出来找她,才把她救回去的。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白家的大女儿白鹿莲就成为了一个不能提的禁忌。   “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永远没有后悔的机会。你走吧,白家不欢迎你。”白金氏声音冷淡,这么多年,怨过,也恨过。她平日里对自己的孩子并不温柔,甚至还非常暴躁。可是他们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心里到底是有他们的。可是任谁被自己身上掉下的的肉在自己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也没法再对这块肉生出什么亲密的感情。做不到恨,也无法爱,那么双方相安无事,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妈,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是有难言之隐,当初,当初我怀了翔哥的孩子……”白鹿莲楚楚可怜地咬着下唇,说出了令她羞愧万分的秘密。   “什么!”白金氏不可置信地叫出声,“你当时怀孕了?”   她想起来了,当年白鹿莲的反应确实有些奇怪,她曾两次看到她干呕,但因为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所以当时只是以为她吃坏了肚子……   “那你的孩子呢?”白金氏的声音有些缓和了。   白鹿莲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得意,但瞬间又把头低了下去,哭着说:“他还没出生就死了!”   白鹿莲眼中的异色被白曙看到了,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个女人不对劲!   他有些着急,以往聪明的奶奶,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那那个什么翔的呢?”白金氏的声音更加缓和了。   白鹿莲低着头,委屈极了,“我跟翔哥走了之后,才发现翔哥已经结过婚了,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妈,我悔呀,后悔自己被他勾引,我想回来,可是那个时候哪里都有打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走到哪……”   白金氏顿时像被点燃的鞭炮,“那家伙真不是东西!专门欺骗你这样的女孩!什么自由恋爱!都是骗人的!我当初跟你说什么来着,他不是个好人,你不偏不信!”其实当年许文志是她看给大女儿相看的。可惜大女儿没有那个福分,幸好小女儿争气和他看上眼了。   “小莲!”白三朝一从外面回来,就听二媳妇说,那个曾经把他们伤得遍体鳞伤,让他们只能在暗处舔舐伤口的女儿,回来了!?   “爸!”白鹿莲一见到白三朝,又开始落泪了。   在白家,一贯是白金氏扮黑脸,白三朝扮白脸。在白家人眼中,白三朝是个典型的慈父。所以当这个慈父看到失散在外的女儿回家时,心有不忍。只有在外面生活得不好,她才会想回来的。他想要安慰她,但是又担心老妻心中不快。   白金氏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白三朝知道了老妻的意思,也沉默了。   “爸、妈,我错了,你们别不要我……”白鹿莲哭得梨花带泪的,那感觉就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哭诉的女孩儿一样。   只可惜,她的父母只是看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但却奇妙地隔着千万里。   白曙心中更加警惕了,爷爷奶奶对大姑姑的态度非常奇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女儿的离心,但似乎又割舍不下那一丝骨肉情分。   屋外,白玉氏和冯秋兰、刘英面面相觑,她们三人嫁进白家之前,这个大姑子就已经不在了,白家人也很少提及。白玉氏和冯秋兰只是曾经听她们的丈夫说漏嘴,这才知道,除了小姑子,白家还有个大姑子,但具体曾经发生过什么才导致大姑子的消失,她们不知道。而刘英,她嫁进来的时间短,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大姑子的存在。 第26章   ·   白家人到底是和白鹿莲有了隔阂,没法和她住在同一间屋檐下,所以白鹿莲只好租了白家隔壁的房子住了下来。   白金氏极尽全力忽视白鹿莲的存在,有时候出门见到她,眼睛都不带斜一下的。可即使这样,白鹿莲还是每天都站在白家门口,用怨妇一般的神情盯着每一位进出白家的人。   “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正房里,邱氏边说,边用手帮白曙把一一从他身上扒下来,但是一一刚下来,二二就又补了上去,她只好把一一放在一边,复又去把二二扒下来。   “你说什么?”白金氏还没反应过来,她看热闹看得起劲,没听清邱氏说什么。她真的很喜欢看乖孙的黑脸,一一、二二两个小家伙很喜欢巴拉着乖孙,她为此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把他们分开!也只有这蠢妯娌会真的担心一一和二二把白曙压伤了。   邱氏的手顿了顿,索性放任一一、二二的行为,她一脸认真地看着白金氏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鹿莲盯人看的样子,怪瘆人的,而且白给胡同里的街坊看热闹!恁丢人了!”   白金氏面色不虞地说:“哪里管得了其他人是怎么看的,反正我是不会让她住进来的。”一想到七年前的那日,白鹿莲裙摆的那个弧度,她的心就不爽了!那就是一只白眼狼!   邱氏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是到底没说出来。这两天她出门的时候,常常一眼就看到白鹿莲站在正门口不远处往里看,而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几个长舌妇正围成一圈,咬着耳朵絮絮叨叨。看到邱氏看她们,她们立刻闭了嘴,四散。   一提到白鹿莲,白曙的耳朵就竖起来了,顾不上一一、二二两个小家伙的纠缠,他在小床上爬着,身上还附着两个胖小子。   这一幕被白金氏注意到了,她瞬间笑开了眼,一扫刚才的不快,“哎呦,乖孙和一一、二二的感情真好!” 乖孙品平时都太乖巧了,也只有跟和他同龄的一一、二二还有白义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展现出一些孩子的稚气。   白曙的动作顿了顿,她哪里看到他们的感情好了!一个两个的,眼睛瞎!自从一一、二二能动了之后,他根本就是多了两个小麻烦好不好!偏大奶奶还特别喜欢把他们俩带过来跟他玩!明明是这两个小家伙玩他好不好!   邱氏被白金氏这么一打岔,也把刚才的话题抛在了脑后,“对呀,曙儿真的很喜欢一一和二二呀!”   哪里看到他喜欢这两个缠人精了!白曙一脸惊讶地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大奶奶,不敢置信!   突然,一幅画面出现在白曙的脑中。吊眉老女人和老实巴交的汉子,钱婆和钱富!画面里,白芳站在钱婆和钱富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色似乎非常复杂。   白曙看到这画面的时候,心里一惊,他记得白芳今天穿的就是脑中画面里的衣服。   此时,白芳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三个小碗。   “妈,婶子!东西做好了!”   白芳把托盘放在离小床不远的桌子上。一一、二二半岁了,她也已经出月子了,王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所以当她能下床之后,就开始主动帮忙做家务。这些家务对她而言,小意思,要知道这些年,她在钱家做的,比这辛苦百倍!   白曙的这张小床,是白三朝特地找了隔壁胡同勤木匠给做的。选了上好的红木,没有一颗钉子,都是榫卯活儿,油漆均匀,花纹细腻,床的四周围栏上还雕了憨头憨脑的胖娃娃。   “义儿那边可送去了?”邱氏问了一句。自从冯秋兰从冯家回来之后,白义就被她拉拢在身边了,轻易不会把他送到正房。   白芳点点头,“送了的,小玉送去的。”小玉看来是真的对白义有了感情了。只可惜……   邱氏拿起其中一个碗,打开盖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白曙还没动,一一、二二就动了起来,他们的小手朝邱氏招了招,但是另一只手却还巴拉着白曙不放!   白金氏和白芳分别拿起了另外的碗,三个大人,三个孩子,正好每人喂一个。这三个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只白曙先吃,其他两个就会眼巴巴地看着,看得白曙边吃边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影响了胃口。而一一和二二两个,不管谁先吃,如果另一个没有,那铁定会闹起来。所以从那之后,干脆就三个同时喂了。   白曙安安静静地让奶奶帮他把两根小短腿卡在围栏的小洞里,这样他就能够靠在围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腿。   今天的午餐是蒸蛋,白色精致的陶瓷碗,衬得淡黄色的蒸蛋格外晶莹剔透。蒸蛋上面洒了薄薄的一层核桃粉,还滴了两滴亚麻油。白金氏用同样精致的小勺子挖了一小勺,放在白曙嘴边,白曙熟练地张嘴,闭嘴,一股鸡蛋的清香,伴随着润滑的口感,进入了喉咙。他很喜欢!这个世界比起上辈子来,真的是天堂,简直太完美了,有爱他的人,有好吃的食物!   白曙斜着眼睛看了眼白芳,白芳此时的衣着和刚才他脑海中的画面,一模一样,看来钱家母子今天肯定要来了。   知道了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白曙心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钱家母子有什么想法,来这里做什么,有奶奶他们在,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孩儿来管。   吃完了蒸蛋,白曙被白金氏抱出去消食了。如果他现在能开口说话的话,他肯定会表达出强烈的意愿,他拒绝出门!但是此时,既然奶奶想出了办法,他也就只能奉陪到底了。   ······   此时,已经是炎炎夏日了,猫儿胡同里的老树一扫冬日里的光秃秃,都换上了夏日郁郁葱葱的绿外套。阳光透过树叶中间的缝隙,照了下来。白曙和白金氏一出门,就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的白鹿莲,白金氏视之如空气,很自然地往胡同左边转。白曙看到了身后白鹿莲一脸被欺负后的委屈。   呵呵,戏真多。   白曙心情挺好,对待这个心思不纯的女人,就应该这样!   “乖孙,奶给你买颜料染新衣!”白金氏把白曙打直了抱,让他脸朝外,这样一来,他就能看到胡同里的情景。   在胡同尽头有一间杂货铺,这间杂货铺的主人,就是曾经和白金氏有过一吵之缘的胖女人。现在,胖女人已经在猫儿胡同站稳脚跟了,小孩儿都管她叫“王奶奶”,小年轻则叫她“王婶”,而白金氏还是喜欢叫她“老虔婆”。   说来也有意思,白金氏和王奶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面就跟两只乌眼鸡似的,你讽我一句,我刺你一回,吵得旁人看着像是随时可能撸起袖子上去狠狠打一架的,但是这两人却是越吵感情越好,甚至王奶奶曾经有一周没见到白金氏,还会主动去打听怎么回事。   “老虔婆,你这生意不好呀,别说人了,猫都没两只。”白金氏一进杂货铺,就开始挤兑王奶奶。   王奶奶叉着腰,像是倒放的肥花瓶儿,“我说怎么就突然一股臭味呢,原来有人嘴里吐粪!”   这小意思的,白金氏面不改色:“可不就是有人嘴里吐粪了吗?怪不得你这杂货铺没人,原来是有人身上带了茅坑里的臭味呀。”   王奶奶“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就算如此,你不还是到这里来买东西了?”   白金氏一脸怜悯地看着她:“我说你也就只能指望我来买点东西了……”   王奶奶那个气呀,要不是看在她最近听了这个老虎婆的一些传言,可怜她,她才不会对她那么客气!就她这样的脾气,怪不得女儿会那样……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王奶奶自我安慰完了之后,非常大度地决定不跟这老虎婆计较了。她平顺了心情问道:“你今个儿要买些什么?”   白金氏不知道这个老虔婆的小心思,以为今天自己占了上风,心情爽了,也不继续纠缠,遂表明来意:“我今个儿要买些染料,给我乖孙染衣裳。”   王奶奶从柜台里翻出了一小袋染料扔给白金氏,“诺,蓝靛厂大染坊那边的余货,我可是好不容易抢到的。”这年岁大家都穷,旧衣服穿久了,褪了色,就需要自己染了。   白金氏接过染料,把白曙放在厚重的实木柜台上,用手捻了捻小袋子里的粉末,点点头:“这藏青蓝色货正,不错。”   王奶奶得意地瞟了她一眼,“当然不错了,这以前可是给前朝染军服剩下的。两毛钱一包!”   “呵,人家都是一毛一包,单你这里是两毛!你也不怕亏了心!”白金氏啐了她一口。   “爱要不要,不要拉倒!这东西,那是可遇不可求!有钱都难买!不识货!”哼,要不是因为是她,她才不会把这好货拿出来呢!真是不识好人心!   王奶奶说完就要伸手把染料抢回去。   白金氏自然是识货,她只不过是不跟这老虔婆吵上几句,心里就痒痒!   “算了算了,你家也不容易,我就当是支持支持你吧!”白金氏把从兜里拿出两毛钱放到柜台上。   “哼,就你能作的!”王奶奶小声嘀咕了两句,把钱收到了钱匣子里。   白曙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一来一往,明明心底是欣赏彼此的,但偏偏爱嘴硬。   白金氏拿着染料,抱着白曙回家了。在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又看到了白鹿莲,她还是刚才那副模样。只不过这一次,她身边多了一个人,那就是以管得宽著称的老杨同志。老杨同志一脸正气地看着白金氏,心底却有些想要退缩,妈的,怎么又遇上这个没道理可讲的女人,白三朝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当家的,让一个女人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妈!”白鹿莲的声音有些哽咽。   老杨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有了勇气,后面这可怜的人需要他。无论如何,他这时候都不能退缩,不然他刚才说出来的话,可不就被人当笑话了吗?   白金氏的步伐不变,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进门了。老杨赶紧开口:“白金氏!你给我站住!”   白金氏果真站住了,她转过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的?你叫我有什么事呀!”   白曙被白金氏抱着,脸冲外,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老杨,他身后站着白鹿莲,而不远处是因为听到声音,而围过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好一幅大戏,就要拉开帷幕了!白曙头大,这钱婆母子还没来,就已经闹出一场戏了呀!   “你女儿回来你为什么不让她住家里?”老杨义正言辞,那坚定的目光,仿佛他在做什么为国为民的重要事情一样,“我们这是新国家了,华国提倡的是自由,是平等,那等子封建大家长的威风,是要受到批判的!”   白金氏看都没看白鹿萍一眼,“我女儿回来,当然能住家里!”   她的话令老杨眼中闪过惊喜,这女人,今天竟然那么好对付!他就说嘛,一家人,怎么可能有隔夜仇,她们缺的只是一个台阶罢了!   “不过”,白金氏故意拉长声音,害得老杨的心都提起来了,“我女儿结婚了,她现在在婆家。”   这话,就是不承认白鹿莲是她的女儿了。   “你!”老杨被气得一股气噎在嗓子里,喘不上气,眼睛都快翻白了,眼见着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就要倒下去。白金氏才不慌不忙地说道:“现在国家的经济刚从战乱中复苏过来,人民还活在水深火热中,你可不能病了。你要是病了,那可不就是给国家添麻烦吗?要知道国家医疗资源紧缺呀!气晕过去,可是封建资产阶级的矫情呀!”   她这番话还是听老三那对革命使命感十足的夫妇说的,幸好她够聪明,记住了,现在正好拿来用。   封建资产阶级的矫情!老杨生怕被这大帽子盖下来,他竟然克服了生理上的晕厥,生生坚强地站直了身体。   “妈!我是您的女儿呀……”白鹿莲哭得悲痛欲绝。   身边围观的街坊邻居纷纷出言。   “白家老太,就算您女儿再有错,都是您的骨肉,犯不着那么绝情吧!”   “您女儿当初也是不得已呀,若不是你反对她,她怎么可能会私奔呢!”   “对呀,现在讲究自由恋爱,你们这包办婚姻,是要剔除的封建糟粕!”   “自古以来,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父母,白家老太也太心狠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白金氏脑壳发胀,白曙都皱起了小眉头。才短短一个月的时候,白鹿莲竟然能让猫儿胡同的街坊这样帮她说话。   “哼!你们一个个可别乱给我扣帽子,我当然是尊重小年轻的自由恋爱,我家的四个孩子,哪个不是自由恋爱的?”白金氏冷哼了一声,就快步进门,她可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真是晦气!”白金氏今天的心情都被破坏了,她发现,自从这个女儿回来之后,她的心气儿就没有顺过!   白曙有些担忧地看着奶奶,他伸出手抱了抱她,在她的脸上啵了一口。   白金氏一愣,瞬间笑了,这是乖孙第一次主动亲她,她兴奋而期待地看着白曙,侧了侧脸,把脸凑到了他的面前,“亲亲,再亲亲。”   白曙脸上滑落了几根黑线……果然,奶奶就是奶奶,即使心情有片刻的低落,但是很快就能调解过来了!他真是白操心了!   ···········   这一趟消食之旅虽然一波三折,但是到底是结束了。白曙的眼皮开始打架了,吃完就睡,是孩子的特权。   白金氏在小床边,一边唱着摇篮曲,一边帮他把被子掖好。   阳光从窗子照进了正房,洒在小床的边上,白曙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蹭了蹭奶奶亲手缝的决明子枕头,闻着清新的味道,渐渐入睡。   “砰!”   一声巨响,把睡梦中的白曙吓醒,而靠在小床旁边的白金氏也吓了一跳,脑袋磕在了小床上。   “这是怎么了?”里屋传来了白三朝的声音。白金氏和白曙睡得太熟,都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同时院子里响起了三个孩子不同的哭叫声。白曙心里打鼓,这时候,他是不是应该也哭起来,才正常?   没等他考虑清楚,白金氏就气势汹汹地走出去了。   “你们是不是想害死我?每天就会给我找事……你们给我……”她的骂声像是被人砍了半截一样,剩下的话没有了……   白曙了然,今天的重头戏来了,钱家母子到了!   果然,他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你们白家欺人太甚,把我两个孙子扣在这里,你们若是不让我把孙子带回去,我就去找公安!”   而后一个老实巴交的声音劝道:“妈,求求你了,别说了。”   ……   白曙听得正是认真,就被白三朝抱着往外走。与其留乖孙一个人在屋里,还不如把他抱出去。男孩子,见见世面也挺好的。   “当初是你们自己说,不让小芳回去的,是你们自己说不要孩子的!”邱氏面红耳赤地争辩!自从小芳生孩子之后,她就很少有时间回都村了,两个孙子白田、白军因为幼儿园暂停营业而回去了,但是她一直担心小芳,害怕钱家再次找上门,所以一直在城里。没想到半年了,在她开始松懈的时候,钱家母子出现了。   钱婆是个混不吝的,“我可没说过不要我孙子,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我钱家人,不是你们白家人!你们没有资格不让我们带他们走!”   邱氏被这话一堵,就没法反驳了,的确,一一和二二是钱富的儿子,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可是……   “小芳还是一一和二二的妈呢!她想把孩子放在哪,就放在哪!这半年,是她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的,你们做了什么?有什么资格把他们带回去!”白金氏双眼冒火!她已经知道刚才的巨响是怎么回事了,因为钱婆子身体不远处的那盆陶瓷仙人掌,被摔了个粉身碎骨!好呀,来她家砸她家东西来了!   钱婆可不怕白金氏,“就凭没有我儿子,白芳也生不出孩子来!”她得意洋洋。她是真的没想到半年前那两个瘦弱的,看着病怏怏的,没几年好活的孙子,竟然在半年的时间,变得白白胖胖!若不是村里一个偶尔上城的“老烧”告诉她,看到了她家亲家母带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她还真不知道这事。就为这,虽然她不喜欢酒,但还是掏了钱买了两斤老烧的烧酒。   钱婆这句话一出,无人争锋。没有钱富,白芳的确生不出一一和二二!   钱富拉了拉钱婆,不好意思地憨笑:“岳母,婶子,你们别介意,我妈不是这个意思。”   白金氏没好气地问:“那她是什么意思?”这人还真当她是小芳那傻子呢,被他的外表欺骗。刚才分明就是钱婆扮黑脸,他来扮白脸!这都是她和老头子玩剩的把戏了,这家伙竟班门弄斧……   钱富朝正安抚一一和二二的白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小芳那么久不回去了,我想她了。”   呵呵……还真当人是傻子……   场面有一瞬间冷凝!   “侄女婿,这事情可不是你想小芳,就能解决的。”此时,白三朝从正房出来了,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听出不出什么情绪。   “那可怎么办?我不能没有小芳。”钱富沮丧地看着躲避他眼神的小芳,可怜兮兮的。   男人最懂男人,这男人想要用装可怜这样的招式骗侄女回去继续受罪,没门儿!   “是呀,你和小芳的感情是真好。可是你也知道,小芳身体不行,医生说了,亏得很,要修养个十年八载的!你们家就你和你妈两人,哪有精力照顾她,而且你们还住在城外,离医院远,看医生不方便。我们这人多,离医院近,小芳住我们这是最好的。至于一一和二二,他们都还小,离不开妈妈,也得留这儿。”话音刚落,不等钱婆和钱富提出质疑,白三朝自己就说了:“当然,你们是一一和二二的爸爸、奶奶,血缘关系难以割舍,你们想看他们,随时来城里看,我们不阻拦你们。”   白三朝的话令白金氏的眉头皱了起来,对于他的有所退让,白金氏心有不满,但是在外人面前,她从来不会反驳他!   “可是……”钱富有些犹豫,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他这次来是要把妻子孩子一块儿带回去的!   白三朝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对小芳的感情很深,舍不得她。但是你要明白,她现在身体不好,只有她把身体养好了,才能陪你活得更久!难不成你不希望她身体变好?”   钱富被堵得无法说不,只能讷讷地说:“那,那就麻烦您了。”   白三朝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不麻烦,不麻烦,小芳是我的侄女,我怜惜还来不及呢,不会觉得麻烦的!”   钱富被说得臊脸,说得白芳在钱家不受怜惜一样……   “白芳在哪里,我不管,但是我孙子,我得带回去!我能带!”钱婆看儿子那么快就反水,她急了,白芳回不回去,她不关心,但是两个孙子,她是一定要带回去的。钱家孩子,在白家长大,算个什么意思!   白三朝笑了笑:“我说侄亲家呀,你别看一一和二二现在白白胖胖的,但是其实还是虚的,不信你们可以带他们去医院检查检查。毕竟当初怀着的时候,营养不够,还早产了,所以他们现在每周都要让医生查看,有时候还得吃药,更严重的还得打针。哎,不是我不让你们把孩子带回去,而是为了孩子的命,他们实在是不能离开呀!”他说着说着,脸上满是心疼和纠结。   钱婆似信非信,眼睛在白芳和两个孩子中间打转。白芳面色红润,看着健康极了,两个孩子此时已经不哭了,但还是抽抽搭搭的,看着上气不接下气。被白三朝这么一说,钱婆越看越觉得两个孩子虽然白胖,但是随时可能会挂掉,于是心中想把孩子带回去的想法已经退缩了一半。   白曙看到爷爷白三朝趁着大家不注意,给奶奶白金氏使了个眼色,并做了个手势。   白金氏点点头,指着钱家母子,语气里满是刻薄:“芳儿是我们侄女,一一、二二是我们侄孙,我们能帮就帮,不用你们给钱。不过你们要更,可以给些鸡蛋、老母鸡、青菜、米什么的!”   “什么!”钱婆像一只被扒了皮的公鸡一样,惊得叫了起来,“我们自己都没得吃,哪里有余粮送来给你们吃!”   白三朝没看钱婆,这里做主的是钱富,不是钱婆。   钱富被这么看着,只能咬咬牙,说道:“行!以后一定给他们带来些东西。”   白三朝满意了,他拍了拍钱富的肩膀,“好样的!男儿就该这样,甭听那些娘们唧唧歪歪!你送来的那些粮食,放心,我会让小芳和她的两个孩子拿到的。走,跟我去喝两杯,前些天打了些烧酒,多喝几杯再走。”   钱富就这样被白三朝拉走了,而钱婆孤掌难鸣,只能跺跺脚,追着儿子跑了。   傍晚的时候,钱富、钱婆才离开白家。而白金氏也终于能把今天憋了一天的疑问,问出口了:“你为什么不让钱富和钱婆离婚?还让他们来看一一二二?”   白三朝摇摇头,“这事不是我同不同意就行了,上个月,华国第一部婚姻法颁布了,确立了婚姻自由,父母不能包办婚姻。但也正因为这部法律,小芳被上了紧箍咒,不能离婚。”   “为什么?”白金氏不明白,不是都婚姻自由了吗?为什么小芳不能离婚?   “离婚必须要通报村委,村委再传达到整个村子里,只有村子里半数以上的人同意,小芳才能结婚。而且按照婚姻法的内容,两个孩子,一个人一个。”   白金氏一惊,“这怎么可以!”先别说全村的同意,就说孩子,不管是一一还是二二,都不许走,他们可是乖孙以后的左膀右臂,怎么能离开!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对钱家母子好言好语的。”   白金氏沉默了片刻,在现实面前,再多的想法和不满都只能暂时推到一边了。   白曙听到了这段对话,心情也很沉重,怪不得在脑中的画面里,白芳的表情会那么复杂。有些时候,只能用余生去和丈夫死磕,是一件多么伤人的事。   ················   “哦,对了,幼儿园那边又准备开班了。”白三朝在白曙坐起来的时候,用一根手指把他推下去。   “你今个儿去幼儿园了?”白金氏虽然是问话,但是语气非常肯定。白昌那几个小的,至今仍闹着想去幼儿园,所以白三朝一有时间就往幼儿园那边跑。   白曙刚挣扎着坐起来,就被白三朝推倒了,只能再重新坐起来,几次下来,他有些恼了,见爷爷再次伸手过来的时候,直接张开嘴,狠狠的咬了下去!   “哈哈哈,曙儿不要舔爷爷的手指头!脏!”白三朝笑着把手指从白曙嘴里抽了出来!这无齿小儿还想咬他!哼哼哼!   白金氏一巴掌拍在老伴手上,把他那不规矩的手打掉:“你这为老不尊的!跟孩子闹什么闹!”   白三朝哈哈大笑,“好了,明天我把昌儿他们送去幼儿园,天天听他们在我耳边喃着幼儿园的生活,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白金氏斜着眼睛瞥他,“看把你能的!”   ·········   知道能继续上学,白昌他们乐疯了。他们一大早就起来了,几个人洗漱完之后,站在正房门口,等着白三朝起床。   “为什么没有声响,不会是还没起吧?”这是白仁的猜测,他恨不得把耳朵挤进屋里,听听看,爷爷是不是起床了。   “还没声响?”白梅小辣椒也急,“你走开,我来听听!”她用力地朝白昌撞了撞,把他撞到了一边,顺利接替了他门神的地位。   屋内,白金氏推了推老伴,“你快给我起来,那群猴孩子在门口等着你起来呢!”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这几个孩子真是欠教训,他们不睡,她可要睡!   白三朝郁闷极了,那几个皮猴,光想着去幼儿园,就没想到他现在老胳膊老腿的,哪能起那么早!哎,就算白三朝心里再怎么郁闷,但是还是起床了。   当屋里的灯亮起来的时候,白曙听到了哥哥姐姐们的欢呼声……   去幼儿园真的就那么好玩?白曙突然对幼儿园的生活充满了好奇。他掰着指头数了数,后年的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去有趣的幼儿园了。   白家除了四个还没回走路的婴儿之外,其他孩子们都去上幼儿园了。白曙发现妈妈刘英出现在他附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白金氏开始紧张起来,唯恐三媳妇跟她提,要亲自教养曙儿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英只是看着什么都没说。   终于,当一个晚上,大伙吃过了晚饭,各回各屋的时候,东北角院传来了争吵声。   白金氏听着三儿子和三媳妇的争吵,脑里闪过一道亮光!有主意了!她抱着白曙往三进院走。   说是白启后和刘英的争执,实际上是白启后单方面吊打刘英。   “不行,我不同意!”白启后否认得非常决绝,不留半点回转余地!   “家里不愁你吃穿,孩子还需要你照顾,你工作去了,他们由谁管?爸妈年纪都大了,是时候该享享清福了,而且你看有多少女人去找工作的?”说来说去,白启后就是嫌弃丢人。华国提出让女人从家庭琐事脱身,去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但是没几个女人是真的这样去做的。但凡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愿意妻子出去工作,唯恐被人说没本事,养不起妻儿。   “亏得你还是革命大学出来的!夫权思想那么重!女人怎么了?女人也是人!”白金氏一进门,就大声骂道:“你不就是生怕刘英做得比你好,挣得比你多,你自尊受挫折!”她用了激将法!   “没有,没有……我只是担心孩子没人照顾?”白启后被白金氏捅破内心的小秘密,有些尴尬。   “呵!担心孩子,你回来到现在,我可没见你哪一天在家里跟孩子一块相处一天的,哪怕一天!”白金氏勾着唇,质问他。   白启后无言,他的确没有跟孩子们一块儿玩过。   “老三媳妇,你想出去工作,我支持你,女人也是国家的主人翁,女人也可以为社会建设献一份力量,你的思想觉悟高,是个好同志!”   白金氏一脸严肃地鼓励老三媳妇出去工作。   刘英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妈!”她此刻看着那张带着凶狠的脸,没有了以往的害怕,更多的是孺慕。   白曙在白金氏怀里一声“呵呵”,足以表明他此时的心情。 第27章   ·   刘英在得到婆婆白金氏的支持后,开始了每天早出晚归的日子。她联系了当初在华北人民革命大学认识的同学,每天跟着不同的同学出门找工作。她脸上洋溢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但相对的,白启后的脸色却是却来越难看了。   白启后在大都图书馆工作,虽然不是正职人员,拿的只是补贴,但是补贴加上他原本的基本工资,那可是非常可观的。虽然比不上白启智这个教授,不过和白启煌的工钱却不相上下。再有就是图书馆的工作非常轻松,他要做的就是维持图书馆内的安静,把读者借阅的书放回到原书架上,这对于他来说,花不了多少心思,有事情做了,白启后的身体也渐渐好了,所以他工作起来更加积极了。   不过,最近图书馆里出了一个笑话,让他有些烦恼,越发不愿意让刘英出去工作。   原来前些天,馆长的战友老范调回了大都,馆长想要为老范接风洗尘,于是提议到饭馆吃一顿好的,但到了饭馆门口,老范却死活不愿意进去。馆长一逼问,才知道老范的妻子响应国家的号召,参加了工作,成为了这家餐馆的服务员。老赵觉得丢脸,所以不愿进去。馆长知道原委之后狠狠地批评了老范一顿,说他“夫权思想”,必须加强思想建设,工作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但第二天,老范到馆长家里做客,竟然吃惊地发现,馆长的妻子是前几天遇到的理发师,而且这个理发师还把他的头发理坏了。要知道,在此之前,馆长跟老赵说过,他的妻子是小学老师……这就尴尬了……   这事情在图书馆工作人员中流传,白启后听了几耳朵,大家似乎对妻子工作的事情,有不同的看法,但是白启后到底是不怎么愿意的。可是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有白金氏压着,白启后有怨说不出,只能憋在心里,板着一张臭脸给刘英看。刘英心中虽胆怯,虽忐忑,但这一次,她异常坚定,为了不动摇自己的决心,她只能避开丈夫的视线。   于是乎,刘英和白启后开始了尴尬的冷战期。原本一个家庭中,若父母冷战,孩子必定会惶恐,但是也不知道白梅和白仁是不是心大,竟然一如往常,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找到工作了。”   一天,吃完早饭之后,刘英有些呐呐地说道。丈夫如火箭般的视线,令她有些害怕。   白金氏一喜,“什么工作?”这几日,刘英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时间跟她争曙儿,她心里是非常满意的。忙吧,就一直这样忙下去吧,曙儿由她们两老照顾,再好不过!   “书店店员。”刘英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喜气。这可是个热门的活计,书店店员,卖书,听着就是个文雅的活。   白启后一愣,他没想到刘英竟然能找到这种活。这可比馆长妻子去做理发师,老赵妻子去做服务员,好听多了!妻子在书店工作,说出去,有面子!他这段时间的不快,瞬间消失了。不过,心里深处却又有些不是滋味,他当初找工作的时候四处碰壁,但是妻子竟然那么快就找到了!   “在书店工作,应该会很忙吧?”白金氏才不关心刘英找到了什么工作,她关心的是刘英的工作是否忙碌,是否有时间跟她抢乖孙!   “为国家建设而劳动,再累我也不怕!”刘英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此时的她那个感动呀,婆婆真好,还关心她的工作是否会忙碌!以前真的是她误会她了,婆婆只是看着凶,但超级和蔼、慈祥!有这么一个婆婆,她真是三生有幸!   白金氏和白曙同时打了个寒颤,刘英看白金氏的眼神,真的是太……太肉麻了!   白三朝的眼睛抽了抽,“老三媳妇既然工作了,那就好好工作!国家不是说了吗?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情,女同志也能办到!”孩子们都成家了,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尊重他们的选择和决定。不就是三媳妇要去工作吗?工作就工作,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就老三自尊心强,看不开。不过幸好老三媳妇是个争气的,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什么时候上班?”白启后突然来了一句。他这段时间给她脸色看,现在事情定了,怎么着也得给她一个台阶。这女人,只要递了台阶,就会自己顺着台阶往上爬!   果然,刘英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今天,今天就去上工了。”其实她三天前就已经找到这份工作了,但是不敢说,临到要上班了才不得不说。   白启后的眉毛一挑,刘英的心就跟着跳了起来,幸好白启后没再说什么。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对于妈妈的怯弱,还有以夫为天的性格,白曙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只能庆幸,她还不算是窝囊成一团烂面团,关键时刻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白曙根本不知道,刘英根本就不是为了响应国家“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号召才去工作的,她是听以前的同学说,女人要时刻保持革命意识,才能吸引男人;女人去工作了,和男人肩并肩作战,成为他的爱人,他的战友,这样才能一直维持婚姻的新鲜度。   说到底,刘英是为了白启后才去工作的。   刘英开始工作后的第三天,一个出乎意料的人,上门找她了。   “你,有什么事吗?”刘英看到赵家媳妇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她们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她怎么会来找她?   赵家媳妇的性子跟她妈妈王奶奶完全不一样,她有些束手束脚的,好听点说,就是畏生生的,难听点就是小家子气。   过了好一会儿,赵家媳妇才说道:“我,我就是想问,你们书店现在还要人吗?”她说完这话后,松了一口气。这是妈妈帮她想好怎么说的。她本来不想来,妈妈非要让她来!   刘英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想要出去工作?”   赵家媳妇点点头。妈妈能干,开了一家杂货铺,但是一家杂货铺养四个人,虽然能养,但手头上到底不大宽裕。她想要把儿子赵拥军,侄子小宝都送到幼儿园去,这需要一笔费用。幼儿园每个月最少交两块五,两个孩子就是五块钱……杂货铺那点出息哪里够,所以她想要找工作。但是虽然国家一直提倡女人也要工作,但是猫儿胡同根本没有哪个女人出去工作,只除了白家三媳妇刘英。为此,她还特地去了一趟刘英工作的书店,看到她在书店里忙碌的身影,这才放心了心。原来女人工作是这样的,跟男人没多大区别,就是做事就行了。   刘英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单位最近似乎不招人。”   赵家媳妇听到这话,有些低落。   刘英有些过意不去,她突然想起了昨天在洗手间听到的话,有些踟蹰地说:“那个,我想起来了,我们单位似乎是在招人,只不过……那工作……有些不大好听。”   赵家媳妇眼睛一亮,“是,是什么?”   “我昨天听同事说,我们单位似乎在找清洁员。”刘英说完这话后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己度人,清洁员,说出去不体面。   谁料到,赵家媳妇竟非常兴奋,眼中闪着光芒:“我,我能去吗?”   刘英愣了愣,才说道:“我们单位的清洁员是公开招人的,我明天带你过去看看。你能不能留下,只能看单位的意思。”   赵家媳妇感激极了,不停地道谢,“谢谢你,谢谢你!”   白曙被白金氏抱着,在门外把这事情听了个遍。白金氏冷哼一声:“那老虔婆还真是机灵,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蠢女儿!哎,要是她能有老虔婆的一分凶悍,她现在能混成这样?啧,亏得老虔婆来了!”   若那老虔婆没来,上次老杨动员胡同里家有空屋的人,把空屋让出来的时候,这赵家媳妇肯定被吞得皮都不剩!亏得老虔婆来了,胡搅蛮缠,把老杨那“为了国家大义”的事情推了,否则她们家现在肯定不得安宁!   白金氏用下巴蹭了蹭乖孙头上柔软的毛发,“乖孙,你就等瞧吧,这事,准不成!”不是她信不过老三媳妇,而是老三媳妇还真的不可信!那软脾气老好人,刚刚进单位没几天,竟然奢想介绍人进去……真是异想天开!   白曙看了看屋里面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性子都是软绵绵的,幸好这个世界的人多是老实善良的,如果在末世,这两个女人肯定是早就被人活剥生吞了!   正如白金氏预料的那样,那份书店清洁员的工作,赵家媳妇没有拿到。而是被书店一个老员工的大姑拿到了。为此刘英感到非常抱歉,她想要帮她再介绍其他工作,可是赵家媳妇,一没有学历,大字也不认几个,二没有工作经验,更没什么特长,找工作简直难如登天。   这一天,赵家媳妇到白家找刘英,刘英正好加班,没有回来。白玉氏出来接待的她,赵家媳妇见白玉氏一边削土豆,一边边跟她说话,她有些过意不去,挽起袖子,帮忙。   白玉氏哪能让弟媳的客人帮忙做家务呀,她忙推却,但是赵家媳妇却没有停手,反而露出怀念的笑容,“我家那个以前是个厨师,他还在的时候,我最喜欢帮他打下手。”   白玉氏顿了顿,她是听说过赵家那个汉子在没生病的时候,有一手烧菜的绝活,只可惜她没有尝过他的手艺。   “你用这土豆打算做什么?”赵家媳妇问道。   白玉氏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给那几个小的做土豆泥。”   白义已经九个月了,白曙也八个月了,一一和二二则是七个月,已经可以吃辅食了。这土豆泥是白曙最喜欢吃的。   赵家媳妇说到烹饪,眼里就放光,“说到这孩子的土豆泥,我家那个以前最喜欢用蒸笼把土豆蒸了,再碾碎,顺时针搅拌,加点牛奶和粉碎的炒核桃,最后淋上鸡汤……”   白玉氏被她这么一说,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她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能教教我吗?我家没鸡汤,但是有棒骨汤……”   “可以的!”赵家媳妇顿时来了劲儿,整个人神采奕奕,跟平时那个有些怯懦的她完全不一样。   当赵家媳妇站在灶台前的时候,白玉氏不自觉地摒住呼吸。太美了!赵家媳妇烧菜的时候,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看着就觉得非常舒展,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弥散在整个厨房里,她眼睛坚毅,嘴角含笑。这是一个女人最认真的美!   当土豆泥被拿到白曙面前的时候,白曙有些奇怪地看着白玉氏和赵家媳妇。白玉氏一脸期待,赵家媳妇心有忐忑。这,发生了什么了?白曙不明所以。当他今晚的晚餐——一份土豆泥,出现在他面前,奶奶帮他揭开盖的时候,他敏感地感觉到了不同。这土豆泥,肯定不是白玉氏做的!白玉氏的手艺,他知道,还到不了这种程度!   那土豆泥是金黄色,冒着热气,仿佛能发光,空气中的土豆香非常醇,但是又有种悠远的动态美。白金氏也感觉到了不一样,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赵家媳妇一眼。赵家那个还在的时候,她也听说过他的事,菜烧得好,而且似乎祖上是宫里的御厨。   白曙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这份美味,白金氏笑了笑,拍了他的小脑袋:“哎哟,我的乖孙哟,慢点儿,没人跟你抢!”乖孙平日里对吃的,最有感情,只要是好吃的,总能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在白曙享受着土豆泥的美味时,白玉氏舔了舔嘴。她也喜欢美食,只是家里人的手艺都不怎么样,家里也不算富裕,启智也只能偶尔买了些好吃的给她打打牙祭,她以为她就只能靠着这偶尔的牙祭活了!没想到呀,她身边竟然有这么一只卧虎,这么一只藏龙。   白金氏、白玉氏、白曙如炬的目光,看得赵家媳妇不由得双手环抱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用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们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白金氏把白曙喂好了,把空碗放到小床边的桌子上,笑嘻嘻地拉着赵家媳妇的手,“听说你最近在找工作?”   赵家媳妇点点头。她没想到白家婶子脸上虽凶狠,但是话语却那么慈祥,那么关心她。她有些感动,呜呜,这婶子就跟妈妈一样,凶凶狠狠的,但是为人非常热心,还知道她最近在找工作。   白金氏的面容更加缓和了,“你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定给你找个离家近,工资高,工作轻松的活计!”   赵家媳妇万分惊喜,但是又有些犹豫,“真的有这种工作?”   白金氏点点头,“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她信心满满,但下一秒,话音一变,“哎,找工作是容易。可是我最近就是担心我们家曙儿,担心得都睡不好了!他呀,嘴刁,你如果能不时来做点好吃的给他,我肯定能更有精神,更快帮你找到工作!你可不知道,他最近没什么胃口,都饿瘦了!”   对于白金氏的睁眼说瞎话,白玉氏非常配合,连连点头,白曙则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为了吃的,他们也是够拼的了! 第28章   ·   出乎白家人的意料,或者说更出乎白玉氏和刘英的预料,她们俩当初只当婆婆说帮赵家媳妇找工作是开玩笑,所以当白金氏抱着白曙,一脸自然地站在她们面前,漫不经心对赵家媳妇说帮她找到工作的时候,她们是不敢相信的。   众人没回应,白金氏只好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给你找了个工作,每个月四十二块钱,如果做得好,会加工资。”   赵家媳妇愣了愣,露出了一个兴奋的表情,她激动地抓着白金氏的手:“婶子,工资怎么那么高?是什么工作?”四十二块钱,比她想象中高,她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工作。要知道她上次没应聘上的那书店清洁员,工资也才二十九元。   白金氏皱了皱眉,老虔婆的女儿,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就是个工作吗?至于那么激动,把她的乖孙都吓了一跳,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快别激动了!”恁小家子气!   赵家媳妇赶紧松手,往后退了两步,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没想到自己刚才竟然敢主动拉起白家婶子的手。呃,白家婶子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人挺好的!   “妈,您到底帮她找了什么工作?”白玉氏见婆婆久久没讲到重点,忍不住问道。   “咦,我没说吗?”白金氏故作惊讶,“就是在北半截胡同的广和居里,他们那里缺一个厨子。”   赵家媳妇吓了一跳,她以为她能做的就只有清洁工之类的工作,没想到白家婶子竟然介绍她去做厨子!她有些不大自信,一边不停地摆手,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厨……厨子,我,我不行的!”广和居可是大都有名的饭点,她那点手艺,在家里煮煮饭还成,在饭店……   白金氏瞥了她一眼:“你行不行,我说的算,你给我去做就好了!”真是没出息!   赵家媳妇被白金氏凶狠的表情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了,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白玉氏笑了笑:“韦姐,我婆婆给你找的这份工作跟你非常适合,你不用担心,去试一试吧。”赵家媳妇娘家姓韦,她比白玉氏稍微年长些,白玉氏叫她“韦姐”也不为过。   “对呀,对呀!”刘英在一旁不断点头,韦姐的厨艺,她这几天也尝过了,真是不错,去饭店工作再合适不过!她在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她刚出去工作没多久,认识的人也不多,帮韦姐找工作,着实费劲,可是说出去的话,又不好反悔。现在婆婆帮她解决了这事,她心中非常感激。   赵家媳妇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份工作,刚开始的几天,她非常忐忑,时刻担心自己出了什么岔子,会被饭店开除,丢了白家婶子的脸。刚开始的时候,她在广和居后厨的确不好过。广和居档次高,是大都有名的饭馆,来往的客户要不就是有钱人,要不就是有权人,这里的每一份工作都是香馍馍,她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就占了一个这么好的位置,遭到嫉妒是再正常不过。况且后厨是男人的地盘,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女人,男人们自然带着些蔑视,但又碍于国家提倡的男女平等,同工同酬,而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使使绊子却再简单不过。但是随着时间的转移,她慢慢被广和居后厨的师傅们接受。厨子,讲究的不是男女性别,而是是否有真本事。赵家媳妇在甜点一项上的造诣,超过了很多老厨子。   赵家媳妇的工作慢慢进入了正轨,她们一家和白家的往来也越来越频繁。赵拥军和韦宝也被送去了状元胡同的幼儿园,因为赵家媳妇她们没时间,从此之后,需要白三朝护送去学校的孩子,从七个变成了九个。白三朝每天乐呵呵地抚摸着自己短短的胡茬,被一群小萝卜头围着,许是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越发像个孩子了,特别好哄。   这不,白曙刚刚又亲眼目睹了奶奶一句话把爷爷打发了,自己独占他的情景。   “我想带白曙出去玩,让那帮子老家伙看看我的乖孙!”白三朝不满地瞪着老妻,他早就想带乖孙出门了,可是老妻就是不让!   白金氏背对着他,一边翻找柜子里的旧衣裳,一边说:“现在天气开始冷了,等我把厚袄子做出来,你再带他出去。哦,对了,我刚听老虔婆说户部街那家昨个儿弄到了一头从草原来的活羊,今个儿要下锅……”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三朝就披了件厚外套,匆匆忙忙出门了。   “啧,真是贪吃!”白金氏不屑地吐槽,“想跟我抢乖孙,没门!”   白曙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已经十个月了,奶奶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个被磨得光滑的木质学步车,让他扶着走。   白曙一边走,学步车一边发出“咄咄咄咄”的声音,“奶!”白曙已经能叫出声儿了。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是要跟着白义和一一、二二他们一块长大的,但在这个世界待得越久,他就越不想欺骗这些真心对他的人。   白金氏听到乖孙的叫唤,瞬间露出了笑容,“乖孙,等等奶奶,奶今个儿给你染衣裳。”   白曙点点头,他想起了前段时间在王奶奶的杂货铺里买的染料。   白金氏把箱子底下收集起来的老旧料子拿了出来,她拿出来的是上好的白棉布,那些个罗缎丝绸,却是不敢动的。她偏疼曙儿,好东西都搁他身上了,已经忘记了现在国家刚结束战争不久,大伙儿的生活都艰难,上面的领导还在不断地提倡艰苦朴素。   若不是那老虔婆前段时间貌似不经意地说了句话,令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她还没留意到不对。   “你真是偏心,你这乖孙身上的料子,可不便宜,皇亲国戚都穿得!在你几个孙子孙女中间可是独一份呀!哦,不,在整条胡同都算是独一份了!”   就因为这句话,她买了染料,决定把孙子的衣服料子换一换。乖孙还小,又不怎么出门,注意到不对的人不多,但随着他慢慢长大,大伙儿一定会注意到他的衣着。以前那些名贵的老料子,可不能再穿了。在这个还不稳定的时代,比别人好一点儿,别人可能会嫉妒,但是比别人好一大截,别人就会心生邪念,最好的状态是跟别人一样,甚至比别人差一点儿。幸好当初战乱的时候,为了掩饰,她收了些发黄的、染坏的便宜棉布,这时候正好拿出来用。   现在已经十二月了,院子里的核桃树只剩下树枝了,但是因为有阳光,所以不显得冷。白金氏裁了十尺的旧布,再让在家中休息的二儿子把煤炉抬到院子里,烧了热水,把旧布掺和着些旧衣裳洗净。这些旧衣裳是用来打补丁用的,都是穿了挺久,料子软乎的。怎么说呢,打补丁的衣服,在这个时候,是一种流行。虽然白金氏不喜欢,但是却不得不随大流!   “奶?”白曙小腿蹬蹬蹬地走,想要走到白金氏身边。   白金氏赶紧站了起来,一把把他抱住,“哎呦,乖孙呀,你可给我小心点儿呀,火在这儿呢,甭靠近了。”白金氏把白曙带到背着风的一处,让他好好待在那儿。   此时,东厢房和西厢房传来了“吱吱啊啊”的声音,白金氏笑骂:“那三个小子难不成是狗?你一出声,他们就叫起来了!”其实,她非常满意这样的情况,白义、一一和二二十分黏乖孙,只要白曙出了房门,他们听到动静就会闹着要来。   果然,不一会儿,东厢房和西厢房的门就打开了。   白芳一脸无奈地推着一个小车子出来,这车子也是找勤木匠专门定制的,够大,够结实!一一和二二坐在车子上,一看到白曙,就兴奋地“咿咿呀呀”叫起来,仿佛在打招呼。   白义被冯秋兰扶着后背,推着学步车走出来。他一看到白曙,就急着要加快脚步,冯秋兰忙拉住他,“慢点儿,慢点儿,弟弟又不会跑,你那么快干嘛?”她翻了一个白眼,这小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白曙那小子的死忠,看到那小子,连她这个妈都不要了!   白曙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香馍馍的事实,淡定地站在原地,等到那三个小家伙到他身边。   三个小家伙一到白曙身边,就伸着手,朝他“依依啊啊”叫了起来,白曙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时“啊”“嗯”以作回应。   白金氏看着几个小家伙玩得要好,心情愉悦。她往煤炉里添了煤,烧了一锅水。   “妈,染布料呢?”冯秋兰眼中闪过异光,她刚刚才注意到煤炉旁边的盆子里放着些料子。   白金氏是什么人,大媳妇一厥腚,她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了!   “嗯,给曙儿、义儿,还有一一二二他们做衣裳。”她扯了十尺的料子,这料子是宽幅足,一尺就可以做一身衣裳了。她都已经分好了,乖孙五尺,义儿两尺,一一二二三尺。   冯秋兰可不理会婆婆怎么分配,只要有小四儿的份就好了。看来小四和白曙那小子的关系好,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他有肉吃,还能漏点儿汤给小四儿!   水开了,白金氏把染料放到水里,等染料化之后,再把洗净的布料投进去,用木棒搅拌,使布料受色均匀。满院子都是一股呛人的味道,白曙鼻子皱了皱,这味道真不好闻。白金氏唯恐白布着色不均匀,只能不断合拢搅和。白曙见白金氏额头都冒汗了,推着学步车,想要上前帮忙。   “别过来!在那瞅着!甭弄了一身,洗不掉的!”白金氏说什么也不让白曙过来,就算是白启智和冯秋兰主动提出想要帮忙,她都不答应。这可是她为乖孙染的,经了旁人的手,那可不成!   白金氏搅拌了一个早上,白曙就站在那陪了她一个早上,当然白义和一一二二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白芳索性搬了张凳子在旁边坐着,中途还给他们喂了些玉米糊糊。   白芳已经在这住了九个月了,邱氏看她身体恢复了,前几日就回都村去了。这段时间,钱富倒是送了一小袋红薯过来,她看到那些红薯,就露出了冷笑。这些红薯,也只够她吃两个月吧……钱家田地里的出息,她是知道的,这点东西,连喂一头猪都不够,他也好意思送来!白芳心中更不愿回去了,只盘算着应该怎样才能彻底离了钱家。   “奶!”白曙有些心疼白金氏,她已经忙活了一个早上了,早知道染布那么累,他说什么也缠着她,不让她做!   白金氏感受到了乖孙的心疼,她笑了笑,把手里的木棒放下,揉了揉腰,连声说道:“好了,好了,都弄好了。”这染料不愧是蓝靛厂大染坊那边的,颜色正,还容易上色。   白金氏用木棒把布料挑进陶盆里,白芳和冯秋兰帮忙着抬到院子晾晒的麻绳旁边。   “我来挂,我来挂,你们就甭插手了!”白金氏满脸笑意,她仿佛看到了乖孙穿上她亲手染的、亲手做的衣服。   白曙看到白金氏吃力地把沉重的布料和旧衣裳晾在麻绳上,并细心地展平,他看到她那双手,半蓝半白,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洗不掉!他的心突然一酸,他如果能快点长大,就能帮奶奶了。都怪他,贪恋奶奶和爷爷他们的温柔和爱意,不想长那么快,只想一直在他们怀里。却没注意到,他们已经是半百了,经历了那么多年的烽烟炮火,即使他们再怎么保养,也还是饱含了沧桑的。他突然就有些痛恨自己了,爷爷和奶奶那么小心翼翼地活着,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白金氏满足地转头看乖孙的时候,竟然看到了他脸上的两条泪痕,吓得跳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她慌忙地、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焦急地询问。   “奶!”白曙狠狠抱住白金氏,他太不应该了,白金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他还要这么吓她!   白金氏见乖孙没什么事,松了一口气。乖孙很少流泪,甚至于不流泪,他这次突然流泪太反常了,太出乎意料了!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乖孙是在为她哭,她的心软软的。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即使生了五个孩子,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血脉中切割不断的联系。这就是她的孙子,永远是她的孙子。无论他前辈子是什么,他这辈子就是她的孙子。 第29章   ·   快过年了,整个白家开始弥散着一种热闹的气息。   白曙已经换上了白金氏做的絮棉中山装,白金氏的染色技巧真是不错,她把旧衣也一块儿染了,染成了和布料相同的颜色,裁剪的时候,就把旧衣料子当作口袋进行裁剪缝合,所以白曙的这身衣服虽然是打了“补丁”,但是要细看才能看得出是“补丁”。白金氏为此相当自豪,虽然现在大家都以穿打补丁的衣服为荣,但是她内心深处,到底还是不认同的。虽然她做不到反抗这种审美,但是花点小心思,还是能做到的。   “哟,乖孙这一身,看着就像旧社会的小少爷!”白三朝看着小小年纪就已经显出几分俊美的白曙,有几分自豪,又有几分愧疚。自豪于,白曙不愧是白家的种,遗传了白家俊俏的外形,愧疚于,乖孙明明就白家的小少爷,却不得不藏着掖着,享受不了白家小少爷应有的优越生活。   “禁嘴吧,你!”白金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话是能说的吗?为老不尊!”现在国家反封建的思想潮流还火热着呢,糟老头这话要是被革命热情高涨的分子听到了,他们一家准没好日子过!   现在是民主国家,不兴老爷少爷那一套!   白三朝见老妻是真的恼了,干咳了两声转移话题:“你前个儿跟我说老二媳妇也想出去工作?”   白金氏放过他,没再揪着他的错处,她把乖孙放在床上,小心地帮他把被子盖好,继而说道:“老二媳妇还是出去工作工作的好,不然一直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好!”   老二他们夫妻俩想要把白曙过继过去的想法,她自然看得出来,她也不反对的,但是都快一年了,他们都没有提出来,也不知道这俩到底顾忌些什么!   白三朝和白金氏那么多年的夫妻了,从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   “以后多让乖孙跟老二他们接触接触,老三他们夫妻俩恁不靠谱了!”在白三朝的想法里,白曙以后肯定是要继承白家的,奉养老二他们夫妻也是他的义务!   白金氏点了点头,继而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到底帮老二媳妇搞定工作了没?”   白三朝被白金氏的这一眼煞到了,都老夫老妻了,这老婆子还勾着他!哎,这老婆子真是爱惨他了!   “已经找好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当初赵家媳妇的工作就是他帮忙找的。   “在哪?做什么的?”白金氏把白曙打理好之后,就把灯关上了,她一边往床上走,一边问道。   “跟赵家媳妇一样,都在广和居。老丁前个儿跟我说,他那缺一个算账的。老二媳妇不是跟她那秀才爹学过算账吗?我就跟老丁提了一嘴巴,他同意让老二媳妇试试。”广和居在战争中被国家收管了,老丁是广和居的掌柜,他在广和居很能说得上话,一个会计,他还是能做决定。   白金氏对这个安排很满意,白玉氏不仅是个好吃的,还是个蠢呆呆的,她和赵家媳妇的关系非常好,她们俩在一处上班,她放心。哎,都是些蠢货,让她老了还那么操心!   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等白三朝和白金氏的呼吸趋于平稳的时候,白曙猛地睁开了双眼。他刚才刚想睡着的时候,脑中浮现了一幅令他心惊胆战的画面!画面中,是一个陌生的街道,天空正下着大雨,有些坑洼的地方已经蓄满了水,偶尔有一辆车经过,溅起水花,溅到了路边屋檐下躲雨的人,引起了一阵骂声。此时,白三朝匆匆忙忙地从一个胡同里冲了出来,正好撞到了一个人,不小心被撞倒在地上,这时候,一辆车从拐角冲了出来……后面的画面,白曙没有看到,因为他已经醒了,害怕地醒了!   临近年底,正是广和居最忙碌的时候,白玉氏上工后,根本就是成了被抽打的陀螺,转个不停,家里的活儿,自然做得就少了。刘英的书店,在年底,工作量也不少。于是乎,家里的活都压到了冯秋兰和白芳身上。刚开始的时候,有婆婆看着,冯秋兰不敢偷懒,但是随着要做的活越来越多,冯秋兰不开心了,虽不能罢工,但是偷懒还是能的。   这两日,白曙因为心里放了事,心神不宁,白金氏把精神都放到他身上,没注意到老大媳妇把活都扔给了白芳。等白曙恢复了正常,她这才发现家里的活都是白芳在做。她顿时怒了,叉着腰,就去找冯秋兰算账。   白三朝在白金氏出门之后,探出脑袋张望,想要趁机出去溜达。这两日,也不知道乖孙怎么了,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边,只要一没看到他,他就开始哭!老婆子心疼乖孙,转头就把他拘在家里陪孙子!他已经两天没出门了,那些老家伙肯定在念叨他了!   “爷,哇……”   白曙看到爷爷要偷溜,赶紧使出了杀手锏。   “哎呦!乖孙哟,乖孙!停停停,爷爷我不出去,不出去!”白三朝头皮发麻,赶紧收回跨出去的脚!真是造孽呀!乖孙离不开他,他起初是很自豪的,那老婆子成天围着乖孙转,也不见乖孙舍不得她!但是,现在这情况,他真是左右为难呀!   白曙是干打雷不下雨,见爷爷不出去了,就收了声,恢复了正常。   “爷,在家!”白曙强调。他现在说话越来越流利了,但是因为天生就不是话多的人,所以也很少说话。   白三朝眼睛一转,笑得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乖孙,爷跟你打了商量,爷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他知道乖孙聪明,肯定能理解他说的话。   果然白曙想了想,点点头,“玩!”他不可能一直这样拘着爷爷,他必须要知道发生事故的地点在哪里,爷爷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白三朝乐了,他快速抱起白曙,拿了件厚外套给他披上,就急匆匆地出门了,千万不能让老婆子看到!   等出了家门,白三朝长舒了一口气,白曙看着好笑,不就是在家里呆了两天吗?用得着像是刚出笼的小鸟一样吗?就跟奶奶说的一样,恁孩子气了!比他这个孩子,更像孩子!   白三朝可不知道乖孙对他的评价,若知道,他肯定是气急了,怪老婆子败坏他在乖孙心目中的形象。   “走,爷爷今个儿带你去看看大都城!”白三朝兴致勃勃,他早就想带乖孙出来了,老婆子一直不许,没想到今天歪打正着了。   还没走出猫儿胡同,白曙就听到一声吆喝:“木梳嘞!桃木的。”他的眼睛往那边看了看。只见一个满脸喜气的中年男人,挑着扁担,扁担上放了好几把木梳。   白三朝也看到了这卖梳子的,这还是个认识的咧,“小竹,又来卖梳子啦?”他跟这卖梳子的游商打了声招呼。   小竹脸上带笑,嘴巴倍儿溜:“白叔,怎么,今天要买梳子给婶子吗?我这除了桃木的,还有梨木的,这是枣木的,这是杏木的。结实耐用,包准好使!”他说着就把担子放下,拿出一把把梳子,展示给白三朝看。   这是他遇到白三朝时的习惯,虽然白三朝每次都不买,但是他听得认真,所以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客户。做生意的,不就是这样吗?遇到每一个客户都认认真真的。   而这一次,他不懈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有没有更好些的。”白三朝把乖孙放到地上,去查看一把把梳子。   小竹惊讶,他非常激动,没想到这白叔竟然会搭话,竟然真的考虑要买梳子。小竹到底是走街串巷,在大姑娘、小媳妇儿面前历练过的,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把木梳挑子敞开了,摆出一个大漆梳妆匣子。一层层的格子,铜质的疙瘩拉手锃光瓦亮,一层格子一个小抽屉,里面各式各样的梳子都有。本色的,清漆的,大漆的,褐色的,黄色的……应有尽有。白曙看得眼花缭乱。末世,很少有人会去留意自己的头发,像他,上辈子头发就是拿刀刮的,短得不能再短了,没用过梳子……   “叔,您瞧瞧这檀木梳子,上次杨大娘就是买了把檀木梳子,她原本整宿睡不安稳,气色不大好,用了我这梳子时候,一夜睡到大天亮,气色也好了。还有这枣木梳子,上次丘大娘在我这买了一把,现在发质明显变好了……”   小竹满嘴的舒经活血理论,张口就来各种真实案例,都谁谁买了什么 ,现在身体好了,眼不花了,睡得香了,头不疼了,止了咳了……   白曙惊奇地看着他,心中佩服,这人说了那么多,嘴巴难道不累么?一把梳子都能被他夸上天!真是有够能的!这卖东西也是凭本事的,像他这种嘴巴拙的,看来是成不了这样的小商人了。白曙颇有自知之明,在游商这个职业上划了个叉叉!   选木梳相当讲究,白三朝朝小竹摆摆手,示意他停下。小竹闭嘴了,白三朝拿起一把梳子,如老学究一般对白曙说道:“乖孙,爷跟你说选梳子,硬木最好是果木,枣木是上品。选的时候,要找那些没有虫眼、没有节子、没有枝丫、没有空心的。你看这把枣木梳子,用料是好料,做工精致,上面的‘西山夕阳图’刻得自然流畅。再看看齿儿,非常规整,中间略后,梳边梳尖薄且非常润滑,整个梳身润泽,手感非常好!是难得的上品。”   白曙听得认真,他以前从来没想过一把小小的梳子,竟然还有那么多的说法。   一旁的小竹憋得厉害,白三朝一讲完,他就开始奉承了:“白叔,您知道得真多!您眼光也是够毒辣的,您手上拿的那把是花市那边的老师傅做的,我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一把。只有这么一把!”   白三朝笑了笑,是不是只有这一把,他不知道,他想要买梳子,也只是为了防止老婆子生气,买点东西回去好哄她。   “这得多少钱?”白三朝虽然不是真的没钱,但是不讨价还价,人家还以为他是冤大头呢!   “这得一块,只此一把,卖了就没货了!”小竹心喜,终于做成这一单了!万事开头难,一单卖出去了,他一定能卖第二单!   白三朝想了想,拿出了九毛五分,“诺,给你。”看在他每天挑着重物走街串巷的份上,看在他每次见到他都带笑的情况下,还是别那么狠了,能少五分钱,也算讲价成功了。   小竹像是吃了大亏一样,可怜巴巴地接过钱,“哎呀,白叔您真是精明。哎,谁让我们是老朋友呢,少五分就五分。”   白三朝把梳子装进口袋里,还拍了拍,安定地想:有了这把梳子,老婆子就好应对了!他告别了卖梳子的小竹,便意气风发地对白曙说:“乖孙,爷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第30章   ·   白三朝叫了一辆带篷子的三轮车,车子往和平门外走。那拉车的大爷长着秃头,看着不大正派,但是白三朝似乎跟他颇为相识。   “老韩,近来生意可好?”白三朝笑着跟他拉家常。   老韩一边蹬着车,一边回他:“还成,最近接了个幼儿园接送的活,还算过得去。”   白三朝点点头,“现在国家稳定了,但是你还得悠着点,要彻底洗白,你就得忍着咯!”   老韩“哈哈”地笑出声儿,“这生活,虽然穷了些,但是活得有滋有味的,也挺好的,不用担心炮火,不用担心哪一天就一命呜呼了!”   白三朝非常认同他的说法,华国现在虽然穷,但是它给了大家伙一个机会,一个享受安宁从头再来的机会。在解放之前,老韩是混道上的,命是在刀子口上悬着,幸好国家成立了,他才得以改头换面,从新来过。虽然拉车没有以前在道上的时候赚得多,但是他现在至少可以和家人活在阳光底下了,不必要担心自己哪一日出了事,连累家人。   很快,老韩拉着白三朝到达了目的地。   白三朝下车的时候,给了老韩一块钱,刚想离开。老韩就把他叫住了,“可用不了这么多。”他找出九毛钱递给白三朝。   白三朝接过钱,“哈哈”一笑,没说什么,抱着白曙就往热闹的地方走了。   白曙看了眼踩着车子远去的老韩。在寒冷的冬日,他只穿着单薄的褂子,却也浑身是汗。   白三朝感觉到了乖孙的视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现在所处的时代,既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的时代。”   白曙看着白三朝,没法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白三朝轻笑,没有解释,“走,爷爷带你去见识见识!这可是大都城最有意思的地方了。”   白三朝身体算健朗,抱着白曙走,竟一点儿也不累。他带白曙来的地方正是琉璃厂,琉璃厂的书画大棚,此时正热闹。   他们停在了一个画花卉的大棚。掌柜的一看到白三朝就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白爷今个儿可是带了小孙孙来,看这小公子生得眉清目秀,长得真好,有幽兰的清俊。”   白三朝只抿着嘴笑,这掌柜姓侯,嘴巴最是会夸人,他此时说白曙长得俊,像幽兰,是有缘由的。只因他家画棚里的画家,此时画的正是兰花。   那兰花画得出奇的沉稳大度,不张扬自个儿的气质,随意勾画的几笔,就凸显出了兰花特有的沉静幽雅。那画已经到了尾声,画师正提笔题字,只见他摒住呼吸,果敢地挥毫,虚实相济,行云流水。等停笔的时候,那画师抬头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白三朝和白曙,眼睛一亮,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白曙像幽兰,还是听了掌柜的话后,临时想出来的。只见他再次拿了画笔,在兰花旁的一空白处添了个小人儿,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清瘦沉静的小男孩。   “真不错!”白三朝看着那刚添上的小人儿。画师的技巧不错,那小人儿长得和乖孙神似,使他忍不住满意地夸出声来。   侯掌柜欣喜,给画家一个嘉奖的眼神。   白曙看到了这个眼神,觉得有趣,他一点也不反感对方的做法,因为他真的挺喜欢这幅画。   “喜欢?”白三朝看到乖孙眼中淡淡的欣喜,生出了逗他的想法。   白曙抿着嘴没有说话,爷爷眼底的恶趣味他可看出来了。想逗他说话呢!   “乖孙,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怎么会知道要不要买?”想要乖孙说话可真不容易,这小子,只会一字一字地蹦出来!哼,按他说,他肯定是能说话的了,但就是懒!他今个儿就想逗逗他,若是他说了个小长句,他就能在老婆子面前得瑟了,这可是长脸的事!   “买!”白曙的确喜欢那幅画。   “哦,买什么?爷爷不知道曙儿说什么。”白三朝可有些郁闷了,小乖孙到底像谁呢?惜字如金!白家也没谁这样的呀!这样可不行,嘴皮子溜的,总是比嘴拙的活得顺乎!   侯掌柜身边的画师忍不住开口:“小公子说要买这副兰花小儿图呢!”   白曙看着那画师,点点头。   侯掌柜见自家画师坏了客人逗孙的乐趣,忙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你这没眼力见儿的!”   画师挨了一掌,委屈哒哒地站在一旁。明明他说的没错呀,小公子都点头了。怎么就挨了掌柜的骂了?   白三朝哈哈一笑,戏谑地对侯掌柜说:“那小画师,该不会是你家公子吧?”长得倒有几分相像,最重要的是,那么蠢的画师,那么年轻的画师,竟然能在众多书画大家的画棚中享有一个角落,没关系,他可不信。   侯掌柜笑了笑:“见笑了,见笑了,那蠢货是我小侄子。”   果然如此,白三朝也没再逗白曙,直接说道:“这画我要了,待会儿干了来取。”   “好咧!”侯掌柜开心地应道,并和气地问道:“店里来了一批名家画作,您老再看看,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白三朝摆摆手,“不必了,我今个儿带孙子出来随意瞧瞧。”懂行的都知道,这琉璃厂的书画作,鱼目混珠,真假难辨,好些工匠做得跟原迹一样,是真是假难说。他今个儿可没那心情去鉴别。   “咦,老白?”一个惊喜的男声从白曙他们后方传来。   白三朝一回头,笑出了声,“老丁!你今个儿也带孙子出来?”   白曙好奇的看这来人。老丁,这名字他听说过,是广和居的掌柜。这老丁长得像个弥勒佛一样,满面红光,他身上抱了个小号的弥勒佛,也就是他的孙子。   老丁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可不是,我今个儿有时间正好带胖球儿出来耍耍。这就是你那宝贝乖孙?长得真俊,跟他爸长得恁像了,长大后肯定迷倒一群小姑娘、小媳妇的。”   白三朝的笑容没了,他板着脸:“可别这样说,我乖孙跟老三那货一点儿都不像!”老三连乖孙的一点儿毫毛都比不上!他乖孙比老三那蠢货优秀多了!   老丁一愣,继而大笑,“对,对,对,你乖孙跟启后不像,你乖孙像你!”他这话说得也不算违心,即使他不想承认,但是也不能否认,白三朝这老小子长得还真不差,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引得一群女人围着他转了!   白三朝听到老丁这话,就满意了。   “怎么,去老邱那坐坐?”白三朝提出了邀约。   老丁欣然接受。   白曙被爷爷抱在怀里,胖球儿被老丁抱在怀里,胖球儿比白曙大上三个月,但是他看起来却没有白曙机灵。但这不妨碍胖球儿对白曙的喜爱!   “弟!”胖球儿朝白曙伸手,身子也往他那边倾斜。   “哎哟,胖球儿,你可慢些吧!你本来就胖了,再这么乱动,你爷爷我的老腰还要不要了!”老丁紧紧抱住胖球儿,胖球儿人如其名,真的胖!比年画里莲藕筒手臂的福娃更加胖!   有了对比,白曙越发觉得,自己这“白薯”的名字更可以接受了,比“胖球儿”强多了!   白三朝可骄傲自豪了,“我乖孙就是人见人爱,你家胖球儿也抵抗不了他的魅力!”   白曙被爷爷这么一说,简直不知道应该觉得害羞,还是应该鄙视爷爷的厚脸皮了。他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面无表情地看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胖球儿。   白三朝说说的“老邱”正是他的大嫂邱氏娘家的隔房堂哥,老邱的店,在琉璃厂的西街,名字就叫做“虹光阁”。   这天老邱正好在店里,店里也没啥客人,他一见到白三朝和老丁就站了起来,笑道:“我说今个儿怎么喜鹊叫得那么厉害,原来是你俩一块带着孙儿来了呀!这可真让我这小店蓬荜生辉的!”   白三朝和老丁齐刷刷给老邱翻了个白眼,这老家伙的嘴还真是有够的,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别看现在说得好听,等下可不会这样的了!   当白三朝刚带着白曙坐下的时候,虹光阁来客了。老邱诧异地看着两个老伙计,难不成真是被他说中了,今个儿可要开张了!在他们这一行,不开张则已,一开张就够吃三年了。   来人明显不是华国人,而是隔壁番国的。   那番国人,身边带了一个翻译,那翻译一进门就对老丁说:“把你们店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我们老板有的是钱!”   老邱一脸笑意,点头说道:“有钱就成,我这店里好东西多,没钱还真没法瞧。”   翻译昂着头说道:“你放心,我老板高田是行家里手,他做古玩生意也已经二三十年了,只要被他看上的宝物,他有的是钱!当然,前提是,你店里真的有好物!”   老邱眼中闪过异光,高田?原来这人就是高田,这高田他闻名已久了,据说那眼力可不是盖的。同行里不少人被他捡了漏。他的心有些不稳,但来者是客,他这会儿把客人推出去,那岂不是被同行看笑话。   “怎么?你不是说有好东西吗?怎么还不去拿?”翻译见老板高田明显看不上店里架上摆放的物件,急忙催促。   老邱深吸了一口气:“好咧,您先坐一坐,我去给您拿,保证您满意!”他说着就往后院去了。   白三朝给老丁使了一个眼色,抱着白曙也往后院走。   老邱此时正在库房里烦恼,他这里物件挺多,但是拿哪一件出去呢?好东西他是不想让高田看的,这家伙把华国多少好东西带回他们番国,他虽然是做古董生意的,但是可不想华国的东西遗失海外!但是拿了仿物去,又怕对方看出来,直接走人,那他店里的信誉就完了!   正在他苦恼的时候,白三朝出声儿了,他拍了拍白曙的小屁股,指着一仓库的物件说道:“乖孙,告诉爷爷,你说拿哪件出去好?”   老邱此时是真的没办法了,干这一行的,都有些迷信,即使现在国家说要反封建,但是他心底依旧信鬼神,所以当白三朝让白曙决定拿哪件物件出去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巴巴地看着白曙。老话说,小孩儿看到的跟大人看的不一样!保不准,他能救他!   白曙让老邱眼中的期盼和殷切恶心坏了,这老头儿,怎么看他,像在看一块肥肉一样。白曙转过头,胡乱地一指!   老邱顿时笑出声来,但随即有有些纠结,“这成吗?”   白三朝意味深长地说:“我乖孙帮你,那可是你的福分!”   老邱想了想,一咬牙,“听你的!”他拿起那四对官窑粉彩牡丹碗,真挚地对白曙说:“乖孙,如果爷爷度过这一劫,爷爷以后给你买多多好吃的!”他是邱氏的堂哥,又和白三朝关系密切,自称是白曙的爷爷,也没错。   白曙惊讶地张开小嘴,这俩老头是不是蠢的?这么大一事儿,听他这小儿随手一指? 第31章   ·   老邱把四对官窑粉彩牡丹碗放在高田面前,笑嘻嘻地没说话。   这碗的口径是六寸,碗上的绘画精细,粉彩颜色淡雅,正是显出了两百多年前那个昌盛王朝的独特风格。高田看得仔细,甚至拿出了补眼儿,就着这精巧的小型放大镜一点一点地去抚摸碗上的花纹。   别看老邱面上淡定,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逼着痕迹地看了眼不远处气定神闲的白三朝,还有白三朝怀里被胖球儿纠缠着的白曙,有些不确定,这碗真的能骗过高田吗?   这碗是有猫腻的。碗倒是两百多年前的碗,但是那上面的彩绘却是新近才画上去的。要知道素白碗和粉彩牡丹碗,那价格可是差了百倍!他的手心有些冒汗了,为自己刚才贸贸然决定听一个小孩儿的话而后悔,这真的能瞒过去吗?可别砸了招牌才好!   正当老邱心里打鼓,面上却淡定的时候,高田的翻译说话了:“你这要价多少?”   老邱心一喜,有喜!这,这是要发的节奏呀!他毕竟是见多了世面,用很短的时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你老板的名声我是听过的,所以这东西我是挑着好的拿出来的,我要黄金,二十两黄金。”他说的一两黄金约是三十一克,五十克黄金是九十八元,二十两黄金换成人民币,那可是一千两百多元。在这个一碗杂酱面五分钱的时代,这可是一笔巨款!   “你这是漫天要价!”翻译吓了一跳,气急败坏地说道。   老邱笑了笑:“我这可是四对!”他承认他是漫天要价,这东西,若是真品,最多值五百元。   “十两!”高田直接蹦出了华国话。他在华国古玩市场游走了二三十年,怎么可能不会点华国话!带着翻译只是因为华国人和华国人好说话罢了!   老邱看了高田一眼,他知道这已经是高田的底价了。他心里窃喜,这东西他收到手里三块钱都不到!这一转手可是两百倍的利润了!   即使心中痛快,但老邱脸上却一副肉疼的模样,“好吧。”   高田从随身的公务包里拿出十两黄金递给老邱,老邱拿到黄金后,把四对官窑粉彩牡丹碗装好递给高田。在琉璃厂,有些古董商是收票子,有些古董商却使收金子。高田拿到东西就给翻译递了个眼神,两人就离开了虹光阁!   那两人走后,老邱迅速把店门关上,“哈哈哈哈”大笑几声,继而笑嘻嘻的走到白曙面前,拿出二两金子放到他的小兜里,“邱爷爷给的,拿去买糖吃!”亏得他信了这孩子,这才骗过了高田。这一战,他的虹光阁可算是打响招牌了!   白三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这事情的确是有赖乖孙的那一指,这钱,他拿着踏实!   老丁好奇,“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他以为刚才老邱卖出去的那四对碗是真的咧!   老邱兴奋,他把刚才的事情慢慢跟老丁说,老丁看着白曙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老白,我家胖球儿给你抱,你家乖孙让我抱抱!”老丁的眼睛被笑成了一条缝,他没等老白反应过来,就把胖球强行塞进了他的怀里,自己再把白曙抱了起来。   呃,这还是白曙第一次被除了家人之外的人抱着,家中奶奶算是最胖的了,这丁爷爷可比奶奶胖上太多了。他浑身的软肉,被他抱着,还挺舒服的……虽然他挺不习惯的。   白三朝嫉妒了,胖球儿都知道要挣扎两下,他家乖孙怎么就那么乖乖地被人拐走了!   “把乖孙还给我!我得带他回去了,不然家里老婆子得着急了!”白三朝把胖球儿递给老邱,转身马上抢回了乖孙,继而快速地逃离虹光阁!再不快些走,就有人要跟他抢乖孙了!乖孙太受欢迎,也不是件好事!得抵抗别人抢!还有,若是让老婆子知道他因为一时得瑟,就把乖孙有福气之事让旁个人知道了,准要闹腾了!   白曙用小手拍了拍兜里的小金豆儿,明白了,这东西能够让他在这个世界生活得更好!   白三朝先带白曙去取了那副兰花小儿图,刚想赶回家,天空中就下起了大雨!   白曙的心咯噔了一下。这雨来得那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他心神不宁,预言的画面中,也有一场雨!   “这雨也恁大了!”白三朝嘀咕了一句。大都有雨,很正常,但这雨,越下越大,大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呀。若只是他一人,他肯定会直接跑回去,但是带着孙儿,他有些犹豫了……这会儿打车,很难打到。即使有侯掌柜借的伞,他也很难一边撑伞一边抱着乖孙……   天色渐晚,白曙他们在侯掌柜的店里等了很久,雨不仅没有停,甚至还越下越大。   “白爷,您看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侯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但是他们是真的要打烊了。   即使他没把话说完,但是白三朝也明白他的意思。这书画店要关门了!   “没事,我们爷俩也要正好回去了!”白三朝把从侯掌柜这里借来的油布披在了乖孙身上,把乖孙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拿伞。他刚想冲进大雨中,就看到了雨中来了一辆带篷子的三轮车。   “老韩?”白三朝惊讶地叫出声,“你怎么来了?”   老韩穿着雨衣,脸上满是水珠,他笑了笑,露出了白白的牙,“我找你好一会儿了,去了你家,见你也没回家,所以才到这边来的。这时候不好打车,你还带着孙子,更不方便。”   白三朝感动极了,他拍了拍老韩的肩膀,“老家伙,真是麻烦你了!”   “甭客气!”老韩笑道:“快上车,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去,我送你们回去!”   “那敢情好呀!”白三朝抱着白曙上了车。   老韩的车,带了篷子,为了避雨,他还在前头加了一块油布,白三朝跟白曙在车里,没有被雨淋到。但可以感受到外面雨势极大,那雨珠滴落在油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些震耳。外面的风应该也非常大,呼呼的风声,即使在车内也听得分明!白曙感觉到了车子行驶速度的缓慢,跟他们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速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突然停了下来。   老韩撩开了油布,对他们说道:“前面发生了车祸,似乎死人了,这路没法走,我们得绕道。”   白曙听到这消息,心中一动,他掀起了油布的一角,往外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红色的血水。   在路的中央,有一辆车,车的前头,一个老头倒在血泊里,他的血被雨水冲刷,使得这条街道地面上的水洼都成了红色。在老头身边,一个男孩正大声哭泣,嘴里嘶喊着“爷爷”。白曙的心情有些复杂,他认出来了,这个场景就是他在预言中见到的场景。   他的预言功能有些脾性,有时能预言到当下即时发生的事情,有时却是未来某天的事情……虽然在今天在下雨的时候,他就觉得预言中爷爷出事的那天,或许就在今天。可是当他亲眼看到相似的画面,亲眼看到有人替爷爷受难后,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酸酸的,他放下油布,不敢再看。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情,在末世,死人再正常不过……或许是因为这辈子体会了太多柔软的情绪,他的心都开始变软了……   “咦?”白三朝发出惊奇的声音,“鹿莲?”他在人群中见到了大女儿,她正在安慰那孤苦伶仃的男孩儿。   白三朝想了想,匆忙下车,“乖孙,爷爷去那边看看,你乖乖在车上等着。”   说完他就下车,往白鹿莲那走。   白曙时刻紧盯着白三朝,唯恐再生出什么事来。   过了一会儿,白曙看到了爷爷带着白鹿莲还有那个小男孩回到车里。   白曙坐在小男孩对面,男孩的眼神空洞,眼眶红红的,脸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泪水。白曙心虚地转头。   如果他今天没有跟爷爷出门,那么现在躺在车轮下的,就是白三朝。而白鹿莲因为偶然路过,看到这场面而回白家报丧,白家大乱,她则趁机入住白家。这一次,因为有白曙的存在,白三朝因为买画,因为担心乖孙,所以没有赶路,他成功避免了这次意外。但是白曙没想到,没了白三朝,竟然还会有他人丧命车轮之下。   “孩子,你还有其他家人吗?”白三朝怜惜地抚摸着男孩的脑袋,这男孩看起来三岁左右,脸上神情呆滞,似乎还没有从失去爷爷的打击中走出来。   男孩盯着白三朝一关一合的嘴,没有说话。他此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在何方。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   这时,白鹿莲说道:“爸,这孩子太可怜了。我想要收养他!”   白鹿莲的声音有种悲天悯人的善意,她意外路过此地,从头到尾目睹了这次意外。他和他爷爷走在路上,车子过来的时候,他爷爷爆发了巨大的力量,把他往一旁推,自己却葬身车轮之下。   白三朝听到白鹿莲的话,顿了顿,认真地凝视她,这是他在她回到大都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她。   “你知道养一个孩子,是件多么劳心劳力的事情吗?而且他有没有其他家人,还不知道,这时候说收养他还为时尚早。”   不管白鹿莲做错了什么,她都是他的女儿,他知道她的性格。她虽善良,但却也非常自私,现在,善良压过了自私,所以她想养这个孩子。但是如果等过了一段时间自私压过了善良,那么这个孩子的苦日子就来了。   白鹿莲可不这么想,“不,我就要收养他!他太可怜了!”   白三朝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们到家了。   “谢谢你,老韩。现在雨那么大,你就别回去了,在我家歇歇吧?”白三朝向老韩道谢。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势更大了,才刚目睹了一场意外,他不想让老韩在这时候赶路。   老韩摇摇头,“不必了,我家离这又不远,我很快就到了。”他说完之后,就立刻离开了。   “哎,都没给你钱呢!”白三朝朝老韩喊道。   在雨声中,白曙他们隐隐听到了老韩的回答:“不用了,都老朋友了。”   白三朝看着老韩在雨帘中渐渐远去的背影,笑了笑,“这老家伙。”   “哎呦,你们可回来了!”白金氏这一天心神不宁,在下雨的时候,更是心脏乱跳,她心慌,干脆就搬了椅子,坐在大门口的屋檐下等糟老头跟乖孙回来。   白三朝僵硬地转过身子,他听出了老妻声音底下压抑的愤怒,那是已经到了火山喷发的临界点。他赶紧从口袋里拿出那把西山夕阳枣木梳递给白金氏,“诺,咱们爷孙俩给你买了好定西,是乖孙亲自选的!”   白曙歪了歪脑袋,他什么时候“亲自选”了这把梳子?   白金氏把枣木梳放进怀里,强忍住怒意,这时候有旁人,得顾忌老头面子,不好跟他生气,等下回房再找他算账,这老家伙竟然敢背着她把乖孙带出去那么久!看她不好好收拾他!   “你怎么跟她一块儿回来?”白金氏指了指白鹿莲问道。   白三朝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白金氏沉默了片刻,对白鹿莲说道:“你自己都难养活自己,还想养这孩子?你把这孩子留下吧,白家还不差他这一口饭!”   白鹿莲听到这话,有些犹豫,她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即使她在外面穿了雨衣,但依旧无法避免今天这场不同寻常的大雨。   也许是因为太冷,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白鹿莲点点头,“那这孩子就麻烦爸妈了,我先回去换身干衣服。”说完之后,她打了个阿嚏。   “嗯。”白金氏不爽白鹿莲,这时候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等白鹿莲离开后,白金氏的脸就迅速沉了下来。   白三朝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紧紧把白曙抱在胸前,就像抱了个护身符一样…… 第32章   ·   白三朝有没有被白金氏数落,从他那耷拉的脑袋,无精打采的神情,就可以猜测得出来。   白曙仗着年纪小,倒是把白三朝和白金氏的对话从头听到尾,但此时的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本正经地偷吃小点心。这小点心是白玉氏亲手做的,白玉氏和赵家媳妇在一处上班,她一有时间就去找赵家媳妇偷师。这山药膏,她做过几次,已经做得极好了,甜度适宜,软糯而不粘,就连不喜欢吃甜食的白三朝都会多吃几块。   白曙坐在奶奶旁边,他的另一边是白玉氏。他刚吃完一块山药膏,正打算吃第二块的时候,就看到白玉氏在桌子下用手肘顶了顶白启智,并朝他使了个眼色。白启智抬头看看丧气的老父和明显还有些气恼的老母,有些好笑,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妈,那孩子就暂时跟我和玉儿一块住吧。”爸爸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许是苦累了,睡着了。   白玉氏期待地看着公公婆婆。   白金氏抬起眼皮看了老二夫妻俩一眼,淡淡地说:“你们就看着办吧!仔细些,他今天受惊吓了,半夜该是睡不着了!”   白玉氏不断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这一夜,不仅是那男孩没法入睡,就连白曙都合不上眼。即使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保爷爷!   第二天一大早,白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敲门的是一个身穿绿军装的高大男人。   “您是?”开门的是白启煌,他刚从厂里加完班回来。这雨势太大,厂里已经通知了放假,等雨停了再上工。   穿军装的男人面容严肃冷凝,“我是来找刘清的。”   “刘清?我们这户没有叫刘清的,您是不是找错了?”白启煌昨天不在家,根本不知道家里多了个小男孩。   男人敏捷地避过了白启煌,闯进了院子里。   白启煌追了上去,“军人同志,即使你是军人,也不能闯进我们老百姓的家呀!”   白启智听到白启煌的叫声,打开了房门,“大哥?怎么了?”十二月寒冬,又是下雨天,正合适睡觉。他今天没课,雨又下得那么大,所以他也就没去学校。   那男人看到白启智,直接朝他走了过来,“你们昨天是不是收留了一个小男孩?”   白启智刚才还有些迷糊的神色瞬间一整,“您是?”   白启智的反应令男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些,“那男孩名字叫刘清,我是他叔叔古建军。”   “叔叔?”白启智狐疑地看着对方,既然是叔叔为什么姓氏不一样。   白玉氏听到声音,从屋内出来,“你是他的叔叔?”   男人点点头:“我是他爸爸的好朋友,我昨天在处理刘叔的事情,所以没能及时来找他!”他有些着急,他前天才刚见过刘叔,昨天晚上就听到他去世的消息。而那个时候,就算他怎么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先暂时处理刘叔这边的事情,清儿的事情只能缓缓。等刘老的后事处理好之后,他才在警察的指引下,来到了白家,寻找清儿。   “他现在在哪?情绪怎么样?”古建军昨夜冒雨处理刘老的后事,一夜没合睡,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大早就来寻找可怜的侄儿。   白玉氏朝屋内看了看,说道:“他昨晚睡得不安生,你能不能等他醒了再说?”她的眼眶有些红,昨晚刘清做了一夜的恶梦,梦中,他不断哭泣,不断惊醒。她陪了他一晚上。可怜的孩子,眼睁睁看着最亲爱的人死在他面前,是多么可怕的记忆呀!他梦中的泪,令她那颗慈母心,隐隐作痛。   古建军坚毅的眼,极快地闪过一抹深思。   “古同志,先去厅堂里坐坐。”白启智把古建军往厅堂引。   白启煌看了他们一眼,就回自己房间了。他昨天加班到今天早上,根本不了解情况,而且现在的他真的疲惫不堪。以这样的面貌去见他人,他实在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家里来了客人,还是来找昨天被白三朝带回来的男孩儿的。白三朝和白金氏当然要出来作陪。   白金氏和白三朝就坐在厅堂里,打量着古建军。古建军坐姿端正,一丝不苟。   白金氏不顾白启智不停地朝她使眼色,打破了厅堂里的安静:“那孩子,还有家人吗?”   蠢货!白金氏真是恨不得狠狠地给老二媳妇一个榔头!这时候直接问这话?她是不是没脑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能为二媳妇兜底。   “建军呀,清儿那孩子现在情绪不稳,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他的父母?”她声音缓和,如果不看那张本就长得凶狠的脸,光听声音,肯定有种慈祥老太太的感觉。   古建军就像是没有看到白玉氏和白启智异常的神情一样,他目光黯然地说道:“清儿的父母是烈士,他和爷爷相依为命。”   厅堂里静悄悄的,大家都没有说话,仿佛一瞬间,大伙都陷入了静默中。华国的成立,是用多少热血儿女的鲜血换回来的,大伙都数不清了。   白玉氏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你打算怎么安排他?”她仿佛还能看到昨晚那蜷着身体,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儿,他是那样瘦小!   古建军猛地抬头看向白玉氏,白玉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直视他的双眼,“你是军人,无论是否已经成家,都不大方便照顾他。但是我和我丈夫不一样,我们没有孩子,我们可以陪着他,和他一同度过这段艰难的时间!”   白金氏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媳妇一样,此时的她竟然有些陌生。没有她平时嫌弃的那种愚蠢,她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竟然能令所见之人心微颤。   不知道是不是被白玉氏坚定的目光打动,古建军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让步,“我没有结婚,明天就要回部队,不方便带着清儿,只能暂时把他托付给你们了。”   事实上,他昨晚在处理刘老后事的时候,就在考虑应该怎样安置清儿了。他原本的计划是把清儿送到一个战友家中,这也是这时代大家普遍的做法。但是当他从警察局一个转业战友的口中得知白家的情况时,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想,或许白家可以为清儿提供一个暂时疗伤的场所!   突然,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出现在白家的厅堂里。   “不行,我不同意!”   来人是白鹿莲,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里还不断咳嗽。她昨天淋了雨,回家的时候,又没有注意防寒,今天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就感觉身体不舒服。她强撑着身子到白家求助,没想到大门竟然是开的,她径直走了进来,竟然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我,我不同意!孩子是我带回来的!应该由我抚养!”她再次强调。   古建军看了白鹿萍一眼,发问:“你是?”   白鹿莲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红晕,她脚下酿跄了一下,险险扶住门把才不至于跌倒,她的声音非常虚弱,“我,我是白鹿莲,那孩子是我昨天带回来的!”   “哦……”古建军点点头,“真是谢谢你昨天把清儿带回来了。不过,你的情况似乎不大好,要不要先看看医生?”那个转业战友曾经说过,白家有个拎不清的大女儿,名字就叫白鹿莲!   这个答案似乎不是白鹿莲想听到的,她的脸涨红,想要据理力争,可是下一秒,她突然就昏迷了。   她的昏迷太突然,厅堂里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大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头栽倒在地上。   “咚!”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很痛!   在场的各位被这意外吓了一跳,还是白金氏反应最快。   “老二,你先把她带回房间。”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白启智被点到名了,赶紧出列,去搀扶白鹿莲。当他半背着白鹿莲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住了,他僵直地回头,有几分尴尬地问道:“回哪间房?”   又一个蠢货!白金氏已然心力交瘁!“西厢房不是有个房间吗?”怎么她生的种都那么蠢!到底哪里出错了!西厢房不是一直有一间出嫁女儿的闺房吗?这都要问她!   白启智愣了一下,背着白鹿莲快速离开厅堂。   “咳咳”,白三朝清了清嗓子,老婆子虽然脾气差,但是还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维护他们的面子,没有直接骂出来!不过这时候,还是不要让她出面为好,“建军同志,对不住了,让你看笑话了。”   古建军摇摇头,谁家都有自己的难处,白家算是不错的了。   “清儿家的祖宅在金鱼胡同,他如果想回去看看,你们就带他回去走走。还有,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和营养费,我会给你们寄过来的。清儿我就只能暂时托付给你们了,劳你们多照顾照顾他。等我休假了,我一定会来看他的!”   白三朝捋捋短胡茬,意味深长地说:“清儿有你这样的叔叔为他操心,他爸爸妈妈和爷爷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别看古建军这一身军装没什么特别,也看不出什么级别,但是他刚才那段话可谓滴水不漏。明说了刘清只是暂时托付给他们的,并非让他们收养;给了生活费和营养费,则表明刘清并非寄人篱下;等他休假了会来探望清儿,这可是在敲打他们,他这个叔叔会时刻关注着清儿,如果他们对清儿不好,那么……当然,把刘清寄放在白家,他也不会让白家吃亏就是了。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个普通的兵!   古建军笑了笑,没有推辞,“清儿以后就麻烦你们了。”   白三朝和白金氏还没发话,白玉氏就激动地回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们会把清儿当我们的亲儿子一样照顾的!”   她的话刚落,东厢房就传来了尖叫声。白金氏猛地站了起来,冲出厅堂,跑进大雨中,往东厢房去。这是刘清的声音。   古建军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紧随着白玉氏往外跑,当他进入白玉氏他们的房间时,就看到了刘清一边哭泣,一边紧紧地抱住白玉氏。看到这一幕,他的心松了下来。还好,清儿还能接受别人。 第33章   ·   大都的这场雨下得不寻常。   古建军在确认刘清对白家有种莫名的依赖感后,就离开了大都。他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多留。白鹿莲此时还陷入昏迷,她的病情反反复复,还没醒来,于是只能让她暂时住在白家。   刘清这两天只要睡着的时候就会在梦中哭泣,白玉氏无法,只能每夜陪着他。刘清醒的时候,就只会看着院子里的雨水发呆,白玉氏无法,只能用好吃的把白昌他们几个勾来,让他们在他旁边玩耍,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可惜也无济于事。   大都这场雨,下得着实太大,太久了!已经整整三天了,都没有停的迹象。状元幼儿园已经停课了,图书、馆书店歇业了,广和居暂停营业了,就连那户部街的烧羊肉也没开锅了!   白三朝蔫巴巴地坐在门槛上,看着豆大的雨发愁。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他的嘴巴都淡得出鸟了!   “这情况,不大好!”   白三朝的话刚落,白曙的脑中就闪过了一幅幅画面。画面中大爷爷和大奶奶他们一家大小带着大包大包从城外匆匆挤入大都,他们身边有很多跟他们一样的人,他们一家人挤在人群中,好不痛苦。在他们身后,几百公里乃至上千公里的地方,一道从天上而来的巨浪朝他们冲了过来。大都城的上空,满是阴影!   白曙一惊,这是洪灾?   “爷,水!水!”白曙蹬蹬蹬地跑到白三朝面前,焦急地指着庭院中的积水。他不敢把自己的特异表现得太明显,但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遭受这样的灾难!   白三朝刚开始的时候,以为孙子只是在跟他学说话,所以他就随口回道:“这是雨水,来,跟爷爷说,雨水!雨水!”   白曙焦急地翻了个白眼,不行,跟他没法说清楚。他蹬蹬蹬地跑去屋里找奶奶!   “奶!水!大水!”白曙的手臂挥舞,比出了洪浪的样子。   白金氏把手里的针线篓子放在一旁,看着活蹦乱跳的乖孙,脸上的笑容不断。   但是随即,她觉得事情似乎不大对劲!乖孙比出的大浪,比出的溺水挣扎状,比出的死亡状……   “老头子,老头子!”白金氏大声呼唤白三朝,那声音中的焦急,令白三朝匆忙冲了进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白三朝一进屋,就上下打量着白金氏,见她没事,再看向白曙。   这一看,就被白曙的各种动作吓住了。   “这……”他想到了乖孙刚才跟他说的话。   “难不成是水灾?”他有些犹豫着,说出了这几个字。他长这么大,哪里见过大都发大水?这样的猜测,他也不大自信。   白三朝和白金氏面面相觑,同时看向窗外的大雨。如果这雨再这么下下去,那么发大水也不是不可能。   白三朝蹲下来,视线和白曙齐平,他指了指窗外的水,忐忑地问道:“乖孙,你是不是看到很多很多水?死了很多很多人?”   白曙笑着拍手,当作听不出爷爷说什么,他蹬蹬蹬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有些酿跄,还一边叫道:“水,水,水……”   “老头子……”白金氏脸色复杂,她相信乖孙是大能转世,是有福气的。他说的水,应该不会那么简单,肯定是有水灾了!不会错的!   白三朝脸色铁青,这事情,他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这场雨真的会引起水灾,华国高层肯定能提前预知。刚从战争中过来的国家,生存的愿望之强烈,无人能敌,面对如此异常的降雨,国家不可能没有防备。现在唯一令他担心的就是,白家是否能顺利度过这场即将来临的灾难。   “先积蓄些食物。”白三朝说道。如果真的有事情,那这两日国家肯定会有动静。白家人多,仓库里虽然存了些嚼头,但是吃的东西,多存些,总没有错的!   下午雨势依旧没有变小的趋势,白三朝坐立不安,他把二儿子叫了过来,“你陪我去都村找你大伯和大娘他们。”白启智点点头,于是两人冒着大雨,出门了。   白金氏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再做针线活了,她吩咐了老大夫妻俩和老三媳妇一块儿出门去买东西,老三启后那身体,她可不敢指望!万一他出去这么一会儿,就病上了,那可是忙里添乱的!她坐在厅堂里,眼睛却不停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白曙安静地坐在奶奶旁边,白昌他们几个围着刘清打转,而白义和一一二二这三个小不点则围着白曙转悠。   “弟!”白义扯了扯白曙的袖子,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白曙看了他一眼,眼里表达着“你叫我做什么”的意思。   白义小胖手指了指自己,“弟!”   白义已经十一个月了,他能够自己扶着东西站起来了,还没学会怎么叫“爸爸”“妈妈”,倒是先懂得了叫“弟弟”。   为此冯秋兰可是郁闷了很久,即使她再怎么认真地、努力地教白义应该怎么叫“妈妈”,可从白义嘴里蹦出来的,还是“弟”!为此她和白启煌抱怨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初她回娘家,他就是这么照顾小四的,让小四被一个比他小的弟弟拐走?白启煌不理她,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一一和二二倒是先叫的“妈”,再就到了“曙”,第三到“婆”,也就是外婆邱氏。   一一和二二的脾气,现在已经初现端倪了。一一见人就笑,天生就能让人快速放下防备心而心生喜爱的。二二则是做事情非常认真,甚至于有些认死理,话也没有一一那么多,只要能在白曙身边,他就能够不说话,自己跟自己都能玩上一整天!   白义一张白嫩的小脸突然凑到了白曙面前,白曙甚至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那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不停地扇呀扇!   白曙跟白义一起长大,知道他这个动作代表了什么意思。他想要尽快摆脱这粘人糖,只能捧起了他的脸蛋,在他的脸颊上“么啊”了一口。白义满足了,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能驱散大雨带来的寒冷。   白曙因为身心不宁,才一时不慎满足了白义的愿望,亲了他一口,这下倒好!一旁的一一和二二“哇哇,啊啊……”大叫起来,他们不高兴了!   三条黑线从白曙头上滑落下来。他刚才忘记了,还有这两个小的!这两个爱吃醋的小的!   一一和二二的叫声引得刘清看了过来。刘清那双黑色的眼,空洞无神,那里面仿佛什么都没有。   白曙被一一和二二缠得厉害,没有办法,只能在两个小不点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这下好了,世界大战来了!白昌他们几个不开心了,白曙亲了那三只小的,竟然没有亲他们。于是七个孩子,排排站,把脸蛋凑近白曙面前,等着他献吻!在他们的心中,白嫩嫩的弟弟是属于大家的!当然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弟弟,只限于白曙!白义那小子哪里白,哪里嫩了?他那是壮!一一会笑,但是你敢亲他,他就敢咬你!二二干脆是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呵呵!白曙看着眼前七张小脸,只得朝奶奶求救。   “奶!”他以为白金氏会救他,不曾料到,白金氏竟然一脸的幸灾乐祸!   白曙无法,只能一张脸蛋,一张脸蛋地去亲。咦?似乎有些不对劲,不是七个人吗?白昌、白仁、白梅、白秋菊、白夏花、白军、白田……怎么多了一个?   白曙抬头看了过去,眼角抽了抽。嗬,原来刘清也在队伍里了!   刘清站着等白曙亲亲的这一幕,被端着玉米糊糊过来的白玉氏看到了。她眼中的兴奋似乎能溢出来。她快步走到白曙面前,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蛋。真好,真好,清儿能接受曙儿!清儿一定能走出丧亲之痛的!   白曙一脸蒙逼,这干嘛?这干嘛?让他亲亲别人就算了,怎么还要被别人亲亲?还让不让人愉快地活了!   白金氏这无良的奶奶,看着白曙那么受欢迎,骄傲得鼻子都翘得老高了。乖孙那么小就勾得大伙如此喜欢他,等长大了,一定是个万人迷!她一定要好好帮他把关,找个聪明的孙媳妇!聪明的媳妇!   几个孙子的互动,把白金氏心中隐隐的不安压了下去。   屋内和乐融融,但是屋外的雨势依旧猛烈。   白三朝出了家门,才知道外面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大都不少地势低的地方竟然已经成了小湖泊,有些胆子大的孩子,竟然还敢在里面游泳!   在路过新华门的时候,他们还看到了外国使团的车,那一辆辆汽车被困在此处,无法前进,只因前面低洼处的水已经漫过了车身。为此,国家不得不出动警卫部队,用人力拖拉的形式,这才把车子往前推进的。   城中心几条主干道的积水已经达到半米以上了,原本那些在市内道路上行驶得欢快的公共汽车已经不见踪影了,市内五十六条公交线路,有三十六条已经分段停驶或者干脆全部停驶了。   “爸!怎么这样?”白启智没想到事情竟然变得这么严重。三天时间,昔日繁华的大都城,竟然被水所胁逼了。护城河水位之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的!   东南边护城河的水位甚至已经超出附近地面一米,成了罕见的地上河。白启智听到那些负责清理护城河积水的士兵说,与护城河连通的九十三处下水道,有六十二处被水淹没了。那些洪水顺着下水管道灌回了下水口,这股冲劲居然把前门大街的下水道铁盖顶得老高,那铁盖被狠狠地甩在一边。这行人要是不注意,一脚踩到没盖子的地下水道,那就是凶多吉少了!   “快走!快去把你大伯他们接过来!”白三朝也没预料到情况竟然那么严重!大都城是华国首都,且还是历史上多个王朝的首都,它的排水泄洪能力不可谓不强,可竟然都成了这模样,可想而知城外的村落会成为什么样了!只会更严重!   开往都村的公共汽车已经彻底停运了,那些个大鼻子车烧的是煤,在这样的雨天,根本就没法运行,更何况还有那么深的积水!   白三朝和白启智绕了不少远路,才走到了都村。当他们到达都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你们怎么来了?”白日朝看到弟弟白三朝非常惊讶,这大雨天的,全身都淋湿了。莫非有什么要事不成?   邱氏见到他们二人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赶紧招呼起来。又是让他们换上干衣服,又是熬了姜汤,还往煤炉里添了火。   等一切都弄好之后,白三朝才能坐下来和白日朝表明来意。   白日朝的脸色随着白三朝的表述,越来越难看。他抽着旱烟,看着西边方向说道:“今早听立国说西边鱼塘水势高了不少,我还想着如果这雨再继续下,今年刚下的那批鱼苗可能就打水漂了!”他今天正为这事情发愁,还打算实在不行就找人去清理清理,没想到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外面的情况竟然已经那么严重了!这才是下雨的第四天呀!   “走,跟我回城里!哪里都可能淹,但是城里却不敢淹,或者不敢淹得太厉害!”白三朝当机立断。这几天下雨,家里根本就没人出门,若不是今天听了乖孙的话,出来这么一趟,他根本不知道外面情况这么严重了!   白日朝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也非常果敢,他立马拍桌子,“老婆子,快去收拾家里的东西,老大和老大媳妇,把能带上的都带上!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到时候,没发生什么事,就再好不过,大不了再回来!如果真的发生事情,那就是逃过一劫!   白日朝的家里,完全是他的一言堂!所以他此话一出,大伙都行动起来了。不一会儿,大包小包就收拾好了!几个人扛着东西往城里赶。在途中,他们遇到了不少和他们相同情况的人,他们也是大包小包地往城里走! 第34章   ·   这雨已经下了第五天了!   白家的大门在第六天的时候被敲响了。   “谁呀?”白启煌冒着雨过来开门,心里不痛快,但是声音却还是极为热情的。   “你杨叔!”门外的人回答。   杨叔……白启煌的动作顿了顿,他不想开门了,他高声问道:“杨叔,您有什么事吗?”   “开门,有急事!”门外的老杨高声叫道,“居委会办事!”他的声音中饱含了熊熊的自豪感和责任心,也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居委会?白启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机构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把大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不止是杨叔一个人,还有两男一女。那个女的,姓方,名小敏,她家跟政委似乎有些关系。另外两个男的,年长些的是大都第三玻璃厂的职工代表吕虎,曾经到过大会堂跟主席握过手;年轻些的那个是猫儿胡同有名的革命人士毛革,这名字是他后来自己改的,他最热衷于跟一些志同道合的热血青年同志在家中探讨国家大事。   “杨叔,你们这是?”这群人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白启煌有些不解。杨叔平生一大喜好就是多管闲事,毛小敏是出了名的高傲,吕虎则勤劳肯干,毛革最喜终日侃侃而谈,性格各异的他们,为什么会一块来他家,而且还自称“居委会”?   老杨清清嗓子,大声说道:“昨天,猫儿胡同和隔壁的金鱼胡同、耗子胡同,组成了一个社区,我们是社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今天来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白启煌顿时觉得不妙,他笑了笑:“杨叔,您这可是当官了呀!社区居委会那可是多大的官呀,管着三条胡同,一整个片区呢!”他不知道这社区居委会是什么性质的,趁机探一探虚实。   可惜却被方小敏打断了,“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得进去执行任务了!”她来这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家长里短的!这老杨,办事也恁没效率了!   白启煌忙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笑道:“看我刚才激动的,请进,请进。”这些人底气那么足,这居委会该不会是上面发话组建的吧?   白启煌把这四个人引入厅堂,白三朝、白金氏还有白曙这时候正好就在这里。   “你们这是?”白三朝面带笑容,露出了好好先生的模样。这四个人可都是这一带有名的“刺头”呢!   率先开口的是老杨,“老白,这次降雨你也知道,五十年难得一遇,这严重性,你也应该明白,搞不好就是更大的灾难!国家现在正在危难之中,上面已经发话了,让群众组织起来,共同抵抗这场灾难。你身为华国的一员,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   这种时候,最不能怂,白三朝一脸严肃地说道:“肯定,我们能做的,我们肯定会积极配合!”他不想让对方说话,紧接着问了一句:“我也觉得这降雨量太大了,难不成真的要来洪水了?还会波及到大都?”   “这还不确定!国家会积极应对的!您老不用担心!一切有国家!”毛革目光坚毅,眼中闪动的仰慕和信任是那么真挚。   在那一瞬间,白曙的心被触动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人,心中有一种热血,一种信仰。一种对国,对家的执着!   白三朝顿了顿,问:“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白日朝就从屋外走了进来,他看到老杨几个,忙说道:“原来今个儿贵客登门呀!”   “白老大?”老杨疑惑,“你怎么在这里?”他家离老白家那么近,自然是知道白日朝这个人地,可是他不知道今天白日朝竟然会出现在白家。   白日朝叹了一口气,“哎,还不是这雨闹的,它下个不停,我家鱼塘的水涨得有些过了,我担心会发生水灾,所以拖家带口投奔三朝。”   白曙看到大爷爷说到这的时候,毛革和吕虎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杨面上戚戚然,“是呀,现在这情况不好说,据上面统计,大都全市接近三百家工厂生产受损,全面停产的接近一百家。城南有三家毛纺厂和一家粉丝厂被水浸泡得最为严重……哎,这房屋倒塌的有一万多间,危房有两万多间……”   说到这,大家都沉默了。   “说吧,居委会想我做什么,我能做到得,一定做!”白三朝的话,铿锵有力。   老杨刚想说什么,就被吕虎拉住了,他站在老杨面前,对白三朝他们说道:“我们就是想让大家有钱捐钱,有力出力,如果你家能提供一些旧棉袄,一些粮食,那再好不过!”   白三朝沉思了一会儿,扭头对白金氏说:“你去收拾一下,看我们家能不能匀出点物资来!”   白金氏顺从地点点头,她抱着白曙,招呼上三个儿媳妇就往西厢房去了。她要去找邱氏商量商量。这事情,给多,对他们不好,不利于他们对外营造的贫困形象;给少了,良心又过不去。得把握这个度才行。   此时西厢房里,白金氏已经令三个亲媳妇儿和侄媳妇范氏各自回去寻寻是否有不要的旧衣裳,先拿出来应应急。白芳在屋内带着三个孩子,白金氏则和邱氏在里屋商量。   她们的声音没有太大,也没有太小,正好白曙能听得清。   “我见那居委会的原本的目的似乎不是想来收集些物资的,他们原本瞄准的肯定是咱们的宅子,想要让我们收留受难的人家呢!幸好他大伯及时出现,不然那话可就到嘴边了。”白金氏不是铁石心肠的,但是把外人放到自己家中来,想着就膈应。要知道当初老杨让猫儿胡同有空房的人腾出房子给旁人住,那些房子有些人想收回来,都收不回来了!   “还有,我记得清儿的房子就在金鱼胡同?”白芳突然想到这一点,提醒道:“婶,你说,他们会不会看房子空着,就让人去住呀?”清儿只有那点念想了,如果被占了去,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白金氏一愣,她刚才没有想到这点,她想了想,肯定地说道:“清儿那个古叔叔,可不是一般人,没人敢动那套房子的。”话虽是这样说,但是她还是有些担忧,人家托付他们要看好孩子,看好房子,她到底还是吩咐了一句:“你让立国去瞧一瞧,看个什么情况,说是在金鱼胡同八号院。”   白芳点点头,出去找白立国了。   “我们多给些衣裳,少给些粮。我们自己的存粮也不知道够不够,衣服棉絮倒是有些,都给了出去吧!”邱氏听着窗外的雨声,看着不远处的侄孙和外孙,心里无限感慨。在这场灾难中,一定有很多像他们一样小的孩子,在遭受着寒冷和饥饿吧!“再给些磨成粉的玉米糊糊吧。”这是白日朝特地在都村收来当季的玉米,晒干了,再亲自上磨,磨了一遍又一遍,筛了一遍又一遍的。   白金氏点点头,“也好。”她们家都从孩子的口中抠出粮食了,应该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了。哎!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呀!真是苦了大家了!   当白金氏让大儿子和二儿子把家里女人们腾出来的衣服和食物搬到厅堂里的时候,老杨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看到了那一件件还算是崭新的衣裳,看到那些白花花的大米,看到被磨得极细致的玉米粉,无比感动,“嫂子,我以前真是误会您了,原来您是这么慷慨,这么具有互相帮助精神的人呀!”   白金氏作为当事人,看到老杨那闪着星星的眼,有些恶寒!这家伙,以前到底是怎么想她的?真是恨不得戳他眼珠子!   但即使她心中再怎么看不惯,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出丁点儿来,“哎,我只恨家里困难,以前也没积攒什么,不能帮助那些遇难的同志。”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显得有些愧疚。   哼!这些人虽然还不是政府承认的,但是上面说了要让群众组织起来,那么这个什么劳子的居委会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解散!扯着大皮干事,这几个人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站在一旁看着婆婆表演的三个儿媳妇,嘴角不约而同抽了抽,迅速低下头,掩饰她们的情绪。不能嘲笑婆婆,要是被她发现了,她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白大爷,白大娘,我代表受灾的群众感谢你们的慷慨解囊!”吕虎和毛革深深地朝白三朝和白金氏鞠了一个躬。   “别,别,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白三朝忙把他们都拉了起来。他心底有些愧疚,他其实能做得更多,但是自私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他佩服他们这样的大公无私,自己却又无法做到。   “是呀,是呀,我们只是稍微尽了微薄之力,受不起你们这样的大礼。”白金氏在一旁帮腔,她生于乱世长于乱世,独善其身是她之所以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但是对于那些为国家,为和平而战斗的人,她是怀着敬意的。因为正是有了这些人,她才能拥有现在的安稳。   吕虎、毛革,还有老杨背着白家捐赠的物资离开了,他们还要往下一家去。   “那方小敏,也太过分了吧?杨叔他们都扛着东西,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帮!”刘英愤懑不平地看着居委会离去的背影。   白金氏撇撇嘴,哼,马后炮!人家走了才敢说!有本事怎么不当面说!真是窝囊! 第35章   ·   这场雨下到第八天的时候,老杨给白家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根据测算,预估这雨最多再下个一天时间,西北边南旱河的河水将以一百四十六立方米每秒的速度冲进大都城,大都城西北一带将全部被淹。洪水入城后,很可能会冲毁护城河泄洪闸,到时候猫儿胡同也没法幸免于难……   为了防备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如果这雨再下两个小时,各家各户必须时刻准备好,安全转移。   “不搬也得搬,往指示地点搬。财产可以有损失,但绝对不能死人。”   老杨带来的这个上级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雨如果再下两个小时,就必须搬离猫儿胡同!   白三朝和白日朝哥俩面面相觑,白三朝咬咬牙说道:“大家立刻回去收拾东西。这雨看着可不像两个小时候能够停止的。”   八天的降雨量,很多地方已经被淹没。白日朝昨天出门去打听情况了,知道都村也被淹了,那的水已经到脚踝了。他不由得庆幸,当初弟弟白三朝能提前来通知他们,他们能提早搬出来了,才不至于损失巨大。只是没想到,本来以为肯定无忧的大都城,竟然也不安全!   白三朝和白金氏因为要收拾东西,所以把白曙送到了西厢房。其实,家里的小萝卜头都集中到了西厢房。当然白昌他们几个例外,他们自诩是已经上过学的了,也有需要收拾带走的东西。大人们没时间管他们,只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所以在西厢房里,只有白曙、白义、一一、二二和刘清五个,白芳则在不远处收拾她的东西。她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没那么麻烦。   照例,白曙被三个小不点缠着,一个拉他的左手,一个拉他的右手,还有一个巴拉着他的腿。他整个人就成了大字形躺在床上。这张床是勤木匠给做的,足够大,也足够安全,四周的围栏有两个半的白曙那么高!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还挺像笼子的……   刘清就坐在离白曙不远的角落里,孤零零地,他呆呆地看着他们,他的精神已经比前几天好了很多了,虽然每日里还是没什么话,只会安静地坐着。看着唯一的亲人在眼前死掉的悲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忘记的。每天夜里,他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还是会蜷缩成一团,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睛,就看到爷爷死亡的那一幕。   白曙此时可怜地承受三只小恶魔“分尸”,他迫切希望有个人能够来拯救他!   也许是上天接收到了白曙的求救,白曙突然感觉到身上一轻,三个小东西就被拉走了。他的双手双脚解放了!   白曙撑起头,感激地看向救他的人。两双眼睛四目相对,白曙突然觉得对面这个男孩,似乎也在等着别人去救他!   他伸出手,叫了声:“清?”   就在那一瞬间,白曙看到了刘清眼神中的波动。就像是一只木娃娃活了过来,但这样的波动转瞬即逝,木娃娃又变回了原样。他依旧回到他刚才坐的地方,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他,   白曙疑惑,他是什么意思?没等他多想,三个被扒拉开的小家伙,又围了上来!白曙认命地继续被“分尸”。   过了一会儿,刘清动了,他再次过来,把三个小家伙扒拉开。   这……白曙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三个小家伙被扒拉了两次,怒了。这时候的三小只特别团结,一块儿朝刘清撞去,刘清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了,虽然小三只的年龄总和都没他大,但还是被撞倒在床上,幸好床上垫了厚厚的棉被,他才不至于受伤。可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并没有推开他们。于是乎,刘清尝到了白曙刚才做“尸体”时的感受。小三只分别抓住了他的手和腿。只是小三只在抓白曙的时候,是一脸依赖和喜悦,在抓刘清的时候却是呲牙咧嘴,甚至用牙都没长齐的嘴去咬他!   三小只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了新目标,白曙乐得轻松。   白芳的东西已经收拾完了,她过来看看几个孩子,正好看到了三小只抱着清儿大腿不放,而曙儿在一旁抿嘴笑的画面,一脸笑意,“嘻嘻,看来你们和清儿玩得很开心呀!”   眼瞎了吧!白曙翻了个白眼,这该不会是白家人的遗传吧!她哪里看到他们几个感情好来着?   当白家人打包完行李,在厅堂里等着居委会通知,跟大部队一撤离的时候,天放晴了……   “我差不多已经半百了,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白日朝不可置信地看看天空,再看看地上,再伸手双手,想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不落雨了!   这雨停得太奇怪了,上一秒还是暴雨,下一秒就立刻停止了,滴雨全无!   “那我们就不用转移了?”冯秋兰语带惊喜。   白三朝点点头,“应该不用了。不过启煌,你还是出去问问,看居委会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白启煌点点头,就往外跑了。他脚上穿了双橡胶水鞋,这水鞋他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这世界哪里都有奸商!看着雨大,雨衣和雨靴的价格可是翻了一倍不止!   过了一会儿,白启煌就带回了消息,“杨叔说暂时先不用动,等着看情况。”   无论是怎样,反正雨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大伙心中多少松了口气。   “哎,今年这个年,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白玉氏叹了一句。   现在已经差不多一月了,还有大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年前来这么一场雨,大伙的喜气肯定是被冲掉不少。   老杨所说的那场洪水,终究是没有波及到大都城。华国出动了大量士兵,带了沙袋,去加高了南旱河的堤坝,还派了不少人去清理城内淤积的水。白家的生活也渐渐开始恢复了正常,白启煌去上工了,白启智去学校了,白启后和刘英也去上班了,只有白玉氏工作的广和居还没有开始营业。   “你的病也好了,是不是该离开了?”白金氏站在西厢房这间原本留给出嫁女儿的闺房,一脸不耐地想要把白鹿莲赶走。   白鹿莲娇弱弱地躺在床上,用哽咽的声音说道:“妈,我的病才刚好,你就不能怜惜我这一次吗?我当初不是故意不救你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这个蠢货呀!白金氏一直觉得整个白家就是个蠢货集中营。其中就数这个为了男人抛弃家人的女儿最蠢。男人如果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我可告诉你了,如果让我知道你又做了什么蠢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白鹿莲心虚地转过头。   白金氏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即使这个女儿离家这么多年,但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里,没法改变的。她只要心虚,就不敢直视他人!   于是,白金氏突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要收养清儿?”这里面要说没点什么,她可不信!   “我就是看他可怜。”白鹿莲垂头,干巴巴地解释。   白金氏盯了她几眼,没再说什么。并不是她心软,想要把她留在家里,而是因为受灾群众不少,居委会正在协调住房问题。白鹿莲原先租借的那间房,早就被居委会征用了!所以她是没办法,只能暂时把她留在家里。   大雨过后第二天,白鹿萍带着两个孩子归家了。   白鹿萍早就知道姐姐白鹿莲回来了,但是自个儿本身就膈应白鹿莲,自然不会赶着回来培养“姐妹感情”,再加上她事情多,根本没时间回来。前段时间,她刚当了小学老师,每天忙上忙下,忙里忙外,根本就抽不出时间回来看爸妈,自然更别提这个糟心的姐姐了。   白鹿萍提都没提出要去看白鹿莲一眼,她快速把俩孩子扔给二嫂,自己就拉着妈妈进房说悄悄话了。   “妈,你干嘛把我的房间给那家伙住!”白鹿萍第一时间就指责白金氏!她十分不满!那房间是她的,她出嫁的时候,爸妈他们说好的,无论家里搬到哪里,都会给她留一个房间!但是,她的房间竟然被那女人霸占了!可想而知,她有多么气愤!   白金氏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蠢货,这时候谁家还敢有空房呀!灾民那么多,有空房岂不是找死!”为了不让居委会把流民强行安置进来,她把大嫂他们都留住了,不让他们回去,还趁机给几个孩子分了房!   白鹿萍被妈妈这么一拍就不说话了。她家房子小,是单位分的,所以还好,没有人说要安排什么流民住进来。   “好了,等她走了,我就给你把房间收拾收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嘴巴上哄哄,她还是做得到了。   白鹿萍这下放心了,“文志说了,白鹿莲那么多年没回来,现在突然回来,而且还是只身一人回来,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的!”她把丈夫在家里嘀咕的话转述出来。   白金氏神情变得凝重,大女儿刚回来的时候,她的确是还残存着一丁点儿母女之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觉得这个女人跟她记忆中的女儿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一样蠢,但是这种蠢不再是白家人那种有些憨直的蠢,而是那种隐藏着目的自作聪明的蠢!她想不明白,白家有什么是她想要算计的。而且到底是谁那么蠢,会派个蠢货来接近他们!   “你回去跟文志说不用担心,这事情,我和你爸心里有数。哦,对了,现在城里有些地方的水还没下去,文志的工作应该很累吧?”白金氏有些担忧,许文志是卫生部的秘书,这场洪水的善后工作,他肯定是要参加的。可是老话说水灾过后,必有瘟疫,这事情可不好办呀!   说到这,白鹿萍就皱起了眉头,“可不是嘛!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家里两个老的,身体又不好,我又要工作……”她搂着白金氏的手,“妈,你就帮我照看小凤和小卫一阵子吧。”   白金氏甩开白鹿萍的手,真受不了这个女儿,怎么就有这喜欢搂来搂去的小毛病!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两个孩子吗?我还看得来!我说你,就不能先请假吗?工作没有家庭重要!宁可没工作,也要顾家庭!你婆婆公公身体不好,你应该照顾着,还有文志在外那么忙碌,你应该去看看他,表示一下关心!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文志是那种只要你多关心关心他,他就会捧着一颗真心到你面前的人!你可千万不要给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白金氏用手指戳了戳白鹿萍的脑门!人家都说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到了她这里,她还得操那么多的心!   “知道了,知道了。妈,你对我最好了!”白鹿萍给了白金氏一个熊抱。   她很听妈妈的话。没出嫁前,白鹿莲长得比她好看,凭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引得大家格外喜欢她。就连爸爸妈妈也不例外。但是后来白鹿莲作死,妈妈心伤,那时候,她趁机而入。可以说这是她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事情。那时候,她陪在生病的妈妈身边,无论妈妈怎么骂她,无论妈妈怎么把对白鹿莲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她都没有放弃。她知道,妈妈虽然面容凶狠,但是软起来,她能把最好的东西给你。后来,她做到了。妈妈让她嫁给了曾经给姐姐相看了很久很久的许文志。亏得白鹿莲私奔了,她才能接手许文志。要知道妈妈在许文志小的时候,就不时地和他偶遇,给他灌输一些家庭的思想……甚至连许家父母都不放过……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婆家,是专门为白家女儿量身定做的!感情就是处出来的,以前有白鹿莲挡在她面前,后来,白鹿莲走了,她就拥有了一切!   “去去去,你那么喜欢抱人,去抱文志去!真是受不了!”白金氏推开小女儿,一脸嫌弃! 第36章   ·   白日朝非常担心都村家里的情况,但此时不方便回家,他也只能让白立国先回去看看。   “妈,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去金鱼胡同瞧一瞧?”白玉氏有些担忧。虽然上次白立国说刘清的房子没有被征用,但是这水灾范围还挺大的,听说金鱼胡同有好几家都被淹了。不知道刘清的那房子怎么样了,会不会也被水淹了?如果被水淹了,那就得及时清理一下,以防损坏房子。   白金氏想了想,“趁着夜里去。避人耳目。”以防被人看到了,肯定又是说什么要把国家大义放在前面,一旦这样说,他们就没法推脱,刘清的房子八成是保不住。   白玉氏刚开始时,没懂婆婆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点点头,婆婆不愧是比她多活了几十年,看问题就是比她透彻多了。   “白婶,小玉……”赵家媳妇从外面进来。   白玉氏看到她,有几分诧异,“你怎么了?一脸愁容,难不成你家出事了?”   赵家媳妇眉头紧锁,“白婶,我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白金氏眼中的惊讶一闪,“怎么了?”看来这赵家媳妇是专程来找她的呀!   “我,我家……”她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但是心里又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前几天,居委会不是要安置流民吗?我家有两间空房,住进了一家人,他们现在……现在……太无赖了!”赵家媳妇说到这的时候,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她恨得牙痒痒,可是却拿那一家人没办法。   “你家空房腾出来了?”白金氏既吃惊,但是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次的腾出空房,不是像上次老杨的自发活动那样,可不是老虔婆胡搅蛮缠就能够打发的,这次可真的是为了国家、为了群众!   赵家媳妇点点头,她家的两间房都腾出来了,住进了一户人家。四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儿子。   白金氏沉默,“那家人有什么毛病?”如果没有毛病,她就不会来找她。她之所以来找她,那肯定是非常棘手的,棘手得老虔婆都没办法解决。   赵家媳妇有点难以启齿,她看看屋内,只有白金氏和白玉氏,还有两个小孩儿。她低声说道:“那家的公公……他,他成天往我和我妈屋里探头探脑……还有那家男人,大晚上,敲我的门……”她的话说得很隐晦,但是意思却非常明显。   “你妈什么意思?”白金氏直接问道。老虔婆竟然没有闹出来?   赵家媳妇摇摇头,“我妈愿意被人说凶,说泼辣,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想被人说不守妇道!她担心对拥军和小宝的影响不好。”   白金氏和白玉氏沉默了,的确是,虽然现在提反封建,提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女人所受到的约束,依旧存在。   “白婶,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妈说您一定有办法,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赵家媳妇膝盖一弯,直接跪倒在地上。   “你起来!”白金氏避开了那一跪。一言不合就跪,跪什么跪!她可不想落人口舌!现在都是人人平等了,子都可以不跪父了,她一外人跪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岂不是倒霉!   “对呀,韦姐,你先起来,我婆婆会帮你的!”白玉氏非常同情赵家媳妇,在广和居一起工作的日子,让她们对彼此更加熟识了,她们脾性相投。   白金氏给了自家二媳妇一个白眼,这蠢货!她什么时候说她要帮那老虔婆了!明明她想要让她帮忙,自己却不来,让女儿来!不想拉下脸!哼!那老虔婆还真是聪明呀!   面对赵家媳妇殷切的眼神,白金氏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点子说了出来:“你家那房子不是死了不少人吗?从死人身上做文章呀!这点都会不!”这点都想不到!亏得她以前还觉得那老虔婆有几分像她呢,哼,原来也只不过如此!   赵家媳妇不明白,“婶,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玉氏也不懂。   白金氏看着这两个女人如出一辙的懵懂眼神,不想看!这两个蠢货!她恨不得把她们都踢出去!她不想说话了,转身去找乖孙洗洗眼!   白曙听了个大概,知道奶奶又在嫌弃别人愚蠢了。但是他还是朝奶奶伸出了双手,要抱抱!他也受不了了,刘清那小东西,缩在小床的角落里,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真是可怕极了!他想要找奶奶,但是又不想表现得那么怂。只能埋头玩奶奶用破布给他缝制的小老虎!可是刘清的眼神,太有存在感了!万幸,在他顶不住的时候,奶奶来救他了!   白曙满足了,窝在奶奶怀里,他终于躲过那专注得可怕的眼神!他又不是肥肉,盯得那么紧做什么!   “玩,去玩!”白曙指着外面院子,让白金氏带他出去。白金氏乐呵呵地笑了,“好,好,好,奶奶的乖孙,我们现在就出去玩!”果然还是乖孙洗眼呀,刚才那两个蠢货,简直是污她眼睛!真不知道这些个蠢货,是怎么活在这世界上的!   白金氏抱着白曙离开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赵家媳妇和白玉氏,还有低着头,用手指戳戳被白曙留在小床上的小老虎!   这天夜里,白启智、白玉氏带着刘清回去金鱼胡同了。白曙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事情的,刘清在那个因为没人打理而被水浸泡的院子,哭晕过去了!   “哎,再让他这样悲伤下去,肯定会伤身的!”王医生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帮刘清看病。他这几天忙晕了,正好出来透透气!   白玉氏抹着眼泪,哭道:“那可怎么办?这孩子一直不说话,问他,他也不说。”   王医生想了想,问:“他来你们家已经几天了,就没有跟哪个孩子玩得好?孩子和孩子之间可能比大人和孩子之间更容易交流,只要他愿意交流,那么他地注意力就会被转移。这样他心中积攒的郁气也能少些。”   白玉氏想了想,她真的不记得清儿跟哪个孩子玩得好。不,或许清儿根本就是没跟家里其他孩子们玩过!她的心提起来了,看着哭晕在床的清儿,她悲从中来!她是不是不配做个母亲?连这孩子心中积攒了郁气都不知道。还以为他现在情绪平静了,应该是慢慢走出来了!三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可是她没想到……   王医生有些不忍,启智和他老婆对孩子的执着,他是知道的。启智曾经还跟他商量过,要不要过继弟弟的儿子。他当初是鼓励他过继的。但是在启智犹豫着什么时候跟家人开口的时候,刘清走进了他们夫妇的生活。   “伯娘,刘清跟小曙好!”   白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里,她一脸认真地说道。那样子,就像是她成了极权威的专家一样。   “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白玉氏的泪停了,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你告诉伯娘,伯娘就给你做好吃的!米糕,米糕怎么样?”   白梅舔了舔嘴巴,“我不仅要米糕,我还要糖葫芦,一大串糖葫芦!”她在幼儿园的时候,听小伙伴说起过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白玉氏信誓旦旦地保证:“梅儿如果说得对,伯娘一定给你买糖葫芦!一大串!”   白梅满足了,这才开口说道:“我好几次看到清儿偷瞄曙儿!好几次!”她露出两个手,竖起了十根手指,肯定地把十根手指伸给伯娘看!   “真的?”白玉氏抓住了白梅的小手,非常激动。   “真的!”白梅不断地点头。   白玉氏顿时信心十足,“王医生,我小侄儿和清儿关系好。”   王医生笑了笑,她们刚才的话,他也听到了,“你们就常让他和曙儿在一起就好了。”作为白启智的好友,他自然是知道白曙的。先不提启智原本想要收养他的事情,光是他来吃他的满月酒时,被带进产房,接生了一对双胞胎的事情,就已经让他印象深刻了。   他眼睛一转,说道:“清儿应该快醒了,你们先去把曙儿带过来,我看看清儿看到他会有什么反应。”他其实就是好奇,当初那个小不点,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是见风长,那孩子能让一个心灵受到创伤的孩子想要接近,那么他肯定不一般!   白曙迷迷糊糊地被白启智抱进了东厢房,当他进入房间的时候,刘清正好醒来。   王医生没有放过刘清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把曙儿放到清儿的身上。”   白启智把白曙放到刘清的身上,白曙挣扎着想要离开,刘清没动,但是他脸上的凝重少了很多,眼底也没有那么幽黑了,反而多了几分生气。   “怎么样?”白玉氏有些紧张地询问王医生。   王医生点头,“有效。”这效果真是超乎他想象,刘清因为亲眼目睹唯一的亲人死在他面前,心灵受了重创,按情理来说,家人朋友的陪伴才能把他从黑暗中引出来。但是没想到白家这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家庭,竟然能帮到他!看来,这孩子是真的跟白家有缘!跟启智夫妻有缘! 第37章   ·   猫儿胡同这几天可热闹了!   因为赵家闹鬼了!   虽然现在华国在说反封建,提倡大伙相信科学。但是已经不单是猫儿胡同的居民,就连附近的金鱼胡同和耗子胡同的人都绕着赵家走!王奶奶的那个杂货铺这几天都没什么人来买东西了。   华国人经历了十几年的战争,区区水灾并不能影响大伙的心情。在重建家园之后,猫儿胡同的长舌妇们又聚集在一块儿了。   “前天,隔壁老王上夜班回来,从赵家路过,竟然看到赵家院子里有一团鬼火!他以为看错了,还特地揉了揉眼睛,没想到那团鬼火转了过来!你们猜,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众人屏息等待答案。   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是死去的小赵呀!”   “嗬!”众人一惊,不由得倒退两步。小赵!赵家媳妇的丈夫!   “还有,还有。”另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说道,“这还没完,你们知道吗?我可是亲眼看到了!我心想着,赵家的事情是不是骗人的。昨个儿起了夜,特地跑到赵家,我径直往院子里走,走到一半,就看到正房窗下蹲着一个人,那人看到我了,就抬了头!天呀,竟然是赵大婶!”赵家大婶,也就是赵媳妇的婆婆,她死了还没有一年!   有几个长舌妇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那个,你们是晚上看到的,我可是大白天看到了。”一个声音小声说道,似乎还心有余悸。   众人的眼睛转向她。   “我前日去赵家杂货铺买东西,一进赵家,就看到正房门口站了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我顺口问了王婶一句,正房门口那人是不是那借住她家屋子的。可是,王婶竟然说那家人今个儿不在家。我顿时觉得不好,忙往西厢房门口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后来我才想起来,那身影,跟赵大叔,挺像的!”   众人顿时更加害怕了,空气突然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有人说道:“是不是赵叔、赵婶还有小赵不喜欢自家住了别人?所以才出来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不出来,偏偏这时候才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我记得,那正房似乎就是赵叔和赵婶以前住的地方,小赵和他媳妇以前就住在西厢房,小赵死后,赵家媳妇才搬到东厢房的!”   “那家人来了……”有一个眼睛利的,叫了一声,大伙瞬间都闭上了嘴。   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往赵家走了过来,他长得倒是方正,鼻子旁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他眼眶下面的黑影浓重得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睡好了。   等男人走过,以距离来看听不到她们的话语时,长舌妇们又开始了。   “你看他那样子,肯定是和赵家犯冲了!想来赵家孤儿寡母的,这男人住在那,肯定招赵家人的不满!”   “可不止他这样,就连他的孩子,也是……啧啧,那惊魂失魄的样子,我看着都觉得可怜!”   “可不是吗?我听说那两孩子今个儿都生病了!”   ……   众人的讨论,在杂货铺守着的王婆子想都想得出。她心中早就笑开了花,这事可是她和女儿干的!但就算再幸灾乐祸,她面上依旧是发愁的。哎,这几天没人来店里买东西,愁坏了!   白家那老虎婆的点子,还挺有用的。哼!就是太端着了!要不是她脑子好使,还真猜不透她的意思!   白金氏在家中帮着白曙穿衣裳的时候,连连打了几声“阿嚏”。她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白曙乖巧地站起来,把手伸直,让奶奶帮他穿好衣服。今个儿,爷爷要带他出去玩儿!这几天他可算是憋坏了!王医生那滚犊子!出了个馊主意,让二伯娘天天把刘清送到正房,一口一个“陪曙儿玩”!啊呸!玩什么玩,这刘清只会用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盯着他看。就算他再怎么忽视他,把他当作空气,但是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特别令人不舒服!还陪他玩,他宁愿被白义、一一、二二缠着!   “乖孙,今天真齐整!”   白金氏帮白曙打理好之后,抱着他亲了一口!乖孙的脸蛋比嫩豆腐还嫩!   白曙淡定地看了她一眼,习惯了,奶奶就是喜欢动手动脚,还动嘴的!真不知道她这习惯从哪儿来的!   这时候白三朝来了,他一把把乖孙抱了起来,掂量了一下,笑道:“乖孙,你又重了!你再重下去,爷爷可就抱不起咯。”   白曙面上十分矜持,“我抱爷!”等他长大了,爷爷就老了,大不了以后换他抱爷爷就好了!   “哈哈哈哈,爷爷的乖孙!好,爷爷等着被你抱!”白三朝笑得可得意了,他示威性地给一旁的老妻使了个眼色!   白金氏顿时不开心了,捧着白曙的脸,问道:“乖孙,你以后抱不抱奶奶?”   白曙点点小脑袋,“抱!”这个小老太,这点都要争!真是甜蜜的负担呀!哎,跟这辈子比起来,上辈子那一遭真是白活了!   白曙被白三朝抱着走出家门。   这时候,已经看不到大雨过后的洪灾迹象了,胡同里干净整洁,跟往常那样,每个一段路,就有三两个人在唠家常。   “走,爷爷今天带你去逛胡同!”白三朝一早就确定了游玩路线。   他们还没走出猫儿胡同,就看到赵家门口围了不少人。   白三朝和白曙走了过去,逮住一个小子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小声地说:“您还不知道呢!赵家闹鬼,霍家要搬出去!”霍家就是借住在赵家两间空房的人家。   “你得重新给我们安排房子,这家是凶宅!每晚屋檐下都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让我们‘滚出她家’,有时候还能听到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更可怕的是昨晚院里的水井,翻滚着红色的水,还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这房子我们住不下去了……”霍家老太边扯着老杨的衣袖,边哭诉。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赵家的房子虽然好,但是也要看能不能有命去住呀!   老霍也满脸愁容,“杨同志,吕同志,不是我们不服从组织安排,而是我的两个孙子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我大孙子和儿孙子现在都被吓病了!”他鼻子旁边也有颗黑痣!   老杨满脸涨红,“我……我……”现在提倡反封建,他是居委会的人,自诩思想进步,只是这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人家的孙子都被吓病了!   还是吕虎靠得住,他主动站出来,安抚霍家人,“现在房子紧张,你们就暂时现在这儿住着,等有合适的房子,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安排给你们!”   “不行呀,我们今天就要搬出去!”霍家媳妇指着身后的大包小包,还有两个被丈夫搂在怀里的孩子,那俩孩子一看就知道是霍家的种,因为鼻子旁有颗黑痣!霍家媳妇泪眼婆娑,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在这房子住下去了!   吕虎和老杨非常为难,现在是真的没有空房子了。老杨突然看到人群中的白三朝。他眼睛一亮,但复而又暗了下去。白家两兄弟现在住一块,房子也将将够!   随着老杨视线的转移,白三朝和白曙松了一口气。爷孙二人相视一笑。逃过一劫!看来凑热闹也不是那么好凑的!   此时,老杨的视线扫过了一个人,顿时开心地大喊,“勤木匠,你家不是有间空房吗?”   勤木匠住在耗子胡同,离猫儿胡同非常近,他今天正好到白家送四张定制的小椅子,没想到竟然会来了个无妄之灾!   勤木匠嘴巴拙,不知道应该如何推辞。他家就他一个人,可是这霍家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单身汉家里来了女人,到底不方便。   白三朝真替他着急,勤木匠的活计好,他非常欣赏他,可不愿意他羊入虎口。   他拉了拉身边刚才跟他说话的小伙子,这小子眼睛骨溜溜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他把两张一毛钱递给这小子,指着勤木匠,小声地说道:“帮他推了,再给你一毛!”   那小子快速把钱收到袖子里。   他们的动作非常隐蔽,旁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的。   那小子拿了钱,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我们在猫儿胡同住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听说赵家闹鬼!该不会是这霍家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静默,赵家两个男人眼中闪过了心虚,正好被那小子看了去。   “看,他们心虚了,他们肯定是心有歹念,赵叔他们三个泉下有知,才会出来的!”   这下,连老杨都开始狐疑地看着霍家人了。难不成真的有什么!   “这样的人,怎么能在我们这边住下呢,把他们赶出去!赶出去!”小子的话直接给霍家人下了逐客令。   围观的多是猫儿胡同、金鱼胡同,还有耗子胡同的居民,兔死狐狗烹,这霍家人想要换房子,无意间路过的勤木匠就遭殃,那岂不是以后这些流民谁家想换房子,他们这些原住民就得倒霉?   不成!于是就像是约好的那样,大伙纷纷响应那小子的号召,大声叫道:“赶出去!赶出去!”   霍家人都傻眼了,他们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勤木匠趁机偷溜了,白三朝已经能想到事情的结果了,自然不想逗留,他给了那小子一毛钱尾款,也离开了。   “乖孙,你要记住了,即使是再不起眼的人,用对地方了,他就是人才!”白三朝边走边说。白曙受教地点头,上辈子,根本就没有人教这些。   白三朝走出猫儿胡同,来到了辟财胡同。他停了下来,颇有兴味地对白曙说道:“乖孙,这条胡同之所以叫辟财胡同,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白曙好奇地看着爷爷,爷爷这是要给他讲故事?   爷孙二人行走在灰墙灰瓦间,白三朝的声音有些悠远。   辟才胡同以前住着一户姓霍的人家,这家人非常富裕,这种富裕维持几十年不衰。不过霍家周围的街坊邻居全是那些揭不开锅的主儿!大伙都非常奇怪,这霍家不见做什么买卖,也没有什么身份显赫的亲戚朋友,更没有辛苦耕作,他们怎么会那么有钱?难不成有什么猫腻?   有一个少年对此非常好奇,深更半夜就翻过霍家大院的院墙,想要一探究竟。没想到,刚进院子,就被霍家小儿子逮住了。他灵机一动,说看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进了他家,这才跟进来的。霍家小儿子不信,他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白胡子老爷爷,只有狐狸老奶奶!就是这狐狸老奶奶保佑他们家一直富有的。那少年转转眼睛,说自家也想供个狐狸老奶奶。但是去被霍家小儿子嘲笑,并轰走了。   少年假意离开,但是深夜却再次翻进了霍家,并找到了霍家小儿子说的那个狐狸老奶奶的牌位。他把排位带回家,不曾料到,家里的境况从这一天开始好转了!于是他把排位分成很多块,分给胡同里的邻居,从那之后,胡同里很多人的日子都有了转变。与此同时,霍家人的生活却越来越窘迫,甚至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街坊偶尔接济霍家,但是更多的是拍手称快,当年他们贫穷,上霍家求救济,却受了欺辱,现在风水轮流转!霍家也来尝尝贫穷的滋味。   有人说,霍家供奉的狐狸老奶奶的牌位被分了,所以他家的钱财也被分了,于是,大伙就把这条胡同称为“辟财胡同”。   白曙好奇,“霍家人?”难不成是刚才的霍家人?太巧了!   白三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乖孙,这霍家人后来是搬走了的,但是听说霍家人因为弄丢了狐狸老奶奶,所以世世代代鼻子旁边都有一颗痣!以惩罚他们世代贫困!”   白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鼻子旁有痣的霍家人!啧,那家人真是打从根子里就是坏的! 第38章   ·   “小孩小孩你别谗,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闹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白昌几个小家伙,从腊八开始,就哼着这首歌,一直哼到了三十晚上,还没有停。弄得白曙有时也会不自觉地跟着哼了!   这可以说是白曙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第一个年。   白金氏原是打算热热闹闹过个年,可是那场突然起来的暴雨引起了洪灾,虽然猫儿胡同的街坊邻居都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也没有人出什么意外。但是大都有四万人在这场灾难中受伤,其中一万人死亡。使得华国成立后的第二个春节,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这个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准备得齐全。   “拿去贴!每间屋子都要贴上!”白金氏一大早就把剪好的窗花给大媳妇,让她去贴。冯秋兰强挤出笑容。婆家这边是笑意融融,和谐美满,娘家那边却是气氛凝重,充满忧郁。要不是昨晚被白启煌教训了一通,她今天是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白金氏不善地看着她,大过年的,这大媳妇摆脸色给谁看!老大怎么管媳妇的!   “我可告诉你了,过年期间你敢给我整出什幺蛾子来,我就让你直接回家照顾你爸,等他好了再回来!你不是想娘家吗?应该很合你心意才是!”丑话就得先说在前头!这大媳妇太顾娘家了,这大过年的搞不好会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得先预防预防!   冯秋兰被婆婆这么一吓,立刻收起了愁容,“妈,我先出去干活了!”   白金氏抱起白曙,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声地跟白曙嘀咕:“乖孙,奶奶告诉你,以后可不能找像你大伯娘这样的妻子!都有孩子了,还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捞!哼,也不顾着点孩子!”   白曙当作什么都听不懂,他玩着奶奶新给他缝制的兔子。刘清端坐在白曙不远处的凳子上,定定地盯着他!人的适应性是非常强的,白曙现在已经能很习惯被他的视线锁定了,基本能当他不存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白金氏看到白曙似乎有些无聊,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乖孙,出去玩去,去看你爷爷和伯伯他们干活儿!”整天闷在屋里,太文静了。同样是一个爹,一个妈,白梅那小妮子,就皮得厉害,整就一个皮小子!哎,要是乖孙有点白梅的皮劲儿就好了!难不成是乖孙,乖孙地喊多了,他就乖了?或许可以考虑喊喊“皮孙”?   白曙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兔玩偶,下了床,蹬蹬蹬地往外跑。白金氏还在后面叫喊:“乖孙,慢点儿,别摔了。”   而原本坐在小凳子上的刘清看到白曙离开了,也站了起来,可是不一会儿又坐下了。他定定地看着被白曙留在屋内的兔子玩偶,看到白奶奶没注意他,慢慢接近兔子玩偶,用手揉了揉那红眼珠的小兔子……   白曙才出院子,就看到院子里铺满了松枝、芝麻秸。   白三朝在不远处帮大儿子扶木梯,好让他贴对联。他听到声音就看了过来,露出了笑容,“乖孙,踩上去!这是踩岁呀,岁岁平安咯!”   白曙闻言,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松枝和芝麻秸发出了“碎碎”的声音。   他慢慢走到白三朝身边。   白三朝朝他挥挥手,“甭来这,去厅堂看你大爷爷摆贡品!”他这不安全,要是木梯砸下来,砸到乖孙,那咋办?还是厅堂那安全。   他一点都没想到,如果木梯倒了,最可怜的应该是站在木梯上的大儿子!   白曙听话地往厅堂走去,此时的堂屋里,白昌、白仁和白秋菊他们几个正排排站,看大爷爷摆祭品!   白日朝先把用饴糖、蜂蜜做的蜜供点心放在正方形的草板纸上,把它们堆成高耸的五座塔形,再把这五座塔放到供桌的最后方。接着把大小不一的月饼由大到小码成一摞,每摞月饼上,还摆一个用面粉烤的大桃,桃上再用染成红色的面条捏出一个“寿”字。之后就在月饼前面摆了五个磁盘,盘子里摆着码成塔形的苹果。   ……   还没等白日朝摆完,白仁就等不及了,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大爷爷,我想吃点儿蜜供!”   这蜜供是用和了油的半发面,夹上一丁点儿红色馅,再洒上桂花汁后擀平,切成一寸多的的小面条,油炸后蘸蜜糖做成的。蜜供色泽浅黄,上浆通亮,入口香甜酥脆,还不粘牙!是小孩子最喜欢吃的东西!   白日朝看了眼一旁垂涎欲滴的孩子,笑了笑,把剩余的蜜供倒入一个瓷碟里,递给了白秋菊,“秋菊,这里你年纪最大,是大姐,大爷爷把这碟蜜供给你,你分给弟弟妹妹们吃!”   白秋菊双手接过了蜜供,就像是接受了一件极其严肃的任务一样!   也许是拿到了想要的东西,秋菊和白昌他们一窝蜂地离开了厅堂,白曙正想一块儿去,却被白日朝叫住了,“曙儿,过大爷爷这来!”   白曙的脚步顿了顿,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姐姐带着那一碟似乎很美味的蜜供离开……   白日朝看到白曙委屈哒哒的样子就好笑,“乖曙儿,那蜜供硬,你还吃不了,等你长大了,你想吃多少,大爷爷都给你!”   “真?”白曙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大爷爷。   白日朝被白曙这模样弄乐了,他捏了捏白曙的小脸蛋,笑道:“真!大爷爷跟你保证!”这小家伙真是聪明!果真是白家的种!   白曙满意了,他看着大爷爷在一碗饭上插了松枝,在松枝上挂上铜钱和小纸元宝,做成一棵摇钱树的模样。   做完这个,白日朝满意地拍了拍手,“好了!”   也许是白日朝摆放祭品的认真感和仪式感,让白曙感觉到了春节的轻松和愉悦。他不由得对新的一年产生了期待。   这个除夕,白曙全程被白三朝和白启后抱着,参加了祭祖。他还上了饭桌,吃了团圆饭,被喂了特制的饺子,适合孩子吃。他的椅子,是找勤木匠定做的,正好方便白金氏喂食。这样的椅子,不止他有一张,白义和一一、二二也有一张。   吃过晚饭,放了鞭炮,天就开始擦亮了。白曙以为今天就到这了,该回去洗洗睡睡了,没想到,这时候,大门响起来了。   白曙好奇地看着那个敲门的孩子,他身上的衣服打了很多个颜色深浅不一的补丁,他手里拿着用木板水色印刷的财神爷,上边印着“增福财神”的字样。   “财神来咯,给您家送财神来了!”那小孩笑着非常灿烂,嘴里的话都甜得出蜜来!   白三朝从兜里拿出了两毛钱,递给了小孩,小孩把财神像交到白三朝手上,嘴里还说着吉祥话,“恭喜嘞,财神到你家!你家这一年一定多财多福!”   白三朝笑了笑,吉利话,不嫌少!   过了一会儿,门又响了,还是一个拿着财神像的男孩,这次是白日朝出去接的财神。   白曙没有数,门响了几次,但是直到家里每个人都有了一张财神像,甚至连他都有时,敲门声还没有停止。   白曙被白金氏抱在怀里,参加了守岁!当他打瞌睡的时候,就会被白金氏叫醒。幸好有如此境遇的,不止他一个。一一、二二还有白义更惨,正是因为有这三个难兄难弟,白曙终于还是睁着眼睛,守了一夜。等天灰蒙蒙亮的时候,他彻底顶不住,睡了过去!在彻底没了意识的时候,他想到的是:小孩子的身体,真的太弱了!   等白曙醒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吃午饭了。他在迷迷糊糊中被白金氏喂了饭,就继续补眠。直到初二那天,他才彻底清醒过来。他不由得在心中鄙视自己,真的是养尊处优了,只一个晚上不睡,他就受不住!   大年初二,白鹿萍带着丈夫许文志,还有许凤、许卫回了娘家。许凤一到了白家,跟外公、外婆、舅舅、舅妈……每一个长辈都拜了年,等拿到红包,她立刻就撒了欢地去找白梅玩了!她前阵子被寄养在白家,对白家已经非常熟悉了。她和白梅、还有白秋菊、白夏花三姐妹的关系最好了!但是年前却被接回去了,为此她还不高兴了好一阵。许卫见姐姐跑了,着急了,但是他拜年的词儿说得还不大顺溜,卡壳了很久,着急得都要掉金豆子了!   真是又好玩,又好笑。白金氏摸出红包,塞进了许卫怀里,“诺,卫儿新年快乐,越长越聪明!去吧,去找你姐姐她们玩儿!”这小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喜欢跟男儿玩,就喜欢跟那几个丫头凑在一块!   “这就是妹夫?”   白鹿莲的一句话,使得原本热闹和谐的氛围变得僵硬。   这几日,白鹿莲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个儿不受欢迎,所以努力缩成一团,尽量减少存在感,也不凑什么热闹,大家在开心地说话时,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笑着。不碍事,白金氏自然就当她不存在了!可是这会儿,她怎么突然就开口了? 第39章   ·   白鹿莲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瞥了一眼许文志,而后迅速低下头,掩藏住那一抹半露不露的动人娇羞,她小声地说道:“我听说,你上过战场?”   许文志只觉得浑身不对劲,他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身体。他如果是个蠢货,根本就无法从一个卫生员爬到了卫生部的秘书的位置。   正因为他聪明,所以他知道白鹿莲现在的作态,是多么的不对劲!他也知道,白家原本意属他做大女婿的,但是后来白鹿莲与人私奔了,他就成为二女婿。这事情,他还是在和妻子相处的过程中,慢慢知道的。那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妻子在睡梦中咕哝了句:“文志是我的!姐姐,你没想到吧?你离开了,我就拥有了一切!但是如果你没有跟着那野男人逃跑的话,我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呢?”妻子在梦中都不安,甚至还惶恐,就因为这样,他把她的梦话记住了。经过几年的查找和探访,他才知道,白家竟然还有个大女儿,而她曾经是岳母,想要许配给他的女人。   白鹿萍虽然不是他见过的女人中长得最漂亮的,但是他却觉得白露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越是跟白鹿萍相处,他就越感觉到这是他想要的家庭,那种暖暖的爱意,令他恨不得把整个家庭揉巴揉巴,裹成一小团,塞进心里。可以说,他早就离不开白鹿萍了。但是他知道,妻子从来不在他面前谈及她的姐姐,因为她对这个女人还有些忌惮。   许文志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白鹿萍,只见她气鼓鼓的,眼里的恼怒特别明显。他一脸迷茫地看向白鹿莲,“您是?”他不想让妻子担忧,所以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的确不认识这个女人。   白鹿莲的脸一僵,心里有些委屈,看来爸妈在她离开之后,真的不再提及她!她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是妈妈为她准备的乘龙快婿。   “我是鹿萍的姐姐,白鹿莲。”她尴尬得脸都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许文志地下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妻子,只见,白鹿萍咬牙切齿,视线在他和白鹿莲之间游走。他叹了一口气,抓住她的手,悄悄地拍了拍,缓解她的紧张。白鹿萍不是滋味地低下头。   人家都那么说了,许文志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吧?落了她的面子倒是没什么,但是在这喜庆的日子里,若她一时恼了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岂不是不吉利?于是许文志点点头,笑着答道:“原来如此。”他没有如她所愿地称呼她“大姐”。让老丈人忌讳,让丈母娘不喜,甚至不想认的女儿,他凭什么,叫她姐姐呢?   白鹿莲眼中闪过受伤的神色,“文志是不是已经身居高位,所以瞧不起白家人了呢?”   她这一句话使得整个厅堂里的人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默中,大家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大笑话,又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样。许文志不想和你说话,对你冷淡,就是看不起白家人?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你可不是白家人!他根本只是瞧不上你罢了!   大伙心里这么想着,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嘴上说出来。大年初二,说太毒的话不好,白金氏忌讳这个!所以就连像炮仗一样的白金氏,此时也一反常态,没了以往的刻薄和刁钻。她静静地坐在高堂,听着,想看这个女儿到底有什么目的?以往装得像只鹌鹑,成天摆出一副想要求得他们原谅的模样,现在是不是把她的意图,表现出来了呢?   白鹿莲没有感觉到厅堂里的异样,也没有感觉到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劲,她依旧用那双含着情的委屈眼,看向许文志,“您真是有大本事的人呀,刚从部队里回来,就当上了卫生部秘书,搞不好以后还会成为卫生部的部长呢!”   刘文志笑着说道:“承您吉言。”这时候,他能说什么,只能这样回一句罢了。   大过年的听听吉祥话,是件好事,但是这话从这女人嘴里说出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白鹿莲锲而不舍地说道:“并不是每一个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都有你这样的运气的。我听说,你当初还受了重伤,甚至去了野战医院,你伤势是不是很严重呀?”   许文志眼中闪过一抹暗光,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此时,就连因为挂记娘家而频频失神的冯秋兰都看清了,白鹿莲的不对劲,她没好气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呀?这事情不是已经过了很久吗?他自有小妹关心,用得着你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大姐关心?”这女人,大过年的,说什么受重伤,也恁不吉利了!不知道受伤是一件令人忌讳的事情吗?   提到受伤,冯秋兰就想起了中风的亲爹,上中医院按摩针灸,还是有些效用的,他已经能够下床行动了。但是医院那边的治疗不能停,营养品不能停,药不能停!这些都要钱!她今天本来要回娘家的,不过白启煌说了,要等鹿萍回来后,再带她回去。她此时的心情非常不好!她不敢怼妹妹,不敢怼丈夫,也不敢怼婆婆,可是对于一个被家人嫌弃的白鹿莲,她骂她,都没人管!   白鹿莲的脸上不好看,她往后退了两步,掩饰性地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呵呵,随口问问?当大家都是傻子呀?一个那么多天不说话,当自己不存在的人,突然如此作态,还随口?真是笑话!   白鹿莲终于注意到大家伙看她的眼神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忙小碎步跑走了,只是在临走前,朝许文志抛去了一个含情眼,递上一个幽怨的神。   白鹿萍真是又急又恼,好个白鹿莲,你眼睛是不是抽了?需不需要我给你整一整?她恨不得马上就给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甩上几巴掌。许文志,现在可是她的丈夫,这女人该不会是在外面被野男人骗了,回到家中发现妹夫的好,就要勾引吧?   “实在是抱歉呀,文志,你就当那女人不存在!甭理她。”白金氏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刚才很多次想要直接上去给白鹿莲几个巴掌!这个不害臊的女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勾引妹夫!   许文志和煦地笑笑:“妈,没事!我知道的。”他知道岳父岳母根本就不认那个女人,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岳父岳母根本就不好把那女人赶走。但看那女人的模样,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他这段时间参与了大都的灾后重建,那些没有房子的灾民,都被临时安置到有空房的人家家里去了。岳家所在的猫儿胡同的情况倒还好,其他地方,有些甚至十多人挤一个屋子!白鹿莲如果这时候被赶出去,肯定没地儿住,若是她去跟居委会闹,那情况就不好办了。他可是听说了,上面有意识地扶直群众自发组织的这个管理组织。   正在这时候,厅堂的角落里传来了白曙的叫声:“奶!爷!来!来!”   若不是因为想偷听,他早就求救了。这一一、二二,还有白义的力气越来越大了,他现在被他们缠成了麻花,三个小人压在他身上,他根本就没法出来。就连刘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段时间还知道救他,现在干脆跟这三小只一块儿巴拉他!   许文志先白三朝和白金氏走到白曙面前,他看到小床里的情景,笑喷了。这四个小家伙把白曙都埋起来了,可怜的白曙动弹不得,只露出一张委屈兮兮的小脸。   笑,笑什么笑!这姑父也太过分了!明明看到他现在快被压成肉饼了,为什么还在看好戏!而不是救他于魔爪之中?   许文志被白曙幽怨的眼神弄笑了,看在小家伙这个眼神把他刚才因为白鹿莲而犯的恶心清刷掉了的份上,他好心把白曙身上的几个孩子抱到一旁。   “呼!”白曙松了一口气,刚想叉一会儿腰,就被许文志抱了起来。   许文志把他举过头顶,白曙一时不查,发出了惊呼声。   许文志笑得更开心了,“曙儿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壮了。乖,姑父带你出去玩儿!”   他这一句话,就把白曙的小不满压下去了。这姑父还挺上道的,知道解他的忧!再跟这几只小恶魔在一块儿,他就真的成了肉饼了!不过,他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似乎是很久以前了!变壮,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已经差不多一岁的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但是平日里爷爷和奶奶带他出去的时候,活动半径都非常小。最远的一次,还是爷爷带他去琉璃厂的时候。虽然他已经预料得到,这一次,姑父带他去的地方应该也不会太远,但是,这可是过年呢?过年的热闹程度,肯定比平日里更甚吧,怎么着都比在家里被几个小孩缠着好!于是,白曙伸出手,搂住姑父的脖子,朝他露出了一个露齿的笑容。   许文志“哈哈”大笑,“好,姑父现在就带我们曙儿出去玩!”   许文志刚想走,他的衣角就被拉住了,一个有几分沙哑的稚嫩声音说道:“我也要去。” 第40章   ·   厅堂里的人,齐刷刷把目光聚向刘清。白玉氏更是激动得口无伦次地叫了起来:“清儿,你,你主动说话了?我,真是太开心了!太好了!”刘清自从来到白家之后,除了夜里在梦中被吓醒时,会发出恐慌的声音之外,其他时候都是静默无声的。   许文志眼中的兴味一闪而过,“你也想去?去哪?”   刘清抿着嘴,没有说话。   白玉氏倒是看不过去,急忙帮他回答了:“妹夫,你带曙儿去哪儿,就把清儿带到哪儿!”她眼中的热切是那么明显。王医生的医术果真高明,清儿和曙儿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不仅梦中惊醒的次数变少了,而且现在居然还会主动提要求了!   许文志嘴角一抽,二嫂这也太着急了吧?他只是想让这孩子多说几句话而已……   “真要去?”许文志跟刘清确认。岳家的事情,他非常关注,自然知道这孩子的事情。这孩子好不容易开口,他想再引他说一句。   大伙都紧张地看着刘清。没想到,这一次刘清竟然很快就点头了,“去。”   白玉氏更加激动了。白启智走了过来,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别吓着孩子了。白玉氏眼里含着兴奋的泪珠,真的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是不是代表,清儿接受他们了?   “那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吧!”白三朝撸着他下巴处的短胡渣,沉稳地说道。但心中却窃喜,难得的带乖孙出门,又不会被老婆子反对的好机会!嗯,老婆子在这女婿面前,惯来会装贤惠装温和!   白金氏悄悄给白三朝递了一个眼神,白三朝权当看不见。白金氏恨得牙痒痒,但却要拼命压抑住怒气。这是大年初二,这是大年初二!别跟糟老头计较!别跟糟老头计较!   这边,白三朝已经在分配出行人员的配置了:“来乖孙,爷爷抱你!小清,你牵着姑父的手!”   可是,许文志没放下白曙,他体贴地说道:“爸,曙儿重,还是我抱着吧,您牵着清儿,轻松些。”   白三朝一想,是这个理儿,于是回道:“那好,你就多累些了,抱好曙儿。曙儿,乖乖的,让你姑父抱着你哈!”白三朝吩咐完后,自己一手牵着清儿,一手摸着短胡渣,准备出门!   “你们可早点回来呀!”白金氏面上在笑,但是那扭曲的凶狠神情,却透露着她内心不一样的戏!这糟老头,这一出去,指不定会把乖孙带到哪儿去呢!忍着,等过了这个年,再跟他算账!   白曙被许文志抱出了厅堂,一出厅堂,他就听到了被留在厅堂里那三小只的叫声……呃,算了,等他们再大些就带他们一块儿出去玩吧!现在就算了,他们还小呢!   白曙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什么不对!   出了大门,刚到胡同口,白曙就听到了熟悉的吆喝声,“木梳嘞!桃木的。”   他自认为记忆力不错,转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果然从金鱼胡同口出来的,正是卖木梳的小竹。   那小竹一看到白三朝眼前一亮,挑着扁担就上前,“白叔,新年吉祥,合家欢乐,身体健康!上次您给婶子买的那西山夕阳枣木梳是不是很好用?婶子是不是特喜欢?用着是不是特顺手?”   白曙看到爷爷嘴边的笑僵了僵,他在心里偷笑,爷爷把梳子给奶奶的那一天,被奶奶数落的模样,他可还记得呢!   “咳咳,挺好用的。今个儿不是大年初二吗?你怎么还来走街串巷?去庙会上卖岂不是更好?”白三朝赶紧转移话题。可别跟他提那西山夕阳枣木梳了!   小竹终日走街串巷,见的人多了,眼力劲自然不错,他见白叔不愿提,也就聪明地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庙会上看热闹的人多,这点儿去,能停下来看我梳子的人,可不多。我走完这一片胡同再过去,正好合适!”   白三朝笑了笑,“你小子,够聪明的。”   小竹挠挠头,他看到了白三朝身边的许文志,问了句:“这该不会是您那有大出息的女婿吧?”他成年累月在胡同里转悠,哪家有什么事,他基本都知道些。白家的三个儿子他都见过,这个应该就是刚从南边调回来的女婿了!   白三朝点头,“正是我女婿。我这会儿打算带他们去厂甸那边看看热闹。”他一点都不意外小竹会知道许文志是他的女婿,在胡同里,如果不特意瞒着,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   小竹也算是会看眼色的,“那成,咱们回见。”   白三朝点点头,“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呀!”   话说完,就此别过。   走出胡同,正巧来了一辆带篷子的三轮车。   “老韩?”白三朝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骑车的老韩。他顶上的秃头,已经戴上了一顶新毡帽。   而此时路过的几个牵着小手的孩子,唱着歌谣嘻嘻哈哈地跑过。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一顶新毡帽!”   白三朝和老韩相视一笑,因为白三朝头上也戴着顶新毡帽。   “你这帽子挺不错的!”白三朝夸奖道。   老韩回他:“家里婆娘非要买给我的!你的也挺好看的。”   白三朝笑得矜持,“我屋里头的那个非要说过年得戴新帽!明明那顶旧的就不错!真是不知道勤俭节约呀!”   白曙扭头,不想看两个老头之间的相互卖弄!许文志倒是在一旁露出了礼貌的微笑,刘清一如既往,呆愣愣的,没啥表情。   “你这大年初二就出来干活?”白三朝好奇,“也不缺这点钱,咋不在家里享享福?”   老韩从脖子上拿出一条汗巾,摘下新毡帽,边擦头顶的汗,边说:“家里也没什么客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干干活。”   白三朝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像老韩这样以前在道上混的,哪个不是孤身一人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家,已经是万幸了,哪敢再奢望更多!   “有时间,带着老婆孩子去我那坐坐,我家里的那几个小萝卜头肯定很高兴!”白三朝提出了邀约。   “那感情好,等我有时间定带他们上门。”老韩一把跨上车,“来,我拉你们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白三朝没有推辞。坐车过去,肯定比他们两条腿快多了。   等下了车,白三朝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了老韩,“喏,给你儿子买糖的!明个儿就带他过我那去,也该认认门了!”   老韩接过红包,转而却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包,塞到了白曙和刘清上衣的口袋里,“韩爷爷给你们的,待会儿在庙会上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尽管买了!”   做完这些,老韩朝白三朝他们挥挥手,“好了,我先干活去了!”他双脚一蹬,就把三轮车骑走了!   白三朝失笑,“这老韩……”   许文志虽然好奇岳父是怎么和这老韩结识的,但他识趣地没有问出来。从他们那个年代走出来的,就没有人身上没有些秘密的。   今天真是一个幸运的日子,白曙他们没走几步,又遇上了一个熟人。   “老白!”来人就是虹光阁的老邱,邱氏娘家的隔房堂哥。   “老邱?”白三朝抬头看看天,今个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净遇上熟人?   “老白哎!”老邱激动得像是见到了心目中的美娇娘一样,白三朝打了个寒颤,“你怎么了?”难不成吃错药了?不该呀?老邱什么时候见到他那么激动过?   不料,老邱却挤开白三朝,往白三朝后面的许文志去了,更准确地说,他是径直往许文志怀里的白曙去的。   白曙不由得抓紧了许文志的衣裳,这爷爷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肥肉,不比肥油更甚的肥肉!   老邱腆着一张脸,围着白曙打转,“乖乖孙哟,小白曙哟,你真是爷爷的福星哟!没想到我今年刚出门就能遇到你,你说是不是缘分哟!是不是预示着邱爷爷今年会发大财,走鸿运呀!”他越说越兴奋,两眼的光简直能闪瞎人!   白曙抓着许文志衣裳的手收得更紧了,这邱爷爷该不会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吧?   白三朝恼了,他刚才还自作多情,以为老邱是看到他才那么兴奋的,却原来是觊觎他的乖孙!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邱,我说大过年的,你围着我乖孙,做什么?难不成是想给个大红包?”白三朝眼神不善地盯着这个想要跟他抢孙子的老头!   老邱一愣,有些尴尬,他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两个金豆豆,他忍着心疼,把其中一颗金豆豆放到白曙的小口袋里,“小白曙哟,这是邱爷爷给你买糖和玩具的!”后悔呀,怎么出门不随身带几个红包!   “老邱呀,做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呀!我今个儿可是带了两个孙子出来呢!曙儿和清儿哥俩的关系特别好!你可不能给了这个,不给那个!”白三朝笑嘻嘻的,一脸和气,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直击老邱内心。   老邱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把剩下的金豆豆放到刘清的口袋里,“乖,给你买糖的!”他的心在滴血。这可是今年刚开张的收入呀!但是他转念一想,这权当买了小福星的庇佑。如此一想,他心头的血就止住了,继续笑嘻嘻地围着白曙打转:“小白曙呀,你这是去哪儿玩呀?邱爷爷对厂甸这边的庙会可熟了!爷爷带你去呀!”   白三朝这下可是真的惊讶了,老邱这只铁公鸡,今天那么大方给了两颗金豆豆,这还不算,都大出血了,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肯定有什么好事!莫不是上次乖孙帮他坑了那高田,还有什么后续不成? 第41章   ·   “伙计,来壶高末!”   老邱在路边一卖大碗茶的露天茶场停了下来,招呼白三朝他们入座。   “好咧!”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伙计一声吆喝,就一把细瓷儿的茶壶和五个茶碗放到桌子上。白曙和刘清也各自坐到了凳子上。   这厂甸庙会,就设在琉璃厂,但是它的地域范围可不仅仅局限于琉璃厂。也许是因为和琉璃厂近,这个庙会里弥散着浓浓的文化气息。书籍古玩、字画文具一应俱全,其中还不时夹杂些好东西,这也是老邱会出现在厂甸里,和白曙他们几个偶遇的原因。一则他刚从店里出来,二则他想在庙会里淘淘,看能不能弄到些便宜的好东西。   “你可以说了吧?你是不是沾了我乖孙的什么好运气?”白三朝喝了一口茶,暖了暖身子。以老邱那鸡贼的性格,守财奴的脾气,上次乖孙帮他打发了高田,他给了二两,这次的两颗金豆豆,应该也差不多是二两。他历来讲究,一次事,一次毕!上次的事情算完了,那么这一次肯定又是有什么事了!嗯,还有,就连请喝茶,也是请这最便宜的高末大碗茶!这一出手就是二两红包的大手笔,不用说,他肯定是赚大了!   老邱笑得有些得意,“亏得有小白曙,我这次运道真是好!”他看看四周,见大家都在高谈阔论,没人在偷听他说话,他才小声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老邱把那四对不那么真的官窑粉彩牡丹碗卖给高田后,他突然生出了自家仓库看来有不少好东西的感觉。要知道这四对官窑粉彩牡丹碗,他原来可没重视过呀!白曙也只是随手一指,就让高田打了眼!他心一动,在白三朝带着白曙离开后,想着左右这时候下雨没人,干脆就把门关上,去仓库里捣鼓捣鼓,把字画和瓷器都拾掇出来,搬到书房,打算找时间找人仔细看看。   可是没想到那雨下得如此厉害,琉璃厂不少店铺都进水了,他家也不例外。听到左右同行唉声叹气地细数自家的损失时,他心里暗自庆幸,他没啥损失。他想起当时的情景,也颇有几分奇怪,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就收拾仓库了呢?要知道,那仓库,他是几年都不收拾一回的呀!   “你小子,运气真好!”白三朝说道。他心知这是老邱沾了乖孙福气的缘故!只可惜,他不能说出来,只得在心中暗自憋着。   老邱神秘地笑了笑,“更好运的在后面呢!”   他的话不仅引起了白三朝和许文志的注意,就连白曙也是听得仔细。   白曙没有注意到,坐在他旁边的刘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凳子挪得离他近了那么一丢丢,还偷偷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衣服。他穿得太厚了,厚得行动都不大利索了,所以感觉不到刘清那么轻微的动作。   “你们知道吗?”老邱得意地卖了个关子,“高田把那四对官窑粉彩牡丹碗当真品拿回番国去了,我可听说了,他一回去就请了不少人来鉴赏,不料却被他们国家的古玩行家当场打脸了!这一回,他那火眼金睛的名声,可算是被人扔在地上踩了!那事儿闹得挺大的,前几天我那店就来了几个行家,一来就说让我找些东西给他们瞧瞧。我一想,正好,我屋里那几幅画,可巧拿出来给他们掌掌眼。你猜怎么着了?”   老邱那得瑟样,令白三朝恨得牙痒,虽然他也觉得高田被打脸,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儿,但是他就是看不得老邱那得瑟样,于是他不接话。以他对老邱的了解,他这表情,还能说明什么!他赚了呗!   这时,许文志接住话头了:“怎么了?”高田打眼这事情,他多少也有耳闻。那所谓的番国著名收藏家,可从华国弄了不少东西出去,他这回吃亏,真谓是令人再满意不过!只是他不知道让高田落了面子的,就是眼前这位。   有人接话了,老邱满足了,他装作作样地喝了一口大碗茶,更加得意地说:“那些画,其中有两幅是真品,三幅足以以假乱真!”虽说他经营了一家古玩店,可那时眼睛上的功夫算不得是最好的,这也是为什么虹光阁生意不算太好的原因。不过,他的运气好!在古玩这一行,运气可是非常重要的!   白三朝听这话,吃了一惊,“你那竟然也会有好东西?”   老邱不乐意了,“说什么呢你!我那就不许有好东西了?”   白三朝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没有,没有!你那肯定有好东西!走,我去你那看看!”   老邱这回更加得瑟了,他昂着头,用鼻孔看老白,“我那东西,现在在我师兄那!你想看,还得排排队呢!”   别看老邱鉴赏能力不行,但是他的师门可是在古玩这一行颇有名气的!他的师兄廖文轩,那可是公认的好眼力!   白三朝听到这,只能放弃了。东西都不在,他去哪虹光阁做什么!   “爸,我们带着清儿和曙儿去走走吧,我看他俩都坐不住了。”许文志突然说道。他刚才看到白曙和刘清在椅子扭来扭去的样子,想来是嫌枯燥了。   白曙这猝不及防,就被“被代表”了。他无辜地抬头,他可没有坐不住!看,他此时不正坐着吗?   他根本没想到,刚才他和刘清的“嬉闹”被许文志看在眼里,令他误会了。   白曙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刘清的动手动脚,但是他又不是木头,刘清的动作,他很快就发现了。他皱了皱眉头,不想跟个小孩儿计较。但是他的纵容,助长了刘清的“恶胆”。刘清悄咪咪地把摸了他的小手一把,又迅速地收了回去。白曙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跟“心灵受伤,渴望别人陪伴”的孩子,他能说什么。刘清看到白曙没什么动作,更大胆了,他伸出手,抓住了白曙的小手,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放开。   白曙皱了皱眉头,刘清的手也太多汗了,黏黏的,不舒服!他甩了甩手,想要把刘清的手甩掉。   刘清被白曙的动作弄得有些惊慌,反而握得更紧了。   “放!”白曙不断扭动身体,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于是,刘清放手了。他的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白曙往和刘清相反的方向挪了挪,这“生病”的小孩,现在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得离他远些。   白三朝看了看乖孙,这才想起,这趟出来的目的就是带乖孙出来玩玩的。   于是,五个人,挤在了人来人往的厂甸庙会街中。许文志担心白曙被挤坏了,就让白曙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山里红串成了佛珠样,糖葫芦有五尺高,艾窝窝饼在顶头点上一抹红,油酥火烧层层起酥,年糕软糯Q弹,小豆粥白米大豆白白黄黄,豆汁儿雪白细腻飘香……厂甸庙会汇集了华国各式各样的小吃。   白曙的鼻子动了动,这味道……真是太棒了!上辈子,鼻尖萦绕的只有末世的荒凉和血腥,但这辈子,空气中飘荡的却是甜香的食物滋味!这才是人生呀!   老邱时刻关注着白曙,这小娃娃恁有福气了,这大过年的,他多瞅几眼,能多蹭些福气,这一年的生意肯定好做!   他看到白曙盯着红红的糖葫芦,心一动,就买了一串,一分为二,一半给了白曙,一半给了刘清。两个小孩儿,本应该买两串的,但是俩孩子都是那么小一只,吃不了那么多,一人一半,正好合适!老邱笑眯眯地看着白曙用那张殷红的嘴啃了糖葫芦一口,心中大定。这小娃娃吃了他的糖葫芦,这一年,肯定要分点好运气给他的!   他想到这,就得意了,低头舔了舔手上沾到的糖浆。   白三朝白了他一眼,这小气劲儿,还真没谁了!   “哎哟,小白曙呀,看那,看那!”老邱担心若是再带着小娃娃看到吃的东西,他又得掏钱,趁着小娃娃嘴里有吃的,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白曙在许文志的肩膀上,顺着老邱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那一条道上,有许多好玩的!   飞在半空中的是拖着长长的彩绸尾巴的巨龙风筝;那被插在摊子上的是可以活动眼睛,活动关节、足足有三丈长的大蜈蚣;发出巨大声响,吓得周围人往后退了退的是贴着金字标签的空竹;咚咚咚响起来的是被彩色风轮带动起来的小锤子,锤着小皮鼓的各式风车……   白曙看得眼花缭乱,不过他还不忘记时不时舔一舔手上这半串糖葫芦!   “小白曙,是不是特别好玩呀?”老邱问道。这小娃娃喜欢吃的!他摸了摸口袋,真是失策!他怎么就忘了,吃的可比玩的便宜呀!他的眼睛转了转,想着怎样才能把这娃娃的注意力引到别处去。   白三朝看出了老邱打的主意,他笑着问白曙,“乖孙,那么多好玩的,你喜欢什么?”非常要狠狠坑了老邱一把才行!真是天道好循环呀!老邱,你也有这一天!   可以看出,白三朝这会儿心底的畅快!老邱什么都好,就是老抠了!今天能让他出这么大的血,这一年的头开得可真好! 第42章   ·   红火的新年一眨眼就快要过去了,白金氏软憋着、硬憋着,在过年的这段时间,愣是没有骂过谁一句。也就是这段时间,白家的氛围格外和谐,就连事儿多的白鹿莲都知道成天安分地窝在屋里,不出门,不碍大家伙的眼。   最喜欢过年的就数小孩儿,对他们而言,过年不仅有好吃的吃,还有新衣服穿,还有小钱钱挥霍。   穿街走巷的小贩摇着小糖锣“铛铛铛”地在胡同里响,白昌、白仁他们哥俩早就等着了,一听到这声音就从院子里一灰溜往外跑。   白曙这会儿也能迈着短小腿跟着出去了。白金氏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了,边走,还边叫着:“乖孙,慢些走,小心摔着了。   白曙快步走到门口,灵活地翻过门槛,往白昌他们那跑去。   “来,这是你的枪!”一个脸蛋白净,面容和善,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的年轻小贩把一把木质的小枪递给白昌。   白昌接过木枪,做出朝白仁射击的样子,嘴里念叨着:“突突突。”   白仁当然也买了把小木枪,他往旁边让了让,做出躲避状,拿着枪,反手朝白昌“突突突”。   两个小孩儿就玩起来了,而其他用压岁钱买了“武器”的孩子,也很快就加入了战场。不一会儿,胡同里就一片欢声笑语。   白曙好奇地看了一眼被小贩放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两个箩筐。一个箩筐插上了刀戟剑叉,还有风筝宫灯,另一个箩筐上则是一个纸糊的小柜子,小柜子上的物品琳琅满目。   白金氏此时已经走到了白曙身边,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纸糊小柜上的东西,好笑地问:“乖孙喜欢吗?”   白曙点点头。   那纸糊的小柜子,有三丈高,半尺宽,用小木格子架着,里面摆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最底下那层放着些纸板拼的小园景、小阁楼、小寺庙、小动物……中间那层放着泥捏的孙行者、黑旋风、猪悟能……最上边那层放了小木枪,小面具、小盒子,还有些小木人……   白金氏一个个给白曙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围着箩筐蹲着瞅的,可不止白曙一个小孩儿,大家的眼珠子都离不开这俩箩筐,小嘴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年轻小贩只在一旁,任由孩子们看,他那俩酒窝,深深的。   年轻小贩掀开纸糊小柜子下的那个藤条编的箩筐,一股清甜味就飘了出来。这也是白曙刚才一直闻到的味道,真的是太好闻了。   只见箩筐里有着个大大的糖盒子,盒子里装着半透明的糖,这糖的形状各异,有糖坠儿,有糖圈儿,有糖钱儿,有糖锤儿,一个个活灵活现,看得白曙不由得吸了吸嘴巴。   白金氏看白曙这嘴馋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嘀咕,莫不成乖孙真的跟自家那糟老头一样,贪嘴?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乖孙,想吃?”   白曙巴巴地看着奶奶,有些不好意思。   完了,乖孙真的跟老头一样了!好吃!这可怎么办哟!白金氏糟心,若是有人拿吃的骗乖孙,乖孙会不会跟着走?她心不安。   “给我来些糖!”白金氏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递给小贩。   小贩笑开了,拿出一张油纸包了不少糖递给白金氏,白金氏拈了一颗大些的,边放到白曙嘴里,边说:“乖孙,慢慢舔着,可别吞下去了。”   白曙点点头,还蹲在原处,瞅着那纸柜子里的小东西。这糖甜而不腻,甜中又有种植物的微苦,但却令人欲罢不能。白曙满意地看了眼被奶奶拿在手里的那包糖,嗯,还有很多!够他吃上一段时间了!   白金氏没有错过乖孙的这个眼神,她的嘴角抽了抽!都赖那糟老头,跟他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馋嘴!不要馋嘴!现在好了吧!乖孙都学坏了!   “奶!”   白金氏的衣角被扯住了。   白金氏回头,却原来是白梅呀!白梅身后是秋菊、夏花和许凤!许凤许是和白梅她们玩野了,初三那天回去之后,缠着她爸妈,非要回白家,最后白鹿萍还是犟不过她,只得在初八那天,就把她打包送回了白家。   白金氏没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她们。   白梅理直气壮地说:“奶,我们也要糖儿!我要那糖坠儿!”她才不怕奶奶呢!奶奶就是长得没有其他小伙伴的奶奶那么和气,但是奶奶可没跟她生过气!没骂过她!也没打过她!   白金氏看了这几个小女娃一眼,把包着糖的油纸打开,拿出了四个糖坠儿,每个女娃给了一个。   她分完后,刚想把糖包起来,就看到两个孙子忸忸怩怩地走过来。白昌推着白仁,白仁挤着白昌。她就站在那里,拿眼看着他们。   白日朝他们一家已经回到都村去了,只白昌和白仁哥俩抱做团,没了白田和白军打头阵,这哥俩怂。这会儿你推我,我推你,想要要糖吃,却谁都不敢开口。   白金氏“啧”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她干脆利落地把糖包了起来。这俩孙子,胆子恁小,连白梅都不如。   白昌、白仁看到奶奶冷笑了一声,赶紧拿着手里的小木枪四散了。   白梅不屑地朝他们俩比了一个鬼脸,“胆小鬼!”继而,把糖坠儿在耳朵上比了比,臭美地问许凤:“好看不?”   “好看!”许凤也学白梅那样,拿糖坠儿在耳朵上比了比。   白金氏眼睛抽了抽,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白曙斜着眼睛看了看奶奶,别以为他不知道,奶奶面上虽嫌弃,但是心里指不定该有多开心呢!前个儿晚上,他听到她跟爷爷感叹,现在的生活真的像是在梦中一样!比以前那成天担心打仗,担心某一天一颗□□从天空中掉落的日子,好上太多了。   白曙以为这个春节会非常和谐地过完。元宵节的那天晚上,白曙和爷爷、奶奶他们从庙会上回来,刚想闭上眼,和自己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春节道别,院子里就传来了吵架声!   “我幸幸苦苦为你生儿育女,连这点钱你都不能给我?”冯秋兰尖锐的声音,在这个还残留着春节愉悦气息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你小声点儿,爸妈还没睡呢!现在还在年里!有什么出了年再说!”白启煌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在这样安静的夜晚,也听得明显。   白曙能听到不远处的床上,奶奶压抑的喘气声,可以想象,此时她一定在拼命压抑住想要开口大骂的冲动!   他还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爷爷无奈地说了句:“我出去瞧瞧,你继续睡。”   门关上了,爷爷出去了,屋内静悄悄的,但是白曙知道,奶奶定是睡不着了。果然,过了一会儿,白曙又听到了一声叹息。不久,奶奶就把灯拉开了,她走到白曙的小床边,把他抱起来。   “乖孙,乖孙,以后找女人,可千万要睁大了眼睛!别找你大伯母那样的!你妈妈那样的,也不成,也就你二伯母那样的,还能看几眼!”   白曙心里就呵呵了。找女人?这话题对还差几天才满一岁的他说,合适吗?   院子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了,但是并没有停止,只是小声了些罢了!白曙看着奶奶脸上的怒气,有些不快,如果能挖个洞,把大伯娘暂时先塞进去,让她好好反省反省,那就好了!他这样一想着,仿佛忽然间就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空洞,他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绿色琉璃和平鸽奶瓶突然出现在他和奶奶中间!   完蛋了!他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了这么一个念想!   白金氏被这突然出现的奶瓶吓了一跳!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这,这是从哪里出来的?”这个奶瓶她记得,是乖孙以前用的那个!无缘无辜地不见了,再无缘无故地出现!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不是她做的,那就是乖孙做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奶瓶不见的时候,也只有乖孙自个儿在房里。   白曙一脸无辜地咬了咬自己的手,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白金氏狐疑地盯着白曙看,看得白曙快要冒冷汗了!   出乎白曙的意料,白金氏并没有表现出害怕或者抗拒,她有几分开心地亲亲白曙的小脸蛋,“乖孙,我的好乖孙哟!”   白曙松了一口气,不被当成怪物就好!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人都没有异能,末世出现的那些再正常不过的东西,在这个时空,都是异类!异类是会被驱逐的,是会被厌恶的!   白金氏兴奋过后,就一脸严肃地对白曙说:“乖孙,你记住了,除了我和你爷爷,你的秘密一定不能告诉其他人!就连你爸爸和妈妈也不行!知道吗?”   白曙不知道白金氏猜到了什么,但是白金氏这话,已经明显把他当作一个成熟的人看待了。他的心无端有些空空的,他“嗯”了一声,就低下了头!   可是,在下一秒,白金氏就恢复了往常的态度。   “乖孙!走,奶奶带你出去教训你大伯娘,你爷爷也太温吞了,那么久都没有搞定!”声音虽然变小了,但是还是在吵!   白曙猛地抬头,就看到奶奶眼中的笑意,那是深入灵魂的笑意,不是假装出来的。她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轻松得令他不解。不过,这个笑容使得他心中刚生起的那点忧伤,瞬间就消失了!奶奶还是原来的奶奶,即使她知道他不一般,她还是待他好!   白曙搂着白金氏的肩头,被她抱了出去!冬天的夜晚,还有些冷意。屋内的热气和屋外的冷一对比,白曙更加无语了。大伯和大伯娘,这大冷天的,在外面吵什么吵!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多好呀!   才出房门,院子里吵闹的声音,就消失了。白金氏看了一眼在角门处瑟缩的刘英,再看看西厢房门口处露出来的一丁点儿白色布料,还有那东厢房窗户处露出来的一道缝隙,没说什么,直接往白三朝身边走去。   “老大家的,你大晚上和老大吵什么?说来听听?”   白金氏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静,但是那话里的寒意,却令冯秋兰打了个寒颤。她没见过这样的婆婆,她不生气,也不骂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跟她说话的时候,却像是十足的陌生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忍不住这样的沉默,才呐呐地回答:“我,我爸没钱上医院按摩了……”   白金氏脸色没变,还是淡淡的,“所以呢?你想要多少钱?”   一旁的白启煌脸色大变,惊慌地叫起来:“妈!”他,他记得妈妈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可是冯秋兰不知道,她眼中闪过惊喜,小心翼翼地试探:“五十……不,一百块。对,就是一百块!”   “你给我闭嘴!”白启煌大声呵斥道。他眼中的怒火把冯秋兰吓了一跳,但下一秒,冯秋兰就硬气起来了!她跟他结婚那么久,他就是个纸老虎,有什么好怕的!   “好,给你一百块!”白金氏还是淡淡的,“但是……” 第43章   ·   “但是什么?”冯秋兰有些紧张。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你回家照顾你爸去吧!等他好了再回来。”白金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冯秋兰的嘴张了张,“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白金氏打断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你回家伺候你爸,以后昌儿他们有你做榜样,也会非常孝顺的。”   冯秋兰“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冬天的夜里,就算她穿了棉裤,直接跪在地上,也是够冷的!况且那一跪,力道可不轻!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一百块钱我不要了,不要了,您别赶我回去!我不回去!”   她的脑袋不断磕在地上,磕出的那声响,有些瘆人。   “老大,扶她起来。”白金氏没有任何动容地对白启煌说了这么一句。   “起来吧!妈没有赶你走的意思。”白启煌用力地把冯秋兰从地上拉起来。   “真的吗?妈,我不走,那一百块不要了!不要了!”她无法忘记当初被赶回去,在家里照顾行动不利索的爸爸时,被弟媳,被爸妈,被兄弟嫌弃的样子!   “是的,我没赶你回去!”白金氏的话令冯秋兰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秒,白金氏的话,却把冯秋兰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你是自己想回去。你挂念重病的爸爸,要回去服侍他,等他好了才回来。这是你为人子女应尽的孝心。在你这样的言传身教之下,孩子们也会好好的,以后肯定是孝顺老人的,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拿着一百块钱,回去吧。”   白金氏说完后,不等冯秋兰反应,就对白启煌说:“你明早就把她好好送回去。当然如果她还想做白家人的话,最好给我回去!”   此时,冯秋兰已经呆住了,泪水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婆婆,这话,就是让她在离婚和分居中选择吗?她只是想拿点钱回去给爸爸治病,有错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金氏抱着白曙离开了,在离开前,她往西厢房看了一眼。   白芳带着一一和二二暂时回大都去了,白梅和秋菊、还有夏花,在上次分房的时候,自己要求去了西南角院,而白昌和白仁则去了后罩房。所以,此时西厢房只有一个人在住,那就是白鹿莲。当年,白鹿莲把昏迷的她扔在炮火中,当她醒来的时候,心中的决绝,比今天更甚!   这个春节结束的时候,冯秋兰就在白家消失了。白昌、白秋菊还有白夏花对他们妈妈时不时回外公外婆家住的事情,已经非常熟悉了,不仅没有哭闹,甚至还老气横秋地对已经会颤颤巍巍学走路的白义说:“弟弟乖,妈妈回去照顾生病的外公了,你要乖乖的,等外公身体好了,妈妈就会回来。”   白曙看着懵懂而不解世事的白义,心中有些怜惜。爷爷奶奶为人谨慎,对于家中的内情轻易不会透露出去。别说冯秋兰心里向着娘家,就连白启煌他们这些兄弟几个都瞒得死死的。冯秋兰不断往娘家送钱的事情,触及到他们两老敏感的神经了。   春节过后,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白曙的生日也渐渐临近了。   白金氏和白三朝每天喜气洋洋地掰着手指数,等待乖孙周岁的那一天。   此时,距离白曙生日还有三天,这一天,天气非常好,没有大风,太阳都出来了,暖洋洋地洒在院子里。家中长辈除了爷爷奶奶,其他的,都去上班了,孩子们也一大早就去幼儿园了。   白曙在院子里陪白义学走路,白义非要走几步,回头看白曙几眼,白曙这也是没办法,只能陪着白义,看着他推学步车,当然扶着白义推学步车的是爷爷白三朝。刘清则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白曙不经意地看了眼房门紧闭的西厢房,心里有些不安,一一和二二跟着白芳回都村那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白曙停了下来,白义也不走了,扶着白义推着学步车的白三朝好奇地朝白曙看到方向望去,他了然:“乖孙是不是想一一和二二了?”   白曙想了想,点点头,他真的很久没见他们了。他们在的时候,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缠得他一看到他们就头疼,但是太久没见他们,他心里又有些不对劲。   白三朝扶着白义,蹲了下来,眼睛里闪过亮光,他温和地说道:“爷爷带你去找他们,怎么样?”   白曙吃惊地抬头,去找他们?难不成是去都村?可是……奶奶会同意吗?   “清也去!”刘清听到了白爷爷和白曙的谈话,突然冒出一句。   白三朝“哈哈”大笑,“好,带着清儿!”他仿佛看到自己左手一个孙,右手一个孙,背上还背着礼物,前往都村!   被忽视的白义着急了,“去!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捡着刘清刚才的话说。   白三朝拍了拍白义的小身板,“乖!”他眼里满是疼爱残障儿童的神情。说来,义儿还比曙儿还大上一个月呢,可是现在连走路都不大利索,说话都不大明白!哎,这就是神仙童子和普通童子的区别了!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让曙儿多照顾些他,让他不愁吃,不愁穿,没祸事,平平安安活到老,就行了!   “孩子他娘!”白三朝朝正房叫道。   不一会儿,白金氏就从屋里头出来了,她打算给乖孙做几件夏天穿的小衫,才一年的时候,乖孙已经长那么高了,去年做的小衫,加的放量有些不够。   “怎么了?”白金氏心里有些火,刚才这糟老头突然叫她,害得她不小心刺到手了。而且他的声音那么温柔,还叫她“孩子他娘”,平时都是“老婆子”“老婆子”地叫!哼!肯定没好事!家里现在没人,她没必要给他留面子!   白三朝不知道自家怎么惹到老妻了,气汹汹的,但是答应了乖孙的事情,他不能失言,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乖孙想要找一一和二二,要我带他去都村!”   白金氏白了他一眼,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这老头想要带乖孙出去耍了,还恁不要脸说什么乖孙想去!她刚想反对,就看到糟老头身边一字排开的三个小孙孙一脸期待的小眼神,特别是乖孙那巴巴的小模样,到嘴的话就变了:“我跟你们一块去!”   她真的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让她说,说什么说!俩老头老太,带三个孩子出门,能带吗?能带吗?   “奶!”白曙蹬蹬了跑了过去,抱住白金氏。   白金氏的心瞬间就软了,不能带,也得带!   “等等奶奶,奶奶这就去收拾收拾,马上就带你们出去!”她来了劲,转身回去收拾要带出门的东西。乖孙是不用带尿布的,但是白义那小子,啧,得带上几片!至于吃的东西,想来白芳那里有。刘清的话,已经长大了,似乎不用带什么,只有有乖孙在,清儿很听话。   大都城开往都村的公共汽车,每隔半个小时就有一趟,但是上车地点离猫儿胡同有一段距离,没有车,他们俩个老的带三个小的,出门不方便,坐车的话,会方便很多。于是乎,白三朝带着白曙先出去叫车。   此时,白金氏在屋里收拾东西,院子里只剩下白义和刘清。白三朝临走前吩咐了刘清,让他看好弟弟。刘清和白义两个家伙大眼瞪小眼。   在巷子里没见着车,白三朝带着白曙走出了巷子口。   一出巷子口,正好就有一辆三轮车从白曙他们面前经过,白三朝刚想开口叫住,但是却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两个人,他的动作停止了。   白曙好奇地往爷爷看的方向看去,那是白鹿莲和卖梳子的小竹。那小竹把担子放在巷子口,白鹿莲手里拿了一把梳子。两人远远看着,似乎就像是一般的小贩和主顾,但是小竹脸上的神情并不是以往见客户时的热情,反而有几分不可察觉的鄙夷,而白鹿莲,脸色有些尴尬,有些着急,还有些委屈。   白曙感觉到爷爷抱着自己的手臂在不断地收紧,他听到了爷爷的喘气声,他有些担忧,“爷爷?”   白三朝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了。   “没事,没事。”他安抚乖孙,把车叫了。他全程没有再看那孽女!   等回到家的时候,白三朝的脸上没有半点异常,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车来了吗?快把东西放上去。”白金氏朝白三朝吩咐道。这才那么一小会儿,她竟然已经收拾出了一大包的东西。   白三朝什么都没说,就老实地把东西搬了出去。   白金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这老头怎么了?”出一趟门,带这么多东西,他不应该说她吗?   白曙的心一紧,该不会奶奶发现什么了吧?   “莫不是因为这几天拘着他,不许他去吃户部街的烧羊肉,他闷的吧?”白金氏瞅着白三朝,自言自语,“算了,今个儿开心,等下就顺路给他买些。真是个馋嘴的老头!”才没吃几天,   白曙低头憋笑,他这是白担心了!   当三轮车带着他们五人往车站去的时候,白金氏特地在户部街停了下来,亲自下车买了两斤烧羊肉。   白曙看到爷爷的脸上挂上了满足的笑容,奶奶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才两斤,都不够我们哥俩塞牙缝!”白三朝拿着包得严实的烧羊肉,掂量了两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些小不满!他和白日朝都好这口!   “行了吧你,有得吃,你就给我知足吧你!”白金氏白了自家老头一眼!果真是个嘴馋的,刚才还一脸的幽怨,给点羊肉,就灿烂了!   开往大都的车是大鼻子车,车的引擎在车前,车身长而宽,可以坐下很多人。白曙坐在车里,一脸好奇,车窗已经打开了,透了点风,不至于一车的闷气。车子启动的声音非常大,白曙被白金氏抱在怀里,倒是没感觉到多少颠簸,反而有种蠢蠢欲睡的感觉。   正当他准备睡着的时候,车里响起了乘客的喧哗。   “又熄火了!”   “我听说准备要把这烧煤的家伙换成烧汽油的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换!这烧煤的,不好使!”   ……   却原来,这车子后面锅炉中烧的煤快没了,动力已经不足了,司机只能熄火下车,往锅炉里加煤,顺带捅捅火。   “这肯定是个新司机,老司机都知道要在还有火的时候就得加煤,现在这火明显已经不够了,他才下去加煤,这会儿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走了。”   白曙听到白三朝小声地在白金氏耳边嘀咕。   事情果真像白三朝说的那样,他们足足等了半个小时,车子才能启动。   都村离大都城只有三里地,但是三里地的距离,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都城被高高的城墙包围起来,里面的房子砖雕精致,即使是再穷的人家,都有一种天子脚下、皇城中人的骄傲,看人都是用鼻孔的。但是在都村,一下车,白曙就看到了一片草绿。此时积雪早已经融化,小草经过一冬,露出了点小绿芽,勤快些的人家,这时候已经在地里干活了。偶尔能看到狗悠闲地走在鸡身后,鸡则时不时啄着刚生出的小草芽子。   “叔?”白立国没想到竟然在村子里见到了白三朝,“您怎么来了?”   白三朝笑了笑,举起白曙,“带我乖孙出来看看他大爷爷。”此时,他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放着他的烧羊肉,刘清跟在他身边,白曙被他抱在怀里。他满足得不能再满足,得意得不能再得意!   嗯,老妻今天真是太贴心了,不仅给他买了烧羊肉,还把白曙都让给他了!   白立国赶紧把白三朝背上的包袱接了过来,一拿到手上,他就惊讶,“这么重?”   白三朝耸耸肩,“这哪重了,当年我背过更重的!”   白立国以为他说的是战乱避难那会儿,“快家去,休息休息,您二老带三个孩子,肯定累了!” 第44章   ·   “一一和二二在哪?曙儿来找你们了!”白三朝一进到白日朝家中,就爽朗地笑道。在他的想象中,曙儿一出现,一一和二二那两个小家伙,肯定咿咿呀呀地叫起来,甚至会酿跄地走过来,八爪鱼一样地缠着曙儿。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白立国的神情瞬间有些僵硬。   白金氏就走在白立国旁边,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神情不对,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白立国还没来得及回答,邱氏就出来了。邱氏一看到白金氏就有些尴尬,“你,你们怎么来了?”   白金氏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一一和二二那两个小家伙呢?”   “姐带他们回婆家去了!”范氏从屋里出来,脸上颇有些不满。明明都已经决定要离婚了,但是对方做出了认错的态度,表示了求原谅的决心,芳姐就带孩子回去了,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真是替当初帮她的婶子不值!   “个蠢货!”白金氏忍不住怒骂!   白义觉得好玩,也跟嘴学了声,“货!”   白金氏刚才还被气得鼓鼓的,这下气马上就消了。白义这小子,虽然傻里傻气的,但是胜在听她的话!   “到底怎么回事?”白金氏看着邱氏。怪不得邱氏前几日送白田和白军去她那的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留下过夜,当场就离开了。   邱氏也知道她这做得不地道,把俩孙子扔在大都城,让妯娌照顾,还让小叔子接送他们上幼儿园,但是却瞒着他们白芳的事。   “是白芳让你们瞒着我的?”白金氏直接点破。如果不是有白芳的吩咐,这妯娌一定会第一时间跟她说这事情。   邱氏点点头,“钱富这次遭了难,他家的房子倒塌了,压断了他的一条腿。钱婆一个老人,哪里照顾得了他,所以她就到家里来求芳儿,还给她下跪了,让她看在以往的夫妻情面上,回去好好过日子。芳儿最后还是心软回去了。”   “这可是她的选择,今后会怎么样,看命!”白金氏不看好白芳的选择,但还是那句话,又不是她的女儿,她能帮的已经帮了,剩下的就是她自己决定。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连她自己的女儿,她都不一定做得了主,这隔了房的,更说不了什么!   邱氏知道这弟媳恼了,可是钱婆当时那可怜的模样,还真是让人没法拒绝。况且,芳儿对钱富,还是有些感情的,他遭了难,她不会在这时候抛弃他的。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当初芳儿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跟钱富谈离婚,没想到最后竟然演变成这样!   “那一一和二二呢?也跟着回钱家去了?”白三朝突然问了句。乖孙想一一和二二那俩小子了,今天怎么着也得让他看到那俩孩子。   白曙窝在爷爷的怀里,他敏感地感觉到了爷爷的胳膊,似乎颤了颤,他朝沉默的白日朝伸出了双手。   白日朝愣了愣,露出了憨笑,从白三朝手里把白曙抱走。   白曙看到爷爷不着痕迹地甩了甩酸胀的手,有些心疼,奶奶进屋的时候就把白义递给了范氏,范氏自己养过俩孩子,照顾白义也算轻车熟路。而爷爷却一直抱着他,若是以往,这点路程,爷爷也不会觉得疲惫,但是今天还背上了行李,所以他有些受不住了吧。白曙再一次意识到,爷爷奶奶虽然身体硬朗,虽然看着精神状态非常好,但是,他们毕竟老了,很多时候,他们才是需要照顾的对象。   白曙心里无端有些悲伤。   容不得他有更多的思绪,当他被白日朝接手,抱在怀里的时候,一幅画面就在白曙脑中爆炸开来。   那是一个阴暗幽黑的地方,月亮清冷的余晖险险地从破败的窗户中照射进去。夜晚冷风呼啸的声音,像是恶魔发出的咆哮声,把这个地方团团围住。在黑暗中,白曙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紧紧挨在一块儿,一动不动!那是一一和二二!   白曙脑子一蒙,一一、二二,他们这是在哪里?难不成是在钱家?还有,他们怎么了?   “弟,要弟弟!”白曙抓着白日朝的衣领,急切地重复:“要弟弟,要弟弟!”   白日朝以为曙儿是想一一和二二了,忙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好,大爷爷待会儿带曙儿去找弟弟。”反正钱家也在都村,也就走几步的事情。   白曙听到这,就指着外面,叫道:“走!”   白日朝一愣,继而失笑,他摸了摸白曙的小脑袋,“好,好,大爷爷现在就带你去找弟弟。”看来这小家伙和一一、二二他们哥俩的关系非常好呀。过年那会儿,一一和二二回都村之后,成日里叫嚷着“曙”,有时甚至会无端哭起来。   “走,我跟你一块儿去。”白三朝活动了一下肩膀,说了这么句。哎,真是老了,背这么点东西,他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跟年轻那会儿,没法比了!   这次是他提出带乖孙来看一一和二二,他可不想半途而废,言而无信,白白把功劳让给白日朝!   钱家离白家有一小段距离,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这个村子是由战时避难的群众和原本的住民组建起来的。白家以前的老宅就在这,可以说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而钱家则是逃难来的。   走在路上,白三朝和白日朝每隔几步就会和相识的人打招呼,甚至寒暄上几句。白曙的心里着急,但是却没办法催促!   终于,他们走到了钱家。   钱家的大门紧闭,白日朝皱了皱眉头。钱家房子在村尾,周围一公里之内,就只有他家。这大白天的,根本就用不着锁门。   他敲了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他又敲了敲,声音比刚才更大,也更急,但是还是没人回应,他干脆叫了起来,但是依旧没人回应。   白日朝和白三朝心中同时都咯噔了一下,他们对视了一眼。白日朝把白曙放在地上,他和白三朝一同找石头砸开钱家大门。不管怎么说,先确定芳儿和孩子们的安全才是真的。   门被强行打开了,白曙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进去。   不是,不是这里,这里跟他预言中地地方不一样!不是这里!此时,白曙已经着急得有些情绪不对了,他眼睛微红,整个人有股暴戾的气息。   正在这时候,他的小手被拉住了。   “曙!”   刘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白曙被这么一打断,心中的暴戾瞬间消失了。他要冷静,冷静才能找到一一和二二。   此时,白日朝和白三朝已经找遍了整个房子,都没有找到钱家母子还有白芳、一一、二二的影子。   “你赶紧回去通知大家,顺带问问村里其他人是不是有看到过那母子俩的行踪,我在这再找找。”白三朝当机立断。   白日朝立马往村子里跑。他的心跳得特别厉害。芳儿回钱家之后,回过两次娘家,这两次,她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脸上虽有对钱富断腿的担忧,虽然也有着对是否能重新开始生活的疑惑,但是她到底还是回了钱家。他们也去过钱家探望她,见钱家母子俩对她和一一、二二关怀备至,也就随她去了。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个依靠,家庭美满的。   白曙又在屋子里走了两遍,还是没有什么收获,钱家母子俩去哪儿了?白芳呢?一一和二二到底在什么地方?白曙不断询问自己,他必须要尽快找到一一和二二,他们还那么小,就被关在那么恐怖的地方!他们一定非常害怕,一定在等着他的救援。   不多会儿,白家人还有村里不少和白家关系好的人家,都聚集在了钱家。   这个说:“这几天都没见过钱家母子。可是他们如果要离开的话,一个残废,一个老太婆,再加上一个女人俩孩子,定是非常显眼,不可能没人见过!所以他们肯定没有离开都村!”   那个说:“不一定,他们原本都是在逃难过来的,想要避人耳目离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人说:“我们先找找吧,这里肯定会有些线索!”   ……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也不知道要讨论到什么时候!白曙拉了拉白金氏的裤脚。白金氏低头看着乖孙,见他脸蛋儿有些煞白,心疼地蹲了下来,安慰道:“乖孙,别害怕,会找到一一和二二的。”一一、二二那俩小子,还没做上曙儿的跟班,就整得曙儿这么担心!看等找到他俩之后,她怎么“教训”他!这不省心的!   白曙着急,“找,找!”得快点找到他们,他真不知道预言画面中的一一和二二,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已经出事了……他们的紧紧搂在一起,眼神紧闭,也没有声儿……他害怕……   正在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兴奋地叫了一句:“找到了!找到了!”   白曙快速地冲了上去,他的步伐不稳,酿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在地上,幸好白金氏及时拉住他,才不至于被摔了个狗吃屎!   “找到什么了?”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声。   “找到白芳了!” 第45章   ·   “芳儿!”邱氏大哭着把被关在暗室里的白芳紧紧搂住。   白芳衣不蔽体,她身上被殴打地青青紫紫,令人一眼就能看清,她的脸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我可怜的芳儿!”邱氏整个把白芳抱住!这光天化日之下,刚才芳儿的模样都被大家伙看了去了!她以后该怎么做人呀!都怨她,若是当初她没有被钱婆和钱富可怜兮兮的样子打动,也不会帮着劝女儿回钱家!都是她的错!她害了芳儿呀!   “咳咳”,其中一个村民干咳了两声说道:“我们在再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钱婆和钱富?”这情景有些尴尬,他们不合适继续呆在这里。   于是乎,刚才还呼啦啦全部一窝蜂进暗室的村民,这会儿马上又呼啦啦全部出去了。只留下几个女人还有白家人。   “一一和二二呢?”白金氏面无表情,她看着这哭哭啼啼抱在一块儿的两个女人,就碍眼!恁不争气了!原本跟她说得好好的,回来就跟钱富提离婚,再在村里疏通一下,看村里能不能签了同意书,实在不行,也得对外做出白家和钱家撕破脸的样子!可是这母女俩倒好,不仅没提离婚,还送羊入虎口,甚至把她当外人一样瞒着!   白芳双眼无神,整个人呆呆愣愣的,仿佛根本就听到白金氏的问话。   “脱了你的衣服!”白金氏朝白立国伸手,她话里的不容拒绝,令白立国不由得立刻把外套脱了下来。   白金氏拿着外套,直接扔到白芳身上,这大冷天的,在暗室里,如果冻坏了,那一一和二二到时候可没人照顾了!她这段时间光照顾乖孙和白义都累坏了,可没什么精力帮她再照顾两个!   “芳儿,一一和二二呢?”邱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没在暗室看到两个外孙,于是,她赶紧摇了摇白芳的肩膀,逼问。   白芳依旧没回应。   白曙着急了,“奶!”得快点问出一一和二二的去处,他一想到那两个最喜欢缠着他的孩子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罪,心里空落落的。   乖孙急了!白金氏心中闪过安慰,看在一一和二二能引起乖孙情绪的份上,她以后一定要更加用力地“教训”他们才行!   “啪!”的一声,白金氏毫不留情地往白芳脸上甩了一巴掌,“你傻够了吗?呆够了吗?你快说,一一和二二到底在哪里?”白芳作为一个妈妈,竟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还算一个妈妈吗?要知道她有五个孩子,每个孩子她能护着他们在炮火中成长!她才两个孩子,而且还出生在和平的年代,可就算这样,她都保护不了他们!   白芳肿胀的脸,似乎已经没有痛觉了,被白金氏用力这么一打,她的脸只是往旁边偏了偏,没有发出任何呼痛的声音。不过白金氏这样的力道,正好把她打醒了。   “一一,二二……我的一一和二二……”她的声音沙哑,就像是锯子锯木头的声音,听得令人砢碜。   “他们在哪?”白金氏紧紧逼问。   “在哪?”白芳游离的眼神渐渐定焦在了白金氏的脸上,泪水迅速从她眼眶里出来了,划过她还有着些细小伤痕的脸,她爬到白金氏脚边,抓着她的脚,大哭:“婶,婶,求求你,救救一一和二二!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心软,不应该回来的!都是钱家那对该死的母子做的!都是他们!他们想要杀了一一和二二!这十年,我每一个孩子,都是他们弄死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白金氏和邱氏非常震惊,她们对视了一眼,这时候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你说,一一和二二究竟被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白金氏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虎毒不食子,她只以为钱家可能会把孩子藏起来,但没想到,钱家竟然想要把孩子杀了!   “他们抱着孩子出去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白芳哭得全身颤抖,她说完这些话之后,终于撑不下去了,整个人晕倒在地!   “找!找!”白曙用力地扯着奶奶的裤脚,想要把她拉出去。白芳不知道一一和二二在哪,他要赶紧去找,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白金氏走出暗室,把白芳说的话告诉大家。   白日朝仿佛老了好几岁,他跌坐在椅子上,但却迅速地打起精神对在场的村民说:“只得再麻烦大家伙,帮我再去找找我那两个可怜的外孙了!”说完后,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一个年纪和白日朝差不多的老男人站了出来,把白日朝扶了起来:“别那么客气,都一个村的,谁家有难,帮一把是应该的。”他说完就对大伙说道:“大家三个三个一队,趁着天没黑,赶紧出去找!”   白芳已经失去意识了,不能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他们只能先盲目地去找。只希望那两个孩子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不一会儿,钱家的院子里就没人了。白曙拉着白金氏往门外走,“找,去找!”   白金氏拗不过他,只能叫上邱氏,“回去让立国媳妇过来把人带回去,我和你出去找一找!”   邱氏想了想,答应下了。范氏在家照看白义,这回会儿再照顾一下昏迷的芳儿,应该也是能的。   等安排好白芳之后,白金氏和范氏才开始去找人。白曙这时候已经有些不耐了,早知道,刚才他应该跟着爷爷一块儿出去才是的。只是爷爷要跟大爷爷主持局面,他不好跟着!这才选择了奶奶。   刘清亦步亦趋地跟在白曙他们后面,白金氏看到了,没说什么。这孩子依赖乖孙,是件好事,以后肯定也是乖孙的一个好帮手!人活在世上,自己一个人,总是有些独木难支的,多些帮手,就多轻松些。只希望一一和二二那两个小家伙千万要活着!活着才能帮到乖孙!   等走到村尾一处浓密的森林时,邱氏停了下来,“天快黑了,还是别过去了!”   白曙摇摇头,执拗地拖着白金氏的脚,“走!”他有一种感觉,一一和二二就在里面。   正在这时候,白三朝和白立国还有几个村民从森林里出来。   白金氏忙迎上去,问:“找到了吗?”   白立国摇摇头,“里面都找遍了,没有!”   白金氏低下头,摸了摸乖孙的脑袋。   白曙不想放弃,“走,里面!”他的感觉越来越重,就是在里面,他们就在里面!   白金氏为难地看看自家老头子,他们刚出来,这会儿再进去,那些村民大概是不愿意的吧?   白三朝一把把白曙抱了起来,白曙挣扎着想要下来,爷爷今天那么累,还是别抱他了!他都快一岁了,身子重了,万一把爷爷累坏了,那就不好了!   白三朝拍了拍白曙的小屁股,“乖,告诉爷爷,为什么要去里面?”乖孙一直让往里面走,肯定是有原因的。   “在里面!”白曙一字一句地说。他感觉他们就在里面。   白三朝把孙子放了下来,今天早上抱着乖孙扛行李,的确是累,刚才又一直不停歇地去找人,更是累!   白曙很自觉地站在爷爷身边,他看着爷爷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腰,有些心疼。   “我们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去找过?”白三朝盯着白立国问道。是白立国分配大家四处寻找的,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纰漏才是。   白立国脸色有些奇怪,似是吃到大粪一样的膈应,又像是恐惧。   “说!”白金氏看出了他的隐瞒,大声骂道!这该死的,明知道两个孩子凶多吉少,竟然还隐瞒!这白家人,真的是蠢得可以!   白立国低下头,偷偷看了邱氏一眼。   白金氏看到他的眼神了,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邱氏,邱氏想了想,眼神有些恐慌,她说道:“婴儿塔,他们肯定没去婴儿塔!”   此话一出,周围的村民,包括白三朝和白金氏在内,都沉默了。   婴儿塔,也叫女婴塔,是都村一处令人忌讳的地方!是都村每一对父母的噩梦!   白曙可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这名字一出,他就知道,找对了!因为在预言中的画面理,的确有些若隐若现的白骨,现在想起来,那确实是孩子的白骨!   “走!”   白曙奶声奶气的话,令周围的人都回过神来。   其中有两个人,吓了一跳,他们真的是往后跳了一跳!   “我,我还有事,就不去了!”“我也是,我家里也有事,我要先回去了!”   这两人飞也似地逃了,就像后面有什么猛鬼野兽在追赶他们一样。   有这两人开头,接下来的几个村民也一一找了借口离开,有一两个甚至什么借口都没找,就跑了。   最后只剩下白金氏、白三朝、白立国、邱氏、白曙,还有刘清留在原地。   白立国有些尴尬,“我们要进去吗?”   “废话!”白金氏白了他一眼,“走!”她一马当先,走入森林。白曙紧随其后。刘清丝毫不落后,跟在白曙旁边。白三朝、白立国和邱氏面面相觑,一咬牙,也跟着进去了! 第46章   ·   都村村尾有一片树林,在树林的深处,有一座塔。   这是一座由粗糙的石块砌成的小塔,小塔是树桩形状,塔身约有两米半那么高,上部呈圆锥形,塔顶像是小丑戴的那种高帽尖尖。   还没靠近这座塔,白曙就闻到一股剧烈的腐臭味。久违了,末世的气息!在塔周身,杂乱地散落着一些破败的篮子和已经褪色的布条。塔的东南西北方向各砌有一个小洞,并且各有一根腐败的绳索从洞内垂落在外面。   “在里面吗?”白立国有些犹豫,这地方太破败了,一一二二如果在里面一定会害怕地呼叫,可是这会儿竟没什么声音!白立国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从小爸爸和妈妈就告诫他,村尾的这片树林是个禁区,里面埋藏着大量的冤魂。这些灵魂无比凶煞,若是被缠上了,轻则受伤,重则丧命!他向来听话,所以从不涉足此地。   邱氏基本上是贴着白立国和白三朝走,她年轻时曾被婆婆带来过这地方,也知道这地方是干什么用的,但是幸好,她没有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情。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害怕!因为才刚靠近这地方,她就感觉到周身的气温突然降了下来,阴冷阴冷的空气贴在她的皮肤上,让她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突然想起,这十多年来,芳儿那些流掉的、早夭的孩子,似乎都被钱婆拿进了这个树林。她曾经亲眼见过钱婆把死去的孩子放在小篮子里,带进了树林!她以前以为钱婆是把那些可怜的孩子埋在树林里,可是这会儿,她不禁对曾经的猜测产生了怀疑。她的牙齿已经上下打战了,“钱,钱婆,似乎把芳儿的孩子们,都,都放到这里了!”   白立国和白三朝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这座塔,之所以被称为“婴儿塔”,是因为这里葬着无数的婴儿,是婴儿的集体墓地。有些婴儿是被活着放在这里的,她们或是女婴或是有缺陷的新生儿,所以村里也有人叫这塔为“女婴塔”;当然也有些婴儿是死后才被放进来的,这些婴儿的父母没钱安葬孩子,也不想让孩子沉尸河底,于是就把他们送到了婴儿塔,希望他们的亡魂得以安息。   “一一!二二!”白曙大声地叫了出来!这座塔,就是他预言中那阴冷幽黑的地方,“一一!二二!”   白曙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寂静的森林深处,却显得特别洪亮。随着他的叫声,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响起,一群黑漆漆的乌鸦不知道从那里飞了出来!吓得邱氏“啊——”了一声,赶紧抓住白立国!   “瞧你们那胆小的模样,当年的飞机炮弹都挺过来了,这有什么好怕的!”白金氏语带不屑。她睨了邱氏、白立国,还有抓住她的手的白三朝一眼。这三人,还妄为大人呢!连刘清都不如,刘清至少还能面不改色呢!   白三朝呵呵一笑,把手放开,“我不是怕你害怕嘛!”   “来,乖孙,路不好走,爷爷抱你!”白三朝没等白曙同意,就把他抱起来了,他这会儿也管不了自己的老腰了,命要紧!有个福气乖孙,牛鬼蛇神就近不了他的身!   白立国被白金氏这么一说,就燃起了勇气,他拍拍胸脯:“我们要相信科学,这些牛鬼蛇神根本就是假的,是我们自己在脑中的虚构!非真实的!封建的!有什么可怕的!”这样自我催眠后,他更加有勇气了。   白金氏看了这几人一眼,说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她的话音刚落,刚做好心理建设的三人,瞬间又有点蔫巴了。   “曙儿刚才叫得那么大声,如果一一和二二在这附近,肯定能听得到,也肯定会回应,可是现在没有什么声儿,他们是不是不在这?”邱氏还是有些害怕!一想到芳儿死去的那些孩子都在这座塔里,她就不敢进去!据说,冤死的孩子,会找亲人报仇!在这几个人里,她和那些孩子的血缘最近,她害怕……   白金氏一巴掌拍在邱氏的背上,“给我利索点儿,你要是不想去,就自个儿在外面等着!”   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她还不如跟着一块儿进去!邱氏慌忙走到白金氏身边,语速特快,“我跟你一块进去!”   婴儿塔存在于都村到底有多长时间了?都村的村民们都不记得了。但是有一点,大家都知道。如果想要把孩子放到婴儿塔里,必须在装婴儿的篮子里,放上五分钱。这五分钱是给那些把婴儿尸体运走的清尸人的,至于尸体被运到哪儿,大家都不知道。但也正因为如此,这婴儿塔有一个通道,专供运尸人进入。   白三朝知道这通道在哪。他和白日朝小时候调皮,曾经来过这儿,知道这个通道。但也正是因为那一次惊吓,他们俩回去之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而之后大半年的时间他们都不敢单独睡觉。   运尸通道在塔的东南方向,白曙他们从这个隐蔽的通道,进入到塔内。塔里的婴儿尸体,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清理了。没走几步,就已经腐臭冲天了。这是令人窒息的味道!邱氏瑟缩在白金氏身后,捂着自己的鼻子和眼睛,虽然她平时自认是个爽朗利落的,但是看到这种情况,也是害怕的!她甚至还听到了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婴儿塔里的婴儿,为什么会有老鼠?那这些老鼠是以什么为生的呢?她越想越害怕,也就越想离开这里!   白曙目不斜视,在末世中,他见多了死人,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白三朝不小心踢翻了一个小篮子,他差点没惊叫起来,幸好怀里抱着乖孙,他才不至于太没出息。   “小心点儿!”白金氏把白三朝打翻的篮子拾掇了一下,放回原处!   白曙拍了拍爷爷的肩头,“没事儿!”   突然,白曙听到了异样的声音。   “停!”白曙的声音在这寂静得可怕的塔内,格外有些诡异,“听!”   白立国此时已经被塔内的情景吓傻了,他迷茫地看着白曙,说道:“听什么?”   “别说话!”白金氏没好气!这白家男人,真是不顶用!亏得乖孙像她,不然,那岂不是惨了!   一时间,大伙的呼吸声都轻了很多。   “你的牙齿别上下砢碜!”白金氏挤了挤邱氏。邱氏强制性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我,我控制不住呀!”   “那里,在那里!”白曙指着不远处角落里的一团的黑影,说道。那一团黑影,比周边其他篮子里的东西大些。   “一一?二二?”白金氏轻声叫道。这俩小子,可是受了大罪了!她有些微胖的身体,轻巧地穿过地上各种小篮子,走到一一和二二身边。   “天见可怜的!这俩孩子都冻僵了!”白金氏一把俩孩子抱入怀里,她立刻感觉到了他们体温的不正常!怪不得他们没出什么声儿,原来是发烧了!冷热交替的体温,最是危险!万一烧坏脑袋,那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快回去!”白金氏焦急地说道,先回去想办法看看体温能不能降下来,如果不行,就得到回城里去了。   进来时,大伙都还是胆战心惊的,离开时,大家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辈子,我再也不来这里了!”邱氏在森林边缘,看着那座□□枯的大树隐藏起来的婴儿塔,拍着胸口喘气,暗自下定决心!   回到都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白三朝和白日朝,还有白立国在外面招呼着大家。白金氏和邱氏在屋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一和二二,这俩孩子的高温还没有降下来!真是愁死人了!   “难不成是丢魂了?”邱氏猜测。不然为何这俩孩子,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去招魂试试!”白金氏发话了!   邱氏偷偷去米缸拿了点米,洒在一一和二二身上,嘴里不停地重复:“魂来兮,魂归兮!”   只可惜,一一和二二还是没反应!白金氏眼睛一转,就知道她刚才忘了一件的重要事情了!她从邱氏手中拿过剩余的大米,塞进白曙的怀里。   “乖孙,你来叫叫!就叫,‘一一、二二,你们妈找你回家吃饭咯!’”   白曙按照白金氏说的那样去做!   他拿着小碗,拈起一丁点儿米,往一一和二二身上撒!嘴里也学着白金氏吩咐的那句,“一一、二二,你们妈找你回家吃饭咯!”   一一和二二还是没有反应,白曙失望地把碗放到桌子上,说道:“他们不听我的。”   白曙的话刚说完,一一和二二就发出了尖锐的哭声!   成了!   白金氏和邱氏出来一口气!能哭出来,那么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时候,房门被打开了,白芳出现在门外!她也是刚醒!她在梦中听到了孩子的哭叫声,就被惊醒了!她强撑着身体,循着声音,找到了她那可怜的两个孩子!   白芳一进来就直奔一一和二二!她抱着两个孩子,不断落泪,边哭还道歉:“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从来没有发现枕边人的险恶!从来没有防备他们!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害了你们!” 第47章   ·   “到底怎么回事?”   当大家的情绪都平静些的时候, 白金氏冷冷地问道。此时,她的心中, 没有一丁点儿对白芳的同情。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自找的。她明明就知道钱家母子不靠谱, 竟然还自投罗网。错一次, 已经是后悔万分的事情,如果再错第二次,那就是没有救了!   白芳看着哭累了, 烧退了, 睡着了的一一和二二, 心里又是愧疚, 又是忿恨。对于这两个失而复得的孩子,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们身上不仅有她的血脉,也有钱家的血脉!可是如果,如果一一和二二不在了, 她可能也活不下去了!   “我刚回到钱家的那一天, 婆婆, 不, 那老毒妇就把一一和二二抱走了。我以为她是想孙子、疼孙子, 也就没有在意。那时候,钱富成天见地缠着我, 我没法分出神去注意他们!”白芳说到这的时候, 整个人陷入了羞愤之中, 她一想起当时的自己, 就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死得一了百了,但是她却不能!自杀,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钱富腿断了,行动不便,什么都需要她帮着做。她白天得照顾他的身体,晚上也得照顾他的身体,这耗尽了她的精力!一天夜里,钱富闹腾得太晚,她已经累得不想睁开眼睛了。但是在恍惚间,她感觉到了床边的冰冷,她猛地睁开眼,看到本应该睡在她身边的钱富,并没有在,她担心钱富因为断腿的缘故一时想不开,所以赶紧披上衣服,出门寻找。   等她走到婆婆的房门前,刚想敲门,却听到了钱富和婆婆的说话声。   “我说什么来着!你爸爸和爷爷他们作的孽,必须有人来承担,你的孩子如果不承担,那你就遭殃!你看你以前都好好的,现在这俩孩子生出来不久,你就断腿了!他们留不得!”   婆婆的声音充满了恶毒和诱惑,那声音似乎在诱惑钱富,为了自己的性命,杀了这两个孩子!   钱富似乎有些动摇了,“可是他们差不多都已经一岁了……跟,跟以前那些不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白芳气得嘴唇都咬破了,她来不及思考,凭着本能推开门,走了进去,“你这老毒妇,你想要对我的一一和二二做什么?我这十年只见肚子大,不见孩子跑,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们!你们这两个杀人凶手!”   钱婆和钱富被白芳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芳,你不是睡了吗?”钱富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来到白芳的身边。   白芳一把推开钱富,钱富站不稳,一下就被推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富儿!”钱婆心疼地叫了起来,忙去搀扶儿子。   白芳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床边,直接抱起一一和二二,就要离开。   可是她没想到,她一下子就被婆婆从后面砸晕了。   等白芳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暗室里了。她嫁给钱富十多年了,可是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钱家竟然有这么一个地方。   五天,整整五天的时间,钱富和钱婆每天都会到暗室里来见她。钱富一如既往地说着他对她的好,对她的依恋,对她的爱意,他离不开她!以往觉得悦耳的话,此时听着却只觉得恶心!钱婆呢,每天都会带着一根被擦得油亮的鞭子,时不时进来抽她几鞭。钱富装模作样地劝了两句,可是钱婆打得更起劲了!   在钱婆毫不避讳的诉说中,白芳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这对母子真令她恶心!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可是却是一个为夫,一个为妇。在躲避战乱中,他们逃到了都村,按理来说,此时根本就没人知道他们是母子,他们完全可以隐瞒真正的关系,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可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为了在村子里站稳脚跟,钱富还跟她联姻了!   她这十年,怀了死,死了怀!都是这两个贱人干的!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祖辈有人造了孽,必定会殃及后代!钱富的父亲就是英年早逝,所以钱婆担心钱富会步其后尘。也就是在白芳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钱富病倒了,钱婆着急,越发相信这个说法,于是她想出了一个阴损的办法。她把能引发流产的药放到了白芳保胎的汤药中。白芳流产的第三天,钱富的病就不药而愈了,钱婆越发相信,后代子孙能够分担前代的罪孽!从此以后,白芳怀一个流一个,即使有孩子能顺利出生,也是没过几天就无缘无故地死掉了!   白金氏和邱氏听到这的时候,整个人气炸了!   “我家好好的女儿,竟然被钱家如此糟蹋!”邱氏翻了白眼差点晕了过去,幸好白金氏手快,及时掐住她的太阳穴,这才把她稳了下来。   “你继续说!”白金氏此时已经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恨那两个不知所踪的恶人了!   白芳低下头,不敢看婶子的眼。婶子跟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过,此次回来,一定要跟钱家断绝关系,但是当她看到钱富断腿的颓废样之后,她心软了,当她看到那老毒妇一脸哀求的示弱模样之后,她心中的虚荣占据上风了!她以为,她离开钱家的这段时间,终于让钱家人知道她的重要性了,以为她终于能扬眉吐气了!没想到……   “他们把我关了起来,但是他们知道,他们关不久的……除非,把我弄死……”   白芳的声音有些悠远。   她被关在暗室里,分不清白天与黑夜,钱家母子二人,一个是披着满脸柔情面具,诉说着情爱的恶魔;一个是把面具撕下来,无所畏惧的恐怖魔鬼。他们轮流出现在这个狭窄黑暗的地方,给予她精神和身体上双重的折磨。但是这还不止,当那个毒妇嘴里得意地说出“那两个孽种要死了”的时候,她感觉天都塌了!她大叫着,她挣扎着,她反抗着,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暗室的门被紧闭上了,她被黑暗淹没了!   “你是说,他们早就有了逃跑的预谋?”白金氏剥茧抽丝,捋清了白芳所说的重点。   白芳点点头,“他们要把一一和二二杀了,要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生活。”   白金氏沉默了片刻,女婿许文志曾经说过,华国经历了那么多年的战争,以前的档案很多都流失了,国家为了方便管理,现在准备进行人口大普查。钱家母子此时逃跑,极有可能会在即将来到的普查中,改头换面,重新开始生活!不得不说,华国那么大,茫茫人海,很难再把他们找出来。   “他们会去哪,你有什么头绪吗?”白金氏虽然这样问,但是她内心是不抱任何希望的。白芳糊涂到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自己的孩子是被钱家母子有意弄掉的,不仅如此还自己担了个揣蛋不生蛋的母鸡臭名!蠢成这样,她还能奢望她什么呢?   果然,白芳摇了摇头。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白曙把她们的话听得分明!此时,他躺在床中间,被一一和二二紧紧扒住,但这时候的他,没有任何无奈和嫌弃!他非常感激自己的预言能力,虽然这能力有时候有些不稳定,甚至有些不靠谱,但是这一次,若不是提前一天预言到了一一和二二的情况,他们可能就要死在那尸骨横陈的婴儿塔中了!   一一在睡梦中抽了抽鼻子,把流出来的鼻涕擦到了白曙的身上,白曙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忍住,一定要忍住,他刚遭了难,此时心灵脆弱,他不能把他推开!   另一边,二二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小脸蛋也在白曙的手臂上抹了抹!白曙看到了那一道在蓝色袄服上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印记!   心里紧绷的那根线断掉了!他忍不住了,用力地挣扎,想要把俩个小家伙推开。但是这俩小家伙竟然不像往常那样,他越是挣扎,他们就抓得更紧,反而是发出了可怜兮兮的“哼唧”声。   白曙的心又软了下来。哎,算了吧!这是两个生病的崽!是刚受了天大的难的!   俩小可爱感觉到了身边人不再抗拒他们,立刻又缠了上来。暖呼呼的,软乎乎的,俩小家伙脸上露出了可爱的小笑容。   不一会儿,白曙感觉到了肚皮的一小块地方湿漉漉的,甚至还有些温热。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用力抬起头,看到了一一横放在他肚皮上的小身子!   “啊!”白曙终于还是叫出声来了。   此时,在一旁观看多时的刘清立刻上前,一下,把一一甩开,两下,把二二拉走。白曙得救了,但是他看着自己被尿湿的新衣裳,欲哭无泪!   他长这么大了,只有很小很小的时候,才尿过床,长大后,他就没尿过了!但是!他今天竟然“被”尿了!   “哎呀!乖孙,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没带换洗的衣服呀!”白金氏即使在说事儿,但视线还是没有离开过乖孙,看到乖孙这模样,她夸张地叫了起来!   白曙咬牙,别以为他不知道,奶奶喜欢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哼,他偏不!   白金氏看到乖孙那傲娇的小模样,心里愈加确定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一和二二!哼!那两只小崽,他们竟然敢尿在乖孙身上!他们可是跟班,不能越界了!不过,偶尔看乖孙这模样……有些可爱呢! 第48章   ·   找了一天,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钱婆和钱富,据村里唯一的一个目击者说,他看到了钱婆和钱富深夜背着包袱离开了村子,至于去哪里,他不知道。这个目击者,只是一个小孩,一个深更半夜和家人怄气,想要离家出走的小孩儿!   白金氏不放心把一一和二二继续扔在都村,于是在离开的时候,带上了他们。虽然他们两兄弟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三公里的路途,他们的身板儿还受得了,大不了回去就请那王医生来给他们看看。   白芳的事情已经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找不到前夫本人,白芳向村里提出了离婚的请求。这时候的离婚,不止是个人的事情,也不止是家庭的事情,更是一个村落的事情。即使已经有法律承认“婚姻自由”,可是在某种程度上说,想离婚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任何一个村,都不会允许村里出现了一对“离婚的”,这对村里的名声不好。村里的名声,在婚嫁市场上,也是一部分资本。   另一个当事人钱富已经离开了都村,村里反对离婚派更是有充足的底气。   “离婚是两个人的事情,钱富不在,我们没法替他决定。”这是反对派的中坚力量都村的村支书——钱支书。钱支书虽然姓钱,和钱家母子俩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但是因为都是从外面避难来的,两家人又同姓,感情自然算是不错。   “钱家母子狼心狗肺,不仅囚禁白芳,还想要把两个孩子杀了!他们已经是犯了杀人罪,白芳完全可以单方面宣布和他离婚!这是白芳的自由,是法律允许的!是国家支持的!”支持白芳的,就是当初在钱家,帮白日朝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他是范氏的爸爸,白立国的老丈人,都村的村长。   原本,钱支书和范村长在都村各有支持的人,但是在这次事情中,白芳的处境,两个孩子被扔到婴儿塔的事情,触目惊心,这使得村里大部分人的心往白芳那倾斜。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是坚决反对村里出现离婚的案例!   事情僵持了三天,才以钱支书的妥协和失败告终。白家和范村长等人完全按照白金氏的那套“紧随国家政策,强扯国家大旗”的理论在反驳对方,效果特别理想。白芳终于拿到了那一纸离婚证书,她哭了一天,终于解放了!她要离开了都村,或许永远不会回这个地方了吧,即使她的家在这里,即使她的父母在这里。   一一和二二身体渐渐恢复的时候,白曙的生日也到了。   白曙生日的这一天,白金氏早早就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给他换上了新做的衣裳,而白玉氏准备好了祭拜祖宗的东西。白曙在爷爷白三朝的带领下,给祖宗磕了几个头。   “列祖列宗,今白家第三十八代子白曙已经年满一岁,求个祖宗保佑他能够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其实每一个白家人长到一周岁的时候,都会烧香告知白家祖宗,宣告着白家又多了一个子嗣。一个月前,白义生日的时候,白家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只不过操持这件事的是白启煌夫妻俩。   说是生日,其实也并没有弄什么生日宴,最多也就是家中人聚在一起吃个便饭。   白鹿萍他们全家出动,她带着许文志,还有许卫,并公公婆婆,一块儿到了白家。   “亲家公,亲家母,你们身体好些了吗?我上次听鹿萍说,你们感染风寒了?”白金氏迎了上去,抓住许母的手,关心地问道,“上次给你们的那些,你们吃着怎么样了?如果效果好,我再留意留意,看还能不能弄到些。”许家父母的身体并不是太好,上次因为大雨的缘故,又发病了,成天躺在床上忽冷忽热,怏怏的。白金氏特地去外面找了些人参给白鹿萍,让她拿回去煎了药给他们补一补。这俩老家伙的病就是年轻的时候落下的,得补。   别看许家现在是小门小户的,一家六口挤在单位发的房子里,他家以前可是清贵的氏族后代呢!只可惜因为战争,许家最后只剩下了许父一个人,娶的也是落魄家族的许母。两人光有这贵人的身体,却没有这贵人的命。他们俱是那体质较弱的,要靠这山珍海味,还有玉食珍馐,再加上那上好的补品,才能活蹦乱跳。可是乱世中,别说有没有这样的条件,即使有,也不敢这样干,唯恐遭了他人眼红,来了强盗,丢了性命,所以只能这样不死不活地吊着。白金氏就是在替自己老头子和老三买人参的时候,遇上这许父许母的,可谓是患难与共了。   许母笑了笑,她是那种非常正派的大家千金,笑不露齿,虽然脸上有些苍白,气色不算好,但礼仪非常到位,“真是劳你牵挂了,我们俩最近好多了。”亲家母私底下送的那只人参也有百年了,这可算是难寻的,亏得她惦念他们夫妻俩,他们十分感激。   “这就是曙儿?”许母看到打扮齐整的白曙,忍不住夸道:“陌上人如玉,君子贵谦谦。你这乖孙,长得可真俊俏!”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只往白曙身上的衣兜里塞,“诺,给我们曙儿的,拿去玩吧。”   白曙看眼奶奶,奶奶点点头,于是他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却又显得落落大方地说了句,“谢谢。”   此时,站在许母身后的许卫真是站不住了,他的脑袋往四周转了转,没看到姐姐。他知道,姐姐已经是上学的人了。妈妈说姐姐在外婆家住,就是因为长大了,要上学了。他也想长大,也想上学,可是妈妈又说了,他的岁数不够,要再等一年。   白金氏看到了许卫的小动作,有几分好笑,她朝许卫招招手,许文屁颠颠地走了过去,扑在外婆的怀里。他一点都不明白表哥表姐他们为什么要害怕外婆,明明外婆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呀!   “卫儿是不是在找姐姐?”白金氏问。许家这两个小的,关系特别好。   许卫点点头。   白金氏朝后院后罩房指了指,“去后面吧,你姐姐,还有表哥表姐他们都在后面。”   许卫看了看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见他们都点了点头,于是他像一只刚学会飞翔的小鸟,急吼吼地离开父母身边,朝小伙伴们身边飞去。   白日朝一家也来了,带着白芳来的。白芳在都村呆不下去,能投奔的也只有叔叔白三朝一家。在大都城住的这十个多月的时间,是她出嫁后过得最舒服的时候。   白日朝和邱氏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既有感激,又有尴尬。感激于如果不是白三朝他们的帮忙,可能白芳和两个外孙都已经丧命了,尴尬于当初他们一时迷了心窍,忘记了当初白金氏跟他们说的,要和钱家撕破脸……   白金氏的脸色可就没有刚才面对许家父母时的温和了,哼,这对老糊涂,生出来的女儿是个小糊涂!要是白芳是她的女儿,她铁定一巴掌扇过去了!看她还敢心软,还敢窝囊,还敢欺瞒她。   想到女儿,白金氏顿了顿,朝从早上开始,一直端坐在客厅末尾的白鹿莲望去。这个女人,真是怎么膈应怎么来。明知道她不待见她,竟然还敢出现在厅堂里,脸皮竟然已经变得那么厚了。不,或许是她错她了,如果她脸皮不厚,当初就不会抛下辛苦养育她的母亲,偷家里的钱,跟着野男人跑了!   白家的这顿饭,是专门请了赵家媳妇过来做的。白玉氏和刘英打下手。赵家媳妇在广和居厨房工作,那手艺自然不用说就知道是好的了。她所做的席面,还没有上桌,那味道就已经传出来了。   白金氏又是骄傲,又是担心。好的席面是主人家的脸面,可是华国刚成立不久,国家的物资短缺,人们即使有钱,可是也没什么地儿花。赵家媳妇这手艺真不是吹的,可是也正是因为手艺太好,味道都飘出来了,所以她更担忧!不患贫,而患不公。从战乱中走来,她知道,红眼病的人可不少。她家今天来了这么些人,左邻右舍肯定都巴巴看着呢,就等着哪一天能够逮住他们白家的小辫子呢!   白曙作为今天的小寿星,享受了一番左拥右抱的福气。   “这几个孩子,关系可真好。”许父看着被一一、二二、白义和刘清四个缠得动不了的白曙,抚着胡须,笑得从容。他的胡子,跟白三朝的短胡子茬不一样,他的是浓密的白,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白三朝笑了笑,“家里的孩子,关系好,是福气。”关系不好,这才让人头疼呢!   许父失笑,“这也是。”他就是没有兄弟相扶持,偌大的家产才会在战乱中被人抢了去。   白三朝看到许父的神情,就知道触碰到了他的疼痛处,赶紧转移了话题。   “文志最近的工作怎么样?忙吗?”   白三朝问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隐隐朝此时正竖起耳朵偷听的白鹿莲看去。这女儿,可别再让他失望…… 第49章   ·   许文志还没回答, 白鹿萍就插嘴, “他忙得都不着家了!”这话可带着些小娇嗔。   “为了国家, 再忙也是值得的。”许文志脸上透着点满意, 妻子在乎他,他能不开心吗?   事关国家大义,白鹿萍当然没什么好说的。她只是担心他的身体罢了,又没让他不干活,干嘛又要扯上国事。上次他在处理水灾事后卫生防疫的时候, 她听妈妈的劝告,跟学校请了假,特地去工地上看他,没想到, 却看到他正蹲在脏水旁边吃冷饭配冷水, 只是因为工地里的人都在忙着,他不好意思为了口热饭热水劳烦大家。她当时就怒了, 战时这样就算了, 好不容易国家平定了, 他们也回到大都了, 他还这样!她当时泪水就下来了。妈妈说过, 许文志是她这辈子的依靠,她有责任和义务要看好他, 让他长命百岁, 可是他这样, 简直就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货, 白金氏能不懂白鹿萍心里那点小九九吗?她笑着朝女婿说道:“你呀!就算工作再怎么忙碌,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也不想想,这一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哪个不是指望着你生活?你倒下了,家可就散了,所以你可千万要保重好身体!”   许母连连附和,“就是呀,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没有身体,你想为国家效力,国家还不好要你呢!”还是亲家母好呀,有些话,他们这些做父母的,不好说出来,唯恐给儿子拖了后腿。但是这话从亲家母嘴里说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旁边白启后表情有些不对劲。白启后不就是因为身体不好,工作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吗?那图书馆的工作,充其量只不过是兼职罢了。   许文志惯来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主儿,他自然看到了白启后这个妻兄的不快,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这毕竟是启后心中的伤痛。当年启后离开大都,出去干革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博一个前程,可谁料到最后竟然亏在了身体上,他能舒服才怪!   他的想法也就那么一闪而过,旁个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他笑了笑,“岳母,妈妈,你们说的,我知道的,你们就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以身体为重。”被家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暖。暖得他开始想,是不是应该再去找人探探,看妻兄那边的情况有没有回转的机会。   白鹿莲似乎是接受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没敢做什么出格的动作,也没敢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但是她直着身子,听得认真的模样,还是被不少有心人看在眼里。   白玉氏从厨房出来,一脸的笑容,“上桌咯!”今天的菜,真的是美味呀!韦姐的厨艺,更好了。以后多跟她亲近亲近,就不怕没好吃的了。   入席后,白玉氏笑呵呵地夹起一块白煮肉放到刘清的碗里,“这白煮肉,用的是新鲜猪肉,洗净切块后,你韦阿姨用砂锅在大火上烧开,再用文火煮了两小时的。清儿,尝尝味道。”   刘清看了看那肉,宽不足两寸,长不过四寸,薄薄的一片。他夹起来放到口中。   “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汤浓味厚!小韦这手艺还真不是盖的!”白三朝满足地长叹。这白煮肉和香菇、海米、粉丝,豆腐陪着吃,味道肯定也不差。   “这燎菜也不错!”白日朝刚吃完一口 ,又夹了一筷子。   这燎菜是将带皮的猪肉、猪肘、猪头等部位,直接放在炉火上燎,待燎得猪皮上起了一层小泡泡,就用温水洗掉黑糊的皮,再放在砂锅中,用清水煮。   “你还真别说,小韦的手艺就是好。老丁为此还特地请我搓了一顿,说是感谢我帮他找了个好厨子。刚开始,我还不信来着。小韦手艺再好,能有他店里那些从小就在这一行的厨师好?啧啧,我光以小韦单在做甜点上有一手,没想到,这热菜也不差。老丁请我吃那一顿,还真是该!”白三朝夹起一块猪头肉,这肉外皮色泽金黄,口感细腻,散发着特有的糊香味,吃上一口,叫人过齿难忘。   “咦?怎么不叫小韦一块上桌?”邱氏看了看四周,没见到赵家媳妇,有些疑惑。   白玉氏吃得正火热,忙朝她挥了挥手,“她呀,不好意思呢。我只好让她打包了点吃的,带回去给小军小宝他们。”   大伙和乐融融,就只有白鹿莲显得格格不入。她咬牙,既委屈,又伤心,为什么会这样?她只不过是做错一次,就被家人永远隔离?   她刚想说什么,就被人打断了。   “老虎婆!你家来人了!”   这大嗓门,不用想也知道是赵家媳妇的亲妈妈,王奶奶了。   白金氏把碗筷放下,这个该死的老虔婆,她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刚把大门打开,就看到了老虔婆身边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绿军装的年轻男人,身后还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大包。一个是两岁左右的小娃娃,脸上的冰冷,不是一个小孩子应有的。   白金氏看着这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有些眼熟,有些不确定地叫道:“立业?”   “哎!小婶!”白立业爽朗地叫了起来,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不放心地跟在白金氏身后出来的邱氏,听到这声音,整个人都愣住了。   “立,立业?”她有些不敢置信。心心念念的小儿子,真的回来了?真的不是骗人?   “妈!我回来了!”他就知道先回大都城这边肯定没错。   邱氏这回信了,她兴奋地小跑了上去,“你可终于回来了!你让我担心死了,做梦都想着,万一你出事了,我可怎么办呀!”她边哭,边捶自己的小儿子。   “好了,好了!别在门口又哭又闹,让人看笑话,有什么,进去说。”白金氏看到胡同里的长舌妇开始聚集。赶紧出言止住这母子二人的感人相逢。   邱氏擦干眼泪,拉着儿子的手,就要往屋子走。   白立业拉住她,“等等。”他往后转头对身旁那男孩说:“正儿,快叫奶奶!”   那小男孩脸上冰冷的神情瞬间融化,爽快地叫了一声,“奶奶!”   邱氏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男孩一眼,脸上的笑容都掩盖不住了,“好!好!好!”立业这次回来,不仅是完好无缺的,还带了个孙儿回来,真是好样的!不愧是她的儿子!   “好了,快进去。”白金氏不耐了。那些长舌妇已经开始嘀嘀咕咕了,真是令人不爽。她恶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那些人瞬间就噤声了。但是不一会儿,就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老虔婆,下次能不能别那样叫我?”老虎婆,老虎婆的,恁丢人了!白金氏白了老虔婆一眼。   王奶奶想了想,“那你也不能叫我老虔婆。”   白金氏想都不用想,就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吧。”不让她叫她“老虔婆”,不可能的。   白金氏转身回去,把门给带上了。   王奶奶气得牙痒痒,这老虎婆,真的是气煞她了!她叉着腰,狠狠地对那些长舌妇说:“怎么,你们就那么闲?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有你们的事?小心以后死了,下了阿鼻地狱,要被把舌头的!还有这长舌妇的名声一出来,看谁还敢娶你们的女儿!恁没教养!”   骂完之后,她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甚至气得脸鼓鼓的长舌妇,潇洒地头也不回地回家了。她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跟老虎婆有关的事,她一概不管。今天若不是那男人朝她问路,她才不想管呢!白浪费心情帮了人家,自己却没讨到好,还气了一肚子。哼,再帮她,她就真的是老虔婆了!   白立业的回归,给白曙的生日宴平添了几分喜庆。   白金氏摸着乖孙的小脸蛋,一脸自得,瞧那邱氏张狂的模样,哼,还都是她乖孙的功劳呢!   “这是我战友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石正。”白立业入席,指了指身边的小孩男孩,对大伙说。   他很久没吃到那么美味的菜肴了,手上的动作非常快。   邱氏就坐在白石的身边,不断给白石夹菜。儿子的话还没说完,有些事情还没说清楚,不过也不急在这会儿,让他好好吃一顿,等吃完了再逼问他。   现在这个时代,收养战友家孩子的情况随处可见,立业既然说这是他的儿子,那么他就是她的孙子。   “立业这次回来,是回来探亲的?还是不走了?”   白鹿莲突然问道。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娇娇弱弱的。   白立业看了她两眼。这个堂姐,他有印象。不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七年前,她就卷家财,跟男人私奔了,把小婶一个人扔在随时会被炸弹炸到的地方。当时小叔和小婶就发话了,以后白家就当没这个人。可是没想到,时隔七年,她又出现了。   大伙都等着白立业的答案。   白立业掩盖住眼里的疑惑,笑着回答:“回来就不走了!”   邱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还真害怕他只是回来探亲的。 第50章   ·   白立业的回归,让白日朝一家人都在城里住了下来,就连白鹿萍都没有离开,她带着儿子许卫也在白家住了下来。许卫很久没见到姐姐,哭着闹着不想走,白鹿萍只能顶着丈夫怨念的目光,在娘家留宿。许文志好不容易才有个假期,本来想和妻子温存温存,没想到被儿子搅和了。   白家的房子尽是够住的,只不过因为白鹿莲的缘故,白鹿萍没能住在她以前的房间里,只得和儿子去一进院的西南角院,和侄女们一块儿住。后罩房有三间房间,白昌和白仁两人挤了一间,腾出一间房让白立国夫妇俩住,剩下一间是杂物房,白立业和石正则去了东南角院住。这东南角院离正门很近,院子比西南角院小了一半,原本也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且常年落锁,荒芜得很,白玉氏和刘英并白芳花了三个小时才收拾出来的。   而在这三个小时里,白立业遭受到了大家的盘问。   “你胸口的那处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邱氏担忧地问道。   刚才立业和石正泡了个洗尘澡,她把换洗的衣服拿进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儿子胸口处狰狞的伤疤。   “伤疤?”白日朝紧张地看着儿子,想要看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妥。   白立业安抚地说道:“没事了,那是一年前的伤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一年前?”白金氏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房间不远处正被白义缠着的乖孙白曙,若有所思。   “对,这是一年前的伤了。现在都好了。”白立业这话虽说得轻松,但是一年前,那伤势几乎是要了他的命。那颗子弹离他的心脏非常近,他差点快死了,心脏几度停止跳动,部队里都已经放弃了,但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他竟然又有了心跳,被抢救回来了。军医都说,这是个奇迹。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白三朝问道。   这屋子里,除了他、白金氏、白日朝、邱氏之外,就只有乖孙白曙和白义,关于石正那孩子的事情,立业是应该说清楚的。   白立业的眉头皱了皱,脸上闪过一抹悲伤,“石正的爸爸是我的班长,他非常照顾我,但是在一次行动中他中了敌人的流弹,不幸去了。临死前,他把石正托付给了我。”再多的,他就没法说出来了。   白三朝和白金氏两个人精,一听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立业能说的也仅止于此。而白日朝和邱氏则单纯得多,他们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你的班长信任你,才把他的儿子托付给你。我们可得对那孩子好些。”   白立业沉稳地点头,“我会对他好的。不过……”   突然,白鹿萍的声音打断了屋内的交流。   “你在这里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白立业神情一肃,迅速推开门。   只见白鹿莲心虚地站在门口,而白鹿萍则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你刚才为什么要站在爸妈门口偷听?”白鹿萍再一次问道。   “我,我没有!”白鹿莲的声音没有底气。   “我说你有,你就是有,我刚才明明就看到你趴在门口偷听!”白鹿萍义正言辞。她本来是想来找妈妈抱怨两句的,但没想到竟然看到白鹿莲这女人整个贴近门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偷听。   “鹿萍,你在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立业,你把那女人给我带进来。”白金氏的声音冷冷的,能把人冻僵。   白鹿莲眼带哀求,只可惜白立业丝毫不为所动。   门关上了,屋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白鹿莲是被白立业提着后领拎进来的,他毫不留情地把她扔到地上。   “哎哟!”白鹿莲被摔疼了,发出一声痛呼。她缩成一团,好不可怜。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们逼问?”白三朝非常失望,他没想到曾经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竟然会变成这样。   “我,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白鹿莲非常无辜,眼里闪着恐慌的泪水。   “还装?”白金氏声音依旧冷冷地,她狠狠地拿起茶杯,朝她扔了过去。   白鹿莲连滚带爬地躲过了那个飞过来的杯子,但还是被杯里的热水烫红了手。泪水更是一颗颗往下落。   白立业才不管这些,他三两下,就把白鹿莲压倒在地上,“你最好老老实实把事情给交代清楚,不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他的动作却说明了一切。白立业对待白鹿莲就像是对待敌人一般,毫不留情面。作战的时候,通常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偷听他们说话、探听机密的人,一般都是敌方的间谍。他在心里已经为白鹿莲下的定义,心怀不轨的!   白鹿莲还是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咬着下唇,委委屈屈地趴在地上。   “你不说,我也知道。”白三朝的话中饱含着悲伤,“你这一次回来的目的不单纯吧?为了白家,还是为了白家的人?为了文志还是为了立业?”   白三朝的话令白鹿莲猛地抬头。她眼底的惊讶样,被屋内的五个人,不,包括白曙在内的六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反应,太明显了。白三朝的推测,对了!   白三朝继续说:“我上次看到你和卖梳子的小贩小竹在一块,肯定不是单纯地在买梳子吧?或许是在交换信息?”他说的虽然是推测的话语,但是他的语气却非常肯定。战时走过来的人,哪里不知道间谍的重要性,哪里不知道间谍的数量之多,哪里不知道间谍无处不在,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也会走上这一条路。或许,他应该像老婆子说的那样,在七年前她不理会亲生母亲的安危,和某个不知道的男人私奔的时候,就当她死了。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白鹿莲瑟缩了一下,挣扎道:“不,没有,我没有。”   此时屋外传来了白立国的声音,“鹿萍,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白鹿萍平静地回道:“爸妈他们有事商量,所以我站在门口放风呢。”   “放风?”白立国好奇,不就是说话吗?为什么要放风?   屋内,白鹿莲被白立业压在地上,她想大叫引起白立国的注意,但是她的嘴巴却被一块布堵了起来,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白立业的动作干净利落,他这样的做法已经算是温和的了,若不是看在小叔小婶的面子上,他定是会对她严刑逼供的。   “你有事?”白鹿萍笑问。虽然不知道屋内爸妈他们在做什么,但她既然已经答应要做好守卫,那么她肯定是不会让人轻易进去的。   白立国摇摇头,“也没什么,我刚才和柳柳出去散步的时候,遇上了个卖梳子的小贩,我们给小婶买了把梳子……”白立国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房门突然打开了,白三朝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你刚才见到那卖梳子的小贩了?那小贩是不是一个满脸喜气的中年男人?”   白立国手里拿着梳子,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的确是个满脸喜气的中年男人。   白三朝从白立国手里拿过梳子,看了一看,扯出笑容,“我替你婶子谢谢你了,你没事就回房去吧,今晚就别出来了。”说完,他就把门关上了。   白立国一脸蒙逼地站在门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在军队里,是怎样对待那些拒绝配合的人吗?”白立业阴森森地说道,但他脸上的笑容却还是那么爽朗。   白鹿莲浑身抖了抖,惊恐万分。   白立业眼中闪过惊讶,“原来你是知道的呀。”这女人是怎么知道的呢?难不成她背后的人……   白立业想了很多种可能,他唯一确定的就是,无论如何,这个女人都不能再留在白家了。当然也不能把她送入安全局,万一牵连到白家,那可就更不妙了。   白立业想到这些,白三朝也能想到。   “当初你离开的时候,你妈妈就和我说过,即使你以后回来,我们也当作不认识。我们以为按照你以前高傲的性格,我们若是无视你,你肯定会扭头就走。我不知道这七年里发生了什么,磨灭掉了你原本的性格,让你死皮赖脸也要留在白家。但是白家真的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你也不再属于白家的人。如果不想被我扭送安全局,或者直接消失的话,我劝你还是走吧,永远不要出现了。”白三朝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的感情在慢慢抽离,对于这个女儿,或许让她死在自己的回忆里是最好的选择吧。记忆中,那个单纯的,害羞的,会哄他开心的小姑娘,她的面容渐渐淡去……   白鹿莲拼命摇头,她不想离开,也不能离开。   “白鹿莲,我想你或许是想和那个小竹一起死吧?”白立业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意。   白鹿莲抖了抖,她嘴里塞着的布已经被白立业抽出来了。   “我,我走。”她怕死,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失去一切了。她真的不再是白家的女儿了。   “你今晚就给我走,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了!若是让我在大都城再看到你,我就……”白立业用手在太阳穴处,比出枪的模样,“砰一声,你就不会再出现了。”   白鹿莲泪涕涟涟,“我,我走。”   “立业你看着她,让她走得远远的。万一连累到白家,你自己处置了吧。”白金氏的声音冷得就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一样。她不知道白鹿莲背后的人是谁,但是总归不是个好的。白鹿莲是什么样的性格?那是个从小就被他们宠坏的小女孩,即使过了七年,她还是那样的愚蠢,那样的任性,派这样的人来做间谍?别说笑了!那人肯定也没奢望她能得到什么消息,充其量只是想转移视线罢了,也或许只是想要忽悠那个蠢女人吧。真是可怜,离开了家,她白鹿莲就什么都不是了。   白日朝和邱氏被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傻了,这么短的时间,侄女白鹿莲成了个不怀好心的坏蛋,儿子白立业则成了一个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兵匪……事情发展得太快,老实人接受无能! 第51章   ·   白鹿莲已经离开了,不过她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为此,刚回到大都的白立业,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他到底在忙些什么,白三朝和白日朝他们都心知肚明,可是却谁都没有说出来。   石正在白家就这么住了下来,他已经两岁了,白日朝和白三朝没打算这么快就把他送进幼儿园。家里孩子多,看几个不去看呢?干脆就一块照顾得了。去幼儿园,并不一定比在家中好。幼儿园的阿姨,要照顾的孩子那么多,不能额外留心石正。刚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得人多照看些才成。   对于家里有多了个伙伴,最开心的莫过于白昌、白仁、白田和白军哥几个。这新来的小弟弟,不像刘清那样,成天扒着白曙不放,话都没几句。石正会很多有趣的玩意儿,还能和他们一块儿疯玩。   这一天,白曙和白义单独在正房里屋睡午觉。白曙醒来的时候,找不到白金氏,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此时,门打开了,白薯以为是奶奶、爷爷,再或者是刘清,可没想到进来的却是石正。   白曙睁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这家伙有些奇怪。他怎么会自个儿进屋了呢?平时这时候,白仁他们都去学校了,石正或者回房睡觉,或者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等着白立业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到主屋来呢!   只见石正慢慢地走到白曙身边,盯着床上的白曙和白义。白义紧紧搂住白曙,睡得香甜。白曙明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在说:你想做什么呢?   突然,石正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伸出手,戳了戳白曙的小脸蛋,一脸享受,“我早就想摸一摸了。”   三条黑线齐刷刷地从白曙的额头上掉了下来,这破小孩儿!   下一秒,石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爸爸以前曾经说过,会陪着我一起长大的。”他的话让白曙想要吼出来的言语卡顿住了,这是个可怜的孩子。算了,不就是捏捏脸吗?由他去吧。   白曙倒是看开了,但白义的反应却非常强烈。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专属的小弟弟被一个陌生人觊觎后。鼓着嘴巴,气冲冲的挥手,想要把石正的手弄走。   正在这时候,此时屋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石正反应迅速,一个驴打滚就藏到了床底下。   白曙看着他如此矫捷的身姿更加无奈,这小孩!真是个皮的。   “你调查清楚了?”就是爷爷白三朝的声音。   “确定吗?”这是奶奶白金氏的声音。   “我查得很清楚了。白鹿莲出去之后,直接去到了琉璃厂,进了一家书画店,不一会儿,卖梳子的小贩也来了,他们在里面呆了几个小时才离开的。”白立业的声音平稳,但是他的话语中的自信和肯定却毋庸置疑。琉璃厂是白鹿莲和小竹交流消息的场所,那店里的老板肯定也是间谍。   一时间,屋内一片沉静。   “对了”,白立业问道,“你们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古建军的?”   白三朝疑惑,“对,他是刘清爸爸的真有,是刘清的叔叔。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白立业有些迟疑,“他也在调查小竹他们那些人,似乎和刘清爷爷的死有关。”   白曙听到了白三朝的声音瞬间低沉了,“白鹿莲和刘清爷爷的死,有没有关系?”他想起了当初刘清爷爷去世的时候,白鹿莲正好就在现场,而且还把他带回来,想要收留他。现在想起来,似乎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叔,您就放心吧。且不说白鹿莲有没有那本事。就说她背后的人,根本就是把她当一枚弃子来用,有好处最好,没好处,也没坏处,哪里会把这样大的阴谋交给她!”   白三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没本事,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本事了。”他只能苦中作乐。   “如此说来,他们倒是留不得了。”白金氏的话非常果决,“立业,你必须想办法把小竹和琉璃厂那个店铺弄掉,再把白鹿莲送走。她不能出现什么问题。如果她被作为特务间谍抓了,我们整个白家都要陪她玩完!”   白金氏的话,非常残忍,但是却说出了白立业和白三朝的心声。   白曙闭了闭眼,他被身边的白义抱得紧紧的,紧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当他们三人商量好之后,一块儿出去了。   石正从床底下出来,又捏了捏白曙的脸蛋,一灰溜走了。   白曙莫名其妙,这孩子,是想做什么呢?   白曙不知道白鹿莲的怎么了,直到有一天,他被爷爷带着往琉璃厂那边去的时候,才明白,白立业是怎么解决掉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的。   白三朝特地带着白曙往琉璃厂东街的书画大棚走,刚走进一家书画店的大棚,白三朝就跟人攀谈起来了。   “劳驾,这店里的东家原不是侯掌柜吗?怎的如今换了不成?”   那正在作画的画师抬头,笑道:“您可许久不来了,上个月,侯掌柜那店,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失火了,只可惜了那些珍贵的书画……”   这人肯定是个画痴,白曙站在爷爷身边,看着这刚把笔放下的人。也亏得爷爷是趁着他画完之后才开口询问的,不然这人肯定是不会回答的。   “天!那侯掌柜呢?”白三朝话里带着急切和担忧。   白曙翻了一个白眼,他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个侯掌柜,就是上次那个侯掌柜,他挂在屋里的那副兰花小儿图,还是在他那儿买的呢!爷爷现在装得倒是和侯掌柜非常熟悉的模样,但如果他没忘记的话,他们其实并不熟,充其量只比陌生人好一些?   “哎,也不知道那侯掌柜遭了什么孽哦,这整条书画街,谁家走没走水,就他家走水了。死了三个人呢,其中一个就是侯掌柜。”那画师脸上带着些畏惧,他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了句,“也许是他犯了什么人也不一定。做这一行的,谁知道呢?”   白三朝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复而低下头,哀悼状,“哎,我上次在他那买了一副小儿图,现在孙儿一周岁了,说想要再画一副……”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画师就绽放着热情的笑容,“哟,您看我这成不?我这有不少小儿图……”   眼看着画师就要缠上来了,白曙赶紧拉住爷爷的衣角,“爷爷,吃!”他指着街对面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小摊贩叫道。   那独轮车上卖的是艾窝窝。艾窝窝是用糯米做的小吃。它的表面是白雪般的色泽,形状是球形,小小一个,细腻柔韧,馅心松散甜香。   “您看,这小儿就是嘴馋,真是劳烦您啦,我先带他去买个艾窝窝,不然待会儿他跟我急,我可就没法了。”白三朝趁机找借口脱身。这画师话可真多,也恁热情了。   白曙走出书画棚的时候,看了一眼据说曾经被烧过的房子,新任店家已经把房子新刷过了,看不出什么被烧过的痕迹。一切的一切似乎已经被掩盖住了。白鹿莲也消失在白家人的生活中,只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偶尔还会问上一句,到了后面都噤声了,就像忘记有这么一个人一样,只把她继续当作白家不可说的人。   “您的艾窝窝!”   小贩含笑的声音,把白曙从发愣中唤醒。白曙看着爷爷捧着一碟子的艾窝窝,坐在小贩支起的长条凳上,吃了起来。他赶紧迈着小腿跑了过去。   “爷爷!”怎么能就先吃起来呢?   白三朝笑眯眯地夹了一个雪白的艾窝窝,沾了点粘腻的红糖,塞进白曙的嘴里。白曙张大嘴巴,一颗艾窝窝就能把他的嘴巴堵得满满的。他脸颊鼓鼓的,嚼都嚼不动。   “好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白三朝一口一个,吃得悠闲。白曙光嘴里的这一个,就已经吃得如此艰难了!他人还小,嘴巴也小,应该一口半个的!他白了一眼无良爷爷,决定回去跟奶奶告状,说爷爷带他出来吃户部街的烧羊肉!奶奶肯定要骂他!   白三朝不知道孙子心里想着要给他挖坑,他此时心情非常好,这事情立业办妥了,让他一直提着的心,瞬间放松了。   “咦?”白曙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年轻男人,手里捧着一个梳妆匣子,背后背着一个更加破的布包。   白三朝顺着乖孙的视线,朝那人看去。这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琉璃厂随处可见这样的人,拿着家里随便一样物件,就敢说是老物件,就想要卖钱!哎,这蒙谁呢?好东西,拿在手上那么长一段时间了,没人问津,可想而之,准不是什么好的。   白三朝刚想跟乖孙说什么,那捧着梳妆匣子的年轻男人,就朝他走了过来。   “大爷,您,您能不能收了我这匣子?”他脸上尴尬,带着些窘迫。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问似乎不妥当,但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刚从西街出来,被西街店里的行家辱骂了一番,说他这东西最多只值两碗炸酱面。可是他不信,明明爸爸就说过,如果活不下去了,就拿这东西去卖,能救急!爸爸的话是不会错的!是那些人没眼光,不是他的东西不好! 第52章   ·   人都走到面前来了,白三朝可没这么大的面子,直接把人赶走。   他惯是和气的,于是,伸出手,对他说道:“你把这梳妆匣子拿给我看看。”   这年轻男子,看起来十八九岁这样,个子还挺高的,面容憨厚,看着像有点傻。他听到白三朝这么一说,眼睛一亮,把东西递了过去。没料到,白三朝竟然拿着东西蹲了下去,把梳妆匣子放到自己的乖孙面前,“乖孙,你看看,买还是不买?”   这年轻男子惊讶,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早就听人说了,在琉璃厂,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有。这人搞不好真的听孙子的话,他可千万不能露了怯,要知道,这人可是他好不容易才遇到的,愿意细细看他的梳妆匣子,他不能把人给得罪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白曙仔细端详这个梳妆匣子,这匣子是用梗木做的。匣子表面灰扑扑的,保养得不好,已经看不清底下木料的颜色,用手一摸,倒是没灰没尘的。白曙抚摸着匣子表面的木料,感受着这匣子表面的凹凸不平。他细细描摹,这痕迹似乎是精雕过的花鸟?线条算是舒畅,没有卡顿。摸着感觉挺精致的,但是为何却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呢?他打开匣子,匣子上面有一面已经裂开的玻璃砖镜子,可以想象,这镜子完好的时候,那闺阁中的女子是如何就着它梳妆打扮的。   “怎么样?要不要买?”白三朝笑着问问,他决定听乖孙的,“你说买,爷爷就买;你说不买,爷爷就不买。”反正也不值几个钱,拿着哄哄乖孙。   这年轻人非常紧张,他这笔买卖能否做成,母亲有没有钱去治病,全靠这小孩一张嘴了。   白曙刚想开口,就闻到了空气中的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这味道是从男人身上传出来的。   白曙到嘴边的话转了一个弯,变了。他清晰地说出了这几个字,“你想要多少钱?”轻轻柔柔,带着些慈悲。   听在这个年轻男人的耳朵里,就像是听到了观音座下童子的声音。年轻男人忽然有些心虚了,这东西真的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值钱吗?为何刚才那些掌柜都没收,这……如果,万一这东西真的不好,会不会伤了这孩子的心呢?他有些踟蹰。   白三朝看出了对方的犹豫,他笑了笑,“我孙子说让你提,你就提,不用为我省钱。”能得白三朝这话,可谓是活久见了。若是让琉璃街西街虹光阁里的老邱听到了,肯定是吓掉下巴的。老白什么时候如此之大方了?平时不就是死抠死抠的吗?   那年轻男人还是很纠结,他想了很久,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话给说出来了,“我,我想换,五十块……不四十块钱……”   白三朝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再看看白曙怀里灰扑扑,品相极其不好的梳妆匣子,就这还想要五十,哦,不四十块钱?在这个一碗杂酱面才五分钱的时代,一个破旧得被各家古董商拒绝留下的梳妆匣子,就敢开口要五十块钱?!怪不得这年轻男人的匣子没人要呢,不轰他出去已经算是好的了。   年轻男人着急了,以为他不买了,“这真的是个好东西,我父亲说了这真的是个好东西……”他再三强调,都已经有些着急了,“要不就三十五,三十五块钱成吗?”再降下去,可能就不够治妈妈的病了。   白三朝笑笑,这人还真的是跟面上长的一样,有些傻呢。他还没说什么,这会儿他就主动降价了。一下子就降了五块钱,也不知道再晾他一会儿,会不会再降些。   白三朝还想逗这男子,可是乖孙白曙却不给他这个面子。   “五十?给你!”白曙的声音,清清淡淡,柔柔和和,仿若从天边来。   那年轻男子,听到的声音,顿时呆住了。他如机械一般,一点一点的转过头,只见白曙手上乖巧地躺着一小块金子。   “给!”白曙把手往前伸了伸,这人是不是傻?不懂得拿钱?   “小,小弟弟,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给我?”年轻男人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脸,疼,他不是在做梦,“可是,我没有钱找给你。”他知道这块黄金可不止五十元。   “都给你!”白曙把梳妆匣子抱在怀里,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清淡。   白三朝摸摸自己的鼻子,他刚才大话都出来了,他这个时候怎么能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呢?这乖孙,身上怎么就带了那金子?让他骑虎难下。   “乖孙,爷爷给,不要你的金子。”白三朝把金子塞回白曙的兜里。但是白曙并没有接受,而是把金子再递给那年轻男人。   他们的推搡,引起了街上一些行人的注意。白三朝心知不好,乖孙那两块金子,少说二两,差不多就是一百二十多块钱,这可是一笔巨款。若是真给这小年轻带着离开,肯定会出事。   “乖孙,这金子,小哥哥拿着不方便,我们去你邱爷爷那里把钱换开好不好?”白三朝哄孩子。   白曙不是一般的孩子,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他自然是能感觉到的。他知道刚才他的做法似乎有些不妥,露了富。他顺从地把金子收进兜里。   白三朝松了一口气,对呆愣的年轻男子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年轻男子连连摆手,“当不起,当不起,您老就叫我一声小付就好了。”   “好,小付,我看你拿这金子也不方便,你看这样成吗?我一个朋友在西街,你随我们去了西街,我们在他那儿把钱换开了,怎样?”白三朝笑嘻嘻。他知道乖孙是个有福气的,他既然说要买这梳妆匣子,还要自己付钱,那这梳妆匣子肯定是个好的,只可惜,他看不出好在哪儿。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说的,乖孙喜欢就帮乖孙买的事情了。没法子呀,他出门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小付想了想,点点头,且不说他拿着金子不好兑换开来,光着刚才他们在这推搡一番,就引得不少人注意,他这么拿着钱回去,恐怕会给他惹了祸事。   他们三个一路走进到了老邱的“虹光阁”,一进虹光阁,就看到老邱乐呵呵地坐在店里喝茶。   老邱一看到白曙就两眼放光:“哟,小白曙,你可来看你邱爷爷了。怪不得我说今个儿天气那么好,树上喜鹊喳喳叫,原来是我的小福星要上门了呀!”   白曙被老邱的眼神看得有些发寒,这看肥肉的模样,他怎么都没法适应。   “喏……”白曙伸手把小金块递给老邱,“邱爷爷,换!”   老邱刚开始还以为白曙是给他送钱来了,脸上的笑容才刚咧开没过一会儿,就被他的下一句话打击到了。   “怎么回事?”老邱抬头看着向一旁的老白。   老白笑得淡然,”我乖孙自个儿买了个物件。”他不着痕迹地把老邱和乖孙隔离开来。老邱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次见面都是好话一箩筐。但是越是相处久,就越知道,这家伙死抠死抠的,话说得好听,行动却不大给力。哼,还想沾他乖孙的福气,美得他呢!   “哦,老白呀。”老邱就像是这会儿才发现白三朝一样,不甚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继而又一脸笑意地看着白曙,“小白曙呀,小福星呀,你今个儿买了什么?邱爷爷帮你掌掌眼!”   小付被老邱这变脸的模样吓了一跳,他刚才来过这虹光阁的,这邱掌柜,看了他的梳妆匣子一眼,就让他带回去了。他有些担心,这好好的买卖,莫不是要出什么变故不成?   老邱盯着白曙怀里的那个梳妆匣子,调侃地说道:“小白曙呀,你真要买这东西?”这东西品相不怎么样,想来是花不了几个钱。   白曙点点头,把小金块伸到老邱手里。   老邱没说啥,他总不能打击孩子呀,他亲爷爷都没说啥,他说点什么,不合适。于是,他屁颠颠地去后台给白曙换钱。这小金块还是他给这孩子呢,二两能换一百二十一块五毛呢。老邱把钱换好,递给白曙,蹲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他买东西。   只见白曙把钱全部递给了小付。   “小白曙,等等,这匣子,用不了那么多的。”老邱自然认出了小付,也认出了这个梳妆匣子,他以为白曙是因为觉得匣子有意思才想买,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是看到白曙把一百二十多块钱全部给了小付的,赶紧拦住。这匣子虽然有些历史,但是残破得太厉害,修补都艰难,哪有什么价值呀。   白曙躲过老邱的手,坚定地把钱递给小付。小付感激极了。他深深地看了白曙一眼,拿着钱,说了句“对不起”,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步伐之快,就像是后面有人在追着他一样。   “哎!我说,小白曙还小不知道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老邱扼腕,在他们这一行,买卖谈妥了,付了钱就两清了,赚了赔了,都跟买主没甚关系。他是没想到,小白曙竟然为了一个破匣子,花了二两金子!败家呀!   “这,好!”白曙抱着梳妆匣子,一脸认真。   老邱只能无奈奈笑笑,“好,我们小白曙喜欢的,就是好的!”哎,这穷养儿,富养女,老白这乖孙,养得可真富!一出手就是一百二十多块钱,平常人家半年的伙食费都有了吧! 第53章   ·   “乖孙的钱,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白三朝装作无奈,但是声音里透露出来的却是得意洋洋。   老邱气笑,“你,你还真是宠孙子?这可是一百二十多块钱呢。买什么不行?买这货……”这梳妆匣子,一看就是要砸在手里的!   “我乐意!”白三朝虽然面上乐呵,但心里也苦。只能希望乖孙给力些,千万要整出个大的,让这老头吓一跳,不然他可就得落了个宠孙无度的“美名”了。虽然,这名声,似乎也挺好的……但是,被老邱肯定被老时不时邱这厮嘲笑!当然,他不担心老邱会把这事情传出去,那么多年的老友,他知道他的忌讳。   “你,你出去可别说是我的朋友!”老邱这回真是欲哭无泪了,这老家伙就是来坑他的。他只要把这东西拿出这个门,左右对门那些个家伙,肯定会帮他安上一个店里只有这种“货色”的名头。高田的事情,还有那几幅书画的事情,的确是让他的虹光阁火了一把,哎,火是火了,可是也就容易遭黑呀。   白三朝正心虚呢,以他的眼光来看,乖孙买的这物件,最多值三碗杂酱面,但是他可不能在老邱这抠货面前认怂,“你可别小看这东西,我乖孙眼光好着呢!”他只恨今天怎么没检查清楚,让乖孙拿了那二两金子出门!   “谁眼光好?”   一个清爽的声音打断了白三朝和老邱的尬聊。   白曙闻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面容温煦的中老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一头白发,看起来比白三朝和老邱都年长些,但是面色红润,身体健朗。   老邱迅速恢复正经神色,脸上带着点尊敬,“师兄,您老怎么来了?”   在古玩行,师兄弟之间的情分有时候比亲兄弟更加浓厚,他的虹光阁还多亏了师兄帮忙,这才能够维持下来的。要不然凭着他的眼力,不知道早就被人坑成什么样了。   “廖大家。”白三朝笑得温和。老邱的师兄,姓廖,名文轩,是前朝名门之后,从小师从高人,他自己虽不经营古玩店,但眼力在古玩行里,是出了名的好。况且他那一手书画功夫炉火纯青,一张墨迹,千金难求,称一声“廖大家”,再贴切不过。   “老白,这就是你那好福气的乖孙?”廖文轩看着抱着灰扑扑梳妆匣子的白曙,一脸好奇。这老白家的小娃娃,他常听师弟说,说他是个金娃娃,福气顶顶的好,让他有机会一定要抱一抱沾沾福。刚开始的时候,他只觉得师弟夸张了,但是听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记在心里了。   白三朝骄傲,但是也很矜持,“好福气称不上,只是有些小运气。”他推了推白曙,“小孙孙,快叫廖爷爷。”   白曙抱着他的梳妆匣子,一脸严肃地叫道:“廖爷爷。”来到这个世界,他就知道,礼貌代表的是一个人的家教。他不能给爷爷丢脸。   他以为他是一脸严肃的,其实他是奶声奶气的,他想要装得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把在场的三个老头子萌翻了。   “小娃娃,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廖文轩蹲在白曙面前,眼睛和白曙齐平。   只一眼,白曙就喜欢上这个老人,他和爷爷一样,和邱老一样,眼里有着被生活苦难磨练出来的豁达和从容,即使是个一个小孩儿说话,他的表情,也是认真的,不是简单的敷衍和哄骗。   “好东西。”白曙认真地回答。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东西是好东西。他喜欢这东西,虽然它外表看起来灰扑扑的,虽然它里面的镜子已经破碎了。但是他就是不明所以地喜欢这东西。   廖文轩并没有嘲笑白曙,也没有忽略他的这番话,古玩行,有时候好眼力比不上好运气。孩子的眼中,总能看到些成人难以看到的东西。   “能让爷爷看一看吗?”他的态度就像是在和一个平辈聊天一样,没有任何的轻视和傲慢,甚至表现出了几分谦逊。   白曙把怀里的梳妆匣子递了过去。他看到这匣子的第一眼,他想买下来送给奶奶。即使它不好看,但他就是觉得,奶奶会喜欢的。   廖文轩一手拿着梳妆匣子,一手拉着白曙来到内室里,他让白曙坐在他对面,自己则认真地查看这物件。   老邱和白三朝诧异地看了彼此一眼,看廖文轩这模样,难不成这看起来不咋地的梳妆匣子还是个好东西不成?   “补眼!”廖文轩朝老邱伸出手。他这次过来只是来找师弟说说事儿,没带工具。   老邱愣了一下,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精巧的小型放大镜,双手递给他。   廖文轩拿过放大镜,仔细地摸索着这灰扑扑的东西。   室内静悄悄的,老邱摒住呼吸。他心里有些期待,有些懊悔,看师兄的神态就知道这东西可能真有些什么了。哎,早知道那年轻小子先前来的时候,他就收下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这物件如果真的是个好的,那岂不是坐实了小白曙的好福气。他以后只要多接近接近小白曙,何愁没有好东西!   过了很久,廖文轩才把补眼放下了。   老邱首先坐不住,他急着问道:“小白曙花了二两金子买的,师兄您说这是赔了还是赚了?”   廖文轩瞥了这俗气的师弟一眼,这家伙机灵是机灵,但是这机灵劲儿都用在钱上了,这眼力上就不够。好物件,哪里是真金白银能够衡量的,那是历史的沉淀,是国家的底蕴。   “小白曙,你为什么觉得这就是个好东西?”   廖文轩面露赞赏地看着对面的白曙,这小家伙沉得住气,小小年纪就能坐得住,不是个一般的。若是别个孩子,让他安安静静地坐上那么一会儿,早就闹翻天了。   白曙歪着小脑袋看着他,“我看着好。”也许是和白义、一一、二二他们呆久了,他的行为中有了孩子的天真和稚气,故而他总是不自觉地做出符合他年龄的动作,不过,在他心里,他还是前世那个淡然的,镇定的成年人。   廖文轩失笑,他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对面坐的是一个成熟的,甚至心有丘壑的男人。他摇了摇头,也许是老了,产生错觉了,对方只是一个稚儿罢了。   “廖大家?您看,这东西?”白三朝和气地问道。他自然知道,在这行,找像廖大家这样的人物鉴赏物件,那花费不低。不过这是廖大家主动提出要看看的,情况自然不一样。   廖文轩越看白曙越喜欢,他的笑容如温润君子,“您这孙儿,运气可真不是一般。若我没看错的话,这梳妆匣子,有隔层,里面的东西肯定超过了那二两金子!”   “什么!”白三朝和老邱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白三朝是惊喜,但是又带着矜持的。乖孙有福气,他早就预料到了。现在被证实了,他心中更是自豪。回去得跟老婆子好好说道说道,乖孙是个大能转世这事情,得保密好了。   老邱又悔又喜。喜的是,他看人的眼光倒是没问题的,小白曙果真是个小福星,悔的是,在这行当里呆久了的,都知道被封在夹层里的东西,肯定都是好东西,他白白错失了个好物件,自然悔了。不过,他很快又自我安慰了,那年轻小子拿着这梳妆匣子走遍了整条琉璃厂西街的门店,都没人买下,反而被白曙捡了漏。呃,大家伙一块儿打眼了,他也不至于没脸,甚至如果能好好运作运作,他还能从中牟利呢!   老邱心里打着小算盘。   “这,能知道夹层里面是什么吗?”老邱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的师兄就是个宝,得供起来的宝,这么多店铺行家没看出这匣子有问题,他倒是看出来了。   廖文轩摸着梳妆匣子,其实夹层里有什么,他也辨别不出来,这物件的伪装做得太成功了,若不是白曙小儿抱得太紧,再加上那句“好东西”说得太斩钉截铁,他也不会生出好奇之心,想看看这小孩儿是不是真的如师弟所说的那样,运道极好,说不定这次他也会错过了这物件。   前面都说了,白三朝是个人精,他别的不说,看人极准的,不用说,他就明白了廖大家的心思。他这是想打开夹层看看,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呢,毕竟这东西是个小孩儿的。要说,白三朝其实也不大想把夹层打开,乖孙这风头出得太过了。在没有这一出之前,老邱因为高田那一出就一副要巴上来,沾沾乖孙福气的模样了……若是夹层一开,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那岂不是真的就招惹上了个黏皮糖?   他笑了笑,还真是老了,越来越谨慎了。这老邱和廖大家的人品,是值得信赖的。况且小孩儿有福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没必要如此紧张。   白三朝想通这些之后,就摸了摸白曙的头,笑道:“乖孙,你廖爷爷帮你把这东西剥开,还原它的真面目,可好?”他知道,孙子听得懂,他一直听得懂。   白曙点点头。这东西是要送给奶奶的,灰扑扑的,也不好看。   白三朝见孙子点头了,松了一口气,朝廖大家笑了笑:“麻烦您老了。”   廖大家脸上的神色舒展,他喜欢老物件,自然对手里这件东西充满了好奇心,想要看看它的真面目。   老邱闻言,忙把他柜子里的工具都拿出来。别看他眼力比不上师兄,但那鉴赏所需要的一系列工具,他一件都不少。   廖文轩双手合十,郑重地对那梳妆匣子拜了拜。能用硬木做出这一层伪装的前辈,手艺极其高超,这伪装本就是一个好东西,只可惜养护不足,表层破损得太厉害,没了价值。但是他要破开这一层伪装,就是亵渎了先辈,自然得告罪一声。等做完这些,他才开始动手剥开那灰扑扑的一层。   当那东西的伪装,一点点被剥开,一点点还原,当它真面目一点点显露在大家伙的面前时,他们眼中的惊喜越发浓重。   这是个鎏金团龙凤纹银奁。龙凤纹,只有皇家能用。 第54章   ·   “这……还真是……”老邱像是魔怔了一样,用手弹了弹那匣子,只听见“叮”清脆的一声。   廖文轩轻轻拂开他的手。这东西金贵着呢!毛手毛脚的!   老邱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师兄对这些物件,打从心底有种尊重和珍视。他刚才纯粹是忍不住,忍不住。   “这东西……”白三朝后悔刚才答应让廖大家把夹层打开了。怪不得这东西被藏了起来,这妆奁上雕的是五爪金龙,龙凤缠绵,除了帝后,无人敢用。这还不是最珍贵的,它的特殊性在于,它不是金子做的,而是银做的。都知道金比银贵,帝后至贵无比,竟然用了鎏金的妆奁,这或许是天下间独一份的。   “你这东西……”可出?廖文轩话刚说到半,就知道不妥。这东西是白曙这孩子的,白三朝又是个疼孩子的,许是不会出让的。   白三朝眼中的亮光一闪而过,大家都不是蠢的,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就知道是什么了。   “乖孙,快谢谢你廖爷爷,若不是他,你可不知道这东西是这模样呢!”白三朝推推盯着鎏金团龙凤纹银奁看得目不转睛的乖孙,笑道。   白曙回过神来,认真地跟廖文轩道谢:“谢谢廖爷爷。”   他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有很多有意思的人,血缘、眼缘、情感、利益都是维系人和人之间感情的纽带。真好,他喜欢,并且享受这一切。   廖文轩眼中闪过惋惜,但他也知道,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这鎏金团龙凤纹银奁,他今天能遇到,是缘分,不属于他,也是缘分。   老邱用一个木匣子把这鎏金团龙凤纹银奁装了起来,白曙把它抱在怀里,他们爷孙俩在老邱又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虹光阁。   才刚走出琉璃厂西街,白曙他们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老韩。他正坐在墙角边抽旱烟,他那辆带篷子的三轮车,也在他身边不出处停着。   白三朝惊喜,他正愁着要找辆车回去呢。   老韩抬起眼皮,看了看白三朝爷孙俩,“上车吧。”他的声音低沉,有几分凝重。   白三朝眼中快速闪过诧异,老韩这明显就是在等他?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三轮车行驶在灰色的胡同里,老韩一边踩车,一边往左右看了看。他小声说道:“前些天晚上,琉璃厂侯掌柜店里出事的时候,我看见过你那侄子。”   白三朝和老韩的关系非比寻常,他很信任老韩,所以他听了这话,脸色没变,也没有说什么,只静静地等待老韩的下文。   果真,过了一会儿,老韩继续说道:“你女儿的事,你没发现不对之前,你侄子没回来之前,我就开始暗地里调查过了。”   白三朝眼中闪过了然。怪不得,刘清爷爷出事那天,老韩会正巧出现在琉璃厂附近。他也知道,白立业在解决白鹿莲的事情时,并不能做到万无一失。因为白鹿莲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立业又是临危受命,能做到把侯掌柜他们烧死,堵住秘密泄露的危险,已经是难得的了。可是这事情发生后,到现在为止,却没有走漏任何风声,白三朝早就怀疑有高人相助了。所以老韩此话一出,他就明白到底是谁,在给立业和白家收拾残局了。   “老家伙,谢啦!”白三朝笑了笑。即使再要好的朋友,一句感谢,也是必不可少的。   老韩踩着三轮车,继续往前走。   “你说这话就不中听了,咱们都什么交情了?用得着说这话?”老韩光溜溜的头上,还带着那顶毡帽,他时不时拿着脖子上洗得干净的毛巾,擦擦帽子底下的汗渍。   白曙心中哂笑,这韩爷爷是个硬汉,但却有一颗柔软的心。真好,能重活一次,遇到这些有趣的人。   趁着路上人不多,白三朝问道:“立业查得也不是很清楚,此事到底如何的?”   老韩压低声音:“那侯掌柜后面的人,应该就是当初和白鹿莲私奔的那男人。但究竟是谁,还没查得出来?不过那人,你们万万不能沾染上了,若沾染上,你这平静的生活可就没的了!”   白三朝眼底平静,父母对子女的感情,即使是不求回报的,但是却不是一直能被践踏的。白鹿莲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你那侄子,和你的女婿可不简单。那卖梳子的小贩小竹,经常在你那女婿家附近,还有你家附近,溜达呢!还有,你家收留的那个叫刘清的孩子,也不一般……这些你得小心了。”老韩告诫道。   “白鹿莲起先只是一个障眼法,可是也不知道怎的,白鹿莲最近频频和小竹联系上了,一不小心就把他也暴露了。这事情,说得好听点,是你那侄子把幕后那人的一条线砍掉了,说得难听点,你那侄子纯粹就是被幕后那人利用了,趁机把这已经败露的线给收拾干净。”   老韩的声音平静,但说出来的事情,却不简单。   “那天晚上,你侄子行动时,若不是我觉得情况不对,到了现场,你那侄子可就被人给逮住了。”   白三朝没有想到事情竟这么惊险,立业可没跟他们说这些,“你的意思是说,有人也盯着侯掌柜那边?还差点发现了立业?”   老韩点点头,“幸好那些人是第一次出现,还没开始查,你侄子就把侯掌柜和小竹弄死了。你放心,那具女尸不是你女儿的,是我弄来的。”   白三朝听到这消息,没有任何喜悲,其实,白鹿莲如果死在那场大火中,可能对白家更有利吧。   “这事到此为止,你还是不要去凑合为妙,你那女儿你就趁机做场法事,让她走了得了。尸体,我帮你弄一具来。”   老韩说这事,就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轻松。即使他现在金盆洗手了,但是该有的手段还是有的。弄一具和白鹿莲相似的尸体,并非难事。   “那只能劳烦你了。”白三朝顿了顿,问道:“那幕后之人,你可猜出什么身份?”   风把老韩的声音送到了白三朝和白曙的耳朵里,“和国外敌对势力有关。”   白三朝噤声了。这事情,他是真的不能沾,也不敢沾!一不小心,就是叛国罪!叛国罪,那是死刑!   第二日,白家就敲响了丧钟,此时春节的余味还没完全消散,白家只能收起了过年时挂的喜庆红色,里外都换上了白色的麻布。一口装着“白鹿莲”的棺材,在白家二进院里躺了一天。第三日,一群人抬着棺材,往城外走。白家,该知道真相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什么都不知道。即使能猜到一二的,也不会问出来。大家有志一同地忽视院子中间那口棺材。   没多久,整个猫儿胡同都知道了,白家的大女儿急病死掉了,似乎是因为以前私奔在外受了不少苦,就算回来了,身体也是油尽灯枯,她得了家人的谅解,在睡梦中无憾地死去了。   这样的说法,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白鹿莲平日里就一副娇娇弱弱的,似乎随时会倒下来的模样。老杨是猫儿胡同的一员,又作为居委会的代表,特地到白家走了一趟,还顺带吊唁了一番,出来之后,他的言语,更加证实了白鹿莲是因为身体内破败而死的。   一时间,猫儿胡同的居民人人自危,开始了注意养生的历程。猫儿胡同掀起了一股养生的浪潮,但凡吃了饭,出门散步,总能听到大家伙在胡同里说着养生的道理,似乎人人都成了养生大师。这个说,多吃些绿豆;那个说,晚上子时站在院子里吸收日月精华;有人说,早上起来,先叩齿五十下;还有人说,多吃些红薯,多喝些水……不知何时,这股浪潮开始从猫儿胡同蔓延到了金鱼胡同和耗子胡同。   白曙也被这浪潮波及到了。   “乖孙,该起来跟跟你爷爷学习了。”   一大早,白曙就被白金氏叫了起来。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白金氏那张略显凶狠的脸,不过此时那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虽然显得有些扭曲,但是白曙已经看习惯了。他抖了抖身子,想要把压在他半边身子上的白义抖开。这家伙自从被抱进正房养后,就霸占了他一半的床。   白金氏见乖孙起床了,扭过头,收起了笑容,直接把白义的被子扯掉,把他整个人翻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你弟弟都起来了,你这做哥哥的,好意思睡懒觉!”白义从睡梦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看了奶奶一眼,打了个哈欠,翻身准备继续睡。白金氏毫不留情地扭动他的耳朵。   “啊——”白义惊呼。   白曙看得牙齿酸爽。这俩人每天早上都要来这么一遭……这样暴力,好吗?   白义在白金氏的摧残下,终于醒了。白金氏先轻柔地帮白曙把衣服穿好,再粗暴地帮白义穿。   这区别待遇,白曙看得眼睛直抽搐。他曾经想自己穿衣洗漱,但是看到白金氏那仿佛被雷劈中的悲伤模样,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计划,继续做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乖孙子。   “乖孙,你们快点,一日之计在于晨,若想身体好,需得跟我练太极!古人都说了‘太极的用意何在?益寿延年不老春’,长命百岁,还是太极的好!”   自从成为了乖孙们的养生太极教练,白三朝每日精神奕奕。他此时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架势,白昌、白仁、白军、白田四个小子也已经站好了,只等白曙、白义、一一、二二,还有刘清和石正了。   等孙子们都就位后,白三朝就开始了一天的授课。   于是乎,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白家院子里站了一排排的小萝卜头,有几个手脚还不大协调,站都没站稳,就开始了练功养生之旅。   白金氏在窗前,就着乖孙送的鎏金团龙凤纹银奁,用老头买的西山夕阳枣木梳,梳头,一下,一下的。据说疏通头部血液,有利于延年益寿。 第55章   ·   白立业被调回了大都军区,他刚解决完白鹿莲的时候,就到了进部队的时间,他每天忙得见不着人,部队里的纪律严格,他也没法常出来。于是,石正就暂时被放在了白家。   这一天,白玉氏迟迟没有去上班。她踌躇着走进了正房。   “有事?”白金氏问道。以往的这个时候,白玉氏应该已经和赵家媳妇约好要去上班了。今天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想跟她商量。   白玉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妈,清儿都三岁半了,是不是应该把他放幼儿园里去了?”白玉氏担心呀,清儿和白昌、白仁他们一般大,可是他还不上幼儿园。成天呆在家里跟白薯几个话都没说全的孩子玩,能有什么长进?   白金氏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原来是这个呀!她无语,就这小事,还欲言又止……她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   “明天让你爸送白昌他们去幼儿园的时候,把他也带上,让他跟园长说一声。”   白玉氏闻言,露出了笑容。婆婆最近还真是好说话,若是以往,她肯定要多说上几句,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答应得那么爽快。   “那我就去上班了。”白玉氏达到了目的,笑着说道。韦姐应该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说来,清儿上学这事,若不是韦姐跟她说,她也不会注意到。她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白金氏挥挥手,“去吧去吧。”   自从儿媳妇们也有了工作之后,她就觉得家里变得和谐了很多。特别是事儿多的大儿媳妇,自她被赶回娘家之后,她更是耳根子都清静了。耳根子清净了,她的心情自然好了很多。   白曙百无聊赖地坐在凳子上,晃着他的小腿。哥哥姐姐们都不在家,爷爷又不知道去哪儿了,想来肯定是出去出去吃吃喝喝了,家里只剩下他、奶奶、白芳、一一、二二、白义、刘清和石正。奶奶和白芳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一一、二二都在睡,刘清和石正又特别没意思,白义还小,也没啥好玩的……有些闷呢!   正当白曙想着是不是应该怂恿奶奶出去走走,找些乐子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   白家的大门,除了忘记关之外,一向都是紧闭的。   门外的是谁呢?白曙想不到。但他知道,“乐子”来了!   白芳从西厢房出来,她刚才正在把冬天盖的被子拆了要洗。冬天已经过去了,天气渐渐开始变热,那厚被子盖了一冬,也到了该换洗的时候了。   “谁呀?”白芳一边拍了拍身上的棉絮,一边走去开门。这大清早的!   白曙坐在厅堂的门槛上,定定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白义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模样,也坐在门槛上,往门口看。至于一一和二二,此时还没睡醒呢,这俩小子,只要醒了肯定是哼哼唧唧要找他的。刘清一如既往地在不远处,静悄悄地看着白曙,整就一个小木头人,而石正则是自个拿着根棍子,在院子里跟蚂蚁玩儿。   来人是白立业,他的脸色没有以往的轻松爽朗,反而有着别样的凝重。白曙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下。   “叔叔!”石正一见到白立业,就扔下手里的小棍子,撇下那些蚂蚁,兴奋地弹了起来,冲进白立业的怀里。好几天没见到白叔叔了,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都好久没见过面了。   白立业一把接住石正,把他举得高高的,暗自掂量掂量他的体重。这孩子比上次见面的时候,重了不少,神色和很好。可想而知,他在这里过得应该是非常不错的。他心中满意,这样他才能放心地离开。   “你怎么来了?不用上班?”白金氏听到声音,从里屋出来,看到白立业,非常惊讶。白立业在部队里,出来的机会都非常难得,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怎么就出来了呢?   白立业把石正放下来来,眼中闪过歉意:“婶子,我现在马上就要离开大都,奔赴战场去了。”   白金氏一惊,“什么?怎么回事?你才调回来,又要调走?上次你不是说这次被调回来,就不离开了吗?怎么现在突然又要被调出去?”难不成是因为白鹿莲的事情?   白立业看出了白金氏的疑虑,他摇了摇头,“不是。”   白金氏松了一口气,“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说,您知道是我自己申请的就行了,不是旁个原因。我现在就要出发了。不知道这次出战,什么时候能回来。家里的一切,救麻烦叔和婶你们多费点心了。”白立业把一个纸质小存折交给了白金氏,“还有,这是石正爸妈留给他的钱。他有什么开支可以从这里走!”   他说完这些,就把石正从怀里放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叔叔不在,你要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知道吗?”   石正不情愿地点头,他不想让叔叔走,可是更不想让叔叔担忧。   白立业见此,放下一颗心,“那我走了!”   白金氏没想到白立业走得那么迅速,倒是石正惊慌了,他抱着白立业的腿,流泪。当年爸爸就是这样的,一去就没回来。   无论石正哭得再厉害,哀求得再厉害,这都无济于事,白立业最终还是走了,他甚至来不及和白日朝他们亲口道别,就离开了大都,往边疆战场上去了。   白立业的离开,让石正一连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白金氏着实看不过去,干脆就让白三朝把刘清送去幼儿园的时候,把石正也捎上了。自此,白家早上上幼儿园的队伍再次扩大,沉默的刘清,开朗的石正。   白立业匆匆回到大都,再次匆匆离开。给大伙留下的只能是更多的思念和担忧。街头巷口不时有人在传言边境战场上发生的种种凶险,白家人每每听着,心都提了起来,大伙只能暗自为白立业祈福,希望他一切安好。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白立业离开的阴影渐渐从石正的心里冲刷掉,笑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这个夏天,有些热,而一岁半得白曙有些苦夏,他睡得不大安心,吃的也不大多。   此时,白金氏正一边帮乖孙扇扇子,一边摸着乖孙稍有些长的头发,心里想着这两天得带他出去理头发了,理了发,清爽了,兴许,他能够好受些。她抽空看了眼睡得香甜的白义,嘴角抽了抽,这家伙,吃了睡,睡了吃,就算有点时间,也都花在做乖孙跟屁虫的事情上了。苦夏,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是个跟他没关系的词语!   “奶,我回来了!”白梅还没进门,就高声叫道。   她的声音把迷迷糊糊正准备睡着的白曙惊醒了,他不解地看看周围。此时已经是中午了,白家的孩儿都是走读的,大伙中午是要回家吃饭、睡觉的。   白金氏见乖孙好不容易才眯了一会儿,就被吵醒,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她看到白义竟然只是翻了一个身,就继续睡了,心里更是不快。她伸出手,扭了白义的耳朵一圈!白义这会儿终于痛醒了,他委屈哒哒地看看周围,再用小手摸了摸耳朵,一脸控诉地看着白金氏。曙跟他好,不会扭他耳朵,肯定是坏奶奶干的!   白金氏心里舒爽了,也就不去计较白梅的事情了。不过,她没去找她算账,她倒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奶奶,你在家里呀,怎么也不说一声!”白梅一蹦一跳地冲到正房里,一脸臭美地摇晃着脑袋,问道:“您看,我有什么不同?”   跟在白梅身后进来的白秋菊和白夏花,也一副期待的模样。   白金氏打量了她们三个丫头,笑着配合道,“不就是你们的头发吗?短了?”这三个丫头,早上出去的时候,头发还是长的,一个早上的时间,回来就变成了短学生头。那么显眼的区别,她怎能不知道?又不是眼瞎了!   白梅骄傲,“是我剪的,是我剪的!”   “哦?”这倒是出乎白金氏的预料。白梅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   却原来,前段时间,状元幼儿园里的孩子们,你出一毛,我出两分,凑出了一块多钱,合伙买了一把理发时用的手推子。这手推子,只是幼儿园里的阿姨使用,她们见到哪个孩子的头发实在是太长了,就会在“理发活动日”帮他们理发。   今天早上,幼儿园的老师已经和孩子们说好了,全天都是理发活动日,要给大伙儿理发,但是老师因为有事情,迟迟没出现。白梅胆子大,她自己拿了手推子,就要亲自动手。   刚开始孩子们不敢上前,也不信任白梅的手艺,第一个敢吃螃蟹的,是个小男孩。白梅没经验,但她自认看多了老师理发,于是她学着老师的样子,拿着手推子,装模作样地命令小男孩低下头,她则上下两下就把那男孩的头发推得只剩下发根了。完事后,白梅看那狗啃的头型,有些心虚,想要把手推子藏起来,不让老师发现她做了坏事。没想到,那男孩倒觉得这发型挺有意思的。于是,白梅有了“客户”,并且“生意”很快就火热了起来。   “所以不光是你的头发,就连秋菊和夏花的头发都是你给理的?”白金氏没想到自己这孙女,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白梅骄傲,“那是,我白梅以后是要成为理发师的!”她可是听说了的,帮一个人理发,最便宜的是一毛钱,她一天帮十个人理头发,能赚一块钱咧!帮二十个人理发,就是两块钱!她一想到她长大之后,一手拿手推子,一手拿钱的模样,心里就得意!   白金氏转念一想,她似乎没带乖孙去过幼儿园,今个儿,似乎可以带他去幼儿园瞧瞧。也正好看看清儿和石正在幼儿园的状况,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顺便再考察一下,看这所幼儿园的情况怎样,老师阿姨是不是好的,环境是不是舒适的,要知道,再过不了多久,乖孙也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了…… 第56章   ·   白曙三岁的时候,还是被白三朝和白金氏送去了状元幼儿园。   如此算来,他已经上学半年了。他此时正在坐在幼儿园的的屋檐下,躲避外面的太阳,双手撑着下巴,看院子里打闹的孩童。他们还真有活力呀,也不怕热。   状元幼儿园是在一个传统的四合院里,院子里有一颗大大的石榴树,七月,石榴树已经开花,并结了些绿色的小果子,只等待时间的馈赠,大地的育成,就能变成红色的石榴。   白曙突然想起,在一年半之前,奶奶白金氏带他第一次来到了这所幼儿园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和奶奶躲在离幼儿园不远的角落里,偷偷看着院子里的情景。院子里,一个年轻女老师,她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会有个小酒窝。她正陪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跳格子。欢笑声,就在这个小小的四合院里,回荡着。   白曙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刘清和石正,只因为他们俩和其他孩子有些格格不入。   彼时的刘清,就跟在家里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发呆。院子里的欢乐氛围,让他周身多了些孤寂,但却少了一些在外人眼中看起来的,冷漠和呆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出乎白曙预料的是,石正那孩子。石正在白家,向来是个爽朗而开朗的男孩,但此时在幼儿园里,却表现得和刘清一样冷漠,他也独自一人呆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和老师一起玩闹,他的人仿佛离这些很远很远。   这一左一右占据院子里两个角落的孩子,令白曙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幸运的是白昌他们也都在这所幼儿园里。   白昌、白仁几个也没有和大伙儿一块跳格子,他们几个在院子里这搞搞那搞搞,偶尔还拉上石正和刘清。而和白昌他们在一块儿的石正、刘清,少了刚才独自一人时的孤寂。   白曙听到了身边奶奶松一口气的声音。他心中一暖,奶奶是真的把那俩孩子当自己亲孙子一样看待的。   “走,咱们找白梅去!”白金氏牵着白曙的手,进到了院子里。   那圆脸女老师停下跳格子的动作,问了她一句,“找谁?”   而此时,正蹲在一块儿密谋着什么的白昌他们哥几个,都站直了身子,慢慢地朝白金氏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奶奶。”   白金氏瞥了几个孩子一眼,“嗯”了一声,就对女老师说:“找白梅。”   要知道,在猫儿胡同,没几个大姑娘小媳妇不怕白金氏脸上凶狠的模样!这女老师似乎也有些怂,她指了指西边一间房,快速说道:“她在那!”那样子恨不得白金氏快点儿离开。   白金氏没有为难老师,拉着白曙,径直走到她指的那间屋里。而刘清则抛弃了他的几个小伙伴,跟在白曙后边儿当小尾巴。   还没进屋,白曙就听到了白梅骄傲的声音:“我理发,可厉害了,我奶奶都说好!你明个儿得给我一块糖,我就给你理个好看的,不然就一般的。”   “咳咳!”白金氏咳了两声,白梅这小妮子,看着聪明,但也是蠢。这些话,私底下说,或者小声说就好了,她那嗓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屋里,白梅手里拿着一个手推子,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她身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面容慈祥,她手里织着毛线,还不时抬头看着白梅他们几个。白金氏的出现,令那中年女人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来。白金氏和那中年女人寒暄了几句,就让白曙坐在了白梅面前的凳子上。   白曙有些恍惚,这该不会是让白梅给他理发吧?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喏,给你弟弟理个好看的头发,回去我给你糖吃。”白金氏说道。   白梅张着小嘴,有些惊讶,复而又得意起来,“我要小糖锣的糖坠儿。”她还记得奶奶给弟弟买了不少糖,可是只给了她一个糖坠儿,其他的都留给了弟弟!   白金氏好脾气地点头,“给你。”   白梅得寸进尺,“我要两颗,不,四颗!”她一颗,秋菊、夏花还有刘凤,每人一颗!   白金氏咬牙,“好,给你!”这小妮子,还真是给点风就张狂?看她回去怎么教训她!   白梅得意了,她端详着白曙,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帮他理个好看的头,这样奶奶高兴了,搞不好会多给她一颗糖。白曙被她看得紧张,这幼儿园靠谱吗?白梅一个四岁的孩子,拿着手推子那么危险的东西,合适吗?   “孩子,别怕,你姐姐手艺不错的。”那中年女人以为白曙害怕了,忙安慰道。   白梅拍拍胸脯,那拿着手推子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曙儿,别怕!都包在姐姐身上!准把你打理得漂漂亮亮的。”说完,她就把一块白布披在白曙身上,拿着手推子嗡嗡嗡地推了起来。   白曙闭上了眼睛,不敢乱动,唯恐白梅一不小心划伤他。   而奶奶和幼儿园的这个中年老师,则在一旁有说有笑,仿佛理个头不是什么大事。   不大靠谱,这是白曙对这所幼儿园的第一印象。虽然,最后事实证明,白梅的手艺的确不错,没把他的头发弄得坑坑洼洼的,也没伤到他。但,他就一直觉得,幼儿园,是个不靠谱的地儿!   白曙脑子还回想着第一次到状元幼儿园时的场景时,此时,曾经被白曙评为“不大靠谱”的中年女老师——周老师,她走进屋子,用棍子敲了敲黑板,和气地说道:“同学们,大家注意了,今天、明天,我们放假!周一上课!”   教室里一阵喧哗,白曙也奇怪,幼儿园怎么突然就放假了?   说起来,白昌他们也都上了隔壁的状元小学。白昌他们每天中午须得等着白曙他们一块儿回家。小学只上半天课,中午必须回家睡午觉,老师有时还会到家里抽查孩子是不会真的睡了。而幼儿园则是上一天课,上午上课,中午回去吃饭睡觉,下午则还要上课。   今天才是周四,明天周五,后天周六,大后天周日,这一放,就是放了三天半的假,难不成是什么节日?白曙怎么想,都想不到是什么节日,需要放假的。   “为什么?为什么?”有小朋友急问道。他明显就不是个喜欢放假的主儿。   周老师笑得自豪,“这几天,志愿军战士回来了!大家可以跟家人去街上看英雄去!”   屋内又一阵喧哗,白曙听着小孩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莫非白立业也要回来了?当年白立业也是去参加这次战争的!   此时二二已经帮白曙把东西收拾好了,一一和白义则一左一右地站在白曙身边,四个小人收拾妥当,准备回家。   还没走出幼儿园,白曙他们就看到白昌、白仁、白田、白军他们几个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们,兴奋地大喊大叫,“快点,快点,去晚了就迟了!”   白曙奇怪,这是怎么了?他不明白。   “白昌,白田,你们哥几个快点儿呀!”不远处传来了赵媳妇的儿子赵拥军的叫声。   “来了,来了!”白昌赶紧高声应答,他喊完之后,忙转头催促白曙他们几个,“你们几个快点,我们还有事儿呢!”没办法,就算有事,他们也得把这几个小不点送回去。如若不然,奶奶可饶不了他们!毕竟他们几个有过一次因为忘记接弟弟们回去,就被奶奶罚站了几个小时的经历。   白曙被白仁拉着跑,一一二二他们也被拖着跑,就连以往淡定的刘清,还有轻易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情绪的石正,都一脸激动地跑。   一回到家里,白仁就放开白曙,往后罩房他的屋里跑,白曙好奇,没来得及放下小书包,就跟了过去。   “白仁,你快点!别臭美了,去迟了,没地儿站!”白昌自己在数落白仁,但是他也匆忙回房了。   白曙扒在门外,看着白仁从衣柜里找出了他过年新做的那件衣裳穿上,其他几个哥哥也是好一阵手忙脚乱的,他有些不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那么兴奋?   “好了,好了!”白仁第一个换好衣服,跑了出来。   白昌随后,紧接着,包括刘清和石正在内的几个人,都往门外跑。就连白梅和秋菊、夏花也和刘凤约好了,几个女孩穿着新衣,打扮得漂漂亮亮往外跑。   “这?这是怎么了?”白义跟在白曙后面,一脸懵逼,今天这是怎么了?   “走,我们也出去!”一一连带笑容地提议。那几个大的,不想带他们玩儿,没门!   白曙点点头,他的确是好奇。   这么说定了,四个小家伙把书包放好后,就要出门。不幸的是,还没出门,他们就被白金氏逮住了。   “奶奶!”白曙看到奶奶脸色不好,忙乖巧地抱着白金氏的大腿。   “哼,我跟你说过什么?没人带着你们,你们不许出门!”白金氏瞪了一一、二二和白义一眼,这三个小家伙,竟然敢把她的话当耳边风,还怂恿白曙出门! 第57章   ·   这次回来的志愿军并非是全部军人,白曙他们四个被拘在家里,白金氏不放他们出去,他们只能听哥哥们描述当时的场景。   “我回来了,我亲爱的祖国;我回来了,我美丽的故乡,已经三年没见到您的容颜了……”白昌站在床上,抬着头朝上看,他的声音饱含感情,他的眼角含着泪珠。   “英雄啊,我以后也要当英雄!”石正一脸严肃地说道。   白田、白军纷纷附和。   白昌看自己的表演得到了大伙的赞美,整个个人更加兴奋了,“曙儿,你们可不知道,围观的人真多呀,幸好你们没去!除了有人在大声朗诵这首诗之外,还发生了些惊险的事情!”   “什么事儿?什么事儿?”白义催促道,他听得仔细,整个人往前倾斜,恨不得趴在白昌嘴边,能第一时间听到他的话。   白昌被白义的表现满足了,他手舞足蹈地说:“有个小孩儿,呃,跟你差不多大吧,他不小心被挤到了路中间,离军车的轮子只有那么一点儿距离!”他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距离。白义惊呼:“后来呢?后他怎么样了?被撞了吗?”   白昌挥了挥手,“别担心呀!你可不知道,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穿着绿军装的男人直接从军车上跳了下来,那姿势,那神速,那气质,真不愧是英雄!他一个箭步,就朝那小孩儿扑了过去,再抱着他一个打滚,那孩子就躲过车轮。不过,军车其实走得也不快,一个刹车就停了下来!”   不止白义松了一口气,连白曙、一一和二二都松了一口气。可别大喜的日子,出现了不好的事情!   “还有吗?”白义听得不尽兴。他颇为懊悔,早知道哥哥他们那天是去看最可爱的战争英雄的,他就算被奶奶罚了,也得去的。   “还有,还有”,白仁接过了白昌的话头,“我看到了有个士兵,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陶罐!你猜,为什么拿陶罐?”   “为什么拿陶罐?”二二不解地询问,“是不是里面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白仁骄傲,“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陶罐里是他战友的骨灰!他战友牺牲了,那里面就是他的骨灰。就算只有骨灰,那英雄也要魂归故里的!”这些话,是白仁那天听周围的人说的。他最初也不知道那陶罐里装的是什么,直到听到大家的谈论。   “你们知道的都不算什么,我听说了,敌方在这场战斗中,用了最先进的装备,B52飞机把整个天空都遮成了阴天。那钢珠炮弹把我军的高射炮的炮体射得全都是麻坑坑,炮弹的气浪还把我军的士兵都掀到房顶上了,但是这些可吓唬不了我军士兵,大家什么都不怕,一门心思打敌人!死也不怕!这也是我军能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   白军说起这些的时候,眼中闪动着崇拜的光芒。   后罩房里,关于志愿军英雄的故事,还在继续,白曙也听得认真。这个时代的人,是有信仰的。对国家,对这片土地,他们是深深地爱着。   “砰!”房门被打开了,白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立业叔,立业叔回来了!”   白梅话还没有说完,石正就冲了出去。剩下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也跟着跑了出去。   白立业,一年半之前,自愿申请回归战场。一年半之后,他回来了!   白家门口围了不少来看“英雄”的人。但凡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都被人们冠上了英雄的名头。   白曙跑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白立业。白立业比起一年半之前,脸上的笑容更加爽朗了,看不出丝毫因为残酷的战争所遗留下来的阴影。   邱氏颤巍巍地走到白立业面前。英雄的母亲来了,大家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让邱氏走到白立业面前。   “立业!你回来了!”泪水盈满了邱氏的眼眶,她是个乐呵的老太,但是儿子的事情真的太令她担心了。一年半之前,他的离去是多么的突然,一年半之后,他的回来也依旧突然。她心中生出些不安,生怕他再次离开。   “妈!”白立业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知道他不孝,让母亲担心了,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国家有难,他义不容辞!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儿子这是带着荣誉回来的,是为保护国家而离开的。他是好样的!”白日朝挤了挤邱氏,让邱氏别在众人给儿子拖后腿,他欣慰地用力拍了怕儿子的肩膀,心中骄傲!   “好了,大伙先散了吧!立业刚回来,累着呢,让他好好歇歇。”白金氏扯着嗓子,把门外的街坊邻里轰走。这些个人堵在她家门口,让她动都动不了。   英雄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的,一听到英雄累了,要歇息,大伙儿马上就撤了。   白金氏乐了,这英雄的大名,原来还可以这么用呢!比她虎着脸,叫骂上两声更加有效!   白立业一进门,就看到了在门边站着的石正。石正踌躇着,不敢向前。毕竟是一年半不见了,他们多少有些隔阂。   “小石正,你可长得真大了。”白立业笑得爽朗,一把就把石正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石正“呵呵呵呵”地笑了,没错,这就是他的白叔叔,还是跟以前一样。   “白叔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石正开心极了,他知道,军人出去打仗都是要很久很久才回来的。他害怕,害怕白叔叔和爸爸一样,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不能陪他说笑了,怎么办?他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真好,叔叔还活着。   “立业,你这次是真的不走了吧?”   白立业刚在厅堂坐下来,邱氏就急着问道。她心里的担忧都能溢出来了。上一次,这家伙说过那次回来会留在大都,不离开了,可是后来,他都没和他们道别,就突然上战场了,这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白立业笑了笑,点点头。他的额头上,有一块流弹碎片划破的伤痕,他手臂上也有一块很明显的疤痕。   “放心吧,这次是真不走了……”他的身体在这次战争中亏损不少,得回来养养。他当初是想留在那边,帮忙边境建设的,但是军队却以他的身体需要休养为缘由,拒绝了他留下的申请。当然,这事情就用不着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了,免得他们担心。   “那你这次回来,上面有什么安排?”白三朝突然问道。他一早就有预感,立业应该是要回来了,所以这两日,他都没有出门。立业是建功回来的,应该能够往上升一升。   白立业笑了笑,“我调回了大都军区,成为了副师职上校。”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肩章。   “上校!”白三朝看到白立业军装上的军衔标志了。肩章的两边镶着红色边饰,金黄色肩章的底板缀有两条红色细杠和三枚星徽。   “白家终于出了个有出息的了!”白三朝一想着,就往供桌的方向拜了拜。这多亏了祖宗保佑呀!   白三朝的这话,在场没人会反对,因为白立业目前的确是白家最出息的人。可是却有这么一个人,心中不快。   刘英扯了扯丈夫白启后的袖子,让他把他不快的神情收敛一下。今天可是立业的大好日子,他可不能给他甩脸子!   白启后自然知道,他今天不应该这样,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坐在厅堂里的那个,应该是他的!享受着大家赞誉的,应该也是他白启后才对。   在厅堂上,白昌他们几个缠着白立业诉说战场上发生的事情。白立业挑着些好玩的,好听的说。每当说到惊险的时候,几个孩子齐声惊呼;当说到痛快的时候,几个孩子纷纷拍手;当说到悲伤的时候,几个孩子默默垂泪……屋子里的氛围非常和谐,而白启后的不自然就凸显出来了。   白曙看到了白启后挥走刘英的手的动作,心道自己这亲生父亲又在自艾自怜了。   三年多了,他从南边战场上回来,已经三年多了,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写了不下三封信给他的老领导,咨询工作相关的事情,但是最后要不就是不了了之,要不就是让他耐心等待。等?人生有几个三年半来等?他已经在大都图书馆工作那么久了。他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本该属于他的荣誉?时间越是往后拖,他就是越绝望。他甚至放下自尊,去找了妹夫,想让妹夫帮忙疏通疏通关系,可是后来也没有消息了。他心中抑郁,壮志难申,英雄落难。而此时,他的堂弟白立业却开始崭露头角,甚至成为了他遥不可及的上校身份!   厅堂上,大伙渐渐都注意到了白启后的不对劲,但是白启后却没有发现,他陷入到了自己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刘英尴尬地站在他身边,提醒不是,不提醒也不是。   幸好,此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尴尬。   “白启后,你的信!”   屋外,熟悉的自行车铃声,熟悉的邮差叫声,令白启后回过神来。以往,他特别期待邮差的到来,因为他知道,邮差的邮包袋里有老领导给他的信。可是他最近没有和老领导他们通信……   “信,有信!”刘英推了丈夫一把。这信来得太及时了!   白启后冲出厅堂,往外跑,但是在大门前,他却又有些迟疑了,万一这封信不是老领导寄来的呢?万一……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是被敢打开门。   “白启后,有你的信!”   邮差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白启后还是没打开门。   不一会儿,一封信从门下的缝隙中,塞了进来。   熟悉的麻黄色信封,上面没有寄件人的任何信息,只单写了“大都猫儿胡同91号白启后收”。   白启后颤抖着手,捡起地上这封信,他深呼了一口气。   南边的信!老领导的笔迹!   白启后拿着信,回到厅堂里,等待了太久,失望了太多次,这一次,他不敢自己开启这封信。   “爸,您帮我看吧!”白启后把信递给了白三朝。   白三朝打开信,扫了两眼,瞬间诧异。   “怎,怎么了?”白启后紧张。 第58章   ·   “你的工作已经安排妥当,人事关系已经转到了大都军需部后勤处。请尽快办理入职手续。”   当白三朝把这行字念出来的时候,厅堂中的众人连连诧异。诧异过后,大家开始变得惊喜起来。   “启后,启后,你终于等到了,你的工作终于落实了!国家没有忘记你!”刘英抱着自己丈夫的手,兴奋极了。三年半,终于苦尽甘来了。   白启后不敢相信,他刚才听到父亲念出那句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立刻从父亲的手中夺过那薄薄的信纸,看了又看,翻了又翻,他反复揉揉眼睛,没错,他没看错,没听错!是真的,他真的等到了光明,他的工作终于落实了。这件事,他期待太久了,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成了!难以置信!   “军需部后勤处,这是个非常好的部门。”白立业笑道:“恭喜了。”这份工作,这对白启后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在军队后勤,符合启后的期许,并且做军需后勤的工作相较而言,比较轻松,也跟他的身体情况相适。不过,这香馍馍的职位,凭空落在白启后的头上?刚从战场上回来,需要安置的立功军人那么多,凭什么这好差事落在一个三年半前的革命军头上?想都知道,里面有猫腻。   “谢谢,谢谢。”白启后一腔热血:“国家果然没有忘记我,军队果然没有抛弃我,领导果然还是惦记我的!我爱华国,华国爱我!”此时的他已经热泪盈眶了。   白三朝和白立业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事情,得查清楚。   厅堂里再次恢复了热闹和喜庆,大家都把刚才白启后神情的不对劲给忘了。这真是双喜临门呀,先是白立业回家,还当了上校,再来就是白启后,他的工作落实了。   欢乐的不止是白家,整个华国都弥漫着欢乐的氛围。   这一天,白梅回到家里的时候,又哭又笑,几个哥哥和姐姐的表情也颇为怪异。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白玉氏一看到侄女流泪,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把白梅扯到跟前,帮她擦眼泪。   白梅哭得伤心,不断打嗝,根本就没法回答白玉氏的问题。   还是白仁看不过去了,说道:“她就是矫情!”   “谁,谁矫情了!”白梅一边打嗝,一边反驳,哭得红肿的泪眼还狠狠地瞪着白仁。   白曙几个排排坐在属于他们的小凳子上,好奇地看着哭鼻子的白梅。   许是被弟弟他们看羞了,白梅的泪止住了,这才把来龙去脉给说个清楚。   原来,今天,状元小学来了一个志愿军叔叔作报告,那志愿军叔叔把他在战场上遇到的事情跟孩子们分享。   “明明志愿者军叔叔说的事情那么有趣,大家都笑了,就你哭鼻子!”白仁鄙视地瞅了白梅两眼。小妮子就是矫情,动不动就哭鼻子。   白玉氏用眼神制止住白仁,让他别再继续说下去,她温柔地帮白梅擦掉眼泪,“来,梅儿,跟伯娘说说,志愿军叔叔跟你们说了什么?你为什么哭鼻子?”   还没等白梅开口,白昌就哇哇地说起来:“那叔叔可英勇了。他说有一天晚上,指挥所响起了敌方飞机升空要偷袭的声音,他只穿了一跳裤衩就跑了出去,那反应比他的班长还快呢!他要去山头的阵地上打高射炮,他的班长在后面追着他跑,边追还边骂‘滚回去,你会做什么?别高射炮还没打,就被敌军打了’。可是志愿军叔叔虽然被骂了,但是他却说,这是他毕生难忘的记忆,他听着空中高射炮‘哐当,哐当’打中敌军飞机的声音,脑子里只想着,他打中了,他立功了,他成为英雄了!”   白昌手舞足蹈,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就像是他自己成为了那个志愿军叔叔,在深夜穿着裤衩打高射炮一样。   白曙他们几个小豆丁,才刚上幼儿园,自然没法去小学听志愿军叔叔作报告。他们满脸羡慕地看着已经上了小学的哥哥姐姐。   “好厉害呀!”白义听得如痴如醉,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脚蹲马步,手指着天空。他以为他脸上是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事实上却是萌萌哒。   白玉氏看着这小家伙,噗嗤一声,笑了。   可是,白梅的泪水,掉都更厉害了,“可是,可是,那志愿军叔叔,他,他是拄着双拐走路呀!”   白曙脸上的笑容被定住了。战争,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没有经历过的,但是打斗,他上辈子,每天都在经历。缺胳膊少腿,重伤吐血,在打斗中,是非常常见的,没失去性命,都是最好的情况。   这几日,大伙看到的全都是军人的胜利,军人的英勇,但是在这光辉的战绩下,是累累白骨,条条性命。   白梅的声音哽咽着,“叔叔说,他那腿是在战场中冻坏的,冰天雪地里,他们还穿着单裤埋伏。他害怕被敌人发现,一动都不敢动,他的腿就这样活生生被冻坏的!好痛,肯定好痛!”   屋子里静悄悄的。白昌的声音带着些抽噎,他倔强地打破了沉默,“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和平,一双腿,算得了什么!我以后要把我的性命献给祖国!”   “对,我也是!”白军、白田异口同声地说道。   白曙的余光看到了石正和刘清。他们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知道,他们也有着军人梦,但是他们都是烈士之后,都承受着失去家人的痛苦,在向往子继父业的同时,他们心中或许也不平静吧。   白玉氏的手轻轻摸了摸白梅的脑袋,她看着这几个信誓旦旦地说要为国家献出生命的孩子,眼里闪过一抹悲伤,但又有几分骄傲。她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傻孩子。”   白曙坐得离她近,听到了这个声音。   “伯娘,我,我想为志愿军叔叔坐点事!”白梅的声音坚定。   一个五岁的孩子,她眼中的坚定,令白玉氏有些晃神。这个时代的孩子,似乎比她们幼年时,在战乱中惶惶不可终日好多了吧?   “伯娘?您说,我能做什么呢?”白梅苦恼,她能为志愿军叔叔做什么呢?   “我知道,我知道!”白昌抢答,“你可以用你那手推子,帮叔叔他们理发!”   白曙听到这,眼角抽搐,自从白梅在幼儿园接触了理发之后,她的技术越来越娴熟,但凡家里谁的头发一长,她一准早就盯上了,把凳子搬到院子里,弄块白布,扯了电线,让对方坐好,她就开始挥舞着手推子,嗡嗡嗡剪起来了。你还别说,她的理发事业还真的开始起步了,街坊邻居,理个发,她收人家两毛钱……家里人,一毛钱,还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是家里人才给这价钱,老优惠了!还有,那手推子,就是她攒了钱,自己买的……   白梅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但下一秒,她就否定了这个提议,“我看了,那志愿军叔叔的头发是新理的!”   “那,我们给他买糖吃?”白田有些犹豫地说道。   白梅的眉头皱了皱,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叔叔不一定喜欢吃糖呀,爸爸就不是很喜欢吃糖。”   ……   白玉氏好笑地看着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白梅也已经忘了哭泣,刚才因为志愿军叔叔身体残疾而生出的悲伤,已经淡去。   这个说,帮叔叔打扫卫生;那个说,帮叔叔洗衣裳;还有说,带叔叔去捡野果子……   眼看着讨论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白玉氏不得不出来说两句。   “你们可以跟老师说说,看能不能组织一个文艺表演,请志愿军叔叔他们来看。”   她的话音刚落,就得到了大家伙的赞同,特别是白梅她们几个小女孩。   “这个好!”白梅、白秋菊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紧接着大伙就开始了“表演什么节目好?”的论题……   白曙还是坐在他的小凳子上,他的思绪开始外展。   一年半,快两年了,他的预知能力都没再出现过,不管是这次立业叔叔的回归,还是爸爸工作落实,他都没有半点预感。他的心有些不安。不过,空间倒是可以用了,奶奶也不知道时不时从哪里弄到一些老东西,神秘兮兮地让他收起来,不要告诉任何人。后来,他空间中可以存放食物而不变质的事情,也被奶奶发现了,于是他的空间除了存放了些老东西之外,还多了不少吃的。从末世回来,吃的东西,是他最为看重的,就是看在这些食物的份上,他愉快地同意了奶奶继续把那些个“破铜烂铁”放到他空间里的行为。   他曾经以为这个世界是平和的,并不像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那么混乱,这里的生活应该是平静的,没有太多的恶意。但是,现在看来,战争还是不可避免的,有战争就会有混乱和伤亡,只不过是这些没有发生在他们身边罢了。   他以前太过于放松,总觉得现世安好,天塌下来还有爷爷奶奶顶着,甚至偶尔还会觉得爷爷奶奶行事太过于谨慎,但是,现在看来,是他想得简单了。他是不是应该打起精神,多给自己和家人准备些后路呢? 第59章   ·   白梅和白昌几个行动力强,说干就干,所以当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到家后,白曙就知道了,白梅他们已经报备过学校老师,并且和老师商量好了。状元小学的老师们通情达理,决定把学生自发提出的小型表演会,发展成为了全校性的大型表演。学生们可以自行找人搭配,合伙出节目。   白梅、白秋菊、白夏花还有许凤已经商量好了,要出歌咏表演。她们四个女孩作为主表演者,白昌、白仁、白田、白军,还刘清、石正,再加上赵拥军和韦宝八个男生作为陪衬,正好合适。   于是乎,白曙就在院子里,看到了白梅那小小的人儿,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指挥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要怎么怎么唱,怎么怎么做。   这么一来,白仁和白昌他们哥几个可不乐意了。   “你自己都没唱好,怎么就来指挥我们?”白仁第一个提出异议。被妹妹指挥,他不要面子的呀?   白梅双手叉腰:“你们吃了我的糖,就要听我的!”她可是用给人理发的钱买了糖的,每人分了一颗呢!   白仁撇撇嘴,小声嘀咕,“就一颗糖,你就想要我们听你的?不成!”   白昌也帮腔:“就是,你给我们糖之前,也没说让我们听你指挥呀!”   白梅气呼呼地,白秋菊拉住白梅,站在白昌他们面前,“那你们想怎么样?我们要给志愿军叔叔表演,白梅让你们认真点,也没错呀!”   白仁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不成,这歌咏表演,我们也不擅长,要不然就武术表演?”他们每天早上跟爷爷一块儿练太极,表演个太极拳,那该多威风呀!   “不要!”许凤第一个反对,不仅是因为她不会,更是因为在舞台上表演武术,根本就没有唱歌文雅,她不要。   白仁这下可要耍赖了,“我不管,白梅自个儿歌都没唱好,还想指挥我们,就是不行!”   白梅气得直跺脚,眼看着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那我来指挥你们,你看成吗?”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白仁他们身后传了出来。   白仁、白昌几个机械似地回头,就看到白金氏正叉着腰,站在白曙身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白仁用手肘顶了顶白昌,示意白昌说话,白昌顿了顿,扯出讨好的笑容,“奶,奶奶,我们这些小事儿,就不劳烦您老了。”若真的让奶奶来指挥他们,他们不掉一层皮才怪呢。   和白仁白昌他们的畏惧相比,白梅仿佛找到依仗一般,开心地跑到白金氏身边:“奶奶,您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能指导我们?”   除了白梅和许凤之外,可能歌咏队的其他小伙伴都不愿意白金氏做指挥。   白金氏看着乖孙白曙期盼的眼神,在白昌和白仁几个小伙子绝望的眼神中,点点头,“你奶奶我的是时间,正好可以指导指导你们。”   白仁和白昌几个的表情绝望,就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样。   白曙“哈哈哈”地笑出声来,太有逗了。   白金氏看到乖孙笑得开心,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现在白家的成年人,都去上班了,就连白芳都出去工作了,家里只有她和老头子两个人是闲的。可以帮几个孩子一把。   当然,白梅他们做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是拥护军人英雄,爱护国家的表现,白家虽然低调,但是却非常讲究顺应国家价值导向而为,孙子孙女的行为是符合白家利益的,她当然得加一把火,把拥军爱国的名声坐实了。   白曙看着院子中的几个哥哥姐姐,被白金氏一个个拎出来,从低到高排了三排,再看着她发号施令,让他们一个个开始唱,再一起合唱。嗯,那样子,看着还像模像样。   虽然筹备的时间非常短,只有五天,但是状元小学的“感恩军人表演会”当天的场面,比白曙想象中的更盛大。只因为这是志愿军回国后,民间自发组织的第一场酬军表演。不仅学生家长来了,军人来了,连其他学校和单位也闻声而来。   白梅他们几个站在后台,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有些紧张。   “我,我想上厕所!”临近表演的时候,赵拥军磕巴地说道。   白金氏拉着白曙他们四个萝卜头,就在后台边上。她听到赵拥军的话,虎着脸,刻板地说道:“马上就要上场了,你给我忍着!”赵家这小子,恁没胆了!临场尿就多!   “那个”,白田怯生生地说,“我,我也想去厕所。”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白金氏脸色不好看,这个舞蹈完之后,就到他们了,这俩小子这时候说上厕所,根本就是找事儿!   “我真的忍不住了!”白田不去看小奶奶的脸色,撒腿就跑,赵拥军咬咬牙,也跟着跑了。   白金氏脸都气歪了,她今天可是跟老头,儿子儿媳,妯娌,还有那老虔婆他们几个打了包票的,说这场表演准能让他们大开眼界。可是,该死的,怎么这时候出了岔子!要是节目开天窗,她岂不是被笑话?   耳边传来了阵阵掌声,白金氏听到了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场内的工作人员已经来催促了。可是这时候,白田和赵拥军还没有回来。这可怎么办呢?白金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工作人员再一次催促。白梅他们几个都紧张起来了,这下该怎么办?这歌咏表演,缺了白田和赵拥军他们俩,那是不成的。   突然,白金氏眼睛一亮,她蹲下去,拉着白曙、一一、二二,还有白义,说道:“乖孙,你们上台去练练你们爷爷早上教给你们的武功。”   白曙一愣,他们上场?   白金氏来不及交代更多,趁着舞台上的幕布被放下了,把白曙他们几个抱到舞台中间,幕布快拉开的时候,她小声附在白曙耳边说:“等下幕布一开,你就开始练武。”只要乖孙开始动,其他三个小根班也会跟着行动。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这样了。白金氏不由得庆幸,今天心血来潮,在给白梅他们准备表演服的时候,也顺带帮乖孙他们都做了一套。所以即使乖孙他们几个临时出演,他们在服装上,也是统一的。   当幕布拉开的时候,白金氏把话筒塞到刘清手里,她对着刘清做口型,刘清跟着说。   “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健康地活在这片蓝天之下,就是因为有军人战士们的奋勇杀敌,我们虽然年纪小,但是有志不在年少,我们愿意强健我们的体魄,终有一日,像在场的各位军人叔叔一样,保家卫国!”   此时,白曙已经开始在场中武动了,一一、二二,还有白义,懵懵懂懂,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看到白曙的动作,他们自发动了起来,身体的记忆力,让他们暂时忘记了现在莫名的情况。   舞台下响起了阵阵掌声,四个身穿白色衣裤,扎着黑腰带,别着小红花的小男孩,在舞台上练太极。他们的动作舒缓,看着有模有样。孩子的天真,孩子的认真,孩子的率真,表现得淋漓尽致。台下那些终日在战场上拼杀的血汉子,哪里见过这么可爱萌的小娃娃,一个个都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此时的后台,赵拥军、白田终于赶回来了,而白曙他们的表演也到了尾声。   白金氏来不及骂这两个尿遁地孩子,只赶紧让他们进场。   许是有白曙他们几个小的开场,白昌他们几个大的也活动开了。进场都和预演的不一样,白仁和白军一左一右,直接翻筋斗进场的。让人咋还一看,热热闹闹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白曙、一一、二二,还有白义四个小家伙,在白金氏的示意下,拉着小手,萌萌哒地走下台。   一下舞台,白金氏一把把白曙抱在怀里,揉来揉去。幸好她刚才机灵,把乖孙推上台,争取了一点时间,否则这场表演肯定要开天窗了!   白梅他们的表演非常成功,赢得了阵阵掌声。这也是全场最大的掌声。   光是表演服装,就已经让白梅他们这个节目出尽了风头。白梅她们四个站在第一排的女孩子,都穿着红裙子、白衬衫、黑腰带,白昌他们八个男孩,则是胸前别小红花,白衣裤、黑腰带。在这个物资缺乏的年代,想要找到别致的,统一的演出服,是一件非常不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这次演出的准备时间还那么紧。   但是这一切难不倒见多识广的白金氏,她在老虔婆的杂货铺里买了红色的皱纹纸,做成小围裙,再买了牛皮纸裁成条,染成黑色腰带。   “妈!昌儿他们的表演真是太棒了!我听到很多人都在夸赞他们呢!”   等白金氏带着孩子们走出后台,走到观众席的时候,白启煌快速地把位置让了出来。他一脸兴奋。妈妈果真是妈妈,短短这么五天,就排出了这么一出节目,真是厉害呀!   白三朝摸着小胡渣,自得地笑,“乖孙他们的太极,学得真不错!”   白金氏白了这糟老头一眼,她只不过是前两天跟他说了一嘴,昌儿他们最初有想过在台上表演太极,但是却被她否决的事情。他用的着记那么久,这时候还上纲上线的吗?   状元小学这次的“感恩军人表演会”办得非常成功,白梅他们几个作为最初的创意提出者,还有优秀表演者,他们一块儿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这下他们几个可就出了名了。他们不仅得到了学校的表彰,就连居委会都特地给白家送了一张“拥军爱国”的奖状。   白金氏看着被贴在厅堂上的奖状,心里自豪,这名声可算是落地了!报纸上都点名了,居委会也都承认了,白家可是名副其实的“拥军爱国”之家呢!   又来了,白曙无语,只要奶奶站在那张奖状下,就一定会露出那种阴测测的笑容,看得他头皮有些发麻。他扯了扯背上背着的小书包,想要快点去幼儿园。   此时,白启后来到了厅堂,他匆匆吃完早点,就要出门。   可是却被刘英叫住了,“启后,你带上午饭和晚饭呀!”   白启后的脸色不好,“不带了,我会自己解决。” 第60章   ·   白金氏看都不看那糟心的小儿子和小儿媳,但是白三朝却做不到,他刚穿戴整齐,正想送孙子们上学,就听到了老三语气不好地和老三媳妇说话,那话里的不满都能溢出来了。   “他这一大早的,怎么火气这么大?”白三朝有点奇怪地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朝身边的小儿媳问道。   刘英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回答:“爸,没事的,他就是发点小脾气,过会儿就好了。”   没事才怪呢!白三朝还想追问,就被老妻白了一眼。   这老头子,多管闲事。这一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这么去帮腔,倒落了个不是。   此时,白启煌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爸我知道启后怎么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哦?你知道?快说说看。”白三朝好奇,这大儿子都知道的事情,他怎么就不知道?   刘英慌忙出言制止,“大伯!”   白启煌止住话头,不过却没有放过她,“那好吧,我不说,你自己说吧。”   刘英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白启后工作的军需部,离猫儿胡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去上班差不多要走上两个多小时,这一来一回,就是四个小时了,所以他每天早上早早就出门了,晚上很晚才回来。因为单位离家远,白启后没法回家吃中饭,也赶不上晚餐,所以刘英每天早上都给他准备了中饭和晚饭,让他带到单位吃。   这中饭和晚饭是用一个小布带装起来的,小布袋外面再套一个方便携带的网兜。通常,布带里面装着窝头饼子、菜团子和咸菜。白启后可以直接拿着这些到单位做饭的伙房里,让伙房帮忙放在蒸笼上直接蒸。等中午他休息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去伙房吃饭了。在白启后的工作单位,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伙房里通常闻不到饭菜香味,而是一股特别奇怪的杂味。网袋、布带,再加上各种吃食的味道,混在一起,想都知道,能好闻到哪?所以白启后上班不到一个月,整个人明显就瘦了下来。刘英看着心疼,今早特地给他换了新的布带,还特地买了铁饭盒,就是为了让他能吃得好些。没想到,白启后却不领情。   “原来是这样呀!”白三朝恍然大悟,他的确是觉得老三最近瘦了些,他还以为是上班太幸苦了,没想到是吃得不好呀。   “那让他在单位吃。老大,我记得你们单位大人一个月的伙食费是九块钱吧?还包了早中晚餐?”白三朝转头问白启煌。   白启煌笑得露出了白色的牙齿,“是呀,九块钱,早餐是稀饭、馒头、酱菜、豆腐乳、油炸花生米,中餐和晚餐都是一荤一素一汤,有时会换换面食,三天一个小“牙祭”,五天一个大“牙祭”,逢年过节还会聚餐!”   白三朝听了满意地点头,“九块钱,想来老三他们单位的伙食费应该也差不多。老三媳妇,以后就让老三在单位吃好了。”   刘英脸上有些为难,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启后说,单位的饭菜不合胃口!”   白启煌眉头一挑,不客气地说道:“不合胃口,我看不是吧?他以前在南边闹革命的时候,可没说过饭菜不合胃口。”闹革命那会儿,战士们常常是冷水混着干馒头,这大家伙都知道,启后那会儿没抱怨,现在有了热菜热汤,倒挑剔起来了!   白三朝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一回事。现在这时代,虽然缺粮少食,但是再怎么都比闹革命、大战乱那会儿强呀!   白金氏在一旁听着,眉头紧蹙,简直能夹死一个苍蝇,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你给我老实说!老三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这大儿子和三儿媳都对老三今早发这顿脾气的原因,心知肚明,单瞒着他们两个老的!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刘英急得不敢说话,她脸颊通红,低着头,抿着嘴,看着自己的脚。   白金氏可不跟你玩这一套,她直接越过她,看向白启煌,“她不说,你说。”   白启煌有些犹豫,他的确是知道这事儿,也想把这事情闹出来,但是这事如果从他嘴里出来,到底是坏了兄弟情分。故而,他也没直接说明,“妈,您就让弟媳自个儿说吧。这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曙——”正在这个时候,一一、二二、白义三个小家伙一窝蜂涌进了厅堂,他们和白曙一样,穿戴整齐,背着个小书包,等白三朝送他们去幼儿园。白昌他们几个大点儿的孩子,倒是可以自己去上学了,所以他们一早就走了,倒是这几个小的,还在家。   “一一,你慢点!”白芳一边拉着想要往白曙身上扑的一一,一边帮二二整理他的衣服。她没有注意到厅堂里的气氛不对。   “爸妈,我上班快迟到了,我先去上班。”刘英想趁机偷溜,但是却被白金氏喝住了,“你今天不给我把话说清楚,那个班,你也甭上了。”   白金氏一句话,把厅堂里的气氛弄僵了。   一一和二二眨眨眼,看向发怒的白金氏,往白曙身边挤了挤。白义是个心大的,他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奶奶不高兴,还在自顾自地检查自己的小书包,看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白芳整理二二领子的手僵住了,她这时候才惊觉厅堂里气氛不对,她愣了愣,小声地对白三朝说道:“叔,今个儿我带孩子们去幼儿园。”这情况似乎不妙,她可不想留在这被殃及,先溜为妙!   白金氏瞟了她一眼,“去吧。”让小孩子听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也不好。   白曙拉住白金氏的大腿,不想离开。白金氏顿了顿,咳了两声,说道:“你先带那三个小的去,待会儿我再送曙儿过去。”   白芳看了眼依偎在白金氏腿边的白曙,点了点头:“那我们先出去了。”婶子的心还真是偏到心窝子里了,不过白曙那小家伙那么可爱,就连她都会不自觉地多喜欢些。她拉着两个儿子,嫌弃地“哼”出声。自家这两个小子,一个见人就假笑,一个认死理不知道变通,还真的没法和曙儿那种萌萌哒的小可爱相比!   白芳把三个不想和白曙分开的小人儿强行拉走,再不去上学,他们就要迟到了!他们不怕迟到,她可不想迟到呢!至于厅堂里的事情,她这会儿不知道,过后总会知道的。反正有叔叔和婶婶兜着呢,乱不了。   白芳工作的地方,就在隔壁的耗子胡同,离白家非常近,她的老板就是勤木匠。说来也是缘分,勤木匠帮白家做了不少家具,特别是自从白家多了四个小孩儿之后,小孩儿的家具就都是在勤木匠这定做的。这一来一往,勤木匠和白家的关系也越来越近了。白芳和钱富离婚之后,她在猫儿胡同住了下了,没再回过都村,就连户籍都在华国人口大普查的时候,在大都城单独立了一个户。   白芳脱离了钱家,心情慢慢恢复平静,自觉不能一直依靠着叔叔婶婶、爸爸妈妈养,于是她生出了想要出去工作的念头。但因为一一二二还小,她又不想找个离家远,束缚多的工作。正当她苦恼的时候,勤木匠上门送货,他无意间听到了白芳和白金氏的谈话,顺口提了一句,他可能需要帮手,于是白芳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勤木匠的帮工。   白芳他们几个走了之后,白家厅堂里的气氛更加凝重。白金氏把白曙放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她的脸色非常难看,以她对老三媳妇和老大的了解,这事情肯定不是小事,若是小事,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支支吾吾,没有明说。   “到底是什么事?你们俩快点说吧,说完了就去上班。反正这事情我们迟早也会知道的。早知道,早点让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做好心理准备。万一等哪天突然爆出来,我们俩老的受不住,有个好歹,那就不好了。”   在白家,白金氏通常扮演的都是黑脸,白脸则由白三朝扮演。所以白三朝在说这话的时候,相较于一旁虎着脸,凶神恶煞的白金氏,他脸上更多的是无奈和悲伤。   刘英被公公婆婆这么一逼,再看看一旁这个似乎知情的大伯,她真的扛不住了,一咬牙,还是把真相说了出来。   原来,白启后因为单位离家远的缘故,生出了想要在外面住的想法。他都已经打听好了,按照他的情况,是可以暂时先住在单位宿舍里的,只要等工作满一年,他就可以分单位房了,那时候住得就更宽敞了。而在军需部,作为已婚的单位员工,可以免费申请一房一厅的宿舍。白启后的意思是,让刘英先搬过去和他住宿舍,等一年后,房子分下来了,再把孩子也接过去。   刘英这话一出,屋子里就静悄悄的,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们不是故意这样想的。可是军需部离家里太远了,启后太累了……”刘英害怕地不断解释。她知道,启后的这个想法,在公公婆婆看来,就是分家!这是任何一个有长辈在的家庭,都没法容忍的。   白启煌嗤笑,前天晚上,他下夜班回来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想去后罩房看看儿子。当他路过东北角院的时候,正好听到启后和刘英在争吵着什么。他一时好奇,悄悄凑上去听。没想到,不是他想象中的夫妻俩争吵。而是启后想要搬出去,去单位宿舍住,刘英在低声劝阻。刘英劝阻的原因,也不外乎两个,一就是怕公公婆婆怪罪,二就是她的工作才进入正轨,她不想放弃这边的工作。他们两人一人执拗任性,一人委屈求全,低声安抚,吵了很久,都没个结果,最后启后摔门出屋,跑到书房睡了一夜。   他在东北角院站了很久。他根本就没想到,启后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能启后不觉得搬出去住和住在家里有什么不同,但是在他看来,搬出去住,根本就是不孝! 第61章   ·   那一天, 白曙没有去幼儿园;那一天,白三朝没有出门,而是坐在院子里发了一天的呆;那一天, 白金氏反常地沉默。   晚上, 当白家人陆陆续续从单位,从学校回来的时候, 白三朝和白金氏终于恢复了正常。但是白曙知道, 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是两位老人强忍住心中的悲痛。   “老三、老三媳妇, 你们留下一会儿。”   晚饭过后, 白三朝淡淡地说道。   白启煌的脸色不对,他知道父亲和母亲为什么会把白启后留下来,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看了白启后一眼, 就出去了。   白启后还不知道爸妈已经知道他的打算,他有些疲惫,他工作不算累,但是下班回家的路途太远, 太累。   “听说,你要搬去单位宿舍住?”白三朝问道。   白启后猛地抬头看向刘英, 这个听说从哪里来的?他只和她说过。   “看你媳妇做什么?不是她, 是我们逼迫她说的。”白三朝淡淡地说道。正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于冷淡, 才令白启后担忧。在这个家, 父亲一贯是个和气的, 慈祥和蔼,说话从来不会像现在一样,仿佛包含着千钧重物一般,沉重得令他心头打颤。   “爸,我,家里离单位太远了,上下班不方便。”白启后有些心虚,按理来说,他是应该跟他们先商量商量的,但是他这不是还没有正式搬吗?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有必要搞得那么严肃吗?   “你搬出去也可以。”白三朝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白启后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国家在提要反封建,他听说有些地方,在反对儿子跪父亲,反对孩子愚孝,但是要说完全的不孝顺,那也是不可能的。华国长久以来孝的文化,是流存在历史中,没法改变的。他自然也知道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所以他就只敢私底下和刘英商量,却不敢光明正大地和爸妈提出来。   白金氏接过话,“你们搬出去也可以,但是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白曙、白梅、白仁他们三个,必须留在家里。你们必须周末回来住。”这是她和老头子商量了很久,才决定的。老三的工作单位真的是离家太远了,即使有一辆自行车,来回也需要两个多小时。与其让他惦记着分家,不如就满足他的愿望,让他搬出去。   这下,犹豫的倒变成刘英了。她是真的没想到,公公婆婆会同意启后搬到单位宿舍。可是,她的工作怎么办?她在书店的工作做得好好的,工作体面,离家近,工资高,如果她去军需部照顾启后,她的工作就没法兼顾了。   白启后根本就没注意到刘英的犹豫,他此时真是太兴奋了。   “爸,您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的!我在单位宿舍住,离工作地点近,能够更好地工作,能更好地报效祖国!”   白启后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充满了华国主人翁强烈的责任心。但是这话听在两个老人的耳里,却是再刺耳不过。这个儿子,他现在满心思只有国家,只有工作,他们这两个需要他照顾的老人,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   目的达成,异常开心的白启后和犹豫纠结的刘英,一齐走出了厅堂。   白金氏扶着白三朝也回到了正房。   白曙跟在两个相互偎依的老人身后,心中充满了不满。他也知道,爸爸因为工作地点的缘故,是迟早会搬到单位宿舍里去的。就他那小身板,每天走路上下班,要四个多小时,即使有自行车,来回也得两个多小时,长期这样折腾,他那身体是受不住的,所以住单位宿舍是他最好的选择了。而这也是爷爷奶奶讨论出来的,最合适的办法。可是白曙心中就是不满。爷爷奶奶他们两个,辛辛苦苦半辈子培养出了白启后,可是这个孩子却因为单位远的缘故,而选择搬出去住,这多么令两个老人心寒了。才上班一个多月,他就不能再忍忍,忍到爷爷奶奶主动提出来吗?为何要私底下做决定呢?伤了两个老人的心。   白曙躺在离爷爷奶奶不远的那张专属于他的小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可能是他缺乏像爸爸那样宏大的理想和信念吧,他没法理解他的做法。如果是他,他愿意放弃那份好工作,也要陪在爷爷奶奶身边。在这样的纠结中,白曙睡着了。   在白曙的预料之内,刘英最后还是跟着白启后搬到了军需部宿舍。以刘英那喜欢听从白启后的窝囊性格来看,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确不令人惊讶。即使这两年,刘英已经有些改变,敢在白启后面前表达自己的想法了,但她骨子里的顺从还是没法变的。   当白启后收拾了包袱和行李,带着刘英搬去单位宿舍的那一天,白三朝和白金氏并没有出来送他们。白启煌和白启智把白启后堵在一进院,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可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又能怎么样呢?该搬出去的,依旧还是搬出去了。在白启后心中,工作处于第一位,他搬到单位宿舍,能够更好地工作,更好地为国家建设尽一份力。这才是他身为读书人、革命者,应该做的。   白家因为白启后和刘英搬离的事情,气氛很是低落了一阵。   当周末,白启后带着刘英回来时,众人发觉,只一个星期,白启后的精神就饱满了很多,脸颊都有了些肉,可以看出他被刘英照顾得很好。但是和白启后相反的是,刘英的精神明显有些萎靡。   “你这是怎么了?”   白玉氏在厨房中拉住了刘英,关心地问道。   刘英摇摇头,“可能是有些累了。”   白玉氏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你又要照顾启后,又要工作的原因?忙不过来?”刘英虽然搬到军需部单位宿舍,但是她书店的工作还是没有辞掉。所以现在轮到她每天要走四个小时的路程上下班了。   刘英摇摇头,“没事。”她的确没事,只是有些累罢了。   白玉氏又是心疼,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可是还是得给她出主意,“你看干脆找关系,托人买辆自行车好了?这样你上下班也方便。”   刘英有些犹豫,“那东西恁贵了!”   白玉氏恨恨地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袋,“贵,能贵过你的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刘英还是有些犹豫,白玉氏干脆祭出了绝招,“有了自行车,你每天能早一个小时到家,晚一个小时出门,还能多照顾些启后,多好呀。”   果然,刘英听到这话,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对,我还是得买一辆自行车。”有了自行车,她中午就可以回去帮启后热饭了。   白玉氏擦擦汗,真是令她操碎心了!她这妯娌还真是痴情呀!非得跟启后相关的事情,才能说服她!   白曙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他本来想到厨房里,看看今晚吃些什么的,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番话。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个事事顺着丈夫的,可是没想到,她竟到了如此之地步。果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他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白三朝和白金氏的心情也渐渐的归于平静。白家又进入了规律的生活之中,周一到周五,见不到白启后和刘英的身影,周六周日白启后、刘英回家。一切仿佛没太多变化。   这一日,白曙、一一、二二和白义四个小不点,照常在幼儿园教室门口等着白昌他们来接他们回家。可是没想到,来的只有刘清和石正。   “怎么只有你们俩?”白曙往刘清他们身后看去,没看到白昌他们。   刘清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是尴尬,又似是好笑。   “你回去就知道了。”石正倒是笑得爽朗,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齿,一看就知道是幸灾乐祸。   白曙怀着疑惑一路回到家中,还没进屋,就听到白昌、白仁还有白梅三人的哭叫声,特别是白梅,哭得最厉害。她在厅堂的哭叫声,白曙在刚进一进院就听得到了。   “他们说我不讲卫生,说我没剪指甲,手指甲缝里有污垢!”   石正噗嗤一笑,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今天学校老师突然说要检查大家的卫生,轮到白梅的时候,白梅直接就钻到了桌子底下,说什么都不出来。后来还是几个老师费了牛鼻子大的力气,才把她从课桌下拉出来的。她出来那一会儿,哭得就像一只花猫一样,那一幕,真是说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白曙是知道华国这会儿提倡健康第一,学习第二,体、智、德、美全面发展的。除了课间的运动和体育课变多了之外,卫生也成为了学校老师检查的重点。就连他们幼儿园的小孩儿都知道,生吃瓜果要洗烫,饭前便后要洗手。上学还必须要带着手绢、手纸、苍蝇拍,还有水杯。如果老师检查个人卫生的时候,被认定为卫生不合格的小朋友,大伙儿都不愿意带他玩,除非他在下一次检查中得到及格!白梅这次卫生检查不仅不合格,还丢人了,这能不伤自尊吗?   白曙白了偷笑的石正一眼,笑得那么厉害,万一被白梅听到,他可就完了。白梅那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   在进入厅堂的时候,石正脸上的笑容迅速收了起来,变成了一副感同身受的悲怆样。白曙来不及感叹石正这变脸的高深功力,就看到了坐在小凳子上,边哭边伸着手任由白金氏帮着剪指甲的白梅。她那张脸,啧,说是小花猫都算好听的了。这得哭了多久,才变得成这样?而白昌和白仁在一旁的椅子上,把手伸进一个盆子里泡着,他们脸上还有着干涸的泪痕,那样子说有多沮丧,就有多沮丧。   白金氏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不耐了。这三个糟心的孙子和孙女,都是不嫌丢人的家伙,竟然就那么一路哭回来了,本来只有同班同学知道他们“不讲卫生”,现在好了,整条胡同都知道了!回到家里还有脸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嘴里不停地诉说他们今天被判为“个人卫生不合格”的悲伤事情……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了!这些个蠢货! 第62章   ·   “好了, 别哭了!”白金氏呵斥道,“你自己不注意,这回遭了老师的检查, 过不了关, 你倒还有脸哭?我若是你,可羞死了, 一个女孩子家家, 个人卫生竟然不合格!”   白金氏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 白梅的泪水流得更欢了。   “好了, 好了”, 白三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厅堂,“他们还小,怪不了他们!”孩子们本来就伤心了,还被老婆子这么一骂, 能不哭得更凶吗?   白金氏可不想就这样把这事揭过去,她戳了戳白梅的脑袋,“你说你,光知道每天要打扫学校, 保持学校的良好卫生,怎么就记不得要整理好你的个人卫生了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 白梅这小妮子于公共卫生上最是积极, 每天早早去学校, 拿起扫帚就开始在大树下打扫学校卫生, 每天还都比别的孩子晚回家, 为的就是跟班里其他同学一块儿打扫学校,打扫街道。她那积极劲头,跟在家里完全不一样!家里的卫生,可没见白梅扫过!   白梅脸上还挂着泪:“我这不是忘了吗?我本来是想着,让妈妈帮我剪一下指甲,可是妈妈这不是不在吗?我找也不到小剪刀呀!”她真的特别委屈,继续辩解,“我以为老师这两天不会检查,等周末妈妈回来,我就可以让妈妈帮我剪了,可没想到老师竟然突击检查,真是太贼了!”   贼什么贼?白金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突击检查呀?现在,无论是哪个学校,都要检查卫生,都要求学生们要时时刻刻注意个人卫生。卫生,那可是关乎健康的大事!   白金氏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她也知道,这事情,还真怪不了白梅他们几个。老三和老三媳妇不在家,白仁和白梅的卫生问题没有父母把关,出了问题,她也不好再骂他们。但是,说的不得白仁、白梅,她难道还不能说说白昌?于是,白金氏指着白昌教训道:“你这做为大哥的,怎么给弟弟妹妹做榜样的?你看秋菊、夏花、田儿和军儿,还有刘清、石正都是合格的!他们几个都过关了,你却因为手没洗干净,评了个不合格?丢不丢人?”   白昌委屈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这……刚才不是还说白梅来着吗?怎么突然就扯到他身上了?白昌脸上的无辜让大家伙哈哈大笑,就连白三朝都露出了笑容,他刚才因为白梅说了句“妈妈不在家”而面容惆怅,这会儿让孩子们一闹,倒是把刚才的烦恼抛到了脑后。   白曙注意到了这点,忙趁热打铁,转移爷爷的注意力。   “爷爷,幼儿园老师说了,您得给我们买糖吃。”   白三朝最近虽然看着像是恢复正常了,但是白启后的搬离,到底是在他心里留了一个疙瘩。   白曙的话一说完,白义就立刻接腔,“对,买糖,老师说我们要吃糖。”   白三朝和白金氏面面相觑。老师说要吃糖?什么糖?白三朝和白金氏一头雾水。   “乖孙,跟爷爷好好说说,老师都让你们吃什么糖了?”白三朝把白曙拉入怀中,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老师可不会无缘无故让家长给孩子买糖。这糖必定不是他们所想的那种糖。   白曙和一一、二二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个精明的爷爷,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   白曙还来不及阻止,白义就懵懂地说道:“打虫虫的糖呀。”   “原来是塔儿糖呀!”白三朝恍然大悟。他装作看不到孙子们刚才的眼神交流,朝白金氏问道:“他奶奶,家里还有那打蛔虫的药吗?”   这打蛔虫的药,被孩子们称为塔儿糖,这是因为这种药的形状,是圆锥形,它外边包着一层半透明的纸,有红、白、黄、蓝四种颜色,入嘴即化,吃起来有些沙沙的,味道酸酸甜,是最受孩子欢迎的药。这药,购买起来,也颇为方便,只需拿着学校给的证明和家长的工作证,就可以到城里任何一家药店购买,三分钱一颗。   白金氏想了想,说道:“上次买的,已经被白梅和白昌他们几个吃掉了。”孩子肚子疼,或者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是有必要吃几颗塔儿糖打打蛔虫的。   白三朝哈哈大笑,他拍了拍白曙的小肚皮,“走,爷爷给乖孙买糖打蛔虫去!”   这下子,白金氏可不管那三个脸上还挂着泪痕,哭哭啼啼的孙子、孙女了,她先于白三朝一步,拉住乖孙的手,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乖孙,奶奶带你去买塔儿糖。不跟你爷爷去!”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有些扭曲,但是白家人已经看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白金氏虽然说是带白曙出去买塔儿糖,但是跟着她出去的,可不止白曙一个。在白金氏这三年有意无意的纵容和教导下,白义、一一、二二跟白曙简直是形影不离,但凡见到白曙的地方,他们基本都会在。   白三朝也不想独自在家里,面对着些个半大小子。这孩子长大了,不好玩儿,还是软萌萌的乖孙省心。所以白三朝留了一句“你们几个好好在家里反省”就背着手,跟在白曙他们后面,出门了。   刘清和石正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跟了上去。白梅这时也不哭了,跟着爷爷奶奶出门,有好吃的,这已经形成了白家孩子们的共识,这时候不跟出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乎,白家的大门一关,就像是串串子一般,白家两个老人带着四个小萝卜头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九个中萝卜头,一大伙人一块儿往胡同里的药店走去。   “哟,您家这是集体出门散步呢!”胡同里一个捧着盆子出来倒水的大娘,看到白家这一长串的人,忍不住跟白三朝感叹。她可不敢跟白金氏寒暄,白金氏那张脸看着就令人畏惧,但是白三朝可是胡同里出了名的好脾气。   白三朝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摸着自己短短的胡茬,谦虚地说道:“哪里,这是给我家几个小的去买塔儿糖呢!哎,他们爸妈工作忙,我们两个老的只能多操心操心了。”   老大娘拿着空盆子,羡慕地看着白家这一长串的大小萝卜头,“您这是好福气呢!咱不都说,多子多福吗?您几个孙子个个都是乖巧孝顺的,您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这一片地儿呀,就没有谁家有白家那么多的孩子!   白三朝摸着胡茬,做出一脸愁容状,“您可别看这些孩子现在看着人模人样,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呀!我不求他们孝顺,只求他们能成为有用的人,为国家建设献一份力就好了。”他嘴上虽然那么说,但是心里却万分确定,这些孩子都是好的,以后铁定会是孝顺的。有他和老婆子看着呢,可不能再出一个白鹿莲了!   可巧,那老大娘也想到了白家大闺女,白鹿莲。当年白鹿莲死的时候,抬棺下葬时,她还远远看了一眼呢。那姑娘倒是长得不错,可惜呀,不听老人言!她想到这,心中对白家多子多孙的羡慕就抹平了。也是,孩子虽然多,但是长大之后,是不是好的,还不确定呢!   白三朝根本不知道这街坊邻居对他家的恶意揣测,他此时正得意着呢。即使白启后那混小子搬出去住了,但他这也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才不得不这样做,况且,他还把孙子孙女给留在他们跟前尽孝,这也就说明,白家还完整着呢。   白曙他们此时已经到了药店,白金氏把学校证明和家长工作证递给药店店员。   “要多少?”那是一个打扮得挺漂亮的女店员,她看了一眼白金氏出示的学校证明和家长工作证,语气并不是很好地问道。   这个时候的药店店员,可是一个紧俏的工作,工资不低,还是金饭碗,不是谁都能做的。   白金氏没有在意这店员的语气,药店店员,拿的是国家给的工资,基本都是这样牛气哄哄的语气。跟她们气,反而是自找不痛快。   “给我来一块钱的塔儿糖。”白金氏把一块钱放在柜台上。   那店员不满,“没有一块钱的塔儿糖。”   白金氏纳闷,她指了指玻璃柜下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塔儿糖,说道:“那不是吗?”这店员的眼睛难不成糊了屎了?那么多的塔儿糖,竟然说没有?   “三分钱一颗,没有一块钱的!”女店员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白金氏也不快了,她用手敲了敲柜台的玻璃,“这不是吗?你怎么说没有?”   “都说了没有一块钱的塔儿糖,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呀?”女店员没有被白金氏的凶神恶煞吓到,她的声音反而更加大声。   白金氏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为人民服务的口号,你是不是不知道呀?我看你根本就是缺乏团结人民群众的意识,你得接受再教育才行!”   白金氏这顶大帽子一盖下来,女店员更气了,她的脸一会儿铁青,一会儿怒红,“我都跟你说了,没有一块钱的塔儿糖!”她这话里还有几分委屈。   白曙刚开始怎么都不明白这女店员到底是什么意思,听了一会儿,他的脑子才转过弯来。眼看着这场面就要越演越烈了,白曙赶紧拉住奶奶。   “奶奶,阿姨说的没错,的确没有一块钱的塔儿糖,我们就买三十三颗塔儿糖,一共花了九毛九分。”   塔儿糖三分钱一颗,的确没有一块钱的塔儿糖……   白金氏这会儿也才回过神来,她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你这话怎么都没说清,可怨不得我。”她哪想到这店员,竟然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她以前来这买的时候,是一个中年店员,跟她说“一块钱”的塔儿糖,她就会给三十三颗塔儿糖,和找零的一分钱。这个新来的店员,脑子似乎不大好使!   那女店员委屈极了,哪里有一块钱的塔儿糖?也就这老太太多事,说什么买什么一块钱的塔儿糖,旁个人来店里,就算要买三十三颗塔儿糖,也会说要九毛九的!哪个像她一样,说什么一块钱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 第63章   ·   白曙因为手指甲上有个白色的虫斑,所以被白金氏塞了两颗塔儿糖。白曙吃完这两颗塔儿糖的时候, 刚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到了夜晚, 他突然间觉得, 屁屁开始发痒。   白金氏年纪大了, 觉浅,她听到乖孙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声音,好笑地踢了踢一旁睡得正熟的白三朝, “老头,醒醒, 快带乖孙去外边上厕所。”乖孙自从上了幼儿园之后,就不让她伺候他上厕所了, 近来更是连在屋里用夜壶都不愿意了。哎, 她真舍不得乖孙长大,他长大了,可能就不会跟他们两个老的住同一间房了。   白曙蹲在厕所里,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上辈子,身处末世, 他吃的东西,比这辈子更不干净, 可是他一点儿都没有自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肚子里有蛔虫的感觉。但是这会儿, 他却明显感觉到了那一条条蛔虫, 从某个不可言明的地方出来。他只能庆幸现在是大半夜,他没有看到什么,不然他想他肯定无法再坦然地面对自己了。   白曙以为自己吃了两颗药,晚上上了一次厕所,这蛔虫的事情就暂时这么过去了。可是他没有料到,第二天他会被白义给恶心到。   这天早上,白义起床之后,就径直跑到正房来。自从他开始能够自己走路不摔倒之后,白金氏就没理会他的哭闹,把他送回了东厢房,让白启煌这个做父亲的亲自照料。   “曙。”白义一脸惊奇的小模样,“昨晚你有没有拉粑粑?”   白曙的脸扭曲了一下,他告诉自己,他现在还是孩子,还是孩子,不要跟他计较。他深吸了一口气,斜着眼睛看白义。这家伙这副模样,待会儿说出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没想到,他竟然没想到,白义像是急待和小伙伴分享好东西一样,他手里捧着一根白色的还会扭动的细长虫子,一脸兴奋地说道:“这是我的,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白曙刚吃进去的早餐,差点要吐出来。他迅速往后退了好几大步,但是白义却一直往前凑。   “你不要过来!”白曙实在忍不住了,大声朝他叫道。   白义被吓了一跳,他双手捧着那还在扭动的白色长条,一脸无辜委屈。   白曙恶寒,他恨不得赶紧冲到外面把手给洗洗。他总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仿佛被什么污秽沾染上一般。   白金氏在里屋听到了白曙的声音,她忙小跑了出来。乖孙从来都是软萌萌的,还没有叫得那么大声过!等她到了白曙、白义面前后,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高声叫道:“白启煌,你给我滚过来!”   白启煌此时正在东厢房里换衣裳,他听到妈妈的的叫声,浑身抖了抖。这语调和语速告诉他,不是好事!他不敢迟疑,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上,就往正房跑。   “妈,您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生气可对身体不好。”白启煌见人先笑。甭管白金氏是因为什么原因生气的,既然叫到了他,他肯定逃不过去的。只希望她看在他关心她身体的份上,能够少气些。   白金氏拉着白曙,离白义远远的。她指着白义,对白启煌说:“你这个爸是怎么当的?让白义玩那东西!快把他给我带出去洗了,还有那东西给我找地方冲走了!看着就糟心!”怪不得白昌那家伙的卫生不及格呢!老大这当爸都没有注重过!白义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没注意到这小子竟然玩蛔虫!   白启煌看到儿子手上捧着的那根白线,也一阵恶寒!他忍着恶心,把儿子抱了出去。   “呼——”白曙和白金氏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白金氏看了眼乖孙,好笑地点了点他的脑袋:“你这小家伙!”   白曙无辜地看了她一眼。   “好了,今天你就不要去幼儿园了,我让你爷爷给你请假。你大奶奶前个儿让人带了口信,说今个儿上城来。”白金氏眼中含笑,她知道乖孙这会儿肯定是不想再见到白义那家伙的。   白曙疑惑地看着奶奶,以往大奶奶来城里,他都照常去上学的,怎么这一次,就要留在家中?   白金氏笑得喜庆,“还不是你立业叔的事情。”   白曙更不明白了,立业叔不是正好好地在部队里当他的上校吗?他能有什么事?   看到孙子迷茫的眼神,白金氏一哂,乖孙还是孩子呢!她耐心地解释:“你立业叔要给你找个婶娘了!”她说完就笑了起来。立业这孩子,她也算是看着长大了,小时候一直是乖乖巧巧的,谁知道后来瞒着家人从军去了,更不知道他这一次叛逆,竟然还真让他找到了自己合适的人生道路,他现在也算是闯出来了。不过,立业和启后年龄差不多,但是现在启后的孩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立业的孩子还没见影呢!哎,也不怪她那个妯娌着急,想要早点娶儿媳妇,生小孙子。   “婶娘?”白曙好奇,“在哪里?今天要来吗?”他怎么不记得立业叔有妻子的样子?   白金氏好笑,“不是,是你立业叔今天正好有时间,你大奶奶托人在城里找了个姑娘,他们俩正好相看,我带你过去凑凑热闹。”立业怎么说都算是白家这一代最出息的了,他的妻子若是给他拖后腿,那就相当于给整个白家拖后腿!白日朝那对夫妻俩都是不靠谱的,她得去把把关才行。   白曙这才恍然大悟,他记起来了,这个世界和他上辈子所呆的末世不一样。在末世,两个人之间,只要想在一起,无论性别,无论身份,他们都可以在一起,没人会阻拦,也无需任何人同意。   “花布衬衫麻花辫,风霜雪雨来侵颜。   终身大事心心念,嫁个贫农意意满。   地主家庭在圈外,工农阶级来排前。   相亲对坐两无言,全仗红娘巧搭线。”   这首打油诗,白曙曾经听白金氏反复念叨过。他以前还不明白诗里的意思,但是现在,处于这个环境中,他明白了,那些话,就是这个时代相亲的真实写照呀!   此时,白曙面前是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白立业穿着军装,端端正正地坐在邱氏的身边,看样子就是刚从军区匆匆赶出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有些严肃。他对面是一个穿着花衬衫,绑着麻花辫的姑娘。这姑娘,白曙他们见过,正是药店那个卖塔儿糖的女店员。这姑娘的旁边,坐了个和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人,看样子应该是她妈妈了。白曙则和白金氏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对面就是这次相亲的介绍人,俗称红娘。这红娘似乎和女方家有些关系,对女方也更为亲切些,她嘴里一直在夸女方的长处。在她口中,女方就没有一处不好,错过了这女的,他们可是错过了一个天仙呀!   白金氏的脸色淡淡的,她没看今天相亲的女主角,她的全身心都在白曙身上,她看到白曙喝了一杯热水,于是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帮白曙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白曙看到那个卖塔儿糖的女店员脸上有些尴尬,她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红娘把女方夸了一遍之后,再把男方也夸了一遍,可不能厚此薄彼。最后,她做了一个总结:“您还别说,小方同志和白同志,两人无论是家庭,相貌,还是工作、性格都特别般配。况且你们两家的家庭成分都是又专又红的,这可是强上加强呢!”   那红娘说得口干舌燥,可是白立业和那叫小方的姑娘,就是不说话。不过红娘身经百战,男女双方这样羞而不语的场景,她见多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姑娘家和小伙子,都矜持,这很正常。只要双方不讨厌彼此,这事八九不离十。   等她把这相亲流程都走了一遍之后,小方的妈妈终于开口了,”这事情,我得回去和我家那位商量一下。他是最疼女儿得,这事情,还得他点头才成。”   红娘知道这是场面话,她为那么多对男女牵过线,自然知道,这时候就是这场相亲落下帷幕的时候了。女方母亲显然对男方颇为满意,但也秉持着女方的矜持,这话很得体,这时候,就应该看男方那边的态度了。   这场相亲会,邱氏自然也是满意的。这小方,父亲是政委,母亲是老师,自己还是革命大学出来的,现在在药店工作过,她虽然是家中独女,但是脾气似乎还不错,是个好的。更重要的是,她和立业真的是方方面都挺般配的,而且立业似乎也不反感她。   邱氏刚想说什么,就被白金氏从桌子下轻轻踢了一脚,她到嘴边的话一顿,说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也得回去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   邱氏这话,可进可退,再合适不过了。她虽然不知道她这妯娌为什么踢了她一脚,但是妯娌的眼光,她是在一件件往事中,越来越信服的,所以她这时候也就没有马上应承下来。   红娘的脸色有些变化,她没想到出问题的,不是挑剔的女方,反而是她以为万无一失的男方。但是这时候,她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来。   “好事多磨,这事情急不得,咱慢慢来。”她笑了笑,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你们看,现在也不早了,我们也散了吧。”   红娘这话说完,白家诸位和方家母女,纷纷起坐,离开。   “你刚才怎么踢我?是不是那姑娘不好?”在回去的路上,邱氏忍不住问道。   白金氏朝白曙努了努嘴,“你问曙儿。”她可不想落了个背后说人坏话的名声。   面对大奶奶求知的眼神,白曙一五一十地把他和奶奶去药店买塔儿糖,遇到那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说了出来,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语气平实。   邱氏愣了愣,呐呐地说:“看不出,那姑娘气性还挺大的。”   她有些忐忑地询问儿子:“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可千万不要看上人家,那姑娘好是好,但是气性那么大,可不成!儿子在外面已经够累了,回来还得面对这么个媳妇,那岂不是更累? 第64章   ·   “您看着办吧”, 白立业无所谓地说道, 对于他来说, 结婚与否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另一半能接受石正, 能孝顺长辈就可以了。”   他是军人, 呆在家里的时间并不长,虽然他现在是调回大都了, 但是保不准哪一天还会回到战场上的。军人的另一半,要承受的, 是普通女人难以承受的悲欢离合,他想了很久, 还是把这句戳父母心刀子的话,说了出来:“妈, 如果可以,还是不好祸害人家女孩子好了。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邱氏惶恐,她顿了顿,语带祈求:“你这么好的条件,人家女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祸害了!再说了军人的妻子, 光荣!”她说完后, 低下头。立业常跟她说, 他是军人, 整条命都是属于国家的,他这样的男人,如果成家,对女方来说,是不公平的。   可是,他是他的儿子呀!别的跟他同龄的,都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下班回到家里,有女人照顾着,出门在外,也有女人担心着。可是他呢?孤零零一人,即使是领养了石正,可是他能和石正在一起,享受父子天伦的机会也是非常少的。更何况,他们这些做父母的老了,也不知道能陪着他多久了,他身边没有个嘘寒问暖的人,他们不放心。   邱氏见实在是说不过儿子,就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妯娌,眼中闪过乞求,你帮说说吧。可是令邱氏失望的是,白玉氏没有说话。白玉氏知道,作为立业的婶子,她能说的有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牛不喝水,强按牛头让其喝水,牛镢腿的可能性非常大,这并不是好的沟通方式的。就如同当年,她已经帮白鹿莲规划好她的人生了,可是她却辜负了她,与人私奔。而曾经被她忽视的白鹿萍,却上赶着,想要她帮她安排她的人生。   邱氏有些失落,但是白玉氏的态度已经让她明白,她能说的也仅到于此了。她强撑出笑容,“那我就回去回绝了对方。”这会儿,她倒是愿意儿子看上那个叫小方的姑娘了。无论是谁,能让儿子有个家,即使她的脾气再不好,她都能够接受。白玉氏这个妯娌,不也是脾气大吗?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和小叔子白三朝之间的点点滴滴,她看在眼里。虽然他们以前也闹过,甚至还大打出手,但是现在,他们不是相互扶持着,走过了无数艰险吗?她越想越有些后悔,但是此时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白曙走在白立业旁边,白立业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阳光与坚毅,即使在战场上历经无数磨难,但这个男人,他还保留着心里的豁达和乐观。他有着钢铁一般的血性,但同时他心底对家人的那份真挚与柔软,也是难以磨灭的。他还记得,当年白鹿莲和小竹的事情,就是这个男人解决的。他即使在外人面前,在国家面前有再多的原则,但是在家人面前,他心中依旧保留着一片柔软。   白曙以为大奶奶回绝了对方,这件事情,就这样揭了过去。但是当有一天,学校要求统一注射牛痘的时候,他在幼儿园里,见到了,这个叫小方的女人。   “大家都排队站好了!”幼儿园的周老师把一个个孩子,强行按进接种的队伍里。国家已经下发通知,每个学校都必须安排孩子们接种牛痘。周老师盯着孩子们,不允许任何一个孩子,成为漏网之鱼。   白义排在白曙的前面,他看到他前面一个个小朋友,胆战心惊地被推进学校卫生室里,紧接着卫生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再后来,那孩子出来的时候,捂着手,哭得像小花猫。白义有些怕疼,不愿意进去去。他小心地推了推白曙,“曙儿,我跟你换个位置。”   白曙看了他一眼,就站到了他前面。他听到了白义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周老师看到了白义和白曙的小动作,她走到白义身边,面色严肃地说:“白义,你得打针。如果不打针,以后长大之后,你肯定变成麻子!”   被周老师这么一吓唬,白义就慌了,他捂住脸,不断地摇头:“不,我不要变成麻子。”他鼓足勇气,拉住白曙,和白曙把位置交换了回来。   这么不经吓唬!白曙轻笑。   打针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轮到白义进卫生室去了。白义临走前,给白曙抛了一个英勇就义的眼神。紧接着,白曙在门外就听到了白义的哭叫声,他有些担心地伸头进去看了看,正好看到小方摸着白义额头的模样,他愣了愣,这女人的表情有些温柔。   该轮到白曙了,白义被周老师拉了出去,在离开之前,白义还泪眼婆娑地故作坚强地对白曙说:“曙儿,别怕,不痛的,就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下。不痛的。”白曙无言,如果这小家伙能擦干脸上的泪水,再来跟他说这些话的话,他搞不好还真的会相信上几分。   白曙进到卫生室里,卫生室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小方,小方穿着白色护士服,手里拿着打针的托盘,另一个女人则把针头扔进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想来这个就是打针的医生。   不过,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白曙掩饰住眼眸深处的诧异,他低着头,沉默地伸出胳膊。   “你是叫白曙吧?”小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阿姨?上个月,你叔叔在的时候,我们见过呢!”   这女人好生奇怪,她不是被大奶奶回绝了吗?相亲不是没成吗?可是她这会儿怎么大大咧咧就直接说出来了?按照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女方和男方相亲,事不成,不是该把嘴巴闭得牢牢的,恨不得这事情压根就没发生过吗?   小方以为白曙没说话,就是害怕了,她安抚地摸摸白曙的头,“别担心,闭上眼睛就过去了,不疼的。”   白曙任由对方为他别起袖子,露出白嫩的胳膊。   “你家人肯定对你很好。”小方突然说道。   白曙奇怪地看着她,她为什么这么说?   小方神秘地笑了笑,“小朋友,你的衣裳可是用最好的软棉布做的。我给那么多个孩子撸过衣袖,你的衣裳可是少有的好呀。”   小方这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但是白曙的心咯噔了一下,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不是他原本以为的火爆脾气,也不是刚才一晃眼以为的甜美,她的观察力不差,这话到底是无意说的,还是故意说的?他知道爷爷奶奶一直致力于在外人面前呈现出白家并不富裕,过得紧巴巴的形象,他可不能露馅了。   亏得一旁的女医生,打断了白曙和小方的对话,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好了,动作快点,后面还有孩子等着呢!”   小芳撇了撇嘴嘴巴,把白曙的胳膊伸到了对方的眼皮子底下,说:“诺。”   白曙额间掉下几条黑线,这动作,就像是给猪仔打针一样随意。   那女医生表面上看起来严肃,甚至有些冰冷,但是她的动作却非常的轻柔。针起针落,没有白曙想象中的疼痛,只一秒,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打完了。   女医生看着有些呆愣的白曙,笑道:“小朋友,你回去的时候,可得小心了,过段时间呢,会长出一些脓包一样的东西,记住不能抠,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女人的声音,跟她的外表一样冰冷,但是话里的温暖却能让人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白曙点点头,出去了。   果真,没过几天,白曙身上就长了一些脓包。不仅是白曙长了,跟他同一天接种牛痘的一一、二二和白义都长了。这脓包,像肚脐一样中间有个凹槽,脓包周围有些红晕或者水肿,不管是手指,还是臀部,甚至是脸上都长了不少。白曙实在忍受不了瘙痒,想用手去挠。   “甭抓!”白金氏一巴掌打掉了白曙作乱的小手,“你是不是想变成麻子?不许挠!”   这几天,白金氏真是操碎了心,一一、二二、白义和乖孙四个孩子,相继发热,她得时刻看着,还不许他们用手去挠那伤口,以防感染或者留下疤痕。   王医生在白启智的委托下,到白家走了一趟。这段时间以来,四个孩子的难熬,他们这些大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所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医生,能减轻孩子们的难受。   王医生此次到白家,还带了一个人。   “这是?”白金氏看着站在王医生身边的那个有些冰冷的女人,有几分好奇。   王医生脸色也有几分奇怪,似乎是看好戏,有似是有几分别扭地说:“这是我表妹,她姓宋,也是一个医生,你们叫她小宋就行了。”   “伯母。”宋医生一声冰冷的打招呼,就没有下文了。   王医生尴尬地笑笑:“我表妹为人害羞。”他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出乎白曙和王医生的预料,白金氏竟然对这个宋医生感官良好,她露出了一个不是笑容的笑容,“小王,你这表妹年纪轻轻就是医生了,前途不可限量呀!”在这个时候,医生可是铁饭碗呢。   王医生推了推表妹,见她没有反应,忙自己开口:“这哪的话呀?只求能挣个嚼头就好了。”他现在简直不知道拿这个表妹如何办了!自己死皮赖脸跟着来,可是却没有什么反应!   白金氏似乎看出了王医生和宋医生的尴尬,忙转移话题:“王医生,你给我孙子们看看,这水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王医生笑了笑,推了推表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地说道:“我这表妹,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上次她还去白曙他们幼儿园,帮他们打针呢!”   白玉氏惊奇地看着宋医生,“真的?是你帮曙儿他们打针?”   宋医生不好意思地低头,但她的脸上还是那样的冰冷,“您乖孙很勇敢。”   白金氏脸上的笑容更浓了,这姑娘,有眼光!知道她的乖孙是好的!   这宋医生,就是当初和小方姑娘一同在学校卫生室,给白曙他们打针的那个女医生。白曙好奇地看着她,这个女人似乎是和小方是相识的?   宋医生一一拉开白曙他们几个的袖子,看了看,说:“没事儿,再过个两三天就结疤了。不过得记住了,千万不能让他们用手去抓,不然留下的伤痕,那就不好看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可以给他们煮点绿豆汤,可以加快伤疤的愈合。”   白金氏忙点点头,“我今个儿就煮。”可怜的乖孙呀,这几天她看着着实心疼。   不过,她心中虽不忍,面上还是颇严肃地对白曙他们四个说道:“听到了吗?医生都说了,你们再忍两三天就好了!可不带给我拿手去抓的,万一抓破了,留了疤,以后就难看了,到时候没有小朋友跟你们一块儿玩,你们就知道错了!”白金氏吓唬他们。   白曙刚想用手去挠挠大腿的动作,被白金氏这么一喝,顿时停住了,他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   白金氏白了他一眼,这乖孙,哎,她还真舍不得说他呢!   “宋医生在哪个医院上班呢?”白金氏似乎对宋医生非常感兴趣。   宋医生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我在军区医院里上班。”   “军区医院?”白金氏眼中闪过一道光,她貌似无意地说道:“那你肯定认识我那侄子吧,他的名字叫做白立业。”   此话一说一出,王医生就偷笑了,宋医生脸上倒是有几分尴尬。白曙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明所以,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白金氏那张凶狠的脸,皱成了一朵小菊花,她拉了拉宋医生的手,一脸亲热地说道:“哎呀,这还真是缘分呀!今个儿晚上,立业说要回来吃饭。你们既然认识,就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王医生猛地点点头,“那感情好呀!我这妹妹,是孤僻害羞的,为这,我简直是愁死了!能让她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   宋医生脸颊绯红,没有吭声。白曙这会儿才知道,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原来,这王医生就是红娘呢!他在给立业叔和宋医生牵红线!   白立业一个月休假两次。每次休假,他都会回白家来看石正。今天又是他休假的日子,他没有穿着军装,而是穿着军绿色的便服。一进白家,白立业就爽朗地呼唤几个孩子。石正一听到白立业的叫声,拔腿就往外爬,直接扑进白立业的怀里,扒着他不放。   白家最受孩子欢迎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立业。因为白立业会跟孩子们一块儿打闹,会陪孩子们一块儿玩,还会给他们讲很多故事,有战争的英雄故事,有有趣的寓言故事,还有古代的爱国故事……白家的孩子们每次都听得如痴如狂,恨不得白立业不要离开。   白曙也是喜欢白立业的,他跟着白义几个,围着白立业团团转,突然,他的眼睛扫到了在厅堂里不断往外看的宋医生。   白曙眼睛一转,调皮地拉着白立业的裤脚,指了指厅堂里的宋医生。白立业好奇地往那边一看,立马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宋医生,你怎么在这?” 第65章   ·   和白曙的预料一样, 宋医生的确和白立业是相识的。白立业曾经因为旧伤到军区医院治疗过, 当时宋医生就是他的主治医生。   但是白立业和宋医生说话时透露出来的熟稔感, 即使对男女之间的感情不大敏感的白曙, 不用任何提示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氛围不一样。更不用说眼睛毒辣的白金氏了。再加上饭桌上有个不断给白立业和宋医生两人拉郎配的王医生,这一顿饭下来, 有点脑子的人, 都可以看得出一二了。于是乎,大伙看着白立业和宋医生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等宋医生离开之后, 白金氏和白三朝把白立业叫到正房询问。   白立业有点疑惑,“什么怎么样?”   白金氏不满, “你小子可别跟我装傻啦,人家姑娘的表现已经那么明显。”就差没直接说出来了。   白立业沉默了片刻, 说道:“宋医生的条件那么好,犯不着为了我守活寡, 挨这罪,她值得更好的。”   “看你这话说的,人家姑娘愿意,我看你也不是不乐意,怎么就不成了?”白金氏看得分明,她这侄子对宋医生也不是没有好感。   “你老老实实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没必要顾忌这顾忌那的!什么叫她值得更好的?你难道就不好吗?我倒觉得, 你们挺般配的。”白三朝这话说得认真。宋医生面上看着虽然冷冰冰的, 但她对石正、对孩子们, 很有耐心, 是个好的。   白立业把头撇过一边,“叔,婶,你们就别管这事了,我和她,是不可能的,她值得更好的!”   “蠢话!”白金氏怒了,“人家姑娘放下面子来家里,还不是为了你?你说她值得更好的?你想过她想要什么样的人吗?”这侄子,怎么脾气就那么执拗呢?他无论是人品,还是工作,都是顶顶的好,一个大都军区的上校,怎么就配不上军区医院的医生了?   白三朝拉住了有些愤怒的老妻,平和地对白立业说道:“你的名字叫立业,我们就是希望你能够成家立业,现在你的事业有成了,可是家却没成。听我一句劝,那姑娘对你是有感情的,你不要轻易放弃。”   最终,这场谈话也没有任何结果。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到底是旁人没法帮忙的,只能当事人自己看透。   可是,白曙,就是有些不明白,明明白立业人那么好,还特别厉害,他怎么就觉得宋医生能遇到比他更好,更厉害的呢?   “哎哟!”白金氏掐了掐白曙的小脸蛋,“我的乖孙呀,竟然也知道男女之间的情爱了?”   原来,白曙刚才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他感受着奶奶又揉又戳的动作,心里无别纠结,他现在已经长大了,怎么奶奶这逗小娃娃的动作却越来越多了?该拿她怎么办呢?直接说?呃,还是算了,若她再露出那伤心的表情……   “好了,想什么呢?眉毛都打结了!”白金氏好笑地抚平白曙的眉头。   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可就放心吧,你立业叔是一定会和那宋医生在一块儿的!”   白曙惊讶地看着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白金氏一脸骄傲,她信心十足,“你奶奶我,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你就等着看吧!”   白三朝见不得老妻得意的模样,堵了她一句:“话可不能说得太满,要是他俩没在一块儿,你可就糗大了。”   白金氏鄙视地瞟了一眼自家糟老头,“你见我什么时候说话不准了?”   白三朝没作声了。哎,好男不跟女斗,他让她好了。   白曙看看沉默的爷爷,再看看得意的奶奶,心中的天平慢慢向奶奶这边倾斜了一下。也许再等一等,就知道了奶奶说的对不对了。   出乎白曙预料的是,这事情根本不用他等太久,很快结果就出现了。白立业要和宋医生结婚了!白金氏的预感,是正确的。但是白曙对于白金氏的这个正确的预感,却生不出任何钦佩,而是感到深深的无力。只因为,白金氏在白立业和宋医生的事情中,充当了一个重要的角色,相当于是她把这两人撮合在一起的。   白金氏在见过宋医生的第二天,专程去了一趟都村,把邱氏接到了大都城。也就是因为这一次的行动,白金氏才知道,邱氏这女人,竟然没有明确回绝上次的相亲,反而和小方那边建立了联系。这也是为什么小方会去状元幼儿园给孩子们打针的缘故了,她想要获得白家孩子们的好感,让她以后嫁入白家时,能让白家人有个好印象。   白金氏知道这事,狠狠地把邱氏给说了一通,“你,我怎么说你才好呢?立业明显就是对小方那姑娘不上心,上次不是说好了要回绝对方吗?你怎么私底下来了这么一套?这不是让人左右为难吗?”白金氏恨不得直接打开这妯娌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白金氏脸上的怒意,让她凶狠的表情,更显出了几分张牙舞爪的恐怖。   邱氏被白金氏这么劈头盖脸一骂,懵了,她倒没有生气。她惯来是不会生这个妯娌气的,她们做了几十年妯娌,彼此都非常了解对方的脾气。白金氏一贯给她面子,也只有她真的做了什么她觉得不好的事情时,她才会那么生气。   “我只是担心立业而已,他那么大了,还没结婚……”邱氏有些心虚,她知道她出言反耳,的确是不对,“我也只是对那牵线的红娘说,立业现在以事业为重,他担心他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陪人家姑娘,一切顺其自然就行了。”她真的只是这么说的,可是对方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她就不知道了。但那红娘到她家拜访过两次,而她也没有明确提出拒绝。   白金氏强忍住怒意,即使这妯娌脾气再好,她也不能真当自家的儿子儿媳那样随意破口大骂不是?但是真是太糟心了!   “我告诉你,直到立业的事情成之前,你都给我呆在这儿,别回都村了!”白金氏狠狠地瞪了这个愚蠢的妯娌一眼,这女人的自作主张,还真是令人头大!   邱氏见白金氏的怒火消了些,松了一口气。若不是因为担心儿子真的孤老终生,她也不会干出这蠢事。现在有这妯娌帮她兜底,儿子找媳妇也有希望了,被说上几句,也无痛无恙。她有些小兴奋,又带着些忐忑地问:“快给我说说,到底是哪家姑娘看上了我们立业了?”   白金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妯娌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她才能够和她相处得来,且这么多年没闹出什么大矛盾。不过,白家这到底是怎么了?尽是些蠢货!就连她曾经以为有些脑子的立业,在面对男女之事的时候,也犯蠢!哎,若不是为了在乖孙面前,彰显出她的聪明睿智,她可不会去操心立业的事情。她不关心立业的事情,就不会去找邱氏,也就不会发现邱氏做出了这样的蠢事,那立业和宋医生能不能成,还真说不定了。   在白金氏的逼迫之下,邱氏和方家那边的红娘谈了一番,正式提出了拒绝。白金氏还特地送了些礼物,让红娘在中间帮忙周旋一下。但是方家那边,拒绝收任何礼物,也不接受白家的道歉。小方姑娘原先还在离猫儿胡同不远的药店工作,这没几天就调走了。白家和方家这梁子到底是结下了!为此,邱氏在白家这几天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一不小心说错话,惹来白金氏的怒骂。没办法,这事情,说到底,都是她做得不对。   等白金氏的脸色好了些,邱氏提出要去见见宋医生。于是乎,她们俩打着白立业的名号,到军区医院,偷偷瞧了宋医生一回。宋医生虽然跟邱氏想象中的媳妇不一样,不是那种甜美爱笑的,但是她对着孩子的时候,特别有耐心,也很温柔,就这点,让邱氏非常满意。邱氏暗自心中再次确定,白金氏的眼光真的是不错,为了这媳妇,她愿意在白金氏面前伏低做小,只要儿子能尽快娶了这姑娘!   这一天,白金氏单独跟宋医生说了一番话,这番话,也只有她们俩知道。   再之后,白立业再次休假的时候,宋医生找上门,她和白立业单独谈了一个下午。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等两人出来的时候,白立业突然就开口对白金氏和邱氏说,让她们尽快找媒婆到宋家提亲。   这事情转变的速度之快,令白曙目瞪口呆!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白立业和宋医生就已经订婚了。没几天,白宋两家达成了共识,相约到女方家吃了一顿认亲饭。   那一天,白曙和石正都去了,小辈的,也只有他们俩去。   令白曙觉得巧合的是,宋医生和那小方一样,都是家中的独女,父亲都是政委,母亲都是老师。不过,幸好,她们两家没有住在同一处,倒是少了几分尴尬。   白宋两家人,你来我往,说话倒是挺投机的,但是白曙却没有心思细听。因为他此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石正的身上。石正这一整天,脸上都带着笑容。可是他就是知道,这小子的笑,是假笑。 第66章   ·   等回到白家, 没人的时候, 白曙扯住了石正。   “你今天怎么了?”白曙不放心,这小家伙, 有点早熟。在白家,面对白家人的时候, 他倒是笑得活泼开朗, 但是在外人面前, 却是一副冰冷的模样。   石正一愣,继而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他揉了揉白曙的头, “我今天不是好好的吗?”   白曙一巴掌打掉他不规矩的手, “你的笑容恁假了。”若不是因为跟他一块儿长大,把他当作一家人,他才不会关心他呢!这小家伙, 恁早熟了些。   石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问道:“真的很假吗?”   白曙点点头,那笑容真的假得令人没眼看了。   石正蹲在地上,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小曙儿, 你说,立业叔有了妻子, 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等他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还会要我吗?”   “你傻了吗?”白曙敲了敲他的脑袋, 石正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你觉得立业叔是那样的人吗?你呀,就放心吧,立业叔即使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也还是他的孩子!”   也许是白曙的这句话安慰到他了,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嗯,一定是的。不过,即使立业叔不要我了,我也还是会死赖在白家的,我可舍不得你!”   白曙被他的话说得无语了,这家伙,还是这么喜欢逗他。他白了他一眼,转身回房。他刚才看到了白立业的影子,白立业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在墙角偷听,还露出一道影子,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等第二天早上,白曙再见到石正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爽朗的笑容,再见不到一丝虚伪。这家伙昨晚上一定是跟白立业说了什么吧。笑得那么开心!   白立业和宋医生的婚礼,来得倒是挺快,但是却也没有办得多么盛大。来的只有两家的亲戚还有白立业的战友、宋医生的同事。   从两人扯结婚证开始,邱氏就在白金氏面前念叨着,要在城里给他们两口子找个房子。找房子的事情,并不好办,最好是离军区近些,这样两人一起生活能方便些。可是这样的房子哪里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呀?本来,年前的时候,白立业是有军区分房名额的,但他却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快就结婚,于是把名额让给了已经结婚的战友。这样一来,他的名额就没了,而下一次分房也不知道要到等什么时候。宋医生虽然在军区医院工作,但她的资历不算老,分房一事是暂时轮不到她的。但是,他们两人毕竟结婚了,总不能连一个属于两人的家都没有吧?   当时倒是有一个便捷的办法,就是跟房管局租房子住。房管局的房子也不贵,一年也就二十来块钱。但是白三朝不乐意,“租公家的房,到底还是公家的房,不是自己的,咱们再找找。”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开始托人找关系,看看有没有人要转让房子的。白立业无法,只能找人帮忙找,宋家那边,也到处打听。三方努力之下,最后才在离军区一里地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合适的房子。   这房子是个小四合院,比不上白家城里的三进院,但是也算方正,有四个房间,倒是齐整。因为房子不在大都城里,而是在城外头,虽然离城里近,但到底还是隔着一堵城墙,所以房主要的转让费还算合适,四百二十元。这四百二十元,白三朝和白日朝两家给凑一凑,紧巴巴的,但到底还是拿得出来。别看白立业虽然是军区的上校,但是他的补贴除了给家里留些家用之外,剩下的都寄给死去的战友家属了,手头上没有余钱。   婚房已经有了,房子还算干净,不用粉刷,倒是省事。但是这房里的家具可不能少,别的不说,这三十六条腿,还是要有的。这时候勤木匠和白芳就派上用场了。其实,早在白立业和宋医生定亲的时候,白芳就跟勤木匠说了,要提前给弟弟准备三十六条腿。   这三十六条腿呢,是要剔除掉床的。居家过日子,饭桌和椅子要有,一张桌子,四张椅子,这么一来就是二十条腿了;再加上两张写字台,方便白立业和宋医生处理工作,这又是八条腿了;一个装些杂七杂八小物件的五斗橱,这是四条腿;最后还有一个大衣橱,用来存放两人的衣服,也是四条腿。这么整下来,正好三十六条腿。这家具的钱,白芳掏了六分之一,其他的都由白启煌、白启智、白启后、白鹿萍、白立国分担了。   婚礼这天,算是热闹,正房墙上贴了对联,左联:爱国情怀喜结连理,右联:革命友谊永结同心,横批是:华国万岁。在对联下面,有张小条桌,桌子上摆了大家伙送的礼物。有洗脸盆、棉被、枕巾、枕套,花瓶、茶杯、暖水壶、革命书籍、革命日记,门外面还有新买的煤炉,煤炉上还有烧水的新铁壶……墙上还挂着不少徽章,奖状,这都是白立业和宋医生这些年得到的表彰。   院子里热闹,来来往往不少人,有穿着军装的军人,有换上便服的医生,还有各家的亲戚。白立业和宋医生这会儿也当起了跑堂,人太多了,他们俩得亲自去安排安排。   这场婚礼最开心,最自在的,就是孩子们了。白曙看到白昌和白仁眯着小眼睛,趁人不注意,顺手拿了几颗难得一见的奶糖藏在兜里,而白梅和许凤则是有志一同地抓了几把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的裹糖花生和炒瓜子。   此时,白曙听到了一个欢乐的大笑声,他瞬间警觉,躲到了厨房里。那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了,是老邱,在琉璃厂做古玩生意的老邱!自从老邱打心底儿认为他是个福娃之后,每个月都要专程来白家找上他一回,每一回都是围着他团团转,他走到哪,他就去哪!比那粘人的刘清更要紧!比那死巴拉着他的一一、二二,还有白义更过分!   厨房里的大厨是赵家媳妇和白玉氏,这两人的手艺好,自然担得起这重任。白曙拿了这张小马扎,坐在灶前,闻着空气中的香味,那痴迷劲儿,让忙碌的赵家媳妇和白玉氏乐呵乐呵的。   “来,给你填填嘴儿!”白玉氏拈了一块红烧肉,塞进白曙的嘴里。   白曙一把把红烧肉咬住。这红烧肉,还有些烫嘴,但好歹还能受得住。这是土豆红烧肉,红烧肉吸收了土豆的香味,没有一丁点儿的肥腻,汁儿都带着点甘甜。   这顿婚宴做得可馋人了,土豆红烧肉、山楂糕白菜丝、回锅肉,还有花生米拌菠菜、辣椒拌海带丝儿、炖猪脸、酸辣猪耳朵……   白曙正慢慢品味嘴里的这块肉,想着待会儿是不是还能再吃上些别的,就被身边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思绪。   “小曙儿,原来你在这里呀!让邱爷爷找了好一阵呢!”   老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里,他不顾白曙的反抗,把白曙从小马扎上抱了起来。   “厨房里油烟多,咱们曙儿别在这儿,而且大家都在忙呢,你可不能添乱……”   白曙嘴里还有肉,若不然,他肯定会直接反驳老邱!他很乖,他根本就没有添乱,让他好好在厨房里呆着就不行吗?   白曙眼睁睁地看着厨房里的美食,就这样离他远去。他不满地盯着老邱这个黏皮糖。   此时在院子里乱逛的刘清眼睛一亮,他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在白曙面前停下,把手里那颗被他攥得紧紧的奶糖递给白曙。   “哟,我们清儿真是个好哥哥,有糖知道留给弟弟吃!”老邱赞许地看看刘清,自顾自地接过糖,把糖纸给撕了,塞进白曙嘴里。   白曙刚完肉,又吃了糖,这味道蹿得厉害。不过糖还挺甜的。这颗糖也许是被刘清拿在手里太久,有些融化了,但是白曙的心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感动。这孩子,还算有些良心,知道给他留糖!他瞪了不远处,正在正房里,“偷”糖吃的一一、二二,还有白义,不满地哼了一声,亏得他有好东西,都没忘记这三个!这三个倒好,他不见了,都不知道来找一找!   “放我下来!”白曙一边含着糖,一边说道。他的脸颊一鼓一鼓的,像一只小老鼠。   老邱笑呵呵地把白曙放到地上,他摸了摸白曙的头,“小白曙,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说完,他从兜里拿出一个金色袖珍的小猪,放到白曙的小口袋里,还朝他挤了挤眼睛。   白曙瞥了他一眼,这是邱爷爷历来的做法。他每次来见他,都要给他带一些黄金做的小东西。刚开始,他不收,但是下一次他来的时候,就一脸的哭丧,说他这个月没生意。无法,白曙只能任由他把东西往他口袋里塞。正因为这样,白曙才能容忍邱爷爷像黏皮糖一样粘着他。金子,可是个好东西!这给他金子的人,也算是个好人。   此时邱氏看到了老邱,她忙朝这边走了过来。老邱是她的隔房堂哥,她理应来招呼一声。   老邱倒是不用她招呼,他毫不在乎地朝她挥挥手,“你甭理我,自个儿忙去吧。”   邱氏闻言,转身就走了,她还有得忙呢!但也不知道邱氏是怎么想的,她刚走两步,又回来了,她蹲下来,双手搭在白曙的肩膀上,问了一句:“曙儿,你说你小宋婶婶什么时候能有小宝宝?”   白曙无语,这他怎么知道。他又不是神!   邱氏似乎非要白曙说个所以然来,白曙无奈极了。幸好,这时候一一、二二和白义跑了过来,他们每人手上拿了些糖果。一看到他,就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曙,你去哪了?我们都找不到你!喏,给你吃好吃的。”   白曙热泪盈眶,这三个小娃娃,没有白养!还知道给他留糖,刚才是他错怪他们了!   邱氏被三个小孩儿这么打断,也就不好继续问下去。她站了起来,看着远处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小媳妇,心里想着,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要抱孙子了! 第67章   ·   谁都没有想到, 白立业和宋医生婚后差不多过了五年,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才出生,邱氏也才抱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孙子。   而此时, 白曙独自一人坐在厅堂,听着西厢房那个原本住着白芳, 现在住着宋医生的房间里传出孩子出生后的第一声哭声, 松了一口气。五年来, 白家没什么改变,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只是从今天开始, 白家又添丁了。他拿起已经晾了很久的白糖水, 甜滋滋地喝了一口。   这五年来, 大奶奶几乎每次见到他都要追着他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白曙无奈至极,这事情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再说了他又不是她房间墙壁里藏着的那个送子娘娘,她问他,还不如继续去问送子娘娘!可是大奶奶就像是认定了他一样,非缠着他, 无法, 他只能每次都躲着大奶奶走, 只求个耳根清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差不多四年,宋医生终于怀孕!白曙觉得自己即将解放, 以后再也不会被大奶奶追着跑了。可是, 一切出乎他的意料。宋医生这一胎的怀象并不好, 医院吩咐要好好养着,所以当宋医生检查出怀孕后,就搬到城里的白家养胎,大奶奶也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裹,屁颠屁颠地来城里照顾怀孕的小儿媳了。于是乎,白曙每天下学后踏入家门的第一步,就能看到大奶奶站在门后,笑眯眯地望着他,问他一句“今天好不好?”。他必须得答上一句,“好”。这样大奶奶才能放下心来,安心去做其他事。若他没答,或者说了“不好”,那大奶奶那一天准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甚至夜不能寐,非得坐在宋医生床边盯着她不可。这么一两次下来,白曙自己就先看不过去了,所以大奶奶每次这么一问,他准会回答“好”。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九个多月,白曙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而孩子终于快要出世了,白家请来的产婆,还是当初给白曙和一一、二二他们接生的那个,而王医生也提前几天到白家客房先住着,唯恐宋医生这胎出了什么事。宋医生肚子里的孩子一点儿不着急,拖了五天,才在众人焦急的期盼中挣扎出生了。而白曙这个“福娃”呢,在宋医生发动的那一刻,则被大奶奶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了厅堂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并且还让白义他们给他请了假。白曙只能庆幸,宋医生是早上发动的,而孩子也争气,是中午出来的……   当听到孩子哭声的一刹那间,白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终于要解放了。   此时,已是中午,学校也放学了。白家的孩子们,你追我赶,从外面跑了回来。   五年时间,白曙他们几个小的已经升上了小学三年级,到今年九月他们就是小学四年级的孩子了。而白昌他们,九月份就是六年级的学生了。一般而言,小学一到四年级都是初小文化,而五到六年级就是高小文化了。在这个年代,高小毕业就算是很有文化的人了。   六月的大都,没有了凉意,白曙已经换上了短袖,他听到大门外的跑步声,不慌不忙地从盘子中拿出四个倒放的杯子,倒了四杯糖水,放在桌子上。在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中,他的袖子被微微撩开了,显现出左臂上一个浅色圆形的小疤痕,那是当年种牛痘时所留下的痕迹。不止他身上有,白家其他几个孩子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几个。   首先冲进厅堂里的就是一一和白义,他们俩像是比赛一般,速度极快,脸上的笑容比外面的阳光更灿烂。家里要来个小弟弟了,他们期待了那么久了,能不开心吗?   他俩一进屋,就跑到白曙身边,各自拿了一杯糖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怎么样?生了吗?弟弟好看吗?”白义舔了舔嘴巴,语速极快。   一一也捧着杯子,面上带着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笑,做出一副期待的模样。   还没等白曙回答,就已经有人帮他说了。   “你们俩没听到西厢房孩子的哭声,还有大奶奶得意的笑声吗?用你们的脑袋想想,就知道弟弟肯定是顺利出来了。”   二二比一一和白义晚一步进来,他面无表情地朝那两个蠢蛋说完后,就径直走到白曙身边,拿起桌子上一杯没被喝过的糖水,小口地喝着。   许卫是跟在二二身后进屋的,他看了看白曙,见白曙没看他,他才小心地拿起剩下的那杯糖水。   许卫在许家两个老人的宠溺下,比白曙他们晚了一年多才去幼儿园的。他进了幼儿园,就和白曙他们同一个班,后来还一同升了小学,依旧还是同班。所以白曙他们原本只有四个小不点的团队,此时已经变成了五个。许卫跟白曙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话不多,有时候白曙倒觉得他像一个女娃娃那么乖巧,但是当他看到他和女娃娃们的相处模式的时候,推翻了对他的这个印象。别看许卫斯斯文文的,但是他跟女孩子在一块儿的时候,嘴巴特甜,常常夸得女孩子忘了自己姓谁名谁,恨不得立马跟他回他家。   初小放学比高小早上一个小时,所以一一他们几个比白昌他们早些回到家。   “我们去西屋看看?”白义眼里闪动着好奇。他喝完糖水就坐不住了,此时正扭来扭去,就是想去西厢房看看。可是如果没有白曙的同意,他又是不会去的。   白曙点点头同意了,因为他知道依大奶奶的尿性,搞不好等下会直接来把他接到西厢房去“坐坐”,给白雄添添福气……他还是长些记性自己自己先送上门去吧。   白曙带着四个八岁左右的小娃娃走进了有些热气的西厢房。   还没进去,白曙就听到了邱氏和白金氏的对话。   “小宋没有奶,雄儿吃什么呀?”邱氏的声音忧心忡忡。在孩子还没出生之前,她和白日朝就已经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就叫白雄。   白金氏也有些纠结,“以前白曙的那头奶牛,几年前倒是上交给居委会了,居委会那边又交给了奶场,想要回来,倒是不行的了。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去订奶了。最好的牛奶是一毛八分一瓶,每天两瓶,掺和点代乳粉、糕干粉,再不济添点面粉,也够一天的了。”   邱氏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能订到牛奶,还是因为有了新生儿,没有新生儿,连这订牛奶,都是没有资格,没份额的。这两年,华国提出“够吃不浪费”,每个人的粮食都有定量,新生儿的定量就是每个月二点五公斤,要换成牛奶份额,还得去跟居委会那边宝报备一声才行。   “奶奶,我们来看弟弟咯!”白义掀开挡风的布帘,声音洪亮地叫道。也许是因为这些年白三朝教的太极拳的缘故,白义他们几个的身体都特别好,很少生病。所以白义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把房间里的人都震到了,就连刚出生的白熊都再次嚎哭起来。   白金氏一巴掌拍在白义的脑袋上,“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说话小声点,千万别吓到其他人!你看你现在把小弟弟吓哭了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能?”   白金氏这五年,生活过得顺利,没什么糟心事,她的面容平和了很多,虽然她那先天性的凶狠表情是没法改变了,但是至少,没有变严重,不是吗?   白义摸了摸脑袋,他这不是激动得忘记了吗?   “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弟弟吧。”这几个孩子期盼小宋肚子里的孩子,期盼成什么模样,白金氏是知道的。白家那么多年没有新生儿出生了,他们好奇也是自然的。   其实,白金氏也好奇几个孙子看到白雄的表现,可是谁料到,白义他们看完之后,嘴巴闭得紧紧的,低着头,没有说话。   “奶奶,我们先出去了。”白曙的眼睛抽了抽,若无其事地对白金氏说道。   白金氏和邱氏他们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哟,这几个小娃娃就是我以前接生过的吧?长那么大了!”没等白曙他们出门,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脸色红润,一脸喜气,看得出是个常笑的。   这就是当初给白义、白曙和一一、二二他们接生的那个产婆,她今天到白家,还是邱氏特地去请的。本来她年纪已经大了,这两年年,大家愈发相信医院,宁愿在医院生产,也不请产婆回家接生了。她顺势金盆洗手,不干了,索性呆在家里享受儿孙的福。若不是因为此次是白金氏和邱氏特地去请,而且接生的对象还是个医生,她可是不愿意来的。给一个医生接生,那是多体面的事情呀!说出去,都能得到旁人的几声赞叹。   邱氏还感激产婆刚才的幸苦助产,忙接话:“可不是,这五个孩子,有四个都是您接生的!看,现在长得多壮呀!”   产婆看着一一和二二他们几个,脸上带着怀念,“当年这对双胞胎,没想到长得那么俊!真是健康呀!将来是有福的!”她可没有忘记当初那两个瘦弱的孩子,说实话,当初这俩孩子,她可没想到他们能站得住!毕竟他们那会儿,看起来,成不了! 第68章   ·   “您见过我们?我们小时候也像弟弟那样丑吗?像只红猴子?”白义嘴巴快, 一下子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白曙连帮他遮掩都来不及,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好呀,我就说你们刚才看了弟弟之后, 沉默不语,原来在嫌弃弟弟不好看呀!”白金氏叉腰, 佯装愤怒。   白义连连摇头, “没有嫌弃, 没有嫌弃。”他只不过是觉得这个弟弟恁丑,以后带出去, 没面子, 并不是嫌弃, 真的。   产婆先是一愣,继而笑呵呵地说:“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你们以前也都是这样的。”她心里想着, 今天这产妇养得好,娃娃比这四个她以前接生过的孩子刚生出生那会儿,长得更好!她想到这,疑惑了片刻, 看了看白曙, 这家伙似乎出生的时候长得极好?哎哟, 她老了,这几年越发不记事了, 有些事情还真想不起来了。   “你们这几个小家伙!”王医生好笑地从外面进来。他手里端了一碗草药, 这是他特地找了相识的老中医, 从他那里配的,专门为产妇补血补气的良药,正好给刚生产的表妹喝。他把药递给邱氏,邱氏笑嘻嘻地捧着药,进了里间。   “你们小时候,可比雄儿更丑呢,也是个红猴子!”王医生故意逗几个孩子。这几年,因为表妹嫁给了白立业,他和白家的关系更加紧密了。这几个孩子的小性子,他也了然于心,时不时就想逗逗他们。   白义跳脚了,“不,我们不丑,我们可俊了!”他搂着白曙和一一,凑近王医生面前,严肃而认真地反驳王医生的话。打他记事起,他们就是俊的!王医生欺骗小孩!   “哈哈哈哈。”王医生大笑,笑得眼角都带泪来了。这小家伙的反应,真是有趣。   白金氏在一旁看着王医生逗自己的孙子,没好气地把白曙搂了过来,其他孙子随便他逗,怎么逗都成,就是她心肝乖孙不许!况且乖孙出生那会儿,真是俊的,可不是红猴儿!   “你,你笑什么?”白义见王医生笑得厉害,他急得快哭了,他倔强地昂着头,用力的推了推王医生,“我真的不丑,我俊着呢!”他又重复了一遍。丑孩子,是没人愿意跟他一块儿玩的!学校里有很多小伙伴找他玩!   王医生擦擦眼角的泪,说道:“对对,你俊着呢。不丑,不丑,是我说错了。那俊小伙们,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成不?“   白金氏忙把王医生拦下,“小王,你可别破费了。现在东西紧俏,什么都不好买,你手头上的东西,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王医生挥挥手,不大在意地说:“没关系,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那儿有些杏干,给小家伙们甜甜嘴,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也是别人送我的。”   白金氏的眼睛暗了暗,王医生这话她可不信。现在买东西,可不像几年前那么容易了,很多东西开始要票了。什么粮票、油票、布票,这些算是常见的,这段时间还出现了猪牛羊肉票、鸡鸭鱼肉票、鸡鸭蛋票,糖类票,豆制品票及蔬菜票……按照这形势下去,票肯定比钱还值钱。王医生刚才说的杏干,应该不是用票买的,应该也不是以前积累的存货,那就只能是地下交易换的了!现在地下交易管得还不算严,能换些,就换些,等管严了,那可就真是难为了!   白义几个被王医生那么连哄带骗带出去了,白曙被白金氏搂着,晚了一步才出门。他走之前,听到产婆拉着奶奶,小声地嘀咕了两句:“那接生费,您呀就甭给我了,单给我十尺布票好了。”她家孙女到了相看的年纪,家里也没存着好布,一时间也凑不齐布票,她正为这发愁呢,刚才听到白家老太和王医生说话,才想起这事儿来。   白金氏爽快地点头,“那成,我家工人多,也没什么钱裁新衣裳,正好有多余的布票,十尺还是匀得出的。   白曙这边耳朵听着产婆和奶奶彼此防备,却又交流和谐的谈话,那边听着王医生和白义他们其乐融融的笑闹,心中无端生出感慨,这日子可不好过。   当走到院子,正准备到王医生住的客房走时,白曙的脑子闪过了一幅画面。   这是预言,他已经很久没有预言到什么事情了。这让白曙有几分惊讶,但是紧接着,画面里的信息却让他脸色大变。   那是一个村子,村子有几分死寂,这个村子他无端有些眼熟。直至白立国出现在画面中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村子熟悉。因为这就是都村。此时的都村已经跟几年前他曾经去过的那个都村不一样了。村子虽然还是那个村子,但是田地里的植株未生,有些田地甚至有些干涸了,曾经的生机勃勃变成了死气沉沉。难不成是干旱?可是看这情况,也不至于寸草不生呀?白曙有些不解。   他看到白立国拿着刀,去了那片有着婴儿塔的树林。树林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了,他们都使劲扒着树皮,再宝贝地把树皮放到布袋子里。白立国的出现,没有引起这群人的一丝注意,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抬头看他一眼。白立国也没有和那些人说一句话,只呆呆地找了一颗还有树皮的树,蹲了下去,开始剥树皮,一点点,一点点,慢慢地,慢慢地……   白曙看着他的动作,有些疑惑,有些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了?还有无论是他,还是他周围的其他村民,他们都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记得上次去都村的时候,发现每家每户都有些余粮的呀?白曙不解,他想要继续看下去,可是他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脑子里的画面,一瞬间褪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白曙就像是没有上润滑油的机器一样,僵硬地转过头,看看这个打断了他预言的家伙。   那是一张金相玉质,少有人能匹敌的脸。十一岁的男孩,还不能称得上是少年,但是已经露出了罕见的君子之态。白三朝曾经和他感叹过,像刘清这样的,放在几十年前,那就是一个世族贵公子,是他们这些人巴结的对象,只要他们指缝间漏一点,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就能够吃上一辈子。   只可惜了,在战乱中,这些盛世家族往往是首当其冲,受到的迫害和勒索是最多的,家散的散,人分的分,能隐的隐,现在整个华国,已经少见正宗的大家公子了。刘清虽有大家公子的骨,只可惜到底是在白家长大,少了那些底蕴和见识,真是可惜了。   白曙当时不明白爷爷话里的遗憾和惋惜,在他看来,人就是人,能活着,就已经是一件幸事,如果能够有在乎的你人,和你在乎的人,那是再好不过。什么气质,什么品味,什么感觉,都太过于虚幻了,活在当下就好了。   但是这一刻,被迫从都村那笼罩在灰暗中的景色中拔离出来,白曙本该是气愤的,他原本应该能知道更多信息,可是却被刘清打断了,他应该是生气的。但是看到他这张带着关心的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难不成这就是爷爷说的气质?即使你再生他的气,看到他之后,怒气都会消散?   “怎么了?”刘清的声音像是清泉流在白石之上,清脆动听,把白曙心中那点因为看到都村景象而生出慌乱的心,稳住了。   白曙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刘清越长大,越奇怪了。他越发不像个人了,带着点,呃,虚幻?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总觉得不太真实,美好得不太真实。这个人,他两辈子都没有再遇到过第二个。   “没什么。”白曙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往王医生的房间去了。只留下刘清独自一人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明明曙儿刚才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什么害怕而又不解的东西一样,怎么可能没什么呢?   在王医生的房间里,白义他们正围着王医生,等着白曙一块过来吃杏干。   “你怎么那么慢?”一一好奇地看了看白曙,他这么一转头,就看到了白曙身后的刘清。他露出一贯的笑容,朝刘清招招手,“刘清哥,你也来吃杏干。”刘清常跟他们一块儿玩,虽然他每次都是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说话,但是时间长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积累下来了。   刘清看了白曙一眼,摇摇头,“我先回房。”   他的房间在东厢房,他上幼儿园不久之后,就搬出了白启智和白玉氏的房间,在东厢房唯一一间空房住了下来。   一一看看刘清,再扭头看看白曙,“你是不是又嫌弃他了?”   白曙哑言,白了他一眼,咬牙说道:“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他?”   二二插了一句,“你肯定嫌弃他了。”   白曙无语,他从来没有表现过他嫌弃刘清,好不好?他也的确没有嫌弃过刘清,只不过是,以前觉得他有点儿粘人,现在觉得他太过于完美,完美得有些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罢了。 第69章   ·   这几日, 白曙的精神有些不大好,家里的熊孩子们都感觉到了。   就连一向粗神的白义, 都问白曙:“你是不是生病了?”   白曙的身体好着呢, 这些年跟着白三朝练太极, 也没生过什么病, 他这会儿只是心里担着点事儿,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罢了。   这天,学校休假, 白曙独自一人坐在正房的门槛上。看着院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西厢房响起了白雄“哇哇哇”的哭声。   白雄的出生, 使得白家更加热闹了, 只是这种热闹多少令人有些头疼。宋医生坐月子,邱氏忙不过来,干脆让范氏也进城了。   这白雄,可比当初的白义、白曙、一一、二二他们四个人会闹腾。当年,白家一个院子里四个婴儿,那哭声此起彼伏,已经够让白金氏好一阵嘀咕的了, 但是现在, 白金氏简直是大开眼界了!只白雄一个小娃娃, 那哭起来的势头,可比当年白曙他们四个更可怕。就连还在上学的白曙, 有时候都觉得家里就像是泡在白雄的哭声一样。甚至有时候他在学校上课, 都有种白雄就在他耳边哭叫的错觉。   不得已, 邱氏、范氏、白芳、白玉氏,还有白金氏她们几个,只能轮流带白雄,一个人看上一段时间,以防被他的哭声弄得烦躁而想把他的嘴堵上。   白金氏一边收拾白曙以前穿的小衣服,一边皱眉头,对换衣服想要出去的白三朝说道:“白雄那小家伙,哭得这么厉害,嗓子怕是要哑。”   白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早到晚,只要睁开眼睛就在哭。说他饿了嘛,让他喝牛奶,他又不怎么喝。说他尿了,可是也没有呀。家里人最后实在是没招了,找了王医生和产婆来看,王医生提议去医院检查,但是去了医院,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产婆神秘兮兮地说了一两句似是而非的话,那话没点破,但是意思却非常明显了。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这小家伙,没有白曙小时候乖。白三朝不由得感叹,当初白曙真的特别好带,若是他像白雄一样,那他们两个老的肯定是少活十年。   白金氏犹豫了一下,说道:“莫不是真的要招招魂?”那产婆说了,如果一直哭,既不是饿,也不是尿,更不是病,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当然,产婆的原话可不是这样的,她也不敢这样说,这纯粹就是白金氏自己悟出来的。   白三朝闻言,瞪了老婆子一眼,“这话你可给我小心点,出去了可别说。这是封建糟粕!”   “我知道,要不是在你面前,我才不会说!”白金氏不耐烦,她当然知道最近国家又在大力倡导消灭封建糟粕,树立科学思想了。前阵子,胡同里有一对住在大杂院里的夫妻,夜晚妻子和丈夫说了一句“我是不是该去拜拜菩萨了?最近运气也太不行了”,就因为这句话,没过个两天,居委会的人就上门给他们夫妇俩做思想工作了。听说,他们被说了一天的“这个世界没有菩萨,相信菩萨不如相信自己,勤奋努力才会带来好运气,国家、人民是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踏踏实实干活的人……”   虽然那对夫妻在居委会的人面前都是笑呵呵的,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但是等居委会的人一走,那家的女主人就和院子里一个碎嘴的大妈吵了起来,据说吵起来的原因,是那大妈嗑的瓜子皮,吐到她家地界上了,但事实是怎么样的,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外乎就是,那夫妻俩在房里的情话,就是这嘴碎的大妈传出去的,这才引来了居委会上门做思想工作。   “会不会是这奶质不太好?”白三朝整了整他的汗衫,再在汗衫外罩了一件白立业送的军绿色外套,站在镜子前打量了一翻,满意地点点头。   白金氏瞥了这臭美的老头一眼,“我也有点儿觉得问题似乎出在这。乖孙和白义他们四个小时候吃的奶,那牛可是我们自个儿养的,干净不说,喂的还尽是好东西,好些还是旁个人想吃还吃不上的呢。还有那牛奶也是我们自己煮了,过滤过的,还加了杏仁粉、核桃粉……那味道外边可找不着!可你看现在,雄儿喝的是从下面奶场送上来的,不大新鲜,而且也不知道是喂了那牛什么,我总也觉得味道不太对,怎么煮都有一股膻味!”   白金氏越说越觉得是这样的,她和糟老头这几天,被雄儿的哭声弄得半夜都会被他的哭声惊醒。他们人老了,晚上睡得不好,精神也不行。也许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注意到这几天乖孙白曙的不对劲,与不时的失神。   “实在不行,这几天用米汤喂喂,我和日朝哥两个再想想办法。”白三朝穿上鞋子,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齐整了,他准备出门了。再不走,这魔音要穿耳了。别看雄儿人小,声音却极大。   白金氏忙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你可别光记得换那银元,记得若是有粮票什么的,多换些。家里人多,粮食可能不够。”   白三朝一本正经的把她的手弹开,“甭小看我,这事儿我还是知道。”   差不多是三年前,以粮食部名义印制的全国通用粮票开始在华国各地开始使用。白三朝第一时间,就闻到了些猫腻。这明明有了钱,怎么买东西,还得用票?他的直觉告诉他,再这样下去,纸币要贬值!于是,他开始走街串巷,把家里多余的纸币,拿到大都城各个胡同找人私下兑换银元。   许是这票证刚开始两年,推行力度不大广,有些商场店铺,即使没票,也能买到想买的东西。但是从今年年初开始,情况就不一样了,好些东西,还真的是,没票就买不着,即使能不用票买的,那价格也是用票后的好几倍!   “你早去早回,可不许再去找那烧羊肉吃了。”白金氏再次不放心地嘱咐。   白三朝纲要走出正房里间的步子,不小心顿了顿。这老婆子!他这么老了,就这么点乐子……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烧羊肉,已经不是户部街的烧羊肉了,户部街没有烧羊肉了。白三朝想吃,也只能到大都城郊外,去寻那原先店里的厨子,运气好,能尝到些,运气不好,就空手而归。而从今年年初以来,他基本就没能吃到过那味儿了,嘴巴都快能淡出鸟来。   白三朝垂头扑丧气地走出正房,在正房门口差点撞到了正坐在门槛上发呆的白曙。   “哎哟,我说乖孙,你也不看着点儿,要是把爷爷这老胳膊老腿撞坏了,那有得你哭了!”白三朝这会儿正哀悼自己半年未闻到烧羊肉的香味,说话带着点悲怆!   白金氏在屋内听到他这么一说,赶紧放下手里的小衣裳,跑了出来,朝朝地上“呸呸呸”了几声,而后瞪着自家糟老头,“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在乖孙面前,不要乱说话!”   白三朝干咳了两声,“我这不是忘了吗?”   白金氏的脸色还是不好看,白三朝赶紧补救,他蹲下,扶着白曙的肩膀,故作一脸严肃相,“乖孙,刚才爷爷说的不算数。你和爷爷亲,怎么舍得撞到爷爷。爷爷身体健朗,也不会有事的!”   白金氏的脸色这才有些缓和,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有事就快去做你的事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这老头子,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儿了,别说哄乖孙,有时还得乖孙哄他!   白三朝站了起来,一副不跟她计较的大气模样,背着手,踱着步,出去了。   白金氏伸头往院子里看了看,也许大伙都受不了白雄的哭声,此时院子里没人。她从正房的柜子里拿出被油纸包着的一包糖,拿了一颗,塞进白曙的嘴巴里。   白曙反射性地舔了舔,惊喜地看着白金氏,这糖甜而不腻,甜中又有种植物的微苦,是熟悉的味道。   “快吃,别让其他人瞧见了。”白金氏把剩下的糖包起来,放回原处,锁上柜子。   白曙的心甜甜的。这糖是走街串巷,摇着小糖锣“铛铛铛”作响的田叔祖传的秘方,自打他一岁吃到这味道之后,就彻底爱上了。可惜,这两年再没听到田叔摇着小糖锣,挑着箩筐来猫儿胡同做小买卖了。听说,田叔被抓去接受再教育了。他以为再也吃不到那么合胃口的糖了,没想到……   白曙的眼睛都被糖甜得弯成了一道弯。田叔肯定是和奶奶又搭上线了,要不然奶奶也没这糖。这糖明显就是这两天才新做的,味道新鲜。白曙看了看天空,蓝,干净的蓝,就跟他身上此时穿的衣裳一样漂亮。   他虽然不知道那预言中的画面,什么时候会来临,但多屯粮,总是没错的!   “你笑得那么高兴,特像只偷吃的小老鼠。”   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白曙面前,白曙惊讶地看着石正。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出现?他不是跟白昌他们一块儿去找韦宝和赵拥军玩了吗?   石正此时已经十岁了,笑的时候,有几分白立业的感觉,格外爽朗大气,不笑的时候,倒有几分冷峻邪气。 第70章   ·   石正凑近白曙的脸蛋闻了闻, 勾起了邪笑,“好呀, 原来你在偷吃糖。”   白曙没有理会他, 白金氏给他开小灶, 是整个白家公开的秘密吧……这家伙用得着一副发现新奇的模样吗?   石正看没法逗弄他, 只好恢复了正常,“走,玩去。”他的笑容非常灿烂, 映衬着那碧蓝欲滴的天空,不知为何, 让白曙突然觉得有些放松。他还有空间呢, 即使有再大的灾难,也还是能使全家安全活下来的,他用不着那么焦虑,不是吗?   白曙从门槛上站了起来,石正还以为他真的响应他的号召,跟他一块出去玩,但没想到, 白曙转身往屋内走……   “喂, 我说你怎么就回屋了?”石正看这情况有些急了, 他刚才还跟白昌他们几个立了军令状,要把曙儿带出去呢。现在可怎么办才好?话都说出去了。曙儿不出去, 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白曙停住了, 他扭头, 一脸看好好戏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打什么主意。你出去跟白昌他们说,我可不愿意帮他们做挡箭牌!”说完,他傲娇地扭头回去找奶奶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这段时间似乎玩什么!大半夜的,尽往那黑不溜丢的地方去。前几天晚上,他还看到白昌、白仁两人偷偷摸摸地从外边回来,那身上的泥,比种田插秧的,还多,那浑身的恶臭,比水沟里的臭水更过。一看就知道,他俩必是偷偷摸摸往城外去了。这大晚上的,差点没把出来上厕所的白曙吓坏,不曾想到,白昌、白仁被惊吓到的程度更甚,那俩人差点没尖叫出声。最后还是彼此捂了对方的嘴巴,才不至于招来其他人。   当时白仁还挥着拳头,瞪着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威胁白曙,不能告诉爷爷和奶奶,要不然就揍他。白曙当时可没这闲心,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石正在白曙身后,看着白曙的背影,原本还在跳脚的他,但是等白曙彻底进屋之后,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看了一眼站在东厢房门口的刘清,朝他挥挥手,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刘清眼神暗淡了几分,朝他点点头,就转身回房间了。他知道,曙儿从前几天开始,心情就不好,他好几天想要去安慰他,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只能暗自着急。如果他能够像石正那样,能逗白曙开心就好了。   刘清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面前的日记本发呆。   从学校开始提倡些日记之后,他除了每天把自己做的事情,诸如打扫街道卫生,扶老爷爷、老奶奶过马路等记录在日记本里之外,还另有一本日记本,专门记录白曙的事情。   “刘清!”   窗外传来了白仁的叫唤声。   刘清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日记合起来,冷静地看着站在窗前的白仁。   白仁早已习惯刘清话少的属性,他趴在窗口边,就纳闷了,“白雄那小子哭得那么厉害,你还能呆在屋里写作业?”   刘清风清正气地回了句:“不去听就好了。”   白仁无言以对,只得转移话题,直接表明来意,他朝刘清挤眉弄眼,“今晚抓蛐蛐儿,去不?”   刘清思索了片刻,问道:“白义他们几个去吗?”   白仁得意地拍拍胸脯,“那当然,我是好哥哥,有好事当然不会忘记几个弟弟。”他说完后,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可惜了,曙儿跟爷奶一块儿住,不然肯定也捎上他。”   刘清眼中闪过一道幽光,他点点头,“我跟你们一块去。”   白仁又惊又喜,“那好,晚上等爷奶熄灯了,就在后罩房见。”说完后,他绝尘而去。那样子就像是生怕刘清后悔一样,再或许是不想继续遭受小白雄的荼毒?   白曙不知道今晚白仁他们又要出去了,他这时候正在想着应该怎么跟白金氏说,才合适。   白金氏还在整理白曙小时候穿的小衣裳。   “奶奶,您整理这些做什么?”白曙不解,这小衣裳,他一旦穿不下了,奶奶就会把它们收起来,放在箱子底下,这会儿她全部都翻出来,难不成是打算洗了,重新拼成一件新的?   “这呀,是给雄儿的。”白金氏笑道,她看出了乖孙心里所想,“放心,缺谁的衣裳,都不缺你的。我前阵刚买了块好布,正好拿来给你做条裤子,你现在穿的裤子都有点短了。   白曙忙白摆摆手,“奶奶,您还是先给自己做吧,不用给我做。我的还能穿,还能穿。”奶奶这四年来,没做过一件新衣服,尽给他做。他虽然知道是奶奶的心意,但是心里却有些不对劲,他的空间里还有着几箱老料子和几箱做工精致的衣裳,可是这些都是拿不出来的……就算他明白这是爷爷奶奶担心招了人红眼,为家里带来灾难,可是心里却是有些憋屈。   “一直这样藏着掖着活下去,有意思吗?”白曙忍不住把埋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问了出来。   话一出,他就有些后悔了。其实他明白,这是爷爷奶奶他们的经历、他们人生的智慧的总结,而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说明了,他们的做法是对的。   老邱的虹光阁,在两年前,捐给了国家,他自己也从虹光阁的拥有者,成为了虹光阁一名光荣的工人。虽然,表面上生活依旧像以前那样,每日在虹光阁看店。只是,他没再频繁地到白家来找他,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权当来走走亲戚,拜访拜访老友,不再提他的那些文玩,也不会再给他塞金子了。   赵家媳妇和白玉氏依旧还是在广和居工作,只不过,老丁已经不是广和居的老板了,他成为了广和居的经理。   白芳倒是失业了,勤木匠的木工房已经关闭了,他去家具厂上班了。索性白芳当初把她和孩子的户口都落在了大都城,每月的定量粮食还是够的。而白家也不缺她那点工资,她干脆就在家里呆着,自己做些小手工活。   这几年的变化非常大,老邱和老丁都算是识相的,还有那些个不识相的,最后可就没什么好下场。   白金氏好笑地摸着白曙的脑袋,“但凡改朝换代,这些都是必经之路,你要相信,这只是黎明来临之前的黑暗。黑暗挡不住光明的,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一个新的社会,一个有朝气的光明时代就要来了!乖孙,你会在这个新时代活得很快乐的。”白金氏这话说得自信满满,就像她亲眼所见过一样。   白曙怪异地看着她,“奶奶,这话似乎是昨天收音机里说的?”昨天下午,他从学校回来后,就被奶奶拉着到猫儿胡同的少年之家去听广播。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奶奶刚才说的这话似乎是收音机里播放的华国成立前夕的首领发言?   少年之家,顾名思义,是孩子们、学生们的地盘,是街道办的,给孩子们活动的场所。猫儿胡同的少年之家,有台收音机,白金氏想要听广播,但是又不好意思自个儿去,只能拉着孙子一块儿去,借着孙子的名义,在里面坐上一会儿,听上一小会儿的广播。   “是吗?奶奶怎么不记得了?”白金氏装傻充愣,呵呵一笑,摸了摸白曙的小脑袋,“你呀,别想那么多,过好一天就是一天。”况且乖孙是个有福气的,只要他在,白家就不会出事。她安心着呢!   白曙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此时雄儿的哭叫声还在院子里回荡,白曙已经能很自然地忽视这个背景音乐了。   “好了,别皱眉头,小心以后跟你爷爷那样,丑了吧唧的。”白金氏用手推开白曙眉间的褶皱。   白曙舒缓了神情,算了,反正无论怎么样,他都在呢!   “奶奶,从现在开始要屯很多很多吃的。”   白金氏的神情一下变得认真起来,“要多少?”乖孙不会随便开口说这些,他的直觉,可不仅仅是直觉。她还记得当年去都村寻找一一、二二的事情,他行为中的种种迹象,像一个预知,一种笃定。   “尽可能地多。”白曙说道。这几年,白金氏和白三朝会不时让他把一些东西收在空间里,唯独食物,存放得并不多。只有几袋以防不时之需的米,还有一些珍贵的药材和少见的野味干货。   白金氏深吸了一口气,“你告诉奶奶,是不是有什么天灾要来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根本就不用屯粮,国家分配的粮食也够吃的了。不满一周岁的孩子,每个月国家给的粮食定量是2.5公斤,满了一周岁,就提到3.5公斤,以后每长一岁,就多一公斤,直到孩子十周岁,就和成年人拉平,也就是每月12.5公斤。白家孩子多,孩子吃不了那么多粮食,所以每个月的粮食都有余量。   白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没法确定,是天灾还是人祸,这事情暂时还说不清。单他所看到的预言画面来说,气候的确有些异常,但是按理来说农家人人有积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画面里的白立国竟然瘦骨嶙峋,令人难以捉摸,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白立国都如此了,那么白家其他人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   “好了,奶奶知道的,我们曙儿别担心。”白金氏看到乖孙脸上的担忧,不由得出言安抚。乖孙的来历蹊跷,当属神仙下凡,她不能让他过得不舒坦,万一他一时不称心,回了天上,她可怎么去找哟!   白金氏的动作温柔,慢慢地捋平了白曙心中的愁绪,复归于平和。   “乖孙,有时候,即使我们知道我们和旁人不一样,但还是装出和他们没什么区别地样子,这是在保护我们自己,知道吗?”白金氏说得意味深长,“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要暂时妥协于现实,为自己,也为那些你爱的和爱你的人。”   白曙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句:“嗯。”这是爷爷奶奶的生活哲学,也是他今后的生活哲学。 第71章   ·   深夜, 白曙还在梦中,在梦中,他似乎被一个看不到脸的黑影缠着, 有些烦人, 但是又有些不舍得骂对方。他挥挥手, 把这黑影打散,他翻了一个身, 继续睡。突然, 家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和接连不断的“砰砰砰”的敲门声。这样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白金氏支起半个身子,被吵醒的她, 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怎么?”她推了推身旁的白三朝。   白三朝揉揉眼, 他还在半梦半醒中,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算了, 我自己去看看。”白金氏扶额,外边这声音那么大,这老头子竟然还能睡得那么熟!真是嫉妒死她了,如果她也能这样就好了!但是白金氏转念一想, 老头子白日里在大都城闲逛,虽说是带了个“闲”字, 但其实是去做事情的。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就为生活、为家庭奔波, 现在临老了还跟那小商小贩一样, 走街串巷,见不得光,还累人。她的心有些心软了,老头子真是不轻松呀。只可惜,白家没有能担事儿的,不能帮他分担,才让他累成这样。   白金氏径直跨过白三朝,下了床,穿上衣服,打算自己出去看看。   “妈,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人!”白启煌张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声音已经害怕到音色都已经改变了,他锤门的声音格外惨厉。   “没出息!你给我在外面等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有我在呢!”白金氏横眉怒目,调门儿高。   “我没开门,他们人似乎不少。”白启煌被这么一骂,心中倒是镇定了,说话的声音也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慌张了。妈妈说没事就是没事。   要说白启煌为什么一方面那么信任白金氏,但另一方面又有些害怕她。其实还是因为他从小生于战乱中,白金氏护着他,让他能活着,且健康成长,比起跟他同龄的其他伙伴,他的生活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的。白金氏在他心中,已经超越了一般母亲的定义,成为了他整个人生的支柱,他习惯去依赖她,可是又有些鄙视自己那么大了还离不开母亲,总想证明自己是个独立的个体,可以离开母亲的庇护了。也就是这样的矛盾,让他在白金氏面前的表现,总是有种想要人格分裂的感觉。   白金氏的动作不紧不慢,白三朝这会儿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今天出门换银元的时候,差点儿被抓到,为了躲过监察队,他可是跑了不少路,累得腿都软了,回家后,一沾床就睡得死死的,所以刚才外面的吵闹声和敲门声,他都没听明白。   白金氏刚打开门,白曙就已经到了她跟前。白金氏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白家需要真正能够担事儿的人……   屋外的白启煌终于看到了白金氏,他仿佛找到靠山一样,心中的忐忑消失了。他走到白金氏的身旁,随她一同往门外走。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难不成有人揭发我们了?”白启煌小声地询问。家里以前是放印子钱的,简单点说,就是放高利贷的。但凡放贷的,没几个手里没沾过血的。白家也不例外,当年白三朝和大都黑色地带的人走得挺近,在华国成立后,对大都的黑色势力进行清查,揪出了不少人,亏得白三朝提前抽身,才不至于酿成大祸。前两年,国家就是以这个名义查了不少大资产阶级,还取了不少人的性命。白启煌那段时间终日惶惶,就担心被发现……   白金氏摇摇头 ,“现在说什么都太早,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她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白启煌想到的那个原因,她也想考虑过了,当年的事情,他们洗得很干净,应该不是那个。   用不着他们乱想,快到门口的时候,门外的声音,就已经诉说了他们的来意。   “快开门!白家的,你们把我孩子还回来!”   “你们把我家小震藏到哪儿去了,我就说今早上白昌过来,准没好事。”   “若不是我今天出恭了,根本就没发现,我家俩孩子竟然会不在家!我家孩子平时可乖了,自从和白家孩子玩了几次之后,就野了!现在竟然还夜不归宿!”   “白家孩子胆子也恁大,大晚上的,到底去了哪?我都已经找遍了,还是没发现他们。这别不是已经出城了把吧?”   众人有片刻的静默,连敲门的人动作都停了,倏忽,她更用力,更快速地敲门,“白家老虎婆,你给我出来!你再不给我出来,我就撞门了!”   正在此时,白家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敲门的人,差点摔倒,但她那胖乎乎的身体,竟然只是酿跄了一下,就稳住了。   “我说老虔婆,你大晚上带人来我家做什么?找骂?”白金氏看着王婆这老虔婆,艴然不悦。   白曙从白金氏的腿后探出一个脑袋,只见白家大门外站了十五六号人,脸上都是咄咄逼人的愤怒与焦虑。这些人都以王奶奶为首,王奶奶雷嗔电怒,那样子比起白金氏来,更加可怕上几分。   “白昌和白仁呢?”王奶奶往白金氏身后看去,没看到他们,她恶声恶气地说:“那两个家伙带着我俩孙子出去,现在都没回来,你说我来你家做什么?”她直接推开白金氏,想要往白家院子里进,她要去找白昌和白仁。   此时白家人都已经披上外衣,来到门口了,“白启煌,白启智,拦住她!”白金氏高声大叫,“我没说能进,你们谁敢进?你们谁敢闯进去,我今晚就跟他拼命!”   白金氏的声音掷地有力。王奶奶被拦住了,她想象反抗,听到这话,就往后退了退。   王家和白家的感情在这几年,是越发的紧密了。白金氏给赵家媳妇介绍的工作,现在成为了金饭碗,吃上了公家粮,整个家里有了支柱,大伙儿心里舒坦。也幸好是这样,王奶奶才会在杂货铺被迫关门之后,不至于郁郁寡欢。   今天白昌和白仁这事,王奶奶是故意做出和白金氏争锋相对的样子。白金氏和王奶奶是猫儿胡同公认的脾气最不好的人……她们还得靠这样的设定替彼此做掩饰,以期能够在关键时刻保全自己。   王奶奶,倒是看得开,但是她担心其他人看不开,来白家找麻烦,所以她主动担下这事,为的就是能够帮白家争取时间。事情已经发生了,包括她家的两个孩子,还有六个家庭,共八个孩子失踪,这事情,稍有不慎,白家就会被逼上风口浪尖。   “你们得给我们一个交代,白昌、白仁把我孩子带去哪儿了?”王奶奶朝白金氏挤了下眼睛,示意她配合。   白金氏心临神会,“你们等等,我得让白启煌进去看看,看孩子门在不在家里?”   白启煌还没离开,就看到白玉氏慌慌张张地从院子内跑了出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妈,清儿和白昌白仁他们都不在……”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莫不是还没回来?”   “这些小小的人,到底是去哪儿了?”   “白家该不会是在找理由搪塞吧?”   “他们不会是遇难了吧?”   ……   眼看着大伙儿越说也激烈,眼看着又要引来新一波的叫骂了,王奶奶及时打断了大家的讨论,“你们可知道他们去哪儿?当务之急是先把孩子们找到。”   白玉氏也要哭了,“家里除了白曙,还有尚在襁褓中的雄儿,其他孩子都不在。”她现在六神无主,家里那么多孩子,这大晚上都不在,大伙儿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情况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是怎么了?挤在这里做什么?”居委会的吕虎和杨叔都出现了。他们现在已经正式成为华国承认的组织,他们的行为受国家承认,接受百姓监督。他们一听说猫儿胡同的白家出事了,就敢赶了过来。担心会发生流血事件,一旦发生流血事件,会对居委会的评定有影响。   大伙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吕虎当机立断,“现在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要做的是把孩子找出来,剩下的等把孩子找回来后再说。”   白金氏看了他一眼,她和这居委会的人接触不深,不过正如大家伙传言的那样,吕虎是个干实事的。   王奶奶想了想,应下,“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分头找!”其实,她心里也真有些着急,她几一个孙子,一个外孙,现在两个都不见了,能不着急吗?不过,白家也好不到哪儿,她家可是失踪了十二个孩子呢!   正当大家刚想去寻的时候,胡同里传来了一阵奔跑声,一群孩子朝他们跑了过来,有些孩子嘴里还直叫着:“鬼,有鬼……”   “小宝!拥军?”白金氏惊喜地看着那跑在最后的孙子和外孙,看那两个家伙的动作,就知道,他们的身体肯定没什么问题。不过,这“有鬼”,是什么意思?   白曙看着白昌、白仁他们带走了一群孩子哗啦啦地跑了过来,心里有些惊讶,他们脸上的惊魂未定太明显,难不成,真的遇到鬼了? 第72章   ·   大都管逮蛐蛐儿, 不叫逮,也不叫抓,而叫拿。七月, 是拿蛐蛐儿的好季节。   这拿蛐蛐儿得根据不同的时间段, 在不同地点拿。   中午的时候, 需要往草垛里、潮湿的烂柴堆里或在池塘沟边上找。如果能听到蛐蛐儿的叫声,就可以循着它的声音, 暂时先圈定了它活动的范围, 再对它实行围追堵截。用脚踩草垛, 用手扒烂柴草,或者可以抠松软的泥土。蛐蛐只要受惊,就会跳出来, 此时只需要扑上去, 双手一拢就能把蛐蛐拿住了。   而晚上想要拿住蛐蛐儿, 就要到墙根底下、砖石头缝里、厕所根处去寻。这些地方的蛐蛐, 极其机警, 白天任由你怎么驱赶,都是不会出来的,而到了晚上只要循着蛐蛐的叫声,用手电一照, 就能发现它们。在强烈刺眼的手电光的照射下,这些白日里躲在黑暗中的蛐蛐儿, 不知所措, 只能乖乖被拿住。   通常而言, 夜晚拿到的蛐蛐较白日里拿到的厉害。比如说,那砖石缝里的蛐蛐儿,由于一出生就开始就啃砖石,它的牙齿比草垛里出生的蛐蛐坚硬,斗起来也更为凶狠。厕所里的蛐蛐,由于吃了屎嘴臭,性格非常好斗,把它和旁的蛐蛐放在一处时,无需用草掸子去挑逗,它自己就会主动出击,瞬间和对方斗起来。   白昌、白仁他们要拿的蛐蛐儿都不是在上面所说的地方,他们要找更厉害的,一种叫“棺材板儿”的蛐蛐儿。这种蛐蛐只生长在乱葬岗里,属于蛐蛐里的上上品,战无不胜。   这棺材板儿不好拿,不仅只能晚上拿,而且还得去城外的乱葬岗上寻。两人力量弱,白昌白仁只得召集了小伙伴们,深夜行动。故而才有了猫儿胡同的孩子们深夜不着家的事情。   昨天晚上,在居委会的虎视眈眈之下,孩子们都被自家长辈捂住了嘴巴。现在都提反封建,前段时间居委会频繁找大家伙“聊天”,这会儿可不能闹出个“遇鬼”,否则居委会还得继续找他们聊天。孩子既然回来了,看着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再加上当时夜也很深了,于是大家伙就只能先各找各妈,各回各家,洗洗睡了。但是这事情没完,第二天一大早,白家的大门又响了。而白家此时正在吃早饭,大伙儿纷纷把碗筷放下,疑惑敲门的人是谁。   白玉氏去应门,不一会儿,她回来了,走在她前面的就是王婆子,还有昨晚那几个人中的一小部分,在他们身后,跟着的则是昨晚刚找回来的孩子。那些孩子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   哟,看这脸色,明显的来者不善呀!   白曙放下手中的碗筷,看着那群怒气冲冲闯入院子的人。   “这一大早的,你们是来找茬?”白金氏把碗一放,站在厅堂门口,目光如炬地看着院子中间的人,“怎么?昨晚还没闹够?今天还来?”   白曙分明就看到了王奶奶和白金氏的眼神交流,他想了想,就继续拿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粥。这两年,随着外面情况的不对,白家的早餐也已经变成了稀饭配咸菜。刚才跟着白奶奶进来的那些人,一进到院子,就往厅堂这边看,对于白家餐桌上的东西,一目了然。   “你家白昌和白仁他们竟然带着我们孩子去坟窠子,昨晚我孩子回去的时候,魂……呃,吓坏了!”说话的是猫儿胡同的一个长舌妇,她差点儿把“魂都丢了”说出来。这话在以前说倒是没事,但是自从上次胡同里发生了那对夫妻因为说了个“菩萨”而就被“思想教育”了一天的事情后,整条胡同的居民都谨慎了很多。   “那你想怎么样?你家孩子可不是咱家白昌白仁强迫带出去的,他们可是自己有手有脚跟去的。”白金氏恶声恶气地站在这群人面前,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你……”那人被白金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白金氏把那人指着她的手指握住,轻轻地拂开。拿手指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可不能让孩子们学了去。   “我们只是想要你们偿还给孩子压惊的医药费!”王奶奶接话。   她今天是骑虎难下,昨晚她跟这群人来白家讨人,今天这跟群人要来白家讨补偿。她不能拒绝,也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机会,就被赶鸭子上架了。毕竟她和白家这老虎婆多么不合,已经到达猫儿胡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了。虽然大家也很好奇,为什么她的女儿——赵家媳妇,会跟白家二媳妇那么好……   “哦。”白金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从刚才还一副好说话的恶女人形象,变成了地狱修罗的恐怖女人样,“你们的孩子难不成是每手没脚了?还是失心疯了?或者是活不成了?竟然敢上门来讨医药费?谁给你们那么大的脸?莫不成你们祖宗十八代就是这样的,所以才会生出你们这种没脸没皮没臊的?……”   白金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白曙听得津津有味,就着奶奶的绝不重样儿的叫骂声,又添了一碗稀饭。   一旁作为当事人饿白昌和白仁,也从刚开始时的红头胀脸变成了现在的瞠目结舌,甚至是暗自兴奋,奶奶实在是太威武了!原来奶奶那么厉害,她以前对他们做出的凶恶样子,真的只是做做样子,没有动真格呢!   “我,我跟你拼了!”一个被指着鼻子骂的女人大叫一声,就朝白金氏冲了上去。他们只不过是来讨压惊的医药费的,这女人竟然诅咒他们的孩子!是个人都受不了。   白金氏可不怕,她虽然老了,但是女人打架靠的不是力气和蛮劲,而是巧力和经验。她没有躲开,直接迎了上去,朝那女人的头发抓去,那女人不备,发髻被揪散,白金氏则趁机生拉硬拽,活活把那女人弄得放声尖叫,“你放开,放开——”   那声音里的凄厉,令还想上来帮忙的人顿时顿住了,并快速往后退了两步了。白家老太果真就是白家老太,不会因为这几年的修身养性,而变得和气,她以前那凶残的模样,可不仅仅是传说,而是现实。   王奶奶趁机找了台阶,“算了,算了,你放手,放手。这事就这样算了,算我们孩子倒霉,自个儿跟着去了那么一个地方。幸好老虎婆给力,她能够顺利抛出这句话。   这群人气势汹汹来,灰溜溜走,只留下瞠目结舌的白家人。   白金氏重新回到厅堂,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昌和白仁说道:“你们昨晚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如果没有什么,那群人怎么可能会集体上门来?   白金氏这话一说完,白曙就看到了家里所有孩子脸色大变,有些惊恐,有些狐疑,有些害怕。   原来,昨晚上白昌白仁带大家伙去的那个乱葬岗在南城外,那片墓地是白昌、白仁他们第一回去。他们打听到耗子胡同那个养了棺材板儿的男孩,就是在这里找到他的常胜将军的。单白昌、白仁俩,他们是不敢去的,所以就尽可能地多张罗些人,同时他们也怕出了事,家里骂,于是干脆动员家里所有孩子都去。   去的那天,果真出事了。白仁和白昌各拿了一根蜡烛,一前一后走在南城外的这个乱葬岗里。他们手里有电筒,但他们可不敢乱用,这是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得省着点电。突然一阵风把两人的蜡烛都吹灭了,大伙儿瞬间发出尖叫声。幸好白昌白仁早有准备,拿出火柴,把蜡烛重新点燃。有了光亮,队伍恢复了安静,大家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毕竟,谁都不想被小伙伴认为胆子小。   “啊——”也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白昌手里的蜡烛再次灭了,他心一横,干脆拿出手电朝叫的人照了过去。   那是胡同里一个平时玩得还算可以的男孩,他此时脸上带着泪痕,喃喃地说道:“我,我被鬼给抓住了。”却原来,他的脚不知道怎么回事陷入了一坟窟窿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坟窟窿深不见底,还往外冒着寒气。白昌白仁几个抓着男孩的脚,往外拽,可怎么都拽不住。白昌和白仁这会儿自己也怕了,“不是真的有鬼吧?”   这挑头的先怕了,这后面的自然也害怕,这会儿,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咳嗽,白昌和白仁撒腿就跑。只留下那脚陷在坟窟窿里的男孩,好在石正和刘清胆儿够大,两人跑了几步,就返回去拽那男孩。那男孩,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鼻涕溜进嘴里,哈喇子沾满了前襟,甚至裤裆处还隐隐有些骚味和臭味……   石正和刘清又是拉又是拽,好不容易才把男孩从“鬼的手里”救了回来。   白金氏听完之后明白了,“刚才那个跟我打在一块儿的女人,就是那男孩的妈妈吧?”   白昌和白仁看了彼此一眼,点点头。   白金氏鄙夷地看了两眼脸都要垂到胸口的白昌和白仁,“你们给我去面壁二十四小时。胆子恁小,还敢组人去坟窠子,也不知道羞人!”真是蠢货! 第73章   ·   白昌和白仁组队带人去坟窠子的事情,惹怒了白金氏, 他们俩被白金氏关在家中整整一个暑假。本来白昌和白仁都已经和小伙伴们计划好了, 要怎么样过好这个假期 , 可是他们没想到, 他们竟然被罚了一个暑假的面壁思过!这下真是任由两人如何看着窗外自由的天空挠心抓肝,悔不当初,都是没有用的。   白金氏在白家说话管用, 她只要没开口说把他们放出来, 就没人敢放他们出来。他们就是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 翻不了身。而白金氏呢, 有闲情会不时往后罩房那边溜达,一旦看到他们没老老实实面壁思过,那他们晚上就会遭遇全家人轮流上场上思想课, 直到把他们说得想要一头撞到墙上了, 都还没罢休。   这个暑假过得极其漫长,漫长到白昌和白仁以为过了一个世纪,他们俩都要从小孩儿变成白头老翁了……白昌和白仁每一天都期盼着能发生什么事情,能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 让他们俩的这点“小错误”就这样自然而然降了热度。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这事情还没揭过去, 即使这个暑假结束了, 他们也还是依旧要活在水深火热中。   可巧, 在这个暑假还有三天就要结束的时候, 白昌和白仁期盼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白昌和白仁拍拍胸口, 看了彼此一眼,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一刻他俩衷心地感激提出这个政策的首领。   “公社成立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就在居委会大院举行,您家到时候得派一个代表出席。”   老杨打从进入居委会之后,整个人无形之中有了一种气场,他现在就坐在白家的厅堂里,喝着白金氏给他倒的白开水,眼睛扫视着白家。   白家现在真是不行了,别看表面风光,三个儿子,一个是教授,其他两个是工人,就连两个儿媳也是工人身份,这在猫儿胡同也算独一份儿了,但是白家的孩子多,五个人养这么一大家子,还有都村大伯那一家,也是够吃力的。瞧那院子,以前还能见到花花草草,现在都种上了蔬菜,就连这待客的茶水,都换成了白开水。他前阵子还听说,白家早上吃的都是稀饭配咸菜……   “街道办的人民公社?这是什么呀?”白三朝摸摸头,装糊涂。他其实早几天就从女婿许文志那里听说了,前几日,首领在一次全国性的会议中,公开表扬了一个县,说它是新华国的发展典型,说县里创办的人民公社是个好的。这话一出,全国哗然,各地纷纷派人前往那个典型县进行学习。这些人回来之后,如雨后春笋一般,全国各地冒出了一个又一个个公社。猫儿胡同迟早也是要加入到人民公社化运动里去的,只是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来得那么快罢了。   老杨看到白三朝懵懂的表情,叹了一口气,“你也该关心关心国家大事。首领说了,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能加快建设国家,让人民尽快步入小康社会。我们居委会商量了一下,就咱们猫儿胡同、金鱼胡同和耗子胡同组一个小公社,反正你今儿个记得到居委会开会就好了,记得了,晚上六点半,可别迟到了。”   老杨说完就走了。他现在可忙碌了,公社刚建立,大小事情都不少,他得赶紧把大伙通知完了,回去开会。   “哎,您慢走。”白三朝站起来,送了送老杨。   老杨朝他挥挥手,风风火火地走了。   “哎,这情况越来越看不懂了。”在老杨走了之后,白金氏嘀咕了一句。她有些整不明白,这几年,不是全民大炼钢铁,把每家每户的铁锅都搬走了,就是出现了万头猪场、万鸡山,甚至亩产万斤的田地,现在还来了一个人民公社?免费医疗和大食堂?听着是件好事,可是为什么她心里就那么瘆得慌呢?   “哎,别想,跟着潮流走,只要有乖孙在,我们就还有后手。”白三朝抓住老妻的手,看着院子里的白曙,说道。   此时,白曙正站在树下,昂着头,看石正身手敏捷地在树上行走跳跃,他摘下核桃往下扔,白曙他们则在下面捡。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照了下来,白曙那张瓷白的脸微微有些虚幻了。   “是呀,幸好有孙子。”白金氏非常赞同白三朝的话。这人民公社是把公社里所有成员家里的粮食集中到一处,集中分配。白三朝这段时间像仓鼠一样,每天从外面搬运一些粮食到白家,让乖孙把它们藏起来。积少成多,乖孙空间里的粮食应该够白家人吃上一段时间了。现在有公社,先吃公社的,就算公社倒了,乖孙那儿还有存粮,犯不着担心。   猫儿胡同、金鱼胡同、耗子胡同组成了大都城向日公社。白三朝作为白家的代表人,带着白启智和白启煌去参加了第一次公社大会。   当天晚上,白三朝和白启智、白启煌回到家里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样?大会说了什么?”这三个男人一进家门,就被着急的白金氏拉住了。   白三朝他们出去的时候,她就开始在家里清点东西,看看得上交些什么?不打算上交的,则让乖孙收起来。   白三朝刚回到家中,话都没说,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的灌了进去。   这可急死了白金氏,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这老头就自顾自地喝起水来了!   白启煌忙说道:“妈,明儿个公社里的人,来把家里的灶台给拆了了,顺带把家里的余粮拿到公社大食堂去,以后我们都在食堂里吃饭,不用在家里开火了。”   “嗯,就这事,没关系,反正在食堂里吃,也饿不着。交就交吧。”虽然食堂里的东西,没有自己做的那么丰富,那么好吃,但是跟大家一样,没什么不好。再说了,这一点她都能料到。全国的公社都是这样干的,他们这儿的,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为什么老头的表情那么不好呢?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   白启煌有些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白三朝看到白启煌的眼神,转念一想,就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了。这儿子倒是个有情义的。   白三朝看得出来,白金氏自然也知道,“你担心秋兰?”冯秋兰因为还没有和白启煌离婚,她的户籍还在白家,她的粮油关系也还在白家,她每个月的定量粮食下来之后,由白启煌把她的那一份拿到冯家给她。   白启煌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么多年过来,他有妻子,相当于没妻子。“不过,秋兰最近过得真不好,她的口狼都被她那些家人霸占了,她根本就是吃不饱,穿不暖。”他虽然知道这是秋兰咎由自取的,但是依旧还是放不下,毕竟夫妻一场。   白金氏语气凶狠,态度粗暴,“人民公社,对她而言再好不过,至少在那里,她能吃饱,不需要你每个月再补贴她了。”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冯秋兰这女人,虽然是她把她赶走的,但是在这之后的那么多年时间里,她没有再为回到白家做过什么努力。她只一心一意把她这个婆婆的话当挡箭盘,对儿子,对丈夫漠不关心,竟真的一心只想在冯家住下,照料她父亲。呵,如果那女人真的那么听她的话,当初也不至于向着娘家,把她膈应到三次把她赶回去了。   白启煌露出笑容,“妈,我知道的。”哎,许是他真的年纪大了,想要有个人陪着,能像爸妈那样,两人有商有量的。   白金氏看了他一眼,“你看你什么时候去跟她把这个婚给离了吧。”不然以她那样的性格,迟早是个□□。   这时候离婚,可比白芳那会儿简单些了,夫妻俩离婚,多半是因为对方思想觉悟不高,成分不好,不屑与之为伍,故而与之划分界限。在外人眼中,冯秋兰依旧是白家大媳妇,若她做出什么对白家不好的事情来,到时候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白启煌点点头,“我明儿个就去找她。”虽然有个妻子比没妻子好,但是妈妈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有其他考虑,他明天就去探探秋兰的口风吧。   白启智的嘴巴张了张,如果他是起煌的话,一定不会马上答应离婚,而是再试试,看能否改变她,也改变他,给彼此一个最后的机会。不过,他毕竟是他,启煌毕竟是启煌,不一样的性格决定不一样的选择。   夜晚,白曙没打算睡,他知道今晚爷爷肯定要和奶奶说上一会儿的悄悄话。   “看你脸色,似乎今天的公会大会上讲的内容不是太妙吧?”灯一熄,白金氏就开口问道。   黑暗中,白三朝的声音有些沉重,“公社要把家务劳动变成集体劳动,把一切闲置的劳动力组织起来。那情况,是想建几个厂子了。我们家只有我们两个老的和白芳没工作,都属于闲置的劳动力……”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劳动吗?它要是真的能发展起来,参加劳动也没什么不好。”白金氏无所谓地说道:“反正也不在乎那几个工分,做个样子就好了。” 第74章   ·   公社的效率非常快, 第二天中午老杨就带了不少人到白家, 收缴了厨房里的用具和所能找到的所有粮食, 并把灶台都给拆了。到下午的时候,向日公社食堂就已经开放了。   公社食堂所在的地方在猫儿胡同的一处公家的大院里。这大院, 真的非常的大,能同时容纳五六百号人在里面吃饭。白曙被白金氏牵着走进食堂的时候, 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热浪直冲脸上来,幸好现在最炎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天气有些凉爽, 他才不至于被热晕。院子里人声鼎沸, 排队打饭的人闹闹攘攘,大家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 这热闹的样子, 可与过年时有得一比了。院子里已经摆满了桌子, 不少人已经围坐在桌子前敞开肚子吃了。白田和白军他们的粮食关系, 还不在大都城, 而在都村, 按理来说他们暂时是没办法进入公社食堂吃饭, 享受社员待遇的。但这毕竟是食堂开张的第一天, 两个孩子吃得又不多,额外通融通融,还是没问题的。   白家一家人不少, 一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 但还是不尽够的, 不过幸好孩子多,孩子只需要站着吃就行。   负责拿着碗去打菜的是几个大人,白曙则跟哥哥、姐姐们,还有弟弟他们一块儿去排队打饭。打菜的队伍可比打饭的队伍长得多了,得有力气的承认才能挤得上。   过了很久,爷爷、奶奶、白启煌、白启智、白玉氏、白芳他们终于拿着菜回来了,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有些愤怒。   白曙的眼神在他们中间游走,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几个人的心情从欢喜变愤怒。   “真是欺人太甚!”白启智虽然生气,但是把鸡蛋汤给放到桌子上的动作却依旧显得轻柔,他压低声音,愤怒地说道。为什么偏偏轮到了他们的时候,那盛饭、盛菜的师傅手一抖,给的量竟然比前头的人少了一半。别人都是一整碗,满满的一整碗,只有他们的,是半碗!况且他的碗还比前头那人的碗小一倍呀!   白金氏的脸色一贯就不好,她凶狠生气的时候,脸上还是那表情,此时她跨坐在长条凳上,凶狠狠地盯着桌上的饭菜说:“先吃,等吃完再去打一次,动作快点,不然等下就什么都没了。”现在还不是追究事情真相的时候,先吃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公社食堂虽然号称“吃饭不要钱,老少尽开颜”,但事实上,食堂本身却是有定量的,好吃的东西,可不是一直都有,大家伙打完了就不会再补,有剩余的可能也只是比较常见的,没什么油水的大白菜了吧。   白金氏的话提醒了大家,大家都坐了下来,捧着碗,开始吃。和整个公社热热闹闹如过大年的气氛相比,白家这边着实沉默。大家都埋头使劲儿地吃,唯恐待会儿再去的时候,好吃的已经没了。就连一一、二二他们这几个小的,都没敢惹什么幺蛾子 ,只跟着大人一样低头吃。   公社食堂的饭菜的确是不错,其中有一道是土豆烧排骨。白曙看看隔壁那桌桌上摆放的土豆排骨,碗里的排骨还真不少,再看看自己桌上的这碗,只见土豆,不见肉。这区别待遇,真的太明显了。   很快,桌上其中一个碗就被吃空了。   “我去盛!”白启智拿起碗,就往打菜的地方去,他倒要看看,这食堂里的人,是不是故意跟他们作对的。   等白启智回来的时候,大家基本就确认了,公社食堂里有人真的对白家人有意见,白启智打回来的这份菜,只有刚盖住碗底的那点儿渣!明明锅里还有菜,可是只给他那么一丁点儿!   白启煌倏地站了起来,想去讨个公道,却被白三朝拉住了,白三朝的眼神看了看四周,四周的人还欢乐地吃东西,没人注意他们,他松了一口气,“这事情回去再说。”   白家人强忍一肚子气,面上却还是兴高采烈的。不这样不行,万一遇上一个思想积极的,说他们在公社食堂吃得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加入公社食堂不高兴了,那他们一家可就要遭殃了。   终于,一路僵了脸,白家人回到了家。   一进家门,白启煌就爆发了,“这都什么事儿?我们可没得罪公社什么人吧?”这事情还真是憋屈,他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拿这事情没办法,不敢抱怨,不敢申诉,万一露了一句出去,极可能就被歪解成对社会不满,对首领的政策不认同,这罪名盖下来可不小。   白三朝想了想,“我回头找人打听打听,看是谁给我们使绊子,不过这事情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没法解决了,刚才回来的路上,我都已经想好了。几个孩子的粮油关系都转到学校食堂,老大和老二家的转到单位,老二也在学校那边吃。”这样一来,白家也只有他、老妻,还有白芳需要在公社食堂这边吃。就算食堂这边给得少,但到底还是够吃的。   白启煌和白启智他们沉默了,都赖他们俩没本事,所以家里人被欺负了,不单不能生气,还得主动避让,真是憋屈呀!   “好了,就先这样吧,这事情你们就别管了,有我和你爸呢。”白金氏眼中的战火越演越烈,她是什么人?是从战乱中把几个孩子拉扯长大,保住一家财产的人!就这点小事,她可不怕!   白家人是不怕打击的小强,不一会儿情绪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不过白曙真的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白家一向安分守己,不主动惹事,怎么得罪了人?这人还在公社里有些权力?谁呢?   就在这时候,赵家媳妇上门了,她给白家人带来了一个白家人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你妈让你来说的?”白金氏看了她一眼。瞧她这媳妇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这般八卦的人,这事情肯定是那老虔婆知道后,让她上门知会他们的。   赵家媳妇羞赧地低下头,小声地回答:“嗯。”   即使她现在已经成为广和居的大师傅了,站在灶台前,颇有大将风范,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但一旦从灶上下来,就还是这副容易害羞的怯懦模样。   “你妈还真是多管闲事。”白金氏不客气地说了一句。   屋里所有人因为她这句话而无语了。人家好心把真相告诉你,你倒好,直接不领情!白曙心中无奈,奶奶就是死鸭子嘴硬,明明她心里多少有几分感激王奶奶,但是这么多年,她们俩之间的相处方式一向都是如此,改不了。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相处模式,人与人之间的友情 ,还真是令人费解。   这不,只听白金氏面上一脸不耐地说道:“好了,我知道,你回去吧。对了,你回去跟她说一声 ,让她先管好自己吧!别整天跟胡同里那些长舌妇一样,东家长,西家短的。也不想想,你们孤儿寡母的,粮食都交给公社食堂了,身边没粮,心里肯定慌!这人呀,特别是我们这种从战乱走过来的人,都知道,有粮傍身才能活得久。”她可不想欠那老虔婆的情,提醒她一句算还了人情。能不能听得懂,就看她有没有脑子了。   白曙隐隐发笑,他就说奶奶死鸭子嘴硬吧,还不信!奶奶这是在提醒王奶奶,让她囤粮呢!王奶奶一向喜欢和奶奶计较,也许是没了杂货铺,也没什么感情特别好的朋友,她有大把的时间和奶奶杠,对于奶奶的一句话,她都能反复想上几天,更何况这话还是奶奶言明是特地对她说的。这样一来,她肯定会想得更多,说不定能琢磨出什么来。   赵家媳妇虽然不明白白金氏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是个实诚的,只管回去如实转达就是了。   赵家媳妇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但留下的白家人,心情可没那么美丽了。   宋医生已经去军区医院上班了。吴雄这几日也被邱氏带回都村去了,吴雄实在是太闹腾了,邱氏看到白家里人眼睑处的黑影渐深,心有不忍,于是就决定把吴雄带回都村住上几天。   “没想到,事情的根源竟然出现在这里!”白玉氏忍不住说了一句。一般家中的大事情,作为二媳妇,她从来都是只听不说,很少插言,不过这实在是惊讶。   原来居委会“四人组”之一的方小敏,是当年和白立业相看过的那个小方姑娘的远方堂姐。方小敏一直对白家拒绝堂妹的事情耿耿于怀,现在方小敏在向日人民公社内部主要负责食堂这一块,所以她要朝白家使绊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都五年多了,她怎么还抓着这点不放?以她的岁数,怎么着都应该已经成家有孩子了呀。还揪着这些,有意思吗?”白芳不满地皱着眉头。亏得弟弟没有把这女人娶回家,是个麻烦的。   “这事情看来是暂时没法解决了。”白三朝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立业即使是大都军区的上校,但在猫儿胡同也使不上力,不仅是他不敢,更是他不能。   “好了,大家最近都给我皮紧些,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方小敏若继续这样作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作死的。我们只需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就好了。”   白金氏淡淡地说,她的怒气已经消失了。很多事情有果就会有因……但是倚势欺人,是这个刚解放的国家民众最忌讳的事情。 第75章   ·   白金氏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刮子!曾经的她以为公社想要建厂子, 跟她白家没太大关系。首先, 白家闲散劳动力只有三个,其中两个是弱妇人,一个是老头子,都不怎么顶用。其次,白家不在乎那几个工分,工作只需要随便做做就好了。但是她万万没想到, 事情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么轻松。   白金氏拿出消肿止痛药酒, 帮白三朝按摩,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知道,过了几年的悠哉日子,就忘了以前的疼痛了?家里也不在乎你那点工分!那么卖力做什么?不想活了?”   白金氏一边帮他搽药,一边没好气地教训自家糟老头。   向日人民公社组建之后, 公社领导诸如老杨等人积极带头参与到建设中去, 这极大地带动了大家干活的热情,整个公社呈现出向上的精神头, 很多人夜以继日地工作,放眼过去到处都是一片轰轰烈烈、沸沸腾腾的景象。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公社迅速兴办起了一批企业, 有纸盒厂、马板车厂、淀粉厂、缝纫厂。白三朝就被分配到了纸盒厂。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组装纸盒,他把纸盒组装好,并糊好之后, 就放进大箱子里, 再把大箱子放到传送带上。   别看他这工作说起来是挺简单的, 但真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组装盒子得一直站着,把盒子组装好并糊好之后,又得弯腰放进大盒子里,等大盒子满了,还要把它抬上传送带上。这一站一蹲,一使劲,不断重复下来,白三朝年纪大了,再加上他原本身体就不算太强壮,对他而言,着实不容易。这不,这段时间天天下班回到家里,都要涂了药才能撑下去。白金氏每天也要念叨他个几回,但是第二天,他依旧还是如此。   “大伙都干得热火朝天,我也不好意思说我要休息休息不是?”白三朝被老妻按得老腰疼,呲着嘴回道。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受不了累,整个白家就属他和老三白启后的身体不算太好,这是娘胎里弱,好不了,只能慢慢调理,这几年他们不时还要偷偷喝些补药养着。不过,自从乖孙出生之后,他的身体就没有再出现过不适了,所以他就有些疏忽了。再说了,在纸盒厂工作的人,上到七八十岁,下到十一二岁,每个人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人停歇,他哪好意思提出要离开?虽然他只是想按时上下班而已……哎,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也只能生生熬着了。   白曙坐在他的小床上,眼巴巴地看着爷爷那有些青肿的腰部,有些心疼。他曾经见过公社成员卖力工作的情形,知道那种充满希望和朝气的精神是可以感染他人的,无论国家是基于什么考量使得人民公社全国范围内普及,但是不可否认,某种程度上,公社的确是调动了大伙建设新华国的积极性。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公社化的弊端也慢慢显露出来。至少,白曙就觉得非常不方便!   近来,白家的孩子都在学校食堂吃早餐、中餐和晚餐。白曙也不例外。他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块儿吃一顿饭了。   白曙他们一大早起来,就直奔学校食堂,在学校食堂里吃早餐。学校食堂的早餐一般是包子、馒头,或者稀饭小菜。中午是最丰盛的,有芹菜炒肉沫、红烧丸子,或者白菜豆腐汤。晚饭跟中午的菜色差不多,只是多了一道汤。   刚开始吃食堂的时候,白曙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虽然早上需要早早起,但是至少不用挤公社食堂。公社食堂那才是可怕。学校食堂,吃饭的是老师和学生,人员相对少些、简单些,秩序相对好控制些。但是在公社食堂,老人、孩子、壮年人挤在一块儿,公社食堂每天的食物又是定量的,吃完是不会再添了的,所以大家伙都是用抢的。下手快,才能抢得多,抢到好的。   爷爷、奶奶老了,在公社食堂很难抢得过那些年强力壮的小伙子、小姑娘,白芳更是自顾不暇,也没法帮两老,再加上食堂里员工得了方小敏的吩咐,两个老人那真是干得多,吃得少,身体很快就瘦了下来。   “就不能再家里偷偷开一个小灶吗?”白曙忍不住问出声来。   再这样下去,两个老人的身体肯定不行。况且,其实他也不喜欢在学校食堂吃饭吃。在那儿吃的东西,虽然丰富,但没有家的温暖,并且还经常发生一些小型的争执。   就像是今早上,学校食堂做了肉包子。相较于公社食堂,学校食堂是管够的。不过吃肉包要花的时间比平时更长一些,先是蒸肉包子需要点时间的,再来就是蒸的还没有吃的快,大家都排队等着肉包子,这样一来,食堂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您可别挤我,我比你先。”一个孩子说道。   “可别,您的位置原是我的!”   俩孩子瞅了机会,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起来,殃及到队伍附近不少孩子,他们都纷纷加入战场。   白曙站得离战争中心不远,他本来好好地站着,忧心忡忡,想着爷爷和奶奶最近工作似乎太累了,回到家基本上就是倒头就睡。他半夜迷迷糊糊中,还听到了爷爷肚子咕噜噜叫的声音。似乎这段时间,爷爷都没怎么吃饱,深夜的时候,肚子总会叫起来。   白曙想得出神,没有任何防备地被身后一个男孩撞到了,眼看着他就要摔个狗吃屎了,他快速反应过来,双手一撑地,身体转了一圈,又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白曙还没站定,就听到了焦急的关切声。   是刘清。刘清已经是六年级了,高小,白曙是四年级初小,高小和初小在食堂里所划分的区域是不一样的。刘清所处的位置和白曙所处的位置,相隔了大半个食堂。   “没事。”白曙朝刘清笑了笑。他是真的没事,不过今天这食堂闹腾得也太厉害了吧。   “来咯!”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刚才还顾着打架的孩子,迅速找好位置站好。肉包的香气,在食堂里飘散。这一锅的包子,可不够一食堂的孩子分。大家都紧张起来了。   “叮——”不知道是谁敲响了他的搪瓷碗。就像是连锁反应一样,食堂里敲搪瓷碗的声音慢慢扩散开来。   白曙松了一口气,吃一次饭都像打一场仗一样,还真是累。他想到这的时候,突然卡顿了一下。继而嫌弃地捂着自己的脸,他还真是在平和的环境中生活得太久了,被养得有些娇气了,竟然被现在这种情况累到?   “曙,快拿肉包!”白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白曙身后,推了推发呆的白曙。他刚才加入战场中了,本来整齐的衣服,现在歪七扭八的了。而刘清也回到了高小的区域,仿佛他刚才出现在白曙面前的事情,只是白曙的幻觉罢了。   “乖孙。”白金氏摸了摸白曙的头,白曙回过神来,他的眼睛一抽,如果他刚才没记错的话,奶奶的手帮爷爷推药油了?他仿佛能闻到自己头发上散发出来的药味。   他把头往旁边一偏,躲过了白金氏的“魔爪”,白金氏一笑,继而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来。   “好了,别想那么多,你爷爷奶奶用不着你担心,你只要做个快乐的小孩儿就行了。”白金氏弹了弹白曙的额头,满意地看着乖孙捂着额头的小模样,刚才因为糟老头身体不好而生起的难受,顿时烟消云散。   “真的不能开小灶?”白曙不甘心。来到这个世界八年半,快九年了,他对于食物的品味早已不再是能入口就行的程度了,他有了更高的追求。   “乖孙这是馋了?”白三朝把衣服放了下来,乐呵呵地朝白曙笑了笑。老婆子按摩的手艺还是跟以前那样,舒爽。   白曙深深地忧伤,有时候,爷爷奶奶就喜欢装傻充愣,他不信他们不知道他说什么。   白金氏笑嘻嘻地从柜子里拿出油纸包,取出一颗糖,塞到白曙嘴里,“乖孙,来,你最喜欢的糖。甭急,过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白金氏在公社的缝纫厂工作,她的一个工友,家住耗子胡同,前几天那工友在家里生火做饭,做的还是肉,那味道飘散出去了。她也被人检举了,随即公社领导带人上门,直接把她家翻了个底儿朝天,连一粒米都没给她留下。为了办公社,谁家都把粮食上交了,她家竟敢留一手,不翻她家翻谁家?   为这事,公社里有人夹着尾巴做人,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拍手称快,各种反应都有。白家万万不能在这时候轻举妄动,所以就算是苦,他们也得忍下来。   白金氏看着还不放心的乖孙,她现在更担心的不是这事,而是乖孙。乖孙不知道为何竟然开始慢慢聚集起了一股暴虐的气息,他似乎对现在这种被压制的状态不满,他想要打破什么,可是又有所顾虑。她有些担忧。只能庆幸这股气息不算太重,还不至于出大事。可是,乖孙目前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目前的这种不对劲的状态!真是愁人呀! 第76章   ·   白家发生了一件事情, 令白曙放弃了说服爷爷奶奶偷偷开小灶的想法。原本按照他的想法,即使被发现也用不着担心,他有空间, 小手一挥,东西就自动收到空间里, 必不会留下任何令人怀疑的证据。但是白启后和刘英, 令他打发了这个念头。   白启后病倒了,白曙作为儿子, 必得去医院看上一看。   “没什么大事, 就是虚的, 可能得补一补。”说话的是宋医生。宋医生出了月子就投入到工作中, 她的儿子还在都村由邱氏照顾。白启后晕倒之后, 刘英把他送到了军区医院,并找到了宋医生。所以这一次,宋医生是白启后的主治医生。   “虚的?”白三朝一边跟这个侄媳妇往病房走, 一边倾听三儿子的病情。   宋医生点点头, 她的脸色有些怪异, “他似乎营养不良。”当这个检查结果刚出来的时候, 她也非常诧异,白启后在军需部后勤处, 这可是个好单位。且不说本身的工资就高, 单就那工作的福利待遇, 肯定是不愁吃不愁喝的, 怎么就营养不良了?   白三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和白金氏看了彼此一眼,同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三儿从小就是个窝里横的,在外人眼中他是风度翩翩的君子,在家里是个固执己见的暴徒,他这回不会又是弄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这一刻,白曙心里也产生了相同的想法。莫不是白启后又整出什么事儿来了?没办法,这一世的爸爸,在他心中就这么一个形象……   白启后住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这是一个用屏风隔开的,三人间的病房,白启后在最里面,靠近窗口的位置。此时,其他两个床位还是空的,而刘英正捧着一份白粥在喂白启后喝,可白启后脸上却一副明显不喜,却又被逼无奈接受的模样。   白曙的眼神动了动,这父亲真是比他记忆中更加难伺候了。   白启后看到白三朝、白金氏和他的三个孩子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朝刘英投去了一个责怪的眼神,刘英也看到了白三朝他们,她忙把碗放到桌子上,站了起来。   “爸,妈。”她双手紧贴在身侧,头呈现四十五度的低垂,显得温顺而谦卑。   白曙有几分惊讶,他这个妈妈,比之刚生他那会儿,竟然还多了几分逆来顺受!   白启后从床上挣扎着,直起了半个身子,“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他即使生病在床上休养,但是他的衣着依旧整齐。可以看得出,照顾他的人非常细心,甚至连胡子都给他刮得干干净净的。   “能不来吗?你媳妇都哭成那样了,不来,我怕你儿子见不到你最后一面。”白金氏说话毫不客气。当初刘英骑着自行车一到家门口,就把自行车扔在门外,哭着冲进屋,那样子,就像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一样。   白启后尴尬,“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晕了。   “好了,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白三朝在白启后病床旁边的陪护椅上坐下。   宋医生看了看病房内的情景,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白启后坐直了身体,像是向领导汇报那样严肃,“我认真贯彻落实国家的思想,要把全身心投入到新华国的建设中。我了解到在华国偏远地区还有很多人生活在苦难之中,所以我决心把我的工资都捐出去了,他们比我更需要那些钱……”他这话说得大气凛然,话里的诚恳和大公无私,令人不由得一怔。   “所以呢?”白金氏真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儿子了。他认死理,对国家的那腔热血,真是令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才好。说他不对,那根本不可能,因为爱国没错,华国的确是一个新生的伟大国家。可是,说他对,又有些违心。偶尔白金氏会怀疑白启后是不是真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和白三朝都是顶自私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以保全自我为首要考虑目标,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忠君爱国、大公无私的儿子?   “我……”白启后显然对白金氏打断他的话语有些不满,“没有错!”他梗着脖子,脸都憋红了。   “呵!”白金氏不屑,她瞪了一眼刘英,“你说!”   刘英瑟缩,看了看丈夫,不敢说话。   “你要是不说的话,白启后迟早要被自己作死的。你是宁愿他死,也不愿意自己被他骂?你就那么自私?”打蛇打七寸,白金氏深谙此道。   果真,刘英听这话,脸色复杂,由红变青,再由青变红,最后固定在了紫上。   却原来,白启后搬到单位宿舍去住,刘英为了照顾他,也搬了进去。白启后不喜单位食堂大厨的厨艺,刘英就变着法子在家里为他做好吃的,甚至为了满足白启后的口腹之欲,刘英特地请教了赵家媳妇一阵。随着刘英厨艺越来越好,白启后的脸色就越来越红润。   直到有一天,单位组织大伙捐款给单位里某个困难户时,白启后随手捐了五毛钱。但之后的某一天,他听到那个困难户在他背后和人嘀咕他,说他工资高,光看他的脸色和装扮,就知道生活条件在一众同事中是极好的,但却非常小气地只捐了五毛钱……为这,白启后耿耿于怀了很久,他最后收集了很多资料,把自己每个月的工资都捐给了偏远山区的穷困人民。为此,他还收到了单位的表彰。于是他更沉溺于把自家的东西往外掏。   本来这事情,只要刘英能劝上一劝,可能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但是刘英耳根子软,是个听话的。她不仅没劝服他,甚至还被他说动了,她的那份工资,只留下勉强能维持他们生存的钱财,和固定交给家里的生活费之外,其余全部捐了出去。   怪不得!白三朝和白金氏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因为自从白启后夫妻俩搬出去住后,除了每个月给三十元作为孩子的生活费之外,白启后和刘英就没再给家里留什么钱,也没提过他们的财务情况。他们一直以为他们生活得很好。可是一次刘英说这个月三十元的生活费要下个月才能给,白金氏和白三朝那时就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但那时候事情太多,他们根本就来不及逼问,让他们逃过了一劫。   其实,若是华国没有全面实施票证制度,从刘英工资中扣留出的那点钱,还是能勉强维持他们生活的。但是自从票证在生活中的地位比钱越来越重要的时候,白启后和刘英那点钱就不够用了,他们不得不把定量粮换成了粮票。但还是不够。最后,白启后和刘英不得不节衣缩食。而白启后先天不足,这样的节衣缩食,长期下去,自然会产生问题。这不,他上周深夜就在单位宿舍晕倒了……   这个儿子真是没药救了,连真话都不敢说,只扯着一块虎皮遮羞。   “这事我也不说你们什么,你们的钱,你们自己做主,只是白仁、白梅和白曙他们的营养费,你们得匀一些出来。”白金氏懒得跟这两个拎不清的人说道理了。帮别人是好事,她也不反对,心存善意是为人的本分,但是如果帮别人,是以苛责自己还有家人为前提的话,这样的做法她是看不惯的。别人就是人,你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就不是人?白金氏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样的。她想不明白,干脆也不去想了。   白启后呐呐:“三十块钱,还不够吗?”他的工资是九十二块钱,刘英的是四十九块钱,两人一个月的定量粮食是70.5 斤。他的工资都捐出去了,刘英的工资,其中三十块钱给家里孩子,还剩十九块钱,其中八块钱也被他捐出去了。每个月他们只有是十一块钱和70.5斤的定量粮,上个月,他又把十斤定量粮换成粮票也捐了……   白金氏瞥了他一眼,“怎么可能够,你也不看看你大哥,每个月工资九十三块,每个月上交六十五块,你才给三十,你说够吗?”   白启后皱了皱鼻子,“我这不是不在家住吗?而且我的孩子还比他少一个!”   算得真清楚!白金氏不屑地看着这个敏感而又小心眼的儿子,心里再次怀疑,莫不是自己以前的教育出现问题了?才让这个儿子长成了这样!   算了!“你这样说也成,但是每个月三十块,我可不想再被你们拖欠着。这个月,你们还没给我呢!”白金氏朝他伸手。   白启后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转头,看到了白梅和白仁,他眼睛一亮,开心地朝他们招招手,“你们过来。”这两个孩子至少对他还有印象,容易哄,白曙完全就是爸妈两个带大的,可不会听他的话。   白仁和白梅反常地安静,他们看了看爷爷和奶奶的表情,见他们没有反对,就往白启后身边走。   白曙能看到他们眼底的儒慕之情。   “仁儿,梅儿,你俩可愿意跟着我和你妈妈一起生活?”白启后一语惊人。   白曙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说,他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了……   白仁毫不犹豫地点头,“想!但是我不想离开白昌他们。”白仁对白启后这个父亲,还是很有感情的,   白梅也不断点头,“我也想和爸爸妈妈一块儿住,但是我也不想离开姐姐她们。爸爸妈妈就不能回家住吗?”她希望爸爸妈妈能像以前那样,和他们住在一块。   白启后也没料到孩子竟然会这样回答,他本来计划着,三个孩子一个月给三十块,那一个孩子就是十块钱,他只要把两个孩子接到单位宿舍,就可以节约二十块钱。这二十块钱,再加上两个孩子的定量粮,也是够了的。   白曙人小,且就站在白启后不远处,他把白启后低头时眼中的光芒看得清晰。这个男人对家人太苛责了!若是让他知道白家有后盾,能开小灶的话,那他可能不仅会举报,还会把白家的东西捐出去!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父亲。本性不坏,可是却没法让他感觉到温暖。 第77章   ·   白曙跟着爷爷奶奶还有白仁、白梅去军区医院看了一次白启后之后, 就没有再去见过他。白金氏和白三朝就像是当这个儿子不存在一样,也没有再提他。   时间慢慢过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都城掀起了又一波做好事的狂潮。   报纸上、电台上经常报道的都是,谁谁谁如何帮助没有儿女又上了年纪的可怜的“五保户”, 谁谁谁又如何给敬老院的老人送饭送水……这些报道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 纷纷冒了出来。仿佛一日之间,做好人, 做好事, 善良朴实, 已经成为华国所提倡的精神。   就连卧病在床的白启后, 都被当成了典型进行报道, 为此他还升了职,提了工资和定量粮。但是他给三个孩子的生活费依旧还是三十元。白曙不用想也猜得到,白启后这次尝到了甜头, 以后肯定会更加努力地做好事, 能匀出三十块钱给他们当生活费已经实属不易了。   当整个国家都在提倡做好人, 做好事的时候, 学校,这个育人的摇篮, 是不可能落后于人的。做好人, 做好事, 得从孩子抓起!   这不, 状元小学四年级一班的老师刚刚宣布完这周周末去敬老院做好事的名单。教室里就开始喧哗了起来。   这次状元小学所去的敬老院, 正好就是向日人民公社所创办的,它的位置就在金鱼胡同。一般情况下,能被老师选去敬老院做好事的孩子,都是特别优秀的。老师挑选学生的时候,那些个调皮的不能去,还有手脚不够利索的不能去,如果嘴巴不够甜的也不能去,甚至长得不讨喜的更是不考虑……   白曙、一一、二二,还有许卫,都被挑选上了,只有白义没有被选上。为此白义可伤心了,放学回到家里的时候他还闷闷不乐呢。   这次敬老院之行,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非常神圣。这一次可不同于以往的扫地、扶老人过马路,也不同于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的手里边,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做好事,“不一般”的好事!   这样的做好事没他的份,这也是白义心里不痛快的原因,白曙甚至看到他背着人偷偷抹眼泪。   白曙的心,有些闷闷的,他越发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人太单纯,有白义这样因为不能去敬老院而哭泣的,自然也就有一一和许卫这样因为被选上,要去做真正的好事而自豪的,那是一种即将上战场的自豪,甚至可以毫不惭愧地说,他们心中怀着随时可以牺牲奉献的想法。   就像他那个敏感而又认死理的父亲白启后一样。即使他吃不好、穿不好,即使他卧病在床,但是他心里浓浓的自豪感都快要溢出来了,他丝毫没有后悔自己的行为,他为自己能帮助到别人,帮助到那些真正需要的人而感到骄傲和满足。   从末世回来的白曙不明白这样的感情。在他上辈子所处的末世,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助人为乐,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但是这个时代,真的是个非常单纯的时代,单纯得让他,偶尔会有些愧疚,生出格格不入之感。   位于金鱼胡同的敬老院,在一个普通的院子里。院子不大,也算不上太宽敞。里面只住着几位老人,白曙他们一行二十个人,刚到这个敬老院的时候,他们就看到,院子里树下,有几个老头在下棋,在窗子根下,有几个老太太则围成一团缝衣纳鞋。   “我代替向日人民公社,感谢你们!学生是国家的栋梁,他们到我们公社的敬老院做好事……”在带队老师旁边叨叨不休的,正是老杨。他红光满面,那点兴奋和感激,表达得恰到好处。   带队老师也非常客气,“向日公社真的是个好公社,为老年人提供了良好的养老环境,我们才更应该感谢你们。你们,是国家发展道路上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这两人一来一往,说了一会儿,才正式下令学生们,今天的做好事活动开始了。   白曙被分配到了跟二二一组,他们负责打扫院子,许卫和一一则负责擦窗户玻璃。其实,敬老院的地和窗户都非常干净。白曙不明白,那么干净,为何还要特意打扫?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算了,随着大家、跟着大伙儿一块干吧。   “哎哟,用不着,用不着,你们还小,不会洗……”一个原本微笑着坐在在院子里,看着白曙他们做好事的老太太,朝另一边踮这小脚边走,边叫了起来。她前面是两个女孩儿,她们拿着一盆衣服,她们把衣服放到压水井旁接水浸泡。   原来,这两个女孩儿从老太太的屋里找出了两件衣服,脑子灵光一闪,就决定要帮老太太洗衣裳。   一个脸盆,里面放了两件衣裳,衣裳泡在水里。那水还没漫过衣裳。老太太见事已至此,也没生气,她慈祥地看着两个女孩儿,说道:“我教你们洗。”   这两女孩跟白曙同班,也就八岁出头,城里孩子,洗衣裳这类的事情,还真没做过。不会!于是,俩女孩点点头,一个说“老奶奶,您真好”,一个说“真是劳烦您老了”。   老太太迈着她那双小脚,从屋里拿出一小块白色的碱块,这碱块是专门用来洗衣服的。这时候,碱块也是凭票购买的。当然它相较于肥皂和香皂,还算是比较容易能买到。   于是,这老太太和两个女孩儿就蹲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白曙一边卖力地打扫着干净得不用再打扫的院子,一边不着痕迹地看着那一老俩小。那哪是洗衣裳哟,分明就是洗手……两个女孩四只小手,衣服都搓不动。两件衣服已经把面盆塞得满满当当的,根本没法清洗。   最后,白曙和二二他们已经打扫完院子,完工了,那俩洗衣裳的女孩,还在跟老太太有说有笑,那一盆的衣裳也没能洗完。这时候,俩女孩急了,她们是来做好事的,这好事没做完,就不算好事。   老太□□慰她们,“没事儿,我过后自个儿洗,权当你们做了好事了。”   这哪成?这可不是做好事!俩女孩急哭了。这时候,带队老师出现了,她把两个女孩安抚好之后,拿着那盆衣服,走到了压水井旁,花了半个小时,把那两件衣裳洗干净,并晾晒了起来。   白曙回到家里的时候,还特意把这事跟爷爷奶奶说了一嘴。   白金氏在灯下给白曙补衣裳,听了这事,一个白眼就翻了过去,“你们这哪是做好事儿呀,分明就是去给人家找麻烦的。”公社里的那个敬老院,每周都有人去做好事,那屋子的干净程度可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   “这俩小姑娘,心倒是挺好的,只是好心办坏事罢了。”白三朝坐在白金氏旁边,数着桌子上的银元和纸币。他现在又有空闲,去搞他的“小副业”去了。   前不久,白三朝上工的时候,“一不小心”露出了身上被老妻按摩后留下的青青紫紫,这“淤青”可把几个工友吓坏了。甚至惊动了到纸盒厂这边巡视的吕虎。吕虎已经从大都第三玻璃厂正式调到了向日公社,成为了向日公社主管生产发展的主任。他一听到有年长员工因为努力工作,而浑身淤青的时候,立刻重视了起来,亲自到车间看望白三朝。当吕虎提出要看看白三朝身上的“瘀伤”时,白三朝再三推辞,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吕虎,被当众掀开了衣裳,露出了“瘀伤”。   吕虎当场就让他回去休息,但是白三朝不肯。他当时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地诉说了一番子对于国家发展建设的热情,对于能为国家建设献出一分力气的自豪和满足。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话,令在场的人动容。“没有华国,就没有我白三朝今天儿孙满堂,国家现在需要我,我即使拼着一把老骨头,也要把这副身躯捐给国家!”这话使得吕虎在内的众人,当场洒泪。   白三朝因此一役,树立起了自己的光辉形象,又因为他识字,所以不久后就被调去做公社精神文化建设去了。自此,白家人在公社食堂吃饭的时候,就没再被克扣过。   “呸!按我说,这心是不是好的还不一定呢!”白金氏把线头咬断,整了整衣裳,“怎么就单那俩姑娘想到了要帮人老太洗衣裳?要说背后没人教,我可不信!”   白三朝不紧不慢地说:“你这老太,又阴谋论了!人小姑娘那么小,即使真有人教,她们愿意去做,那也是人家的好心,不是?”他用干布把一块银元擦干净,再放在嘴边吹了吹,银元发出了清脆的悦耳声。   白金氏可不理会这得意洋洋的糟老头,自从他顺利从纸盒厂解脱之后,他就得意了,总觉得自己智商比她高!看把他能耐的!哼!   “乖孙,来试一试,看这衣裳合不合适?”白金氏朝白曙招招手。   白曙听话地接过衣服试了试,大小正合适。   “哎!”白金氏越看自个儿的乖孙,就越是不忿,她看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是委屈你了。”自从乖孙种牛痘那年被那小方发现他的里裳用的是上好的布料之后,乖孙现在连好衣裳都不穿了。   白曙知道白金氏为什么这样说,他低着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放在身旁的手,握得紧紧的。   周一上学的时候,那两个在敬老院帮老奶奶洗衣裳的女孩,被校长公开表扬了,全校轰动。有很多学生在课间围在白曙他们班级门口,只为了见那两个女孩一面。 第78章   ·   白立业很久没有休假了,宋医生也忙碌, 白雄半岁的时候还在都村 。这一天, 一大早,白三朝就带着一家人去都村。并非是为了帮白雄过半岁的生日, 而是白日朝托人带了口信让大伙都回去。这倒是令白三朝惊讶, 他这哥哥憨直,没什么事根本就不会像个大家长一样,还托人告诉他,让他一定回村里去。   除了白芳,白家所有人都坐上了这趟开往都村的公交车。   这时候的公共汽车,已经不是当初拖着锅炉的大鼻子汽车了, 而变成了国产的解放牌汽车。这汽车是华国自主设计研发的,非常具有代表意义, 使用的是汽油,动力为九十马力。当初车子刚开始投入使用的时候, 引得大都城民众纷纷围观。这车子的噪音比煤气车、柴油车小,底盘重, 开起来非常平稳, 里面的座椅布置合理, 极大地提升了民众的乘坐感官,且它的故障率也比以前大鼻子汽车小很多!   白曙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发呆。就要去都村了, 他有些担忧, 现在距离上次预言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五六个月了, 但是目前一点儿出现饥荒的苗头都没有。他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久久没法落地。   公共汽车开了一会儿,就到达了第一个站点,刚打开车门,就一窝蜂挤了不少人进来。售票员扯着嗓子,高声叫道:“小心点,别挤别挤,挤坏了车玻璃,您赔得起吗?”   白曙的愁思被售票员这刺耳的女高音打断了,他看了看那被乘客挤到角落里的售票员。刚上车的这群人,约有七八个,他们衣衫上的补丁一看就知道瓷实,是真正的补丁,不像他这种,属于装饰性的补丁。他们身上散发着泥土的腥味,头上扎着白色的头巾,脸和手都黝黑,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农民。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老大爷,气呼呼地责怪着身旁那个年轻些的中年男人,“俺都说了,这车太贵了,那都村也不远,才三里地,俺们走路去就好了,犯不着费这钱!”   那中年男人和气地解释:“爸,我们是去那边考察的,和人约好了,可不行晚去。”   那大爷没再说话,他是知道做人要守时,他只是心疼这车费。   “爷爷,您坐。”白义站了起来。老师说了,在公共汽车上要给老人让座。   白义因为上次没法去敬老院做好事,就格外在意他的言行,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一个比“帮老奶奶洗衣裳”的更好地好事!   当白义在白曙他们几个面前把他的决心说出来的时候,白曙不置可否。小孩子,只要他开心就好了。他有目标,动力十足的模样,可比前些天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多了。   “爷爷您坐!”   白义此举,让车上有座位的孩子都站了起来,主动让座,白曙自然也不例外。   那老大爷乐呵呵地摆摆手,“小娃娃,你自己坐,爷爷不累,爷爷身体好着呢!要不是这伯伯,爷爷肯定自个儿走去都村了!”   白义摇摇头,坚持道:“老师说了,要敬老,我的位置给您坐。”   老大爷还想推辞,就被白三朝拦住了,“老哥,您就甭客气了,我这孙子脾气拗,您要是不坐下,待会儿他哭起来就麻烦了。”   白三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老大爷也不好再拒绝。   “真是个好娃娃!”老大爷夸奖道。   白义不好意思地笑笑,但脸上的骄傲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白三朝笑嘻嘻 :“哪里,哪里,您再夸他,他的尾巴该翘起来了!”   白义不满,他没有尾巴!   白曙的座位也让给了一个年纪大些的老爷爷,坐在后排的石正看到,叫了一声:“曙儿,来这!”   白曙看了石正一眼,他的位置在车厢后排。他想了想,拉着一一和二二往后走,白义自己倒是挤到了白三朝的怀里。   “坐这!”石正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白曙推了推一一和二二,让这俩小家伙去坐石正的位置。一一和二二看了白曙一眼,见他坚持,也就没有反对,两人挤在一个位置上。   此时,坐在离石正只有一个位置之隔的刘清,已经站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住白曙,可是总怎么都叫不出来。倒是一一眼睛尖,看到了刘清,“曙儿,刘清哥哥让你跟他一块儿坐。”他知道刘清哥哥也喜欢和曙儿一块玩。不过刘清哥哥的嘴巴拙,不会说话,每每看得他恨不得帮他代言!   刘清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白曙,白曙朝刘清看了过去。刘清站在座位旁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狭长的眼看着他。他看他的眼神,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让白曙有些诧异,他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也没有跟他好好交流过了。都这么但多年了,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其实他一直闹不明白,刘清怎么就那么喜欢黏着他呢?   此时车到站了,在这一站下了不少人 ,前排有两个位置空了出来。石正拍了拍白曙的肩,“曙儿,有空位了!”   白曙和石正径直到空位上坐了下来。   刘清定定地看着前面和石正并排坐在一起的白曙,嘴巴张了张,终还是合上了。   “车上乘客坐好了,车要开了。”   乘务员清亮的声音在公共汽车上响起,刘清回过神,只得坐了下来。   车子继续往前开,白曙听到了爷爷和那老大爷的交谈声。老大爷的嗓门大得整个车上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们也去都村?真是太巧了,我们是从容县来的,也要到都村去!都村真是太厉害了,连续三年亩产万斤!我们得去学习学习!”老大爷眼里闪着钦佩之光。他是庄稼老把式,刚开始自然是不相信亩产万斤的,但是全国各地说的人多了,连报纸上、广播上也常常说,久而久之,他也就相信了。这是天佑我华国!华国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现在终于福来运转了!   亩产万斤!白三朝震惊!他和身边的白金氏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他们虽然不在农村从事农业生产,但是他们都是从农村里走出来的,亩产万斤,想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白曙不明白这里面的不对劲,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有跟土地打过交道。但是他看到爷爷和奶奶的神色,顿觉里面的不对劲。他悄悄打量了车上其他乘客的表情,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或是平淡,或是一脸骄傲,显然大家都亩产万斤深信不疑。白曙按下心中的疑惑,他有预感,待会儿他一定会知道爷爷奶奶的表情为何不对。   “老哥,您刚才说的连续三年亩产万斤的村子,是都村?”白三朝忐忑,他还是希望刚才他听错了。或许这老哥说的是都村旁边的什么村子。   谁想老大爷的话完全浇灭了白三朝的期盼,“对的,就是都村。离大都城三里地的那个都村!这都村不愧是在天子脚下,地里的出息都比其他地方高好多!”   白三朝深吸一口气,尴尬地笑笑,白日朝根本就并没有跟他说过这些事情。他是从报纸和广播上知道现在全国出现了很多亩产万斤的高产村,但是他没想到都村也在这些村子里。   白曙有些担心地看着爷爷,爷爷跟大爷爷的感情那么好,两家走动频繁,但是爷爷竟然连都村连续三年亩产万斤的事情,都不知道,这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打击。   那老大爷似乎也看出了爷爷脸上的不对劲,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也幸好,车很快到站了,都村也到了。   范村长和董支书已经在村口等了很久,白曙看到大伯白立国就站在范村长身边作陪。   白立国看到白三朝的时候,尴尬地叫了一声:“叔,婶。”他今天要跟着老丈人招待客人,没时间招呼叔叔和婶婶。范村长是范氏的父亲,所以白立国常会跟在范村长身后做事。   白三朝笑容满面,“你先忙,我去找你爸。”   说完,他带头往白日朝家里走。当看不到白立国的时候,白三朝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白曙有些担心,爷爷这是真的生气了。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爷爷生气。   白启煌、白启智几个跟在后面,不敢说话,他们安静得像一只只鹌鹑一样。在这个家里,动不动就生气的白金氏就已经够可怕的了,可是更可怕的是从不生气,一旦生气就如火爆发一样的白三朝。   白三朝冷着一张脸进入了白日朝家。白日朝家中和大都城白三朝家一样,都是大宅子,只不过,都村这房子是四进院的。白日朝家里人不多,只住了前面的一、二进院,后面的三、四进院子,干脆就用来放杂物,以及喂养牲畜。   “三朝,来了?”白日朝看到白三朝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跟他打招呼。   白三朝根本就没理会白日朝跟他打招呼的声音,他径直往后院走。白日朝的笑容僵住了,他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弟弟表情不对。他和邱氏面面相觑,两人跟在白三朝后面,往三、四进院走。   这一路上,白三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家噤若寒蝉,更是不敢说话。   以前热闹的三、四进院,这会儿,竟听不到猪呼呼呼噜噜吃东西的声音了,也看不到一只公鸡、母鸡或者小鸡了,以往白白一团的兔子,也没了影……   “那个,我……”白日朝似乎觉得情况不妙,想要解释,但是白三朝一个眼神过来,话就卡在他的喉咙里出不来了。三朝的眼神,好可怕!让他有种就像看到那死去的父亲一样的感觉,太可怕了。   白三朝往三进院的仓库走去。这是白日朝一家存放余粮的地方。在农村种地,只要不是特别懒,每家每户都会有些余粮,这些余粮不仅是一家人一年的嚼头,还包含了来年的种粮。   白三朝朝白日朝伸手,白日朝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把钥匙拿出来,递给他。   白三朝亲自把门打开。   白曙就在白三朝身后,当仓库门口打开的时候,里面的情形映入他的眼帘。   空空如也! 第79章   ·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三朝转身朝白日朝看去, 他眼中的愤怒, 如像是冰冷的烈火,既能把人冻僵, 又能把人焚烧成灰烬。   白日朝有种面对死去父亲的感觉, 他一个激灵, 站直了身体,像跟长官汇报的士兵一样, “村里都要上交余粮, 我就都交上去了。”   白三朝闻言, 头一胀,就要晕倒, 他颤巍巍抖着手指,“你, 你这憨子!”   “爸!”白启煌和白启智同时往前几步,扶住白三朝。白三朝一甩手,把他们伸过来的手打开。   白日朝小心翼翼地看着白三朝,“你不用担心,村里有食堂, 我们都在食堂里吃, 不会饿着的。”   白三朝脸色铁青,“那地窖里的呢?地窖里的呢?”别告诉他, 地窖里的也没有了!   白日朝脸色一变, 如履薄冰, “那个……”   “还有吗?”白三朝突然提高声音, 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白日朝被吓得脱口而出:“没有了,没有了,都被村里人收走了!”   静,现场一片静默。   白曙实在是担心白三朝气过头,忙拉住他的裤腿小声地叫道,“爷爷!”很少生气的人,一旦生气起来,真的很可怕。但同时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白三朝被乖顺软萌萌地这么一叫,心中紧绷的弦,松动了些。算了,事已至此,只能看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吧。   “去厅堂那边说。”白三朝说道。   回到厅堂里,白三朝率先开口:“村里连续三年亩产万斤,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白日朝半坐在凳子上,小心地看着自家弟弟。他很害怕生气的三朝。   白三朝胸口起伏不定,“我什么时候知道?你们根本就没跟我提过!”   白日朝不说话了,他以为三朝早就知道这事情了。大都村连续三年亩产万斤这么大的新闻,三朝竟然不知道?   白三朝这时候也觉得有些理亏,他在城里,按理来说,消息应该极为灵通……   “算了”,白三朝把这话题揭过去,现在不是追究为什么三年来他竟然会不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了,他有更需要知道的事情,“你现在告诉我,这亩产万斤是怎么弄出来的。”他压根就不相信什么亩产万斤,他没种过地,但他有脑子,会看!   “这都是董支书弄出来的,他去县里开会,夸下海口,说村里能亩产万斤!”白日朝看到白三朝的脸色缓和了很多,心里松了一口气,说话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他这海口都夸下了,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照着亩产万斤的办法去做!”   白三朝眼一横,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办法肯定不是什么好办法!   果然,白日朝说道:“这三年,村里一年的粮食产量都上交了,没有留下什么余粮。每年上面下来评估产量的时候,为了应付检查,就把一些快要成熟的稻子拔起来,全部种到一亩地里,号称亩产万斤,稻子上都能躺孩子。”   都村每年要交的粮食税是年产量的百分之十五,也就是说,亩产万斤的那些地一年要交一千五百斤的公粮,但事实上,这时候一亩地的产量最多五百斤左右。   “所以这三年,没有发任何口粮?”白三朝深吸了一口气,“家里就靠吃陈米过的?”从战乱中过来,白家人都有藏东西的习惯,他有,白日朝也有。   白日朝这房子里,三进院有一个仓库,在四进院有个隐秘的地窖,这一明一暗两处都存放着大量的粮食,以保证即使某一年饥荒,白家也不缺粮。   “其实大家伙还都熬得下去,每家每户养了不少猪牛羊鸡的,再加上以前有存粮,所以也还勉强能够对付得过去。”白日朝这话说得有多么心虚,他自己是知道的。村里也有熬不下去的,但是每家接济一些,保证人不死就行了。   邱氏在一旁帮腔,“是呀,也幸好当初董支书说亩产万斤的时候,没说是每一亩都产万斤!要不然,我们不仅辛苦一年种地,收成全都交了公家,还得把以前的老本和其他的副业收成全部吐出来!”   “蠢货!”白金氏忍不住骂道,明明这事情就是董支书搞出来的,她这会儿竟然还帮董支书说话,不是蠢是什么?   邱氏被白金氏这么一骂,不敢说话了。自从白芳和钱富的事情之后,她就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妯娌面前不大敢提发对的意见,总觉得,很多事情白金氏说的都是对的。她已经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哪里蠢了。   “哎!”白金氏叹了一口气,她真是为白家操碎了一颗心了,每个人都那么容易受骗,每个人的脑子都那么简单。   白三朝也跟着叹气,“那地窖里的粮食,是怎么回事?”仓库里的就不说了,那地窖里的呢?地窖的位置,只有他们兄弟,还有白立国知道!   白日朝有些羞愧,但复又理直气壮起来,“村里不是加入公社了吗?咱们大队自己弄了个食堂,每家每户的粮食都被董支书和范村长挖地三尺找出来了,这还是我们家立国觉悟高,自个儿把粮食全部拿出来了!这还得了表扬呢!”   白三朝被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蠢货!蠢货!败家的东西!”他气急了,嘴里骂出了老妻常常挂在嘴边的词儿!   厅堂里,再次静悄悄的,只听见白三朝气乎乎的声音。孩子们早就被白金氏赶出去玩耍去了。大人们的话题,还是别让孩子们听为好,万一出去学给旁个人听,那多不好呀。   不过,白曙是个例外,他拍了拍爷爷的背,安抚道:“爷爷,别生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乖孙说得对!白三朝再次被安抚下来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可不能被气病了。家里明面上已经腾不出钱给他看病抓药了,万一动到乖孙保存的那些东西,那就太容易露出马脚了。   “那后院里,怎么就不养牲畜了?”白三朝面色严整。农家养家畜,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缓解粮食不足的危机,虽然喂养牲畜也需要粮食,但是没粮喂养,有没粮喂养的办法。   “村里集体养了,家里不让养!”白日朝也很无辜,家里的活就那些,他每日出工,赚工分,工作也不算累,晚上下工再打些猪草回来喂猪、养鸡、养兔什么的,也不是多大的负担,但是村里就不让,他能有什么办法。   白三朝深吸了一口气,“这事不会也是董支书弄出来的吧?”   白日朝点点头。   “晚上你让村长和村里的亲近的人都过来一趟。”这情况如果长期这样下去,那肯定就要玩完了!   白日朝欲言又止,但终是不敢说什么,三朝生气真是太吓人了。   白曙见事情已定,就偷偷溜出门,在村里乱逛。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田地已经开始休养生息,除了偶尔能看到一茬茬的韭菜、香葱之外就看不到什么绿意。白曙仔细地打量着村里的人,体型偏瘦,但却不是他预知画面中的瘦骨嶙峋。不过精气神却不大好,走路无力,显得软绵绵,没精打采的。   已近中午,白曙走到了大队食堂,食堂此时正在准备午饭,白曙走到食堂后门,靠在门边听了一耳朵。   “今天有人来参观学习,这伙食得好些……”   “哎,成日里就是红薯和稀得看不到米粒的粥……”   “这又没活干,吃那么多做什么,等有活干了,才能放开吃。”   “今天可好,白干饭不限量,一荤三素,还有两个泡菜加一碗汤,真是巴不得多有鸡汤人来考察……”   ……   这大队食堂似乎还有些底气,粮食应该不会缺得厉害,在这全民放开吃的时代,还能一松一紧,算是有些成算。不过,这也是为什么村里气氛有些紧张的原因吧。别个大队放开了吃,自家大队一顿好,一顿坏。   是的,白曙刚刚走在村子里的时候,发现村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大家并不像以前那么轻松。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的暗流。   来参观学习的团队在董支书和范村长的带领下,进了大队食堂。食堂里慢慢来了不少村民,白曙也就溜回家了。   公共食堂就是没自家开火的好,想要吃东西,须得从食堂里打回来。   白日朝用大海碗,打回了饭菜,他脸上洋溢着笑容,“这食堂就是好,敞开肚皮吃,管够的!”   “是呀,随便吃,不够再去食堂打!”范氏也笑嘻嘻地张罗,她帮白田和白军盛好饭菜之后,就去喂白雄。   邱氏倒是没有这两人那么大咧咧,她看到了白金氏的脸色,心里正忐忑呢。这妯娌怎么了?还是这副气乎乎的模样?   白曙这顿饭吃得认真,难得的好菜,可不能浪费了。但同时他的心里也乱,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明朗。个人手中没粮,大队有粮,但是看大队这样,如果下一年收成不好,或者还是“亩产万斤”,那情况就真是不妙了。   在安排了考察队在村里住下之后,白立国才带着他老丈人,和村里相熟的人,回到白家。他白日里就接到了白日朝的命令,让他把人带回来,他还以为是爸爸想让大家一快儿乐呵乐呵呢。没想到回到家里,却看到了面色严肃的白三朝和小心翼翼的白日朝。   “三朝,有什么话,你就说。”白日朝站在三朝旁边,有些局促地说道。   白家的根基就在都村,白立国叫来的这些人,可以说是和白家兄弟一块长大的,彼此相熟得紧。   “这是怎么了?三朝有话对我们说?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有需要尽管开口!”其中一个村民说道。当初去寻找一一、二二的时候,他出力不少,是白日朝死党。   “哎,我这次回来,看到我哥家里的情况,担心呀!”白三朝一脸的伤痛。   “怎么回?”范村长疑惑,女婿家挺好的呀?他担心什么?   “我昨晚梦到我哥饿死了,我爸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让我马上回来看看。”白三朝张口就是瞎话,明明就是白日朝托人带了口信,让他回来的。 第80章   ·   “不能吧?”范村长矢口否认。现在反封建宣传得那么广, 可不能信这些。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刚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是我今天回来看到家里仓库都空了, 牲畜也没了, 这跟梦里一模一样!”   他的话刚落,众人的脸色有些奇怪, 范村长吞吞吐吐,“这, 三朝呀,现在村里每家每户都这样……”   白三朝装作大吃一惊的模样, “怪不得,怪不得我爸说让我回来一趟。我就说了,我哥怎么可能会饿死,就算家里没粮,但是总还有你们这些亲友在, 你们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的!我还以为我哥和你们发生了什么矛盾, 他瞒着我!原来是这样……”   他这话, 让大家伙的脸色更难看了。   “村里有食堂, 就算没粮了,也还有公社, 你哥不会饿死的。”其中一人说道。   白三朝摇摇头,“我们这辈子经历了那么多, 见了那么多, 就连父子母女之间都可能为了活命而背叛对方, 你们怎么还相信……”   他话没有说完, 但是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这些从战乱之年走过来的人,怎么会没见过人性的丑恶。   “可是,大家都一样的呀,全国各地都一样的!”白立国忍不住发言,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大队、公社肯定不会不管他们的!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国家是好的。可是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我爸……”   “叔,你就是想多了,现在我们要相信科学,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   白立国的话没有说完,他的眼睛就睁得老大。他看着凭空出现的一副画像,说不出话……   “这……”   现场一片静默和惊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盯着白三朝和白日朝身后看。   白三朝和白日朝不解,他们惊疑地往身后看去。   只见,一副画腾空出现在他们身后。   “父,父亲……”白日朝磕磕巴巴地叫了出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画上画的,正是他死去已久的父亲!红色的天空,父亲站在黄色的土地上,怒目看着他们。   白三朝也跟着跪下,老泪横流,“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真的,是真的。”   范村长和白立国一众人看到这情景,话都说不出来了。这实在是太,太神奇了!   “爸,您放心,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哥饿死的,您老就放心吧!”白三朝的话掷地有声。   他的话音刚落,屋里的众人就看到原本飘在半空中的画卷,慢慢卷起起来,而后消失不见。   大伙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白立国更是瑟瑟发抖,“叔,我,我爸是不是真的会被饿死?爷,爷刚才是不是显灵了?”他这会儿可顾不上他说的话是不是封建迷信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刚才可是亲眼看到了!爷爷的画像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白三朝还没说话,白日朝就抢着回到:“是你爷,你爷显灵了,我,我真的会饿死……”他这会儿已经相信了。由不得他不相信,这死去的父亲都显灵了,他能不相信吗?   范村长也疑惑了,“这,这难不成真的会出现饥荒?”   如果连白日朝都会被饿死,那村里肯定还有更多人会饿死。要知道白日朝家里的条件,在大都村里是属于中等偏上的。更何况,他还有个在城里吃供应粮的弟弟。这都能让他被饿死,可想而知,情况肯定非常严重。   在场的人,都不傻,他们都想到了这点。   虽然华国一直在反封建,很多人也不得不附和这个运动,但是事实上,大家心里对神佛的崇奉,从未少过,只是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这事情,大家不要声张,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就行了。三朝你给我说说,你梦里的情况。到底我是怎么死的?”白日朝此时的情绪已经安定下来了。他是一个脑子很直的人,当他知道自己可能要饿死的时候,他就无所畏惧了,他相信父亲会在天上庇佑他,不让他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众人盯着白三朝,想要知道他梦中的情景,白三朝脸上有些哀伤,“我不大记得了,只知道我哥是被饿死的,家里没有任何存粮,而且……”他卖了一个关子。   “而且什么?”大伙着急地问道,特别是白立国,他格外害怕。   白三朝环顾四周,缓慢地说道:“而且,我在家里,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除了我大哥……”   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这话令大伙陷入了脑补中。   “难不成……该不会,我们都死了吧?比我爸还先死?”白立国紧张而害怕。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到,为什么他会不在家,只留父亲一人在。   ……   又一阵静寂。今晚发生的一切,令大家伙都深受震撼。   “你,你爸有说什么解决的办法吗?”范村长语气沉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刚才先人还显灵了。   白三朝给白立国使了一个眼色,白立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侄子怎么那么蠢?白三朝恨不得直接在他脑袋上敲上一敲,“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   白立国瞠目结舌,他指了指自己,继而环顾四周,得嘞,厅堂里,也就他年纪最小,他不去外面,还谁去?   幸好,白立国垂头丧气出门的时候,在门外看到了头凑在一起的白启煌和白启智。有两个堂弟陪着,也好过他他一个人。   屋内,白三朝语气凝重:“我捉摸着我爸的意思,这饥荒的情况应该就是这一两年了,要不他也不会赶着让我回来。而且,最巧的是,我爸晚上刚叫我回来,我哥就托人带了口信,让我回家。这俩事情凑在一块,肯定不简单。”   其中一个村民忽然问道:“日朝,你让三朝回来,是个什么原因?”   白日朝有些羞愧,“我父亲去世前说过,家里要给三朝留些救命的粮食……我,我这不是都上交了吗?这心里过意不去,就想找个机会跟他说说。正好趁着小孙子半岁,就把他叫回来了……”   “这也太巧合了!”不知道是谁感慨了一句。   此时,众人对于这一两年可能会出现饥荒的事情,已经多少有些信服了。   “不管怎么说,明年的收成一定不能都交公粮去了!得留一些!还有,我听说有不少地方,都允许大伙在院子里养牲畜,或者在家门口种个半亩的青菜,咱们村里也得这样干起来 。”白三朝铺垫了那么久,终于把他的目的说出来了。   范村长有些为难,“这事情不好办,这可是资本主义的尾巴!”现在但凡跟资本主义搭上关系的,都没好事。各家自搞自的副业,可是要接受思想教育的!最重要的是,村里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还有个董支书!他和董支书分别代表着村里不同的势力,很多情况下,都是他这个村长在让步。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叫做村长,改叫生产队队长了,可是村里很多事情似乎都是董支书那边插手……   “这一次,你必须强硬起来!他一外来户,凭什么在我们这地界指手画脚?”其中一村民大声呵斥道,“这是都村,是我们大家的都村,他自己在县里夸下海口,害得我们三年来,没有分粮。这次肯定不能再让他指手画脚了!我很早就想说了,你可知道这两年,你招了多少人的埋怨,你知道吗?他得了名声,你倒是背了黑锅!”   范村长听这话,一愣,他咬牙,“干,这事情我干了!”村长这个位置是他从他父亲手里接下来的,他不能让村里在他手里没落了!他知道最近村里人对他有些不满,可没想到连他的裙带都有了些怨言……   “好,你现在就通知下去!不过,这话,得换个好听的说法来说!”白三朝眼中闪过狡黠。   范村长期待地看着他,白三朝是个有学问、有见识的,他肯定能想出办法,让他全身而退!   “咳咳”,白三朝骄傲而自持,“我让我乖孙学给你们听听!”这帮大老粗,就是因为脑子不够弯,才会斗不过姓董的那帮人。   白曙从厅堂后的里间走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同志们,为了能更好地促进发展,为国家社会主义建设提供坚强后盾,我们必须每时每刻,争分夺秒促进生产!近来发现社员们在集体工作之余,还有时间,还有余力。为此,特别批准有时间、有余力的社员,在不妨碍集体劳动的前提下,自行发展养殖业,养殖所得在清算时,三成上交国家,其余算计入个人公分!请各位社员调动个人积极性,为华国建设献上一份力!”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一出,范村长就先拍手大赞!   “好!”   果然不愧是白三朝的孙子,就是出息!这读过书会写字的,就不一样!这一番话,给了各家一个名正言顺饲养牲畜的借口。当然就现在吃大锅饭的局面,也可能有人不会多花这份力气去养家畜。但是,如果他们这些人开始行动,总能带动一部分人去做的。况且这事情,是一个开始,标志着他和姓董的那边正式宣战的开始! 第81章   ·   白三朝带着一家人, 在都村住了两日。白曙跟着白三朝在村子里四处走动,他要做的只是在白三朝说话的时候,弄出一些特别的事情来,例如突然出现的一朵花, 一颗糖……就像当初那张凭空出现, 而后又消失的画像一样……   其实, 那张画像是白三朝特地找人画的老父像,那画像此时就放在了白曙的空间里。这装模作样的“显灵”, 是白金氏想出来的。虽然这主意有些令白三朝和白曙“诟病”, 但到底是有用的。   范村长当天晚上就通过广播,把白曙那段话照背了出去。这话,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董支书带人去找范村长的时候,正好那一批到都村考察的外来人员也到了。这些考察队队员比董支书他们先到, 他们对于范村长的发言非常钦佩, 并由衷地觉得范村长是个真正为国家考虑的生产队大队长!他号召队员们利用空闲时间为国家创收, 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操呀!这个村上一个充满了建设社会主义激情的先进村!   董支书本来火冒三丈,想要指责范村长的那些话, 就这样被考察队堵在嘴里了。什么为国家、为社会主义社会建设都被范村长和考察队说了, 他如果在这时候提出反对的意见, 那岂不就变成了反对生产队队员利用空闲时间创收?是拖社会主义后腿?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白三朝拿出钱, 帮白日朝在邻村买了种猪、小鸡和小兔子, 白日朝家中三进院和四进院, 又开始热闹起来了。而村里私底下也开始流传着, “连续三年亩产万斤,这地里的肥力迟早要用完,可能明年的产量有些悬了”……亩产万斤,骗骗上面的人,还是可以,都村都是地里刨食的,能不知道里面的猫腻吗?于是流言越演越烈,不知怎么的,邻村好些人都知道了,纷纷到都村看热闹!   要知道都村连续三年亩产万斤,对附近村子、大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在都村的带领下,大伙儿的亩产量也慢慢攀升,好些村子也都是交了公粮后,没有余粮,有意见的人可不少。大伙都盯着都村这几亩地,可以预料,来年不好“亩产万斤”了。   农村人不像城市人那样,有定量粮,农村每年地里的出息要交给国家、交给公社,剩下的才是自己的。村里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够不够,三百六”。说的就是农村人口,无论孩子还是成年人,都是按照一年三百六十斤的口粮计算。这三百六十斤,说的可不是白花花的大米,而是包括壳在内的三百六十斤。粮食脱了壳,实际上只有三百二十斤的大米,四十斤的糠,米和糠混着吃。自从大队有了食堂之后,所有人的口粮被送到了食堂,由食堂统一管理。都村在范村长的要求下,一顿好,一顿坏,而其他村则是敞开肚子吃,有些村,一个冬没过完,现在就已经没什么粮了。   白三朝的出现可以说,把都村部分人敲醒了,范村长的行动有了这些人坚定不移的支持,都村的精神面貌有了改变。这才不至于在此后的三年之灾中死伤惨重。不过这都是后话,暂时不表。   白曙从都村归来,自觉了了心中一件大事,他安心地上学。天气渐冷,学校也已经放寒假了。白曙即将九岁了,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正式搬出了正房,到西厢房居住。他住的是那间原本属于白鹿萍的闺房,后被白鹿莲占据的房间。只不过,冬天太冷,屋里不生火根本就没法住人。可是让乖孙自个儿在生火房间里住,白金氏又不乐意,不仅是因为浪费煤炭,更是因为这段时间胡同里出现了几起煤气中毒事件。于是,白曙、刘清、石正、白义被安排到同一间房一块儿过冬。   这一日,家里的煤不够了,需要去采买。   大都城的人家,一年四季少不了煤,就连夏天都得捅炉子烧水 。不过这时候买煤,是需要煤本的。此时的煤,也已经不是以前的煤球了,而变成了蜂窝煤。蜂窝煤是圆柱形,有十六个孔,比起煤球来,不仅火烧得旺,而且还节省。   按理来说,入了冬,白家应该储存有一定量的煤,可是今年不一样,今年因为有公社食堂,家里很少开火,所以储存的煤不够。这会儿天冷了,大伙才发现煤不够用,这才有白金氏招呼白启煌带着几个孩子出去买煤的事情。   白启煌朝院子里一喊,“买煤去咯!”   只一声,白昌、白仁他们就从后罩房跑了出来,就连白曙他们也忍不住出房门。天冷,窝在房间里,没事儿干,总觉得有些闲得慌。   白启煌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小板车,带上煤本和钱,身后跟着几个说话叽叽喳喳的孩子,就往煤铺去。   煤铺的位置就在猫儿胡同胡同口,和金鱼胡同交接的地方。还没到煤铺,白曙就看到煤铺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白家有两个煤本,一本是白家的,另一本则是白芳的。白芳当初把户口定在了大都城,虽然都村分土地的时候没有她的份,但是现在成了城里人,有供应粮,算是有得有失。   白启煌拿着两个煤本,排队开票交钱。白曙则跟着刘清、二二站在不远处看着板车,白昌、白仁还有一一、白义、石正几个,就凑在煤铺的门口,看热闹。   煤铺里有两种煤,一种是煤球,一种是蜂窝煤。这两种煤的制作各占了煤铺的一角。做煤球的,靠的还是人力手摇。不过手摇煤球,可没有机制的蜂窝煤有意思。白昌几个瞧的都是那蜂窝煤的制作呢!   这煤铺只是个简陋的工作棚子,棚子四周沾上了黑乎乎的煤灰,就连棚顶那盏灯泡都没法把它照亮。就着这昏黄的灯光,煤工就在里面工作。制作蜂窝煤的机器看起来挺简单的,地面上有一块大铁板,铁板底下是一个方形的大坑,蜂窝煤的模具就在这个坑里。铁板上堆着已经和好的煤末,煤工把煤末一点点铲进模具里,在用吊在棚顶上带着弹簧的锤子,用力往下砸,发出“咚咚咚”的沉重响声。   寒冷的冬天,煤工穿着薄薄的汗衫,挥汗如雨,过了一会儿,蜂窝煤终于成型了。煤工才按一个按钮,这蜂窝煤就自动升了上来,一次有八块,一般八块十斤。煤工把煤捧起来,拿到一旁码好。等数量够了,就装车,拿到外面晾晒。   “没了,没了,后边的别排了,明天再来,今天没煤了!”开票员朝排队的队伍大声叫道。   白曙有些担忧,没货了,这可怎么办?今晚的煤肯定是不够的。一个炉子一天需要三个煤,家里那么多房间需要烧煤……   排队的队伍并没有因为开票员的话而散去,大家只是有些骚动,但是并没有人离开。他们都怀着一丝希望,希望排到自己的时候,煤还有。   开票员再叫了几次,“没有煤了,后面不用排了……”但是依旧没有人离去。   白曙也只能站在板车旁,祈求他们运气足够好,轮到白启煌开票的时候,还有煤。   “就算没有了,还可以交钱预定的。”刘清突然说道。   白曙一愣,抬头看他。   二二点点头,“是的,定得多了,还可以让煤工送煤上门。”   白曙惭愧,他还没有两个孩子知道得多!   幸好,白启煌运气好,等排到他开票的时候,还有煤,他交了钱,拿了票,刚离开队伍,要去旁边装煤的时候,就听到开票员对后面的人说:“没有煤了,大家想买煤的话,可以先预定……”   白启煌拍拍胸口,走到白曙他们身边,“你们大伯还是挺幸运的。”他有些得意。   白曙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不止如此,就连刘清和二二都是相同的反应。   白启煌摸了摸鼻子,这几个小子,真是不可爱!如果是白梅那几个妮子,这时候肯定好话一箩筐了!   白启煌带着白曙他们几个孩子,进煤铺里搬煤,而开票的地方,队伍依旧还是很长,大家都在交钱预定,等着明后天煤工把煤拉到家里。   五百块煤,在白启煌和几个孩子的搬运下,很快就装满了板车。白启煌负责在前面拉,白昌、白仁在后面推,白曙他们则负责看着煤,不让煤掉下来。   他们才走到半路,就遇到了王奶奶——赵家媳妇的妈妈。王奶奶正拿着煤灰出来倒,她看到了白曙他们几个,笑眯眯地打招呼:“哟,买煤啦?”   白曙几个忙礼貌地叫了声“王奶奶”。王奶奶满脸笑容,“白昌、白仁,有时间来找我家那俩皮小子玩呀。你们不带他们玩,他们成日里就窝在家里猫着,着实没劲。”而且,她似乎得找那老虎婆拿拿主意了……   白昌、白仁忙应道:“好。”   装煤的板车继续往前走,等回到白家的时候,白金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拿回煤本,用手掂量了一下那板车上的煤。   她脸上不好,看着白启煌骂了一句,“蠢货,这煤还湿着呢!”   白启煌没有反驳,他讨好地朝白金氏笑笑。这时候反驳她,她会骂得更上劲儿。   白金氏被他的笑容气到了,这家伙,那么听话做什么?搞得好像她是后妈一样!哼!她没好气地指着厨房外的墙根处说道:“先放那,晾晾。”这煤没干,烧了要起浓烟的,熏人!   那墙根处有着煤灰留下的痕迹,白家历来就是买回煤之后,会放在那儿通风晾干。白曙其实知道,奶奶这是嘴巴痒了,她心里分明没有什么,也知道从煤铺里拉回来的煤,可能会有些湿,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说上几句。   家里孩子把板车上的煤,一个个拿到墙根下,整整齐齐地码好。   “这蜂窝煤可比以前的煤球好用多了,晾干了,伺候好了,没太大的烟,不过晚上的火力倒是没煤球那么大……”白玉氏从厨房里出来,看到被孩子们放得整齐的蜂窝煤,忍不住笑着说道。   然而此时,白曙却听不到她说的话了,因为他被脑中无端浮现的预知画面惊到了。 第82章   ·   深夜, 白曙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左边是白义,右边是刘清,石正睡在白义的另一边。   屋内的炉子散发出火力,使得整间屋子变得暖和些, 煤气顺着刚装好的烟囱往外延伸, 避免煤气中毒的危险, 在门口处放了一小坛腌咸菜,以备不时之需, 躺在床上, 听着外头呼呼呼的冷风直刮,再感受着被窝里左右两个小孩儿热力十足的小身子,让人真是恨不得蹭蹭被子睡大觉。   只可惜,白曙依旧睡不着。   他想到了白日里看到的那画面。   画面中爷爷被一个穿着蓝色警服的警察给压在雪地上, 无法动弹, 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好些银元、票证和钱……在他们身后还有窜逃的人正被蓝制服警察追赶……   来这个世界快九年了, 白曙知道,无论是爷爷兑换银元, 还是奶奶偷偷摸摸的地下交易, 都是这个时代, 这个国家所不容的。没被发现还好, 若不幸被发现, 那情况就不妙了。   白曙感觉心里乱糟糟的, 大都现在已经下雪了, 出门的时候, 每个人都穿得像一个球一样。他根本就不清楚爷爷出事的时候是哪一天。就像上一次白立国在都村的那个预言一样,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饥荒。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预言,是在上一个预言没有变现的时候,就出现了。   “曙?”刘清小声地唤道。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觉得曙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现在竟然还失眠了?失眠这个词,他还是在一本书上见过的。   白曙感觉到刘清慢慢靠近他,近得他的呼吸都轻轻拂在他的脖子上了。他的脖子,不由得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别靠那么近!”他有些不自在。上辈子他从来没有和谁亲近过,这辈子虽然已经习惯和家人亲近,但是大家都是点到为止,还没有像现在一样,同一床被子,靠得那么近,那么久!   刘清的身体僵了僵,他往旁边退了退。随着他后退,两人间有了缝隙,冷风进来了。   “好了……”白曙想要让他别往后退了,但是那一瞬间,他顿住了。他突然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和奶奶有些相似了。嘴硬心软!   刘清果然没有动了,不过两人的距离有些远,中间漏了一道缝,有些凉,白曙抖了一下 ,这蜂窝煤果真没有煤球那么热。   “你离那么远,风都进来了!”白曙低声说。   白义和石正都睡着了,他不想把他们吵醒。他们四个人,两床被子,白义和石正一床,他和刘清一床。不过现在夜深了,刘清这孩子,怎么还没睡着?   黑夜中,白曙看不到刘清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刘清慢慢往白曙这边靠近,白曙这才慢慢感觉到暖意。等两人中的缝隙没有的时候,刘清就停了下来。白曙也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这小孩要搂着他呢。他可不想像白义和石正一样,挤成一团,像个连体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到白义偶尔说梦话的哝哝声、石正的呼吸声和炉子里蜂窝煤的燃烧声。   “你还没睡?”白曙感觉到刘清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忍不住问道。这小孩,怎么面对他的时候,就那么奇怪呢?总让他心里毛毛的。   刘清久久没有出声,当白曙以为刘清不会出声的时候,刘清突然说了一句:“你也没睡?”   白曙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这小孩子,真是不讨喜!明明是他先问的!他转身,不想再跟他说话。跟他说话,心累。   可是白曙根本没法睡,因为刘清盯着他背影的眼神,让他如鲠在喉。   他不得不转过身,“那么晚了?你怎么不睡?”哎,这小孩,从小就拿那双死鱼眼看着他!如果是上辈子,他一定躲得远远的。可惜这辈子,他根本就没法躲。   等得白曙快不耐烦的时候,刘清终于说话了,“是你睡不着。”他的声音里有些委屈。   白曙恨不得戳自己耳朵,他怎么就从里面听到委屈了?这小孩!真是太聪明了,这会儿竟然跟他装委屈了!   “没事,我等下就睡着了。”白曙心里无奈,谁让他就是吃这一套呢?哎,没办法,他就是见不得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些孩子受半点委屈。   “为什么睡不着?”刘清坚持不懈地问道,似乎想听一个答案。   白曙叹了一口气,只能找个借口,“我,我想上厕所。”如果不找个借口搪塞这小家伙,搞不好他一整晚都会盯着他,不睡了。   刘清的声音有了几分轻快,“我陪你去。”   其实屋里有夜壶,但夜壶的味道太大了,他喜欢在外面解决,所以刘清推己及人,他不好意思用那夜壶,搞好曙也不喜欢。   白曙这下可真是坑到自己了,他只是担心预知画面中的情形而无心睡眠,现在倒好,为了应付这这小孩,他还得离开暖暖的被窝,出去上厕所了!   “不,我不急,你睡吧,等我想出去了,自己会出去。”白曙想做最后的挣扎,他此时是一点儿尿意都没有。被窝里如此暖和,外面寒风大作……他不想出去……   刘清不说话了,白曙还以为刘清放弃了,他松了一口气,刚想闭上眼睛装睡。   可是过了一会儿,刘清小声地说:“憋着对身体不好,会,会长痔·疮的……”   白曙一口老血就梗在喉咙里,痔·疮个毛线!这时候的他,特别想像白金氏一样,直接骂上几句,但是他忍住了。他还是孩子,他还是孩子!白曙不断安慰自己,刘清还小,至少比他上辈子加这辈子的年龄小,他不能跟他计较。   痔疮这东西,去年白昌得了一次。那回正好是过年,白昌得了不少压岁钱,他拿着钱和白仁、韦宝、赵拥军一块儿去庙会,也不知道那天他买了什么吃食,弄得第二天就上火便秘,喝了很多水,都没什么用,没过个两天,他就叫屁·股痛了。当时宋医生正好在白家,宋医生说要给他看看,但是他死活不要,还捂住屁·股躲得远远的。没过个两天,他的裤子就带了点血。一看到血,白昌就哭了,哭得像是他患了什么绝症,就要死了一样。还好当天王医生来白家拜年,正好给白昌看了看,还配了些药,这才把白昌的血给压了下去。   王医生那会儿就交代了,让白昌平时多注意注意,每日都要上厕所,还要少吃辣的,以防再犯。   刘清当时可是听了一耳朵的,所以当他听到白曙憋着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去年白昌血染裤子的情形。   白曙深深吸了两口气,话从牙齿里出来,“不用你担心!”他才不会有痔·疮!   刘清迟钝,这时候竟然感觉不到白曙的怒意,他继续说:“王医生说,十男九痣,所以我们从小就要注意防范。”   这家伙!就算十男九痣,他白曙也会是例外的那一个!白曙这时候特别怀念以前只会用死鱼眼看着他,而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刘清。那时候的刘清才是真的可爱!眼前这个刘清,真是令人恨不得把他的嘴巴封起来!   白曙气急,直接从掀开被子,冷风从被子外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走,去厕所!”今晚他如果不去厕所,这小家伙看来是不会罢休的。   刘清似乎满足了,声音轻快地“嗯”了一声,下了床,从火炉旁边取下白曙的衣裤,递给他,“穿上,外面冷。”   白曙就着微弱的火光和月光,看到穿着单薄的刘清,心里的那点恼意消失了些。这小家伙,只是担心他罢了。   白曙披上暖和的衣服,在火炉旁,等着刘清。刘清快速地穿好衣裤,他慢慢地把门打开一道缝隙,走在白曙面前,帮他挡风。   冬天的圆月萧瑟地挂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月光中,白曙盯着面前那十二岁的少年,心里有些感慨。快八年了,当初那个跪在雨中血泊旁的小孩儿,现在已经长成身体修长的少年郎了。他好几次看到学校里早熟的女孩,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仰慕,也好几次走在路上,一转头,就能看到因为看他看得入迷而撞到路旁大树的少女。   “曙?”   厕所到了,但是白曙没进去,刘清不禁叫了一声。   白曙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这大晚上的,他还真有些内急了。   大都深夜的寂静,让白曙那水流的声音格外明显。不知为何,他的脸有些烧得慌。这声音,能不能小一些!外面那小孩都听到了!恁丢人!万一让他真的以为他是憋得慌才睡不着的……那岂不是没脸?   白曙也不明白,明明他和白义、一一、二二,甚至许卫,在学校会结伴上厕所,那时候,他们不仅能听到彼此那个的声音,甚至还能看到彼此的身体,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尴尬和不自在……   都怪那小孩,长得太好了!总让他觉得,让他听到这声音,有些不大好!   “好了?”白曙出来的时候,刘清惊讶,“怎么那么快?”   快?这下,白曙真不能忍了,气急败坏地说:“好了!回去睡觉!”   他话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他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他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现在才发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或许是和爷爷奶奶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他的性格竟然变得跟他们有些相似了……   “哦。”刘清应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跟在白曙身后,回房了。虽然曙的语气不太好,虽然曙似乎还是不喜欢他,但能让他陪着上厕所,这已经是一种进步了。   白曙根本不知道刘清心里的想法,在今夜这清冷的月辉之下,在寒风的冲击中,他的理智恢复了。他此时心情有些复杂,本来有些烦躁、有些忧郁的心情,被刘清这么一搅和,竟然有些豁达了。每一次预言的时候,他的心情都会被其左右。这或许是因为,他现在不够强大,担心自己无法保护在乎的人才会如此的吧……   哎,这小孩儿,他要拿他怎么办,才好呢? 第83章   ·   冬天, 临近新年,纸盒厂的工作也停了。白三朝这个做公社思想建设的,自然也没什么活计,所以又重操旧业, 走街串巷, 干起了兑换银元的勾当。在过去的几年里, 他兑换了大量的银元和票证,有时候还有些难得的小玩意, 不过这些都被他放到了乖孙的空间里。   “乖孙, 别急,爷爷等着你!”白三朝坐在厅堂,朝东厢房刘清的房间叫道。乖孙现在住在那屋里。乖孙长大了,不和他们两个老的一个屋了。不过, 他是他们带大的, 就算不在一个屋里, 感情也深。   白三朝颇有几分自得,乖这几日孙学校放假了, 有了时间, 乖孙就缠着他, 让他带他出去溜达。为此, 他在老妻面前甚是有面子。乖孙的喜爱, 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在这点上, 他就比老妻厉害。想到这, 他不由得撸了撸他短短的胡茬, 老神在在地喝着杯里的温水。他抿了抿嘴,这清水恁没味道了,待会儿出去,还是带乖孙去喝大碗茶吧。   过了好一会儿,白曙才从房间里出来。今年冬天太冷了,他总觉得比往年都冷,可是问爷爷和奶奶他们,他们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只说正常,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想太多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好了?”白三朝看着穿得像个大圆球的乖孙,满意地笑了笑。他的孙子,长得就是齐整,即使穿得像个球,也是俊秀的球!   白曙点点头,“好了。”他这几天都跟着白三朝出门换银元。虽然他可以直接告诉他,他的预言,但是他担心说出来之后,事情可能往无法预估的方向走。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他留心些把事情化解了。   这换银元的勾当,在以前,那摊主可有特定的打扮,穿着长马褂显得权威,戴着顶瓜皮帽显得有些地位,宽印堂的让人信服,卧蚕眉的显得公正不欺客,细手指那肯定是家里不差钱养、眼光毒,再加上薄片儿的唇,那就是成日里买卖做得去的主儿,找这样的人兑换银元,准没错。   不过,这会儿,华国管得严,谁敢这副打扮上街,那可是要抓的。白三朝以前的长衫马褂,已经换成了蓝色的絮棉中山装,这中山装还特地让白金氏在手肘处弄上了两片厚实的补丁,看着丝毫不突兀,反而有几分痞帅。不过这大冬天的,光中山装哪够,外面须得套上一件厚实的长棉袄。这长棉袄一下就把里面整齐直顺的中山装给挡住了,真是有些可惜。   白三朝把棉袄一拉,双手交叉放到袖子里,他看了眼乖孙,见他的手上带着一副老婆子做的棉手套,点了点头。   大都的街头巷尾、胡同深处,稍一留心,就能找到兑换银元的那些个人。   白三朝小声地对白曙说:“乖孙,看前面坐在茶铺门口的那位,是个同行。”   白曙顺着白三朝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大都商业银行”的斜对面,有了露天茶铺,茶铺前面坐了一个中年男人,那人长得不起眼,粗粗一看,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但是他有着宽印堂、卧蚕眉、细手指、薄片唇,一双眼睛还滴溜溜地看着银行门口进出的人,边看边评估,那专注的模样,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白曙的心惊肉跳,这人就是在他的预言画面中,被警察追逐的那人!他那天穿的就是这套衣裳!深蓝色的中山装!   “爷爷”,白曙轻唤,“你待会儿把身上的东西,都给我,我拿着。”   白三朝纳闷,怎么了?   “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白曙小声说道,他此时没办法细细解释。   “老白?”刚才还在喝茶的“同行”见到白三朝,放下茶杯 ,朝白三朝打了一声招呼。   白三朝把心里的疑问暂时按下,他朝那人露出了个和气的笑容,“老苏,真是好久没见了,您这气色不错呀。”   他们从以前就有些交情,偶尔老苏手里纸币不够的时候,会跟他兑换银元做周转,所以交情不错,彼此能说上几句话。   老苏从茶盘里拿出俩杯子,“国家近来好事不断,自然气色不错。来坐坐,喝杯茶。”他从茶壶里倒出两杯茶。   白三朝也没跟他客气,带着白曙就在方桌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您现在可是春满乾坤了呀!”他拿起茶,抿了一口。继而眼睛一亮,嗯,这茶可不是便宜的大碗茶,这是碧螺春,还挺难得的。要知道这时候在茶铺喝茶,虽不用茶票,但是价格可是以前的好几倍呢!   白三朝不由得赞道:“好茶!”看来今天运气应该不错,刚才在家,他还想着要带乖孙喝好茶,这不,才出来就有人请喝这上好的茶!   老苏的细手指慢慢在杯壁上滑动,“我今天出来这趟,回去就不出来了。人老咯,是该在家带带孙子了。”   白三朝眼中闪过异色,这老苏,从他们年轻那会儿认识开始,他就做着“金融生意”。当年各国纸币硬货,只要找到他这儿,就没有他换不了的。后来,华国成立了,禁止银元纸币私底下兑换,但是他依旧顶风作案,这么多年都平平安安过来了,这会儿竟然跟他说要洗手不干?   “这如今呀,无论是什么行当,都尽是些赚吆喝的赔本买卖,这涨涨跌跌谁都没个谱儿,国家在不断进步,前几年眼瞅着那纸的蹭蹭蹭往上涨,现如今倒是那票呀、证呀紧俏。穷呀,做不下去。”   老苏小声地感叹,那话里颇惆怅,唠叨着这日子的艰难。   白三朝眼皮半垂,没作声,这老家伙,嘴里跑火车,没个真话!忽悠老实顾客就算了,还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这也恁不地道了。他分明就是因为察觉了什么,萌生了退意。   老苏见白三朝这模样,干咳了两声,他是习惯性地哭穷、哭难,老白可以说是半个行里人了,他这副作态,还真些过了。他忙转移话题,“这小娃娃是您孙子,看着就是个伶俐的。”   他这话说得倒是真情实感,白曙虽然穿得多,看起来像个圆球,但那粉雕玉琢的小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个少见的俊娃娃。   白三朝心里得意,他的乖孙自然是上品的相貌,但是他面上倒是谦虚,“小孩子家家的,可不经您这样夸。”   老苏从年轻的时候干的就是金融交易,会看脸色,他自然看出了白三朝的口是心非,他一哂,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了不远处胡同口一个把手放在口袋,面色犹豫的青年,他眼睛一亮,“我可不跟你说了,我这好事来了。”   他整了整衣服,站起来,把茶钱给付了,就想往胡同口走。   “苏爷爷,您的裤子破了。”白曙突然说道。那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人,似乎就曾经在他的预言中出现过,他和警察的关系不一般……   老苏一听,吓了一跳,忙往自己裤子看去,前看后看,“哪里?”他没看到破的地方呀?   “这里!”白曙指着老苏看不到的地方。   老苏尴尬地拉扯着衣服,还是没看到。   “你这小娃娃,是不是跟苏爷爷开玩笑来着?”老苏有些疑惑了。   白三朝知道自家乖孙不会有的放矢,他想到刚才乖孙说的让他把带着的所有物件交给他,再看到他阻拦老苏去“干活”,瞬间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说,老苏,你还真是越老越回去了,出来这衣裳都不齐整,还真是辜负了你苏爷的名头。”白三朝调侃,他脸上的笑容,让老苏的脸一下红,一下黑。   这白三朝年轻那会儿,就长得不赖,惹得不少夫人、小姐芳心暗许,他可是费了牛鼻子老劲才把自己捯饬成这副模样,被人称上一句“苏爷”,也引来了些夫人小姐的注目,他可不想老来闹出什么穿破裤子的笑话。   “到底哪里破了?”老苏这下是真的关不那上门的买卖了,他坐在凳子上,像一只毛毛虫一样挪动着,寻找裤子的破洞。   即使华国讲究身穿补丁,但是老苏身上的衣服,可不见补丁。半新的中山装,被他弄得整整齐齐,他嫌弃大棉袄太厚实,穿着熊,所以只是在中山装内多絮了层棉,就没穿上袄子,比起街上那些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他倒是有几分玉树临风。   老苏找了好一会儿,没找着破洞,狐疑地看着白三朝,“你们不会是玩我的吧?”   白三朝气定神闲,“就是玩你!”   老苏气了,“好呀,你这老白,平白无故你涮我?”   白三朝把茶杯慢腾腾地放在桌上,朝他使了个眼色,“我不涮你,这会儿你可就遭殃了!”   老苏听这话,心下一惊,忙往胡同口看去。刚才他看中的客人,此时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被同行拉进胡同里做交易去了。他惊疑地看看白三朝,坐立不安,仿佛在等着什么。   其实老苏明白,现在风声紧,局势不明,前些时间,还有人说,警察局那边想趁着过年,狠狠整治一番。他就是瞧着现在情况不对,所以才生出了想要最后做上一笔,给自己的“金融人生”画上一个句号的念头。   不用等多久,胡同里就传来了喧闹声。   老苏神色一动,难不成真的被老白说中了? 第84章   ·   只见几个穿着蓝色警服的人从胡同里出来, 其中两个警察压着一个人,刚才那个被老苏定位为“客人”的人,正和其中一个警察交谈。   老苏心里一跳,被警察压住的那人,“是钱老!”   白三朝也心神不定,钱老,他也认识。   钱老,并不姓钱, 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这一片地界上最有名的“金融从业员”,近一辈子都在跟各式各样的钱打交道,所以大家都叫他钱老。钱老认识大都城内所有, 在做银元兑换生意的人。   “你这是拖社会主义后腿, 走资本主义老路, 是国家和人民的敌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能指认出和你一样的落后分子, 就可将功赎罪!”抓住钱老的一个警察高声说道。   他的声音在这条街道上显得如此令人震撼, 特别是在老苏和白三朝的心里, 就像是石锤一样,重重落下, 震得他们全身酥麻。   老苏和白三朝对视了一眼, 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 太显眼!而且钱老对他们太过于熟悉。最重要的是, 他们身上都带着银元、大量纸币和各种各样的票证, 这就是铁证!只要钱老指认出他俩,他俩一定逃不掉!   桌子下,白曙小心地拉了拉爷爷的袖子,白三朝顿悟,他迅速地从棉袄宽大衣袖的暗袋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在肥大的衣袖遮掩下,把东西递给了白曙。白曙快速地把这些东西收入了空间中。这过程非常隐蔽,没有任何人看到。   这下白曙和白三朝可松了一口气了,即使钱老扯出白三朝,但白三朝身上没有任何证明他是钱贩子的罪证,警察依旧不能抓他。   可老苏却没有这样的运气,也没有像白曙这样的孙子。私自兑换银元,一旦被抓住,可不是简单的小罪名,这可是要坐大牢牵连家人的。这大冬天,在雪地里,大滴大滴的冷汗就这样从老苏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钱老在警察的催促下,往老苏和白三朝这边看了看。白三朝迅速老苏递了个颜色,“你把身上的东西给我。”他小声地说道。   老苏一愣,回过神来,他身上当然有不少棘手的“证据”。他迅速地把东西递给了白三朝,就着茶桌,白三朝把东西放入肥大的袖子里,再在袖子的遮掩下,让白曙“销毁”证据。他不得不冒着这危险,因为他和老苏此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茶,老苏出事,即使在他身上找不到什么赃物,但他也干净不了!   而此时,两个警察已经径直朝白曙他们走了过来。   “你俩给我站起来,经犯人指认,你们是属于贩卖银元的社会主义敌人,请自觉接受检查!”   两个警察把白三朝和老苏一前一后堵了起来。   白三朝知道证据都被乖孙收了起来,他显得很轻松,“警察同志,冤枉呀,我只是和孙子出来走走,碰巧遇到了以前的熟人,一起喝了两口茶,怎么就成了社会主义的敌人!着实冤枉呀!我可是最拥护国家的领导,时刻团结在社会主义旗帜下的,你们可不能冤枉我呀……”   白三朝喊冤,那自信而委屈,却又大义凛然的样子,令老苏都愣了一下。老苏不知道老白从哪来的自信喊冤,要知道他身上拿着他自己的,还有他的,统共两份“赃物”。这一被搜身,可就立刻“真相大白”了。   那两个警察也没想到,白三朝竟然是这样的态度,一副没有任何猫腻,不怕他们搜查的模样。他们俩对视了一眼,莫不是真的是无辜的?其中一个上前,说了句:“那就冒犯了。”于是两人就开始对白三朝进行搜身。   白三朝身上除了两张粮票和五毛钱之外,就没什么了。   “你们是人民的好警察 ,我真的是清白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兑换银元的事情。我身上统共就两张粮票,还有五毛钱。我孙子快九岁了,我想着带他出来吃点好吃的。哎,这些钱,还是我攒了很久,才攒下的……”   白三朝这话说得心酸,这年岁,虽然人人困难,可这攒钱带孩子出来打牙祭的老人还是有一些的。隔代亲嘛,爷爷带孙子出来,倒也还说得过去。   两个警察的视线从白三朝身上转向了老苏,“你呢?”这人也是被指认了的。   老苏虽然不知道老白是用什么办法把“证据”藏了起来,但是既然他已经蒙混过关了,他心里的担忧就少了。   只见老苏薄唇一掀,“哎,警察同志,您可不知道呀!我以前年轻的时候在茶铺工作,受那剥削,苦呀!幸好华国成立了,我得到了自由和解放,终于活得像个人了!以前那些被压榨的日子,真是不愿回想呀!我常常告诉自己,等我自由了,我非要喝上一壶好茶不可……”   他老泪横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感谢华国,让我翻身做主人,有朝一日能够坐在街头喝茶……”   白曙没想到苏爷爷的演技竟然那么好,这听起来颇有几分肉麻的话,在他深情并茂的诉说下,竟然有几分真切,十足一个奴隶得到翻身后,对国家的感激。他小心地斜着眼睛看那两个警察,他们眼角都带了感动的泪……   “老人家,您不用担心,我们只是例行公事,那社会主义敌人把你们牵连进来,我们不得不对您俩进行一番严厉的搜查。”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警察,有些内疚地说道。   老苏义正言辞,语气恳切,“这是你们的职责,你们是国家的保护者,是人民的公仆,你们照章办事,我行得正,坐得端,随便你们检查。我以我的尊严和这条命向国家保证,我是清白的!”   他说完之后,主动伸直双臂,接受检查。   当然,这两个警察在老苏身上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他们朝白三朝和老苏鞠了一个躬,就回去了。可是不多会儿,他们又走过来了。   “两位老人家,实在是抱歉,我们得搜搜这小孩儿的身。”他们的语气非常客气,似乎只是因为被上司提醒才不得不再走一趟。   白三朝振振有词:“随便搜,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是清清白白的,我祖上是农民,自己在旧社会也是被压迫剥削,是国家给我新的希望,我的孙子才能活在阳光下!我是坚决拥护国家的!”   两个警察脸上有些羞赧,这两个老人的觉悟太高了,他们为自己的怀疑而感到羞愧,但这是他们俩的工作,他们必须要对工作负责。   白曙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搜身。他有些庆幸,这些警察还算讲道理,不是那种只要被指认,就乱抓的,至少还是讲究人赃并获,所以他的办法才奏效。   搜查的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发现,两个警察的鞠躬更是深了几度,白三朝和老苏自然不会就这样站着接受他们的鞠躬,他们俩诚惶诚恐地在警察鞠躬后,也来了个鞠躬。   大街上有些乱糟糟的,行人站得远远地,对着办事的警察和被抓的人指指点点。   被钱老指认的,可不止老苏和白三朝两个,聚集在大都商业银行附近的“金融从业人员”,都被钱老指了出来,他们中不少人被警察直接翻出身上的银元、纸币和票证,人赃并获,当场就被抓了起来。这一连串的人,有些是相互认识的,有些是不认识的。这一行隐秘,圈子虽小,但是大家的自我保护意识强,轻易不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只不过被抓的是钱老,他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了。在被抓的这些人中,也有不少是认识老苏和白三朝的,但是他们看到老苏和白三朝此时没被抓起来,自然也就再揪着他们不放。人家能逃过一劫,这也是人家的本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老苏和白三朝面色自若,但是白曙看到他们拿着茶杯的手,紧握,没有一丝血色。   等警察牵着被捆成一串的人从大街上离开的时候,老苏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了。”   “你的那些东西……”   白三朝才刚想说要还给他,话就被老苏打断了。   “东西?我没什么东西……就当是买了条命吧……”   老苏后怕,要不是因为有老白,他这会儿应该也是被捆成一串牵走的。   白三朝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有什么打算?”这兑换银元的活计,看来是做不成了。这时代,做银元兑换的,不外乎就是家里有些闲钱,且眼光不错,想着今后能惠及子孙的。   老苏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这事,就这样吧,我也老了,是时候回去带孙子了。”今天这场和自己的金融从业生涯的道别仪式,也真是够刺激的了,他现在心脏还跳得老快呢!如果他身后没有家人,这倒也无所谓,毕竟他这辈子经历的事情,比这可怕的不少!但是身后有了家人,他不能不为他们考虑。名声,在这个新生的国家,是何等重要!哎,世道不一样咯!战乱那会儿的大胆油滑和投机取巧,在这时可不好用了,今后还得夹着尾巴过活。   白三朝看着他离开,也站了起来,他朝白曙伸出手,“乖孙,回去吧!”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走街串巷了吧,得老老实实的。 第85章   ·   这一年白曙九岁生日, 恰逢大年初五,迎财神。   在白曙生日前的一个月,白金氏就已经开始烦恼,今年该如何给乖孙开小灶了。每年白曙生日,白金氏都会给他做一碗寿面,可是今年,谁家都不许单独开火。即使这寒冷的冬天,家家户户都会在屋里烧炉子取暖, 甚至还会烧热水喝,但是公社那边依旧严禁私自煮食。   胡同里街坊邻舍的,谁家有些饭菜味, 都非常容易就被发现。前些日子, 胡同深处一户人家, 只是深夜煮了一锅白菜汤,就被举报了。公社食堂立刻到了那家,拿走了锅碗, 若不是看在他家中还有老人、孩子, 极可能连那取火的炉子, 都带走。   白金氏靠着地下交易,换了不少副食品, 里面自然有蔬菜和面条, 但是她就是担心找不到机会给乖孙煮!   因为学校已经放假了, 白曙他们这些孩子的定量粮份额就暂时移回到了公社食堂。白家开始了一日三餐, 全家往食堂走的生活。这一天, 离除夕还有三日,白家一大家子的人刚从食堂出来,就看到白鹿萍带着许家大大小小站在门口。   许文志的脸色,不像往常那样轻松,隐隐有几分怒气;许家二老神色也不大好,似乎也有些恼意;两个孩子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白鹿萍更是没了笑意,小心翼翼地看着丈夫和公婆。   白金氏他们笑着和许家人打了一声招呼,许卫和许凤看到小伙伴们一下子就跑了过去,玩去了。   白三朝和白金氏把许家人往厅堂引。   刚坐定,白金氏趁机给白鹿萍使了个眼色。   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白鹿萍的眼色有些躲闪,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白金氏恨铁不成钢,她就说了,这不前不后的时间,许家上门,肯定没什么好事!这蠢货,该不会是做出什么令女婿、亲家不高兴的事情了吧。她真是恨不得立刻把白鹿萍拉回房间去询问一番。但是亲家公和亲家婆还在,她得招呼着。   说起来,女儿出嫁,即使这婆家满意,但娘家和婆家相处的时候,还须得客气些。娘家给了婆家面子,婆家才会给这媳妇里子。   白金氏决定先发制人,“亲家母,我这女儿,从小被我惯大了,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们尽管教训就是了!她要是敢不听,你们跟我说,我定要好好打上一顿!”   白金氏可不敢让许父许母先说,唯恐他们说出什么白鹿萍的不好来。这出嫁女一旦被婆家说了一次不好,这不好就会标在她身上,很难脱掉。   许母忙摇摇头,“亲家母,您误会了,小萍很好。反而是我们二老……”她的眼眶有些红。   白金氏挥挥手,“亲家母,我这女儿,我知道,性子犟,她肯定是什么地方没做好,惹你们生气了。像你们这样好的公公婆婆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她的姿态放得非常低,虽然她明白有可能这情况还真不是鹿萍做了什么,但是这姿态,她还是得摆出来。鹿萍平时都太有主意了,女婿文志从来都让着她,就连许家二老也是由着她,一家人和和美美,看着也没什么不满和芥蒂,但是人心是复杂的,她这为人母的,生出了这样的蠢货,也只能时刻为她兜着了。   白鹿萍委屈地看了白金氏一眼,怎么妈妈就那么小看她呢?她好歹是她的女儿呢!不蠢好不好!   白金氏可不理会女儿的委屈。这蠢货还好意思瞪她?若不是她太蠢,她哪里会担心她?   “亲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事,你们尽管说。是不是我这女儿有什么不好的?”白三朝把茶杯放下,这女婿还有女婿爸妈,他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的。若不是真的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是不会麻烦他们的。   白鹿萍气笑了,这妈妈和爸爸那么不信任她!   许文志尴尬,“不是她的问题。”   “那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说。”白三朝温和中不失强硬!   许文志看了看厅堂,厅堂里除了他们一家人,就只有岳父岳母,还有白曙那小侄儿在了。   他的声音在厅堂响起,有几分担忧。   “现在全国都是大锅饭,您二老也知道,我爸妈身体可受不住大锅饭。不过,我那位置很多人盯着,我也不敢独自开火。所以我特地攒了不少没犯忌的副食品,让他们补补……可是前几天,我一远房亲戚找上门,说家里过不下去,我爸妈就把家里的粮票和副食品都给他们带回去了……”   许文志说到这,脸色不是很好,那些东西,可是他攒了很久的,有留给自家的,也有岳家的,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可是他稍没注意,就被爸妈送出去了。   “远房亲戚?”白金氏不解,“你什么时候冒出一个远房亲戚了?”她可知道,许家两老那边没啥亲戚,若不是因为许文志娶了鹿莲,许家可真是光杆司令了!   这问题,令许父许母低下了头,许文志脸色更是难看,“那亲戚,我可从没见过!”那人说是许母那边的,但是他从小到大,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许母有些心虚,“那,是,是你表舅。”关系非常远的表舅。   许母是落魄贵族出生,家大,业不大,父母因为只有她一个孩子,被族里诟病,所以和亲戚们都不亲。但是亲人毕竟是亲人,血脉里割舍不掉的。他们家里有困难,找上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哎,天见可怜的,他们真是瘦得只剩下骨头了。   许文志深吸一口气,没有反驳。许母身体不好,他一贯是不会跟他们对着干的。他只是有些不满,有些难受。   “前些天,开会的时候。有委员提出,国内一些地方公社食堂出现了粮食不够的问题,情况还挺严重的。”   许文志看着坐在正位上的岳父、岳母。他知道,这两个老人比他这对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父母,更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果然,白三朝和白金氏面色迅速变得严肃。   白三朝直起背,“这消息,可传出去了?”他从未听说过这情况。一直到现在,他从公社广播站里听到的都是全国公社发展蓬勃,社会主义的好正体现在吃食堂上!食堂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已经成为标配,人民生活水平直线上升……   许文志脸色依旧难看,“消息被封锁了,但我估计,这情况不是个例。”有些事属于机密,他不能透露太多,但是岳父岳母明智,一点就通。   白三朝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小许,亲家母和亲家公也是好心,那些吃的没了,还能再攒,人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白金氏附和,“是呀,现在灾情还没蔓延到我们这里,我们慢慢攒就是了。若让你爸妈眼睁睁看着亲戚受难,他们良心上过不去。”   许文志不愧是从小就被白金氏调/教好的,只这一番话,他就明白了他反应过度了。   他叹了一口气,亲生父母都是世家出来的,虽和岳父岳母一样,经历过乱世,但对金钱和物资,没有什么概念。他们更重视的是血缘亲属。他也没有跟他们说过,家里存的那些东西,极可能将来会成为保命的关键。   许文志脸上的怒意和不快瞬间消失了,“是我想左了。”他看着爸爸和妈妈,有几分歉意,“是我不对,我应该和你们说清楚的。现在外面形式有些不对,那点东西,是我存来救命的。”   许母眼眶更红了,“我,我不知道。”她有些难受,她年轻的时候拖累爸妈,嫁人后,拖累丈夫,现在老了,还拖累儿子。   许父拍了拍老妻的肩膀,也有几分懊悔,“我们如果知道外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一定不会把东西全部给他的。”   他们夫妻俩身体不算太好,常年都吃东西补着,即使外面已经有公共食堂了,但是机关单位食堂伙食好,儿子更是频频往家里搬副食品,他们当然对现在的局势没什么概念。   白金氏出来和稀泥,“亲家公,亲家母,你们也没必要把这事情挂心上,现在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候,我们还有时间再攒攒。”   她这话说得许父许母,更是愧疚。   事实上白金氏心里,恨不得上前去狠狠敲这两个蠢货的脑袋几下!看女婿的样子,就知道,他攒了不少好东西!可惜都被这两个老糊涂给送人了!想着就气!   其实,女婿所说的事情 ,她和老头子已经隐隐有些察觉了。他们在城里,这日子还算过得去,有定量粮,食堂也还能糊口,但是在农村,这情况就难了。前些日子,立国和邱氏送白雄上大都城的时候,就说了,都村大队的食堂,已经是清水,见不到米粒了。   等到饭点的时候,白鹿萍一家要离开了。没法子,此时已经不是以前,能在家开火。许家必须要回去,才能在食堂吃上饭。   白鹿萍走的时候,白金氏从正房里找出了两罐代乳粉和几片切片的人参,还有一罐果干,让她带回去。白鹿萍带许家一家子回来,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想要让爸妈从中调解一下丈夫和公婆的矛盾;二是从家里拿些副食品和人参片先顶一顶。   白三朝坐在屋里,看着白金氏拉着乖孙数着她存起来的东西,有些好笑,“你这老婆子,没想到还有那么大方的时候。”那代乳粉、人参片和果干,可是她存了挺久的呢。代乳粉倒是好弄,有票和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供销社买;那果干,是她去地下交易市场换回来的,虽然麻烦,但也可以弄到;就是那人参片,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白金氏白了糟老头一眼,她当然不舍得,不过,代乳粉,乖孙不喜欢;果干,乖孙爱吃,但存货不少;人参片,家里暂时用不着,老头和老三的身体和比许家二老的好多了!   “我的乖孙呀,奶奶这次一定要给你煮寿面!”白金氏摸了摸白曙的头,说得非常认真。   许文志这个女婿是个能干的,人对他好三分,他定会还上十分。他今天透露的消息,还是抵得上那些个东西的。 第86章   ·   白金氏非常执着, 每年都给乖孙煮寿面,不能今年就缺了!为了白曙这一碗寿面,她可是想了不少歪主意。   赵家媳妇和白玉氏都在已经成为国营饭店的广和居工作,白金氏特地交代了二媳妇让她下班回来的时候,把赵家媳妇也带回来。   国营饭店,春节期间是不休息的,所以白玉氏和赵家媳妇还正常上班。   别以为白玉氏和赵家媳妇在饭店工作,就能给白家和赵家带去什么福利, 相反,她们俩丝毫不敢从广和居带回一丁点儿食物。说句不好听的,这可是偷盗国家资源, 轻则丢了工作, 强制进行思想教育, 重则被判刑!虽然没法再给家人打牙祭,不过,她们在饭店工作, 至少自己能填饱肚子, 省一些定量粮, 可以把省下的定量粮换成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婶子, 您找我?”赵家媳妇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她低头看脚尖, 蓝扑扑的衣裤干净整洁。   白义本来和一一、二二、白曙在院子里玩雪球, 当他跑到赵家媳妇身边的时候, 突然站住了。他的鼻翼动了动, 不断地往赵家媳妇身上靠。   “小义,怎么了?”赵家媳妇对着孩子说话的声音倒是柔柔的,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白义眼睛发亮,“姨姨,你身上好香!”他一把抱住赵家媳妇的腿,使劲地往她身上挤。   一一好奇,“真的吗?”他走近赵家媳妇身边,脸上瞬间荡起了痴迷的笑,“真的好香呀!”他说着,也往赵家媳妇身上扑。   赵家媳妇被这俩孩子一左一右抱住大腿,有些不知所措,“姨姨身上哪里香了?”她有些羞赧,这大冬天还下雪的,她家里没个男人,烧水倒水麻烦,所以她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二二站在赵家媳妇不远处,认真地点点头,“姨姨,真的很香!”   白曙一愣,走近赵家媳妇,这才明白,白义、一一和二二他们所说的香味是怎么回事。这是肉香!该是她在广和居做菜的时候,沾上的。   “你今儿个做了什么菜,这香味倒是特别。”白金氏就站在赵家媳妇不远处,赵家媳妇身上的香味顺着风吹了过来。她心中微叹,可怜这些孙子,活在和平年代,不受那炮火轰炸,但却也吃不上那些山珍海味。   赵家媳妇一怔,她脸颊绯红,“今儿个做了乌龟蛋汤。”   这乌龟蛋汤是一道宫廷菜,前人曾有云:“乌贼鱼口中有蛋,属海中八珍之一。”这乌龟蛋有讲究,食材是华国东边海岸线上才有的一种金乌贼的卵/巢。这小小的一枚乌鱼蛋,味道鲜美,在冬天吃可以驱寒,夏天吃可以解热,极为珍贵,是宴客的珍品。广和居是国营饭店,拿出这道名菜,想来今儿个广和居的客人不简单。   白金氏想起了曾经吃过的美味,不由得感叹,“怪不得!”以前,他们还不用担心这担心那的时候,秉持着及时行乐的想法,吃遍了大都名店。那时候他们想的是,就算哪天不小心被一个□□炸死了,至少也是个饱死鬼!哪像现在,藏着掖着,亏了孩子!   赵家媳妇的头更低了,“婶子,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两个孩子抱着她的大腿,鼻子闻来闻去的,怪不好意思的。她在广和居,可以说不愁吃的,但是这段时间,这些个孩子,包括她家赵拥军和韦宝,吃得都不算好,顶多混个饱。   “也没什么。”白金氏一巴掌朝两个没脸没皮的孙子拍了下去,“你们给我边去,我跟你们姨姨有话说!”   白义和一一被打了一掌,稍有些吃痛,于是呲牙咧嘴地跑开了。   白曙走之前,看了奶奶一眼,她找赵家媳妇到家里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商量。可是她似乎不愿意他听?   直到看不到乖孙他们之后,白金氏才开口,“你回去告诉你妈,这大冬天的,各家都烧火取暖,那食堂再单独开火,可就是浪费国家资源,这不符合社会主义艰苦朴素的原则,是□□的!”   赵家媳妇一愣,还没回应过来,就听白金氏继续说:“最好就是冬天的时候,由食堂统一管理,各户暂时分散做饭,以节约染料!这才符合革命艰苦朴素精神。”   “这……”赵家媳妇有些犹豫,白家婶子这是想自己开火做饭,这,这可是不行的呀!   白金氏一抬手制止住了她未尽的话,“你跟你妈说,她帮我做到了,我定会找时间跟她讨论一下她最关心的事情。”   赵家媳妇没再说话了,妈妈最关心的问题,她知道。可是正是因为知道,她才觉得更加不好意思,毕竟她们跟白家分亲非故,白家帮她们帮得已经够多了,没必要连小宝和拥军的后半辈子都负了责。   白金氏自然知道赵家媳妇脸皮薄,她不得不把话说明白:“这是我和你妈之间的事情,你只要把话传达到就行了。”这女人若是没有那老虔婆给她当家,她这会儿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住的地方呢!啧,若不是有那一门的手艺,那她就真是挺没用的!   赵家媳妇敏感,她感觉到了婶子气息的变化,立即应了下来,“我,我这就回去跟她说。”家里事情,她做不了主,她若是不说,那还会有人代为转告,白家婶子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是万不会劳她转达的。   赵家媳妇步履沉重地离开了白家。   白三朝这下倒是从正房里出来了,他看着赵家媳妇离开的身影,眼中有几分惋惜,“若是以前,定让她做上一顿好的,再离开!”   白金氏剐了他一眼,这糟老头子,人又不是他的厨子,什么让人做上一顿好的再走,脸皮真是厚!不过,老头子这大半年彻底没有户部街的烧羊肉吃了,整个人总有些蔫蔫的。哎,算了,在帮乖孙做寿面的时候,顺道想办法给他弄些烧羊肉好了。虽然不是户部街的烧羊肉,但是好歹能吃,也算是解解馋吧。   白金氏暗自盘算着。   而不久之后,也就是在除夕当天早上,原居委会的四人,现向日公社的四位领导,来到了白家。   “为了响应国家节俭朴素的号召,为了为国家建设节约能源,我们公社决定在冬天的时候,由食堂统一分配管理,各家暂时先分散做饭。现在,把你们家的粮本拿出来,我们需要分配食物。”老杨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骄傲。这办法是他无意间在胡同里的长舌妇那里听到的,他左思右想,觉得不错,于是就和吕虎讨论了一下,吕虎也觉得可行,他就马不停蹄往上面打了报告。等他打了报告之后,才开始忐忑,没想到,报告竟然很快就通过了。他这回可是立了功,被表扬了的!   也正因为这事情出头的是老杨,所以现在主持此次食堂分食材的,才会是他,而不是管理食堂的毛小敏。   白三朝诚惶诚恐,“我们响应国家的号召,国家让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愿意暂时分煮。”他的场面话说得漂亮,但白曙知道,他巴不得分煮。   白金氏强力助攻,“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你们是人民的好领导,这大过年的也活跃在生产建设的第一线,真是社会主义建设不可或缺的好领导!”   她说这话的时候,只看着老杨、吕虎和毛革,至于方小敏,呵,白家和她只是面上过得去罢了。   老杨非常满意,“国家就需要你们这样配合的好同志!”这老白觉悟就是高,现在连老白家这口子都变好了,不再是以前的泼妇了。不过,她那张脸,即使说着感激的话,还是看着有些凶狠。   老杨他们按照粮本上的剩余定量,给白家留了一个月的粮食,就离开了。他们还得往下一家去,这活得干快一些,今儿个是除夕夜,得让大伙好好过。   白家门一关上,就个个喜气洋洋的。白金氏让白启煌把食材搬到后厨去归置,白启智则跟着白玉氏把厨具碗筷给拿出来洗了。   “这下才有过年滋味!”白金氏满意地看着白启智搬出家中惯来做饭的煤炉子,掏干净炉膛,找了碳,备好了纸,去房间内借了火,用纸点碳拢火……   不一会家里就升起了灰黑色的烟,但很快这烟就没了,白启智伺候煤炉子,有一手。白家开始忙和起来了,白曙和白义他们几个围着做饭的煤炉打转,这冬日里,就该自个家里做饭,这才有过年的气氛。   白金氏自得地从墙角处拿出腌制的大白菜。往年家中冬季都得存大白菜,这大白菜是直接一个个堆放在厨房屋檐下的,也就是蜂窝煤现在放着的地方。不过,今年因为大伙都吃食堂的缘故,胡同里的人家都没有储存大白菜。白金氏倒是借着腌大白菜,要酸水,以防煤气中毒的名头,做了三大缸的腌白菜,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这个除夕夜,白家吃上了大米饭和腌大白菜炒肉末,比起胡同很多人家,算是丰盛的了。   而这个春节,白三朝到底是吃上了烧羊肉,不过这烧羊肉,请的是赵家媳妇做的,只有那么一小块。白曙在九岁生日当天,也吃上了白金氏煮的寿面。 第87章   ·   还没出正月十五, 王奶奶就上门来了。许是这一年她在缝纫厂工作, 吃大食堂,所以有些消瘦了, 不像以前那样胖乎乎的, 身上的衣服也显得有些宽大了。   白家小孩儿在院子里玩雪,他们嘴甜, 一见到王奶奶张口就来一堆好话。王奶奶似乎是有备而来, 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小打红包,一一分发给几个小人。其中, 白曙的红包是最大,最显眼的。   她可是知道的,白家的白曙,是最得老虎婆那两口子宠的。   “这无事不登三宝殿呀!”白金氏这话可说得丝毫不客气,虽然她知道老虔婆为什么会上门,但是这么些年下来,她和老虔婆都是见面就互相揭短,即使现在在同一个厂里工作, 关系表面上看着也够呛的。   王奶奶叉着腰, “我可是冒着被批的危险, 帮你把事情办成了,找你讨回我应得的,不是正常吗?”她理直气壮, 直接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白玉氏这会儿正好在厅堂里, 她顺手给王奶奶倒了一杯茶。   王奶奶喝了茶, 砸吧了嘴巴,“你家这年过得还真有滋味,这白开水,都换成茶水了。”同一个胡同里的,谁不知道谁!白家前段时间,可是连待客的茶水都拿不出来。不过,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跟着把家里的茶叶收了起来。   白金氏瞥了白玉氏一眼,“我和这老虔婆有话要说,你先出去。”   白玉氏听话地出去了,倒是王奶奶不解了,“怎么就让她出去了?这事跟她可有几分关系!”那刘清怎么说都是她养着的。   “关你什么事?你管得够宽呀!”白金氏没好气。   “哼,老虎婆这是连自家人都防着呢!”王奶奶也不给她面子。每次都老虔婆、老虔婆叫着,还真是恼人!   “别扯那些,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白金氏给了她一个卫生球眼。   王奶奶这下气焰就低下去了,她最近着实有些烦恼,家里没有顶天的男人,她妇道人家见识也短,这事跟女儿更是没法讨论。   “现在已经二月了,还有四个月,小宝和拥军就要高小毕业了。我是想着让他们当兵去,可是当兵又害怕被派到外地;我想着让他们做工人,可是家里也没这样的关系……”王奶奶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当兵和当工人,是最好的,可是两者都有弊端,她拿不定主意。   白金氏把茶杯放了下来,“我说老虔婆,你想得也太美了吧?你家这条件,想把小宝和拥军塞进部队,还想在大都军区,那简直是异想天开,倒是这招工,你家那俩孩子可以试一试。”   王奶奶可听不得这老虎婆这样贬低她的孙子,“你这老家伙,不是你说我帮了你,你就能帮我解决我最关心的事情吗?”即使她再和这老虎婆不对付,也不得不说,她的眼光的确毒辣。   白金氏这会儿耍赖了,“我可没说能帮你解决,我的原话是‘我定会找时间和你讨论一下你最关心的事情’,是我好时间和你讨论!”这大过年的,她倒是主动找上门了,还让她帮她解决问题,那不就是给她找涮她的机会吗?   王奶奶干咳了两声,女儿的确是照着老虎婆的原话说的,可是她这不是等不及了吗?而且若是拖久了,这老虎婆赖账,那她岂不是亏了?要知道,为达成老虎婆交代的那事情,她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她一家一家找那些长舌妇说话,既不能暴露了自己,又要让她们生出想暂时分散开火的想法,还要想办法让老杨和吕虎家人都接受这样的观点,再故作无意地被老杨听到她们的谈话。为这事,她可是忙得两天都睡不着觉呢!   白金氏见老虔婆的脸色由尴尬渐渐变成理直气壮,就没再逗她,“好了,要我说,你就是目光短浅,这高小文凭,在以前是够用了。现在也还成,但是将来就不一定了。要我说,你还是让小宝和拥军读了初中,等初中毕了业再说吧。”   王奶奶还是有些犹豫,“我家那俩小子,就不是块读书的料,我以前还想着让他们上大学,光宗耀祖,但是现在,我只求他们有个铁饭碗,能养活自己就成。”读书的确是好,可是一则,小宝和拥军志不在此,二则,家里就她和女儿两个劳动力,着实供不起。毕竟她们家不像白家,人口多,供几个孩子上学,完全没问题!   白金氏气笑了,“我说你这死脑筋,我有说让他们上大学吗?”以为上大学就那么简单?那可是要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呢!就韦宝和赵拥军那两个憨小子,别说她瞧不起人,那俩,就不是上大学的命!   “那为什么要读初中?”王奶奶不解,胡同里有几个小子,也是高小毕业,毕业后就进公社的厂子里做工,每个月有十几二十的工资,也算是拿着铁饭碗的工人,生活别提多滋润了!   白金氏沉默,这老虔婆,还真是从农村上来的,读书是改变命运的最佳捷径了。想以前,那穷书生还是挺受夫人、小姐欢迎的,想一步登天,还是不难的!而且现在国家安定了,随着国家的发展,读书人肯定得到重视,那高小的学历怕是不够用的。   “你找我说这事,我就一个态度,让他们读初中,等初中毕业后,再当兵、招工!”她不想跟这没脑子的多说了。多说无用!   王奶奶恼了,“这可是你自己说要找我叨叨的,一句话就想打发我?没门!你怎么着也得给我说个所以然出来!”关乎到孙子、外孙,她就算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也得听个明白!   白金氏刚想张口怼她见识短浅,但是她脸上的倔强,令她心一动,这是一个真的在为孙子们的未来烦恼的老人。那一瞬间,白金氏眼中闪过一抹愧疚,她刚才玩笑的心态,似乎太过了。   “老虔婆,这多读书总是没错的,你家那俩小子高小毕业才十三四岁,再读三年书,也就十六七岁,到时候再当兵、招工,也不迟。”   白金氏的话,令王奶奶陷入了深思,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白金氏继续说:“现在你觉得高小的文凭是够用,但是再过个几年,国家发展起来,高小的文凭肯定不够了。你们再辛苦三年,三年后他们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发展得更好,这难道不划算?”   其实,王奶奶多少也有些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但是她身边没有个可以商量的对象,心底到底是有些不确定的。家里现在只剩下小宝和拥军两个男丁了,她对他们将来的规划,可是决定了整个家的未来,她自然忐忑万分。   “那你家的那些孩子呢?”王奶奶问道。如果这老虎婆家里的姑娘、小子都读初中,那么她也送家里两个小的去。   这问题倒是难倒了白金氏,但她可没表现出来,“我家那几个自然是要上初中的。”只不过,刘清和石正,得问一问,他们俩的事,可不是她能直接拍板决定的。   王奶奶放心了,她笑嘻嘻地说道:“那感情好,我家小宝和拥军最喜欢跟你家白昌、白仁一块玩了,他们一起升初中,正好作伴!”反正跟着白家的步伐走,应该不会有错。大不了,以后等小宝和拥军毕业后,她厚着脸皮再上门求一求。这白家,无论是在军队、还是在招工方面,都有些门路,到时候死皮赖脸,让白家帮上一帮,还是可以的!   这老虔婆!白金氏白了她一眼,这家伙把想法表现得那么明显,真是不要脸!她根本就不是想让她给她参考参考,她这分明就是想搭上白家,让她给了她准信,将来好扯着这张大皮,让她帮小宝和拥军解决工作!哼!这主意倒是打得挺好的!恁不要脸了!   “好咧,我也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回去呢。我女儿可是做了不少好吃的!”王奶奶才不理会白金氏的白眼。这老虎婆,表面看着凶狠,啧,只要不犯到她的软肋,其实她还算好说话。再说了,她们这些孤儿寡女的,不巴着白家,她们能有什么出路?哼,她才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哦,对了。”王奶奶走到半路,回过头来,“我记得初五那天,白曙那小子就满九岁了?诺,我带了些糖,给他甜甜嘴。这小娃娃,多吃糖,这以后的日子才能甜!”   她从怀里拿出一小包用油纸装好的糖,放到桌子上。这糖是她特地找了以前那挑箩筐、摇着小糖锣的小田给换的,拥军说了,白曙喜欢这味道。   白金氏一脸嫌弃地接过这小包糖,“才一小包糖,恁小气了!”没想到这老虔婆还算懂些礼数,知道给她乖孙买糖。算了,不跟她计较了,反正操心几个孩子都是一样操心,大不了以后多留意些好了!就当乖孙又多了两个帮手!不,不成,韦宝和赵拥军那俩小子,她还是得找机会调/教调/教,别以后帮了他们,他们却不知道感恩。得让他们对乖孙好才行!   “你这张嘴也真是……”令人无言以对。王奶奶头也不回地走了,生怕自己再留在这地方,就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脾气,和白金氏对打起来!哎,说来,她的脾气,这几年好了很多,特别是有白金氏做对比,显得她的就像是慈眉善目的菩萨一样!   白金氏回到正房,拿出小钥匙,打开了房间里的小柜子,里面已经放了两包一模一样的,用油纸包着的糖。   “哼,刘清和石正,还不错!”知道给乖孙买糖。这糖现在可不容易买,得攒粮票,私底下和那姓田的小贩换。   白金氏边说,边把老虔婆送的糖放到柜子里,锁上。每天给乖孙一颗,够他吃上一阵了。   在屋外的白曙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谁说他了?   “感冒了?”二二有些紧张地看着白曙。   白曙摇摇头,他没有觉得有哪儿不舒服的。   不远处想往这边走的刘清,脚步顿住了,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看着天空。   原来曙没有感冒呀!这大冬天的,感冒可不好受! 第88章   ·   这一天, 邮递员的声音在白家门口响起。   “白启智!有你的信!”   这刚出年,就有信?谁写的?   白启智想不出来, 他从院子里往外走, 取了信。   这信的封面写着:“大都城猫儿胡同91号白启智收”。   字体遒劲有力, 但是任他搜索枯肠,也想不出,这字到底是谁的。   他小心地打开信封口……   白玉氏在厨房里, 听到了邮递员的叫唤声,她伸出头, 往院子里瞧。只见丈夫拿着信站在雪地里, 脸上惊愕,她有些担心, “启智?谁的来信?”   白启智慢慢抬头,他的脸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虚幻。   白玉氏的心咯噔了一下, 忙放下手里的活计, 走了上去,“怎么了?谁来信?信上写了什么?”他的表情为何如此奇怪?   白启智没有说话,白玉氏着急,一把把信夺了过去。   白启智刚想阻止, 可是却来不及了。白玉氏已经看完了。   “不, 我不会同意的!”白玉氏把信摔在地上, 大声地叫道。   她的声音透露出些许歇斯底里, 使得正堂里正在和白义、一一、二二分糖吃的白曙吓了一跳。   “叫什么?”白金氏从正房里出来, 她本来正在屋内锁装糖的柜子,被白玉氏这么一吓,心脏差点就要吓出来了!   白启智快速上前,捡起那封被扔在地上的信,他脸上挂着书卷气十足的笑容,“妈,没事儿,玉她只是被我吓到了,没什么的。”他不想让妈妈为他们操心,再说了这事情现在没定下来。   白玉氏想挤出笑容,配合丈夫的说辞,可是她挤不出来。她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示着她此时心中的不平!   “到都怎么回事!”白金氏看出了不对劲。这二媳妇的脾气历来好,很少如此大声说话,更不是被气成这牙膏,所以这其中肯定有些什么!   白玉氏忍不住泪流,她把脸扭到另一边,不让白金氏看到,“妈,古建军他来信了!”   古建军?白金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古建军到底是谁。   他是刘清的叔叔,这些年来,一直给刘清寄生活费的那个古建军。但是因为每次都是直接寄给刘清,刘清再代为转交,所以她虽然还记得这个人,但是如果不特意提起,就也不会想到他。   “他来信,就给刘清呀。”白金氏眼睛盯着白玉氏,一字一句地说。古建军的来信,等刘清上小学之后,就一直是他打理的。   白玉氏咬着牙,没说话。她怕婆婆看出什么,遂低下头。启智明显不想把事情透露给婆婆,她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白金氏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她走到白启智前面,掰开他的手,拿出信,读了起来。   原来,古建军想让刘清高小毕业后去部队,这封信是让启智他们做好准备。   白金氏看完信后,看看启智,再看看二媳妇,“这事情,我不同意,你去把刘清叫过来。”   古建军虽然这些年一直给刘清寄生活费,刘清也把生活费交给他们,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拿过。凭家里的条件,养个孩子,还是能养的。   白玉氏惊喜地抬头,她快速地往后罩房跑。刘清此时应该和白昌、白仁他们在后罩房玩呢。   “清儿!”白玉氏叫道。   刘清这时候,正跟在坐在石阶上,看着白昌和白仁他们几个玩足球胆。这足球胆,是真皮做的,里面塞了一个胶皮做的内胆,撑起外皮,外面用皮绳扎了个口,防止漏气。只要往里面吹气,就可以当足球踢了。   “你奶奶找你!”白玉氏看到刘清清亮的眼睛,心里有些慌得很。这些年来,她把刘清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家里这么多孩子,每个孩子都那么听话、那么乖巧、那么可爱,可是她的心还是偏向了刘清。她觉得,刘清就是她和启智的亲生孩子。有时候,她会因为这样的偏心而感到不好意思,但是每当看到刘清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浓浓的喜爱之情。   “嗯。”刘清看了玩成一团的白昌他们一眼,就离开了。   球已经到了石正的脚边,但是石正却没有动。他看了一眼刘清和白玉氏,总觉得似乎发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玩。”石正丢下球,往厅堂跑。小奶奶找刘清,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刘清被带到厅堂里,厅堂里白金氏一脸严肃,白启智则有些纠结。   “清儿,你建军叔来信了。”白金氏淡淡地说,但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刘清眼里的欢喜,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刘清亲近古建军,她自然高兴,因为这代表着刘清是个知恩的,但是当白家和古建军的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刘清偏向哪一边,对他而言,都是不好的。   “把信给他。”白金氏对白启智说。   白启智有些不情愿,但却又听话地把信交给刘清。他并不是特别理解妈妈的做法,刘清现在才十二岁,他根本就还没有判断力,还是个孩子,把信给他,并没有什么用。事实上,这事情,他比较倾向于,他给古建军去一封信劝他,跟他把事情私下处理了,不劳烦妈妈,也不让刘清知道。古建军是军人,是知情懂礼的,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坚持给刘清寄生活费,他们只要好好交流,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刘清懵懂地接过信,建军叔的信,一直都是直接写给他的,怎么这次似乎并不一样。   当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明白了,为什么白奶奶和白爸爸、白妈妈会是这副神情了。   原来,建军叔让他准备准备,进军校,当兵去了。   “清儿,”白金氏说,“我的意见是你先读了初中,再进军校当兵。你现在年纪太小,进军校对你而言,并不一定是好事。不过,这是你的人生,你得自己想想,我们和你建军叔都是为你好,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不要有负担。”   白金氏没有和刘清拐弯抹角,她直来直往地把她的意见说了出来。其实,这些事情该是老头子出面解决才好。可是这糟老头,似乎又去找他那“户部街的烧羊肉”了!他是不是想着城里现在可以 “食堂统管,各家分散开火”,他就有烧羊肉吃了?啧,祝他无疾而返!空手而归!   “妈!”白启智忙叫道。她这样单刀直入,未免太粗暴了。这根本就是让清儿左右为难,甚至是让他直接在古建军和他们之间做出选择!这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未免太过于残酷了?   白曙在厅堂门口,听着这些话。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时间过得真快,刘清已经到了要对未来做出选择的年纪了吗?他看了一眼跟他一样在门外偷听的石正,心里起了波澜,是不是这些孩子,长大后,都会一一离开他身边呢?   刘清抓着信的手,显得有些苍白,他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建军叔是跟他说过,让他上军校,但是他以为是三年后,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没想到竟然是让他高小毕业后就去,以他的年纪,是不是不大合适。   “白启智,有你的信!”   此时,门外再次响起了邮递员的声音。   白启智愣了愣,往门外走。   “喏,刚才漏给你了。”   白启智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接过这封信的,信封上遒劲有力的字迹,对他诉说着这依旧是古建军的来信。   为何古建军一下来了两封信?   白启智拿着信,回到了厅堂。   “古建军又来信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不解。   白金氏可受不了他这慢腾腾的模样,她拿过信,直接打开。她看完之后,神情有些怪异。   厅堂里众人都等着她的话。   “你们自己看吧。”她把信给回白启智。   白启智看完,白玉氏看,白玉氏看完,刘清看。   等大家都看完之后,白金氏才说:“清儿,你建军叔,为你考虑得非常好。这次机会难得,在军校少年班读上三年,就直接进军校,这很好。”   古建军在信上说,这是大都军校第一次建少年班,高小毕业,只要素质过关,且有人推荐,能通过政审,还得是烈士之后,就能直接进入少年班学习。少年班为期三年,这三年不仅接受军事训练,还抽调各高校老师教授文化课,三年后表现好的,就可直接进入军校。刘清完全符合这些条件,进入少年班不成问题。   厅堂里静悄悄的,白玉氏不敢说话,即使她再不愿意刘清离开,但是她也明白,这个机会对刘清而言,非常难得。   “让我想想。”刘清清冷的声音在厅堂里响起。这事情有些突然,跟他所想的未来有些出入。   白金氏点点头,“孩子,这是你的人生,我们能做得,只是给你建议。但是我不得不说,你建军叔帮你开了一条明路。”从字里行间,她能看得出,古建军是真真切切为刘清考虑的。少年班读三年,就进入军校,他的起点比常人高。   至于这前后两封信,也容易解释。春节期间,信件普遍延迟一到两天。前头那封是先寄的,恐怕那时候,他还没确认这个信息的可信度吧,但是却迫不及待地让刘清先准备准备。而后一封信,则是当他确认信息无误之后,迅速再追加的。   此时,白金氏不得不承认,古建军是个难得的好叔叔。   此时,门外传来了声响。   “叔,婶!”白立业大跨步进入院子里,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他进来的时候,门没关,应该是刚才白启智给忘了。   白金氏诧异,立业怎么回来了?这小子可是很久没有休假了! 第89章   ·   白立业这次回来, 是专门请了假的,特地为了石正回来的。   石正指着自己, “为我回来?”他既有些高兴, 又有些不好意思。他以前还以为立业叔叔有了自己的孩子, 就会对他不好的,但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立业叔对他还是跟一如既往地好。甚至因为立业叔叔和宋医生结婚了,多了一个宠爱他的人!   白曙看着被石正欢乐地围着的白立业, 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或许, 这些陪着他长大的伙伴,真的会慢慢离他远去!   果然, 白立业对白金氏说:“婶子,我这次回来是想要跟你,还有叔商量一下石正的事情。”他爸妈, 有些老糊涂, 小事还好,但大事万不能找他们商量的。还是叔叔和婶婶的眼光好,这次机会他是真的觉得难得!   白金氏沉默了片刻,朝他招手, “你和石正进到厅堂里来吧, 我想你要讨论的, 应该也是启智他们刚才正在说的。”   其实, 在刚才看到古建军的第二封信件时, 她就想到了,家里不止刘清符合大都军校少年班的要求,石正也一样。石正也是烈士之后,也是高小毕业,有立业这个大校可以代为推荐,政审肯定没问题。如果刘清能去少年班,那么石正肯定也能去!现在,立业特意请假出来,还说有事要跟他们商量,除了这事情,她目前还真的没想到别的什么事了。   白立业诧异,看向白启智和白玉氏,“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怎么可能会跟他想要说的是一个事?   “大都军校少年班。”白启智说道。   他是个男人,自然比妻子少了一份多愁善感,多了些理智和冷静。他刚开始不同意,只是不希望刘清小小年纪就受那当兵的苦。但是古建军的第二封信让他明白,古建军并不是想走后门,让刘清早早去当兵痞子,而是帮他考虑清楚了,让他能在军校接受正统的教育。就这点,他就非常赞同刘清去少年班。   白立业惊讶,“怎么,刘清也要去少年班?”   话刚说完,他就明白过来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刘清也符合大都军校少年班的选拔条件。可是上面规定,每个推荐人只能推荐一个人,而且推荐人跟这个学员之间有错误连带责任,无论是推荐人或者学员中谁犯了错,都会连累到另外一个人。就因为如此,白立业不好找其他人帮忙推荐。他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应该发扬舍己为人的精神,推荐刘清。可是他想了很久,最后在刘清和石正之间,他还是选择了石正。石正是班长的孩子,他答应过班长,要好好照顾他,他不能食言!这舍己为人的品格,他就暂时忘记一次吧!   白立业脑子灵,刚才听了到白启智的话,他就知道,必定是刘清那个叫古建军的叔叔,决定当他的推荐人了。他曾经调查过古建军,但是却被告知,古建军的资料被列入绝密档案,要到上将级别才可以查阅。   此时,厅堂里有一刻的沉寂,关于孩子的未来这个话题,总是有几分沉重的。白金氏瞥了刘清一眼,这孩子是个主意正的,他心里并不抗拒上军校,现在或许只是一时间觉得太过突然,所以暂时还没法决定吧。但是凭她对他的了解,她敢断言,他会去的。可以暂时先别管他,等着时间推他决定吧。   “你先问问石正的意见。这事情,是好事。我不反对,你叔肯定也是同意的。读少年班,对他们的前途有好处。”白金氏不是那种没见识的,她知道读了少年班,刘清和石正在军校算是名正言顺了,而不是旁听生,更不是底层走后门进去的蹭听生,他们未来的路会比别的军人更顺,也更广。   哎,那老头子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吃撑了,走不回来了?他一出门,家里就发生这么多大事,以后还是禁着他好了!   白立业这时候才想到,他还没有问过石正的想法,他坐在石正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想不想去大都军校少年班?要知道,进了这少年班,你以后就是军人了!”   石正丝毫没有犹豫,他坚定地对白立业说:“我要去,我要进少年班,我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军人!”他看了眼刘清,他们的梦想都是当军人,可是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会儿还犹犹豫豫的。   白立业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班长。班长那个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华夏泱泱大国,是该有人站出来,把那些犯我中华者诛杀!我生长在这个时代,就顺应这个时代的需求!我愿做国家、愿做人民手中的那把钢刀,刺入侵略者的心脏中!纵使与杀戮为伴,纵使粉身碎骨,也毫不畏惧!”   班长那威风凛凛、浑身是胆的大无畏模样,此刻和小小的石正竟然重合了。   “好!不愧是他的儿子!”白立业不禁拍桌叫好,他激动地说道,“好男儿,就该如此!你放心,一切包在立业叔身上,叔一定会让你顺利进入少年班的!”   石正信任地点头,“叔,我相信你!”他当然相信立业叔,是立业叔在他失去父亲后,有了家的感觉。   白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泛着波澜。石正和刘清他们心中都有着当军人的梦想,刘清的决心并不比石正弱,但是在这一刻,石正的果敢却是比刘清的犹豫显得大气多了。   白曙无意间扫过刘清,却看到了刘清看向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里有些许忧伤?白曙眨眨眼,再一次看去,却发现,刘清低着头,已经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了。他有些疑惑,他刚才应该是看错了吧?刘清看向他的表情一向是呆呆的,怎么可能会忧伤?   白立业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走,只留下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石正高小毕业后,就要去大都军校少年班了!他要成为军人了!这消息惹得白家其他小孩羡慕不已,特别是白昌、白仁、白田和白军。这四个小子这一年和石正他们一样都要高小毕业了,家里已经刚跟他们说过了,无论是想工作,还是想继续读书,或者是想当兵,都必须等初中毕业之后再说。   “好羡慕你,你竟然能去大都军校上学!”白昌话里满是祝福,虽然免不了有几分羡慕嫉妒,但是他在白金氏的教训下,倒是拎得清。   白仁赞同地点头,“我也想当兵,但是我爸妈回来的时候,偷偷跟我说,让我努力一把,以后读大学,当官!”他有些苦恼,他想去当兵,可是爸爸说,当官比当兵更能为国家效力,而且现在国家稳定了,兵没有官更能发挥价值!   白田和白军倒是越长大越像白日朝,憨。若在以往,他们肯定会滔滔不绝,因为他们的梦想就是当兵,对能高小毕业就上军校的石正,肯定是羡慕的。可是这会儿他们听到石正能当兵了,多少有些黯然。也就是去年年末的时候,他们做了件出格的事情,他们偷偷瞒着家人去报名当兵了。年少时的梦想,他们一直记挂在心,想要实现。趁着即将毕业,他们俩商量着疯狂了一把。只可惜,他们落选了。这事情有些丢人,他俩约好了埋在心里,没和任何人说。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前脚刚报名,后脚就有人把这事告诉白日朝和邱氏他们了,白家的长辈们都知道他们俩做的事情了。他们太天真了,当兵也是看岁数的,光是岁数不够,就能把他们在报名的时候卡住。除非有家人找关系疏通,否则他们根本连体检和政审的资格都没有。白家人想让他们上初中,自然不会找人疏通关系,让他们在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为了不打击他们的自信心,白家人只当这事情没发生过。   其实,无论在什么时代,总有些人有特权,有些规矩,在这些特权阶级面前,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关系兵,可以无视最低年龄的界限。   “刘清,你为什么不答应你古叔叔?去军校多好呀!”   春节已经结束,状元小学已经开学。白昌是在上学的路上,忍不住向沉默不语的刘清发问的。   大伙的视线都集中在刘清的身上,刘清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他能说,他只是舍不得白家和谐的氛围,舍不得白家的温暖,舍不得白家的小伙伴吗?他不要面子的?   “你要拒绝吗?”石正逼问。   刘清,依旧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他并不是拒绝,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罢了。再等等,等他再想想。   这些年,白家孩子都已经习惯了刘清的沉默,所以即使他没说话,大家也只是嘀咕两句,不会真的生他的气。   大都军校少年班的申请,截止日期在三月中旬,所以在三月中旬之前,刘清必须要定下来,想不想去。在时间快截止之前,白启智又收到了两封古建军寄来的信件,催促他赶紧把材料寄过来,他要上报。刘清最终还是让白启智帮他把各种文件证明办好之后,寄给了古建军。   三月底,刘清和石正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他们高小还没毕业,就已经把未来定了下来。 第90章   ·   白三朝很不开心!   最近也不知道老婆子怎么了, 把他拘在家里,不让他出去。春天来了,眼看着因为照顾各家取暖, 而实施食堂统管,各户分散做饭的临时办法,就快要停止了, 他心里着急。他这段时间统共就只吃了两次烧羊肉, 一次是过年那会儿, 赵家媳妇做的,小小一块,还不够塞牙缝!一次就是上次他花了将近一天时间, 去大都城郊外找户部街烧羊肉家的厨子,用了不少粮票换,才勉强吃上了一块!味都没尝够,就没了!他得再找时间去看看才成, 不然过了这段时间, 他又闻不着那味儿了!   白金氏见白三朝无精打采的,真是又好气, 又好笑。这糟老头,得给他找点事儿做!他呀, 就是在这烧羊肉上,有点不靠谱。上次刘清和石正的事情, 她还没说他呢, 他倒是怪她没跟他商量!啧, 真是越老越不懂事了!   “这好久没见老韩了,他过年那会儿也没来,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白金氏是真的有些担忧。   老韩前些年在白三朝的牵线下,把他带篷子的三轮车交了公,由国家安排着去学习怎么开公共汽车,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公共汽车司机。这些年,老韩每年都会带着老婆孩子来白家拜年,他只有一个老来子,小名小石子。韩家只有一个孩子,没个兄弟姐妹带着他玩,小石子有些孤单,所以他很喜欢到到白家,因为白家跟他同龄的孩子多,有得玩。   被老婆子这么提醒,白三朝这才恍然大悟,他就觉得这个春节似乎有些不对,可是却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原来是没见老韩呀!   他拿起半旧的毡帽,戴好,背着手说道:“我去找老韩看看。”正好出去透透气。   说着,他就要走,白金氏忙叫住他,“你给我等等,这刚出年不久,你就这样空手上门?”   白三朝一顿,他回过头,轻咳了两声:“你还不快点给我准备些礼物,怎么着也得给小石子准备些吃食。”这世道,最好的礼物,不外乎就是吃食。   白金氏白了白三朝一眼,从柜子里拿出一小袋子的圆面包。这圆面包是昨天买的,一部分给白昌他们几个今天带去学校组织的春游的,另一部分是买回来备用的。   圆面包不用票,但是贵,一毛钱一个,比一碗炸酱面都贵!不过白金氏还是买了不少。白昌、白仁、白田、白军、夏花、秋菊、白梅、石正、刘清人手一个圆面包,再给上五分钱,这就是此次春游的装备了,还是上好的,洋气的,倍有面子的装备!毕竟这一次是状元小学六年级最后一次春游,每个孩子都牟足了劲用上了最好的“装备”,白金氏准备这些也不算出格。   “对了,你带上乖孙他们几个一块去。今天单昌儿他们出去春游,这几个小的在家里,怪可怜的。”白金氏买圆面包的时候,还买了乖孙他们几个的份。她本来打算今儿个自己带他们四个小的,还有许卫一起去公园玩儿。公园只需要两分钱门票,再买上三分钱一根的冰棍,两分钱的酸梅汤,铁定让乖孙几个开心得像是过年一样。不过,公社缝纫厂临时通知要开会,她抽不出身,只能作罢,改让老头带他们去韩家。   白三朝拿起装着圆面包的袋子,神气地朝院子里玩着羊拐的白曙他们几个叫道:“乖孙,跟爷爷出去玩咯!”   白曙手里还拿着这四块温润的小骨头,白义就已经跳了起来,“爷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一一和二二也快速地跑到白三朝身边,期待地看着他。   白三朝享受着被孙子们需要的感觉,他抓着短胡茬,点点头,“好,好,好,都去,都去。”   此时,白曙把羊拐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这羊拐,是爷爷前个儿去大都城外找烧羊肉的时候,带回来的。一共四个,选的是小羊羔的膝盖骨,有四个面,都被涂成了鲜艳的红色,看着倒是挺好看的。   这玩羊拐,得辅助沙包。玩的时候,还要找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把沙包往空中抛,沙包在中停留的时候,就用夹、捏、抓等手法按顺序活动羊拐的四个面,不能随便乱翻,这个四个面分别叫做尖儿,突儿,坑儿,包儿。只要在沙袋落地后,同时抓住四个羊拐,再抓住沙袋,就算一个回合胜利了。如果一个回合没完成,沙袋就落地,就得下台,轮到下一个人。白曙并不算喜欢这样的游戏。事实上,爱玩羊拐的都是些女孩。   起初,白三朝带这副羊拐回来给白曙的时候,白梅、白夏花和白秋菊就十分眼热,很想要这副拐,都闹到了白三朝那了,但是她们被白金氏一瞪,就不敢说话了。白梅嘟着嘴巴,不开心了好几天,还不时拿着怨念的小眼神瞅着白曙。白曙大汗,想要干脆把羊拐给她们得了。可是话刚出口,白三朝又一副自己的心意不被乖孙接受的别扭样,这让白曙颇为无奈。最后白曙也只能尽量忽视白梅,自个儿拿着玩。每次在白曙“强迫”白义他们几个陪他玩羊拐的时候,白三朝脸上就会笑嘻嘻的,洋溢着自豪的表情。他还得意洋洋地跟白金氏示威,看,乖孙喜欢我给的玩意儿!   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要出门了!白曙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这几天,只要看到爷爷,他就反射性地把口袋里的羊拐拿出来玩……要知道,学校里,很少男孩会喜欢这东西!   韩家在城南,离白家有些距离,白曙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人抱着的小娃娃了,他此时被二二拉着小手,白义和一一在他身后,爷爷则在他身旁。爷孙五人,慢慢从白家走到韩家。   春天,还有些冷,街上人不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越是往城南走,就越有几分萧索。   韩家所处的松树胡同,非常安静,这里多是大杂院,能随处看到胡同里拉扯的电线和晾衣绳。绳子上倒是挂了些满是补丁的衣裳,可是却很少能听到人声。   这个地方,令白曙不大舒服。   “你们跟紧我。”白三朝声音也带上了些许严肃。从进入这胡同开始,他已经看到了四户人家的家门口上挂着白布的了。   这是白曙第一次到韩家,韩家在松树胡同深处,77号。   “爷爷?”白曙拉了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爷爷,有些不解。怎么突然就不走了?   “啊?”白三朝回过神来,他刚发现松树胡同77号院的大门上,也挂着白布!   松树胡同77号院,是个大杂院,院子里住了十几户人家,指不定是谁家呢!别自己吓自己,老韩身体那么好,肯定没事!白三朝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乖孙,你们在这等着,爷爷先进去。”这万一院子里谁家真的在办丧事,还是别吓到乖孙他们为好。   白曙顺着爷爷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门上的白布。他记得这个,当年白鹿莲“死”的时候,白家门上就挂了白布。这个世界,家中有人死亡,门上就会挂着白布以示哀悼。   “老白?”   白三朝还没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老韩的叫声。   “老韩?”白三朝飞快地回头,看到身后的老韩,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后又皱起了眉,“你这是怎么了?”老韩手上拿着一个包中药。   老韩挥了挥手里的药包,“你说这个?”他还是那么豁达,眼中没有阴影。   “嗯,”白三朝问,“家里谁病了?你婆娘?还是你儿子?”   老韩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屋里说,屋里说。”   韩家的屋子非常小,是东房。要知道,大都城有句话叫“有钱不住东南房,冬不暖来夏不凉”。其中,与南房相比,东房的情况更糟糕。冬天时,阳光基本被南房和西房挡住了,只有在下午的时候,才能从两房的夹缝中得到一小会儿的光线。所以除非是非常宽敞的院子,不然住在东房,还真的没有充足的光照,即使冬天装了火炉,也是冷得像冰窖。而大杂院,少有宽敞的大院子!   “进来吧。”老韩掀开了门帘的一小个口,让白三朝他们爷孙五人进去。   韩家的门帘是破毡帘,不像白家的棉门帘,但是遮风性还不错,可即使如此,屋内也还是冷飕飕的。   “你这?”白三朝的眉头皱了起来。屋里那么冷,怎么住?   “咳咳咳……”   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咳嗽声。   “谁来了?”女人的声音沙哑,一听就令人觉得难受,似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是老白来了。”老韩赶紧进到里间去,扶着一个消瘦的身影出来。小石子跟在身后,裹得看不出他的身形,他也看不到他自己的脚面了。他跟在他爸妈身边,脸上挂着担忧。   白曙心里有些小忧伤,以往小石子看到他们的时候,都会笑得像朵花一样。这会儿,竟像没看到他们一样。   “白大哥。”老韩的妻子冲白三朝笑笑,“曙儿你们也来了。”似乎是看到了客人,她多了几分喜气。家里冷清,老韩是个严肃的,小石子又太害羞。这一下来了这么些人,家里真是多了几分热闹啊。   白三朝忙迎了上去,“你们坐下,坐下。”他朝老韩看去,“弟妹怎么就病了?”她比上次看到的时候,更瘦了,脸色也有些暗黄,似乎病了挺久的模样。他又有些责怪地对老韩说,“她病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说!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老韩取下已经有些旧,但是却保护得非常好的毡帽,挂在墙上的挂钩上,“这也不是太严重,大夫说,吃几副药就好了!”   他的话虽然说得轻松,但去心里却不是这样。婆娘病了快一个月了,还没好。特别是最近院子里有个老大娘去了,让他这心里更不得劲。那老大娘是深夜去的,根本就没人察觉,等第二天早上,她二媳妇见她没起床,觉得奇怪,就去屋里叫她,这才发现,人已经去了,身体都凉透了。 第91章   ·   白三朝把老韩一家带回了猫儿胡同。   起先, 老韩是拒绝的,他不愿意麻烦白三朝一家。   “老白,真的不用, 我婆娘的病真的快好了。吃了这个药就好了。”他的头头,即使在阴冷的屋内,也发了汗。   白三朝的态度非常坚决, “吃了这药就好了?甭跟我提这话!要好, 早就好了!你这老犟, 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情况!屋里的火力不够,孩子都瑟缩成这样!你还为了那点面子拒绝我!面子能吃吗?”   老韩真的是倔强,“没事的, 我就是就不麻烦你和嫂子……”   “麻烦什么麻烦!”白三朝打断他的话,“兄弟就是用来麻烦的!我看这松树胡同风水不大好,我刚才这一路过来,看到不少人家门上挂了白布条子!你竟然敢让生病的弟媳住在这么阴森的地儿, 是不是嫌她命长?”   老韩低下头, 他家的房子是房管局的,在南城, 而且还是被人嫌弃的东房,租起来便宜!不过这些日子胡同里的确是死了不少人, 可是,“这段时间死的, 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们老了……”他努力想解释, 却有些无力。   白三朝听这话,神情一动,看了乖孙一眼,用只能他和老韩听到的声音,小声问:“是冷死的?还是饿死的?”不可能是在这么短时间内这么多人相继病死,所以除了这两个原因,他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老韩看看好奇想偷听的孩子说:“都有,多是又冷又饿。”当下,煤和粮都定量,大伙自然是能省就省,而被省下来的,或者自愿省出来的,多是长辈。他们上了年纪,若还吃不饱,取暖不成,那就难捱了……   白三朝深吸一口气,“你快收拾收拾,先去我那住一阵!”这地方没法住了!   说完,白三朝不给老韩拒绝的机会,就要出门要找车拉行李。老韩刚想拦住他,却被白曙他们几个缠住了。   白曙给一一使了一个眼色,一一拉着老韩的腿,笑得分外谄媚,“韩爷爷,小石子可以跟我和弟弟一个房间,我们可以带他玩!”   一旁的小石子,眼中闪过惊喜,他期待地看着父亲。他很想去。   老韩拒绝的话,梗在喉咙里了。   白曙无语,他们叫老韩做韩爷爷,但是却叫小石子做哥哥,这未免也太混乱了吧。   白三朝很快就借来了一辆板车,他把板车直接拉到了松树胡同77号门口。   “听我的,弟媳的病别拖,这倒春寒的,熬人!你工作也忙,照顾不了她,小石子也还小,正好一块去我家,我家人多!对了,我那我侄媳妇和侄媳妇的大哥都是医生,让他们给弟妹看看。等弟妹的病好了,你们再回来!”   白三朝边说,边推着老韩,让他赶紧把东西打包了带走!   “这,白大哥,我,没,咳咳咳……”韩氏不想丈夫为难,要推辞,但话没说完,就咳了起来。她咳嗽的声音沉重,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   “你别说了,赶紧先喝一口热水。”白三朝面色肃穆,弟妹的咳嗽的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似乎是从腹部出来的!   老韩此时也没有心思去拒绝了,他全身心都放在自家婆娘身上。婆娘年纪比他小很多,但是这些年跟他受了不少苦,就算他疼着她,宠着她,也还是觉得亏欠了她,更何况,她还帮他生了儿子,给韩家留了一个后。   “妈妈?”小石子围在不断咳嗽的韩氏身边,他的声音带着惊慌,这不是一个受宠爱的老来子该有的惊慌。   这个春节,小石子过得并不开心。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家中飘散着浓浓的药味,爸爸的心情也不好,每天工作早出晚归……   “好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等回去就送弟媳去侄媳妇那里看一看!这事我做主了!老韩,你再拒绝,就是不给我面子!不想认我这个兄弟!”白三朝这话说得非常认真,显然不是再开玩笑。   这一次,老韩终于没有再拒绝。他在大都城没有什么亲人,这次婆娘生病,他是真的觉得家里的人手不够,他顾不过来,照顾不了婆娘和小石子。即使他还有交情不错的兄弟,但他好面子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他们……   韩氏生病了,忌讳吹风,所以老韩带她坐公共汽车去白家,他们就先走了一步。白三朝则找了人推着板车,他带着四个孩子,把韩家的一些家当拉回去。   老韩和韩氏暂时住在西厢房白曙的房间,小石子和一一、二二住西厢房另一间房,西厢房剩下的一间房住的是白芳。而白义在白曙闹着要单独睡的时候 ,也向白启煌提出了要自己睡,他把后罩房仅剩的那间空房间预定了下来。   但是这会儿,白曙、白义和石正,都还睡在刘清的房间里。   “韩奶奶的身体不好,今晚吃饭的时候,我去叫她,她躺在床上,要韩爷爷喂呢!”白义小声地和白曙分享这个秘密。   白曙嘴角抽搐了片刻,这称呼还真是怪异!老韩的年纪本来就不算大,算起来,比白三朝小了十多岁,而韩氏又比老韩小十岁左右,综合来说,韩氏和白金氏同辈,但却只比白玉氏大上个五六岁,但是他们却不得不称呼她“奶奶”,这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白曙暂时不想再想这事,忙转移话题,“石正,你们今天去春游,好玩吗?”今天他们从南城回来的时候,有些晚了,没听到白昌他们说春游的事情,应该是已经分享完了。   这时候,刘清铺被子的动作不可察觉地顿了一下,继而再若无其事把被子铺平。   历来爽快的石正,这次难得有些吞吐,“这次春游,真是令人难忘的春游!”以往的春游,要不就是去爬山,要不就是去公园划船,再不济找一片草地,在地上野餐,可是这一次……   “咦?石正哥?你身上什么味道?”白义钻进刘清铺好的被子里,可是当石正进来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石正忙坐了起来,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还有味道?不会呀,我特地洗了澡,还换了衣服的。”   白曙疑惑了,“什么味道?”难不成是汗味?春游时玩得太高兴,出了汗,所以才洗了澡,换了衣裳?不过这么冷的天,他得玩成什么样,才出这样的大汗?   石正这下可不吞吞吐吐的了,他破罐子破摔,“我们这次春游,根本就不算春游,而劳动去了。”   “劳动?”   这下白义和白曙可来了精神。怪不得今天回来,没听到白昌和白仁,还有白梅她们几个,在兴高采烈地讨论春游的情形,再一脸眉开眼笑、得意忘形的模样。往年,他们仗着自己在高小,可以春游,可没少跟他们炫耀,顺带添堵!   “对,我们今天是去支援农民伯伯搞生产!每两人捡一簸箕的牲口粪便。不论是牛、骡、羊、马的,都可以。”石正这会儿说起这事,倒是没有刚回来时那么抗拒。他本来对这最后一次春游非常期待,可没想到春游变成了劳动,他们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打道回府!   白义这会儿忘记了石正身上的臭味,他兴致昂扬地催促:“快给我说说,快给我说说!”这春游变成捡粪,好好笑!   石正盘坐在床上,倒是欣然自得,“这是我们第一次捡牲口粪,老师带我们到城墙边上,把簸箕分给我们之后,就离开了。我们一群人拿着簸箕,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幸好白仁机灵,顺着墙根走,看到城边上有人赶着马歇脚,等车主人伺候完马吃喝后,马就拉出了热乎乎还冒着烟的新鲜粪便!就这样,我跟着白仁一直往城墙外围走,傍晚的时候,就完成任务了!”   “怪不得你身上有一股粪便的味道!”白义恍然大悟。   石正哈哈大笑,“若是我身上还有那味儿,那刘清身上肯定也有。他和白昌找到的牲口粪可不少!”   刘清掀开被子的动作一僵,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白曙一眼,白曙戒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我,我……”他想说他身上没有味道,但是看到白曙怀疑的眼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快上来呀。”白曙见刘清掀开被子却不进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屋内烧了煤炉,但他此时只穿了睡衣,外面的空气进来,还是有些冷。   刘清闻言,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他平稳而快速地钻进被子里。   白曙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了,暖呼呼的,这家伙一钻进来,就带来了一股凉意。   “有味道吗?刘清有味道吗?”白义特别好奇,他挤了挤白曙,想看热闹。   “没有!”白曙无奈地往刘清那边挪了挪。   “哦。”白义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仿佛错失了一场天大的好戏。   这天夜里,白曙被尿憋醒了,他从南城回来,还帮爷爷推板车,回来后就灌了不少开水,这会儿有些想上厕所了,可是他很少晚上上厕所。   此时,已经是深夜。白曙想要出恭,就必定会吵醒刘清…… 第92章   ·   白曙刚挪动的时候,刘清就有了感觉。   “你要起夜?”他的声音平稳无波, 但是白曙却无端觉得有些怪异, 仿佛他期待已久。   夜很深, 白义和石正已经熟睡。   “嗯。”白曙压低了声音。他不明白刘清怎么会被吵醒。他刚才只是动了一下,幅度也不大,怎么就醒了呢?   “我跟你一块儿去。”刘清掀开被子, 率先下了床。   白曙忙阻止,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他又不是孩子,上个厕所,还要人陪。再说了,从他在幼儿园的时候起,整个华国就在提倡卫生,无论是个人卫生,还是公共卫生, 都有专人检查, 白家的厕所不仅干净, 还装了白炽灯!   清冷的月光洒在屋子里,就像是刘清清冷的声音一样, “我也要尿。”   白曙有一秒钟的错愕,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原来, 他刚才自作多情了。他有些尴尬, 上次刘清陪他起夜, 他以为这次, 他也是要陪他起夜……他能说什么呢?只能掀开被子, 下了床。   刘清把烤得暖和的衣服递给了白曙,他很自然地接过来,穿上。其实,他跟刘清住在同一个房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的衣服基本都是刘清打理的。以前和爷爷、奶奶在一个房间的时候,是奶奶帮他整理衣物,现在跟刘清一个房间,是刘清整理。白曙感受着散发热量的棉袄,贴在身上,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谢。”他小声地说道。   刘清穿衣服的动作停住了。曙谢他?为什么?就算心里想了很多,但是刘清面上依旧是冷淡的,风光霁月的。   “走吧。”刘清小心地推开门。门上挂了有夹板的棉门帘,防风保暖都能做到,但是深夜掀开门帘,打开门的声音,有些重。刘清的动作非常缓慢,也非常轻,怕吵醒屋内其他两人。他回头看了一眼因为透了点儿风儿就翻了个身的石正,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把他们吵醒。   春天的夜晚,没有寒冬时那么苍凉,老树上都长了些新生的嫩芽。   刘清静静地跟在白曙身后。月光把白曙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刘清一步步踩在白曙的影子里,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看着他的影子和曙的影子重叠了,他彷徨了许久的心,定了下来。   白家,在爷爷过世后,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他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这比他当初和爷爷在一起时,更温暖,更热闹。在这个家中,在那么多长辈和同辈中,白曙给他的感觉是最特殊的。从小时候起,不,或许从见到曙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离不开他了。   “大都军校少年班……”白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刘清疑惑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只听见白曙继续说道:“你为什么犹豫了那么久?”   白曙在这个世界九年了,这九年里,他被爷爷奶奶宠着,被兄弟姐妹护着,多少有点受这个世界影响。他都快忘记上辈子苍白而血腥的一生了,他的心被这一世家人的爱意给填满了,他有了更多的需要在乎的人。   “我舍不得……”你们。   刘清未尽的话,白曙明白,他也感同身受。他没有再继续问。   厕所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刘清和白曙并排站在一起。这寂静的夜,淅零零的水声,格外悦耳。   刘清偷偷瞄了白曙一眼,曙的皮肤还像小时候那样瓷白。他曾经非常羡慕白义,还有一一、二二他们,只因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巴着他不放,甚至可以用嘴巴咬着他白软的脸蛋。   白曙抖了抖身体,拉起裤子,洗了洗手。   “你还没好?”他奇怪地看了刘清一眼,都没水了呀!   刘清有些慌张地提起裤子,洗了手。   但是在白曙眼中,只觉得刘清慢里斯条地塞回去,提裤子,洗玉手。所有动作都是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浑然天成的优雅。   “走吧。”刘清淡淡地说。他的心此时跳得飞快,快得他都压抑不住。砰砰砰砰砰砰……他,他真的做到了!   刘清曾经听白义说过,看男孩子的感情好不好,就要看他们有没有做过最亲密的事情。   而最亲密的事情,就是两人单独上厕所。   他本来以为上一次,他已经达成了和曙做最亲密事情的成就。但没想到,隔天白义就告诉他,最亲密的事情,是要两个人“一起”上厕所!他那是陪上厕所!   “你会不会忘记我?”已经走到房门前,刘清突然问道。   “嗯?”白曙推门的动作停住了,这小孩儿,什么意思?忘记他?为什么会忘记他?   刘清的声音开始变得委屈起来,“我到了军校,就要住校,只能假期回来。到时候,你会不会把我忘记了?”他听说,小孩子的记忆力不好,如果长时间没见到人,就会把那人忘记。   白曙失笑,他转头朝刘清翻了一个白眼,“我的记忆力很好!况且你又不是永远不回来。”哎,还是别说这破小孩了,他就要离家去求学了,有些患得患失也正常,说两句安慰他的话吧。   “你放心,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谢谢。”刘清展露了笑颜。   白曙有种被这笑容晃瞎眼的错觉。刘清长得金相玉质,少有人能匹敌,平时有些清冷,可是笑起来,却令人无比惊艳。   “你以后没事少笑!”笑得那么好看,万一遇上一些坏人,那就遭了。   刘清的笑僵在了脸上。白曙突然觉得有些罪恶,他破坏了这么好的笑容。   夜深沉,但东边却有了些微弱的亮光。刘清和白曙睡在同一床被子里,他听到了白曙的呼吸声渐趋平稳,知道他已经睡着了。他慢慢靠近他。   “啧,胆小鬼!”   平静的夜,无声无息砸出了这么一道声音。   刘清知道,那是石正的声音。他没有理会,继续往白曙身边靠。   没人知道,为了今晚的起夜,他准备了多久。从白曙他们帮白爷爷推着板车回来后,他就开始不着痕迹地提醒众人给他们倒水。他们出了一身汗,也累了,多喝水,是好事。   当天空彻底亮起来的时候,白曙睁开了双眼。这又是新的一天,只不过,今天奶奶帮他跟学校请了假,说是要带着他和老韩、还有老韩媳妇一块儿去军区医院找宋医生。   至于为什么要带他,白金氏有自己的思量。她总觉得,乖孙白曙是个有大福气的,只要有他在,老韩媳妇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军区医院,人来人往,他们是多数是穿着军装的现役军人,也有些是军人的家属。   白三朝找了护士问了路,直接把老韩媳妇送到了宋医生那。   “得住院。”宋医生给老韩媳妇检查完后,一脸凝重,“亏得来了医院,婶子这病差点就变成肺炎了。”要是变成了肺炎,可就不好治了。   老韩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竟然会那么严重。婆娘的症状就像普通的感冒,他也没多想,就跟以前一样,去熟悉的药店抓药,煎药,喂药……婆娘拖了那么久没好,他也只以为因为是冬天,不大容易好,所以才会这样的。   他庆幸,听着老白的劝,去了白家,来了医院,否则这样拖下去,婆娘岂不是会没命?老韩没敢再继续深想,欠下的人情,他记在心里,等有机会再还回去。   白金氏和白三朝也是心有戚戚然,特别是白三朝,他拍了拍老韩的肩膀,“你就暂时在医院陪着你婆娘,我侄媳妇家里离这也不远,你可以暂时先住那。至于小石子,我们就先替你看着,等你婆娘病好了,再把他接回去。”   老韩这会儿也不跟老白客气。他以前一直以为他疼婆娘、宠婆娘,现在才知道,他做得还不够。婆娘的身体跟他不一样,他从小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生龙活虎,很少生病,但是婆娘只是淋了一场雨,就要感冒发烧,这感冒发烧久久不好,就要酿成大病……   白金氏看了那两个激动的大男人,翻了一个大白眼,啧,少在一旁兄弟情深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多关心些韩氏才对吗?   “乖孙,过来。”白金氏朝白曙招招手,“你韩奶奶生病了,你去跟她说,让她不要担心,病很快会好的。”   两个大男人唧唧歪歪,虽然听令白金氏颇为瞧不起,但是白金氏也明白,老韩是个讲义气的,老韩媳妇也是个知理的,这一家人可以深交。所以她今天才会把乖孙带上,想让他们蹭蹭乖孙的福气。   作为“福气娃娃”的白曙,已经习惯了奶奶让他“施福”的举动,他走到韩氏身边,“韩奶奶,别担心,您的病很快就好了。”   韩氏躺在病床上,情绪有些低落,心里想着都怪她身子不争气,才拖累了老韩。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曙的话刚落下,她就觉得浑身一松,这段时间因为久病不好,而全身无力的感觉,消失了。   “谢谢曙儿。”   韩氏的笑容非常温柔,似大海,能包容万物,令人从毛孔透着股舒爽。 第93章   ·   韩氏要住院, 老韩匆匆回白家拿了些衣物, 就要返回医院。   白曙看到爷爷在老韩离开的时候, 把一小叠钱和粮票塞到了老韩收拾好的包袱里。他轻声笑了笑,这或许就是友情吧, 小心翼翼地照顾对方的自尊。   这天, 白曙照常去学校,这已经是四年级的第二个学期了,学校从上个学期开始, 就改教新拼音。白曙刚开始的时候, 不是太喜欢这课程。他三年级之前学得都是老拼音,用常见的字反切或者是直接拼出这个字的读音,跟现在所教的新拼音完全不一样。他总觉得旧拼音已经够用了,新拼音蝌蚪文不好看, 还显得有些累赘,但是等他学会了新拼音之后, 就明白了为什么国家大力推广新拼音, 因为简单、便捷。   这新拼音,学起来也不难,书上都在拼音旁给配上形象的图案了!一个张着的大嘴巴, 就是“a”;一只鹅, 就是“e”;一只鸡,就是“j”;而一只耳朵, 就是“er”……非常容易记住, 白曙在上个学期的时候, 就已经掌握了新拼音的用法,但是表面上,他的学习进度还是跟大家一样,才学到声母和韵母的拼读。   这天上课的时候,老师正教到“肉”的拼读。   “白曙,你来给大家示范一下。”   老师把白曙叫了起来,白曙快速地把“ròu”拼了出来,老师赞许地点点头。   白曙的功课一向很好,很招老师同学们喜欢,老师们最喜欢点名让他回答问题,因为他每次都会回答正确,给上课的老师们带来一种教学上的成就感。   “鲁大发,你来读一读。”老师点名叫道。   这鲁大发是个转学生,他的父亲和母亲在革命期间,跟着军队走南闯北,把他寄养在南边一户农村人家中。后来,鲁大发的父亲和母亲双双调回了大都,他才得以回到亲人身边。   “yòu!”鲁大发非常自信地念了出来,满心以为一定会得到老师的表扬,但是却惹得一教室的同学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老师嘴角抽搐,这鲁大发别的功课都还算跟得上,但是就是这拼音,拗不过来!真是让人头疼!   “声音非常洪亮,不过是ròu,不是yòu!来,跟着老师说的去做,把舌头往上顶,碰到上颚坑坑洼洼的地方了吗?舌头放在那里不动!好,就这样,发音,ròu!”   鲁大发有些紧张,“yòu!”   还是错了,班上的同学抿嘴笑。   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听得妙趣横生。白曙也一样,他不明白,只是一个翘舌音,为什么鲁大发的舌头就像是被人强行捋直了一样,没法弯曲。   幸亏老师是个有耐心的,她再次纠正:“你们在食堂吃的鸡肉、鸭肉、猪肉、牛肉、鱼肉……这些都是ròu,不是yòu。”   这时候,坐在鲁大发旁边的白义有话要说了,他举起手,高声嚷嚷道:“老师,食堂没有鱼肉!”   白曙无奈地看了眼被老师们认定为“淘气包”的白义,这小家伙说的是大实话,学校食堂的确没有出现过鱼肉,但是他这话说得可能不那么合时宜。   果然,老师扭头,额头的青筋乱跳,“白义同学,老师知道这事了,你坐下。”   不光状元小学的食堂没有鱼肉,其他小学的食堂也没鱼肉。鱼肉有刺,小学的孩子们都还小,万一不小心被刺卡到喉咙,那就麻烦了。   白义好不容易找到表现的机会,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弃,“老师,老师,最近食堂都没什么肉吃了……”他觉得有些委屈,自从新学期开学,他们又开始吃食堂的了。可是食堂的饭菜却不像上个学期那么丰盛了,特别是昨天……   老师的苦笑一闪而过,但她却慷慨激昂地说:“革命就是艰苦朴素,白义同学,你将来不是想当军人,保家卫国吗?老想着大鱼大肉可不好。你们是新时代的接班人,要有艰苦朴素的作风,知道吗?“   “知道了!”白义声音高昂,仿佛刚才想吃鱼呀、肉呀的,不是他一样。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老师赶紧转移话题,连鲁大发的“yòu”都不纠正了。   学校的食堂,一如既往的热闹,队还是排得老长老长,还会有孩子打打闹闹,可是大家脸上的表情却比上学期凶残多了,那是饿狼的神情。   “听说今天有大白菜炒肉!就是不知道肉有多少。”   “可别像昨儿个一样,说有肉包,但是却只有窝窝头。”   “哎,我原先挺喜欢的那发糕,这段时间都没了。只有那白面中间夹上棒子面的金银糕,啧,味道不大行。”   ……   白曙排在白义身后,他后面是一一、二二和许卫。   一一用肩膀挤了挤身后的许卫,“你怎么了?今儿个闷闷不乐的。”莫不是谁欠他钱了不成?   许卫拿着自己的饭盒,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我想多打些饭回去。”   “那就打呀。”用得着一面沉郁吗?怪令人担心的。   “你为什么要打饭回去?你家里不是吃机关食堂吗?”二二不像一一那么粗心。许家住在机关大院,吃的是机关食堂,机关食堂的菜品很好,连他这个小学生都知道。   许卫摇摇头,“我妈说机关食堂现在定量发放,不仅要凭粮票吃饭,给的量还不多。因为越是人民的干部,就越要以身作则,具有艰苦朴素的思想。”   白曙听这话,心里一震,学校里的食堂,饭菜里少了肉,白面也变少了,窝窝头倒是挺多,但是味道真不好。他这几天在食堂和学校的路上,能看到不少被扔在草丛里或者垃圾堆里的窝窝头,那些窝窝头都是吃了几口,甚至有些还没吃过的。现在许卫还说他家那边的机关食堂都控制了饭量……他这才想起,已经开春了,天气也会渐渐变暖,但是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听爷爷奶奶提过公社食堂那边什么时候停止各家自己开火,回归食堂,吃大锅饭。他心里的危机感更加浓重。   “曙,到你了。”二二推了推白曙。曙想什么呢?已经到他打饭了,都不知道。   白义在白曙前面,此时他拿着饭盒,从打饭窗口走过去,嘴里还不断嘀咕着,“没有干饭,也没有稀饭,甚至没有金银糕了,只有窝窝头……”   他拿着筷子挑了挑自己饭盒里的白菜炒肉,悒悒不乐,“昨天的青椒炒肉,好歹还有两片肉,今天的白菜炒肉,彻底没肉了!”   白义说的时候,白曙的饭盒里就被饭堂的阿姨倒了一大勺子的白菜炒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在学校食堂吃饭到现在,每一次打饭,打饭阿姨给他的量都比其他人的多很多。可即使这样,一饭盒的白菜炒肉,也真的是只见白菜,不见肉,油水也少了很多。真的跟上个学期没得比,上个学期好歹还有白面包子、白面馒头,芹菜炒肉沫、红烧丸子,白菜豆腐汤……   难不成情况真是不好了?粮食储量真的是不够了?   白义全然没有了刚才在课堂上的信誓旦旦,在食物面前,什么时代的接班人,什么艰苦朴素的作风,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你把窝窝头吃完了,别浪费、”白曙见白义啃了一口窝窝头,就嫌弃地把它撇在一旁,连忙劝道。粮食不够的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可不能浪费了。   白义看了白曙一眼,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曙,你不觉得不好吃吗?”   “还可以。”白曙夹起被炒得水淋淋的白菜,小口小口咀嚼。这饭菜,自然是没有以前的好吃,但是比起他前世吃到的,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见白曙吃得香,白义也不敢抱怨了。   “你打到多的了吗?”一一询问刚打好饭的许卫。   许卫摇了摇头,有些沮丧,“阿姨说,这些够我吃了,不能多给。”   他的碗里两个窝窝头,一份刚到饭盒三分之一的白菜炒炒肉,再加上几片胡萝卜。   白曙把自己碗里的白菜炒肉夹了些放到许卫碗里,许卫忙拒绝,“不用,曙你自个吃。我这够了。”他只不过是想着如果食堂里的饭菜好,就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带一些,没想到……   白曙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看到白曙这样,白义他们几个也跟着做了。不过出了食堂,白曙还是看到沿途有不少吃不完的窝窝头。他叹了一口气,这种浪费的行为,也是粮食紧缺的原因之一吧。只希望国家的储备粮,还够熬到下一次田地里的庄稼成熟吧。可是,上一年风调雨顺,粮食高产,怎么就会不够了呢?   从学校回家后,白曙找到了白金氏和白三朝,表明了想要再去都村走一遭的想法。上次春节时,大爷爷和大奶奶他们一家来大都城时,看着都有些消瘦了,只有白雄一个白白胖胖的,也不知道这一次怎么样了?现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都村上一年的粮食都交公了,白日朝家中也没了存粮,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形。只希望一切都好吧。 第94章   ·   这次前往都村的, 只有白曙、白三朝和白金氏三人。   出乎白曙的预料, 一进入都村,见到的就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雪融化了,小溪潺潺, 田地里的农民正干得热火朝天,革命的歌曲在乡间回荡!   一瞬间,白曙想到了这学期刚学的课文:   “过新年, 锣鼓响,一个炮仗飞上天。飞上天, 天上逛, 看祖国好景象。到处是新工厂。新工厂,好处多,工人叔叔日夜忙。日夜忙,忙得欢, 一望无边水稻田。水稻田, 绿油油, 明年一定大丰收。大丰收, 大发展,帝国主义干瞪眼。干瞪眼,挡不住了, 社会主义向前跑……”   白三朝撸着他的短胡渣,不断点头, “不错。不错, 这还是不错的。今年该是个丰收年。”春天的奋斗, 带出的是秋天的丰收。   可是,越是这样,白曙就越是觉得有些心里不对劲。   “叔?婶?你们怎么来了?”白立国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回来,他的裤脚边卷了起来,但是却也沾上了不少泥土。   白立国身边几个跟他聊得正欢的社员见到这情景,识相地说道:“立国,我们先回去了,你和叔婶慢慢聊呀。”说完大家伙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白三朝非常满意侄子的表现,“大队这边的活,看着干得不错!”家里这侄子虽然脑子不是特别聪明,但是胜在勤劳肯干,还听话。在村里也受人欢迎,挺好,挺好。   白立国摸摸自己的头,憨笑,“叔,先回家去吧,我爸我妈应该已经在家里了。”他虽然是村长的女婿,村长又是大队长,但他家也没有什么特权。老父亲跟他和其他社员一样,得下田挣公分;老母亲凭着手艺进了大队食堂;老婆范氏则负责大队里的鸡鸭喂养。儿子白田和白军在大都城里上小学,有叔叔婶婶照看,用不着他担心;侄子白雄还小,立业他们夫妻俩又太忙,他们这些做大哥、做大嫂的就得帮衬些。   都村白家,这会儿已经不像上次一样,三、四进院寂静无声了。   白曙刚靠近大爷爷家门口,就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这公鸡的叫声,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个雄壮的!”白金氏仿佛看到了一盘香喷喷的烧鸡肉。虽然现在在大都城,还是各家分散开火,但是吃的东西也平常,不外乎就是白菜炖肉,萝卜烧汤,别以为真能有什么大块大块的肉,有些肉沫星子,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白立国颇为自豪,“我媳妇负责养大队里的鸡鸭,家里这些只是顺带养的,不多,十只八只还是有的。”   进了房,白日朝、邱氏都在家,范氏推着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布的竹制摇篮,在院子里纳鞋底。家里男人下地干活,这鞋子费得紧。   邱氏看到白金氏他们,眼睛一亮,“我就说今早上树上喜鹊叫个不停,定是有好事,这不你们就回来了呀!”邱氏把手里编的小竹篮放下,笑眯眯地朝白曙走了过来,手在他的小脸蛋上捏了捏。   邱氏的手有一层茧子,刮的白曙的脸有些红,白金氏忙打掉她的手,“你手那么糙,可别弄疼了我乖孙!”她把白曙护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邱氏。   邱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太久没见小曙儿了,这会儿多沾沾福气,让她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好,这样她就能一直呆在大队里的食堂工作。对于村里的妇女来说,在大队食堂工作,可是个美差!   “雄儿长这么大了,都快一岁了,现在会走路了吗?”白三朝看了眼被养得很好的白雄,一脸慈祥。白家现在真的是人丁兴旺了,想来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现在不是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吗?你们怎么还在家里?”白金氏一语道破这其中的不合理。中午下工,这会儿不是应该先去食堂吃饭吗?怎么还在家里一动不动?   院子里众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邱氏愁着脸,倒苦水,“大队里粮食不够,要撑到下一次丰收。现在食堂是今天两餐,明天三餐地吃。”今天正好是吃两顿的时间,早上一顿,晚上一顿,下一餐得等到晚上,现在也才中午……   “这可怎么受得了?”白金氏诧异,“干农活,吃不饱,虚得慌!”   “能有什么办法?”白日朝把烟杆往地下敲,但他烟杆里却是一丁点儿烟草都没有了,只是做做样子,解解馋。   白三朝在白日朝身边坐下,“家里现在有存粮了吗?养这些鸡鸭猪兔,可还行?”样家禽肯定少不了要喂粮食,但是看村里食堂的情况,家里应该也不会充裕。   白雄“咿呀”了两声,范氏赶紧拍了拍他的背,白雄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又睡着了。   她做这些的时候,动作非常娴熟,看得出经常这样哄着孩子。   “现在吃的东西不多,让他睡,睡着了就不饿了。”范氏显然很有经验。没办法,大队这段时间的情况已经算是好了,至少比入冬到春节那会儿好,那会儿可是一天一餐,保大伙不死而已。刚开始的时候,大伙也找过大队闹,但是等知道周边有些村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甚至有些比都村更差的时候,大伙就安静了。   “立国,你跟我说说,现在村子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村长,不,大队长和支书那边的关系,怎么样了?”白三朝把乖孙拉到身边坐下,他看着白立国,面色肃穆。一个村子,两个带头人不合,这村子村民该遭殃了!   白立国沉吟了几秒,回答道:“岳父现在和董支书不对付,董支书前阵子还找上面反应情况,想污蔑岳父让村民走资本主义,允许各家自由饲养牲畜。但是幸好岳父听您的建议,提前跟上面报备过了,这才没出什么事,倒是董支书被批了一顿,说他不听取群众意见,建设社会主义手段不灵活。”   “还有呢!”范氏插嘴,“也不知道董支书安的什么心!说我爸以权谋私,安排了自家女儿婆婆做轻松的活计!后来妈装病避嫌,没去食堂,食堂里的饭菜味道迅速下降,董支书遭了埋怨,还是我爸到家里来探病,妈的‘病’这才好,村里的伙食才往上升的。再有,我不是负责伺候大队的鸡鸭吗?他说我割公家尾巴,拿大队里的粮食喂自家的鸡鸭。我气不过,找上他家,找他说理。若不是村里养过鸡鸭的人不少,他们一看就知道我伺候鸡鸭是尽心了的,我肯定被他冤死!”   范氏说到这,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她真的非常不喜欢董支书,但是爸爸却说,让她先忍着。   “如果当初叔你回村里,肯定你是村支书了。”范氏嘀咕了一句。   叔识字,根正苗红,还是被欺压的底层劳动人民出身,他回到村里,哪里还有什么董支书的事。只可惜,他最终留在了大都城。   其实,白三朝年轻那会儿,私底下是个放印子钱的,身上多少有些不干净,正因为这样,他才和混黑的老韩结识。当年他放印子钱有一条原则,就是从不自己出面,故而没留下把柄,更重要的是,他明面上可是个受资本家压迫的赶车人。没想到,白三朝当年那些为黑暗肮脏的行为做的掩饰,在华国成立后,却成了他的保命符。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白金氏白了范氏一眼,这侄媳妇,也是个没眼力劲的,白三朝想回来,早就回来了!啧,没脑子的,配白立国这蠢货,正好合适!不过,这老大夫妻简单些,老人就好过些,当然也正是因为这样,老人们自然也会疼惜他们些。   “诺,拿去找热水热热,吃一顿,算一顿。”她把手里拿的布袋递了过去。   “什么东西?”范氏疑惑地打开,惊喜地发现,里面装的是白面馒头。   范氏怪不好意思的,她虽然不是新媳妇,但是面皮还是有些薄。   “站着做什么,赶紧去呀!”白金氏郁闷了,这侄媳妇的反应怎么那么慢?听不懂人话?   范氏见婶子不开心了,忙拿着布袋回厨房。因为要照顾白雄,所以家里的炉子一直烧着,只不过用的是干柴和自家烧出来的碳,城里的煤球和蜂窝煤,那可是不敢想的。   白金氏带来的一小袋白面馒头,可以说是白日朝他们难得的美味了。他们吃得非常珍惜,每一口带带着郑重,细细品味。   白曙不明白了,明明吃都吃不饱,为什么白家人却还那么乐观?看白日朝和白立国,他们和白三朝说话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烦恼,话里行间也是对未来的期待。就连邱氏和范氏也是一副生活一如既往,风平浪静的模样。离地里有出息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他们断粮了怎么办?村里不是还有个多事的董支书吗?为什么他们不把董支书解决掉呢?放在眼皮子底下,难道不膈应?   直到离开都村,白曙都还是怏怏不乐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明明,大爷爷他们安贫乐道,似乎过得不错,都村也不像他当初预言的那样凄凉,可是为什么,他的心就是觉得不对劲呢?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第95章   ·   白曙不快!   白曙不爽!   白曙不开心!   这些, 白家人都看得出来,可是只要是有人问他,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白曙却回答不上来。   他到底怎么了?他也不知道,他就是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心底有一股狂躁的情绪在蔓延。   “老太婆, 该不会是你影响了我乖孙吧?”白三朝看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白金氏, 无比怀疑。他这老妻,脾气恁大,年轻那会儿一旦生气, 就摔盆子摔碗, 恨不得把家里所有东西摔碎, 那毁灭欲, 看着令人心惊。等老些了, 她才知道宝贝家里的东西,不摔盆子摔碗了,改骂人了, 那张嘴像一把轰隆隆不断扫射的机关枪, 简直是见什么不满, 就骂什么。即使有时候, 没有什么不满, 也非要骂上几句才舒服。乖孙现在这种烦躁的状态,跟老妻特别像!肯定是乖孙小时候在她身边长大, 不自觉就受她影响了。罪孽哦!   “呸, 糟老头, 你说什么呢?乖孙可不单是我一个人带大的, 你也有份!他那矫情的模样,十足地像你!”白金氏拿起桌在上的给乖孙做的小玩偶,猛地往白三朝身上扔。这糟老头,情绪经常性地低沉,有时还会无缘无故闹小性子。乖孙这会儿无缘无故心情不好,不就是像他吗?她不骂他,就是给他面子了,他还好意思推卸责任?   白三朝被老妻的话噎住了,虽然他真的很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说乖孙的性格,有他们俩的影子,只是,他好的不学,学了坏的。   “咳咳。”白三朝尴尬地清清嗓子,“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为什么乖孙最近情绪不对。”   乖孙的情绪不对,但是他不会冲别人发泄,只会闷着,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却能让人明显感觉到,他不爽快。   白三朝和白金氏的烦恼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俩每天晚上都开小会,讨论白曙这一天心情有没有变好,可惜,结果都是否定的。   “乖孙?”   这天,白金氏小心翼翼地靠近坐在门槛上的白曙。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天气开始变热,取暖的煤炉子已经停止烧了。可是公社这边,到现在还没有提在食堂吃大锅饭的事情,只是让各家拿着粮本到食堂兑换供应粮。乖孙的心情不顺,也有一个多月了,在这期间,她各种给乖孙开小灶,就连糟老头那好不容易得来的烧羊肉,她都抢了过来,分他一些,可是乖孙依旧闷闷不乐。她也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过他,但是他却笑着跟她说,他没什么。乖孙是她带大的,他的心情怎么样,他是不是在说谎,她一看就知道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担心,乖孙宁愿自己憋着,也不告诉她,那事情肯定挺严重的!   白曙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奶奶。怎么了?   “没什么。”白金氏看到乖孙故作平和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一个多月了,乖孙,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她不知道……看样子,是该让老头子跟他来一场,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对话了。   刘清在白曙身后不远处,担忧地看着他。他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早在四月份,他和石正就已经收到大都军校的录取通知了,八月中旬就得去学校报道。能像以前那样在白家的时间已经不长了,所以他非常珍惜这剩下的日子。可是最近白曙的状态,太不对劲了,这令他无比担心。   虽然现在天气已经不冷了,不过白曙依旧和刘清住在同一个房间。白义和石正倒是搬回各自的房间去了,只有白曙,因为西厢房的那间房间被老韩他们占用了,里面放着老韩一家的家当,所以他暂时没法从刘清的房间搬离。韩氏现在还住院,老韩在单位和医院,还有白家三地奔波,暂时没法把这些东西搬走。   前几日,白曙睡得不大安稳,他在睡梦中惊醒了几次,刘清见了好几次,非常担心,但是白曙没说什么,他自然也不敢问。   白曙最近频频梦到上辈子那些东躲西藏挣扎求生的日子,还有那些杀戮……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挡路者死!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这是末世营地里教官说的话,他是个听话的,一直遵照这句话去做。在那个世界,遇到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不断调动异能,诛杀挡住他前路的敌人。   可是这一世,跟他上辈子所学的、所信奉的完全不一样。这一世的温暖,让他的心软化了,泡在家人的关爱中,他慢慢磨平自己的棱角,尽力忽略这样的矛盾。可是,人的本质是无法改变的。上辈子杀戮后的畅快和冰冷,是刻在灵魂里的记忆。他做不到一直在爷爷和奶奶张开的□□下生存!他,应该是自己的守护者,守护属于他的东西!只有这样,才是最可靠的!   前世和今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交织在他的梦中,心中的那头野兽叫嚣着,要出来。他控制不住了,也不想再控制!   “白曙!”白三朝的声音,打断了白曙和刘清的思绪。   白曙略显惊讶地看着爷爷,爷爷从来都是曙儿、乖孙地叫他,从未如此认真地连名带姓喊过他。   “跟我出去走走,我有话跟你说。”白三朝脸上没有以往的慈爱,他双眸深处的幽深,让白曙忍不住有些心虚。他知道他最近让他们担心了,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压抑自己了。   白曙沉默着,跟在白三朝后边,往门外走。   “清儿,你别跟过来。”白三朝头也不回地说道。刘清是乖孙的跟屁虫,比白义他们几个更甚,可是这一次,他要跟乖孙说的,不适宜让其他人听到。   刘清的脚步停住了,他看着白曙和白爷爷的背影,默默地站在原地。   “啧!蠢货!”白金氏从窗口看到了院子里像木头人一样站着的刘清,冷嘲一声。这刘清别看长得俊,但是脑子不大行,从小就喜欢她乖孙,可是嘴巴却不够甜!只会拿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盯着乖孙。搞不好,在乖孙心里,石正这个后来的,都比他有地位!真是个蠢货!不过,这蠢货对乖孙是真的好,她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得意。   “清儿,到白奶奶这里来。咱们曙儿长高了,衣服短了些,得改改。你要不要学一学?”白金氏像一只引诱小白兔的大灰狼。现在,乖孙的衣服是刘清帮忙收的,也是他帮忙折好放好的。或许在他去军校前,还得教他洗衣裳、缝补衣裳……哎,老二和老二媳妇也是蠢的,孩子要去军校了,也不教教他洗衣、缝衣!这些生活技巧,在军校最是实用的。   这边,刘清在跟白金氏学习怎样缝衣补衣。那边,白三朝带白曙往广和居走。   广和居离猫儿胡同有两条街,处于大都中轴线繁华地段上。   广和居门前石墩上立着一对石狮子,进门处有一个影壁,影壁上雕着蝙蝠和铜钱,象征着“福在眼前”。穿过影壁,进入主楼里,能看到楼里墙上挂着不同形态的鲤鱼图,在走廊的拐角处,还能看到几株睡莲……   “老白,难得呀,你到我这来。”   胖乎乎的弥勒佛老丁,笑嘻嘻地站在楼前,他脚边跟着一个跟他一样胖乎乎的小男孩。   “老丁,最近怎么样?胖球儿今天可乖?”白三朝朝老丁打招呼,前些天,他才和老丁在虹光阁见过。老邱的虹光阁,最近据说要和琉璃厂其他几家国营古玩店整合,老邱在为这事苦恼着,这整合后的古玩店,可不再是虹光阁了,他这经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当得上。   老丁摸了摸圆圆的肚子,“好了,好了,早就好了。”他前些天着凉,感冒了,咳个不停,这两天好不容易才好的。哎,人老了,就容易生病。只希望他能够继续撑下去吧,不然这广和居,就真的不是他丁家的了。   老丁脸上惯来是弥勒佛的笑颜,即使他心里忧愁,但是面上却一点不表现出来。不过白曙眼尖,他看到了老丁眼底一闪而逝的担心。   白曙体内的那头野兽,又开始叫嚣了!毁灭!毁灭!让那些束缚住他自由的东西毁灭!他的家人,他们的朋友,不该这样活着!他如果连让自己关心的人随心所欲自由地活着的能力都没有,他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白曙!”白三朝大叫一声。   也就是这一声,令白曙心中的巨兽,又停止了咆哮,松动的绳索,再次在巨兽身上收紧。   白曙低着头,掩饰刚才的失态。   “老丁,给我找个安静的地儿,我跟白曙有话要说。”   白三朝严肃的语气,令老丁惊讶。老白对他乖孙,可从来都是一副好爷爷的模样,怎么今天的态度那么严肃?|   “楼上跃龙房空着。”   白三朝带着白曙往楼上走。   老丁摸了摸胖球儿的脑袋,“你白爷爷和曙儿有话说,你在这等着,等他们说完了,你就可以跟曙儿玩了。”   胖球儿用渴望的眼神看向白曙的身影,期待地点点头。 第96章   ·   白曙以为爷爷会跟他谈什么, 没想到爷爷进了跃龙房,就顾着点菜了。   “来个古董羹,呃, 团结锅。”差点说错,这古董羹现在有了另一个名字——团结锅。   “好咧!同志您等等。”跑堂的声音洪亮, 显得无比热情。   这会儿的大都城,还没有什么上档次的馆子,广和居算是独一份的了。光店里的跑堂,都和别处不一样。若在别处, 跑堂的可没那功夫笑脸迎客, 服务员白衣、白帽、白围裙只管站着不做事,跑堂得也不管上菜,只开个窗口, 让客人排队开票,等钱和粮票交齐了,才能拿到菜单去窗口等菜。若粮票不够, 那就得拿钱抵, 吃高价菜。在这个年代, 虽然粮食定量供给, 虽然物资也并不多, 但是只要有钱, 还是能吃到好东西的。广和居就是这样一个能吃到好东西的去处。   不一会儿, 跑堂的就带了个服务员, 捧着一个铜色大锅上来了, 服务员把锅架在圆形饭桌的炉子上,点燃了炉子,锅里的热汤就开始煮了起来。说是热汤,其实只有一块姜和几段葱,非常简单。   跑堂的和服务员把六盘盘切好的羊肉摆放在桌子上,末了还添了一碟大白菜、冻豆腐还有一小盘糖蒜。   摆放完这些之后,跑堂的和服务员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白曙和白三朝。   只见白三朝拿了一个碗,调了些酱料。   “这吃涮羊肉呀,就像人生,有酸、有甜,有苦,有辣,想要什么味道,得自己调。”他舀了些酱油、芝麻酱、韭菜花,还有醋,放到碗里,搅拌均匀。   白曙学着爷爷的动作,也放了这四样,但是他多添了些辣椒,这红色的辣椒极容易开胃。   铜锅里的汤沸腾了,白烟开始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白三朝夹了一块红白相间的羊肉片,往锅子里一涮,就捞了起来,沾酱料,入口。   “别看这只是一块肉,但是后厨师傅在切肉的时候,得先把羊肉放进木制的冰箱里,铺上碎冰,再铺上一层肉,再铺上碎冰,这样一层层码好,还得压瓷实了。这样放置一两天,这羊肉里的血才能挤压干净了,这才轮到老师傅们手工切片。只一把尺宽的窄背刀,切出薄厚均匀的肉片,薄如蝉翅,每盘二两,二十来片,不多也不少。”白三朝说得头头是道。   铜锅高高的,白曙看不大清爷爷脸上的表情。   他也夹了一块肉,往锅里一放,涮两下就拿了起来,沾了点酱料,没有羊肉的膻味,格外鲜嫩,特别是蘸了酱料后,更添了几分酸辣。白曙夹了手边一个大六瓣的糖蒜,这糖蒜看颜色,应该是腌了三个多月的,色泽非常漂亮,咬上一口,甜得醇厚,辣得爽快。   这一餐饭,吃了很久,白曙已经很久没有吃得那么尽兴了。   白三朝的话悠悠地在房间里响起,“乖孙呀,你知道吗,吃是人类的最重要的需求之一,但是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很多需求。有能力的人,能满足自己大部分需求,没能力的人,只能满足自己小部分需求。我和你奶奶,是没能力的,所以只能像现在这样,藏着掖着,只希望白家能够平平安安,大伙能够无灾无难。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有能力的,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我和你奶奶,也希望你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乖孙,答应我,无论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只是,你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白家。”   白曙涮羊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在羊肉还没有彻底老之前,他把肉夹了出来,放到碗里。   “爷爷,我……”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却被白三朝止住了。   “你先别说,听我说。”   白曙把筷子放下了。这是第一次,爷爷如此正式地跟他谈话。他知道,对面坐的虽然只有爷爷一个人,但其实他代表的是两个人,他和奶奶。他这番话,应该也有奶奶的意思在里头。   果不其然,只听白三朝说:“从你刚出生那会儿,我和你奶奶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刚出生的婴儿,不会有你那样的眼神。事实上,你也没有隐瞒过,不过出乎我和你奶奶意料的是,你竟然能压抑自己的本性,装了那么多年的小孩……”   白曙听到这的时候,垂下了头,他紧紧握住拳头,他以前是想隐藏,但是爷爷和奶奶给他的关爱,让他失去了隐藏的想法,她想要他们接受他整个人。可是,爷爷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心有些忐忑……   “我和你奶奶不想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生而知之,你能为我们压抑住你的本性,这已经说明了很多。而我们也只知道你是我们的孙子,是白家的后代,这就够了。”   白曙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爷爷。在铜锅的雾气中,爷爷的脸若隐若现,看得不大清楚,但是他话里的温暖和包容,却真真切切地传达到了白曙的心里。爷爷和奶奶,是真的接受了他,真正的他!   “爷,爷爷……”   白曙的话挤出来有些艰难。他从以前就不想欺骗这两个把真心摆在他面前的老人,可是他的来历太过于惊世骇俗,他刚开始是赌不起人心,到后来却是不想失去现在的家人。   “乖孙,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只不过前提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还有让白家兴盛下去。”乖孙就像是哪天上的风筝,白家就是那根风筝线,若是没了白家,乖孙没了束缚,他是会飞走的。他他一旦飞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白曙的鼻子一酸,眼眶一红,这是一个充满了慈爱的爷爷,这是一个为他考虑的家人……他有了想哭的冲动。   可是接下来的发展,却令白曙傻眼。   白三朝突然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有些孩子气的爷爷,“啧啧,今天你奶奶好不容易大方一次,让咱们爷孙来出来打牙祭,怎么着也得吃饱了!得再要六盘羊肉才行!”   白曙的泪水,在这一刻,出不来了。他的嘴角抽了抽,爷爷真是正经不过三分钟!   “嗯,这古董羹虽然没有户部街的烧羊肉好吃,但是味道还过得去!”他觊觎这一口也有一段时间了,若不是老婆子允许,他可不敢来,太贵了,跟白家低调的风格不符。   白三朝果真又叫了六盘羊肉。   等白曙和白三朝吃完这六盘羊肉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离开广和居时,已经是晚上了,早就过了饭点。   胖球儿依依不舍地看着离开的白曙。他等了好久,白曙都没有从包间里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来,已经很晚了,他要回家了。   当白曙和白三朝回到家的时候,白金氏看到两人脸上的表情,松了一口气,老头子这一次的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还是有些用的,乖孙身上那种压抑的气息不见了。   不过,“闻闻你身上什么味儿?我让你去广和居吃一顿,你就给我吃那么久?”她凑在白三朝身上闻了闻,“好呀,你还给我去吃了古董羹?”   “不就是吃了点羊肉吗?”他背着手,想要快速往正房里间去。   白金氏跟在他后面,不断数落他,“你这家伙,没有羊肉,是不是就不舒服了?上个月的你不是才吃了烧羊肉了吗?还有,怎么只记得你俩吃了?也不知道带些回来给我?……”   白曙在门外听着屋内两个老人的拌嘴,嘴角上扬。真好,有这样的家人,真好!   “曙?”   白曙回头,叫他的是白义。   不止白义,一一和二二也在,他们都一脸的忐忑和小心翼翼。   “怎么了?”白曙露出了以往的笑容。   他看到了白义、一一和二二明显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歉意,他这段时间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忽略了这几个孩子。   “你终于好了?”白义跑上去,搂住白曙的肩头。曙儿这段时间心情不好,问他话,他常常失神,甚至还会突然低气压,令人害怕,不敢接近。   “曙儿,是不是爷爷带你出去吃顿好的,你就好了?”一一朝白曙挤眉弄眼地笑,“以后我一定会有很多粮票,还有很多钱,我也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也是!”白义生怕自己落后,忙说道。只是他如果不把头埋在白曙的肩膀上,使劲地吸鼻子,闻着那涮羊肉后留下的肉香,可能这话就更有信服度些。   白曙看向唯一没有说话的二二,二二眼底的担忧还没有完全褪掉。白曙的心,暖乎乎的,他笑了笑,说道:“我很好。”他真的很好,有爱他的家人。所以,他没必要压抑自己。在这一刻,困住身体内巨兽的绳索,彻底解开了。但是巨兽却没有咆哮,没有愤怒,只是威严而平静地睁开眼呆在原地。   这下,二二眼底才彻底没了担忧。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现在的曙儿,就像是老师给他们看过的那些从蛹蜕变出来的蝴蝶一样,漂亮、轻盈,不,除了这些,还有,强大……   白曙的情绪恢复了,家里的人,明显能感觉到。但同时白曙也不一样了,他变得强势了,但是能感觉到这点变化的,也只有时刻盯着白曙的白金氏、白三朝还有刘清三人。 第97章   ·   韩氏已经痊愈出院了。其实在一个月之前,韩氏就已经从军区医院出来了,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白三朝和白金氏硬是让她在侄媳妇那里养了一段时间, 等完全好了之后才让她回来。   “白大哥, 白大嫂,谢谢你们。”韩氏感激涕淋地拉着白金氏的手。若不是因为有他们, 她这一次可就惊险了。在军区医院住院的那段时间, 她遇到了好几个跟她情况相似的。但是差不多两个月过去了,可是除了她和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抢救过来之外,其他人都陆陆续续从医院消失了, 据说他们都病死了。而医院里有传言, 说他们是感染了什么流感, 但是幸好国家发现得及时, 卫生部出手果断,这才免了病毒大范围传播。   白金氏被韩氏的感激弄得浑身不对劲,这韩氏,做事情太认真了!这都感谢多久了, 她都说了很多次不用了,不用了, 可是她还婆婆妈妈的谢个不停!   “好了, 弟妹, 你那么久没见小石子, 去看看他吧。他前两天还念叨你来着。”白三朝看老妻面色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忙打断韩氏的感激。老妻脾气虽然不好, 但还算拎得清,在他朋友们面前,都很会给他面子,除非是实在忍受不了,才会骂上两句。而老韩的婆娘,是她无妨应付的类型,太认真了,不好打也不好骂。   韩氏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小石子了。住院期间,她没让他来医院,怕把病气过给了他。   “白大哥,白大嫂,我先去看看小石子。”韩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从医院回来到现在,都没提过小石子,真是太不应该了!她生病这段时间,小石子担惊受怕,委屈这孩子了。   “嗯,去吧,他在后罩房和白昌他们几个玩耍呢。”白金氏快速说道。这韩氏终于消停了,她若是再一副感恩戴德,恨不得要磕头道谢的模样,她肯定是要爆发的。   韩氏匆匆往后罩房走,而老韩则在西厢房收拾他们的家当。   “终于走了!。”白金氏松了一口气。   白三朝瞥了她一眼,老妻这模样,看着可逗了!那韩氏软绵绵的,那性子任她捏,可是她却偏偏有些招架不住!   “笑什么笑?”白金氏转头就看到自家老头子奸笑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是为了谁才这样的?这家伙竟然还笑!她反手就在糟老头的手臂上一拧!   “哎呦哟!”白三朝惊呼出声,老婆子真是不知道疼人!拧得可疼了。   白曙正站在房间里,看着刘清把被子、床单拆了出来,打算拿去院子里晒,他听到爷爷的惊呼,忙从房间里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爷爷?”白曙好奇地看着捧着手臂一脸疼痛的白三朝,有些紧张。但是当他看到奶奶抽搐的嘴角时,瞬间就明白了,原来爷爷在和奶奶闹着玩呢。   “啧!”害得他白操心!白曙瞟了为老不尊的两人一眼,就回房去了。   白金氏这下有话要说了,她拿着手指戳了戳白三朝的脑袋,“都是你上次跟他说什么,由着他的性子,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都会嘲笑我俩了!你还我乖孙!”她那个悔呀,当初怎么就听了这糟老头的话,还真让他和乖孙来了一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乖孙回来后情绪倒是对了,可是那性格变得……哼!有时候真是令人梗得厉害!   白三朝无辜被骂,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此时,老韩从西厢房出来,白金氏赶紧把她的小动作给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站到了白三朝身后,装出一副贤妻的模样。   “那个,老白……”老韩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想说但又不好意思说。   白三朝还以为老韩是想感谢他,遂挥挥手,“以我俩的这交情,你也甭跟我客气。”太多感谢,就是客套了,不好,不好。   老韩的脸色变得更加奇怪。院子里,除了他、白三朝、白金氏,还有白曙和刘清,但那两个小得则在不远处晒被单。   老韩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我得跟你说一件事。”   白三朝看老韩这不同以往的严肃认真模样,有些不明白,“什么事?你说。”   他想不通,老韩到底会有什么事要跟他说,他的心提了起来,白金氏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我,我在医院照顾我家婆娘的时候,看到了启后……他似乎和一个女护士关系不寻常……”疏不间亲,但是这事情,他不能不说。现在的华国可不像以前那样,有钱的男人,可以娶几房太太。现在反封建活动搞得火热,一夫多妻,属于封建残余!所以现在男女相处的时候,大家都特别讲究一个度,规矩得很,走在路上中间都会隔了一米有余。白启后和军区护士不清不白,这事情若是被曝光了,那可不得了!   “什么!”白三朝被这爆炸性的消息,炸得差点站不稳,幸好是白金氏扶了他一把。   “你,你没看错吗?”白三朝怀着一丝希望看向老韩。但其实他知道,老韩是不会看错的。老韩这人他还不了解吗?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是不会把这事情说出来的,他说出来了,那就说明这事情准没错了。   果然,老韩沉默地点点头。   白金氏破口大骂:“这该死的白启后,怎么就没给我死在南边呢?他一回来,家里事情就多!当年他若是死在南边,好歹还算是个烈士!”白启后生来就是个讨账的!若他当初在南边回不来,乖孙好歹是个烈士之后,可比这有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父亲体面多了。   “我得去找他!”白三朝怒极了。这个时代跟他年轻那会儿不一样。他年轻的时候,但凡有钱的男人,身边总是少不了美人,和美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我我,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多被多事的人说上一句有伤风化罢了!可是现在,若是乱搞男女关系,可是得抓起来坐牢的!   “等等!”白金氏把白三朝拉住,“你现在过去,岂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哼,这会儿倒知道急了,我看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儿子跟你一个德行!”这糟老头,也不看看自己年轻时什么样儿,他也好意思去找白启后?他有这资格吗?说话也不怕闪着舌头?   白三朝被老妻说得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他看了老韩一眼,有些恼她不给他面子。他把她的手甩开,直接往外走!那么多年的事情了,老婆子还拿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出来说,也不知道丢人!   “这,我去追老白。“老韩感到有些抱歉,若他没有把这事情说出来,这老两口还不会吵架。但是他又不能不说,若是白启后和那女人的事,被人发现了,白家可就闹得天翻地覆的了。现在局势不明朗,若是白启后除了问题,保不准要连累白家。   白金氏忙把老韩叫住,“老韩,你给我回来!不用去追他,你家婆娘还在后罩房和小石头等你呢!我去就好了。”   老韩看看老白离开的方向,再看看白金氏,最后只得叹了一口气,留在了原地。   “奶奶,我和你一块儿去。”白曙放下手上的床单,跟在白金氏身后追了出去。   刘清看看已经半耷拉在晾衣绳上的被子,想了想,也追了出去。   白义他们几个就在胡同里玩耍着,看到白三朝、白金氏,还有白曙、刘清这一前一后跑出来,感到好玩,刚想要追上来,就被白曙大声呵斥:“别跟过来,看好家!”   这声呵斥,惹得白义他们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白曙和刘清跟在白金氏后面,离开了胡同。   可是当白曙他们追出胡同的时候,已经见不到白三朝的影子了。   “走,坐公共汽车去你小婶那儿。”白金氏赶紧从兜里掏出钱,买了三张公共汽车票。她敢肯定,糟老头肯定也坐车去军区医院了。   在公共汽车开往军区医院的途中,白金氏摸着白曙的软软的头发,语气中有些愤懑,“乖孙,你那爸爸……哎……尽是惹事的。”   白曙低着头,掩盖住眼底的情绪,他的那个爸爸,从他出生的时候,就不像一个爸爸。他的妈妈,从他出生的时候,心里就只有那个父亲,不,或许还留了一小块地儿给白昌和白梅,可是却没有他的位置。   “你,还想不想要你爸?”白金氏的声音非常轻。   白曙一愣。还想不想要?不,他从来就没有过爸爸。就连大伯和二伯也比白启后这个做爸爸的,给他的关爱更多!   军区医院很快就到了。   当白曙他们下车的时候,就在公共汽车站,看到了白三朝。   “来了?”白三朝平静地说道。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白金氏会跟过来。   白金氏没好气,“能不来吗?我只不过是说你两句,你就给我甩脸子!”这糟老头,这辈子嫁给他,她真是认栽了!   白三朝摸了摸他的小胡渣,“好了,以前那些事情,是我的错,你也别揪着不放。都老夫老妻的了,别让孩子们看笑话!”他还是要些面子的。   白金氏没好气得白了他一眼,作,就是作!她只不过是在老韩面前提了提他的黑历史,他就作成这样,还真是老不羞了! 第98章   ·   “这事情, 不能拖!得速战速决!”白三朝这话说得十分果断。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理, 他那三儿子, 是个多情的主儿, 若是让他和那女护士再深入下去, 将来就更麻烦了。   白金氏点点头, “这事情,得先去找小送问一问。看她知不知道这事情。”   侄媳妇就在军区医院,白启后和女护士勾搭上, 应该就是在他在军区医院养伤的那段时间。   宋医生今天恰好没有去手术室,所以当她看到白三朝、白金氏以及两个孩子出现在她的诊疗室的时候, 颇为惊讶,“叔,婶, 你们怎么来了?”韩叔和韩婶,今天不是已经回去了吗?这两个老人怎么这会儿会出现在医院里呢?宋医生有些不明白了。   白金氏直来直往,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小宋,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说。”   宋医生被白金氏严厉的模样吓了一跳, 白金氏那张脸布满了凶狠, 所以当她板着脸的时候没,格外吓人, “您说, 您说。我知道的话, 一定会如实告知。”   “白启后是不是和你们单位的一个女护士有什么关系?”白金氏走在宋医生耳边,小声地说道。虽然这是侄媳妇的诊疗室,没有她的允许,是不会有人闯进来的,但是白金氏的依旧担心她的话被其他人听了去。   宋医生震惊,“怎么可能?”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传言。   侄媳妇看起来,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白金氏和白三朝面面相觑。按理来说,白启后和那个女护士的事情,在医院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肯定藏不住,或多或少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到侄媳妇耳边,可是这会儿看侄媳妇的样子,是真心不知道。   难不成老韩看错了?白三朝忍不住怀疑,但随后就摇了摇头,不,不,不会的,老韩的本事他知道,肯定不会有错的!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白启后和那个女护士的事情,到现在应该还没有被人发现。   白金氏和白三朝交换了一个眼神,白金氏沉着脸问:“白启后这段时间是不是常来医院?”   宋医生快速地点点头,白启后的身体一直非常虚弱,不时得来一趟医院,拿些药回去。   白金氏了然,看来事情就出在这里了。   “哦,对了,”宋医生突然说道,“今天似乎是启后哥来拿药的日子。”   宋医生心里有些愧疚,白启后在她眼皮子底下疑似和她们单位的护士闹出了绯闻,而她竟然不知道!她只觉得十分对不起一直很照顾她的叔叔和婶婶。   “我带你们去找他,他现在应该还在药房那边。”宋医生积极地想要弥补她的疏忽。   白金氏给她白了一个卫生眼,无语地摆摆手,“别了,你这大医生一出马,那就显眼了。若是真的逮住些什么,到时候我们可就难下台了。”   她说完就率先打开诊疗室的门,出去了。军区医院拿药的地方,她还是知道的。   白曙和刘清默不作声地跟在白金氏和白三朝身后,也许是缘分,又也许是上天的指引,白曙他们没到药房,就在庭院中一处回廊,见到了偷偷摸摸的刘英。   白曙眼眸里闪过幽光,大跨步上前,一把把她从草丛里拉了出来。刘英少了当年生白曙时的圆润,这些年因为既要工作,又要照顾白启后,她的身体变得很单薄,看着像是一阵风就能够把她吹走似的。她此时已经瘦弱得竟能够被一个九岁的男孩给拉起来。刘英站久了,不小心踉跄了一下,眼看快要摔倒在地上,却被又被白曙给拉了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白启后诧异的声音在白曙身后响起。   白启后身边站着一个女护士,这个女护士看起来三十多岁,生得格外俊俏,五官特别的凸显,有几分异域的风情。白色的护士服穿在她身上,有着一种圣洁的感觉。她手里拿着两颗文玩核桃,不停地转动,看起来颇为喜欢这物件。白曙眼睛尖,发现这两颗核桃虽然比不上当年被刘英砸掉的那两颗,但是档次却也不低。   “好家伙!”白三朝猛地上前,抓住白启后的衣领,“我竟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干……干什么,干什么呢?”白启后有些磕巴。   幸好这地儿算是隐蔽,才不至于动静大得能引来众人的围观。   “还好意思问干什么?你自己干的好事,倒是有脸来问我们?”白三朝用手狠狠地敲了白启后的脑袋一下,真是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打开,看它里面到底是装了什么!   “刘英,你老实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白金氏惯来知道,白启后是个窝里横的,这事问他,他可不一定会说,干脆就直接从刘英这边下手。反正这个儿子也算是废了的。   白启后瞪了刘英一眼,刘英低着头,没敢说话。   白金氏翻了一个白眼,这窝囊废!“说,你若是不说,这事情我们两个老的也就不管了,由着你们折腾。若将来他白启后要和你离婚,跟这女人在一块儿,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白金氏越看刘英越不顺眼,这女人畏畏缩缩,整就一个软根子,似是离了老三,就活不下去一样!当年真的不应该让老三娶她的,怎么说也得给老三找个河东狮才行!   白曙把抓住刘英的手放开了,看这情况,刘英应该是早就知道白启后在外边有个喜欢的主儿了。这个女人,真是既可怜,又可恨!   当白金氏等得不耐烦,想要自己动手教训白启后,逼他自个儿承认的时候,刘英就在白启后的怒目之下,小声地开口说话了,“他和这女人在一块儿挺久的了,成天见地给这女人送些吃的、喝的、玩的,还有一些漂亮东西……有时,还会,还会给她写诗……”她看过那些诗,里面情意绵绵,每看一首,她的心就像是被刀割一样地痛。结婚十余载,白启后从来没给她写过一首诗!   “胡说!”白启后大声说道,“我和向凤同志清清白白,你可不要误了别人的名声!当年她救了我的命,我现在给她送些吃的喝的,难道就不成了吗?不要用你肮脏龌龊的思想,来衡量我们俩的革命感情!你满脑子只有粮票,只有钱,哪里能理解我们这些情谊坚贞的战士呢?”   白启后这话说得可难听了。   刘英流着泪,哽咽着说道:“我,我也是上过革命学校的!”她当年为了和白启后同进同出,怀着身孕,还坚持在革命学校学习革命精神!可是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被他说,肮脏、龌龊了?   白启后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就你那觉悟,还上过革命学校?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你说,你们是纯洁的革命友谊?”白金氏似笑非笑,直接问那个始终站在白启后身后,保持沉默的女人。她那张凶狠的脸,变得格外诡异。   那女人面色有些尴尬,右手紧紧抓住那两颗文玩核桃,磕磕巴巴地说:“我,我结婚了,有丈夫,有孩子……我和白启后同志的确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但是却又死咬着这层革命同志的外衣不放。   刘英听到这,泪眼中闪着敌视的光芒。这女人,真是,真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词。   她在书店的时候,曾听同事说过,某公社有个妇人,趁着丈夫外出,和公社另一成员勾搭上了,后来,事情败露,就被社员们在公社大会上公开批评。当初谈到这女人的时候,同事们都评价她□□!刘英觉得,向凤和那个女人一样的□□!   向凤面对大家怀疑的目光,挺直了背,显得有些坚韧,但同时又有些令人怜惜。   白启后心一紧,张开双臂,把向凤护在身后,他一脸的问心无愧,满嘴的义正言辞,说话铿锵有力,“你们不要为难她。我们俩的确是纯洁的革命友情。当年我刚到野战医院的时候,发着高烧,昏迷不醒,牙关紧闭。是向凤同志撬开我的牙齿,用自己的嘴巴含着药喂我的。为了能让我快速地从高烧昏迷中醒过来,她自告奋勇,把我的衣服脱光了,用酒精给我搽身子。也是她给我找了降温的药,帮我注射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随着白启后话音的落下,向凤已经羞得面色绯红,可是白启后还在继续。   “当年因为我身子弱,得补补。可是野战医院没有什么营养品,物资还极度匮乏,还是向凤同志,用休假时间,足足走了十里地,走到脚都磨破了,为我买到了核桃,磨成粉,给我煮了核桃粥……”   白启后说着说着,便激动得双手在打颤,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春激荡、热血沸腾的年代。当年,若不是因为接到爸爸白三朝和刘英催促回大都的信,他可能已经留在了南边,和这个女人在一块儿了。   “那,我呢?”刘英卑微地看着白启后,想要从他嘴里听到他的认同。这些年来,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好话。但是对这个叫做向凤的女人,无论是他的言行,还是他的诗歌,都极尽赞美之词。 第99章   ·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 扭过头去, 不去看这个让他觉得挫败的儿子, “白启后, 我这两天就把你的户籍迁出来, 你好自为之吧。”   老话都说, 糟糠之妻不可弃。他这儿子,算是养废了。这事怪他,当年觉得白启后排行第三, 上面有两个哥哥挡着,不用他负担太多, 就一味地娇着、宠着,没有像教育白启煌和白启智那么严格,这才造就出了今天这样一个儿子。   “爸!”白启后大吃一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白三朝。无缘无故把户籍从家里迁出意味着什么,他很明白!爸妈这是在跟他划清界限!只有人民的敌人,国家的叛徒,还有那些品行不端的人,才会有此遭遇。   白三朝抬手止住住了白启后的话头,“儿大了要分家, 况且你现在也不住在家里了, 把你的户口迁到你单位那边,正好合适, 家里也省些麻烦。”   “可是……”白启后还想说什么, 却被白金氏打断了。   “你可快给我住嘴吧!这事情, 我和你爸已经商量好了,你可没什么反对的权利。对外只说,你们夫妻俩现在在外面住,户口迁出去,方便你们行事。”白金氏讽刺地看了一眼这三儿子,表面一副温和正气的老好人模样,其实最自私不过。   “白仁、白梅、白曙他们三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们两个老的还动得了,还能养,您嘞就甭操心了。”白金氏鄙夷地看着白启后,白启后就跟个大老爷一样,可从来没有关心过三个孩子。有没有孩子,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吧?   白启后似乎被白金氏的话吓到了。这是爸妈商量好的?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惩罚他?妈刚才的话,分明就是说,如果他乖乖配合,那么家里就给他一块遮羞布,如果他不配合,他们有的是理由把他赶出家门!   白金氏的声音冷淡,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她和老头子早就对这个儿子失望了,自从他搬出去后,自从他做出了捐钱让自己受累的事情之后,他们就没再管过他。但是即使把他当不存在的人,他也还是会做出一些事情来恶心他们,时刻彰显他的存在感。在这个时代,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会连累他背后的整个家庭。乱搞男女关系,轻则得接受教育,重则要坐牢!他们不能为了白启后一个人,拿整个白家去冒险。   白金氏把目光投向刘英,“老二媳妇,你现在是个什么章程?”若是没有白启后在,这个媳妇倒是还能挽救得回来。但是如果她非要跟在白启后身边,那这个儿媳妇,也只能不要了。   刘英低着头,没说话。   “说呀!别像一个哑巴,我就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跟他的户口一块迁出去,你们自己过自己的,二就是,和他离婚,回到家里,跟孩子和我们一块过。”   “我……我……”刘英看了眼白启后,正巧白启后也正看向她。刘英哀怨的眼神就胶在了他身上。   “说!“白金氏大声呵斥,“别像个胆小鬼,说句话都得看白启后的脸色!”   刘英吓了一跳,反射性地说道:“不离婚,不离婚!”她不想离婚,也不想离开启后。   白金氏没再生气,她深深地看了刘英一眼,“好!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就好自为之吧!”   刘英被白金氏深邃的眼神看着,不自觉就瑟瑟发抖,她,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白三朝脸上淡然而平和,“既然已经这样说定,那我们走了。后天我让人把你的户口证明拿过来给你。”   说完,他就跟白金氏转身离开。   “等等!”白启后突然叫道。   白三朝没有回头,倒是白金氏停住了,扭头恶声恶气地问了句:“怎么?你还想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   “那,每个月给孩子的三十块钱……”白启后欲言又止。   白金氏暴怒,猛地扑到白启后身边,抬手就是两巴掌,“你真是有够令我恶心的!”   “启后!”“启后!”   白启后被白金氏打中的瞬间,响起了两个女人的叫声。她们看了彼此一眼,齐刷刷跑到白启后身边,心疼地拉着他,安慰他。   “奶奶,您别气。”白曙拉住了还想给白启后一顿打的白金氏,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   白金氏被乖孙的小手拍着,喘了一口气。她狠狠地瞪着白启后,白启后竟然不想付每个月三十块的抚养费!   “不用你给,以后他们三个都不用你的钱。不过,他们也没有你这样的父亲。”白三朝依旧背对着白启后,他说话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白曙明白,爷爷和奶奶做出这个决定,心里肯定不好受。可是白启后是个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就爆发了。华国成立差不多十年了,十年休养生息,国民们已经从战乱中缓了过来,该整顿的产业,也已经整顿好了,接下来就是思想了。一个新生的国家,不可能不从上至下对民众的思想进行一次大清洗。当权者的政治意图,这两年已经慢慢展露出来了。   白三朝对白曙和白金氏说了声,“走,我们回去。”就率先离开了。   白曙走在最后,他趁着白启后和向凤不备,从空间里拿出四颗长长的钉子,直接钉在了他们脚上,再迅速把四颗钉子收起来。他的动作很快,根本就没人看到。   白曙听到了,白启后和向凤痛得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夹杂在痛呼声中的是刘英心疼的声音,“启后,你的脚流血了!医生,医生!”   白金氏自然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看着乖孙,眼里的暖意能溢出来,“你呀……”也只有乖孙有这样莫测的手段。   白启后和向凤痛得跌在地上,捧着脚尖打滚,他们的双脚都有一个小窟窿,窟窿里不断往外冒着血。   “他该!”白曙这话说得没有任何愧疚感。白启后敢让奶奶生气,爷爷伤心,他只是刺他两下,让他大半个月下不了床,还算是便宜他了。至于向凤,就当是给刘英出口恶气吧。再怎么说刘英都是生他的人,他做不到全然不管。这两个人不是号称是革命友谊吗?那正好,有难同当!   白金氏满意地点点头。乖孙像她!做事情果决,当心冷下来的时候,就能狠得下来。啧,白启后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只是老头子可能要难受上一段时间了。哎,老头子越老,这心就越软,连带着把她都弄得软了些。但其实如果当初白启后说要搬出去住的时候,就把他们的户口迁出去,最合适了。这把户口迁出去了,就不是一家人了。   白三朝的确是难受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孩子们放暑假了。家里天天充满了孩子的欢笑声,白三朝也就没有太多心思去为那被分出去的儿子而感伤了。   看着白三朝每日里跟孩子们笑嘻嘻的,隔三差五还会带孩子们出去转转,白家人也松了一口气。白三朝和白金氏在从军区医院回来之后,就快速地把白启后和刘英的户口迁了出去,并把他们的决定告诉了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通知一声而已。   “爷爷!”白昌、白仁快速地从外面跑到院子里,他们身后还跟着赵拥军、韦宝,石正、白义和一一。   白三朝被这几个孩子围着甜甜地叫“爷爷”,心里别提有多美滋滋的了。   “哎呦,慢慢来,慢慢来,爷爷可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这几个孙子准是有事求他,要不然嘴巴也不会那么甜,这会儿还抓住他的腿撒娇。   “爷爷,我要小人书,小人书!”   白昌声音最大,他自己是不怎么会撒娇,但是有人会呀,他朝不远处的白梅使了个眼色。只要这事情办成,就给她买好吃的!   白梅笑得露出了一排白牙,她挤开白义他们,带着些女孩特有的娇气抓着白三朝的手,摇了摇,“爷爷,哥哥要买小人书,小人书可好看了。”   白三朝哈哈大笑,“咱们小梅儿也喜欢小人书?这会儿知道帮哥哥说话?”   白梅娇嗔地叫道:“爷爷!”   其实,当下的孩子,就没有几个不喜欢小人书的。小人书,也叫连环画,《铁道游击队》《童工血泪史》《海狮池畔》《四国演义》……这些都好看极了。特别是前年出的《四国演义》,有六十册,每一册都非常精美。不过就是太贵了,白家孩子当初是去书店租着看的,一分钱一本,能看三天。三天后必须得归还,如果超期了,就要交超期罚款,一分钱一天了。白家孩子多,有时大伙会凑钱一块儿把书租回来,轮流看,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去书店,或站着活坐着,把书看完的。   白昌他们想要的,正是这套《四国演义》。   “爷爷,机会难得,麻子要把他收集的《四国演义》和我们换些粮票和吃的。爷爷,您就帮帮我吧。”白昌和白仁哥几个苦苦哀求。能用吃的换到《四国演义》这可是天大的便宜事呀!   白三朝一听,好家伙,原来是问要粮票和吃食来了。   “问你奶奶去。” 第100章   ·   麻子家在金鱼胡同, 他和白昌他们是同班同学, 今年也从高小毕业了。   “要用粮票或者吃食换小人书?你们怎么不给我上天?想都甭想!”白金氏这段时间脾气见长。一听到孙子们说要拿吃食或者粮票去换没什么用的小人书, 她就火了。   “你们这些只会吃的家伙, 是不是蠢的?现在粮食那么珍贵, 你们想用它换什么没用的小人书, 怎么不把你们自己给换了呢?我还能省些粮食。”   白金氏叉着腰,脸一横,就露出了凶狠相。   白昌和白仁你挤我, 我挤你,都不敢说话, 也不敢离开,只得站在原地,挨着她的骂。   白梅也不敢帮嘴, 奶奶这段时间逮着谁都会乱喷一通,也就曙儿没有挨过骂。就连石正和刘清也被她骂了个遍。要知道,奶奶平时除了对曙儿最好之外,就是对石正和刘清另眼相待。她对石正,有话直说,很少骂着说。她对刘清, 会教他缝缝补补, 还有洗衣裳,虽然严厉, 但却也有几分和气……但其他孩子可, 没有这样的待遇。   白曙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能够面不改色地把钉子钉到白启后和向凤的脚里,但是他却看不得爷爷和奶奶不开心。他们毕竟是白启后的亲生父亲,和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断绝关系,划清界限,他们心中多少有些疙瘩。爷爷白三朝这边倒还好解决,白曙特地交代了哥哥还有弟弟们缠着他,倒是很快就把爷爷心里的不痛快给慢慢减少了。但是对于奶奶白金氏,白曙的这一招就不管用了。因为家里的孩子们,没几个敢缠着她的。   石正看到白曙站在西厢房门口,就悄悄挪了过去,“让奶奶多骂一骂,就会好了。”这段时间,随着爷爷、奶奶心情的不好,白曙也愈发担忧。   白曙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他知道,这是奶奶发泄怒意和心伤的方式,只是还不够,她需要一个爆发的契机才能把胸中的郁气一扫而光。   刘清就在离白曙不远的地方,他的嘴半张着,想说什么,但看看白曙,再看看石正,他只能把嘴闭上了,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嫉妒。是的,他有些嫉妒石正,能那么自然地和曙儿说话。   白金氏骂了很久,骂得白昌和白仁成了蔫巴巴的垂头鸭,这才放过他们。   “以后呀,都给我脑子放灵光咯,像这些个蠢事提都甭跟我提!再弄出这么一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她说完之后,精神抖擞地回正房去了。   白昌和白仁这俩难兄难弟长舒了一口气,奶奶真是太可怕了!   “爷爷~”白昌白仁委屈答答地一人拉住白三朝一边袖子哭诉,“我们是不是真的蠢死了?”他们已经被奶奶骂得开始怀疑人生了。   白三朝气定神闲地捋了捋他的胡渣,叹了一口气,说道:“别担心,我不会嫌弃你们的。再说了,傻人有傻福。”说完之后,他就背着手,出门去了。老婆子心情不好,他还是去找老韩聊天儿吧,免得在家里碍了她的眼,平白被骂。   白三朝刚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昌儿,你爸呢?”按理来说,启煌今个儿应该是休息的,可是今天竟然一整天没见到他。   白昌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不知道。”   白三朝了然,大儿子这是又偷偷去看大儿媳了。都已经那么多年了,若不是白启煌不时去看看冯秋兰,他都要忘记这个女人的存在了,只以为儿子是鳏夫。罢了,只要那女人别出现在他和老妻面前,别再在白家惹出纠纷,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白昌见爷爷没生气,松了一口气,在他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就被赶出了白家,现在他都已经要上初中了,这么多年,对妈妈的印象早已经渐渐平淡了。以前小时候,他还会找妈妈,爸爸带出去见妈妈,他还会高兴,但是随着每次见到妈妈,她都是各种抱怨,各种数落爷爷奶奶之后,他就渐渐不愿意去见她了。而白义更是连妈妈的记忆都没有,小时候,白义甚至一度把二伯母当作他妈妈。当然,到现在,他也还是非常亲近二伯母的。倒是秋菊和夏花很愿意跟着爸爸去看妈妈。   等爷爷走了,白仁拍了拍白昌的肩膀,满脸苦大仇深,“哎呀!麻子那边可怎么办呀?”那《四国演义》是可是他们觊觎很久的珍品呀!麻子常常在他们眼前显摆,惹得他们无比眼热,好不容易现在等来了这么个好机会,可不能让它溜了呀!   白仁的眼睛滴溜溜地直转,他扫视了院子一圈,当看到白曙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亮,但继而又灭了下去,这主儿,若不起!他继续再扫视,眼睛再次发亮。   “嘻嘻。”白仁发出瘆人的笑声,“白梅,好妹妹,你不是喜欢我和昌哥的表演吗?我俩今天心情好,决定给您呀,唱一段好戏。”   白梅警惕地看着他,“你,你有什么阴谋?”白仁这坏家伙,做坏事的时候,眼睛滴溜溜地转,笑得瘆人。   白仁和白昌不愧是那么多年来一起混大的,那感情瓷,白仁一句话,白昌就明白他打的主意了。   “你可别小看人咯,我们能有什么阴谋,充其量也只是技痒罢了。”   白梅有些犹豫,白仁和白昌的戏的确是唱得有些意思,可是她总觉得脊背发凉。   “好了,开始吧!”白昌跑回后罩房,扯了两张床单,自己一张,白仁一张。   只见白仁把床单披在身上,一甩,往前一走,嘴里吟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白昌弄来一些红色墨水,把自己抹了个红色脸蛋,他马步一扎,手中床单挥动,模拟被封吹的模样,振振有词地学着张飞,“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   ……   这两人就这样咿咿呀呀地把桃园三结义颠三倒四地给表演了出来。还真别说,演得像模像样,看着有几分意思。只可惜两个人演三个人结义,多少有几分缺憾。不过白梅却看得津津有味,两只小手都拍红了。   “好,太好看了。昌哥,仁哥,我还要看。”   白梅这会儿嘴甜。其实,只要把她哄开心了,她都嘴甜。   白仁和白昌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起朝白梅拱手,学着刘备说道:“现下正值乱世,乱世出英雄,白梅同志,像你这样的英雄,正是用武之地,何不拿出些许钱财来,慷慨解个囊?”   白梅眨巴眼睛,这,这是什么意思?   白梅还没反应过来,白义就嚷嚷了,“白梅姐,昌哥和仁哥表演得那么精彩,您嘞,得给些赏钱。”   家里孩子都知道,他们中最有钱的,一个是白曙,他有爷爷奶奶的偏疼,还有其他叔叔、爷爷什么的喜爱,每年拿到的压岁钱不少,但他慷慨,也都愿意给大伙儿分。另一个就是白梅,和白曙这散财童子相反,白梅是抓钱抓得死紧,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是一定不会花钱的。   “没钱!我没钱赏!”白梅紧紧捂住自己的口袋,像看阶级敌人一样看着白仁和白昌。   白昌这会儿可没有刚才的好说话了,他一脚搭在白梅坐的凳子上,盯着白梅,“您给我去打听打听,这天底下有没有白看的戏?”   白梅一把把白昌的腿推开,嘴巴像机关枪“嘚嘚嘚”地说道:“这可不是我要看的,是你们自个儿表演给我瞧的,我瞧得高兴是给你们面子,还想要赏钱,想得美!”   白昌和白仁相互点了个头,白仁一把把白梅的嘴巴捂住,白昌迅速地搜身,找到了白梅藏在里衣内袋里装钱的小香囊。   “哟,钱还不少,还有四张粮票呢!”白昌数了数白梅的资产,他从里面拿出了三张粮票,还有一张一毛钱,再把剩余的钱,塞回到白梅的兜里。   “诺,这就当看戏的赏钱。”白昌挥着手里的票和钱,笑得开心!   “你们给我住手!”一个冷冷的,甚至有些阴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白昌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他像机械似,一点点转头。   白曙,好可怕!   白仁也被吓到了,他抓住白梅的手松了,白梅趁机挣脱,还抢回了白昌拿着的钱和票。   白曙上前,朝白仁和白昌各踢了一脚。看着并不重,但是白仁和白昌却被踢飞了。   在场的孩子都目瞪口白,白义一副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模样,结结巴巴地指着他,“曙,你,你好厉害!”真的是一脚就踢飞了。昌哥和仁哥都被踢了一米远了!   白梅也非常惊讶,不过更多的是得意,她趁机往白昌和白仁身上踢了两脚,解气地说:“看你们欺负我!哼!”她踢完之后,就躲到了白曙身后。眼里闪动着崇拜的光芒,曙儿真是厉害!这弟弟可比白仁这哥哥靠谱多了!   “你们就算想要从白梅这拿粮票和钱买《四国演义》,也不能这种手段!这和强盗没什么区别!”   白昌和白仁还有些愧疚之心,刚才因为被曙儿打还气乎乎的,这会儿就被白曙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奶奶从正房窗口往外瞧!于是更不敢说话了。   白曙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粮票,“这两张粮票,你们拿去,再从奶奶那预支你们一周的口粮分量,那肯定够你们换小人书了。”其实这两张粮票是他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白昌和白仁对视了一眼,再咬着耳朵嘀咕了一会儿,结果粮票,点点头,“嗯嗯。”白曙提供的这个办法可行,而且就算不够,也可以把白义他们几个的也预支了,到时候拿小人书的阅览权和他们换就好了。   事情解决了,不过,白曙却没有离开,他转身盯了白梅一眼,“他们会这样,是因为你平时索取得多,付出得少。”   白梅眼眶充血,她被气到了,这分明说她小气!“谁,谁小气了?本来就是他们的错!他们抢……”她以前买糖吃,还会给姐姐她们买呢!但是,她的声音弱下去了,她有些底气不足。平时她仗着是女孩,还是个小的,从哥哥姐姐那里讨了不少好处,但是却没想着要还给他们什么…… 第101章   麻子失踪了。   白昌和白仁还没来得及跟他换那一套心心念念的《四国演义》, 麻子就不见了。   原来, 前些天, 麻子跟白昌和白仁说了要拿小人书和他们换粮食、粮票后,他们全家就到乡下姥姥家去了,他姥姥生病了。麻子的姥姥家, 离大都城有一段距离,先是坐火车,再来就是坐公共汽车, 最后坐牛车,转个三趟才能到。可是等下了火车,坐公共汽车的时候,那烧煤炉的公共汽车却在半路熄了火。弄了很久,没弄好。麻子在车上呆不住, 他从车上下来,要透透气。   等车子重新打起火的时候,麻子的爸妈再去找他时,人却已经找不着了。   白昌和白仁傻了, 他们花了足足三天时间,才磨得白金氏同意给他们预支他们自己一周的粮食, 而这一周的口粮,则慢慢从他们以后的口粮中扣除。就这,白昌他们还担心不够, 努力说服了白义他们几个弟弟、妹妹献出三天口粮, 就连石正和刘清也都支援了不少。   等白昌和白仁凑齐了粮票和口粮, 就等着麻子回来了。没想到他们望穿秋水等了一周,却等来了麻子失踪的消息。   白昌和白仁从外面回来,他们都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非常盲目。   白义跟在他们身后,有些不明白,他傻愣愣地问道:“失踪了?就是回不来了吗?怎么就回不来了呢?是被拍花子拍走了吗?不能找回来吗?”   白义的一直追问,惹得白昌气急,他烦躁地吼了一句:“不见了,就是不见了。能不能别说话?”他骂完之后,幽幽地说了句:“麻子回不来了……”在高小的时候,学校附近一个孩子也是不见了,至今没有找回来。   这是白昌他们第一次感受失去伙伴的心伤。   从麻子父母绝望的表情,白昌他们知道,麻子是真的回不来了。即使他们根本没有放弃去寻找麻子,可是却也还是没有找到。   好几次,白曙和白昌他们都能看到麻子的母亲呆呆地走在胡同里,逢人就问:“您见到我家麻子了吗?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您若是碰到他,麻烦您跟他说,他妈妈在等他,让他快点儿回来……”她那无神的眼睛,无神无光,黑得令人害怕。   白曙曾经被她拦下来说过,只是当麻子的母亲碰触到他的手臂时,他脑中闪过了一个昏暗的画面。   那是一堆被割得没有一丁点儿肉的白骨……这堆白骨里,有个小小的骷髅头,眼睛处那两个黑黑的洞,仿佛充满了怨恨!   白曙知道,那就是麻子,失踪的麻子。麻子母亲强烈的想要见到麻子的愿望,透过和他肢体的接触,传达到了他的脑中,让他看到了麻子。   “对不起。”白曙轻声地对着这个可怜的女人说道。麻子是这个女人唯一的孩子。这个女人是个和气的,不管是见了谁,都是满脸笑容。只可惜,麻子回不来了,从骨头上的刀痕,他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麻子是被人吃了!   当天,白曙回到家后,走到正房,顺手就把正房的门紧紧关上了。他没有犹豫地把看到的画面告诉了白三朝和白金氏。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可以告诉他们。   从这天之后,白家的孩子们被禁足了。白三朝和白启智,还有白启煌开始轮流接送孩子上下学。没有大人陪着,没有大人的允许,孩子们根本就没法离开白家的院子。这闹得白昌和白仁几个非常不高兴,他们已经长大了,要出去跟朋友玩耍。不过白金氏一个凶狠的眼神,就把他们吓唬住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一连好几天,刘清对着白曙都是欲言又止的。白曙当然能感受到他纠结的情绪,每次当他以为刘清会说出什么来的时候,结果刘清只是回归沉默。   这天夜里,白曙起夜,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口坐了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白曙惊讶地问道。差点吓到他。   坐在他门口的,正是刘清。   刘清没想到,白曙今晚会起夜,他很少起夜。他惊喜地站了起来,“我,我明天就去学校了。”   所以呢?白曙疑惑地看着刘清,他知道这事情呀,明天不仅是刘清要上学,石正也要去。   “你……”他想要说什么,可是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像往常那样定定的地看着白曙。   白曙被他看恼了,“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你有话就说,别幽幽地看着我!这几天你这样瞧着我,想说什么又不说,憋得我都难受。爽快些,利索些!”婆婆妈妈的!许是这辈子是被白金氏带大的,他除了上辈子的沉默之外,性格多了几分暴躁。   “我放假就会回来的,你别忘记我。”刘清一股勇气说道。他低着头,有些忐忑,他能够在任何人面前毫不胆怯。但是在曙儿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做不到。他想跟他说很多很多话,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曙无语了,这孩子,竟如此的黏着他?真是奇怪。   生怕耽误刘清去学校,扰乱他的情绪,白曙只能点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刘清满足了,他想要回房,但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白曙,白曙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刘清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还是没什么波动:“你是不是要上厕所?”   白曙点点头,不上厕所,他这时候出来做什么呢?难不成赏月?   喜悦的光芒从刘清的眼中,一闪而过,“我,我跟你一块去。”真是幸运,临走前能和白曙做最亲密的事情。他满足了。这样一来,白曙肯定不会忘记他了。   白曙无所谓地同意了,他总觉得刘清这家伙似乎非常喜欢跟他一块儿上厕所,兴趣真是不一样。   白曙“哈哈”笑了两声,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觉得尴尬。   刘清不明白白曙笑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今晚的兴奋。他和白曙的感情是非常好的。   当两人从厕所中出来的时候,白曙朝刘清挥挥手,就潇洒地往西厢房去了,而刘清则站在原地,看着白曙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在白曙他们开学一周后,刘清和石正也离开了白家。   临行前,石正狠狠地搂住白曙,大声地在他耳边说道:“不许你忘记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刘清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头,瞪了石正一眼,但是却没有说什么。   等石正和刘清跟着白启智和白启煌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胡同口的时候,白昌和白义他们几个抹了眼泪,而白梅她们几个女孩子,已经哭得直打嗝了。   “说好了不哭的。”白田抹了把眼泪,对大家伙说道。开学了,他和白军再次从都村回到了大都城。   “对,咱不哭!别流那猫尿,谁再哭,谁就不是大男人!”白昌抹掉眼泪,郑重地说道。   一句大男人,就把在场的男孩儿抹眼泪的动作顿住了。   “你们怎么还哭?”白昌有些不耐地看着白梅她们几个女孩子。   白梅流着泪,哽咽地堵了他一句:“我是女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男人!”   白昌语塞,白梅这家伙,真是难沟通!   白曙以为石正和刘清离开的事情,可能会让小伙伴们伤心一段时间,没想到才两天,大家伙就被一件事转移了视线。   公社食堂正式解散,想要拿定量粮,就要带着粮本去社区定点粮店领取。九月初,白昌、白仁和白曙幸运地被白金氏钦点带去粮站了。   粮站门前,排了长长的队,已经排到了金鱼胡同的中段。   “这粗粮多,细粮少,油的话,每个人每月六两。”   “没有富强粉了,只有全面粉。食用油只有豆油和菜子油。粗杂粮有玉米面、大馇子、小馇子……”   ……   白曙听到人群中有人不断传达着这些消息。他守着板车,和白昌排在了领粮的队伍里。而白仁和白金氏则在交钱的队伍里缓慢挪动着。   等白曙他们快排到的时候,白金氏他们终于交了钱,售粮员在粮本上登记好了要买的粮。白仁拿了粮本,就来到白曙他们面前,站在负责发粮的售粮员面前,嘴巴麻溜地报数:“十五斤豆油,一百二十斤玉米面,八十斤大馇子,八十斤高粱米。”   售粮员带着蓝色的帽子,她的帽子上,衣服上,甚至是脸上和脖子上都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粉。她不耐烦地看了白仁一眼,一把从他手上抢过粮本,瞅了一眼,就拿起一旁的公章,在粮本上盖了一个戳。白金氏迈着小脚,双手拿着口袋,等着粮店的售粮员帮她舀粮。   白曙接过重比性命的粮本,这粮本上写着:“此证为城乡非农业人口证明,在特定情况下,作为粮油定点、定量供应凭证;人口出生、死亡、迁入、迁出必须持本证和户口到当地粮食部门办理手续,否则,后果自负。”(此为博客资料)   等粮都装好之后,白昌和白仁就推着板车回白家。   白金氏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白曙忍不住问道:“奶奶,你愁什么?”   白金氏愣了一下,她的表情那么明显了吗? 第102章   ·   没几天, 学校食堂也停办了。无论是白曙他们的小学, 还是白昌他们的初中,都没了食堂。大伙都等回家吃饭。   白家这几日吃的都是酱油稀饭。这酱油稀饭,还是白玉氏跟赵家媳妇学的。不过虽然白家负责煮饭的是白玉氏, 但是负责下米的却是白金氏。白玉氏把熬粥的锅给洗了,往里面添了水, 这时白金氏才出现了, 她把装在杯子里的大馇子和高粱米,慢慢倒入锅里,再用勺子搅拌。等稀饭准备熬好的时候, 白玉氏会往里边滴上几滴酱油,这粥就变成了浅黑色的了。   白梅其实还挺喜欢这酱油稀饭的味道,只是再喜欢的食物, 也经不住不吃餐餐吃的呀!她搅动碗里数得出米粒的粥, 巴巴地看着白金氏。“奶,我想吃院子里的小白菜!”   作为家里掌管粮食大权的人,白金氏这段时间的权威迅速达到了最高点。   白金氏凶狠地瞪着白梅:“吃,吃什么吃, 一碗稀饭还塞不住你的嘴?也不看看现在粮食多么珍贵!比你小的曙儿、白义、一一和二二他们都没有说什么,你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女孩子胃小, 活动量也小, 吃多了浪费粮食。   坐在白梅身边的白昌缩了一下脖子, 其实他刚才也想抗议来着, 可是见妹妹被奶奶骂, 他就住口了,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说出来。他用汤匙挑了挑碗里的几粒煮熟的玉米碴子,想到屋里那一整套和麻子爸爸换来的《四国演义》,只能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一点儿不满都不敢表现出来。他还欠着奶奶一周的口粮呢!   原来,为了不让麻子妈妈触景深情,麻子爸爸决定带着麻子妈妈搬离猫儿胡同,白仁和白昌知道消息后,鼓起勇气,走进了麻子家,提出想要用粮食和他们换《四国演义》的事情。麻子爸爸和麻子妈妈听到这话的时候,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   白曙把酱油稀饭喝完后,舔了舔嘴唇,说道,“奶奶,煮点小白菜也是可以的,反正它会再长起来的。”   他说的那小白菜,是种在白家院子里的小白菜。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猫儿胡同能种菜的地方,都已经被种上菜了。就连白家院子也不例外。   白家院子本来是种着花草的,但这些花草前阵子被白启煌和白启智给连根拔起,种上了农作物。不仅如此,白家但凡能“开荒”的地方,也都被种上了粮食和菜,真正达到了不浪费寸土。   白金氏对这些粮食和菜,也非常宝贝,每隔一个小时,总要看上几回。有一次,白昌和白仁打闹的时候,不小心压倒了地里刚长出来的菜苗,那我也不知道了,白金氏气得脸发黑,差点想把他们赶出家门,幸好后来也只是罚了个面壁思过。   “乖孙,这小白菜还没有长大,等过两天,它再大些,奶奶就摘了给你煮。”白金氏看着白曙的眼神,异常慈祥。   这惹得白梅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偏心!”凭什么,她吃就是蠢,白曙吃就是乖!   白金氏可不是聋子,她虎着脸,扭头看白梅,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偏心,怎么?你管我?”   白梅吓了一跳,捧着碗往后移,“没!”她赶紧把酱油稀饭一骨碌喝完,扔下碗,就跑出去了。奶奶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段时间,心情就没有好过!还是不要惹她好了,奶奶心情好的时候,倒是非常好说话,但是心情不好,就像一个会喷火的妖怪!   白曙的眼皮突然跳了跳,他抬头看天,刚才还晴朗的蓝天,此时已经乌云密布。   白金氏最新注意到了乖孙的不对,她顺着乖孙的视线往外看,心里顿时也揪了起来。这几日,邱氏托人捎来消息,说家中要收玉米,让她回去看看,她正打算明儿个回去,但看情况是回不去了。   “要下雨了。”白曙呢喃。   “你说什么?”白金氏没有听清楚。   白曙立刻站了起来,“奶奶,走,去都村。”他的话说得又急又快,白金氏还没反应过来,白曙就已经走到了门口。可是才刚到门口,他就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冯秋兰,曾经的东城琉宝斋大掌柜的女儿、白义的妈妈、白启煌的老婆。   白曙见到了冯秋兰,跟在他身后跑的白金氏自然也看到了她。   白金氏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你还有脸回来?”   冯秋兰有些瑟缩。   白启煌露出牵强的笑容,有些讨好地叫道:“妈。”   “你还好意思叫我妈?我曾经跟你说过,你愿意在外面和这个女人做什么,我不管,可是回这个家,不行!”白金氏的脸已经恐怖得看不出色彩了。   “妈!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前真的错了,求求您原谅我吧。我这些年过得真的,很不好。我知道错了。”冯秋兰跪在地上,她这些年在冯家过得并不如意,被磨平了棱角。两个弟媳对她肆意辱骂和瞧不起。她名义上是为了照顾爸爸才被送回家中的,但是爸爸却恨她不争气,说她丢人。但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因为这一年多来,家中的吃食特别紧缺,即使是白启煌给她送了些,但依旧还是不够,所以她两个弟媳,开始打她的主意了,要把她嫁给一个鳏夫。那鳏夫长得丑就算了,关键是还打老婆,他上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她知道他们打的主意后,就跑去白启煌单位找他求救,幸好白启煌对她还有几分情谊,把她带回了白家。   “白启煌,你怎么带这么个人回来了?”白金氏对着白启煌怒斥,“你如果想跟她一块住,那你搬出去好了。”她可不想看到这俩夫妻。   白启煌笑得有些尴尬,“妈,您就让秋兰在家里住两天,我等下就出去找房子……”   冯秋兰听到这,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她以为白启煌是想要跟她一块出去住。她正畅想着未来一家六口美满的生活时,白启煌的下一句话把她的梦打碎了。   “等找到了房子,我就让她搬出去。”白启煌可没想过为了这么个女人,而放弃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在他的观念中,他是长子,要赡养老人的,爸爸和妈妈以后肯定会跟着他的。   冯秋兰怒了,美梦破碎的绝望,这股情绪的爆发令她忘记了她此时的处境,她大骂:“白启煌,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你竟然连为了我反抗你母亲的能力都没有!”   白启煌勾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是不是男人,这不是明摆着吗?我可是有四个孩子的人!两儿两女呢!”这可是他最骄傲的事情,家里老二生不出孩子,老三只有三个,怎么着都是他略胜一筹。   冯秋兰把白家当救命稻草,但是,在这时候她清楚地认识到,即使白家还有她的孩子,即使白启煌还给她负担一定的生活费,但她在白家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   “妈?”白秋菊和白夏花背着小书包出现在院子里,她们俩吃完午餐后就回房休息了,还没睡着,就被这喧哗声吵醒了。   她们看着院子里散着头发,分外狼狈,并在院子里大叫的女人,脸上闪过害怕和惊慌。在白义没有出生前,妈妈非常宠爱秋菊和夏花她们俩,还会带着她们一块儿睡。可是白义出生后,妈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搂着她们睡,更没有睡前故事了。有的只是一次次发泄似的谩骂和抱怨。其实,她们俩和白启煌却见过她之后,回来就决定,以后少去看她。   冯秋兰听到这两个声音,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这是最后一丝的希望了。孩子,还有孩子,只要她的四个孩子不放弃她,那么她就能以这个理由在白家住一下!这可是比在冯家强多了。   “来,秋菊、夏花,你们告诉你们奶奶,告诉你们爸爸,你们想让我留在家里陪着你们,看着你们一起长大!”   冯秋兰抓着两个女儿的肩膀,使用的力道仿佛能把她们的肩膀给穿碎了。   白秋菊发出了痛呼声,使劲地挣扎,“你弄疼我了,放开放开。放开!”   可是冯秋兰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使劲地摇晃着两个女儿,不让他们出言。   “哪来的女人?快放开我姐姐!”白义拿着一个木棍,指着冯秋兰。   冯秋兰,有些不可置信,这就是白义,已经长那么大了。她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大约在两年前,也或许在五年级?……   “我是你妈,你妈呀!”冯秋兰捂住嘴巴,哭泣,她想要把白义搂紧怀里好好安慰一番,可是白义躲开了。   白义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触碰到了冯秋兰脑中那根神经了,她猛地站起来,朝白曙扑了过去,“都是你。就是因为你害的!”若不是他的出生,她一定还是在家里的,也不会被白金氏的偏心,引得她失去了一个机会……   白曙没想到冯秋兰会突然朝他发怒,他来不及反应就被扑倒在地上,跌了个屁股疼!   竟然敢打她乖孙?!白金氏怒发冲冠,把袖子一撸,就冲了上去!白曙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白金氏和冯秋兰打成了一团。 第103章   ·   白金氏强悍, 她人虽然老了,但是打架的能力却丝毫没有落于下风。   只见她紧紧地抓住冯秋兰的头发, 用力地往后拉,冯秋兰痛得用手去捂住头发。白金氏趁机用手揪着她的敏感部位, 用力地往后拧。冯秋兰已经疼得想要怀疑人生了,很快她就求饶了, “我错了,放过我, 妈我错了,放过我……”她这些年,吃得少,干得多,哪里是吃得好,干得少的白金氏的对手!   白金氏紧紧地把冯秋兰压在地上, 一屁股坐在她的腰部, 用力地把她的头往天上扯。骂了她的乖孙, 还把她的乖孙推倒在地上, 想让她饶过她, 门都没有!   白曙明显看到了冯秋兰的头发大把大把地和她的头皮分离。他的牙齿瞬间酸软,奶奶真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呀!同时,他心中也更加确认冯秋兰就是个搅屎棍!她一回来, 就把家里闹得一团糟。   看!一旁的白昌惊慌失措, 白秋菊和白夏花已经哭成泪人儿了, 白梅倒是叫嚣着要上去帮忙,可是看到白金氏大发雌威的模样,干脆就站在原地摇旗呐喊了,“奶奶没加油!拧她的头,拧她的头……”   三条黑线从白曙的额头落了下来,看来冯秋兰这女人是真的不能留了。他迁怒地瞥了大伯白启煌一眼,都是这家伙,明明知道奶奶不喜欢冯秋兰,为何非要把她带回来?   可是令他惊讶的是,他看到了白启煌脸上的笑容!   白曙一惊,眨眨眼,再次确认,他真的没有看错!白启煌脸上真的浮现了笑意。   也许是白曙的眼光,停留太久,被白启煌察觉到了,他转头看了过来,还朝白曙笑了笑。   白曙惊疑地把视线投向了扭打在一起的白金氏和冯秋兰。这一看,他才察觉,白金氏虽然在和冯秋兰打架,但是她脸上的表情,竟然是爽快的!这一刻,白曙明白了,但同时,他也多了几分沮丧。他对奶奶的了解,竟然没有白启煌那么深!   奶奶最近因为白启煌的事情,脾气有些不对,但这一刻,她在和冯秋兰打架时候,心中隐藏得最深的郁闷,全部烟消云散了。奶奶恢复了以往的生龙活虎,她每每快要爆发的怒意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爆发出来了!如同拨开了乌云一般,他见到了蓝天。   或许,大伯白启煌把冯秋兰带回家,正是有这一部分原因吧?白曙用探究的目光,偷偷看了白启煌几眼。   此时,白启煌脸上的笑意已经找不到了,他焦急地上前,把白金氏从冯秋兰身上拉了起来。   “妈,您别气,秋兰的嘴巴拙,她说错话,您尽管打,尽管骂,千万不要气到自己。”他说这话的时候,点头哈腰,一如往常那么狗腿。   白金氏从冯秋兰的腰上下来了,她拢了拢头发,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冯秋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又被白金氏踢了一脚,再度趴在地上。   “再让我看到你对我乖孙不好,看我不把你打成猪头!”白金氏插着腰,极其神气!   白曙不禁反思,其实家中有冯秋兰这么一个祸害、搅屎棍,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好事吧?至少奶奶生气的时候,有一个可以完全释放的地方。只是想要把这个祸害留下来,必须得一些手段让她不至于把家中闹腾得太厉害才行!白曙暗暗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好了老婆子,老大媳妇也得到教训了。”白三朝从外边回来,在他身边的是一一。其实刚才白启煌带着冯秋兰出现的时候,白曙就暗暗地让一一出去找白三朝了。他知道冯秋兰只要一回家,肯定会闹出事情。   白曙看了一一一眼,一一朝他挤眉弄眼,无声地说道:“爷爷早就回来了。”   是的,白三朝其实早就回来了,他在门外看了很久,直到白金氏打够了,他才进来的。他单知道,老婆子脾气不好,最近更是因为老三的事情压抑着怒意,他单知道,老大媳妇是个搅家精,但是他没想到,老大媳妇在某种程度上,更是老太婆的出气筒!   白三朝递给了大儿子白启煌一个夸赞的眼神,做得好!   白启煌受宠若惊,他把冯秋兰带回来,其实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冯秋兰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就看在她为他生了四个孩子的份上,他也不能让她被冯家那些人切磋至死。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他越发觉得,身边有个伴儿存在,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把冯秋兰带回来,妈肯定是不会就这样同意她再次回白家的,也知道冯秋兰不是个脾气好的,最后两人一定会吵起来。但是他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妈在和冯秋兰打一架之后,这几日显而易见的不快,竟然这样消失了!真是误打误撞!他哪里知道妈妈会打了冯秋兰一顿,心里就舒坦了?不过,天助我也!   白启煌心里打着小算盘,想着自己要从这样的误会中得到好处。不过,他的脸上却带着安心释然的笑容,仿佛他就是特地带冯秋兰回来,让白金氏把心里的气发泄出来一样。   许是他装得太像,白曙和白三朝都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就连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的白玉氏,也不由得对白启煌这个大伯两眼相看。看来大伯是个孝顺的,也只有在意,他才会认真去了解白金氏,明白怎么样帮她把心里的郁气发出来。   白三朝心里乐呵,老太婆心情好了,就不会给他脸色看了!不过,他面上却一片沉着,看了眼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冯秋兰,对白启煌说道,“还不把你媳妇扶起来,趴在地上,像个什么话!”   白曙不忍看这装模作样的爷爷。出事情的时候,白三朝多数情况是最后出场的那个,为的就是收拾残局!   白启煌手脚麻利地把冯秋兰从地上扶起来,顺带还贴心地帮她把刚才被白金氏抓得已经有些秃的头发,用手梳了梳。他的动作换来了冯秋兰感激的目光,丈夫果真是个好的!她这些年在娘家真的是受够了,做得多,但是换来的却是无尽的打骂!   冯秋兰搂着白启煌的手,委屈地哭个不停。白启煌一愣,顺速把她推开。冯秋兰呆呆地看着往后退了两步的白启煌。   白启煌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他刚才的动作只是反射性的行为。他们分居那么多年,每次见面又都在外面,自然没有做过什么亲密的动作。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街上男女两人亲密地拉手,就是当街耍流氓了,要被人指指点点的,更严重些,是要去接受思想教育的。   白启煌不愧是白启煌,他脸上迅速挂上了温柔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冯秋兰身上的衣裳,帮她把刚才趴在地上沾上的灰,给拍掉。   冯秋兰又哭了起来,她那双感动的眼,一直盯着丈夫不放。   白金氏打了个寒颤,“我说你们俩,要不要脸,孩子们都看着呢!”这老大看来是真的不想离了这女人!啧,算了,与其让他打着光棍,去找了不知道什么脾气的女人回来,还不如就继续要冯秋兰算了。好歹这女人她熟悉,且能治得住!   认真说起来,白启煌的相貌、人品和条件都非常不错,这些年,旁敲侧击,想要给他当继室的人不少。不过白启煌和冯秋兰没有离婚,这些人的打算自然也就不成了。   当年,白启煌想要和冯秋兰提出离婚,但是只要白启煌一提这个话题,冯秋兰就要死要活的。最后这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直到现在,两人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老大,你跟我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想和秋兰过下去?”白三朝摸了摸自己的小胡茬问道。   白三朝看到他的动作,眼睛一亮,有门!   他装着皱了一张脸,有些丧气地说:“爸,我都快四十的人了,这时候离婚,面上不好看。就算二婚,找个新的女人,也不一定能比这个知冷知暖,就这样凑合着过吧。”妻子还是原配的好!这道理,他知道。   白三朝看了看皱眉头的老妻,缓慢地说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只是,冯秋兰这性格再不改改,以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冯秋兰就说道:“巴巴,睨芳心,窝一定卟灰箱一签娜杨。窝直捣错了,窝义丁盖!”   她的脸被白金氏打肿了,这会儿说话,有些不清不楚,但是大概的意思,大家还是听明白了。   她说的是:“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   白金氏撇撇嘴,“就你这样,还改?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或者除非你变成哑巴!”   白曙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奶奶真的是神助攻,和他心有灵犀。   “妈,您放心,以后我一定看着她,她若是再犯,我就和她离婚!”白启煌的话铿锵有力。他这样说,既能吓唬妻子冯秋兰,又能稳住妈妈白金氏,两全!   白金氏这次没说话了,不过表情依旧是不屑和凶狠。冯秋兰倒是缩了一下脖子,启煌跟她提过很多次离婚,每一次都是她蒙混过关,但是他现在把话直接扔出来,按照公公婆婆的性格,下次她再惹怒他们,可就不是赶出家门而已了!肯定是直接离婚!离婚不异于直接把她推向死路!   白金氏不愿意在这看着白启煌和冯秋兰演戏,她拉着白曙,扔下一句话,转身回房。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了你!哼,除非她真的变成哑巴,不然,过不了多久,你就得跟她离婚!”   冯秋兰这张嘴,迟早是个祸害,不仅害她自己,还会害了白家。这婚十有八九是要离的了!她就等着看好了。   白曙在路过冯秋兰身边的时候,貌似无意地弹了弹手指。空气中有一道只有他能看到的气波,打到了冯秋兰身上。   冯秋兰的脖子突然一疼,她抬起手,用力地往脖子上打了一下,“啪!”没有打到!“这该死的蚊子!”咬了她,竟然逃了!   背对她的白曙,嘴边勾起了一个阴笑。 第104章   ·   冯秋兰失声了。   在她回到白家的第三天, 她就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她不是一下子就没有声音的,而是慢慢地,以能明显感受得到的速度, 没了声音。她害怕得让白启煌带她上医院检查, 可是一切正常。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状。换了几家医院,都是一样的诊断结果, 最后还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做出了判断,她是因为不想再被白家赶出家门,更不想和白启煌离婚,所以导致产生了心理暗示, 这才会失声的。   得到这个解释之后,冯秋兰彻底静了下来, 不再慌乱。她的身体没问题, 意味着她还有说话的可能性, 老医生说了,只要某一天她过了心里那一关,她就会不药而愈。   不过,别以为冯秋兰就这样成为了白家一个无声的隐形人, 即使不会说话,她依旧还是蹦跶得起劲!让白金氏每天都充满了活力,不, 火力。   这不, 白金氏这会儿又开始骂她了, “吃,就会吃!你除了吃,难道就不能干点活?你是嘴巴不能说话,不是手断了!哼,我看那老中医的诊断肯定错了,你哪里担心被赶出去了?哪里担心和大老离婚了?该不会是在装可怜吧?启煌也不知道这辈子倒了什么霉,娶了你这样的媳妇……”   白金氏的话,不可谓不毒,冯秋兰有口难言,她咿咿呀呀指手划脚地反驳,可是却没声儿,气得脸都通红了。   白曙异常淡定,不仅是他淡定,白家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淡定。白金氏这样挺好的,每天都有可以骂的人,自然就不会骂他们了。他们也不担心冯秋兰受不了,郁结成病,她的心脏坚强着呢!她在娘家天天被骂,都还能撸着袖子和娘家人杠上,在白家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可不敢和白金氏再打了,一是因为打不过,二是因为万一打赢了,那她肯定更惨,一不小心还会被赶出去,和白启煌离婚,这样的话她就连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被白金氏骂,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她在白家拥有存在感的证明!   白曙吃饱了,把碗筷放下,走到院子里。院子里的小白菜,被摘了一小茬。他伸了个懒腰,真好,今儿个不是酱油稀饭,而是白稀饭加酱油小白菜,难得的好味道。   白金氏教训冯秋兰的声音,还有冯秋兰咿咿呀呀的反驳声,交汇成了白家特有的音乐。   白曙心情愉悦,心里越发觉得让冯秋兰留在白家,但是却把她弄哑,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瞧,奶奶都精神多了,这说话也是中气十足的!   此时,白芳匆忙地跑进厅堂,拿起属于她的那碗粥,就往外跑。   “这是怎么了?怎么那么急?”   白启智从屋外走进来,正好被白芳撞了一下肩膀。   “来不及细说,救人要紧!”白芳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救人?救什么人?   白芳没说清楚,大伙也不知道。   “我出去看看!”   白昌把那根本来打算细细品尝的小白菜两三口就吃了下去,再咕噜咕噜地把粥喝完,把碗一放,就追白芳去了。   等过了一会儿,白昌先回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谁出事了?”白义询问,一脸好奇。   白昌脸上有些怪异,“勤木匠饿晕了!”   “啊!”发出惊讶声的是白玉氏,“怎么可能,勤木匠每个月的供应粮分量足足有四十八斤,而且家具厂各种补贴还不少,怎么可能饿晕?”   “我也不知道,似乎是他把自己的粮食份额借给别人了!”白昌刚才到勤木匠家里的时候,真的被吓了一跳,勤木匠屋里有不少他自己做的家具,但是厨房里的灶台却结了灰,感觉很久没有开过火了。   “又是一个蠢货!”白金氏鄙夷地骂道,“现在粮食有多紧张,他难道不知道?粮站那边都已经限量供应了,细粮基本看不到,粗粮还经常缺斤少两。他敢把救命的粮食借给别人,不是蠢是什么?”   白金氏的话,的确是不错。城里人还有公家分定量粮吃,农村人可没那好运,每年辛辛苦苦种地,交了公粮之后,剩下的一部分归公社,一部分归生产队,村民或者是吃公社食堂,或者是从大队食堂。   都村吃的就是大队食堂。不过,村里今年的情况倒是还不错,三四月那会儿,冬小麦丰收,由于有范村长这个大队长强行压制着董支书,这次上报的粮食数目只比实际收获多上那么一点。而七月底收的那一季水稻,产量不高,范村长也如实报了上去,虽然被领导批评了很久,但是他到底还是扛了下来,大队里留下的口粮就多了些。现在玉米已经快收了,上次抽穗的时候,正好是白立国把白田、白军送来大都城的时候,听他说,今年玉米应该也是丰收。   都村到底是脱离了白曙当初在预言画面中见到的惨状。不过,都村隔壁的其他村子,其他生产队,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眼见着以往大出风头的都村遭了滑铁卢,其他村子赶紧扑上去踩一脚,纷纷把产量往高里报。   当白曙和白三朝他们知道这些的事情,都沉默了很久,可是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这时候,管好自己,已经是一件难事了,他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替他人操心。   勤木匠的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差不多一个星期,每次吃饭的时候,白芳都把属于自己的一半分给勤木匠。白金氏每日按着定量给每个人分发吃食,白芳的分量也仅够她一个人吃得七分饱。她把自己的一半分给勤木匠,那就意味着,她要挨饿。白金氏只是挑着眼看她,没说什么。终于,勤木匠新一月的供应粮下来了,这一次,白芳强行把勤木匠领回来的粮食带到了白家,跟他说好,每天做好饭之后,再拿去给他,以防他再把口粮借给别人,而把自己饿晕。   当白芳把勤木匠的口粮放到白金氏面前,并跟她解释了一番之后,白金氏看她的眼神非常诡异,“我说,你用不着这样赶着上去帮他,他是头婚,不一定能看得上你。”   白金氏的话难听,白芳的脸也变得难看。   “婶,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看不过去,他人太好了,别人在他面前哭上两句,他就把自己的口粮借出去了。这一借,可是没有回来的……”   白金氏打断了白芳的话,“你不用跟我解释,你骗不过自己的心。”她吃过的米,比她吃过的盐都还要多!到底是不是,她有眼睛,看得出来。况且白芳的表现也太过于明显了。   白芳低下头,沉默了。她的确是骗不了自己。   “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你得知道,这个世界,对我们女人不友好。即使国家一直在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直到现在,女人在婚姻方面,还是处于弱势。你得为一一和二二考虑清楚。”白金氏点到为止。勤木匠的确是个好对象,只可惜,白芳离过婚,还有两个孩子,不能像未婚的小姑娘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她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不说在外人,就算在她看来,也是倒贴!   白芳脸色青红。   白金氏不忍再说,叹了一口气,“好了,你都把他的口粮带回来了。他就暂时和我们家搭伙,让白昌他们几个每天把饭菜送过去就行了。”白芳现在是离异了,若没什么正当理由,还往勤木匠那走得勤,肯定要出问题的。她敢肯定,现在胡同里肯定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看来,她得出去跟那老虔婆叨叨了!   真是的,这个家,没有她操心就是不行。哦,对了,还有那几个小的!也得找机会教训,教训!   “乖孙!”白金氏朝西厢房叫了一声,她得先去找老虔婆。有乖孙陪她出去,她倍有面子。这么乖巧听话,长得俊,还学习好的孙子,谁家老太不羡慕!   白曙从房间内走出来,他刚才正在屋内和被子纠缠呢。   “你这是怎么了?像只丧气的猫儿!”白金氏难得看到乖孙眉头打结的模样,就想要逗逗他。   白曙白了白金氏一眼,奶奶这看笑话的模样,真是太明显了,明知故问!   白金氏看乖孙有些恼羞成怒了,忙收起了看热闹的心,“好了,好了,奶奶给你套!”   白曙撇嘴,“我自己来!”他才不想让奶奶帮忙,不就是套被子吗?他又不是小孩儿,怎么会套不进去!   “好,好,乖孙自个儿来,自个儿来。”白金氏没再勉强。因为她知道,乖孙一定做不到。大不了等晚些,她再帮他套好。   套被子这样的事情,活了两辈子的白曙是第一次干,以前有奶奶,有刘清,他从来没有干过这活。他见他们干起来很简单,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被子套好了,但是轮到他的时候,却怎么都弄不好!   “奶奶,您叫我,有事吗?”没有事,他要回去套被子,他就不信,刘清能办到的事情,他办不到!   白金氏轻咳了两声,“乖孙,跟我出去逛逛。”成日里窝在家里,比白梅她们几个都还像小闺女,不像话!   白曙嘴角抽搐,奶奶真是别扭,什么出去逛逛,明明就是想去找王奶奶唠嗑!   “走吧。”白金氏当作没看到乖孙抽了两下的嘴角。她寻思着,乖孙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他根本就是一张白纸一样,没什么过大的情绪,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会模仿白义,还有一一、二二……但是现在,表情,太丰富了!哎,如果他能少像些糟老头就好了。糟老头恁不正经了!还贪吃!   猫儿胡同里现在已经很少能听到长舌妇嘀咕的声音了,也很少能看到她们在胡同角落里围城圈的身影了。不过,并不是说,她们已经消失了,她们只不过是改变了说人八卦的时间罢了。   白天是各种供销社、商场、粮站、商店开门的时间,那些长舌妇要不是出去打探消息了,就是去排队了。现在东西不好买,身上要有票不说,价格还不菲,消息灵通,才能知道哪里的价格便宜,哪里有新货。   “哟,我说,老虎婆,今儿个怎么有时间出来呀?不在家里骂你那大媳妇了?”   王奶奶正好坐在家门口的摇椅上织毛衣,一看到白金氏就忍不住开口讽刺。白家大媳妇冯秋兰回到白家,还没了声儿的事情,胡同里没谁不知道,而且大家都说了,若不是白金氏这个做婆婆的逼得紧,冯秋兰可不会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第105章   ·   白金氏没有接老虔婆的话。这事情能有什么好说的,婆婆教育不听话的媳妇, 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对了, 勤木匠这些日子怎么样了?”她开门见山地问, 懒得跟老虔婆绕老绕去。   王奶奶往胡同看了看,见没人, 才开口:“你那侄女可悠着点吧,她现在都成了长舌妇们嘴里的笑柄了。”   这在白金氏的预料之中,白芳年纪跟勤木匠差不多, 这孤男寡女的, 短期大家可能不会多想,但是时间一长, 即使没问题,也会被那些长舌妇想出有问题来。   “怎么?你家最近粮多了?还有得去接济勤木匠?”王奶奶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白金氏。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去年的粮食丰收, 可是粮站给的粮食,将将够每个人吃了饿不死。就算白家孩子多, 几个小的吃得不多, 能匀些出来,但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余粮才是。可是她却看到白芳好几天拿着粥去勤木匠家了。   白金氏心知这下可不妙了, “我家哪有多余的粮食, 给秦木匠的那半碗粥, 是白芳从自己的口粮中抠出来的。”   王奶奶诧异地看着白金氏, 这老虎婆竟然直接把侄女给卖了?   白金氏不会让白芳落人口舌, “谁不知懂, 我那侄女是个苦命的,当年若不是勤木匠让她有了个工作可做,让她能凭自己的力量赚钱养两个儿子,她肯定没法活下去。她是个知恩图报的,看到勤木匠差点被饿死,不忍看他死,这才把自己的口粮省了一半给他的。”   白金氏面上一片悲天悯人,但心里却怄气,都怪白芳那没脑子的,做事情也不经大脑,害得她现在得帮她扫尾。   “不管怎么说,你可得小心些了,胡同里吃不饱的人家可不少,人人勒紧裤腰带,恨不得一粒米掰成两粒来吃,你家倒好,还能接济其他人,这可怪不了有人想打你家的主意了!”   王奶奶的话并不大声,但是却如鼓点一般敲打在白金氏和白曙的心中。   白曙眼尖,看到胡同口有几片蓝色的布料闪过,他撞了撞奶奶,朝她努努嘴。   白金氏立即明白了,她立马扯着嗓子大声骂道:“你这老虔婆,跟你借点粮都不给!你怎么那么铁石心肠!我家人孩子这样多,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昌儿他们和你家拥军、宝儿从小就是从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磁儿,吃点你家的粮,你怎么就那么吝啬?”   王奶奶刚才是被白金氏的突然爆发吓愣了,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颇为配合,“哼,你家没粮,这话骗谁呢?你侄女不是每天送粥给勤木匠吗?”   白金氏给王奶奶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不错嘛,脑子够灵。   “说到勤木匠,我就来气!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心肝的,把勤木匠家里的口粮都借了去,还不还!勤木匠差点没饿死!若不是我家桌腿断了,我让芳儿去找勤木匠,勤木匠早就死在家里了!没心肝的,脸勤木匠救命的口粮都不留!”   “天呀!原来是这样,也亏得你家侄女发现了,不然勤木匠就惨了!对了,那你家侄女今天扛了一袋粮,从秦木匠家出来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只是给了他几天的口粮,就要了他一个月的口粮?”王奶奶的声音很大,大得隔了老远,都能听得到。   白金氏呵呵一笑,“秦木匠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开火,是我让芳儿去把他的口粮给带回来,让他和我家搭伙,以防那些个心烂心毒的把他家的口粮给借完,让他死在家里!”   “真是越说越气!算了,你不借就算了,和你说什么说!”白金氏一甩袖子,就拉着白曙回家了,只留王奶奶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   胡同口刚回来的长舌妇看到白家老太走了之后,迅速上前把王奶奶给围起来了,你一句我一句地去询问到底怎么个回事?在猫儿胡同居民的心目中,白家老太太和王奶奶之间的嫌隙可不小,但这会儿白家老太竟然向王奶奶借粮,这其中必定有故事!   白金氏不理会他们走之后那些长舌妇会如何说,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婶子!”   还有几步到家门口,白曙就听到了白立国的声音。   “立国?你怎么来了?”白金氏诧异,不是说这段时间要收玉米吗?这家伙不好好在家里干活,跑这来做什么?   白立国脸上没有丝毫丰收的喜色,“婶子,我叔在吗?”   “在。”白金氏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立国明显是有事情要和糟老头说,她也就没继续纠结为什么他这时候来。   白立国一听白三朝在,就脚步匆忙地往屋里走。   白金氏和白曙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白立国这模样,这事情肯定难办。   “你说什么?”   还没踏进正房,白曙就听到了爷爷白三朝震惊的声音。   “叔,这可怎么办?冬小麦和水稻收回来的那会儿,留的口粮将将够吃半年,这回玉米颗粒无收,这可怎么办?”白立国的声音焦急而恐惧,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向另一个被水淹到腰部的人求救。   白曙听到这,心中猛地出现了两个字——来了!今年的一切太过于顺利,顺利得让他都快要把当初的预言给忘却了,但是这下,他彻底明白了,当下粮食拮据的状况并不是灾难的顶峰,只是灾难的前奏,更大的更猛烈的灾难还在后头!   “你上次不是说玉米抽穗了吗?不是说今年肯定丰收吗?怎么现在又颗粒无收了?”白金氏快步进入正房,她有些焦急,这事情太出乎人预料了。   “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我亲眼看着玉米结穗,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棒子里就没有玉米粒,瘪的,都是瘪的!”   白立国非常惶恐,快要哭出来了。村子里的老把式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本来以为再等一段时间可能就会有玉米粒了,可是都等到这时候了,玉米棒子还是瘪的。村里暗中已经流言满天,说这兴许是天灾了。可问题是,这段时间风调雨顺,根本没什么灾难呀。   “现在地里的玉米收了吗?”白三朝严肃地问道。   “没,大家都不相信会这样,不甘心,都想再等等看。如果就这样收了,那一百多天的辛苦就白费了,都舍不得呀。”   对于农家而言,地里的出息,就是对他们一年辛苦的回报,没有谁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在这时候把一年的辛苦亲自拔除。   “其他生产队的呢?也有这样的问题?”白曙插嘴。如果这事情不是个例,那……   白立国此时已经苦恼得根本就没注意到问他问题的是侄子白曙,他皱着脸,丧气地回答:“我打探过了,其他生产队也是这样的。”   起初,正是因为好几个生产队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大家也就没有重视这个问题,但是现在眼看着已经十月中了,再不把玉米收了,把冬小麦种下去,明年的收成就受影响了。   “公社那边是个什么意见?”白三朝比较关心这个,生产队归公社管,出现这种情况,公社肯定要拿个主意。   “公社那边也纠结,有说要再等等的,有说要立刻把地里的玉米掰了,赶紧把冬小麦种下去,现在那边闹得厉害。都怕担责任!”   白三朝眉头打结,生产队都是跟着公社那边走,如果公社那边不出章程,没人敢让队员把地里还没长好的庄稼收了,这责任重大!   “跟着公社做就好了!现在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存粮?”白金氏根本就不关心公社怎么样,她现在就担心白家。听立国话里的意思,大队里的存粮肯定是不够的,这时候如果立国家也存粮不足,那么无论是都村白家,还是大都城白家日子都不好过了。   白立国非常不乐观,“今年才收了两茬,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存粮。”粮食一收,就交公的交公,进仓库的进仓库,能弄回自家的根本没多少!再说了现在村里根本就没人愿意买卖粮食,况且也没有粮食来买卖。   “立国,你必须先做好打算了!今年出现这样的异象,保不准明年会出现什么呢!先顾好自己家最重要,你回去得找几个处得来的,后天我们进山,怎么着也先把明年的口粮备出来。”   白三朝说得斩钉截铁。   “老头子!”白金氏惊呼。   白三朝抬手,“这事情我已经确定了,趁着现在还没什么人反应过来,我们先下手,不然以后可能连这些野味都没有了。”   白金氏这下就噤声了。如果不是情况真的不好,老头子也不会这样提议。可是老头子毕竟老了,不再像当年那样健壮了,她怕……   “爷爷,我跟你一块去。”白曙盯着白三朝。进山打猎,这么危险的事情,他不能让爷爷一个人去!   白三朝刚想拒绝,可是看到乖孙的眼神时,话就说不出来了。他头一次觉得,乖孙太有主意了,真是令他既为难,又兴奋。   算了,难为孙子一片好意,白三朝郑重地点头“好!”都说上阵父子兵,他这是打猎爷孙俩! 第106章   只要在大都城里游走, 就能够发现, 每个胡同里, 每条大街, 但凡能种东西的地方,就被人见缝插针地种满了各种菜。白曙难得跟白昌、白义、白田、白军他们几个趁着黑夜出来。明天早上, 他就要和爷爷回都村, 去跟白立国他们汇合了。   “曙,小球胡同的矛头夏天那会儿在犄角旮旯里种了几颗玉米,他今晚请大伙去见证他的劳动成果, 你一块儿不?”   就是因为白义的这句话, 白曙才决定要跟着去的。   矛头的玉米种在犄角旮旯,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这犄角旮旯若不是矛头带他们来, 他们还真的很难找到。或许拐了十几个胡同吧, 他们才在靠近城墙的一个胡同里,才在胡同深处一个破败的院落里, 看到了这几株玉米。   “这也太远了吧?”不知道是哪个跟来的小子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矛头骄傲地挺着小胸脯,“若不够远,保不定我的玉米就被谁给偷走了!”   这个院落是个残败的院落,但是在它腐落脱色的木料上依稀能看到原本精致的雕花, 白曙能想象到这户人家原本该是高门大户,乌衣贵族, 出入的仆人该是不胜枚举的吧。   “快, 掰下你的玉米!”白昌迫不及待。这甜玉米可是记忆中的美味呀, 光想着就已经让人垂涎三尺了。   “咔嚓!”一个清脆的声音, 矛头把玉米棒子给掰了下来。   白曙密切关注着这个玉米棒子,他想知道,到底矛头种的这几株玉米是不是也是瘪的。   在白曙期盼的目光中,矛头把玉米衣给剥开了!   “天呀!”小伙伴们惊呼。   这玉米衣底下,并不是想象中拥有金黄色闪着诱人光芒的玉米粒,而是瘪的,瘪得比在场孩子肚子都要瘪。   “哇……我的玉米!”矛头一下子就哭了,他把手里的玉米给扔掉,再快速地把剩下的玉米也都掰了下来,一一剥开查看!   瘪的,都是瘪的!   矛头坐在地上抱着干瘪的玉米哭泣,“我的玉米,我辛辛苦苦种的玉米,我瞒着爸妈种的玉米,我小心翼翼避开大家每天过来浇水的玉米……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呢?……”   矛头哭得厉害,他是真的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得意洋洋地带着小伙伴们来改善一下伙食,可这会儿糗大了!   白义束手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这个伙伴。他求救似地撞了撞白曙。白曙往旁边躲开了,他也不擅长安慰别人。   “好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哭鼻子,哭鼻子的是女娃娃!”白昌说得极其大声,还拍了拍矛头的肩膀。   或许是把矛头拍痛了,矛头哭得更厉害了。   白昌摸了摸鼻子,“要不,我们去学校弄些茄子来改善一下伙食?”状元中学的空地上主要种的是菜,没有玉米,不过这几天茄子结了不少。一个个紫色的茄子吊在藤蔓上,特别诱人。那香味别说是孩子,就连大人都扛不了。   矛头不哭了,他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有些犹豫,“这行吗?我爸说学校种的粮食,都是大家的,没事不能靠近。”   “大人都爱骗人!”白昌反驳,他神秘兮兮地说:“我前些天看到初二的语文老师摘了个茄子生吃,被校长看到了,都没事儿!”   白昌的话如一针强力剂注入大伙的心脏,几个小脑瓜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精心谋划着,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声东击西,趁着半夜摘茄子吃。   白曙头顶的黑线快要把他的脸都盖住了。他可不想参与这些活动,他第二天还得跟爷爷回都村,要去打猎呢,所以就先行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曙就开始收拾需要的东西。他只留一丁点儿东西在包里,其他的都收进空间。   白金氏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欲言又止。她放心不下糟老头,也放心不下乖孙。乖孙还那么小,连被子都还没会自己套,这次出门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他能照顾好自己吗?   “都怪老头子,还真的以为自己年轻力壮呢?哼,都老成这样了,还去打猎,也不怕……呸呸,顺顺利利的,无论是乖孙,还是糟老头都顺顺利利的!”   白金氏即使把嘴里的晦气话吞了回去,双手合十,看着乖孙拜了拜。   白曙实在看不下去了,忙打断白金氏的自言自语,“奶奶,我和爷爷会平安回来的,您就放这颗心吧!”   白金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哎,乖孙,你爷爷恁不靠谱了,你可得看着他一点儿,别让他出事了。”哎,糟老头就是个拖油瓶,拖累乖孙的。   “老虎婆,你快出来,你家孙子惹祸了咯!”   门外传来了王奶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叫声。   白金氏脸一僵。她的脸天生的凶狠样,也只有跟她相处久了,才能看出隐藏在这张凶狠脸之下的情绪。   “这老虔婆又来讨骂了!”   白金氏拉拉袖子,跃跃欲试地走出房门。骂,她可从来没有怕过!   当白金氏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发现冯秋兰和白玉氏早就在门口了,就连白三朝、白启煌和白启智也在。   白金氏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出现了,她叉着腰,刚想喷火,可是看到面前眼里冒火的男人,她惊愕了一下。   “校长?”   这可是状元初中的校长……她心里的火气迅速降了下去,变成了心虚,该不会那几个蠢货又在外面给她惹麻烦了吧?白金氏有不好的预感。   果真,状元初中的校长大声嚷道:“你们这些家长是怎么管孩子的?学校好不容易种点东西补贴食堂,补贴学生,补贴老师,现在全都泡汤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白启煌频频鞠躬,“对不起,对不起。”他可不是什么二愣子,这时候不敢说什么赔偿。家里困难,妈妈又是个管得严的,学校的损失他可赔不起。   原来,昨天白曙和白昌、白义、矛头他们分开之后,白昌他们等到夜深后,偷偷溜回学校去了。   白昌他们脑子灵活,先是派两个孩子把学校的守门的大爷给引开了,其余人都进入校园里,开始摘菜,摘茄子,足足装了三个袋。当大家扛着这三袋战利品要离开学校的时候,好几个人打着电筒呼喊着奔过来。这就像是围剿敌人的战士一样,白昌他们被吓了一跳,扛着东西就四处乱窜。他们如果不跑还没什么事,但这一跑,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这黑灯瞎火的,四处乱跑,能不把田地里种的菜给踩坏吗?   白启煌拧着白昌的耳朵,“你做错事了,还光想着逃!就不能放下东西,认错吗?”这傻子,做坏事竟然还被抓了,害得他这做老子的,还得帮他擦屁股!   白昌不服气,“不成,那样我们不就成了降兵了吗?我不干,我可是要成为大英雄的!不投降!不当俘虏!”   白义点头,“就是,不当俘虏。”   就连平时最听话的白田和白军,这时候都连连赞同。   蠢……蠢货!白启煌被儿子和侄子们的智商气到了,这时候都被找上门告状来了,怎么还不知道认错?   “哼,破坏公家财产,你们还有理了不成?”校长冷哼,这几个刺头,真是令他头疼。   学校里的那些菜,是老师和同学们辛辛苦苦种的,食堂虽然解散了,但因为学校种了些菜,会做饭的老师不时会摘了菜,煮了汤,分给学生们喝。这样一来,大家都能喝上几口带着菜味的汤,老师们也能够有些补贴。但是这帮学生只一个晚上,就把大家伺候了几个月的田地弄成了这模样,比那被野猪拱过还要可怕。   “对不起,对不起。”白启煌只能把腰弯得更低。没办法,这事情是白昌带的头,他总不能让老父老母给人点头哈腰吧。   他装模作样地打了白昌他们几个的脑袋好几下,“还不快给我赔礼道歉!看我等下怎么教训你们。”这几个皮小子,不好好教训就是不行!做错事被发现后,一定要拿出态度来,这事情才能过去。   白昌几个自知理亏,低着头,学着白启煌的模样,鞠躬认错。   “校长,实在是对不住了,家教不严,是我的错呀。您看这样成不,我和启煌他们几个马上带上锄头,去学校,看看能不能把地里的菜挽救回来。”白三朝出面,态度谦和。趁校长没有直接提出要怎么赔偿之前,他们先主动去学校扶秧培土,这样兴许能挽回一些损失。   校长不经意地看了几眼白家墙角根处几株长得很好的嫩绿小菜芽,他的本意可不是这样的,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法了,他也就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应下。   白三朝亲自借了把锄头,带着白启煌和白昌他们几个到学校处理那块地去了。他和白曙一块儿去都村的事情,只能暂时延后。   直至傍晚,白三朝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学校回来。   白金氏和白曙已经在正房等着了。   白金氏早就准备好了热水,让白三朝泡一泡脚。   “都是那几个蠢货,老大不小了,做错事,还得你来给他们擦屁股!”白金氏一边抱怨,一边帮白三朝搽脸。   “没事,你帮我把东西准备好了,我待会儿得赶紧出门。”白三朝闭着眼睛说道。他太久没有操劳了,今天只不过是下个地,这累成这样。   白金氏把手里的毛巾扔到面盆里,那面盆放置在四足莲花头面盆架上,盆里的水因为她的动作,溅得老高,把坐在桌子旁的白曙都溅湿了。   “你还以为你是年强那会儿呢,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只是去收拾几亩地,就成这模样,那爬山打猎,岂不是要了你一条老命了?”   白金氏指着白三朝的鼻子大骂。这糟老头,是嫌自个儿活得长了吗?   “别说了,我答应了他们的事情,就不能言而无信。况且还有乖孙呢,我会没事的。”乖孙是天上下来的大能,一定会庇佑他的。   白曙欲言又止,他好几次想说,他真的不是爷爷奶奶想象中的神仙,他只是拥有上辈子的记忆而已……   白金氏最后还是拗不过白三朝,只能帮他把东西整理好。   “乖孙,把那鸟统拿出来。”白三朝穿戴整齐,直着背,一脸认真地对白曙说道。   鸟统白曙知道是什么,就是枪。他的空间里藏着三把,都是白三朝拿来的。   白三朝把三把枪检查了一遍,确定能够能使用,就让白曙再次收起来。 第107章   ·   开往都村的公共汽车, 最晚的那一趟是下午六点半。   白曙和白三朝正好就赶上了末班车。   “老韩?”   刚上车, 白三朝就惊讶地发现,老韩也在车上。   老韩的头上带了一顶软帽, 这帽子是他家婆娘给他做的, 透气清爽。说起来也好笑, 老韩不喜欢戴帽子, 但是架不住他不得不戴呀!老韩家, 也就是松树胡同所属的居委会,前阵子专门找过老韩谈话, 说他的光头,形象不佳, 像封建社会的地痞流氓。老韩再三解释, 他不是故意理光头的, 而是天生秃了。可是居委会还是以维护社会主义形象为由,令他想办法生出头发,如果生不出来,就必须要戴帽子。   “昨天你家启煌坐我的车, 我听他说你要去那个。”老韩整了整他有些歪的帽子, 面无表情地说道。   公共汽车上,人多口杂,他也没把话直接说出来,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   白三朝点点头, 他和老韩臭味相投, 两人心照不宣。他带着乖孙在老韩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解放牌公共汽车颠簸着, 在道路上奔跑。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汽车开了前灯,车里却是昏暗的。车上的味道并不好闻,汽油味和人呼出的二氧化碳,还有汗味,夹杂在一起,白曙皱了皱鼻子,有些难受。此时一阵风吹了进来,让白曙的精神为之一正。他感觉好多了,转头看过去,原来是韩爷爷开了窗。   “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老韩安抚道。对于小娃娃,他一向耐心不错。   白曙心里不禁有些意外,韩爷爷的眼神挺好,车里光线那么差的情况下,他都能注意到他的不舒服。   到都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白三朝没让白曙和老韩进村。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立国。”   说完,他就把身上的东西放到白曙脚边,让他看着,自己转身投入黑暗中。   白曙抖抖脚,搓搓手臂,现下才十一月底,但是却比往年冷很多,这明显就不是一个好的迹象。白曙心里七上八下的。在这个世界久了,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归属感。末世的一个标志就是气温的变异,所以现在气温的不对劲,让他心生余悸,害怕这个世界也会变成末世。末世中人心的莫测和黑暗,比末世的环境更可怕。他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平平安安,直到他死亡也能够和和美美的。   当白曙在搓手臂的时候,一件大衣盖了下来。   白曙看向给他扔厚袄子的老韩。   老韩似乎不大习惯和小孩儿单独相处,他咳了两声,“小娃娃,夜晚的温度低,多穿点,别感冒了,免得拖累我们。”   白曙扯了扯披在身上的袄子,出乎意料,袄子非常干净,不仅没有汗味,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不用想,白曙都知道这是韩氏的功劳。他眼前浮现韩氏生病的时候,韩爷爷在身边精心照料的画面,他仿佛能看到韩氏清洗棉袄时擦汗的动作……他忽然就有些羡慕了。   老韩和韩氏之间的亲昵,相互扶持,令他羡慕。   白金氏和白三朝的关系非常好,但是在他们的相处中,爷爷白三朝总是带着些愧疚和补偿,奶奶也总是有些淡淡的忧伤。白启煌和冯秋兰,是凑合多过恩爱。白启智和白玉氏,倒是情浓,只可惜却没法要孩子。白启后和刘芳,更是奇葩的一对!   不过,有个伴,真的是挺好的。或许,他也该找个伴……   当白曙东想西想的时候,白三朝回来了。他身后跟了七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白立国。而其他人,白曙也都面熟,都是当初他和爷爷装神弄鬼吓唬过的那伙人。   “人都到齐了,我们就走吧。”此时白三朝,背后多了一杆□□。他非常干练地拿起地上的背包,发令。   他的话令大伙一震。   看得出,这些人能力不俗,都是彪悍壮汉,看起来就非常靠谱。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非常厚实,肩上背着□□,身后背着箩筐,箩筐里带着进山的东西,脸上的兴奋显而易见,可见他们都不是进山的生手。   他们这次要去的这座山,在村尾。要通过婴儿塔所处的那处森林,再继续往前走,才能到达。   “必须走远路,董支书家离村尾那很近,万一被他听到动静,发现了,肯定会上报给公社。”白立国说道。董支书和范村长现在在村里不对付,而他因为取了范氏,先天就是站在岳父范村长这边的,他这一次带人上山,是私底下跟岳父通过气的。但到底是没经过大队和公社的审批,不合法,故而得秘密行动。   白曙瞥了天真的白立国一眼,大队一下没了七个人,他还真的以为董支书会不知道?   白三朝的眉头跳了跳,“好了,只要不被他抓到现行,怎么着都成。”抓不到现行,不管董支书怎么猜测,只要不承认,他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不过白三朝也对侄子的愚蠢感到忧心,明明大哥脑子不算差,怎么生出了个不时会犯蠢的儿子?   为了防止被村里人发现,白曙他们绕了一个大圈,才走到的村尾的小树林。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注意了!”白三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深夜的山林,充满了机遇,同时也满是危险。   大家都用手电,分别照着自己周围的地方。他们都是有志一同地由远到近横向扫射,一点一点地,树根草头,上上下下查个仔细。   白曙就在白三朝的身边,也学着大家的做法,朝自己周围的树根草头照过去,他突然照到了两个血红色的反光,被吓了一跳。在末世中,更可怕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但是这会儿竟然被两个血红色的光吓住了。果真是现世活得□□稳了!   “别怕,是只兔子。”白三朝注意到乖孙的异常,安慰他,“兔子的眼睛是血红色的,而且两只眼睛的间距不远。”   白三朝先快后慢地用手电筒确认兔子的位置,然后他用嘴里咬住手电,把刚才从哥哥白日朝家里拿出来的□□对着兔子瞄准。   突然,一直手拦住了白三朝的动作。白三朝和白曙看了过去,是老韩。老韩朝白三朝摇了摇头,从从身后的袋子里拿出一杆长长的管状物,他的嘴在管状物的一边,用力吹,只见一根细长的针从管状物的另一个口出来,直接射到兔子身上,那只兔子没来得及抽搐就死了。   厉害!   白曙目瞪口呆。   周围跟白曙一样惊奇的人不少。这是老韩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了他的杀伤力。   “你韩爷爷使吹箭筒的能力没有退步!”白三朝拍了拍孙子的头。这可是老韩的看家本领之一。   白三朝知道刚才大意了,他走在山林里,都快要忘记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以前,他们进山打猎,任性得很,纯粹只是为了找乐子,可现在不一样,他们是为了生存,为了食物,才进山的,不能随意使用□□,以防打草惊蛇,吓着其他猎物。   此时此刻,吹箭筒,是最好的选择。它的准度高,而且不会发出什么声响,是偷袭猎物的秘器。虽说山里离村里有一段距离,枪声应该不会传过去,但是小心些,总是没什么不好的。   兴许是老韩的做法给大伙提了一个醒,大家都纷纷从箩筐里拿出弹弓和弓箭,以求尽量小声些。   白曙这下是真的惊奇了,都村不愧是皇城附近的村子呀,村里这些人打猎的设备还真齐全,以前应该没少玩。或许,可能是因为公社不允许私自狩猎,所以在他当初预言画面里所见的都村人饿都是面黄骨瘦的样子。私自盗取公家的财产,可是个天大的罪名,如果没有爷爷牵头,如果没有白立国的加入,这些人也不知道能否组织得起来?   许是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山上打猎了,山上的猎物都有些呆头呆脑的,不够机警。白曙刚刚才发现一只兔子,紧接着又发现了好个反光的白点。有了刚才血红色红点的经验,白曙这一次镇定多了。他从背包里拿出爷爷给他的弹弓。   老韩刚想阻止他,却被白三朝拉住,白三朝无声地说道:“让他来。”   老韩有些惊讶但却没有说什么,他放下了手中的吹箭筒。而此时白曙的弹弓也拉开了,他的动作很快,上弹,发射,上弹……眨眼间,那些白色的点点就全部熄灭了。   老韩是真的惊讶了,“好家伙,你还藏了这么个宝贝!”他的眼睛利,狩猎经验也丰富,不用去那边细看,他就知道那好几只聚集在一起的白色点点是山鸡。白曙刚才连续性的射击,每一击都击中了那些山鸡,而且一击毙命。   这小娃娃,不凡!   老韩眼里放光,就像在看一块会发光的玉石料子。   此时,其他人也看到了白曙露的这一手,他们心中原本对于白三朝为什么会带个小娃娃山上的疑虑,此时已将完全打消了。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拿自家儿子跟白曙相比,比较的结果自然是无比失望,货比货得扔,他们都暗自决定回去得狠狠训训自家崽子! 第108章   ·   白曙就像是一个行动的猎物吸引器, 这才不到一个晚上, 他身边就出现了大量猎物。这些猎物都是小型猎物,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再加上白三朝和老韩帮忙, 没多久, 白立国的背篓就已经装不下了, 只能把猎物放到其他人的背篓里。出发前, 大家已经说好了,合作猎到的猎物平分;自己猎到的独占一半,剩下的拿出来平分。   “我们先暂时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白三朝说道。在山里最重要的是保持体力,现在这些猎物是小甜头,更大的在后面。   此时已经是凌晨, 忙碌了一个晚上, 的确到了该补充能量的时候了。白三朝从背包里拿出烤肉用的调料。   “乖孙, 这几天敞开肚子吃, 爷爷定会让你大饱口福!”   白曙瞟了一眼白三朝, 只见他把背包里拿出一个又个小罐子, 一个又一个小荷包,一一摆放在地上。白曙心里嘀咕,明明就是爷爷的馋病犯了, 还拿他当借口, 真是为老不尊。   这边,白曙坐在火堆旁边, 和大家伙围看白三朝利落地处理好两只山鸡、一只兔子, 再把处理好的山鸡和兔子就架在木架上烤。白三朝不时往鸡肉和兔肉上抹调料, 不时,香味扑鼻而来。   “不会把猛兽引过来吧?”其中一个壮汉突然问道。三朝叔的手艺还真是不不错,可以说是十里飘香,万一把沉睡的猛兽勾醒了咋办?   白三朝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已经有人先开腔了,“呸呸呸,你可别乌鸦嘴,我们这有火,还撒了药粉,肯定没事。”   即使华国再怎么禁止封建迷信,但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已经深植民众头脑之中,任谁都没法轻易抹掉。   肉香在山中弥散,火堆旁的众人言笑晏晏,生活的压力在这一刻消失了,美食与自由触手可及。白曙非常享受这难得的轻松和满足。   可是在三里之外的大都城,白家却闹翻了天。   “我说你这个做父亲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孩子都看不好!还有你,你回白家到底有什么用?孩子都成这样了,你都没有发现?”   白金氏气得直接拍着白启煌的头,破口大骂。对冯秋兰,她更是不客气,手都点在她的鼻子上了。   冯秋兰难得没有反驳,她坐在白昌床边,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白启煌被训得像龟孙子一样,垂着头,站在一旁呐呐不语。   他哪里知道白昌这小子那么不经吓,白仁、白义、白田、白军几个都没事,就他被吓得发高烧,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原来,白启煌和白三朝几个去学校“劳动”完之后,回到家中,就拿出绳子,把白昌他们哥几个分别绑在各自的房间里,并决定要把他们饿上一天一夜,以惩罚他们闯出的大祸!   在白启煌的想法中,除了白义年纪小些之外,白昌他们几个都十三四岁了,已经是半大小子,不再是孩子了!可是他们竟还这么不懂事,去偷学校的菜就算了,还被发现,闹出这么一场乱子!他不惩罚他们,实在难消心中的怒意。   于是乎,他把孩子们绑在房间的床上,并交代了家里女人们不许给他们送吃的之后,就一肚子气去上夜班了。   没曾想到,第二天中午,他准备下班前,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白昌发烧严重,让他赶紧回去。   等他从单位赶回来的时候,王医生刚好也刚到了。   “婶子,您也别急,白昌没事,他这是被吓到了,只要出一身汗就好了。”王医生舒了一口气。   他昨儿个值夜班,今早刚下班就听到启智说白昌出事了,他赶紧带上医药箱立马出诊。幸好白昌只是看起来眼中,但并没什么大碍,也不是什么病毒性的感冒发烧。养养就好了。   白金氏前一秒在面对白启煌和冯秋兰时凶狠的面容,迅速改变,她就挤出了温煦的表情,“小王呀,真是太麻烦你了,我们家白昌太不争气了。”   她心里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认不得人的白昌臭骂了一通,这家伙胆子恁小!还家里长孙呢!丢人丢大了!人白仁、白义、白田、白军几个不也是被绑了一夜,饿了一夜吗?今早还不照样生龙活虎?哪里像他,现在眼睛都张不开,脑门儿烫得能煮鸡蛋了!不争气!   “没关系,婶子,一家人,甭跟我客气。”自从堂妹嫁给白立业之后,王医生和白家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不时留宿白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小王,你昨晚加班,今天还得过来帮白昌看病,肯定累了,先去清儿的房间休息休息,等老二媳妇煮好午饭,我叫你。”白金氏说话声音非常温和,可见她有多么待见这个二儿子的好友、侄媳妇家的堂哥了。   待见得令白启煌都有些妒忌了。   王医生没有推辞,他点点头,“成,那我先进去躺一躺。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唤我一声就好了。”他昨晚接了十多个病人,这会儿真的累得手都伸不直了。   白昌在昏迷中呢喃:“我,我……错……”   冯秋兰听到儿子的声音,泪水落得更快了。她昨晚就想要偷偷拿些食物来给儿子,但是婆婆管着家里的粮,根本就没有做昌儿他们的份!她也只有一碗半满的酱油稀饭!她盯着那碗稀饭看了很久,最后咬咬牙一狠心还是自己把稀饭喝完了。喝完之后,她愧疚得不敢来看儿子。等第二天早上,她煮了热水,拿到后罩房时,才发现,昌儿的情况不妙,他已经烧得迷糊了。   “好了,少在那给我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爱他呢!哼,真对他好,你能为了你娘家,那么多年,不管他死活?别装模作样了,快去厨房帮老二媳妇,煮些米汤给孩子们润润肠胃。”白金氏看大儿媳不顺眼。   在整个白家,能被她这样骂的,也只有老大和老大媳妇了,哦,还有老三和老三媳妇。老二他们夫妻俩倒是还不错,不惹她烦,有些脑子。   冯秋兰一听到米汤,赶紧擦干眼泪,起身想要出去,但是又放心不下昏迷不醒的白昌。   “哼!有白启煌在呢,你瞎担什么心!”白金氏对老大媳妇的小家子气真的是看不下去,每日必是得骂上一骂的。说来也奇怪,自从老大媳妇回来之后,白金氏的精气神可好了。即使现在只能吃七分饱,但是她比起以前说话的时候更有中气了。   冯秋兰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白启煌和白金氏。   白启煌腆着脸,对白金氏谄笑,“妈,您可别气了,气到自个儿,多不值当呀。”别看妈妈这凶狠的模样,但是她最吃这一套了!鹿萍以前不就是这样把她的心从鹿莲那里夺过来的吗?   “哼!”白金氏冷哼一声,“少给我嬉皮笑脸!你最近给我注意点,做什么都不能出格了。枪打出头鸟,知道吗?几个孩子,你也给他们整整皮,别让他们再惹事!”   白启煌面上惶恐,心里却乐开了花。妈妈还是很器重他的!他就说嘛,他才是家里的长子,以后爸妈还得靠他养老的。   “放心吧,我一定会注意的!那几个兔崽子再给我惹祸,我包准把他们的腿给打断。”白启煌拍拍胸脯保证。   “嗯,你知道就好了。”白金氏冷淡地说。她说完后,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不大好,忙缓和语气,加了一句,“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昌儿他们也大了,家里的事情,你得管管。”   虽然她和老头子私底下已经商量过,以后肯定是跟乖孙一块住,但是也得给大儿子一些面子。哎,老大就是在他们的庇护之下活得太顺心了,心里虽然有些小九九,但是上不了什么大台面,想要单独撑起一个家,还不成!   因为白昌发烧的事情,白仁、白义、白田、白军他们的惩罚提前结束了。   但是白金氏并没有给他们恢复正常的饭量,只每人分了一碗清水米汤,看不见米粒儿的米汤。   “做错事情,就是应该受到惩罚。这次你们的惩罚没有完成,等什么时候学校的菜长出来,你们什么时候能吃上粥!”   白启煌在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白金氏一眼,见到白金氏眼带赞许,他倍儿爽!他就说嘛,爸妈怎么可能会跳过他这个当儿子的,反倒要让孙子给养老?他真是多想了,他们两个老的也只是偏疼白曙罢了。   此时在都村的白曙打了个喷嚏,“阿嚏!”   白三朝忙把他抱在怀里,大棉袄往他身上盖,担心地询问:“该不会着凉了吧?”十一月的山上,已经冷得冻人了。   白曙摇摇头,“没有。”他揉揉鼻子,可能是有谁说他吧。   这次出来狩猎,是白曙自己收拾的包裹。他带的袄子不够厚,但幸好他的空间里备有,这才不至于挨冻。   “乖孙,你的运气非常好,但是你要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今后几天即使你发现了猎物,也要让其他人沾沾你的喜气。大伙都不容易,现在天有异象,未来势必有大祸。我们能帮点,就帮点。”   白三朝的声音轻轻的,轻得白曙听着如幻觉一般。 第109章   ·   一个月的深山狩猎, 他们都是晚上行动, 白天休息。托了白曙好运气的福,他们这群人的收获都还不错,背后的箩筐都装得满满的。   不过,白三朝似乎有些不满意。   “这次山上, 竟然没有猎到一头野猪!”野猪的肉质非常有嚼头, 比家猪好上百倍, 可惜了, 没碰到。   白立国憨厚老实, 他掂了掂身后箩筐中已经处理好的野味,非常满足,“叔,这次的收获不错了, 没有野猪也没关系,够我们吃一阵了。”   白三朝牙疼地瞟了自家侄子一眼,“没出息。”这些兔子、土鸡什么的, 哪里有野猪够味!真是不会吃,没有口福的家伙。   白曙知道爷爷这是馋病又犯了,就像是他想吃户部街的烧羊肉,吃不上就要念叨一段时间一样, 他这会儿定是想吃野猪肉了, 如果吃不上, 那肯定也会惦念上一段时间。   白曙额头落下三条黑线,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刚才爷爷一边说野猪,一边偷瞄他……白曙无奈,他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他想要野猪野猪就出现呢。   白三朝感觉到了乖孙心里的小郁闷,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看来真的是跟野猪没有缘分了。”说来也是他贪心了,这一次狩猎真的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虽然没有大猎物,但是小猎物挺多,该惜福的。   白曙见不得爷爷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认输了,“好了,好了,我倒也希望能够猎到野猪,最好来个十头八头的。”   白曙这话说得随意,他只是希望自己的话能够安慰到爷爷,也让他知道,碰不碰得上野猪,真的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谁知,白曙的话刚落,他脚下的地就开始震动起来了。   白三朝眼睛一亮,“来了,野猪来了。”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好快上树!”乖孙刚才说的是十头八头!   白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三朝拉着爬上树去了。   其他人都是有经验的,白三朝的话音还没落下,他们就已经纷纷找最近的树爬了。   “这运气真是太好了!”白三朝高声大笑,“我们好好干一笔,弄死了这几头野猪,我们这个冬天就真的不用愁了!”   开心的不止是白三朝一人,其他的伙伴也是兴奋得不能自已。即使他们身上背着重物,但是依旧身手敏捷,丝毫不畏惧树下用长长的獠牙撞击树干的野猪。他们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拿了出来,吹箭筒的吹箭筒,拉弹弓的拉弹弓,飞镖的飞镖,开枪的开枪。   野猪凄厉的叫声没法掩盖猎场的枪声,深山中惊起了只只飞鸟。   这些野猪看着彪悍,但是除了会拱地,除了会用它们那对獠牙磨树吓唬人之外,它们根本就威胁不到已经上树的人。   白三朝看到这一边倒的局面,心中越发觉得乖孙真是个福运宝宝,他摸了摸白曙的脑袋,“乖孙,你待会儿趁乱把一头猪给装起来,一头就行了。”白三朝不贪多,一头就够他们家中吃上挺长一段时间的。   有□□的猎人,有技术的猎人,用不了多上时间就能把这些猪给杀死。   白三朝从树上溜了下来,他检查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头死猪,神色凝重,“动作要快,能扛走的就尽量扛,扛不走的,就这样算了。”刚才这些野猪往这边跑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其中三头野猪身上有斑驳的血痕,看起来似乎是被人围剿过,可惜没有成功。群居的野猪,也只有被人类侵犯到它们地盘后才会出现这么大规模地行动,且见人就攻击的行为。   大伙也都不傻,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快速地把野猪肢解了,能放到背篓里就放,不能放也没办法。且不说这些野猪是不是后面有人在追击,光说十头野猪在同一个地方死掉,那血腥味就大得很,若是不注意,肯定要惹来猛兽的。这山里,可不缺猛兽。   白曙趁着大家没注意,迅速把两头猪收进空间里。   “放开,你们这些抢人猎物的!”   一群人突然出现在白曙他们面前,这群人大概有十五六人,比白曙他们的人数多了一倍,且个个身材健壮。   “山民?”白立国慢慢靠近白三朝,有些不肯定地询问。华国成立后,进行了人口普查,那次人口普查,挖掘了不少山民。国家为了这些山民的生活,还把部分山民强迁到了山下。   白金氏有些不确定。。这群人,说是山民,但是又不大像,说不是,但是身上那种猎人的气息又特别浓。   “他们不是山民!”老韩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应该和我们一样,想要趁着大雪之前,深秋之时,进山弄上些肉。”而且他们身上应该沾过人命。   此时已经逃不掉了,这群人来者不善,白三朝只能严正以待,他的脊背紧绷着。   “这些野猪是我们打死的,按照惯例,是属于我们的。”白三朝以前喜欢打猎,知道打猎的规矩,谁打死,就属于谁。所以就算他们看到野猪的时候,其中三只身上带伤,但是说到底,还是他们的。   白曙看到对面那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好!   白曙心惊,那群人想要杀人灭口。   “啊——”白曙还没来得及提醒自己的伙伴,有一个村民就发出了惨叫声,他的右腿被对方的枪给打中了。   “给我上!”对方十五六人迅速把白曙他们包围起来。   白曙他们人人身上背着把背篓,行动自然比对方迟钝些,不一会儿他们被围个水泻不通。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白三朝先发制人,“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打?”对方人多势众,且还有枪,他得先稳住对方。   这群人中间有个男人笑了笑,他的额头有一道伤疤,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狰狞,他手里是一把□□,黑洞洞的枪口此时正对着白三朝,“想怎么样?你们应该很清楚。把猎物和□□都留下。”他们追逐着野猪群,没想到却遇到这么一伙人,运气真是太好了。   “不可能!”白立国立刻反驳。   “砰!”伤疤男扣动□□,子弹从白立国的脸颊飞了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白立国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站在原地,差点跌坐在地上。   伤疤男吹了吹枪口,“这次准头不行,下一枪应该瞄准额头的。”   这个男人不是说笑,他们是真的会杀人!可是如果按照他说的把猎物和□□都留下来,那他们活着走出这座山的几率也不大。要知道一旦他们没了□□,就没了反抗的能力,那跟待宰的羔羊一样,任由他们摆布。   这可怎么办?白三朝动了动手里的□□,对方手里是P99的半自动□□,开了第一枪之后,不需上膛,可连续性射击;但是他们手里的□□虽然是□□,近距离威力大,不过打一下就得拉一下,给枪上膛的这段时间,对方的子弹就能把他们打穿……   事情不好办。白三朝瞟了一眼,发现,除了老韩手里那把枪之外,其他人的枪刚才在杀野猪的时候,要不就是花完了子弹,要不就是没来得及上膛……   势比人强,他们虽然有九把枪可是却比不过对方七把□□。白三不明白,什么时候枪成为那么普及的东西了?他们怎么会在狩猎快结束的时候,遇到这么一队人,而且这队人马,究竟是哪里人?   “别磨磨蹭蹭,快把你们手里的枪和背后的背篓放下!”伤疤男身边的半秃头男,忍不住高声催促。   白三朝抬手刚想让大伙听话照做,但是白曙似是紧张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一个小孩儿害怕地寻求大人保护的动作,在伤疤男他们眼中算不得什么,但是也就是白曙的动作,令白三朝生出了希望。   严格说来,他们此时的处境,进退两难。不听对方的话,对方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们,随时可以要他们的命;听他们的话,这些人也不一定会放过他们。看对方的装备就知道,肯定也是偷偷上山的,他们为了永绝后患,是绝对不会给他们留活口的!   白曙也只能赌一赌了,他空间里有三把枪,这三把枪是鸟统,是白三朝收集的“古董”。但是在出发前,白三朝试了枪,把三把鸟统都上了弹药,只要扣动扳机,就能用。   老韩也注意到了白曙的动作,他赶在白三朝之前,突然开口:“我们都听你们的,求求你们一定要让我们安全离开。”   他的话使得队里其他人无比诧异,这十多天的相处中,老韩给他们的感觉是个能力强,且沉默寡言的硬汉形象。怎么现在……机灵的,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不机灵的,不如白立国,此时眼中就冒了火,“老韩,你怎么这样贪生怕死?”他就在老韩身边,气乎乎的抓住了老韩的衣领,场面开始有些混乱。   “别吵,别吵……”半秃头男大声叫道。但白立国会听他的,他就不会白立国了。当白立国想要给老韩一拳的时候,有几个机灵的开始借着劝架的名头,浑水摸鱼了。   半秃头男更加气了,他的□□在老韩和白立国,还有劝架的人中间移动,想要开一枪,以儆效尤。   就是这时候,白曙手中出现了两把枪,他同时往伤疤男和半秃头男身上射去。   “砰”“砰”两声,伤疤男和半秃头男中弹。   而老韩的一枪也随之而去,打中了其中一个持枪的。   那群人因为失去了领头的,开始有些混乱。白三朝和队伍里机警些的,就近躲在树后,借着大树为屏障,开始反击。   懵懂的白立国幸好有老韩的帮忙才躲过一劫,虽不至于身上被子弹穿孔,丧了命,但是也被射中了肩头。   “先忍一忍。”老韩冷冷地看着白立国肩膀不断流血的伤口,没什么表情,对于他这种曾经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而言,白立国的伤算不上什么大事。   白立国只是憨直,但并不是真的蠢,他咬牙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太丢人了,连韩叔和叔之间转移视线的企图都看不出来。 第110章   ·   白曙不愧是白三朝所认为的, 上天派下来的大能, 射击的时候准头很好,一枪能毙掉一个。   看着敌方的人,一个个倒下,白立国抚着自己流血的肩头, 呲着牙, 一脸诧异, “好家伙, 真是我白家的好儿郎!”白家人从来都是聪明的!侄子这么小就那么能干, 白家真是后继有人了!感谢爷爷在天之灵,让白家出了个白曙!   此时,白曙手里拿着的正是白立国的□□,这杆枪保养得很好, 枪身光滑,可以看得出主人应该是经常拿出来抚摸、上油的。   “砰!”白曙扣动扳机,又一枪。他瞄准的是对方的额头, 正中眉心!   白立国肩头中枪,没法用枪,只能靠在树干后,看着大家的反击。他特别关注白曙这个侄子的情况。在他们这队人之后, 使枪使得最好的, 就是韩叔了。可是即使是韩叔, 也没法做到抢枪正中眉心。他刚才数过了, 白曙打了五枪, 抢枪命中,一个人就干掉了对方五个人。   许是白曙的情况,激励到了大家伙,他们的准头突然上升了。也是,他们如果比不过一个小娃娃,说出去,恁丢人。不过,他们注定是丢人的了。   场中,伤疤男和半秃头男心知遇到硬茬了,本来他们有十五六人,对上两个老头,一个孩子,再加上七个庄稼汉,怎么看都是胜算满满,但此时他们就还剩下两个人了。他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先撤退。   白曙眼睛尖,知道了两人的打算。   伤疤男和半秃头男,明显和他们队伍中其他人的战斗力不是一个等级的。这两人极其擅□□战,且非常狡猾,每行动一步,都滴水不漏。白曙眼看着他们俩相互掩护着,步步为营,马上就要离开他的射杀圈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离开。让他们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   他闭气凝神,从空间中调出当初用来扎白启后和向凤脚的钉子,一个用力,往伤疤男和半秃头男的心口扎去。   这诡异的、凭空出现的钉子,根本就不在伤疤男和半秃头男的预料中,他们无法躲避,钉子直直扎进了他们的心窝里。   白曙趁着他们俩疼痛得大叫的时候,朝他们眉心,一人赏了一枪,直接毙命!   “厉害!”其中一个村民高声赞道。他根本就不知道白曙借助空间的力量,暗算了伤疤男和半秃头男。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们已经不再把白曙当作儿子辈的孩子了。白曙不光是运气好,且随着狩猎时间的延长,他的能力以一种令人害怕的速度成长着。他就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不断吸收着周围的养分,壮大成令人胆战心惊的存在。   说实话,队伍里的人,包括白立国在内,都不自觉对白曙产生了些信服感。   当一个人的能力只比他人高一点的时候,大家可能会嫉妒,会不服,但是那人的能力凌驾于众人之上,令人无法企及时,他人对他就只有深深的畏惧和钦佩了。   干掉了敌人,除掉了后患,按理来说,应该是值得庆祝的,但是当伤疤男和半秃头男倒地的时候,迎接白曙他们的却不是喘息的时间。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现场,并马上下山。白立国和其他两个跟来的村民受了伤,他们需要马上进行治疗。老韩暂时先帮他们包扎止血,余下的治疗,只能等下山了,再去找医生处理。   野猪肉太多,大伙儿根本没法带下山。   “动作快些,别犹豫,想要就自个儿背,不要就扔!”白三朝看到有人站在原地犹豫,没动作,忙催促,“再不走,等下大东西来了,我们就走不掉了。”这里血腥味太浓了,肯定会引来猛兽!他们现在有三个伤员,再来个猛兽,根本就应付不来!   “不能背,就别要了,命要紧!”白三朝看到老韩身后堆得奇高的背篓,忙阻止。   老韩摇了摇头,“我行。”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那背篓都把他的背压弯了!哎,算了,待会儿让乖孙把剩下的肉都带进空间里。   白三朝看天边开始变黑了,忙叫道:“快走!背不动的,就不要了!”再不走,遇上大东西,就麻烦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白曙他们刚想走,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小,若不是白曙时刻警惕着,可能都没发现。   “小心!”白曙大叫一声,就往旁边滚去,躲过了攻击。那是一只有着黄色斑纹的豹子。这只豹子身体的线条非常完美,行动间每一块肌肉,都被牵引得非常流畅,它黄色的眼睛闪着贪婪。   白曙朝白三朝叫道:“爷爷,你们先走!”这只豹子离得太近,□□和鸟枪根本没法用,倒是手|枪可以,可是就怕打中了,它也死不了那么快。   白三朝自然不愿意,“要走一块走!”他怎么能把还没到十岁的乖孙留在这,让他独自面对这样的猛兽,自己就先跑了?   “走!”白曙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们在,他不仅没法顾忌到他们,还妨碍了他。   白三朝还想说什么,老韩的吹箭筒就横在他面前,“你带大家走,我留下来,保护他。”   白三朝有些犹豫,但看看身后自己带出来的村民和侄子,只能咬牙答应,“你,务必保护好他。”侄子他们受伤了,如果不赶紧逃,就真的逃不了了。可是,他又不乐意乖孙当殿后的!他心中一股火,都怪立国这家伙,不争气!若是他争气些,别中枪,他们至少还能留下来一起面对这猛兽!   山里的天色一瞬间就暗了下去,豹子的眼睛非常灵活,圆而大,在昏暗的夜里,显得非常亮,像两颗大灯泡一样。   白曙和豹子僵持了很久,豹子都没有行动,只是用贪婪的目光看着他。   老韩就站在白曙旁边,可是豹子根本连赏他一个眼神,都不愿意。   白曙试探性地往左边走了走,豹子也跟着他往左边移动。白曙再往右边走,豹子也往右边走。   “你把脚边的那半截猪腿扔给它!”   山里静悄悄的,连风儿都没有,老韩的声音在此时格外清晰。但是豹子的视线只是很随意地掠过他,就转开了,仿佛对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白曙蹲下来,捡起身边的猪腿,豹子的喉咙咕噜噜响,它贪婪的眼中闪过期待。白曙把猪腿猛地扔给豹子,并举起枪想要射击。   可是他没想到,眼前的一幕,令他震惊。只见那豹子猛地跳起来,叼住那根猪腿,低头啃了起来。一边啃,还一边看着他,一脸的儒慕!   对这画面,感觉到不可置信的,不仅是白曙,老韩比他更加难以相信。   “这真的是豹子吗?”老韩眨眨眼睛,他怎么就觉得是一只摇尾巴撒娇的大狗呢?   那豹子吃完猪腿之后,就趴在地上,再次用贪婪的、垂涎的目光看着白曙。   白曙一顿,在豹子的期待中,眼睛也不眨地拿出刀,割了伤疤男的一条手臂,扔给豹子。豹子再次跳起来接住白曙扔过来的东西,并兴奋地叫了两声,之后就埋头吃了起来。   老韩眼里闪过异光,老白的这个孙子,真是不简单,以后铁定是个人物!   黄豹嘴边染上了血,白曙似乎不觉得害怕,他感受到了这头猛兽对他释放的善意,虽然不明白这个善意是怎么产生的,但并不妨碍他利用黄豹处理掉伤疤男他们的尸体。   黄豹的食量不小,吃完了十五六个人,才停下来。它眼里的贪婪也消失了,变得温和、慵懒。   白曙一步步接近黄豹,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谢谢,这里还有不少肉,够你吃上些时间了。”黄豹很享受白曙的抚摸,它眯着眼睛主动把脑袋靠近白曙的手。   白曙感受着手下如绸缎一般的皮毛触感,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得先走了,我爷爷在等我。”   黄豹似乎明白白曙快要离开了,它扬着脸,眼中有些不舍。   白曙转身离开,但是他手里的枪,却握得紧紧的,只要稍有不对,他就能立刻扣下扳机。   老韩跟在白曙身边,他背上背篓,背篓里绑着堆得高高的猎物。   黄豹没有动,它乖巧地卧在地上,默默地看着白曙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到白曙了,视线也还是没有移开。   走了不久,白曙就看到了爷爷白三朝他们一伙人。   白三朝一见到白曙,就快步上前,上上下下把他检查了个遍,见他没事,这才拍拍胸口,埋怨,“以后可不能逞强了。”   即使他知道乖孙是大能转世,一个豹子还奈何不了他,即使他想着乖孙定会没事,可是他心中还是有不安。乖孙毕竟已经投胎转世了,万一要是那畜生智慧不通,没接收到上天的暗示,把乖孙怎么了,那他该怎么办呀!他越想越心焦,越想越后悔刚才的离开,他恨不得立刻把白立国他们扔在这,自个儿返回去。   白曙笑得很孩子气,“我没有逞能。我要保护爷爷。”   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唯家人和吃喝玩乐而已! 第111章   ·   从山上下来之后, 白曙他们没有在都村停留,而是直接趁着黑夜往大都城走。   “得快点, 老六失血过多……”背着老六的一个村民说道。老六是三个伤员中,唯一一个腿受伤的, 没法自己走,只能让人背着。   “不能就这样回去。”   走到岔路上的时候, 白三朝突然停了下来, 说道。他知道, 不能就这样把他们带回猫儿胡同。   “去立业叔家!”白曙提议。   白立业和宋医生的家,离这里不远,不用进城不说, 而且那一片人不多, 他们这么多人背着这么些猎物过去, 也不算显眼。   “对,去立业那!”白立国附和。这样一来, 就不用麻烦弟媳去白家走一趟了。他们身上是枪伤,根本没法去医院,只能找可以信任的医生帮忙治疗。   白立业在军区里, 常年不在家,白雄又在都村白家,所以家中只有宋医生一个人。   这一夜,宋医生刚加班回来, 疲惫得正要入睡, 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她的脑子瞬间清醒, 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敲门?   她拿起白立业帮她准备的铁棍,走到大门前。虽然她明白在军区附近,应该不会有什么歹人。但是谨慎些,总是没有错。特别是最近粮食紧张,出现了不少抢夺事件。她今天才刚收了一个女病人,她就是出城秋游时失踪的,等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晕倒在地,头上血流不止,而她随身携带的食盒却不翼而飞了。   “谁?”宋医生靠在门边,小声地问道。   “立业媳妇,是我。”白三朝小声地回道。即使这地儿住的人不多,但是他还是非常谨慎,他们十号人,身上还背着装满了野味的背篓,目标巨大,万一被发现,那还真是有口说不清了。   宋医生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她打开门,颇为惊讶,“三朝叔,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有……”什么事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十个人给吓了一跳。   唔……半个月没洗澡的大男人,还有山上风餐露宿弄出来的各种味道,夹杂着血腥味,能把人熏晕……   “你们快进来!”宋医生憋了一口气。做医生的,再怎么难闻的味道,她都闻过,若不是医生的职业素养,她这次还真是差点快吐出来了。   “侄媳妇,你先给他们看看。”白三朝有些着急,立国他们三人的伤口是暂时包扎起来了,但是血却并没有完全止住。   宋医生检查了三人的伤口,面容严肃,“叔,你快去城里找我哥来,他比较擅长治疗枪伤。”宋医生没想到他们的伤情会那么棘手,子弹还在伤者的身体内,要取出来,非得打麻醉动手术不可,她一个人根本做不来。堂哥以前曾经上过战场,做过军医,对于处理这些枪伤,他非常有经验。   白三朝闻言,放下身上背着的东西,就要去找王医生。   老韩拉住他,“你在这看着,我去!”   说完,老韩的身影就投入到黑暗中了。他脚程比老白快,而且也熟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宋医生已经初步处理好伤者的伤口,可是王医生迟迟不出现,她没法给他们动手术。   “怎么还没回来?”几个没受伤的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眼睛一直望着门口。其中一人等得不耐烦了,他朝白三朝叫道:“叔,那王医生住哪?我去找他!”   白三朝看着白立国躺在床上,痛苦□□的模样,想了想,说:“他住在……”   “回来了,回来了!”   白三朝话还没说完,院子里的众人就欢呼起来了。   老韩带王医生终于回来。   白曙松了一口气,有了王医生和宋医生,那三人的伤,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整整一夜,这座四合院弥散着紧张的氛围,大伙都没有睡,都在屋外等着消息。他们的动作格外轻柔,不敢弄出任何声响,唯恐吵到屋内正在动手术的宋医生和王医生。   “他们没事。”   不知道过了过久,白曙于昏昏沉沉中,听到了王医生疲惫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怀抱中。   “嘘!大家小声些,我乖孙睡着了。”   白三朝把白曙从凳上抱了下来,把他抱回房间。   当白曙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夜晚了。除了三个病患,还有他和爷爷白三朝之外,房子里的人都离开了。村民们回都村了,老韩回家了,宋医生和王医生去上班了。   白三朝见乖孙醒来,脸上带上了笑容,“醒了?饿了没有?吃点东西。”   他递给白曙一碗煮得软糯的粥。   米粥是温的,而且还挺稠,上面撒了些肉丁,让人看着就胃口大开。   白曙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一样。   白三朝心里自豪,这粥是他熬的。没办法,侄媳妇一大早就要去上班,屋里剩下的都是病号,他只能自给自足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白曙吃完粥,就开始惦念着金鱼胡同的那个家了。他离开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奶奶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心情好不好……   白三朝笑了笑,乖孙这是想老婆子了吧?   “我们下午就回去,让你白芳姑姑过来照顾他们。”白三朝已经考虑好了,立国他们在这里把伤养好了再回都村,有白芳照顾他们,也是够了的。“还有,再让你二伯母过来把那些肉炮制一下。”他们从山上带下来的肉不少,如果不及时炮制,根本没法储存。况且,现在都村还是吃大锅饭,就算让立国他们吧肉带回去,他们也没法自己开火,反而会引得董支书他们注意。不过,看这情况,村里解散食堂,也只是时间问题了。等食堂解散后,再分肉吧。   白三朝笨拙地帮乖孙把衣服穿好,再去跟白立国他们三个病患交代了些事情,就带着白曙回大都城猫儿胡同去了。   许是有心灵感应,白金氏这天从早上开始眼皮就跳得厉害。她数次往门口走,想要看看是不是老头子和乖孙回来了。当她第六次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胡同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她眼中闪过兴奋,这两个不省心的,终于回来了!她的视线没法从白曙和白三朝身上离开,她盯着他们,想要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伤口。   可是,当白曙和白三朝走到她面前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了几步,捂住鼻子说道:“你们这是掉粪坑里了?怎么那么臭?”   白曙的身体僵了僵,他微微抬起胳膊,闻了闻。那味儿真是熏人!   “曙儿,曙儿,你终于回来了!”   白义、一一和二二从院子里跑出来,他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见曙儿了,想念得紧!   白义是第一个朝白曙扑过去的,但是刚扑到一半,他就迅速刹车,往后退步。   “你,你这是什么味道?”   白义捏住鼻子,退到安全位置后,像一只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吸气。   一一瞟了白义一眼,“你这家伙,自己的卫生都做不好,还好意思嫌弃曙儿!”他说着就往白曙那边走。可是刚走到一半,就僵直着身体往后退。   二二沉稳些,见到白义和一一的反应,就站在远处,朝白曙打招呼,“刘清和石正给你寄了信,我们等你回来一起看呢!”   白义使劲点点头,信在奶奶那里,他们想看也看不了。不过,“曙儿,你不是去大爷爷家里了吗?身上怎么那么臭?”该不会真的是掉粪坑里了吧?呃,爷爷身上也是这味道……   白曙翻了一个白眼,十多天没洗澡,天天在山上摸爬滚打,身上怎么可能没些味道,不过白义他们是不是太夸张了?哪有那么臭?   白三朝干咳两声,面上故作严肃,“好了,我们先回屋洗洗。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瞧老婆子那谴责的目光,他还真是有些心虚。不过,山上跟家里不一样,谁还会注意什么卫生?打猎嘛,有些味道很正常。   白曙满足地泡在热水里,整个人像是得到新生一样。他刚才在身上搓出了一层泥,足足换了两次水!   此时,白金氏推门进来,白曙忙用毛巾把身子盖住。   “奶奶!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他还在洗澡呢!   白金氏白了乖孙一眼,颇为好笑,“挡什么挡,你身上我哪里没见多?你小时候可都是我给你换尿布的!毛都没长齐呢!啧!”   白曙的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他小时候根本就没尿过床,用不着换尿布!   白金氏见乖孙真恼了,忙收起看笑话的表情,把一叠衣服放在他手边,“诺,给你改的新衣,你待会儿洗完了,就换上。”   “知道了。”白曙点点头,恨不得奶奶快把事情说完了,赶紧离开。   “啧!真是长大了呀!以后,不需要奶奶了……”白金氏这话说得又是欣慰,又是失落。   “不,不是……”白曙想要反驳,可是白金氏已经出去了。   白曙看着那放在桌子上,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对劲了,他突然拍着木桶里的水,水珠瞬间飞溅。 第112章   ·   “曙儿快来, 刘清和石正给你寄了信!”   白曙刚洗完澡,就被白义拉住了。白曙没有错过他靠近他时那憋气的模样……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算了……跟小孩儿有什么好计较的……   白曙故作平静地走到厅堂,在那里,不止一一和二二在等着, 白昌、白仁、白田、白军,还有白梅、白秋菊、白夏花,都用期待地眼神看着他。   白曙的眼睛抽了抽, “你们这是怎么了?”一副看肥肉的模样。这样的眼神, 他似乎很久没见到了。呃,这样一想,邱爷爷已经很久没来白家了……   “诺, 刘清和石正那孩子托你立业叔给你带了信和包裹。”白金氏的态度和往常无异, 似乎刚才白曙洗澡时听到的失落是他的幻觉一般。   白曙心中不知道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怅然若失。   帝都军校离猫儿胡同不算远,但也不近, 不过刘清和石正去学校之后,就没再回来过。这是刘清和石正第一次给家里寄东西, 说是寄, 但其实东西是白立业带回来的。   “单给我的?”白曙看着两封信上都署了他的名字,有些不解。说起来, 家中跟刘清和石正关系最好的, 并不是他呀。   白金氏笑得得意, “那两个孩子,给我们也来了信,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他们只给你寄了信。”刘清和石正果真没有白养,就跟乖孙亲!   白曙“哦”了一声,在白义他们这些小家伙期盼的目光中把信打开了。   首先是石正的。   石正的信特别长,满满五页,写的都是在军校的事情。例如他和刘清一个宿舍,他们宿舍有四个人,床单和洗漱用品由学校统一发放,学校给他们每个宿舍配备了一个高年级的学长作为生活指导员。再例如教他们文化课的老师都是从大都高校调过来的老教授,教的内容比较深,他刚开始的时候,学得有些吃力。再例如,他们除了文化课,还要和高年级一起参加训练,每天总是训练完回到宿舍就精疲力尽地睡过去了。还有就是,他们少年班的学生和高年级学生有些不对付,互相之间较着劲呢,都想压对方一头……   白曙平静地念着石正的信,但是念到半的时候,被白昌夺了过去。   “曙儿,我来念,你太慢了。”其实白昌是嫌弃白曙把一封热血沸腾的信,念得老态龙钟,没有激情。   “首领都说了,有志不在年高,少年是国家的未来。我们少年班,年纪虽然小一些,但是我们为华国效力的决心和他们高年级的一样,他们不能因为我们的年纪就说我们不行……”   白昌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狂妄和豪情,白曙都听得有些入迷了,仿佛真的能看到石正意气风发、不服输的模样。   “太棒了!我以后也要去军校!”白义双眼闪着憧憬的光。   石正的信,激起了大家心中的热血,同时令大伙更加期待刘清的信。   “快打开,快打开!”白仁焦急地催促白曙。   白曙顺着大家的意,打开了刘清的信。   相较于石正的写得满满的五页纸,刘清的信,只有轻薄的一页,几行字。   “亲爱的白曙:   最近怎么样?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和你一起夜晚上厕所的刘清。   学校发了些饼干的奶糖,我给你寄回去了,你尽管吃。以后还有,我还给你寄。   你的刘清”   当白曙看完这短短几行字之后,迅速地把信折了起来,塞回信封里。   白昌和白义几个急了,“刘清在信里写了什么?为什么不念了?”他们还期待着刘清也跟石正一样,写些军校的事情。   白曙面无表情地把信收了起来,“他没说什么。对了我们把包裹打开看看。”那家伙还真是奇怪!他不又不是不认识他,还自我介绍……呵呵……   打开包裹的事情,顺利把大伙的注意力给转移了。这包裹被缠得非常结实,撕开一层层报纸,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饼干和奶糖!”白梅开心地叫了起来。这可是高级食品!   白家因为有白立业这个大校,还有许文志这个卫生部秘书,所以孩子们还是尝过高级点心、高级糖的,只是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白金氏一直在屋里,她接到石正和刘清他们的信和包裹已经四天了,但是她一直没有打开,只因为信和东西都是指定给乖孙白曙的。乖孙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她不能再跟以前那样,像一只老母鸡,张开双翅把小鸡护在翅膀下。乖孙也到了该自己去书写他的人生的时候了。特别是刚才老头子跟她说的那番话,让她更加明白,乖孙,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   “大家分着吃吧。”白曙看到白昌和白梅他们垂涎的样子,笑了笑。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有得吃,是最大的幸福。   石正和刘清寄回来的饼干和奶糖不多,每个孩子也只是分到了一块,但是大家都吃得非常开心。   白曙松了一口气,看来刘清和石正在军校的生活,还不错嘛!   饼干和奶糖在嘴里化开的时候,白曙忽然觉得人生还真是充满了意外,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山上和那只黄豹僵持,现在就坐在家里,读着刘清和石正的信,吃着他俩寄回来的饼干和糖。   ……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立国和其他两个病患从宋医生家里回到了都村,白芳也结束了她短暂的陪护生涯,白曙也跟以往那样上学放学,不过家里的酱油稀饭,不时有了些淡淡的肉味。   临近年关,白家厨房外再次堆满了过冬的大白菜,还有黑漆漆的蜂窝煤。   此时,学校已经放假了,白曙也快十岁了。而都村终于传来了白三朝等待已久的消息——都村食堂解散了。其实这段时间全国各地出现了公社食堂解散的浪潮,就连大都城外不少村子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但是都村的食堂偏偏就是没什么动静。直到小年这一天,都村大队长,也就是范村长,才宣布了食堂要解散的消息。   上次白曙他们去山上打猎所获得的猎物,被白玉氏炮制好之后,就一直寄存在宋医生家里。每个人的分量倒是已经分好了,但是除了白三朝、白曙和老韩之外,大家都没能把肉带回去,唯恐被搜粮队搜了去。他们把肉放在宋医生家,为的就是等待能光明正大煮食的那一天。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叔,老六他们说了,明天就要去弟妹那里把肉带回去。”白立国一脸喜气地从都村赶到了大都城。   白三朝把茶杯放下,说是茶杯,其实里面装的是白开水,之所以用茶杯为的就是沾上些茶杯原本有的茶味。   “你可别告诉我,你打从村里出来,就这副表情?”白三朝脸色不大好。   白立国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憨憨地说:“对呀,村里食堂解散了,各家自个儿开火,我们终于可以吃肉了!”   “你个蠢货!”   白三朝没有发威,骂人的是白金氏。   白金氏刚洗完乖孙的小衣,从院子里进到厅堂,她还没来及擦手,就听到白立国说的蠢话,气得她直接把手里的帕子扔了过去。   她这段时间,越来越随意了,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以前还会顾及老头子的脸面,但现在却时常连他的面子也忘了顾及。兴许是有恃无恐了,也兴许是老头子上次从山上回来后,跟她说了乖孙的表现,让她多了几分安全感吧。   “你以为搜粮队是做什么的?你带回去的,都能给你搜出来分了,你信不信!”白金氏真是怒呀,白家都是些蠢货!哎,幸好乖孙是个聪明的!嗯,脑瓜子像她!   白立国被白金氏骂得有些回不过神来,呆呆地回道:“食堂都解散了,各家自己开火,应该不会这样吧?”   “不会?你给我试试看!不会?你们就等着辛辛苦苦打来的野味,不仅被搜走,还落个骂名吧!”白金氏真的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个侄子了,简直蠢得没法教了,跟那冯秋兰也没啥两样!   白立国可不敢赌,他这段时间只是太想念山上打猎的那段时间了,敞开肚子吃肉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所以才会在知道村里食堂解散之后,那么开心,并第一时间赶到叔叔和婶婶家,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村里食堂解散,也就意味着村里的情况不大妙,不能吃大锅饭了。这样一来,各家分到的粮食也不会太多。当其他人都吃糠咽菜的时候,你们大口吃肉,你说,你们是不是存心遭人嫉恨?要知道,这饿的人呀,什么遭天谴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当初金鱼胡同那个叫麻子的孩子,和爸妈回姥姥家,不就是被人掳去了吗?大家伙都知道,他只剩下骨架子,没肉的!哎,在大都这一片地界,情况都还算是不错的了,但在别处,早就没粮吃了!   白立国讷讷不语,他想着爸妈和媳妇他们这回该有肉吃了,一时间太开心了,没想那么多。幸好他先来问过叔叔和婶婶,如果他真的先去弟媳家拿了肉回去,那真的就是亏大了!   “叔,还,还有一事……岳父让我问问您的意见……”白立国被骂醒了,这会儿才想起了正事。   白立国再次把茶杯放下,范村长托立国问他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苦愁爬上了白立国的脸,把他刚才想要带肉回家尽情吃的兴奋劲给吞没了,“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了,这一批的小麦本来就种得迟了,到现在都还没长齐。前些天董支书让大伙盖土了。我老丈人总担心,这小麦是不成了。他想让我问你,年后,能不能带大伙上山弄些肉……”   他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只因为一旁的白金氏,看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可是今年的玉米颗粒无收,若是冬小麦也没收成,那真的就是雪上加霜了! 第113章   ·   白立国垂丧着头, 离开了白家。   “我可告诉你, 不许再上山!家里的东西尽是够吃了的, 就算你那兄弟不够吃, 大不了我们补贴他们点就成了!你若是敢再带乖孙上山, 看我不抽死你!”   白金氏此时根本就不顾及白三朝的颜面了。   白三朝万分尴尬,幸好厅堂里只有他跟老婆子, 要不然, 他的脸面真是不知道往哪搁了。   他压低声音,小声地说:“看把你急的, 我这不是没答应吗?”   白金氏冷哼一声,“你那小九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答应,但你也没拒绝!”   小心思被老婆子点破, 白三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赶紧转移话题,“乖孙不是快十岁了吗?半大小子了,你不是说要给他做那个什么吗?”   说到乖孙, 白金氏的面容和缓了些。十岁, 可以说是一个坎, 农村的孩子, 十二岁就算半个劳动力,可以挣公分了。不过她的乖孙是城里的娃,十六岁才算成年的!   “我当年听说的那法子, 没用过, 这会儿也找不到神婆,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白金氏有些犹豫,当年她还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见过村里地主家儿子十岁的时候找人做的这么个法事,为的就是让他一辈子和乐,得偿所愿。这场法事一直刻在她的记忆里,现在乖孙十岁了,不知道怎么的,从几天前开始,她不时又想起那年的那场法事。   “我这几天,陪你往你家那地界去走走,怎么着也得给乖孙弄齐整了。”白三朝摸了摸茶杯,想了很久,才开口。   白金氏点点头,她家就在大都城外,金家村。家人早已在战乱中死亡的死亡,失散的失散,她已经没有亲人了。这十四年来,她没有再回过金家村,生怕触景伤情,但这一次为了乖孙,她怎么着也得回去看看。   白曙不知道白金氏和白三朝的打算,他这几天正在为刘清和石正快回来的事情而烦恼着。一个月前,立业叔来的时候,就带了个消息,说石正和刘清要在小年这天回来。   现在是冬天,为了节省煤,石正和刘清回来肯定不是住在自己的房间里。白金氏前几日都已经分配好了,石正和白义在后罩房住,刘清跟白曙在西厢房住。说真的,白曙还真是不大愿意跟刘清一块儿住。他可没忘记当初那封信,什么“亲爱的白曙”,什么“我是和你一起夜晚上厕所的刘清”,还有那什么“你的刘清”……真令人牙酸!明明刘清去的是军校,周遭应该都是些阳刚的爷们!可是那信里一股子酸腐气?   白曙还在想着,到底是哪里错了的时候,他听到了白义那大嗓门的叫声。   “曙儿,刘清和石正回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白曙愣了一下,随即从房间走了出去。   大都的冬日异常寒冷,虽然院子里的的积雪已经被白启煌和白启智两兄弟扫干净了,但是核桃树上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阳光照射在核桃树的冰霜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被白昌白仁他们围在正中间的石正和刘清,站得笔直,那身段初看竟然跟他们身边的白立业有些相似。白曙一瞬间有些出神了,才半年没见,他们身上的稚气已经褪去了,十三岁的孩子,竟像个少年一般,玉质兰仪,跟白昌和白仁他们完全不一样。   “那孩子,真的是长大了!”白玉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白曙身边,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替刘清感到高兴。   “果然,还是军校锻炼人,那俩孩子跟家里这些个淘气小子完全不一样!”白启煌环着手臂,看着院子被大伙围在中间的两个少年,心情颇为复杂。白昌和白义站在石正和刘清身边,差距非常明显,白昌白仁还是孩子,石正刘清已经成人。   “曙儿!”石正见到白曙,兴奋地叫了起来,他一个箭步跑到白曙身边,狠狠地搂着他的肩膀,笑得欢心,“半年不见,你长高了呀!”   这话深得他欢心!白曙笑了笑,“你也是呀,半年不见,高了不少!”他这话不是客气,石正的确是高了不少。还没去军校之前,他可能也就一米五多,现在已经超过一米七了吧,看情况应该还能继续长。   “对了,我上次给你寄的饼干和奶糖,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再发的话,我还给你寄!”石正搂着白曙的肩膀,笑得灿烂。冬日的阳光和煦,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能温暖人心。   白昌和白仁他们听到这话,可坐不住了,“石正,你小子不够义气呀!光给曙儿写信,寄东西,怎么就没有我们哥几个的份!”   石正哈哈大笑,挤兑他们,“谁让你们没有曙儿那么招人疼呢!”   “你小子!”白昌、白仁哈哈一笑,朝石正扑了过去。   石正就像一个会散发热量的太阳,只要他在,白家就能热闹上很多。   突然,白曙感觉到了一个逼人的视线,那视线既熟悉,又陌生。他无语地循着视线看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是刘清。这家伙,怎么上了军校,还是这副模样?   刘清面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却紧张得要死。   “曙,你,你怎么没给我回信?”   刘清本来想像石正那样,开心地和白曙打招呼,也跟他说,以后会给他寄好吃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口说出来的却是质问。话一出来,他就有些懊恼了。   白曙愣了一下,“抱歉,下次我会给你回信。”刚才那些想法肯定是错觉吧,这还是个孩子呢,会跟他计较他没回信的事情。其实,他当初想着反正他们也快回来了,有什么话可以回来再说,不必浪费邮费给他们写信了。   刘清闻言,严肃而认真地点点头,“我等你。”   此时白玉氏从厨房里出来,她围着围裙,抿嘴一笑,“清儿,你呀,还是那么喜欢黏着曙儿。你这次假期正好跟曙儿睡一间房,有什么想说的话,尽管说个够。”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伸手想要接过刘清的行李。   刘清阻止她,“我,我自己来,重,您别累着了。”   “昌儿、仁儿你们几个别缠着石正和刘清,他们才刚回来,让他们把东西整理一下,快要吃饭了!”白金氏叉着腰,虎着一张脸,站在厅堂门口,朝白昌几个吼道。   白昌和白仁如见到猫儿的老鼠,快速地往后跳了跳,继而推着石正往后罩房去,“你跟白义住后罩房,走,走,走!”他俩现在最怕惹奶奶生气了,若是惹得奶奶生气,被奶奶骂上一顿还没完,晚上肯定要被爸爸/大伯上课,课程的名称就叫做“不能惹奶奶生气”!   刘清乖巧地走到白金氏身旁,“奶奶,我回来了。”他一脸儒慕。   白金氏那张凶狠的脸,难得平和了很多,“回来了就好,曙儿这段时间由你照顾了。”她的声音很小,小得只有她和刘清听得到。   “嗯,我会努力的。”刘清使劲地点头。   白金氏很满意,“乖孩子。”她花了近九年时间,终于养出了一个全心全意念着乖孙的人。有了他,即使将来她和老头子不在了,乖孙也不会孤单。   刘清被白金氏夸奖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了笑意,那完美的粉唇微微上勾,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只可惜,他的表情一闪而过,除了他面前的白金氏,没人看到。   白金氏更加满意了,她拍了拍刘清的脑袋,“好了,快把行李拿到曙儿的房间去,马上就要吃饭了。”   她交代完刘清之后,随即转身对白立业说:“你进来一下,我和你叔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白立业把白义从肩头放了下来,往厅堂走。   白曙看了看白立业和白金氏,到底是没说什么。   刘清把自己的行李抬进了白曙的房间,当刘清和白曙擦肩而过的时候,白曙突然发现,刘清也长高了,甚至长得比石正还高,他得仰头才能看到他。   这一天的晚饭,难得见到了肉丁。白昌他们高兴极了,说来白昌他们几个也是够可怜的,白金氏给他们的定量粮,直到今天才恢复正常。当他们看到自己满满一碗粥,而且能看到里面的米粒和肉丁时,他们激动得眼角含泪,感动地看着白金氏。   白金氏脸上的表情和以往一样,除了凶狠,没有多余的情绪,“看什么看,吃呀。”她扫了一眼这些个愚蠢的孙子后,就非常干脆地转移了视线,眼不见为净。这么多年,她已经认命了,白家产蠢货,哎,蠢货就蠢货吧,只要听话就成。   白曙看了一眼爷爷奶奶,还有白立业,他们三人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想不出,他们在厅堂谈了什么。   “啊,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白启煌忍不住开口叹道,“弟媳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瞟了冯秋兰一眼。冯秋兰垂着脑袋当作没听到,她的手艺的确不怎么样,但是她最近也有做家务的!真是的,就会敲打她!   白曙看了白启煌和冯秋兰一眼,这俩人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可能是以前经历的事情多了,两人破镜重圆之后,感情似乎不错,冯秋兰的心似乎回到了白家…… 第114章   ·   这一年白曙生日当天, 恰逢正月十六。他一大早就被白金氏从被窝里抓了起来, 白曙张不开眼睛, 昏昏欲睡,他瞟了一眼窗外,天都还没亮呢。   “清儿,你动作快点。”白金氏催促刘清。   刘清加快了他手里的动作, 这几日,都是他帮白曙穿衣裳的。   这有人疼和没人疼, 差别还是挺大的,上辈子,白曙早早就学会了自己穿衣,但是这辈子,即使他想要自己穿, 但也得看爷爷奶奶他们愿不愿意。   白曙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额头被点了一点, 冰冷的那一点,令他清醒过来。他一睁开眼, 就看到了奶奶手里拿着一个小碗, 碗里有红色的液体,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朱砂,他额头上被点了个朱砂痣!   白曙放弃挣扎, 决定任由奶奶摆布。白金氏分别在乖孙的额头、手背、脚背点上了一颗朱砂痣。等白曙做完这些之后, 白金氏朝门外唤了一声, “白仁,你进来。”   白仁哈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一大早就被奶奶用一张冷帕子弄醒,但是他又不敢反抗,只能生生受着。   “背白曙从大门那走到后罩房!”白金氏把碗里剩余的朱砂撒在房间里,再从怀中拿出一沓折成铜钱样的黄纸,站在白曙身边。白仁每走一步,她就扔一个黄纸铜钱。刘清站在白曙的另一边,手里捧着一个装着煤灰的盒子,白金氏每扔一个黄纸铜钱,他就撒一把煤灰。   白曙不明白这所谓的“法事”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他只觉得怪折腾人的。他感觉,白仁背着他,似乎有些艰难了。也难怪,白仁和白启后长得挺相似的,虽然俊美,但都非常瘦弱。   终于,白仁背着白曙到了后罩房。   “奶奶,好了吗?”白仁的双腿有些颤巍巍的,他想要把白曙放下了,可是没有奶奶发话,他又不敢。   白金氏白了白仁一眼,软脚虾!“好了,把曙儿放下来。你可以回房了。”   白仁就像是蒙受了大赦一样,快速地把白曙放下,头也不回地回房,砰一声把门关上,就没声儿了。   白曙盯着白金氏,看她还能折腾些什么。   此时白金氏朝白曙递了一根红色的绳子,让白曙拉住绳子的一头,白金氏把绳子的另一头递给刘清。   “去厅堂。”白金氏吩咐走在前面的刘清。   刘清就着这一根红绳,把白曙往厅堂拉。   “荣华富贵,登高望远,平平顺顺,多子多福……”   白金氏嘴里不断喃着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吉利话。   她和老头子前些日子特地走了一趟金家村,村里能记得当年那个地主儿子祈福法事的人不少,大家都当乐子一样说,而她和老头子却记得牢牢的。   此时,白三朝已经站在厅堂里了,他穿着红色的褂子,厅堂的灯没有开,只有六根红色的蜡烛在烧。   白曙这才注意到,今天不止是爷爷穿红衣,就连奶奶、他,还有刘清,甚至是白仁,穿的都是红衣。   刘清把白曙拉到厅堂供桌前,就停了下来。   白三朝把燃烧的香插入香炉内,朝没有牌位的供桌双膝下跪,“列祖列宗,今白家第三十八代子白曙已经年满十岁,求个祖宗保佑他能够成为白家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白金氏在白三朝跪拜祈祷的时候,朝空中撒了一把米。米“嗒嗒嗒”落在地上,白曙看到了香炉上插的三根香,它们的烟直直往往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曙似乎看到了一个“寿”字……   看到这一幕的,不止是是白曙,就连白金氏和白三朝也看到了。两个老人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兴奋和激动,白曙知道他们非常满意这个结果。   可是,白曙不相信这些,即使他经历了匪夷所思的转世重生,但他依旧不相信。他信奉的只有,事在人为。他之所以这么配合,也只是为了让爷爷奶奶安心罢了。   等白金氏和白三朝按部就班,把他们从金家村秘密探到的求福法事做完之后,白曙才得以回房补眠。   可是他没睡多久,就又被叫醒了。   他徐徐睁开眼,一张弥勒佛一样的笑脸和一个盯着肥肉的垂涎脸猛地出现在他眼前。起初他还以为是梦呢,闭上眼,翻了一个身。可是一个声音却把他从迷糊中拉回现实。   “曙!你终于醒了!”   胖球儿趴在白曙的床边,见白曙醒了,兴奋地扳着他的身体,让他正对他。   “曙,今天是你十岁生日!你怎么能起那么晚!我爷爷说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过生日的时候必须得早起,早起才会有福气!”胖球儿捧着白曙的脸蛋,揉巴揉巴。   他脸上一副哥哥教训弟弟的表情,但心里却异常活泛,揉脸蛋原来是那么舒服的事情,怪不得别人喜欢揉他的脸蛋!   白曙翻了一个白眼,“放开唔!”   胖球儿依依不舍地放开白曙,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平时也不喜欢别人揉他的脸蛋……   胖球儿赶紧从口袋中拿出一小包的点心,放到白曙面前,笑容可掬,“曙,生日快乐!”   这点心是富强粉做的,做得非常精致,小小一颗寿桃,顶尖的粉红散发着桃子果酱的香味。   “快尝尝!”胖球儿用非常期待的小眼神看着白曙。   白曙刚想说,他得先洗漱再吃,但看到胖球儿那两颗闪着光芒的星星大眼,就把想说的话咽下了。他拈了一个寿桃,放入口中,寿桃小得能一口吃掉。   “好吃吗?”胖球儿有些紧张。   白曙细细品味这精巧的寿桃,露出了一个笑容,“喜欢。”他是真的喜欢,并不是客气话。这寿桃的面发得好,非常松软,这果酱也新鲜,甜度适中。   胖球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样子跟他爷爷特别相像,整就一尊小弥勒佛。   “哈哈哈,曙儿,胖球儿为了你这句话,今天天没亮就把我从床上吵醒了,非要我教他。”丁老这尊大弥勒佛摸着自己的肚子,狭促地看着自家孙子,“这小寿桃是他自个儿做的,说是自个儿做,才能体现出他的心意!”   胖球儿两根胖胖的食指绞呀绞,圆乎乎的脸泛起了红光,他被爷爷说得有些害羞!   “好了,曙儿,快看看邱爷爷给你带来的宝贝!”老邱一下子挤了上来,把胖球儿挤到了旁边,双手送上他的贺礼。   每年白曙生日的时候,老邱都会给白曙送礼物,今年也不例外。   白曙其实并没有太多期待,因为邱爷爷这些年,给他的生日礼物,都是金银器物之类的,还真不如胖球儿送的寿桃惊喜。不过,白曙还算是很配合邱爷爷的。   “是什么?”他探头,看向老邱的掌心。   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个圆形的象牙腰牌。腰牌中间是一个浮雕的四爪威龙,腰牌顶部匍匐着两只貔貅。这腰牌保养得非常好,品相完整,触感温润,还散发着莹白的光芒。   这样精巧的小玩意,比之金银,更讨白曙欢心。白曙现在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喜欢金子了,在白三朝的熏陶之下,他渐渐明白了“乱世黄金,盛世古董”的涵义。按照华国的发展情况,今后必将是盛世,所以白曙现在对这些古物非常有好感。   他笑得露出了两排牙齿,“谢谢邱爷爷。”   “曙,你起来了?”刘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捧着个盛着温水的脸盆从外面进来,他把脸盆放在脸盆架上,取下挂在脸盆架上的毛巾,浸湿,再拿着拧干的毛巾,走到床边,帮白曙擦了把脸。   一条黑线从白曙额头上滑了下来,刘清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军校回来后,就没那么墨迹了,虽然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是却渐渐开始变得强势起来了,就比如这样……他都已经说过不用他帮忙打水洗漱了,可是他却依旧坚持,他若是不许,他就用那两颗黑眼珠子盯着他,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给他安生。不得已,白曙屈服了!谁知道这一屈服,就全面溃败了,现在这家伙已经包揽了他大大小小的事情,把他当作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小孩一样养着。   等刘清帮白曙穿好衣服后,白曙已经没有颜面看丁爷爷、邱爷爷和胖球儿了。   “曙,你是不是生病了?”胖球儿突然发问。   “没有呀。”白曙不明白胖球儿为什么会这样说。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洗脸穿衣服?爷爷说了,好孩子要自己洗脸穿衣裳!”胖球儿这话说得骄傲,“我就是自己洗脸穿衣服的!”   白曙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幸好丁爷爷给他找了个台阶。   “今儿个不是曙儿的生日吗?你刘清哥哥在用自己的办法给他庆生呢!”   白曙忙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胖球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白曙这下是真后悔了,当初他怎么就轻易屈服了呢?害得他现在进退两难。看着丁老和邱老带笑的眼,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若不是因为刘清他们收假后要离开大都去军营受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大都,他也不会处处让着他! 第115章   ·   说起来, 老邱这段时间, 过得并不如意。他的虹光阁和琉璃街其他古玩店合并成为了国有大型文玩高级商场,只面向外国人开放。铺子是大了,但他也从一个堂堂总经理变成了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主管。   四个多月前, 他给手下一个售货员小邢批假,但是到了销假的时限, 小邢还没回来。而售货员的家人却到单位来找人, 那可是个孕妇呀!她挺着大肚子,叫嚷着要他把小邢交出来。老邱这才知道小邢根本就不是为了照顾怀孕的妻子才请假的,他在妻子面前以单位出差的名义离家,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这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小邢的老婆天天搬着一张凳子在商场门口坐着,见人就问有没有遇到过小邢,我那这客人进进出出的, 都被问了个遍, 场面很不好看。”老邱坐在白家厅堂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报警了吗?警察怎么说?”老丁问。   “早就报警了, 警察那边查到有人看到他往城外走。哦,对了, 似乎就是往都村那个方向走的。”老邱揉了揉太阳穴,春节这几天, 小邢的老婆天天到他家门口报到。他今儿个还是翻了墙才出来的。   在院子里玩得口渴,到厅堂里找水喝的白曙听到这,心中一动, “邱爷爷, 那邢叔叔长什么模样?”   老邱不知道白曙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不过他还是老实地回答:“他的样貌比较特殊,很好辨认。他的头秃了一半,高高瘦瘦的,呃,有些尖嘴猴腮,看着不大讨喜,不过很会恭维人。”也就是因为小邢的外貌太独特,所以才有目击证人记得他是往都村的方向去的。   白曙和白三朝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当初在山上遇到的那个半秃头男。   “他是十月份失踪的?”白三朝把茶杯放下。今天因为是乖孙的生辰,所以待客用的是真正的茶水。   老邱点点头,“对。不过你怎么猜到的?”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那阵子,都村附近有不少村子的村民都报了人口失踪。”   这事情老邢倒是没有听说过,“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那些村民竟然都在十月失踪。   白三朝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说。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自然不会同情那半秃头男。   “这个,我知道。”老丁突然慢里斯条地说道,“十一月份的时候,公安局那边负责这起事件的警察到广和居吃饭。我听了一耳朵,说是那些人到山上打猎,被猛兽吃了。为了不引起社会的恐慌,这才把事情给压了下来。”   “原来这样!”老邱脸色更不好了,“我听说小邢以前就喜欢打猎……”搞不好这次他也去了……   厅堂里沉默了片刻。   白曙的生日不适合谈这些血腥的事情,老邱忙转移话题,“对了,怎么不见日朝他们?”   白日朝、白三朝兄弟俩感情非常好,可今天是白三朝最疼的乖孙十周岁生日,白日朝他们竟然没有出现,真是奇怪了。   “他们才刚回去。”白三朝话里多了几分担忧。   大伙都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秋天那会儿,本该成熟的玉米瘪了米粒儿,大伙都想再等等,看会不会出现奇迹,等到了不得不把玉米秆拔掉的时候,天气又开始恶化了,这冬小麦种下去,可以预想今年也是没什么收成的。   “别说这些糟心事,活一天是一天,开开心心地过吧!”老丁乐呵呵的,在他看来,开心也是活,不开心也是活,何不活得开心一些呢?   白曙的十岁生日,以院子里孩子们追逐打闹的欢笑声为背景落下了帷幕。但是在和这欢笑声相隔不到一百米的厅堂里,气氛却格外沉闷。这也昭示着接下来延续了两年,一年比一年更严重的阿鼻地狱,异常的气候,异常的作物,异常艰难的生存环境,成为了经历过这一段艰辛时期的人们记忆中,最灰暗的时期。当然相较于农村人而言,吃公粮的城里人活得幸福多了。   刘清和石正也在白曙生日的第二天,离开了白家。这一次返校,他们少年班全体成员就要离开大都,前往军事秘密基地参加训练,归期不定。   临别前,石正依旧还是笑得灿烂,没有任何阴霾,他拍了拍白曙的肩头,“曙儿,你等着,等我学成归来,给你当靠山!有我罩着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白立业当场就朝他弹了一个脑绷子!   “你进军校,为的是保家卫国!可不是让你有这样的私心!”   石正捂着脑袋,哈哈大笑,“知道了!我只是说说而已!”   白曙嘴角抽搐,格外无语。   相比起石正的爽朗,刘清倒是显得阴郁多了,“我会给你写信的。”   白曙点点头。他只希望军校的训练,能让这个金相玉质的少年,少几分别扭,多几分豁达,把他这块美玉表面的灰渍给擦掉,让他散发出属于他的耀眼光芒。   “你记得给我回信。”刘清上车前,最后朝白曙交代了这么一句话。   “好的,会给你回的!”白曙回答。   只可惜,这个承诺,直到五年后,才实现。因为直到五年之后,他才收到了刘清的信,知道了他的通信地址。   ………………………………开启新篇章的分界线   无责任小番外   门,还是没有开。   刘英站在白家门口,已经站了很久,门还是没有开。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书店那边还有工作呢。   刘英的脚发软,步伐有些飘忽,身子不断打晃,站都快站不稳了。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大前天,她好不容易借了钱和粮票,排队买到了些三合面,用三合面烙了几张饼。她只吃了半张,剩下的就用油纸包了起来,锁在柜子里。   可是等她下班回到家,打开柜子的时候,却发现饼已经没有了。不用想都知道,饼肯定又是被启后拿去给向凤了。   家里就只剩这几张饼了,这可是她和白启后这三天的口粮,刘英又急又气,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流,她的肚子饿得绞痛。她用手按了一下肚皮,肚皮窝了下去,没有再涨起来。   “你回来了?”白启后下班回到家里,径直往厨房去。厨房里总会有一壶糖水,只要吃了一碗糖水,他就可以撑过这个晚上了。   “启后,我们家里已经很困难了,求求你,别再把粮食拿去给向凤了好吗?她当初照顾你的恩情,这两年,你也该还完了……”刘英不敢说大声,她也说不了大声了,因为实在是饿得没力气。   白启后也一样没力气,不过他比刘英好些,他才刚吃过一个三合面饼子。他找到水壶,想要倒水,却发现,水壶是空的。他朝刘英看了一眼。   刘英气若游丝,“家里没糖了。”随着粮食越来越紧张,白启后当初的捐赠活动都暂停了,但是,他又有了新的捐赠对象,也就是向凤。他搬空家里,只为补贴向凤。   “你,明天去妈那,借一借。“白启后的声音有些虚弱。其实,他明白,自从他和刘英的户口从家里迁出来之后,他就被爸爸妈妈放弃了。可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前些日子见过大哥和二哥,他们活得很好,虽然廋了些,但精神很好,跟他完全不一样……说实话,他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坚持不把户口迁出来的,也许不把户口迁出来,他现在也不会饿成这样,他至少还有一个吃饭的去处!   刘英僵住了,她去过白家不下百次了,每一次都被婆婆拒之门外。只有二嫂和二哥,还有大哥,十次有一次会给她一些吃的。她甚至还拉下脸,去找白仁和白梅了。可是那两个孩子,只要一跟他们提到吃的,脸色就不好,也只能拿出一点点口粮给她。她知道,婆婆给这两个孩子的吃食都是定量的,给了她,他们就没吃的。不过,她也知道,婆婆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的。但是,这点粮对她和启后来说,就是救命粮呀!   刘英也曾经想要找白曙帮忙求情,可是白曙比白梅、白仁他们做得更绝。除非是她实在饿得快不行了,他才会给她两口粥喝,其他情况,都当她是陌生人,不带搭理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荒灾越来越严重!渐渐地,白家的大门不再打开,即使她在外面站得再久,即使她把门敲得再响,门始终都没有再打开。   刘英边走边想边哭,她强撑着身体回到书店。   书店的休息室里,放着一排玻璃瓶子,瓶子里放着水,水里泡着绿色的小球藻,看起来有些像海苔。这是刘英跟同事学习怎样养育的,小球藻这东西不仅营养高,而且还能治疗水肿。她已经往肚子里灌了几天的水,早上搬书的时候,手臂上不小心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骇人的是流出来的是黄色的血水。   刘英往其中一个玻璃瓶里掏出一把小球藻,吃了下去…… 第116章   ·   此时已经是十月, 猫儿胡同家家户户大门上都还残留着过年时贴着的红色“福”字。一眨眼已经过去五年多了了,这五年的时间, 没有给这个古老的胡同留下什么斑驳的痕迹,反而透着点蠢蠢欲动。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铃铃铃”地穿过胡同, 在一个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白曙, 有你的信!”   邮递员的声音清亮高亢,他叫了几声, 门打开了。   只见一个上身穿着淡蓝色衬衫,下摆塞进黑色裤子的少年, 扬着暖暖的笑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了邮递员手里的信。   邮递员背着军绿色斜挎包, 跨上二八自行车,铃铃铃地往下一个收件人家去了。   “谁寄的?”   一个有些虎气的少年穿着白背心, 从门内探出脑袋。   “刘清哥寄的。”   “啊?”有些虎气的少年先是疑惑了几分钟, 然后才反应过来, 他兴奋得跳了起来, “真的?刘清哥的?”   一个沉稳, 但是却明显听得出是正处于少年变声期鸭公嗓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一一, 拿了信就快进来。”   “知道了。”拿着信的一一高声回答, 他快速地往院子里跑, 边跑, 还边叫, “曙,快出来,刘清哥给你寄信了!”   白义追在他身后,直呼,“你等等我,我也要看。”   此时,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从正房里走了出来,他面容如玉,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让人觉得有些冷淡,他的眉头紧锁,“你们小声点儿,奶奶刚睡着。”   最近正值天气转变之际,白金氏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从昨天开始,身体就有些不舒服,刚刚才睡下的。   一一和白义瞬间噤声,他们虽然没有白昌和白仁那么害怕白金氏,但是对于白金氏,他们多少还是有些敬畏的。   “曙,刘清哥来信了!”   一一有些激动,刘清和石正自从五年前去了秘密基地训练后,就再没有任何消息,就连立业叔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白曙眼中闪过惊讶,他接过信,拆开,随即又快速地合了起来,放在兜里。   白义急了,忙催促道:“为什么收起来?快念念,快念念!”他非常期待能听到刘清哥在秘密基地训练的故事!   白曙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白义被白曙这么一看,噎住了,不敢再起哄。   一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二二,突然开口:“这么多年没有刘清哥的消息了,难得有他的信。曙,就让我们看看吧?”   他的话,令白曙沉默了片刻。他想了想,还是从兜里把信拿了出来。   一一贼笑,迅速夺了过去,他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亲爱的曙:   因为基地保密的缘故,这五年没能给你寄信,你是否还记得我?   这五年的训练,我非常刻苦,也非常满足,可是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常会想起猫儿胡同的种种。   不知道你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是不是如我想象中的那么俊俏?你从小时候开始,就长得好。   白奶奶和白爷爷的身体依旧健朗吧?   白义他们几个肯定也长高了吧?   还有一年时间,我就可以回去了。   你等我,等我回去了,给你当靠山,罩着你。   你的刘清”   一一的声音越来越小,当他念完的时候,不可置信地扬了扬手中薄薄的那一张纸。   “就这样?没了?”白义着急地夺了那一页纸,左看右看,想要看出个个花来。   这时候,一阵欢笑声从大门处传了过来,嘻嘻哈哈,叽叽喳喳。   白曙的脸一下就冰冷了起来。   “咦,你们怎么都站在院子里?今天不用上课吗?”   白梅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绑着个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口,身上是绿色的军装,头顶戴的是绿帽子,模样俊俏。   她身后跟着好些个跟她差不多装扮的愣小子,还有好几个也梳了麻花辫的俏丫头。   白义鼓着嘴,没好气地说:“今儿个是礼拜六!学校不上课!”   白梅“哦”了一声。   “奶奶今儿个身子不舒服,刚睡下了,你们有事就去你那屋说,别往厅堂去。”白曙的声音冷得比冬日的冰雪还要寒透人骨。   白梅今年已经高中毕业了,但是没能考上大学,家里给她找了一份公园售票员的工作,但是她没做几天,就不去了。成日里只会早出晚归,和一群没考上大学、也没工作的同学们组成了一个什么学习小组。白金氏骂了她好几次,她都油盐不进。   白曙的冷淡令白梅面子上下不去,她刚想反驳两句,就被其中一个伙伴拉住了,那人朝她挤眉弄眼,顺带还摇摇头。   白梅就这样把气忍住了,“我今儿个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跟你计较了!哼!”   说完,她就带着她这群伙伴哗啦啦地往一进院的西南角院去了。   等白梅他们走了之后,白义就猛地朝她走的方向作势挥挥拳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不是东说说,西说说!尽会瞎咧咧!”   一一朝白义使了个眼色,“去听听?”   白义点头,“走!”   西南角院,现在只有白梅和白夏花在用了。白秋菊今年考上了师范大学,现在住在学校里,课业繁忙,周末也很少回来。白夏花去公共汽车上当售票员了,周六也要上班。白昌、白田、白军,还有赵家媳妇的儿子赵拥军、侄子韦宝,他们几个高中毕业就一块儿去当兵了。白仁当初也是想要入伍的,但是因为考上了大学,就没和大伙一起了。   现在的白家,比起以前,少了很多人,但是却没有变得冷清,甚至比以前更“热闹”了。因为白梅常常带着她那一群进步青年,回家里探讨家国大事,他们的声音大得整个白家都能听到。   白曙往西南角院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格外冰冷。   “咳咳”屋内响起了白金氏干咳的声音,白曙脸上的冰冷迅速褪去,他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进入正房。   “奶奶,喝。”白曙把放在桌子上的温水杯递给了半靠在床上的白金氏。   白金氏接过水,喝了一口,润润喉咙,终于把咳嗽给压了下来。   “刘清那小子寄信回来了?他终于舍得寄信了?”白金氏一想起当初那小子临走前,一口一个会寄信,一步一声要回信,就恨不得给他一个脑绷子!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个山窝窝,别说一封信了,连句话都传不出来!   “咳咳,不过,还算他有点良心!”白金氏刚才听到了一一在屋外念的信件内容,知道刘清没有忘记她乖孙,她心里的担忧消除了一些。她这么多年对他的教导,没有白费。   白曙不赞同地望着白金氏,病人就该好好休息,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   白金氏的眉头紧皱,跟白曙刚才的模样竟然有些相似,她盯着西南角院的方向,一脸不快,“白梅那蠢货又带她那些乌七八糟的朋友回来了?”   “嗯。”   白金氏气急,干咳了好几声,“这蠢货,趁早打消心里那些蠢念头!不然以后有得她罪受!”   白金氏咳得厉害,白曙拍了拍她的背。   “去医院!”他以不容拒绝的声音说道。   白金氏转移视线,“不就是感冒了吗?小病去什么医院,我这么多苦难都扛下来了,一个感冒,用不着那么紧张。”哎,乖孙都不可爱了。自从他上初中后,就开始管着她了!   “自找的!”白曙忍不住挤兑一句。明知道这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她出去溜圈,没带伞就不说了,竟然还敢冒雨回来!   “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白金氏不得不妥协。乖孙长大了,只要他一冷下脸,她就没法倔着了。   白三朝晃悠悠地从外面回来,他背着手,显得非常闲适自在,跟被强制卧病在床的白金氏形成鲜明对比。   “都跟你说了,有病就上医院。你还偏不,现在严重了吧?哎,小白雄都比你勇敢,你还怕看医生。”   白三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说,那得意劲儿,别提多令人气得牙痒痒了。   “爷爷……”白曙睨了白三朝一眼。   白三朝捧着茶杯的动作顿了顿,他一本正经地说:“乖孙,怎么了?”   他身上的味道应该闻不出来了吧?他已经在外面散了好久的味道了!应该闻不出来了吧?   “禁足一周!”白曙淡淡地说道。   “啊——”白三朝发出抗议,“为什么?我又没有偷吃烧羊肉……”   在白曙冷淡的目光下,白三朝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声音慢慢变小,最后甚至没了音。他的确是去出去找烧羊肉吃了,还吃了不少。   “活该,看你得瑟!”   这一次,轮到白金氏得意了。老头子还以为他掩饰的功夫不错呢。蠢!那户部街的烧羊肉,味道可是一绝,沾上就很难甩掉。   “爷爷,要遵医嘱。”烧羊肉味重,常吃,对老人的身体不利,适而可止。   白三朝垂着头。他得想想怎么才能打发禁足的这一周。 第117章   ·   “我可瞧见了!”白义说得激动, 他一只腿直接就站到了凳子上。   白曙的冷眼就飞了过去。   白义高举的手顿住了,乖乖地把脚放了下来。他刚才太激动了, 这才踩凳子的。   白义中午和一一去偷听白梅和她那帮志同道合的同伴的谈话,原本只是想看看热闹, 可是没想到竟然看到了那么一幕。   “那小子肯定是有预谋的!”白义说这话的时候, 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他们准备散的时候, 那小子站起来一挥手,其他人都都掩嘴笑嘻嘻地出去了, 屋内就只剩下他和白梅两个人。这时候,那小子猛地上前拍了一下白梅的肩膀。白梅瞪了他一眼,说了句‘讨厌’, 就转身背对他了。这不是拍婆子这是什么?”白义说得特权威。   拍婆子,白曙是知道的。   上了高中之后, 学校里都是少男少女, 虽然男生和女生之间常常是井水不犯河水, 连话都不怎么说, 但是异性之间的那种吸引力是骗不了人的。有不少男孩对某个女孩产生兴趣后, 会直接找到白曙, 跟他说:“嘿, 我看上她了, 你可别想插手。”每每这种时候, 白曙都有些哭笑不得, 他根本就不认识这男还, 更不认识这女孩。   不过这些话,男生也只能在他面前说说,在偌大一个学校里,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和女学生们大献殷勤。好几次,白曙看到,放学后,有男同学跟在女同学身后,到了没人地方,他迅速上前去拍一下她的肩膀,大声地说了句:“嗨,交个朋友怎么样?”这就是拍婆子。少男少女之间暧昧却纯真的情谊。   可是,在白义所描述的这情况下,当时屋里就那小子和白梅两人,他直接表达交朋友的意愿不就成了吗?还拍什么肩膀?白曙有些不懂了。   二二看出了白曙的疑惑,他用沉稳的语气说道:“那是情趣。”   ……   白曙沉默。   “还有呢,还有呢!”白义撞了打岔的二二一下,他说得说正起劲呢!“那小子说话可肉麻了,你听他都说什么?”   紧接着,白义和一一交换了一个眼神,白义扮作了那个小子,一一扮作了白梅。   白梅背对着那小子,那小子有些羞涩,但是眼中满怀期待,话中慷慨激昂。   “我们既将要启程出发,到祖国最边远、最艰苦的地方,去建设那里,去保卫那里。在离别前,我想把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让你知道。我担心这一次,如果再不和你说,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我每一天都祈求着,祈求我们俩能分到一处去,但是如果不能的话,我乞求你给我一个和你通信的机会,不要拒绝我,让我们的友谊长久地延续下去。当然了,在岗位上,我们要兢兢业业为祖国奉献着我们的微薄之力,但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够好好地保重自己,就当作是为了我……”   白衣一边模仿着那小子说话的样子和神情,一边朝一一伸出了一只手,一一配合地转过头,眼中闪着泪珠。   “别说了,到了新的岗位,我们得学会艰苦奋斗,我们得做好吃苦的准备,我们还得和当地群众打好关系,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人民有所贡献,对国家有所作用。我也希望能够和你被分到同一个地方,可是这些都是我们没法控制的。国家需要我们到哪里,我们就要到哪里。如果有缘分……”   还真别说,白义和一一这一连串唱念俱作,如场景重现一般的表演,倒是有几分意思,白曙仿佛看到了白梅和那小子你情我侬的场景。   不过……白曙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你可听清楚了,他们真的说要去华国最艰苦的地方支援那边的建设?”   白义点头,“肯定没错!我听得可清楚了!”   一一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听到那几个先出来的,在讨论什么‘知青’……”   是了!白曙这下确定了,看来白梅的事情,是很难挽回了。   果真,第二天,居委会方小敏和毛革来了。   毛革一进门,就是一阵热烈的夸奖和恭喜之辞。   开门的白启煌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家里究竟有了什么喜事,就被人推搡着进入了院里。   白曙刚刚监督白金氏吃完药,正打算待会儿让二二帮他请个假,他要送奶奶去军区医院那边检查检查,刚把钱和病例准备好,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喧闹声。   “怎么了?”白金氏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白曙没有阻止她,反正他们等会儿也是要出去的。   院子里,白梅胸前系着一朵大红花,毛革站在她面前,激情地演说:“白梅,恭喜你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下乡青年!你即将奔赴遥远的边疆,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农村可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你将大有作为!”   白梅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她激动极了,她朝东方敬了一个礼,“我定会努力工作,不负国家交给我的重任!”   毛革点点头,“对了,就这样!我们猫儿胡同出去的知识青年,就应该有这样的朝气和决心!”   他的话音一落,院子里就响起了“啪啪啪啪”的掌声。   毛小敏环顾一周,看着有些呆愣的白家人,故作亲切地拍了拍白梅的肩膀,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白梅,我当时看到你提交的申请,还惊讶了一阵呢!我记得你家人似乎给你找了个售票员的工作,可我没想到为了支持国家建设,你竟然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在城市工作的机会,投身边疆建设!真不对是白启后和刘英的女儿,就是具有崇高的革命主义奉献精神!”   毛小敏的话引来了白梅无限感激的眼神,她紧紧握住毛小敏的手,说道:“谢谢毛阿姨,是您让我有了这个难得的机会,能够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洪流!”   这下,白家人彻底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几年,华国城市和农村的建设发展不协调,国家好几年前就开始号召城市知识分子下到农村去。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去年白昌他们毕业的时候,居委会也曾经到白家做过动员,无奈白家早有打算,白昌他们都已经报名入伍,且体检、政审都通过了,故而居委会的动员工作只能草草落幕。白曙还以为这事情已经过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出了岔子,白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拿着家里的户口本,去报名了山上下乡活动。而毛小敏,理应在接到白梅申请的时候,按照程序跟白家人说上一声,但是她并没有通知白家,就直接把材料递交了上去,使得白梅成为了此次上山下乡的一份子。   白家院子里的喧闹,一直过了大半天才安静下来。院子里的人已经散去,白金氏、白三朝、白启煌他们脸上僵硬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白金氏看了一眼兴奋得忘乎所以的白梅,如同看死物一般,转身回房了。白曙怕她生闷气,赶紧跟在她身后。   白三朝朝白梅叹了一口气,“哎,你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能够自己做主了。你呀,就好自为之吧。”   国家从十年前就在提“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了,这十年里陆陆续续有不少青年怀着凌云壮志去到农村、去到边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见一个青年回来。   “我会好好的!”白梅挑着眉,脑袋昂得高高的。今儿个可是她的大喜日子,她去边疆建设兵团的通知已经下来了,而且某人还跟她分到了一处。明天她就要出发了,迎接她的,将是充满了奋斗激情的生涯!   白金氏进到正房后,就开始咳个不停。   白曙从昨天就已经预感到了白梅的事情,在他心目中,虽然有些许白梅的位置,可是她是完全比不上白金氏和白三朝的。白梅如果已经令爷爷奶奶彻底失望了……   “奶奶,去医院看看。”白曙拉着白金氏的手,就要往外走。他从昨天开始就念念不忘要带白金氏去医院瞧病。   白金氏没有反抗,她顺着白曙的动作,往外走。当她走到西南角院,听着院子里白梅和她那群小伙伴们高亢的说话声时,听到她诉说对未来的期许时,她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个死丫头,她以后就知道了!见天地以为我们会害她!啧,等着吧,有她哭的时候!到时候她就知道了!个蠢货!”   白曙见白金氏还能骂得起来,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奶奶还没被气坏。也是,她经历过那么多苦难,经历过那么多“蠢货”,心里坚强着呢,怎么可能就为了一个孙女就伤心坏了?要知道前几年,最艰难的那段时间,白启后都已经饿到拉下脸皮,亲自到白家门口求食,她都没有把门打开,更没有亲自出面,只是使唤冯秋兰抓了一把陈米,拿出去给那曾经的小儿子救急。说一把,真的就只是一把!冯秋兰小气着呢!为这,白启后差点被气晕,但是他还是接过了那一把救命的陈米。据说,他回到家之后,大手大脚的毛病倒是改了不少…… 第118章   ·   军区医院, 依旧还是那个军区医院。不过它的占地面积扩大了一倍,而五年多的时间,宋医生也因为医术出色, 顺利地升上了主任一职,她更加忙碌了。白雄前段时间刚过了七岁的生日,他已经在军区幼儿园上三年级, 得需要人照顾, 邱氏和白日朝只能在大都和都村两头来回跑。   白曙带着白金氏、白三朝,一同到了宋医生的办公室。   宋医生刚把一个病人送走, 正坐在桌子前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就听到了咳嗽的声音。   她抬头,刚想展现出医生对病人的关切,就发现,原来是白金氏。   “婶子,你怎么给感冒了?”   宋医生第一时间发现了白金氏的不对,不过幸好她的咳嗽不是太严重, 想来应该是刚患上的。   “得检查检查。”白曙坚持。奶奶年纪大了, 但凡一声咳嗽,一次感冒, 他都非常重视。   宋医生点点头,这些年, 她已经熟知白曙对待白金氏和白三朝时严正以待的态度了。她开了单, 让白金氏去做检查。   这各项检查做下来, 就是大半天。等白曙把检查报告拿回去给宋医生的时候, 宋医生轻松地笑了笑,“婶子身体不错,这次只是着凉了,小感冒,没事儿,吃点药就好了。”   白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了一眼白三朝,想着是不是应该趁这个机会让爷爷也去做一次身体检查?   白三朝的寒毛竖了起来,他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忙把手背到身后,语气严肃地教训起白金氏:“我说你就应该学学我,早上起来练练拳,晚上吃完饭再出去走一走,老话都说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他说完,还偷偷朝宋医生使了个眼色。   白金氏坐在诊断桌前,朝白三朝翻了一个白眼,这老家伙,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哼,不就是不想做检查吗?为什么非要拉她当挡箭牌?恁不要脸了!不过,她也不喜欢医院的这些检查就是!以前看病哪有那么麻烦,还要检查这个检查那个,以前只要伸出手,大夫一摸脉,就什么都知道了……   宋医生接到了白三朝使的眼色,有些好笑,不过还是遂了他的意,“叔的身体还真是不错,保养得很好。”   她这话不仅仅只是为了安白曙的心,她是真的觉得白三朝的身体保养得很好。按理来说,白三朝的身体本来就虚,前些年饥荒,整个大环境都不好,他肯定吃不好,吃不好,就保养不好,保养不好,肯定更加虚。不过,事实却恰恰相反,最困难的那几年,白三朝虽然变得有些瘦弱,但身体却没有什么问题。也就那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丈夫白立业对白三朝这个叔叔如此尊敬了。这是一个睿智的小老头,对生活的前瞻性,甚至连她那个做政委的父亲都比不上的。不仅如此,他还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他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他尽可能地帮其他亲友度过难关。前些年饥荒时,他凭着自己年迈的身躯,带着都村的人上山打猎。而也是那个时候,白曙这个才十多岁的孩子,以成人的姿态,进入她的视野里。她那个做政委的爸爸曾经私底下跟她说过,白家有白曙这么个人,必能保白家昌盛百年。   白曙不知道宋医生转念之间竟然想了那么多,他也看出了爷爷对全身检查的抗拒,自然也没有强求。只在心里回想着,爷爷最近练拳的模样。嗯,那太极拳,他的确使得虎虎生威。算了,这次就暂时先不检查了,以后少让他吃点重口味的肉就好了。   “需不需要打针?”白曙问道。他刚才陪白金氏去检查的时候,看到不少跟白金氏一样感染了风寒的老人,都在打吊针。   打针?白金氏听到这,眉毛竖起来了,她不敢瞪乖孙,只好瞪着面前的侄媳妇。敢让她打针,试一试!   宋医生啼笑皆非,婶子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打针,真是连个孩子都不如呢?   想到这,她脑中闪过当年的一件荒唐事。   那年饥荒,白金氏也像现在,感染了风寒,被白曙押到医院。那会儿她的感冒有些严重,而当时医院又太满,没有空床位,白金氏自己也不愿意住院,所以她就只能开了几瓶药水,让她回去自己打。可是第二天,白启煌就铁青了一张脸,带着白昌到她这儿来了。她问白启煌怎么回事。白启煌让白昌自个儿说。白昌哑着嗓子,艰难地表示,他不仅说不出话,还肚子疼。宋医生看到他的衣服上有白色的粉末,就问他吃了什么。白昌忐忑地看了白启煌一眼,没敢说话。白启煌敲了他一个脑绷子,他这才呐呐地说,他吃了半袋葡萄糖。宋医生无语,这葡萄糖是她开给白金氏的药……   哎,说起来,那几年,她见过的荒唐事儿不少,白昌这事儿还是轻的呢!   宋医生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甩掉。   “不用打针,吃点药,再多喝水,平时多休养休养就好了。”   宋医生的话令白金氏松了一口气。不用打针就成,打针简直就是遭罪!   “白雄那小家伙呢?寒假快到了要不要送到我那儿玩玩?”白金氏问。她知道不用打针,就有心情跟她唠嗑了。   白曙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光。白家孙子辈,陆陆续续离开家,奔前程去了,奶奶这是多少有一点儿寂寞了吧。   等白曙带着白金氏和白三朝离开宋医生的诊疗室,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白曙突然停住了脚步,说了声,要去一趟洗手间,就又转头进医院去了。   事实上,白曙再次回到了宋医生的诊疗室。只因为他刚才要离开的时候,宋医生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是不是白启后又整出了什么事儿?”白曙开门见山地问。   宋医生脸上有些尴尬,自从白曙上了初中之后,越发的有了大家长的气势。有些事情,她都会跨过叔叔和婶婶直接找他商量。   “你父亲和向凤的事情,在医院闹得太厉害了。前几天,向凤的丈夫和孩子,来医院闹,当时白启后正好在现场……”宋医生这话说得委婉,把父辈之间的腌臜事,告诉一个孩子,她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她更不好告诉白金氏和白三朝,万一他们气头上出了什么事,她可就成了白家的罪人了。   白曙面无表情,白启后的事情已经没法引起他的波动了,“我知道了,放心,他很快就没法再闹乱子了。”   军区医院的人都知道白启后和宋医生的姻亲关系,白启后在军区医院闹出这事情,或多或少连累到了宋医生。其实,他早应该把这事情解决了,只是到底还是看了爷爷奶奶的面子,到底还是有些顾忌刘英那个蠢女人。可是现在这情况,已经由不得他了,白启后必须离开大都,只有离开大都,他和白家才能井水不犯河水!   “真是辛苦你了。”宋医生有些不大自在,这事情本不该有白曙出面的,但是她是白启后的堂弟媳,更不好出头……   白曙回到白金氏和白三朝身边的时候,面色如常,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当天晚上,白曙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出门了。   他没有看到正房窗户没有关紧的那一道缝。   “不愧是我乖孙,小小年纪就能肩负起白家的重任!宅心仁厚,却又不拖泥带水。”白三朝摸着自己已经有些花白的短胡茬,颇为自豪。   白金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都是你的好儿子,若不是他犯蠢,乖孙也不会累这么一趟!”她嘴里虽嘀咕,但对老头子的话,也是非常赞同的。这些年,乖孙真的担当起了白家承重孙的重任。对他们两个老不死的,关怀备至,对他几个兄弟姐妹也是尽量出谋划策,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提起白启后,白三朝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因为我们,乖孙也用不着瞻前顾后。”   “该!好好的福不会享,尽会作天作地的!”白金氏才不会同情那个蠢货,她转身回床上躺下。乖孙不想让他们两个老不死的担心,她就当作不知道吧。   在白启后的事情还有解决前,白梅就得先离开白家了。   下乡支援建设的知识青年,须得在学校聚集后再一块儿出发。   白家长辈只有白玉氏去送她,白曙他们四个小辈倒是都去了。   即将到学校的时候,白曙把一个装着棉大衣的包袱递给了白梅,并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是奶奶给你做的。你可记着了,别给他人,兴许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   白梅捧着那包袱,笑了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荷包,“诺,给你买糖吃。”   白曙没有要,他把荷包推了回去,“我在家里,奶奶不缺我的糖。”他知道,这荷包里装的其实是白梅这些年攒下了的压岁钱。   白梅笑嘻嘻,把荷包放回口袋里。   很快,白梅就到了状元高中的集合地。她长得高挑,漂亮,队伍中一个同样高挑俊秀的少年看到她时时,叫了她一声,白梅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好了,我要走了。”白梅和白曙他们挥挥手,就要往队伍中跑。   白玉氏赶紧把她拦住,把一个小布袋塞到她的怀里,“梅儿,这些你拿着,这是伯娘的一点心意。在外面,千万记得要保护好自己。到了那边,尽快写信回来,报个平安。”   白梅没心没肝地笑笑,清脆地应道,“知道了!”   说完,她就转身跑开了。   白义哭得厉害,“白梅没良心!怎么就这样走了?她都没跟我说话呢!”   白曙看着大滴大滴落泪的白义,在心中轻叹。别看白义大大咧咧,脾气急躁,还自诩是个大男子汉,但是他非常敏感。当初刘清他们离开,当初白昌他们离开,当初白仁和白秋菊他们离开,他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可是这一次白梅离去,他哭了。他或许已经敏感地预知到了白梅这一去,所将面临的艰辛。   “这孩子怎么就……”白玉氏哽咽着,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城里的姑娘,哪里受过苦哟,边疆的条件艰苦,她怎么受得了呀……   白曙看着队伍中带着绿军帽,穿着绿军装,两根麻花辫一甩一甩,胸脯挺得老高的白梅,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暗暗希望,她脸上的笑容和骄傲,能保持更长些。   突然,他在人群中见到了面色焦急的刘英。刘英早已经不是他刚降临到这个世界时所见到的那样了,前几年饥荒,她的身体亏得厉害,站在人群中羸弱得仿佛风吹就倒,走路都是飘着的,脸上颧骨已经有些凸出了,和她差不了几岁的白玉氏相比,显得老了至少十岁。   刘英应该是在上班的时候偶然看到白梅的吧,不然她也不知道白梅要顺应国家号召,支援边疆。她挤在人群中,拼命地朝白梅招手,可是白梅并没有看到,她此时正激情盎然地叫着口号呢!刘英大哭,她大声地叫着白梅的名字,可惜,她的声音淹没在欢呼声和歌声中了……她一个酿跄,眼见就要倒地了。幸好,有人及时拉住了她。要知道街道上看热闹的人接踵而至,她若是摔倒,保不准要被人踩上几脚的……   刘英来不及看清是谁救了她,也来不及道谢,她现在只想快速地往白梅的方向挤过去。因为这一别,可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见了……   “她现在没时间理会你!”白曙的声音冷冷的,仿佛能在她耳边炸出了冰渣。 第119章   ·   “飒爽英姿五尺枪, 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才,不爱红装爱武装。”   送知青的锣鼓声就在耳边慢慢远去,刘英直直地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白梅, 猛地伏在白曙的肩头哭泣。   热泪通过白曙薄薄的秋衫,透到了他的肌肤。他有些不舒服,想要动动身体, 可是看刘英的样子, 到底还是没有动。   不过刘英哭得实在是太久了,白曙实在是有些不耐, 遂而打断了她。   “她走了。”白曙冷冷地说道。现在才知道哭, 以前干嘛去了?这个女人把白启后实在是看得太重,他占据了她心中大片大片的位置,把她的儿女们都挤到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刘英抬起头,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两步,她和这个小儿子,没怎么相处过, 陌生得紧。她视线扫过白曙肩头处, 那里的布,比其他地方的布料颜色更深……那是她的泪。   “对, 对不起。”对这个儿子,她是有些愧疚, 又有些怨念, 甚至还有些害怕的。她忘不了那两年, 她饿得快要死的时候, 他给她喂的米汤,可是也忘不了他看她如草芥般的眼神。   白曙皱了皱眉,肩头那片濡湿着实不舒服。他没有理会刘英的忐忑,转身就要离开,但是在离开前,他地脚步还是顿了顿,说道:“你……你如果没地儿去,就回去吧。”   刘英疑惑地看着白曙,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曙也没有想为她解惑的意思。   “走了!”他朝着看刚才还哭啼啼的,现在却一脸来看热闹的白义几个叫道。   白义神色一整,跟着白曙身后,往猫儿胡同走。   徒留刘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其实,白义和一一本来想要跟着大队伍把白梅送上火车的,但是爷爷奶奶不许,说火车站人太多,不让去,他们只好折中把她送到集合地。   来的时候,人挺多,热热闹闹,心情万般复杂,回的时候,只剩下怅然若失了。   白玉氏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好快,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幼鸟离巢了,我们也老了。”   白曙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她的确是比他刚来的时候,老了些。   白玉氏被白曙的眼神噎到了,曙儿的想法,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了!   还是一一嘴甜,忙绕到白玉氏身边,笑弯了眼,“谁说的?我们不还在吗?再说了,伯娘哪里老了?美着呢!”   白玉氏破碎的心在这一刻被一一治愈了,掩嘴而笑,“你这家伙,竟然敢调侃我!”   白曙的嘴抽搐了一下,无怪乎书上说,女人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非常注重自己容貌的。   “对了,曙儿,刚才你看到那个小子了吗?”白义突然问道。   白曙看了他一眼,那小子?谁?   白义急了,“就是白梅的那个呀!”他两只大拇指对着勾了勾。   白曙明白了,就是拍白梅肩膀的那家伙。   “我都打听好了,那小子叫晋江,是去年才转到状元高中的。听说他爸爸是制衣厂的厂长呢!他倒是长着一副小白脸的模样,据说挺招女孩儿喜欢的!”白义一脸兴奋,“现在他和白梅分在一处了,你说,他们以后会不会结婚?晋江会不会成为我的姐夫?”   十五岁的孩子,他已经明白了结婚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在白义的想法里,晋江和白梅在同一个建设兵团,四舍五入就是生活在一块儿了……   “别乱说!”白玉氏忙喝止,“这话以后别说了!”   白义被白玉氏吓了一跳,他有些不甘心地反驳,“他们俩关系好着呢,肯定是处着了!”   白玉氏急了,“你以后别这样说,对白梅不好!”   白义还想反驳,被白曙拉了一把,就没再说了。但他还是觉得晋江那小子和白梅肯定是处对象了!   白梅的离去,令白家安静了好几天。以往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的白义和一一,这几日都有些不大习惯。白梅的存在感太强,他们总有一种错觉,觉得白梅没有离开的错觉。   这天,白鹿萍、许文志带着许凤和许卫来到白家。许凤一进白家就去西南角院找白夏花去了,她现在在状元小学当老师,今天周末不上课,她正好有时间来和夏花交流一下白梅的事情。许卫跟着白义和一一他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二二跟白曙沉默地坐在厅堂里,和爷爷奶奶一同招待白鹿萍夫妇。   时光似乎对白鹿萍格外珍爱,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这些年,她生活得较常人更加舒心、顺畅。就连国家粮食紧缺的那几年,她也过得很好,吃食有许文志和娘家操心着,她倒是无忧无虑。   “妈,文志说三哥,不,白启后那家伙被派到地方去了,你们知道吗?”白鹿萍还没坐下,就急吼吼地说道。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回娘家了!   白金氏和白三朝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这么大的人了,遇到事情还这么不稳重,像个什么话!”白金氏对白鹿萍这副模样有些看不过眼。结婚那么久了,孩子也都这么大了,还是这副不经事儿的模样,真是丢人。也亏得女婿不嫌弃她!   白金氏这样一想,看向许文志的眼神就变得更加柔和了。   许文志已经非常熟悉这样的场景了,每一次,岳母骂过老婆之后,就会对他格外和颜悦色。   “爸妈,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许文志果真不愧是在机关单位混久了的人,看人识人的功力颇深。刚才岳父和岳母听到消息之后,对视的那一眼,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神色。   白三朝把茶杯放下,清了清嗓子,说道:“他太不像话了,是该去地方历练历练。”对女婿,没必要把话讲得太明白,因为他足够聪明。   果然,许文志笑了笑,“这样也好,地方上容易出政绩,也不容易出错。”他早就觉得白启后如果还呆在大都,迟早会给白家带来祸事,但是岳父岳母都没说什么,他这个女婿即使担心,但也不好插手。不过,真是没想到呀,这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让白启后下放,既保住了白启后,还让白家脱离了他的影响。要说,这一年来,上头对个人作风的要求越发严苛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文志拿起茶杯,在茶杯的掩护下,不着痕迹地看了端坐在一旁的白曙一眼,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事情极可能是他干出来的?刚才岳父和岳母都偷偷瞄了他一眼!   其实,白启后被派到地方上,许文志还是托了不少人,才查出了怎么回事。这背后使力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古建军,一个是军需处周处长。原来白启后十六年前在南边干革命的时候,曾经救过当时还是个普通后勤兵的周处长,后来革命结束后,周处长回到大都城,正好和某高层的女儿生出了革命感情,在岳家的帮助下,他一举成为了军需处处长。   白启后当初之所以能顺利进入军需处后勤部工作,其中不仅是有古建军使力,更是少不了周处长的推动。   “对了,我听说,刘英似乎没跟他一块去……”许文志说道,他的眼神紧盯着白曙,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猫腻。只可惜,白曙脸色不变。   好家伙!许文志在心中赞叹,泰山崩而能面不改色!果真是厉害!   许文志第一次明确白曙的不俗,正是四年多前。那时候岳父和曙儿,带领都村村民山上打猎,以求能度过这次饥荒。当时他也跟着去了。也就是那一次,他见识到了白曙的能力,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岳父岳母会一口一个“乖孙”地叫他了,正是因为他值当!   “叔,婶子!”此时白芳出现在厅堂门口,她刚从外面回来,神情有些不对劲。   白金氏纳闷了,“是不是有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一副死了老公的表情?”虽然他们大多都当白芳的前夫钱富已经死了。   “刘英在门外!”白芳咬牙说道。她求她,她不忍拒绝。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许文志还说她来着,她这会儿竟然已经在门口了。   “我倒要看看,她想要做什么!”白金氏甩甩头,兴致昂扬地往门外走。她可没忘记,她曾经说过,不许刘英进家门的话。   白金氏刚走到影壁处,就看到了跪地的刘英,大门口还有不少看热闹的长舌妇。   刘英两鬓已经有些斑白了,她眼里流着清泪,“妈,我和启后离婚了!”   平地落下一颗惊雷,白金氏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刘英竟然会和白启后离婚?   “然后呢?”她讽刺地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三媳妇,有些恼怒,个蠢货,还是上过革命大学的呢!她现在和白启后离婚,说不定是便宜了向凤呢!当初让她离她不离,现在被抛弃了才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被抛弃的名声和主动划清关系的名头可是不一样的!该死的蠢货!连累她的乖孙!有了个被抛弃的娘!   她三两步就走到门口,“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启后,他要带向凤去地方上任,他,他不要我了!”刘英到现在都还没能从这个打击中回过神来。   跟着出来的白芳吃惊,“那向凤不是结婚了吗?孩子都有了呀?”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跟启后离开大都。   刘英心如死灰,“向凤也离婚了……”   白三朝听到这话,火冒三丈!“这个孽子!他最好一辈子都别回大都了。”老婆子说得对着,那家伙最好一辈子待在地方,才不会连累他们。现在国家对于干部个人作风严查,白启后的这些事情,不被报上去还好,若是被人拿捏住了,那肯定是要被抓去的!   白曙看了头发散乱,双眼通红的刘英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说过,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回到白家。”   白金氏听了乖孙的话,沉默地站在一旁。她知道,即使刘英再怎么蠢,她都还是乖孙的生身母亲。如果乖孙在这种时候不理会刘英,她才更要担心吧。现在看来,她把乖孙教得很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第120章   ·   白启后以极快的速度被派到了地方,刘英在白家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 除了上班之外, 就是在东北角院里呆着, 比之哑了的冯秋兰更没什么存在感。   秋天, 是收获的季节。这年的秋天,状元高中组织学生们去学农的地点,是都村。华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土地归国家所有,地里的粮食关系到亿万华国人的生存问题,所以格外受到重视。自从度过了那几年的饥荒之后, 大都城各个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去农村学习农务,特别是在农忙的时候。   动员会,交粮票、收饭票、分小组,一系列准备工作从白曙他们刚开学的时候,就已经在做了。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校长、班主任、各科老师带队, 学生们浩浩荡荡地往都村出发。   这已经是白曙他们第三次学农了,比起以前动辄去十多公里开外的农村, 他们这一次可算是幸运了。都村离大都城只有三里远,这三里地, 只能靠着两条腿走,每个学生都不敢掉队, 一掉队, 定是要遭到他人耻笑的。不能吃苦的学生, 不能成为社会主义的建设者!   校长他们把学生带到都村之后,范村长简短地发表了一番感激之辞后,白立国就开始派发工作。白曙、白义,还有一个傻大个和一个娇女孩儿,他们四人一组,负责的是靠近小树林的那三亩玉米地。   白曙他们正埋头苦干的时候,听到了范氏的叫唤声。   “曙儿、白义,还有那小伙儿、小姑娘,来,先来吃点东西、喝点水再干活。”范氏手里挽着一个竹编的篮子,站在田梗上。   白曙和白义还没发话,那娇滴滴的女孩儿就操着软糯的声音,似黄鹂啼叫般地说道:“这位老乡,谢谢您的好意!老师说了,我们是来学农的,不能接受村里人的一米一面!”   白曙看了她一眼,这女孩看着娇弱,还以为是娇小姐,没想到倒是挺听话的。   “就是!我们是不会吃的!您拿回去!您这是让我们犯错!”傻大个铁中铮铮,说得极其坚决。来之前,在学校动员会上,校长就说了,别傻不拉几的见着殷勤的就热情,农村里的情况复杂,他们这次来学农,最重要的就是团结中下贫农,学习艰苦奋斗的精神,为建设社会主义国家献出一份力。   范氏这几年负责着村里的养殖场,思想意识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样简单的了,她的圆脸挂上了笑容,“这倒是我的错了,这两位同学,实在是对不起了。”   她的道歉诚恳,娇女孩和傻大个都很吃这一套,以为她被他们说得愧疚了,没想到,那农妇竟然又朝白曙和白义叫道,“曙儿、白义,现在已经临近中午了,可以休息了,你们先过这来,婶子给你们带了些吃的。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干活。”既然她的好意别人不领,她也没必要自作多情,拿热脸蛋贴冷屁股。   白义“哈哈”一笑,扔掉破布手套,率先往范氏那里走。   傻大个急了,忙拉住白义,“你不能去,难道你忘了校长说的话了吗?”   白义嗤笑,他甩开傻大个的手,“这是我婶子,亲亲婶子!”   傻大个被白义的话惊到了,“你婶子?亲亲婶子!”   “当然!你不知道吗?我大爷爷家就在这个村子!”他说完就往范氏那边跑。   白曙已经先白义一步来到范氏身边,他从篮子里拿了一个玉米饼,吃了起来。这玉米饼还温热着,可见是刚煎的,煎饼子的人,手艺极好,没费多少油,却把饼煎得外酥里嫩,完全把玉米本身的甜味给发挥出来了。   “可是,可是这样也不对!”   娇女孩的声音清亮动听,只可惜白曙和白义是不解风情的,他们只顾着埋头吃,看都没看她一眼。   范氏再次朝那娇女孩和傻大个招招手,“你们也来吃,我不是普通的村民,是你们同学的亲婶子,你们吃了我家的东西,不算是打扰了村民,不会犯错的。”   白曙在范氏说话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他相信范氏这话说得定不是真心的,因为这篮子里只有四个玉米饼和两个窝窝头。白义一手一个玉米饼,而他刚才也被塞了第二块玉米饼,这样一来,剩下的只有两个窝窝头了。而玉米饼挺大,他吃两个就已经饱了,那这窝窝头是干嘛用的,一目了然了。   范氏朝已经猜出结果的白曙眨眨眼,即使现在比苦难的那几年好过多了,但是她还是得节俭些。她今天统共就带了四个玉米饼,两个窝窝头。她今天就是想来试探试探,看和曙儿白义他俩分到一块的孩子,脑子怎么样。如果是懂事的,那正好一人一个玉米饼,而今后几天给白曙他们带吃的时候,可以顺带给这两人捎上,如果是挑事的,那两个窝窝头就派上用场了……   这些年,她管理着村子里的养殖场,在村子里渐渐有了些话语权,刚开始时,她也曾遭到过董支书那一脉人的尖言尖语,而那时,她只会暗自生闷气,后来,她开始积极去学习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做养殖,随着她学习的深入,运用科学去养殖,养殖场的效益变得越来越好,村里就没人再说她是靠着爸爸这个大队长才得到这个好差事的。   娇女孩和傻大个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往范氏那边走。   范氏没再说什么,等白曙和白义吃完玉米饼子之后,她把那两个纹丝不动的窝窝头又给带回去了。   等范氏走了之后,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班主任才来通知开饭。   这顿饭可不是一般的饭,是忆苦饭。   这吃忆苦饭,是学生们到农村学农的必经程序了。都村“忆苦”的,竟然是董支书。也是,董支书善于做思想工作,给这群高中生讲讲劳动人民的苦难史,简直是小菜一碟。   这饭吃的是窝窝头。白曙虽然已经吃过玉米饼子,但干了一个多时辰的活,玉米饼子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拿了两个窝窝头,坐在大队食堂里,听董支书忆苦。董支书说得激动,每每到感伤处,还会落泪。   “我们以前真是苦呀,万恶的旧社会,滋生了那些恶心肠的地主,我们当时起早贪黑,吃的就是这些个窝窝头。吃得少,干得多,还没有人权,没有尊严,说的就是我们……”   白曙吃着窝窝头,耳朵里自动过滤董支书的声音,想着前几天他在白义房间看到的那本小人书。那本小人书,名字叫做《半夜鸡叫》。   这半夜鸡叫,说的是有个姓周的地主,他给他的长工们定了一个规矩,每天早上鸡一叫,他们就必须起来工作。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家的鸡总是叫得比其他家的早,大半夜,天还没亮,它就开始叫了,长工们就得起来工作。有一个叫小宝的长工觉得奇怪,公鸡都是报晓的,哪有公鸡大半夜就叫了?于是,他一夜没睡,躲在墙角偷听,这才发现,大半夜叫的不是公鸡,而是周扒皮。他为了压榨长工,竟然大半夜学鸡叫。后来长工们在革命军的帮助下,打倒了周扒皮。劳动人民得到解放,周扒皮也自食恶果……   “啯啯啯啯……”   白曙才想着故事里学鸡叫的周扒皮,这会儿竟然真的听到了公鸡的叫声。   他诧异地抬头,看到两个庄稼汉一人抱着一只公鸡,从外面跑了进来。   “你们怎么能这样?鸡血怎么能治病?你们别不是胡说吧?”范氏追在这两人身后,愤懑不已。   “这是怎么了?”董支书的“忆苦”被打断,他有几分不高兴。   “还不是冬二和冬三!他们闯进养殖场,抓了两只大公鸡,非要说什么治病,要打鸡血,这不是瞎说吗?我可没听说这回事!”   范氏在面对董支书的时候,可一点不畏惧,她理直气壮着呢!   董支书听到这,笑了笑,那笑里带着讽刺,“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打鸡血的确能治病!”   “对呀,我爸都打过!”坐在白曙身边的傻大个高声说道。他挺着胸脯,看起来颇为自己的博文广识而骄傲。   范氏皱眉,她还是将信将疑,她怎么就没听说过还有这种疗法?   此时范村长出现在食堂门口,他刚才去检查学生们劳动的情况去了。   “柳柳,真的有鸡血疗法。”   范村长一步步慢慢从食堂外面走进来,他身边跟着白立国。   范氏听到父亲的话,没说话了,她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有些闷闷不乐。但是却又有种见到了靠山的有恃无恐。即使范氏的年纪再大,在父亲面前,她依旧不自觉地带了些女儿态。   范村长看着范氏的时候,充满了慈父的柔和,但是他一转眼,看着董支书和他身边的两个人,眼中满是警告,“冬二、冬三,这鸡是集体的财产,即使你只是想要它的血,但是依旧得打报告。”   董支书自知理亏,拿集体东西,可不是个小名头,他一脸严正地教训身边两个带着点关系的亲戚,“冬二、冬三,你们要公鸡血治病救命,我不是已经批准了骂?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跟范氏好好说?害得她误会?”冬二和冬三是他岳家那边的亲戚,他不能不帮他们先兜着。   冬二咬牙切齿,分外愤怒,“我们跟范氏说了,可范氏说什么都不给,我妈正等着这鸡血救命呢!”他抱着那只公鸡比抱自己亲生儿子都认真。   “那你也不能抢呀,你这一抢,鸡群里的鸡都受惊了!要是母鸡不产蛋了,你负责吗?”范氏急红眼了,忙反驳。   范村长伸手拦住她,“好了,你们兄弟俩赶紧拿着鸡去医院吧,救人要紧,这账等过后再算。”   他说完之后,就对着一食堂的师生笑言,“真是抱歉了,让大伙看笑话了。我们村里自己有了个养鸡场,这个养鸡场可为我们村子增了不少收益……”   白曙眼见着范村长直接把这场闹剧转向了对村子的介绍,对华国的感激,对状元高中师生的感激……虽转得有些生硬,但至少说得比董支书的“忆苦”有些意思。 第121章   ·   状元胡同的学农生活持续了一周,这一周的时间, 白曙他们不仅掰完了三亩地的玉米, 还把玉米拉回村里的仓库, 更是把玉米秆都砍了, 就等着玉米秆在地里晒干了,村里人就可以直接放火烧掉,当草木灰肥。   “终于完工了。”白义收拾自己的牙刷、毛巾、换洗的衣裤,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这学农的日子,真是累呀,而且他们是不住在家里的。都村小学在农忙时集体放假, 于是村里的教室就空了下来。状元高中的学生就在都村小学的教室里打地铺,四个教室,两个教室住男生,一个住女生,剩下一个由老师们住。   大爷爷白日朝的家,就在都村, 可是白曙、白义他们是不能到他家里住的。学校之所以安排学农,就是为了让学生们体会劳动人民的艰辛, 如果白曙他们住在白日朝家中,那就是不懂得艰苦奋斗!不懂得团结同学!不懂得吃苦耐劳!更达不到学校组织学生学农的目的了!不过校长和老师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 至少范氏不时给白曙、白义、一一、二二几个开小灶的事情,他们就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权当不知。   白曙瞟了白义一眼, 白义的皮肤本来就是健康的小麦色,如今经过一周的在烈日下辛苦劳作,他变得更黑了,黑得能发亮。   “喂,今晚要不要出去抓蛐蛐?”傻大个小声地说道。相处一周,他觉得自己和白曙他们的感情不错了。当然,这也多亏了范氏每次给白曙他们送饭的时候,都会给傻大个和娇女孩带些,虽然带给他们的食物不能和白曙和白义的相比,但至少比食堂吃到的好。   “蛐蛐?”白义来了兴趣,连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停下来了。   傻大个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就凑在白义的耳边说道:“今晚别睡,我会叫你们。   他只是个传达信息的,具体行动得等晚上再细说了。   白义点点头,手里比出一个“OK”的动作。   傻大个神秘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一一和二二到白曙他们“宿舍”找他们。   这次学农,白曙和白义被分到同一组,一一和二二则被分到了另一组。   白曙和白义比起一一和二二来,可以说是非常幸运了。他们负责的是掰玉米棒子,而一一和二二则是拔麦子。这拔麦子那可比掰玉米难多了。若是用手拔,那些个没干过农活的孩子,手上铁定要长水泡的。若是用镰刀割,那也危险,这一刀下去,就见红了。这几天,基本上天天有学生往都村赤脚医生的医疗站里跑,边跑还边滴血,都留下一条滴血的路了。   一一一见到白义,就朝白义挤眉弄眼,“今晚,去不?”   一一他们住的教室就在白义他们隔壁,两间教室近得很,晚上抓蛐蛐的事情,还是一一他们那边提出来的呢。   白义抬起起了薄茧的大手,一巴掌拍在一一肩膀上,“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能少得了我!”   一一和白义两人搂着肩哈哈一笑。   十月的夜晚,有些凉意了,从教室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冷月,大圆盘似的冷月。白曙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又看不到什么预言的画面,这让他心里闷闷的。   几声猫叫声在屋外响起。白曙听到了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白义用手摇了摇他,“走了。”   等白曙他们蹑手蹑脚走出教室之后,才发现,要去抓蛐蛐的人还不少,光他们那屋的就有六个人了。   “都到齐了吧?齐了我们就出发。”说话的是一一,这抓蛐蛐的事情就是他组织的。   白曙早料到了,正因为他料到是一一组织的,所以他才不得不参与。   抓蛐蛐的地点,一一已经想好了。   “在村尾那片树林,有不少蛐蛐的叫声。咱们往那树林去!”一一指着有婴儿塔的那片树林。   “不行!”二二反对,“那边不安全!”   白曙愣了愣,他没想到一一的胆子竟然那么大,敢往那边去,许是他没有小时候被钱富扔进塔里的记忆吧?但是二二这极力反对的模样……白曙向二二投去了试探的目光,难不成二二还记得?   二二似乎感觉到自己表现得太激动了,他极力避开白曙的目光,语气平和地说道:“那边太危险了,还是去村子东边的那片坟地吧,我听说坟地里的蛐蛐才是厉害,比其他地方的都凶猛!”   为了不让大伙往村尾那片树林去,他只能投出了一个更诱人的鱼饵。   说到坟地,大伙真的是有害怕,又想去。都村东边的那片公共坟地,埋了不少人,据说还有个千人坑,坑里面埋的都是华国解放前在战场中死掉的那些人,不过这几年那边又多了好些个小坟包,里面“住”的人是在饥荒那几年饿死的。   “不,不要吧,咱们还是去小树林吧……”其中一个孩子的声音有些发抖。   “难不成你害怕了?坟地那边的蛐蛐声可比小树林那边更加大,更加多呢!”二二使出了激将法。   他的这些不寻常的举动,令白曙愈加确认,他当年应该是有些记忆的。他的手搭在了二二的肩膀上,那肩膀上竟然还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白曙的心一颤,这么多年来,他竟然没有发现二二的不对劲!   “去坟地,我听村里人说坟地那边有铁头青背,还有花顶淡紫,铜头铁背……”   白曙越说,大家伙眼中的光芒越亮。   傻大个一拍大腿,充满了踌躇壮志,“去坟地!”   这下,即使心有不愿的孩子,都不敢再说什么了,唯恐被笑话胆子小。   离坟地还有老远距离,他们就能感受到一股阴凉的气息。   傻大个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这地方,恁冷了!”   白曙睨了他一眼,这小子,刚才还走在队伍最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到中间来了。   “嗞嗞……嗞嗞……嘟嘟……”   刚靠近坟地,就听到了一阵蛐蛐的叫声。   “天,这么多蛐蛐!”一个小伙伴惊讶地叫道。   从这杂乱的、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就可以判断坟地中的蛐蛐肯定不少!且从蛐蛐叫声的持久度和嘹亮度,就能够判断出这里蛐蛐的不凡!   “走,快去抓!”傻大个这会儿又跑到队伍前头去了。   队伍里的小伙伴,都走得不远。大家各自拿着电筒,循着蛐蛐的声音,翻草堆,翻石头,各种翻。   白曙对蛐蛐没什么兴趣,他是没法理解斗蛐蛐的乐趣,所以他也就没有加入翻找的行列。   白曙走在二二身后,离大家伙还有些距离。   “你是不是记得?”白曙突然问道。当年婴儿塔里的阴暗和恐怖,是不是在他的心里留下来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二二故作不知,“记得什么?”其实,他很早很早就开始记事了。他当然不会忘记,当年那种快要活活被饿死、被吓死的经历。   白曙明白,二二这是不愿意说,他的眼睛直视着他,“不要害怕,有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辈子,他已经将白家的人放置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护着了。就连最不得他心的白启后,他也都偷偷留书让周处长把他调到地方上了,其实,这在某种程度,是对他的保护。   二二脸上闪过笑意,就像是突然盛开的花苞一样,令人惊艳。一一、二二这对双胞胎,最喜欢笑的当属一一。一一的笑容亲和力很强,天生能让人迅速放下防备心。二二很少笑,但是他的笑容却有一种魔力,令人不自觉就沉溺其中,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放在他的面前。   “你以后别笑了。”白曙非常认真地说道。   二二笑得更艳了,“曙儿,有你,真好。”   白曙刚想说什么,却被不远处的尖叫声打断了。   “救命呀,鬼来抓我了!”   这是傻大个的叫声!叫声里的恐惧,令好几个小伙伴惊慌害怕,他们撒腿就跑。   一一和白义反应过来,朝白曙和二二的方向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傻愣着干什么,快跑呀,快跑呀!”   白曙迅速拉住飞奔的一一和白义,“跑什么跑,先给我停下来。”这乱葬岗的,如此乱跑,万一摔倒弄伤什么的,就麻烦了。   许是白曙的镇定令白义和一一没那么慌乱了。   当白义和一一冷静下来的时候,整个坟地里,听到的就是傻大个的叫声。   “救命呀,我快死了,谁来救救我呀……”   白曙翻了一个白眼,傻大个求救的声音,中气十足,哪里听得出快没命的样子?   “闭嘴!”白曙的声音冷冷的,如同一块巨大的冰块,从高处坠落,破碎成万片冰凌一样。   他手里的电筒往傻大个那边照,傻大个呆呆地站在一个凸起的小坟包上,他的双脚已经完全陷入坟包里了,他的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黏糊糊的,怪恶心。   傻大个被白曙这么一吓,哭叫声就停住了。   他抽着鼻涕,害怕地说道:“我,我的脚,被鬼抓住了。”   在哪一瞬间,白曙想起了幼年时,白昌和白仁深夜带着胡同里的孩子去南城外乱葬岗找蛐蛐的事情,那时候,似乎也是发生了和现在相似的事情。   白曙嗤笑,果真不愧是兄弟。隔了这么多年,他竟然遇到了和他们如此相似的事情,还真是有趣。不过,这傻大个倒是比当年那个孩子胆大多了。   “你慢慢把你的脚抬起来。”白曙慢慢朝傻大个走了过去,手电筒一直照在他身上没有离开。   傻大个听话地抬起脚,这一抬脚,他就发现他的脚并没有被鬼抓住。   “咦?”他惊疑着,把两只脚都抬起来了。   他抓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原来,他的脚只陷在土包里而已。   “胆小鬼!”白义骂了一句。都是这家伙,害得他错失了他的黑将军!那只蛐蛐全身漆黑,前额圆硕,牙齿阔长,翅膀像宝剑一样,尾枪尖长而细柔!一看就知道定是一只厉害的蛐蛐!   傻大个知道他这回是丢人丢大发了,若是就这样回去,他以后可就没脸见人了,“胆小鬼”这名头肯定是脱不掉的!他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许出什么好处,封一封白家这四个兄弟的嘴,此时,一声尖叫,再次划破了坟场寂静的夜空。 第122章   ·   “死人了, 出血了, 快来人呀!救命呀!鬼杀人了!”一个鬼哭狼嚎的尖叫声从坟场的深处传来。   “不好!”白曙听声音就明白, 这一次肯定不是像傻大个一样只是虚惊一场而已。   刚才那些被吓到的孩子们在黑夜中四处乱跑, 肯定是有孩子在惊慌之下跑错方向,到了坟场深处,不小心受了伤。   白曙他们循着声音快步往那一处跑, 他心里想着可千万不能出人命,不然一一就麻烦了。怎么说这次活动都是一一带头弄出来的, 若真出事, 他肯定是要担责任的。   等到了现场的时候,白曙他们被吓了一跳。   这位于坟场深处的地方,七零八落地堆着大量露天的白骨!这些白骨身上多是没有衣服的, 他们的衣服就被扔在了尸体旁边, 有些尸身的骨头甚至是残缺的。森森白骨,在月色下, 在手电筒的亮光下, 若隐若现地出现蓝色的幽光。   “鬼,鬼……”   一个男孩跌坐在地上, 他指着在白骨堆里, 不知道是昏迷还是已经死了的另一个男孩, 不断叫道:“血, 死了, 鬼……”   此时的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包子?”一一大惊, 他认出了白骨堆里的男孩。   空气中飘散着血腥味, 包子的腹部插在一根白骨上。   “天呀!”傻大个惊叫着,跌坐在地上,他不住地往后移。   白曙知道,正常腐化的白骨,是没法插入人体的,包子身上那根白骨,分明就是被人齐根砍断的,所以骨头的切面才会那么尖锐。而包子在惊慌中乱跑,不小心摔倒在地,那根白骨就直直地插在他的肚子上了!   白曙朝包子走了过去,二二拉住他的手,想制止他。白曙摇摇头,“我过去看看。”他得看看包子是死是活。   白曙把手放在包子的脖子上,他脖子上的皮肤还是热的,他的脉搏还在动。   “二二,你和白义赶紧去医疗站找马医生,一一你和傻大个去找村长!快,动作快!”白曙吩咐道。   “不,”白义说道,“你和二二去找马医生,我留下来看着包子!”   白曙瞪了他一眼,“我让你去,你就去!别废话!”   白义想反驳,但是却被白曙的眼神吓到了。   “好了,快去!”白曙直接用命令的声音说道。   白义跺脚,跟着一一和二二,还有傻大个往坟场外跑去。许是有包子的前车之鉴,他们这次跑得慢了很多。   “包,包子还有救吗?”现场留下的这个男孩,是包子的堂哥馒头。   “有救。”死不了,但是想救却也麻烦。   白曙把包子小心地翻过来,包子身上的血还在流。白曙眼神一黯,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包子身上,再用手捂住包子的伤口,希望血能流得慢一些。   馒头看到白曙的动作,也学着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盖在包子身上。   深秋的夜晚,非常冷,馒头里面穿着无袖褂子,冷得牙齿不停地打颤。   “他们,他们什么时候能来?”馒头离白曙非常近,近乎都要贴在他身上了。   白曙白了这家伙一眼,没有让他离开,虽然他真的不喜欢他靠得那么近。   为了转移对馒头的抗拒,白曙朝周遭看去。出现在这里的白骨太奇怪了,有些尸骨旁边还有简陋的几块板子拼成的棺材,甚至有两具尸骨还是放在棺材里的。这些明显就是被人安葬在地下的,怎么会裸露在地面上?   突然,他的视线略过包子肚子上的那根白骨,灵光乍现,如迷糊灌顶一般,白曙明白了这些白骨为什么会出现在露天的地面。   在最困难的那几年,即使有白三朝带村民们上山打猎,但都村死的人也不少,这些人都被葬在了这片坟地里,他们虽然是饿死的,但身上还有皮肉。是最容易得到的肉……所以,应该是有人挖坟吃尸了。   白曙刚想到这,就听到了一阵叫叫唤声。   是白立国和一一他们!   “这里,这里!”馒头也听到了,他跳了起来,大声地叫道。手里的电筒被他使劲地摇晃,企图用闪动的光线,引起大家的注意。   等白立国和范村长他们到这边的时候,白曙却没有看到赤脚医生。   “医生呢?”白曙声音低沉。   白立国反射性地站直身体,回答道:“马医生在坟场外面等着。”   白曙忙说道:“那你快点把包子抱出去!”包子的血还没有止住,得赶紧止血才是。   “好的!”白立国听话地把包子抱住,在他抱住包子的时候,包子发出了低不可闻的痛呼。   “你,您动作轻点儿……”馒头站在一旁心疼地说道。这可是他的堂弟,这一次学农活动,他答应了家里长辈,要看好包子的。可是现在包子出了事,他回去肯定是要挨揍的。   白立国忙放缓子的动作。   “舅,你得快点!”白曙见到包子嘴唇已经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忙催促道。   白立国抱起包子后才发现,这地方竟然有这么多没有被掩埋起来的白骨,他来不及惊讶,就被白曙催促着往外走。   白立国的脚程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坟场的外围。   都村唯一的赤脚医生马医生就站在那里。   “马医生,你快来看看。”白立国把包子放在地上。他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手上站满了包子的血。   马医生忙把盖在包子身上的衣服掀开,“天!”马医生惊呼,“这是怎么弄的?那么严重?”   “怎么会这样?”白立国惊讶,他刚才抱着包子,走得太急,根本没有注意到包子的伤情。   马医生打开药箱,拿出纱布和消毒液,“立国你赶紧去把村里的牛车弄来,得把这学生带去城里医院,他这伤势我根本没法治!”   赤脚马医生是土生土长的都村人。他之所以能成为村里人人羡慕,甚至是人人尊敬的医生,一是因为他上学过,认识几个字,二是他的人缘好,当初村里推选人去城里医院学习基本的医疗方法时,他票数高,就当选了,等他学成归来,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都村的赤脚大夫。   此时,状元高中的校长和老师才匆匆赶来。他们晚上巡逻的时候,逮住了几个慌慌张张的孩子,这才知道这群毛小子竟然上坟地抓蛐蛐,还有闹出了事!   当他们看到包子受伤的模样时,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在包子那小小的肚子上,直楞楞地插着一根白色的人骨!   死人骨怎么可能会那么锋利,能够直接插入活人的肚子里?   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但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快,先送去医院。”范村长说道。   说时迟,那是巧,白日朝在白立国走了之后,心里不安,他把村里的牛车给架上,顺带还带了钱和医疗本。他心里想着,如果马医生治不了,就得马上带孩子上城里去。   白立国见到白日朝驾牛车来,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怕他去待会儿要去拿牛车的话,这一来一回的耽搁,会误了这孩子。   “快上车!”白日朝一看情况,就知道这伤,马医生没法治,他连牛车都没上,就让白立国他们把包子搬到了牛车上,要往医院赶。   “等等,等等!”此时,范氏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她头顶上有几根五颜六色的鸡毛,手里拿着一只毛色油亮的小公鸡,“带,带上!”她气喘吁吁,可以看得出刚才跑得很快,也很累。   范村长一把接过小公鸡,“好了,你们先回去,我跟着去看看!”   说完,牛车就动了起来,白日朝赶车,后面载着病患和马医生,范村长和校长则跟着车跑。   “咦,白曙呢?”   等牛车走了老远,白义才发现白曙不见了!   白立国一拍脑袋,“不好,白曙那小子跟着车去了!”   “哇……”馒头突然放声大哭,“如果包子若真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和家里交代呀?”他刚才一直忍着没敢哭,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没人敢说他什么,因为包子的伤势的确是吓人。   白曙跟在范村长和校长身边,一起在牛车后面跑。包子的血被马医生暂时先止住了,但是他还是昏迷不醒。   离都村最近的医院就是军区医院,今晚值夜班的医生正好就是宋医生。   宋医生看到白曙和白日朝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等她看到包子的时候,就没有精神管他们了。   “快,快准备手术!”宋医生朝身后的护士大声叫道,当务之急,必须把这根骨头先取出来。   “医生,这公鸡?”校长急忙问道,他是知道鸡血治疗法的。据说当年国家革命战争的时候,敌军一个高级将领就是用这个疗法续命的。现在国内一些大型的高级医院,也已经普及了这种疗法,但是这种疗法在大都城,似乎只在少部分人的圈子里流行,还没有像其他城市那么火热。   宋医生看了一眼被范村长抱在怀里的小公鸡,说道:“你先抱着,等有需要了,我会通知你们的。”   她说完之后,就推着已经被放到行动病床上的包子,往急诊室去。   急诊室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白曙、范村长、白日朝、马医生,还有校长他们五人就在急诊室门口焦急地等着。 第123章   ·   过了很久, 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急症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本已经等得昏昏沉沉的五人, 瞬间就精神了。   “怎么样?医生?”校长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宋医生面前, 他的腰因为一晚上靠着墙休息,暂时有些直不起来。   宋医生脱下口罩,她脸上满是疲惫, 但是嘴角却微微往上勾,“手术非常顺利,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那根白骨, 还真是可怕,骨头尖端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刀一刀砍断的,形成了一个尖尖, 这尖尖直直插入了患者柔嫩的肚子里。   校长松了一口气, 感激地说道:“谢谢,谢谢。”   宋医生笑了笑, 每每从死神手中把病人救回来的时候, 也是她做医生觉得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爸,你们要不要去我的休息室那边先眯上一会儿?”宋医生朝白日朝说道。老人家一夜没睡, 肯定难受。   白日朝摆摆手拒绝了, “没事, 我和老范得先回村里去, 村里还有一堆事情需要解决呢!”   于是乎, 范村长、白日朝、马医生就这样驾着牛车回村去了, 只留下校长和白曙在医院照顾包子。   到了中午, 包子的家人来了。   “我可怜的儿子呀,你不就是出去学农了吗?怎么欢欢喜喜去,回来却变成这样?”   ……   包子的家人齐刷刷来了十几个,病房都显得有些小了,白曙看了一眼被包子家十多人挤得满当当的房间,默默地出去了。   校长却没法在这时候离开。   “馒头?”白曙有些意外,馒头竟然出现在病房门口。   馒头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白曙,是你啊。”   白曙见状,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担心,包子没事的。”   馒头眼中迅速闪过一道光芒,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真的?”   白曙点头。   馒头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在病房外看到包子身上缠着白色纱布,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像是要死了一样,他害怕。   “这小公鸡,你们没有用上?”馒头此时就蹲在小公鸡面前。   从都村带来的小公鸡,被放在纸箱中,宋医生早上还给它弄了些米饭。这只小公鸡果然不愧是范氏特地选出来的“献血鸡”,即使是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它的精神也没有丝毫萎靡不振,反而更加斗志昂扬,精神抖擞。   包子家的人来了,那么陪床的人也从白曙和校长,换成了包子的爸妈。   白曙刚和宋医生去食堂吃完午饭回来,就看到军区医院靠近花园的那间诊疗室门口,有人怀里抱着小公鸡,在排队。   这莫不是打鸡血?   白曙有些疑惑,上次奶奶感冒,他陪奶奶来做检查的时候,还没有见到这样的情形。   宋医生看出了他的疑惑。   “这鸡血疗法还未经过科学验证,只是些许人的谬传,怎么就有人把它当成真理一样了呢?”她有些不屑,又有几分担心。   其实打鸡血,在军区医院已经不少见了,所以昨天校长问需不需要鸡的时候,宋医生一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在她们医院,上级没有明确规定能不能使用鸡血疗法,所以医生们也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但若是病人自己主动提出要使用鸡血疗法,医生也不能拒绝。不过,她却是坚持不用的那小部分人。   但随着军区一些老干部开始私底下使用鸡血疗法,近来,医院中抱着小公鸡来打鸡血的人不少。   白曙看了抱着鸡排长队的人一眼,就回病房去了,他打算再去看看包子的情况,就打算打道回府。   可是还没走到包子病房前,他就差点被馒头撞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馒头紧张地看着被撞得差点摔倒的白曙。   白曙稳住身体,“怎么了?”为什么那么急?   馒头急了快要哭出来了,“包子,包子的小公鸡不见了!”   小公鸡不见了?白曙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在花园中排队打鸡血的那群人。   “我刚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那可是包子的救命药呀!”馒头恨得咬牙切齿,“让我知道是谁偷了包子的鸡,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怪不得白曙刚才总觉得刚才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个排在最前头等着打鸡血的中年男人,他怀里的那只小公鸡特别眼熟!   “走!”白曙往花园跑去。   馒头跟在白曙后面跑,宋医生紧随其后。   白曙一到花园,就发现那个中年男子已经不在队伍里了。他立马推开诊疗室的门,闯了进去。   “喂,你这孩子,懂不懂规矩,有人在里面治疗,你闯进来干什么?”白曙和馒头刚进门就被诊疗室里的年轻护士给拦住了。这年轻护士一脸的怒意和不耐。   白曙和馒头直接绕过她,走到白色屏风后面。   “包子的鸡!”馒头指着被中年男子压在一个白色的案台上的小公鸡。旁边一个年长的老护士手里拿着一支针,正插在那只小公鸡翅膀下的血管里,针筒里已经有了红色的血液。   对于白曙和馒头突然的闯入,老护士和中年男子有些惊慌,但他们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快把他们弄出去!”老护士尖叫道。   自从做鸡血疗法之后,老护士可谓是身经百战,她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毕竟抽鸡血的时候,万一病人没把鸡压住,让它挣脱了,她们必须得满屋子抓鸡的!   馒头气急了,他猛地冲上去,撞开那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被撞倒在地上,小公鸡从他手中挣脱。   “啊!快抓住它!”老护士不断尖叫。   那小公鸡也是记仇,它一得到自由,就往老护士的手上啄去,狠狠地啄,啄出了一块肉。老护士捂着手痛呼!   宋医生赶到诊疗室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门口抱公鸡排队的人好奇地挤成一堆,往诊疗室里探头探脑。   “都让一让!”宋医生听到了室内的尖叫声和喧哗声,忙挤开人群,往里面去。   她拍门,但是门紧锁着。   室内,白曙被年轻女护士拉着,馒头被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中年男子揪着,小公鸡逮着老护士在房间里四处跑。小公鸡即使被抽了三分之一管血,但是依旧生龙活虎,没有像其他小公鸡那般,被抽了血之后,就跌跌撞撞、晕头晕脑的!   “快,快来把这只鸡给我轰走!”老护士叫得厉害,她已经被小公鸡啄了好几口了。   她的小腿是重灾区,那只小公鸡倒是聪明,专门朝同一个地方啄,啄得都见血了。   老护士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了,她没想到这只小公鸡竟然那么记仇!   白曙不耐烦和这女护士纠缠,这辈子,他一直极力忍住自己的暴虐,但是这个女人离他太近了,让他忍不住了。他伸出手拍在对方的脑袋上,再往旁边一用力,那护士整个就歪倒到一边去了。   那年轻护士“啊”了一声,她的腰撞到了桌子上,她痛得捂着腰打滚。   白曙终于摆脱了对方,见馒头渐渐有些不敌那中年男人,就上前拉偏架,借机给了中年男子好几拳后,才把两人给拉开。   “你偷包子的鸡!”馒头一被拉开,就大声地指责那中年男人。   中年男子有些心虚,“你,你胡说!”   “包子的鸡,鸡脚上绑了一根红绳,我记得清清楚楚!”馒头大声反驳。   除了还被小公鸡追赶的老护士之外,屋内所有人都朝那只鸡看去。   也许是大家炽热的眼神让小公鸡傲娇了,也许是小公鸡觉得对老护士的惩罚够了,它抖了抖身上的毛,气宇轩昂地高歌了一曲,“咯咯咯——”。   颇具领导气质的一声鸡鸣,引得屋外一群鸡在它们主人的怀里开始大叫,“咯咯咯——”“啯啯啯啯——”……   医院鸡鸣声此起彼伏,小公鸡骄傲极了!它扑腾着翅膀,飞到了桌子上。它脚部赫然系着一根红色的绳子!   馒头有容与共,“看,那就是包子的鸡,有红绳!”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白曙突然能体会到白金氏以前那种深深的无奈感。   不会又是一个蠢货吧?包子的小公鸡?明显就是包子的“供血鸡”吧?那鸡能因为老护士抽了它的血,就啄得她现在还瘫坐在地上呼痛,可见是个脾性大的,包子想抽它的血,看来不容易。   不过,一只鸡,到底是敌不过人的吧?   “有,有红绳就是你的鸡吗?你这是碰瓷吧?”中年男人忍着刚才被白曙打了几拳的痛意,强行给馒头安罪名!   “我可以证明,这只鸡是他的!”宋医生终于进入到了诊疗室里,“这根红绳是我亲手系上的,另一节还在我的诊室里!”   中年男子面色涨红,他的鸡在来医院的途中飞走了,没法,他只能来医院看看能不能找人匀点鸡血,没想到,他竟然幸运地在医院病房门口捡到一只鸡。   “原来是偷鸡贼!”   “不,是偷鸡血的!”   “真不要脸!那可是偷别人救命的药呀!”   ……   门外的众人都因为刚才公鸡们的“鸡鸣□□”而跟显得有些衣衫不整,但是他们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形象,反而饶有兴味地堵在门口,对那中年男子指指点点!   中年男子见情况不妙,赶紧溜了。   宋医生瞟了坐在地上痛苦□□的两个护士一眼,对馒头和白曙说:“你俩快把鸡抓回去!”   馒头干劲十足地撸起袖子,“好咧!”   在馒头朝小公鸡扑过去的那一瞬间,小公鸡扑腾着飞到了白曙身上,白曙往后一退,那小公鸡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小公鸡竟然锲而不舍地围着白曙扑腾,想要扑腾到他的怀里。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那只小公鸡还没有放弃。   宋医生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都替它觉得累了,“曙儿,你赶紧把这只鸡抱起来吧!”看它那越战越勇,能扑腾到天荒地老的模样,真是费劲!   白曙不得已,只好抱起了这只傲娇的小公鸡。 第124章   ·   白曙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 包子已经醒了。   包子被他的家人团团包围, 馒头惊喜,但是他没敢挤进去。他心中依旧有愧, 正因为当初他没有照顾好堂弟,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意外。   “馒头, 你找到小公鸡了?”一个年长些的女人眼尖, 见到馒头就问。   “奶奶,我找到了!”馒头往旁边让了让,让身后的白曙显现出来, 不,是让白曙怀里的鸡显现出来。   那女人开心,“那就好, 宋医生麻烦您给我们包子打鸡血了!”   小公鸡在白曙怀里待得可舒服了, 它蔑视地看了一眼那个呱噪的女人。   “我不会鸡血疗法!”宋医生, 面带歉意, 拒绝的态度良好。即使医院里很多医生都用了鸡血疗法, 即使鸡血疗法非常简单,即使鸡血疗法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作用,但是她是真的不愿意用, 这是原则性问题。   包子的奶奶急了, “那可怎么办?宋医生您能帮我找一个会鸡血疗法的医生吗?”包子奶奶话虽说得客气,但是语气中却隐隐可见高傲。一位医生, 竟然不会现在非常流行的鸡血疗法, 这一生的医术也太差了吧?果然年轻的女医生就靠不住!医生, 还是应该找满头白发的老医生才行!   宋医生每天见到的病人不少,做医生的,也知道些察言观色的本事,所以她不用猜,就明白了包子奶奶的想法。   “放心,我定给你们推荐一个资深的医生,他会鸡血疗法。”宋医生笑得温和。   宋医生推荐的这个人,就是率先在军区医院实施鸡血疗法的牛医生。   牛医生接到宋医生的转移病人请求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他年纪虽然比较大,但是脑子还挺好使得,他知道宋医生是医院里坚持不用鸡血疗法的少数人之一。   “牛医生,这个病人就麻烦您了。他昨晚刚做了手术,白骨取出来的,伤口也消毒了……”宋医生把包子的病例记录递给牛医生。虽然她和牛医生在医术上的看法有分歧,但这并不妨碍她对牛医生的尊敬。牛医生是一个仁医,他不断地寻求办法,企图用最便宜、最便捷、最有效的方式,使每一个病人都能够看得起病,治得起病。毕竟这时候的华国,在医疗方面所拥有的资源太少了,不仅医生少,药也少……   牛医生接过病例,翻看了一遍,朝包子一家说道:“你们是打算用鸡血疗法?”   包子奶奶快速点点头,“是,是,是,我们连鸡都准备好了。”她指着白曙怀里的小公鸡,眼露期待。孙子的小脸蛋都苍白得没有血色,她看着心疼,只希望他能快点好。   白曙怀里的小公鸡“咯咯”地叫,它想要啄包子奶奶指向她的手指。白曙没有拦着它,但是它的身子不够长,啄不到。   牛医生盯着神采奕奕的小公鸡看了好一会儿,大赞:“这只鸡,毛色油亮,鸡冠鲜红,双眼如豆,暗含凶光,是一只难得的好鸡,好鸡!它的血应该非常不错!”   宋医生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她朝白曙招招手,“曙,你把鸡放下,我们先出去了,就不要打扰牛医生了。”她不愿看到病人打鸡血。   白曙闻言,蹲下,把小公鸡放到地上。   “咕咕咕!咕咕咕!……”   小公鸡突然被放到地上,着急了,它用鸡爪子不断挠白曙的裤腿。   白曙皱眉,往后退了两步,鸡爪子锋利,把他的裤腿都挠破了几个小洞。   “啯啯啯啯——”   白曙退,小公鸡进。   包子奶奶见状,就朝周围的儿子儿媳他们叫了起来,“你们都杵在这在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它抓住!”   包子奶奶一声令下,包子家的人,就慢慢形成一个包围圈,把白曙和小公鸡围在最中间。   小公鸡怒了,它正想扑腾回这个好看的人类怀里,这些丑陋的人类竟然想来打扰它?小公鸡伏低身子,爪子在地上磨了磨。   包子的家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猛地朝小公鸡扑了上去,小公鸡一个跳跃,翅膀一扑腾,就避开了对方的猛扑,它的爪子还顺带朝离它最近的那人抓了过去。   “啊——”发出惨叫声的是包子的父亲。   馒头站在人群之后,不敢上前。他刚才可是体会过小公鸡威力的,那个老护士手上流血,捂着小腿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样子,他至今心有余悸。   一群人围着一只公鸡跑,宋医生不知道为何竟然突然就觉得这只小公鸡有些意思,她上前拦住包子的家人,“这小公鸡挺难抓,要不我去找一只来和你们换,你看怎么样?”   “不行,就要这一只。”包子奶奶看着小公鸡双眼放光,这只小公鸡的确是难缠,但却也足够厉害,如果乖孙打了这只小公鸡的血,病情肯定会很快就痊愈的!   宋医生无法,病人家属都这样说了,她即使再神使鬼差地觉得这小公鸡有趣,也没法。   小公鸡只是一只小公鸡,即使它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能飞能逃,也难敌众人之手。在它给每个追赶它的人挠上一爪子之后,到底还是被逮住了。   房里的闹剧,令白曙无言,他转身想要离开,可是小公鸡凄惨的哀叫声,却令他停住了。   白曙就站在门口,看着包子家的人如大获全胜一般,把小公鸡死死地压在病房的桌子上。牛医生身后的护士拿出一个针筒,用手拍了拍小公鸡翅膀下面那处皮肤,再把钢针刺入了小公鸡的静脉血管里。   “啯啯啯啯——”小公鸡愤怒,它拼命想挣扎,却被按得死死的。   但是由于它的挣扎,那护士技术不大过关,被吓得惊呼一声,针头从针筒上脱离,定在了小公鸡身上。护士只能先把针头□□,再重新扎针。等这边翅膀抽了大半管血之后,护士让包子家人把小公鸡翻过来,换另一边翅膀抽。   这样来回了几次,护士终于抽够了一针筒的血。   牛医生接过针筒,高举,透过阳光观察里面的血液,“很好,很新鲜的血。”   那只原本漂亮、骄傲的小公鸡,如今却摊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它没有力气,异常狼狈,看向白曙的眼神,也是没了神采。那一瞬间,白曙心里一动,他走到桌子旁边,将这只小公鸡抱在怀里,离开了这间病房。   白曙把小公鸡一路抱回白家,让它在白家休养了好几天,但它还是没精打采的,每天就蹲在白曙的房间门口,清水和料食都在它面前,它饿了才伸头吃几口。   也许是小公鸡的鸡血起了作用,没几天,包子就出院了。可能是因为有校长在前面挡着,包子家的人,并没有来找一一的麻烦。   “你是不知道,包子刚打万一毫升的新鲜鸡血,当天晚上,脸色就变好了,我奶奶说像个红苹果!还有,他精力可好了,大半夜叫肚子饿了,还一口气吃了八两饭!”   馒头站在白家门口,一边和白曙分享包子打鸡血后的情况,一边感叹,“可惜,你当时走得太快了,没能看到。”   白曙神情淡淡的,没有说话。他带小公鸡回来的第二天,白立国就到家里来了,白金氏从地下交易市场买了一只小公鸡充当都村那只,给他带回去。   傻大个骄傲地拍拍胸脯,“这还多亏我提醒了白曙的伯母,她才逮了小鸡过去的!”   原来,那天一一和傻大个回村里求救的时候,除了通知白立国和村长之外,还遇到范氏,傻大个突然想起了“忆苦饭”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哀求范氏去抓小公鸡。   馒头非常感激傻大个,他一把搂住傻大个的肩膀,“好兄弟!要不是你,包子这段时间可就得受苦了。”包子每隔一天打一次鸡血,打了鸡血之后,他就不痛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若不是因为当初傻大个的提醒,家里人不一定能那么快就想到鸡血疗法。   “对了,刚才我遇到老师,老师说他们明天要开会,所以明天还不用去学校,你记得跟大家伙说一声哈!”馒头跟大家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此时,一一从白家大门后探出脑袋,他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没见到馒头,这才故作无事地走了出来。   “傻大个,你怎么在这里?”一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傻大个也是真的傻,他看不出一一的伪装,诚实地回答:“我刚才遇到馒头,和馒头一块儿来的。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还不用去学校。”   一一一副惊喜的模样,“真的?太棒了!”   这段时间,老师们经常有事,常常让他们在家里写作业或者复习功课。今天是周二,本来得去学校的,但是昨天老师说了,今天停课,让大家在家里看书。   “别太高兴了!奶奶说让咱们去少年之家学习!”二二沉稳的声音,从白家院里传来传了出来。   一一的笑脸瞬间有些垮掉了。他昨晚已经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了,可以自由玩耍了的,但是奶奶非得说他太皮,为了防止他再惹是生非,让他去少年之家呆着!   傻大个歪着脑袋,看着一一和二二,“你们不知道吗?现在少年之家不开放了!”   “啊!”“啊?”   一一和二二发出诧异的呼声,只不过一个是兴奋,一个是不解。   学校常停课,少年之家不开放了?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他们这是“放羊”了? 第125章   ·   包子死了!   包子出院一个月之后突然死了!   白曙站在房门口, 看着院子, 有些愣神。   这一年的冬天极其冷,十一月的天, 说变就变,大朵大朵的雪从空中掉落到地上。白曙瞟了一眼蜷缩在门口的小病公鸡, 那小病公鸡也盯着他, 豆大的黑眼珠,白曙竟然看出了些许怨念。   哎——   不知道是谁叹了一声,白曙顿了一下, 踢了这只小病公鸡一脚,把它踢进屋里。   小病公鸡一进入白曙的房间,就抖了抖身上的毛, 小黑豆眼咕噜噜乱转, 它试探性地伸出爪子。它似乎很满意屋内的温度, 迅速地抖了抖身上的毛, 从一只小病公鸡变回了原来那只精神抖擞的小公鸡。   “咯咯咯——”   小公鸡在房间内走了走, 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地盘一样。   “这只小公鸡跟一般的公鸡还真不一样!”白金氏正好把白曙换洗的衣服拿到他的房间,看到小公鸡,不由得自豪。她家乖孙厉害, 这只鸡算是有些眼光!   白金氏现在依然坚持亲自打理白曙的衣服, 就连白三朝和她自己的衣服,她都是尽可能扔给老大媳妇、老二媳妇, 或者是老三媳妇打理, 还美其名曰:我们这么老了, 是该该享享儿子儿媳的福了,但是对于白曙的衣服,无论是洗晒,还是缝补,她都是亲力亲为的。   “您今天运动了吗?”白曙盯着白金氏,淡淡地说道。   白金氏整理衣柜的动作停了一下,她转头朝白曙笑了笑,“运动了,运动了,我刚才学你爷爷伸伸腿脚了。”   白曙的眉头皱了皱,“撒谎。”奶奶只要一心虚,就会装得情绪和悦,如果她真的在理,肯定早就骂起来了!   白金氏的眼神有些飘忽,她心中真是无限复杂呀,养了个乖孙,大了倒是管着她了!但和她那天生凶狠的脸不和谐的柔和眼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欣喜。乖孙管她,是因为真的真的很在乎她!哼,肯定比在乎那糟老头更在乎她!   眼看着白曙的眉峰越来越皱了,白金氏只能实话实说,“好了,我待会儿就去伸伸手,扭扭腰……”乖孙非常要说她前阵子感冒是因为动得少,她天天忙着照顾乖孙,照顾这个家,哪里动得少了?   “啯啯啯啯——”小公鸡在离白金氏有一米的地方昂头高声叫了起来。   这声音也真是够嘹亮的,不一下,整片猫儿胡同、金鱼胡同、耗子胡同,养有鸡的人家,就开始鸡飞狗跳了!这大中午的,家里的公鸡集体叫起来了,能不闹腾吗?   白金氏惊喜地看着神气兮兮的小公鸡,再听着外边此起彼伏的鸡鸣声,恨不得把小公鸡抱起来仔细端详,“这小公鸡倒是个神奇的呀!”公鸡头头呢!怪不得眼光那么好,还就专门就黏着她家乖孙了。   白金氏想到了小公鸡刚到白家时那个蔫巴的模样,“包子的死,外面有人传是因为打鸡血的原因。”她说到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小公鸡,再接着说:“幸好前阵子白雄那小子病了,宋医生请了假,调了班,正好避过了这事。要不然,肯定跟牛医生一样,要被包子家的那群人缠上!”不过,也幸好有牛医生,包子家的人才没有想到找一一、二二的麻烦。   白金氏想到这,有些嘘唏。主动提出要用鸡血疗法的是包子的家人,最后包子死了,他家人却去医院找牛医生的麻烦,牛医生也真是可怜。不过这牛医生也不能说没有错。她今天可听王医生说了,虽然鸡血的确是个好东西,华国长久以来就有内服鸡血治病的案例,但是注射和内服达到的效果是否一样,还没有个定数。   不过,卫生部那边已经调查过了,百分十六打过四针鸡血以上的病人,出现了怕冷、发热、拉肚子、荨麻疹、身体局部出现红肿等症状,有些甚至还出现过休克的例子。卫生部曾经给各大医院下发过文件,说新鲜的鸡血并不安全,它的确会对某种特定慢性病有些疗效,但是这些慢性病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病,犯不着为了这些小病而冒着过敏的风险去注射鸡血。但是这个文件下发到各医院之后,并没能引起重视,更不能杜绝鸡血疗法。社会上有需求,所以打鸡血不能停。医院药品不足,人民没有足够的钱去买昂贵的药,这些都是阻止鸡血疗法暂停的因素。   包子刚开始注射鸡血的时候,的确有些调解中枢神级的作用,也的确是促进了新陈代谢,甚至还能抗菌、抗毒,但是随着他频繁地注射鸡血,过敏反应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严重,最后突然就猝死了。   “都是蠢的呀,好好一个孩子,就这样走了!哎,馒头那孩子,肯定是要受家人责怪的了。”白金氏是见过包子和馒头的。但凡在状元高中就读的孩子,和她乖孙是同学的孩子,她基本上都见过,也都能叫得出名字。   白曙紧蹙的眉头还没有松开,自从上次馒头来传达不用上学这个消息的那天起,他就没再见过他。学校已经很久没有上课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有人来通知他们什么时候去学校了,他们都是想去就去,没去就不去,成天在胡同里、在街道上游荡。   白家的这几个孩子算是被管得厉害的,但是白曙还是跟着白义、一一、二二,还有许卫出去荡过几次。现在外面的气氛非常不对,街上出现了不少身上穿着黄军装,手臂上别着红袖章,腰上系着武装皮带的大孩子。这些大孩子和白曙他们年龄不相上下,有些大孩子还会把皮带拿在手上,这种皮带的两头都有沉重的黄铜铁扣,他们挥舞着皮带,皮带在空中发出“啪”的响声,很是吓人,但大孩子们却笑得非常得意。   白曙见过这些大孩子当街抡着皮带打人的样子,一个瘦老头,被皮带一打下去,头上就血流不止……   “这个国家会越来越好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的,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一个新政权刚建立的时候,总要清查一些与当权相异的思想,这是必经之路,只要过了这段时期,就好了……”这是白金氏和白三朝一直灌输给白曙的思想,可是这会儿,白曙有些疑惑了,这个时期要多久?   大都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热闹了,街上,胡同里,随处可见不上学的学生,甚至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   白启智的工作已经彻底停了,他这几天在家无所事事,甚至有些恍惚,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惊吓。   这个春节,白家相较往年冷清了很多,刘清、石正他们没有回来,白昌他们也没有回来,白仁倒是回来了,但他的装扮,令白家人面色非常难看。他也穿上了黄军装,戴上了红袖章,系上了武装皮带……他非常神气,因为他是小红兵了。   那一天,家里只听到白仁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和他的伙伴们做了什么,做了什么,白义刚开始的时候,还一惊一乍,很是捧场,但是白仁越说到后面,白义的脸色就越奇怪,他看了白曙一眼,就闭上嘴,没说话了。   当天晚上,许文志趁着夜色,到了白家。   许文志上个月刚升职,从卫生部秘书变成了卫生部部长。原来的卫生部部长因为“鸡血疗法”的时候,而下台了。从包子死亡,到包子家人到军区医院大闹,再到牛医生谢罪自杀,这一系列事情下来,鸡血疗法的弊端就被众人周知了。而卫生部原来曾给各大医院下发过有关鸡血疗法的弊端分析,但并未明令静止,明知不好而不止,引发了巨大的社会损失。卫生部部长属于严重失职,不得不引咎辞职了。而做了将近十六年秘书的许文志,本以为会在这个位置上做到退休,没想到竟在这个当口,升值了。   屋内,众人围坐一圈。   “人挪活,树挪死!”许文志的话异常坚定!   白启智有些犹豫,“可是爸妈他们?”   白金氏呸了他一声,“我们俩还犯不着你操心,也不看看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操心我们?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   白启智沮丧地低着头,他大学老师的身份,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可不再是个金贵的了!   “离开,隐姓埋名!”白曙的声音在正房内响起,淡淡的,仿佛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留在这里,会连累白家。”   他的话令白启智噎住了,白曙说的话固然难听,但是却道出了事实。白启智想起了他的那些同事,他们现在的境遇非常糟糕。师不师,生不生,社会伦理纲常已经乱了!   “往南边去!”白曙说道,“今晚就走!”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这些年,他没再见到过预言的画面,但是危险来临前,他的感觉变得非常敏锐了。   白曙的话令在场的人都惊讶,白启智猛地抬头,看向这个侄子,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定要今晚吗?”   “嗯!”白曙的声音异常坚定。   白曙发言了,大伙就没再说什么。时间紧迫,白启智没有拖拉,他立刻拉着白玉氏回房收拾行李。   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知道,白曙的话,不能不听!他是不凡的,这也决定了他在白家超然的地位,即使大家伙都没有明说,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 第126章   ·   白启智连夜离开白家, 大年初三的夜晚,他带着白玉氏, 离开了白家。   许文志托人帮他们弄了两张火车票, 找了各种关系, 用最快的速度把户口处理好, 让他们往最南边一个渔村去了。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白头送别亲儿, 即使是凶狠霸道的白金氏也难免心中郁悒。这个春节,白家过得惆怅,胡同里也少了几分热闹……   可是, 白家根本就没有舒缓心情的时间,在白曙生日这一天,二月十二日, 一群和白曙年纪不相上下的半大小子, 冲进了白家。   “反对封建迷信, 破除四旧!”   这十来个小子口里喊着口号,在白家四处翻找, 想要找出四旧!   可惜,白金氏和白三朝历来谨慎, 家里的古物、书籍, 不管是不是四旧, 都被放到了白曙的空间里。   这群小子找不到“四旧”物品, 就怀疑白家把它们都藏起来了, 有两个人甚至找来了锄头, 直接挖开了白家的院子,那架势似乎要挖地三尺。   “哎呀,我的菜!”白金氏大叫,她刚种下去的菜!   她本来还想着忍气吞声就好了,但是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些半大小子,她当初在炮火中求生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呢,现在竟然敢来白家这样闹?   她叉着腰,大骂:“我家祖辈贫民,根正苗红,本本分分拥护华国!国家说破四旧,我家就真的破四旧,甭说什么古物旧物了,就连一个杯子都是我侄子干革命回来国家奖的!当年革命军没粮,我白家宁愿全家挨饿,也要支持革命,你们现在竟然污蔑我家窝藏四旧!你们搜,你们搜,如果你搜得出什么,我头割下来给你们踢!若是你们没搜出什么,你们就得把你们的红袖章摘下来,因为你们的错误判断给小红兵、给首领、给国家丢了脸!”   白金氏一点不担心这些小子能查出什么来!她这几日心情不好,带着乖孙,每天从一进院检查到后罩房,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个遍,但凡容易遭人口舌的东西都被她清理出来了。现在白家各个房间,可以说是干净得除了床和衣服就什么都没有了,一看就是朴素、穷苦的家庭!   白金氏的气势令这十来个半大小子的嚣张气焰顿时消散了,他们的动作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刚才他们已经全部搜查了一番,真的是什么都搜不到。别看白家房子大,但是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每个房间就像是样板房一样,都是一张床,一个衣柜,衣柜里的衣服还都是打着补丁的,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厅堂也是,除了餐桌和凳子之外,也是什么都没有。就连他们家吃饭用的都是粗泥碗,喝水用的杯都是粗泥杯……干干净净,简直不像一个住过了二十多年的家!   白金氏的底气给了白启煌勇气,他突然觉得这些个半大小子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站出来,“搜,随便你们搜,尽管搜!我们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白家人正气凛然,丝毫不畏惧小红兵的搜查。这跟小红兵他们以往见到的情况大不一样!那些家里藏了东西的,无一不是畏畏缩缩,不敢出声的!   “别,是我们误会了。”其中一个看着像是带头人的高个子小红兵,忙把其他几个伙伴拉住,他笑了笑:“我们这是接到了别人的举报才来的,有对不住的地方,您老多多包涵。”那人明明说,这家人是个筛子,随便一搜就能搜到四旧。去他的,他们找了那么久,什么都没见着!看来那人和这家人有仇,想陷害他们。哼,敢把他们当枪使,也不看看他们是谁?!   有人举报?白家人看了彼此一眼,白日朝脸露苦涩,“哎,我家的日子过得那么艰苦,我们那么拥护国家,怎么就有些人举报我们呢?难不成他是想挑起革命人民内部斗争,想要从中获利?”   小红兵们被白日朝的话引导,不自觉就往那边想,也就有些愤怒了,“我就说嘛,你家家徒四壁,干净得很,还是根正苗红的,怎么就有人举报了?那人该不会再耍我们吧?”   白曙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他不会是特务内奸吧?”   白曙的话令在场的人都震惊了,他们心里思量着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不会的,她是居委会的主任,人民的公仆,不可能是特务内奸!”一个小红兵嘴快,不一会就把举报人的信息说出来了。   白家人一思索就明白这个居委会的主任是谁了,和白家有仇的居委会主任只有方小敏!   “主任又怎么样?特务和内奸最喜欢装作友军!”白曙小声地说道。   就算他的声音再小,大家也还是能听得到。   白曙继续说道:“哼,我看呀方主任家里的四旧最多了,自己一点儿都不干净,还想把脏水往我家泼!我当初可是瞧见了,她手上有好几个翡翠镯子,家里古董花瓶不少,还有一屋子的书呢!”   白曙这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气急的少年,脸蛋憋红,很是委屈。   他长得实在是太好了,好看的人,总能让别人都几分耐心和愉悦,这不院子里十来个小红兵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高个子小红兵拍胸脯说道:“你放心,我们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说完,他一招手,小红兵们就如同来的时候那般,快速地离开了白家。   “那杀千刀的方小敏!她为什么就咬着我们不放?”白芳看着被翻得凌乱的厅堂,气得一巴掌拍在了一一的后背。   一一痛得呲牙,妈妈心情不爽快,为什么要打他?   白曙朝白芳翻了一个白眼。   白金氏也没好气,“你可给我住嘴吧,你如果不能让勤木匠娶了你,你就不要和他走那么近,最近风声紧,万一又被哪个给举报了,安你一个四旧的名头,你自己遭殃不要紧,可千万别连累大家!”   白芳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过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我,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了。”   白金氏嗤笑一声。她这话,家里谁都不会信的。   白家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私底下,大家都紧绷了心。猫儿胡同的氛围越来越不对。   终于,白家的大门又被强行推开了。   “老杨,你怎么来了?”白三朝出面迎客。   门外站的是老杨,他身后跟着好些个年轻人。他们的家境看上去不是很好。六月的大都城还有些凉意,但是那些年轻人中还有打着赤脚的。他们身上黄色的军装都打着补丁,衣服也褪了色,有些还已经起毛边了,黄军帽的帽沿也已经拉毛了,不过那红袖章倒是鲜亮的。   “老白,这些是从地方来的大学生小红兵,你家房子多,就劳你招待招待了。”老杨的话里不容拒绝的意味非常浓重。   白三朝明白,今时不同以往,十几年前,他能够想方设法拒绝老杨把人安排到他家里住的做法,但是现在,他却连不想的神色都不能表现出来。   “成,我铁定安排好了!”没法解决,就愉快地接受吧。   老杨很满意,他瞟了旁边的白金氏一眼,这凶婆娘这一次竟然不胡闹了?他暗自在心里点点头,这白家人的思想觉悟就是高!前阵子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方小敏向小红军揭发白家藏四旧,但是小红兵到白家翻天覆地找了很久,什么都没找着,看来这白家真的是国家的好人民。   白家人的配合让老杨松了一口气,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知道上次你家受了委屈,放心,方小敏也自食恶果了。你们要一直保持这样的好觉悟,华国是不会冤枉一个拥军爱国的子民的!”   白三朝感激,“我知道,我们整个白家,一心向着华国,国家的利益是我们最大的利益,我们和国家是一体的!”   “说得好!”   “觉悟真是高!”   “不愧是大都城的人!在华国中心,日日受那革命精神的熏陶!说出的话,都跟我们那不一样!”   ……   老杨身后那群大学生小红兵纷纷叫好,他们非常满意老杨把他们安排在这户人家家里。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愤懑不已,这么大的房子,他们严重怀疑老杨是想腐蚀他们的革命热情,但是当他们见到白三朝,还有白三朝身后的白家人时,就明白了,这家人是根正苗红的,是艰苦朴素的,是拥军爱国的!   白家人身上穿的,和这些从地方上来的小红兵差不多,都打着补丁的,都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等老杨走了,白三朝才把这十二个学生引进厅堂里。   白家的厅堂,已经大变样了。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华国伟人首领的头像,头像两边贴着对联:   “破资兴无跟国走”   “艰苦朴素过生活”   横批——“以革命为纲”   在墙下面,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些革命思想书籍和学习手册,甚至还有华国的发展大纲。   厅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旁边摆着十二张小马扎,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干干净净!   “来,喝点水!”白金氏手里捧着几个碗走进厅堂,她身边的冯秋兰提着一壶热水。   白金氏把碗摆在桌子上,冯秋兰倒水。   “家里没什么可以招待的,只有白开水,你们就将就将就吧。”白金氏想要笑,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凶狠的。   白三朝忙出来解围,“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家这老太,天生就长着一张凶脸,我这大儿媳也是个哑的,要是招待不周的地方,你们别介意。”   这群从去华国各地来到大都城的大学生小红兵脾气还算不错,“没事,没事。”他们说着就拿起粗泥碗喝了起来。喝完之后,他们立马站了起来,“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呢,先出去了,晚上再回来。”   白三朝赞同地点头,“为了革命,再忙也是值得的!”   就这样,十二个大学生小红兵在白家住了下来,他们被安排在了一进院。因为白夏花在开春的时候,已经搬到单位宿舍里住了,所以一进院的东南角院和西南角院都是空的。十二个小红兵,六男六女,两个院子,正好男的住一个,女的住一个。 第127章   ·   方小敏死了!   方小敏的死非常不体面。   她是被当作汉奸一样, 挂牌游街后,回到家里就死了。   大家都说, 她是畏罪自杀。没有人为她的死感到悲伤,即使是她的家人……   白曙知道这事情之后,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不仅是因为他早就料到了,更是因为方小敏家里的那些东西是他放进去的。他把一些不值钱的, 明显是四旧的东西偷偷放到了方小敏家中。等小红兵们去方小敏家中抄家的时候,才抄出了大量的四旧, 还有一封似是而非的信。   方小敏的结局会怎么样,其实白曙早就都已经猜到了。   ……   在白家暂住的这些个大学生红小兵,并没有如白家人想象中那样, 给白家带来多大的转变。他们不在白家吃饭, 他们只需要凭着自己的身份, 带着自己的红袖章, 去到大都城任意一个食堂,都可以打到免费的饭菜。   时间一下就到了十月,白家住的这些小红兵早出晚归,每天都忙碌着出去社交、游街、革命。刚开始的时候, 白曙、白义、一一、二二还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出去大街看热闹。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令白曙减少了外出的时间, 把白义、一一和二二尽可能地拘在家里。   那事情是关于馒头的。   馒头带着中学小红兵到自个儿家中, 把家中所有东西砸了个遍, 还动手打了他的家人,包括他年迈的奶奶。而他的奶奶在挨打的第二天,就死了。   这一切都源于包子的死。   包子死了,被认为是罪魁祸首的牛医生也死了,馒头作为堂哥,没有照顾好堂弟,于是成了家人发泄悲伤的首选对象。馒头每日承受的压力太大,心底沉积着太多的委屈和愤怒。他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在已经成为小红兵的时候,爆发了。   “老不死的,以为是我的奶奶,我就得承受她的任意辱骂?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是平等的!她打我,骂我,就是封建毒瘤!我一拳头打在她身上,她还不能哭出声,要不然就是反国,反人民!”   馒头这一番话,令白曙心寒。由此,他和高中那群伙伴拉开了距离。   天越来越冷,白曙窝在家里不想动弹。这天,白三朝回到家里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小袋的白面馒头。这倒是令白曙惊讶了,白家目前还是以一副生活艰苦的模样示人。   白三朝看出了白曙的惊讶,他无奈地举起手里的那袋白馒头,“捡的!”   原来,这袋馒头是白三朝在散步的路上捡的。至于是怎么捡到的,白曙不用想也知道了,大都城里来了很多小红兵,他们能够在任何一个食堂,不花钱就随便吃吃喝喝,这些馒头肯定是他们扔的。白曙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也曾经在一进院的地上见到过类似的馒头。   这些馒头都是被啃了一个口,或者是掰了一半的。   白金氏看到这些馒头,嘴里咕囔了一句,“不像话!”这些年生活过得去了,某些人都已经忘记了以前的艰苦生活了?   但是再多的,白三朝和白金氏却是不敢说的。家里住了十二个小红兵,他们的生活更加谨慎了,不过也因为如此,白家这段时间倒是平静,没再发生过小红兵来抄家的事情。不过这也许是因为方小敏污蔑白家,但是自己却被小红兵抄家打死的缘故,又也许也是因为白家真的太小心,太谨慎,没有什么能被人抓住把柄的缘故!   “咯咯咯——”   小公鸡在白曙的房间自由自在地走着,它已经把这里当作是它的地盘了。白曙把房门关起来,和白三朝蹲在小公鸡面前,拿出一个被啃了一口的馒头,撕碎,放到小公鸡面前。   白曙因为这只小公鸡,前些日子被院子里住的小红兵盘问过,不过这难不了白曙,他只是在房里养一只鸡,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即使小红军里有那么一两个人颇有微词,但是却也不能做什么。   “我今天见你丁爷爷了,前些天小红兵去广和居走了一趟。他们不许广和居卖炒菜,说是犯了什么修正主义,得卖窝窝头。他们还不准服务员服务客人,客人得自己收拾碗筷,自己洗,说让别人伺候的就是地主和资本家,要□□的!”白三朝看着小公鸡兴高采烈地啄馒头,他心里有些无奈,老丁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乖孙!”白金氏推开门进来,见到他们爷孙二人蹲在地上喂小公鸡吃白面馒头,不由得无语,“真是人不如鸡!”作为家里掌管粮食的,白金氏自然比这俩大老爷们更知道小红军们吃的是什么。可以说只要是外地来的小红军,就能在大都城任意一个食堂随便吃,敞开了吃,而且不用费一张粮票,不用花一分钱。   白三朝把捡回来的馒头递给白金氏,“喏,拿去处理处理!”   白金氏翻了个白眼,接过这袋馒头,“真是人比人得气死!”小红军随便吃,而他们只能吃小红军不吃的!算了,这馒头就放在火上烤,给白启煌那几个那蠢货吃好了。   她越想就觉得有些愤懑,人外地小红军,拥军爱国,力图破四旧,坐车不花钱,住不花钱,吃不花钱,逍遥赛神仙!而他们这些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贫苦人,就得夹着尾巴讨生活!   白曙无语,奶奶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家里住的那十二个小红兵,不仅让白家热闹了很多,还得了蛮多好处。别的不说,至少没人敢来白家找茬了。   “对了,居委会那边号召要给小红兵们捐衣捐被,家里的被子和棉衣不是太旧,就是太破,拿不出手,看来得花大价钱去买了。”白金氏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怨言,花钱消灾,这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事实上白曙的空间里有躺着好几床精致、暖和、舒服的棉被。不过那些是不适合捐赠的,因为解释不清来处。   当初白金氏和白曙整理家里物品时,完全是按照每人每年的定量布和棉花来决定的。除了白三朝和白启煌有一件半旧的军棉衣和一件打补丁的军大衣之外,其他人都只有一件旧棉袄,再多就是打了补丁的破军装、旧绒衣、旧绒裤,着实挤不出可以捐赠的。即使挤得出来,这些破旧的衣物,也是不能捐的,毕竟这代表着白家人对小红兵的态度。要是太破了,人家就会说,他们看不起小红兵……   对于居委会的这个号召,白三朝倒是没什么意见,大都城没有哪个居委会现在没在号召给小红兵捐衣捐被的。这是大势所趋。   说来,没了方小敏的居委会,白家也没了反感和避之不及。其实,在方小敏没有死之前,居委会就已经和方小敏划清了界限。毛革还特地代表居委会到白家慰问,认为他们被方小敏污蔑了,非常委屈。这毛革现在非常了不得!他在小红兵们的心目中很有地位,不仅是因为他理论基础扎实,对国家的感情真切,更是因为自从小红兵从全国各地集结到大都城之后,他就干脆地在猫儿胡同开了一个小红兵思想学习会,每天带着小红兵一起诵读领袖的经典语录,一起忆苦思甜,一起分析总结小红兵们每日的工作……毛革建立的这个学习会,所在的地址,就在原来的少年之家上。   “乖孙,跟我出去走一趟。”白金氏看着越长大越发俊俏的乖孙,心中无比自豪。   白曙拍掉手中的馒头屑,站了起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跟白金氏出门去了。   家中没有多余的布票,要买给小红军的棉被和棉袄,得到寄卖行去。寄卖行的东西都不用票,只要钱,但是价格非常昂贵。   白曙和白金氏走在大街上,离白家最近的寄卖行在长安街那边,得走上一公里。   大都城的风太大,吹在人脸上,刀子般刺痛。白曙非常自然地挡在白金氏前面,想要帮她挡住冷风。   寄卖行里,挤了不少人,有些也是来买棉被和棉衣的。   白金氏年纪大了,白曙不想让她在人群里挤着。于是白曙自告奋勇,自个儿往前挤。   “要一床厚棉被和一件军大衣!”白曙借着身高挤到了柜台前。   “没有棉被,只有毯子!”售货员的声音有些刺耳。寄卖行太忙了,她根本就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更没有耐心照顾到每一个客人。   “那就要一床毯子和一件军大衣。”没有选择的权利,白曙只能有什么要什么了。   售货员从柜台里抽出一床红色的羊毛毯子,再拿出一件八成新的军大衣,放在柜台上。   “四十块!”售货员高声说道。   白曙二话不说,掏出四十元扔在柜台上,抱上毯子和军大衣,就出来了。   白金氏看着乖孙脸上被挤得冒出来的薄汗,有些心疼,忙从怀里拿出手绢帮他擦了擦。   白曙半弯着腰,低着头,任由白金氏轻柔地帮他擦汗。   “可真贵!”白金氏把手绢放到怀里,淡淡地瞥了红色的毯子和军大衣一眼。一碗年肉面五分钱,这毯子和大衣,都能买多少碗牛肉面了! 第128章   ·   白曙抱着毯子和军大衣回到猫儿胡同的时候, 招来了胡同里长舌妇们的询问。   “我说白家老太,您这是花了不少钱吧?”   “质感看起来不错, 肯定不便宜吧?”   ……   她们甚至还当着白曙他们的面,直接讨论起来了。   “白家这条件真是好,竟然有着这钱去买毯子和棉衣!”   “胡说, 我可听说了,白家外表看着光鲜, 里面呀,苦着呢!”   赵家媳妇的妈妈王奶奶年岁渐大, 但比起白金氏,她却壮硕许多,甚至也健康许多。不过, 她和以前一样, 还是喜欢和白金氏斗嘴。   “呦呵, 老虎婆, 你家这是从哪儿刮来的钱和票呀?这些东西,得费不少票吧?不,看起来是有票都买不到的货色呢,难不成是在寄卖行里买的?”王奶奶伸手在白曙抱着的毯子和军大衣上摸了摸。这买来的东西和她们自个儿做的, 手感就是不一样,好上很多。   白金氏昂着头着一张脸,故作倔强, 面上带着几分得意, “这可是给小红兵他们的!我家里的棉被还能盖, 衣服还能穿,哪里需要去买新的。这不是居委会说要捐衣捐被吗?那些小红兵为了革命离家千里,现在天气那么冷,可不能冷着他们了,所以我这才特地去买了新的!”   她的话一落,就引得周围的长舌妇纷纷赞叹。   “白家老太觉悟果然很高!”   “得了吧!别不是打脸充胖子吧?她家的条件,啧,你别不说,当初小红兵抄家的时候,我可是在的。比我家还不如!”   “哪能呀?她家人都穿得挺体面的呀!”   “哪里!他们穿得和我们都差不多的,旧衣裤,打补丁,充其量只是长得不错,才看起来体面……”   白金氏听到这样的话,嘴角有些抽搐,但是面上却是一派自豪的,心里也是骄傲的。这十多年的苦心经营,看来还真是有成效的。白家从曾经放高利贷的,成为了根正苗红的穷苦人家,成了被压迫的人民阶级!   白家每走一步,都挺艰难的。白金氏和白曙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曙的右手突然松了一下,毯子和大衣差点没掉在地上。   围观的人惊呼,白金氏快速出手,扶正毯子和大衣,她一脸惊魂未定地戳了戳白曙的脑袋,“哎哟,你可小心点,这东西金贵,别弄掉了!”   白曙呐呐不语。   等白曙和白金氏转身离开后,被留在原地的王奶奶,才装作诧异地跟周围的长舌妇说道:“这老虎婆,啧,竟然会这样骂她的乖孙?不得不说,她人虽然凶巴巴,但是在思想觉悟方面,还算是不错的。”   白金氏和王奶奶的关系,众所周知,两不相容,但是现在王奶奶竟然在夸奖白金氏,这令周围的一众长舌妇感觉到诧异。   “也是,白家老太在这一方面还真是没有可以诟病的地方。”   “她以前宠她那乖孙宠成什么样,大家都知道,那可是她的心肝儿呀!现在她竟然为了小红兵骂她的乖孙,真是活久见了!”   ……   白金氏和白曙这一场戏演得不错,至少猫儿胡同的长舌妇都对白家老太改观了。白家在猫儿胡同里,本来就是根正苗红的,这会儿更是多了拥军爱国的名声。   白曙和白金氏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身后的自行车铃声。   “叮叮叮——”   骑着自行车,斜背着一个军绿色邮差包的邮递员在白金氏面前停下来了。   “白家老太,您家来信了!”   这个邮递员负责派送这一片的信件,对白家老太,他自然不陌生。   白金氏诧异,她猜测不到这时候是谁会往白家寄信。   白金氏接过信件,一看信封,就明白了,是那个不争气的蠢货——白梅。   “辛苦了。”白金氏道了一声谢,但并没有当场把信件打开。   白家正房里,白曙把新棉被和新棉袄放在床上后,才从白金氏那里拿过信,念了起来。   这已经是白梅的第三封信了。   第一封信是白梅刚到边疆建设兵团的时候,寄回来的。信里的字语行间,满是壮志昂扬,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一句“宁做边疆一颗青松,不当温室里一朵花”,令家中几个小青年热血沸腾。特别是白义真是恨不得跟白梅一样,偷了户口,往那边疆去。   但是刚接到第一封信不久,第二封信在三天后到了。信中,白梅的语气已经有些沮丧了。边疆太荒凉,跟大都城根本就没法比,那个地方太落后,她们生活极为不便。但是这是她的决定,她的选择,她一定会坚持下来,为了共产主义而不断奋斗!   这第二封信,让白义蠢蠢/欲动的心,开始冷静了下来,他觉得白梅到边疆支援建设的事情,虽然伟大,但到底还是当兵更适合他。   而第三封信,开头一句,就紧紧抓住了白家人的心脏。   “奶奶,救救我!我错了……这里太冷了,我的手起了冻疮,肿得一碰就痛,我的耳朵已经被冻坏了,我的脚已经皲裂了,我真的太难受了……奶奶,您是家里最聪明的,爷爷,您是家里最睿智的,求求你们帮帮我……我真的想回家……”   白曙有些读不下去了,信中的白梅,情感太过于激烈。   此时,正房大门被推开,白三朝和刘英就站在门口。   刘英已经泪流满面,白三朝脸色早已铁青。   刘英跌跌撞撞地走到白曙面前,眼带哀求,白曙心领神会,很自然地把信递给她。   自从刘英和白启后离婚回到白家之后,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每天本本分分,除了上班下班,干活吃饭之外,就一直窝在房间里,不怎么出来。也只有家里收到远方的来信,她才会产生波澜。白曙不知道她是在期待谁的信,但是却也没有过多干预。他能保证她有吃有喝,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刘英拿着信的双手不断颤抖,她看得很慢,边看边哭。   白梅的字迹歪歪扭扭,想来应该是手上的冻疮疼得厉害,写字的时候拿笔都拿不稳,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吧。要知道白家的孩子,从小就在状元小学学习,书法是他们的必修课。白梅练了十多年的字,即使练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方方正正总是能做得的。   刘英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她抓着白金氏和白三朝的裤腿,苦苦哀求   “妈,爸,求求你了,帮帮白梅吧!她知道错了!”   白三朝安慰刘英:“你快起来吧,白梅也是我们的孙女,我们能把她弄回来,肯定是会想办法的!”白梅这孩子,空有一颗爱国心,可是却没有估量到自己的状况。她虽不是从小娇生惯养,但是到底是城里姑娘,从来没干过什么重活,哪里能受得了边疆的艰苦呀……   刘英被白曙拉了起来,她期盼地看着白三朝,希望他能说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   白金氏的眼睛一瞪,“别想了,这十多年来,下乡的青年那么多,你听过谁回来了吗?白梅去容易,想回来,现在根本不可能!”   白金氏的话像是一把钢刀,插入刘英的心窝子里。   “爸,妈,曙儿,求求你们,救救她,救救我女儿!她在受苦,她在受苦呀!”   白曙看着扑在自己身上哭泣的刘英,眉头打成了死结。   白金氏可不理会她,她一把夺过了刘英手上那封白梅的信。这样的信,根本就是大逆不道,放在家里就是个隐患,万一被小红兵们看到,倒霉的不仅是白梅,他们也要受到牵连。   屋内已经烧起了煤炉,白金氏打开煤炉盖,直接把信扔了进去。蜂窝煤烧得正旺,信纸一下就变成了灰烬。   刘英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想要扑上抢那张写满了女儿“血泪”的信纸,可是却被白金氏打了一巴掌,她冷呵了一声,“你闹够了吗?你为了一个逆女,想把我们都害死吗?当初我们苦口婆心跟她好说歹说,她以为我们在害她!现在呢?知道后悔了?可是,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她白梅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她想回来?行,那就等着吧!等着国家让她回来!”   刘英不动了,她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老三媳妇,你若是真的疼她,就给她寄些棉衣吧。那地方,冬天太难熬了。”   他可以想象,生性倔强的白梅是受了多么大的苦难,才会写下这封求救信。或许在去年冬天,她就已经有些熬不住了吧?只是她当初因为下乡和家人闹得厉害,不愿那么快就服输,这才强咬牙,忍了下来的。今年,她是真的熬不住了吧。可是,他们帮不了她……   刘英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正房。   白梅在边疆送回来的呐喊和哭诉,他们只能看着、听着,却帮不了她。路是她选的,她即使跪着,也得走完!   人,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只能一直往前走,兴许有一天能走出这条岔路,回到主道上。不过,那时候,已经错失了很多…… 第129章   ·   全国各地的小红兵能到大都城来参加串联, 而大都城的小红兵呢,自然也能到地方上去,而且他们还肩负着到祖国各地撒火种的重责。   这一日,白曙紧盯着白金氏, 让她别操劳, 要注意锻炼身体,当他正用冷冷淡淡的语气和白金氏强调注意事项的时候, 馒头和傻大个来到了白家。   白金氏看到他们,飞快地从凳子上起身,“你们几个小伙子有话要聊, 我这老太婆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她离开的速度非常快,快得白曙他们都来不及反应,她那动作就像是逃命似的。   哎, 乖孙太孝顺也不是一件好事!最近天气多变,晚上比白天冷上很多。乖孙总担心她感冒了, 所以天天盯着她。一下让她不要一直坐着, 要起来活动活动, 一下让她多喝些热水, 注意保暖,叨叨个不停, 真是累惨她了。   “怎么了?”白曙有些惊讶于馒头和傻大个的来访。自从学校开始停课之后,他们就没有什么交集了。上次见到馒头的时候, 还是他带人抄他自己家的时候, 那时他站在人群中, 隔着老远围观这场抄家闹剧。   一段时间没见,馒头的变化更加大了。他身穿着小红兵的标配,黄军装,黄军帽,再加上红袖章、军皮带,身体站得笔直笔直的,精神头很好,神采奕奕的,一点都没有把自己家弄得家破人亡的愧疚,相反他的头昂得老高了。   白曙记得上次馒头抄自己家的时候,还有几分胆怯和恨意,但是现在,却仿佛是抛弃了什么似的,整个人没有一丝怯懦,显得格外自信、骄傲。   “白曙、白义、一一、二二,现在国家需要你们,你们是否愿意听从国家的号召?”馒头的声音嘹亮,把白曙脚边的小公鸡吓了一跳。   小公鸡油亮的毛,瞬间就竖起来了,它压低身子,摆出了攻击的姿势,毫不犹豫地朝馒头飞扑了过去。   馒头反应快,伸出手,想要往小公鸡抡过去。小公鸡丝毫不畏惧,扑腾着翅膀,铁嘴就要往馒头的手上啄!   白曙身子一转,一个海底捞月,就把小公鸡捞了回来。   小公鸡在白曙的怀里扑腾了几下,才安静下来,但它得黑豆眼却没有离开馒头,并且还不断朝馒头“咕咕咕咕”地叫。   馒头收回想要抡鸡的手,笑道:“没想到这只公鸡你还留着呢?”   这只性格独特的小公鸡,他可不会忘记。当初在医院,为了抓这只公鸡,他可费了不少劲。也是因为这只公鸡,他的人生发生了变化……不,或许说,在都村的那个晚上,当他和包子决定去坟场抓蛐蛐的时候,他的人生就已经走向了另外一条岔道。   白义性子急,这馒头和傻大个来了那么久都没有表明来意,着实吊人胃口。   “到底有什么事?你们就直说!干脆点,别婆婆妈妈的,真是急死我了!”   傻大个看白义确实是急了,他有几分得意,“馒头说了,不能只是地方的小红兵到大都城来。咱们大都城的也可以到地方上去!”   白义一愣,这是小红兵的事情,关他们什么事?他有些犹豫着说:“可是我们不是小红兵呀!”   在场的除了馒头之外,其余的都不是小红兵。   傻大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白义,“现在不是,不代表明天也不是呀?”   白义不明白。   馒头朝白义笑了笑,“傻大个说得对,现在不是也没关系,加入了就是了。况且你们几个都是根正苗红的,家里人的觉悟也高,你们加入小红军铁定没问题。”   “真的?”白义吃惊地询问。   傻大个更加得意了,“当然是真的!”这表情,似乎他已经成为了小红兵一样,骄傲得鼻子朝天。   馒头也重重地点头。   白曙和一一、二二交换了一个眼神。馒头都说到这种程度上了,他们如果再不答应,未免有些太没有爱国情结,革命热情了。   而且白曙心里还有自己的小九九,他面上露出些许难色,“可是我们都没有出过远门,就这样出去能行吗?”   “怕什么?我们好多人一道去!不用钱,不用票,就跟从地方那些到咱们这儿来的小红兵一样!”傻大个比馒头都还积极,他都已经打听好了,其实大都城到地方上去宣传散播革命火种的小红兵不少,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有例可循的!不用担心!   “我想去!“白义用渴望的眼神看着白曙。在家里,曙儿总是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出门,生怕他们惹是生非。如果到了外地,曙儿应该不会再拘着他们了吧?   白曙还没有说话,二二的话就先响起了,“这倒是好事情,可是我们都走了,家里怎么办?”   二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他是个稳重的性子,虽然不常说话,但是一旦开口,总是能问到点上。   如果他们离开了,白家小辈就真的没有一个在家了!家里老人该有多么寂寞呀。   这个问题,对馒头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经过那么多事情之后,他和家里的关系已经断了,所以他才会生出想要离开大都城去串联的想法。   白曙想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馒头回答。   “好!”白曙答应得干净利落。   对于白曙的这个决定,最开心的莫过于白义了。等馒头和傻大个离开之后,白义直接蹦了起来,围在白曙身边直打转。   “曙儿,真的吗?我们真的能去吗?”   即使白义脾气再怎么急躁,但是从小就培养出来的大事唯白曙命从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也只有白曙觉得是对的东西,他才会敢真的去做。   白曙怀里的小公鸡虎视眈眈地盯着白义,那样子就好像,白义只要敢动白曙一根汗毛,它就能把他啄出一个窟窿来!   “你已经想好了?”白金氏和白三朝从门外进来,刚才馒头他们和乖孙说话的时候,他们就站在外面。馒头是小红兵,当初包子的死,一一和二二的确是有些许责任,他们生怕馒头这次来,是来找乖孙他们的麻烦的,所以他们才不放心地在外面偷听。   没想到,馒头竟然是来约乖孙他们出大都城去的。   白曙点点头,“现在家里一切都很好,我也该到了出去走走的时候了。”他呆在这座城市太久,是要出去见识见识了。   白金氏有些不舍,但是她明白乖孙迟早要出去的,天上的神仙,是困不住的,“那你们得小心些馒头,包子死后,他遭了那么大的罪,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看他对他家人就知道了。   一一和二二神情有些不好,即使包子不是因为他们才死的,即使他们知道包子的死是由于鸡血过敏,但是他们心中依旧不好受。   “啪!”白金氏见不得一一和二二这沮丧的模样,她分别朝他们俩的肩膀拍了一掌,“给我抬起头来,你们只是约他出去玩,但是出不出去是包子他自己的选择,和你们无关!再说了,那么多人都没事,单他出事,那就是他的问题了!你们犯不着内疚!我说你们,是因为你们太蠢了,但凡做‘坏事’,千万不要自己出头,当初你们不做这个号召者,你们现在是一点儿把柄都没有的!蠢,实在是蠢!想出去玩,难道就不会旁敲侧击,引人自动上钩吗?”   一一、二二眼睛发亮,他们欣喜地看着白金氏,从没人跟他们说过这样的话。白义是个憨的,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奶奶的话分开来听,他懂,可是合在一起,为什么他就不懂了呢?   白三朝在一旁撸着自己短短的小胡茬,“好了,他们还小,慢慢学就好了。”   还小?白金氏白了老头子一眼,心里诽谤他,当初事发的时候,大半夜和她絮絮叨叨的是谁?恨不得把这些坑人的思想塞到孙子们脑子里的人是谁?惯会装腔作势!   白三朝尴尬地转移视线,不去看老妻。哎,老妻现在脾气见涨,得罪不起了!   他清了清嗓子,拍了拍白曙的肩膀,“好,我的乖孙是该出去看看了!”雄鹰就在天上高飞,乖孙不是被困在浅滩的蛟蛇,他是金龙!是白家下一代当家人,的确要出去历练历练。   小公鸡的黑豆眼盯着白三朝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这个人类,它记得,给过它好吃的。算了,就不啄他窟窿了。哼,刚才那个人类,上次竟然敢帮那些人抽它的血,若不是主人拦着它,它肯定要给他啄个大血窟窿!   是的,小公鸡已经在心里把白曙当作它的主人了。不仅是因为白曙身上的味道好闻,更是因为它知道他的秘密!它虽然是一只公鸡,但是也是一只聪明的公鸡。它见过这个人类凭空变出东西,不仅如此,这个人类还能把东西弄不见!嗯,就为这个,它愿意牺牲它宝贵的自由,认这个人类为主。虽然它一生放荡不羁,酷爱自由,但是鸡身不由己,还是找个主人托付终生好了。   白曙根本就不知道怀中这只小公鸡的想法,他把小公鸡放下之后,开始思索着,是不是应该在离开之前先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第130章   ·   想要离开大都城, 白曙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   白仁、白秋菊都在大学上学, 虽然学校停课了, 但是他们都还住学校, 也还有其他事情可做,这倒是不用太担心,只要他们不给家里惹祸,那大可不必理会。   白夏花在公共汽车上当售票员,住在单位宿舍, 吃在单位食堂,只要本本分分,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白梅既然已经把求救信都寄回来了,那势必是要帮上一帮的。幸而白立业近期接到任务, 要去边疆一趟, 所以完全可以让他把家中备的厚棉被、厚衣物给白梅送去。而且,去年白梅出发去边疆的时候, 白金氏给她缝制的那件厚棉袄的夹层里, 藏着不少粮票和钱财。光那些票和钱, 就足够她一个人吃上四五年的了。只是不知道白梅那脑子能不能发现那些东西罢了。   白曙想到这的时候, 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画面中, 白梅把那件白金氏精心准备的厚棉袄送给了晋江!他们两人之间的感觉,比在大都的时候, 更加亲昵了。   白曙哑然, 他这预知的能力, 真是太不按规矩出牌了!他扶额, 当初他明明跟白梅交代过了,这棉袄不能给任何人,关键时刻这棉袄能救命的!   个蠢货!白曙不由得想起了奶奶白金氏常挂嘴边的口头禅,突然觉得,这真是一个再恰当不过的词了。   不过,算了,白立业这一趟过去,多少能帮上她一点吧,剩下的就看白梅的造化了。   其实,白曙离开前,最想解决的就是白芳的事情。白芳和勤木匠这么多年来,说没感情,这是不可能的,但若说有感情,为何不喜结良缘?这个问题就连一一和二二也想不通。   “乖孙,我可告诉你了,”白三朝的话打断了白曙的思绪,“这天下的好东西,多着呢!你这一次出去,可以尽多可能弄些回来。”   白三朝说起白曙此次出行的路线,那可是滔滔不绝。   “你邱爷爷说了,那和田的和田玉,别看在国内不怎么值钱,但是在国外,价值千金。现在国家已经在和田成立了收购站,还利用□□自己开采,掌握玉矿,但是一些上好的籽料,都藏在当地村民手里。我看你这一次出去,干脆找个机会,到和田走一趟,带些和田玉回来,那东西我喜欢……”   白曙想起空间里那一枚白玉镂雕双虎环佩和那一尊万寿富贵纹执壶,暗自点头,和田玉的确是漂亮,去和田走一趟,也没什么不可。   “还有,”白金氏说道,“别看现在的地不怎么值钱,但是人总得有个家吧。租公家的房,到底不牢靠,不说别的,房租涨了,那你也得受着,还真不如自个儿有一套。乖孙,大都城里的房,现在不好买,我看你干脆就去那南边,去看看你二叔,再顺带看看那个地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房子、土地,买上一些,反正村子里的房子和土地都不贵。”   “是这个理儿!”白三朝极其赞同。   说来,白三朝和白金氏对土地、对房子有一些莫名的执着,他们认为有地才有根,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白立业结婚的时候,他们俩主张要买房子,而不是租房子的缘故。要知道租房子可比买房子便宜多了。幸好,白立业听话,在他俩的坚持下,买了房子。   白曙点点头,反正也不费什么力气,既然爷爷奶奶喜欢,那干脆满足他们好了。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多年,白曙已经渐渐地明白钱和票的重要性,但是在爷爷、邱爷爷、丁爷爷、韩爷爷这些老一辈人心目中,古董、古书、玉石、土地、房子,比钱和票更金贵!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华国成立前的繁华和战火,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认,那就是这些长辈的眼光极好,见识极广。他们说那些东西值钱,即使现下整个国家都认为这些东西不好,但是总有一天,形势变化,那些东西就该显现出它们应有的价值了。   “要相信,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们要怀着希望,不断往前走。”这是白三朝和邱爷爷他们经常说的话。   白曙愿意去相信,相信未来是美好的。   “在我出发前,咱们得先去一趟勤木匠家。”   白曙的话令两位老人同时沉默了。白芳是他们的侄女,并不是他们的女儿。况且,白芳已经离过一次婚,她的第二次婚姻,他们是做不了主的。当初他们把白芳接进城里,他们以为白芳被钱富那样伤害,有可能这辈子就这样单着过了。没想到,她竟然和勤木匠看对眼了。   “呸!”白金氏有些怒,“勤木匠这人还算不错,可是这也太拖沓了,白芳那蠢货,成日里倒贴!臊不臊呀?”就为白芳的事,胡同里的长舌妇说过不少似是而非的话,而她也被老虔婆取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白曙看着奶奶骂人骂得起劲的模样,心里颇为放心。他这一次出去,顶多一年就回来了,只希望奶奶和爷爷身体一直好好的,无病无灾。   勤木匠家在耗子胡同,离金鱼胡同非常近,白曙、白金氏和白三朝三人往勤木匠家走的时候,正好路过金鱼胡同8号院。   白曙突然想起那个去年来信说今年就要回来的人。可惜,今年都已经到年底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清儿家,还真是气派。”白金氏顺着乖孙的视线看去。   金鱼胡同8号院,是刘清家。他家朱红色的大门因为太久没有住人,年久失修,已经有些破败了。大门两侧的门墩,素面无花,不过却是方形书箱和砚台状,这是文官府邸的标志。门楣之上的两对短圆柱形雕砖,诉说着这房子曾经的主人至少是官至四品。   “那孩子,也不容易呀!”白三朝感叹了一声。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想必刘家以前家境不错,家底殷实。只可惜造化弄人,刘家现在只剩下一根独苗了。也幸好有那姓古的在,不然刘清这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刘清那小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去年不是写信回来说今年就回来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没有音信了?”白金氏很是不满。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老婆子老了,记性不大好,“立业上次不是说了吗?刘清和石正出任务去了,今年没法回来!要我说,不回来也好,在外面好好拼一拼,挣出个前程来。”   “就你懂!”白金氏白了白三朝一眼。她只不过是一时忘记罢了!   白三朝撸着短胡茬,自得。老婆子就是老了,不过老了,也很讨人喜欢。那翻白眼的动作,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   还没走进勤木匠家里,白曙他们三个就听到了院子里的欢笑声,男人和女人交织在一块的欢笑声。   白金氏脸色铁青,这该死的,没脸没皮没臊的!她气得一把推开门,门发出“砰”的一声,把院子里的白芳和勤木匠给吓了一跳。   白芳收起笑容,脸色也由开始的羞赧变得有些苍白,她低眉垂眼,小声地叫道:“叔叔,婶子。”   白金氏脸色青得厉害,两个单身男女关门在一间屋子里,不招人闲话才怪!   “白芳,我可告诉你,若是你和勤木匠不结婚,那么你就得给我回都村住上两三年!”白金氏的话如冷刀子一般,令白芳刺心寒。   “婶子……”白芳尴尬得想找找地缝钻进去。   “还有秦木匠,你若是再去勾搭我侄女,我就去外面告你,说你勾搭良家妇女!”   谁知道,白金氏的话刚落下,勤木匠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婶子,我愿意娶芳儿!只要芳儿不嫌弃我穷,不嫌弃跟我受苦,我愿意娶她!”   白家人惊呆了,他们一直以为是勤木匠不愿意娶白芳,没想到却是白芳不愿意嫁给勤木匠?   白金氏深吸一口气,她拼命告诉自己,白芳不是她的女儿,她不能打她,不能打她,“你给我说说,你为何不愿意嫁给他?”   白芳泪眼婆娑,“我,我离过婚,还有两个孩子,年纪还那么大了,还,还长得不好看……”   “我不在乎!”勤木匠的声音掷地有声,“如果不是你,我早就饿死了,没了你,我上哪儿去找跟你一样善良的女人?”   白芳捂着嘴巴,一直哭,但就是没有说同意,也没说同意。   白金氏急了,“如果你不想和勤木匠结婚,又不想和他彻底断了,那么你还是回都村去吧,反正我家是容不下你这样的了。要知道现在有个好名声,是多么难得的事情。”白金氏说话毫不留情,她给白芳那么长的时间考虑,已经够了。再让她这样混下去,对谁都不好。   最终,在白曙离开前,勤木匠和白芳两人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一一和二二对此,并没有任何不适,这令白芳和勤木匠松了一口气。   很快,馒头说的三天期限到了,白曙手里拿着小红兵组织的介绍信和学生证,售后背着白金氏给他收拾的行李,坐上了火车。他从窗户伸出头,朝站在站台上的白金氏和白三朝挥手道别。他,要离开他们,离开大都了…… 第131章   ·   火车轰隆隆地行驶着, 白曙站在窗边, 直到看不到白金氏和白三朝的影子, 这才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节车厢里坐的大半是大都城的小红兵, 他们都是第一次离开家,到其他地方去,所以格外兴奋,叽叽喳喳地交流着。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状元高中的。”   “我是二十四中的。”   ……   这些孩子,每一个都朝气蓬勃, 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的期待,还有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的骄傲和热情,白曙觉得,他们不像是要去革命的, 倒是有些像去旅行郊游一般。   白曙的肩膀被挤得有点痛, 他想要动一下肩膀,但是却碰到了旁边的白义。   火车上人太多了, 白曙能有座位坐, 这还多亏了白义。刚才上火车的时候, 白义机警, 直接从窗口爬了进来, 再伸出手把白曙和一一、二二,还有许卫, 拉了进去。也正因为这样, 他们才有幸能抢到三个座位。   三个座位坐五人, 的确挤, 但他们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傻大个动作太慢,很晚才上车的,他被挤到了车厢和车厢连结处的货架上,馒头则在离白曙他们不远处的椅子下蜷缩着。车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坐火车的姿势。   “真是好险,幸亏白义跑得快。”一一看到车上的情况,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有座位和没座位,坐火车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是呀。”许卫缩着肩,把脚架在了面前的桌脚上。   他们座位下躺了个人,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好些行李,想要动一下都很难。   “没想到呀,许卫你小子也去串联!”白义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在火车站见到许卫的那一瞬间,真的非常吃惊。许卫虽然是他的表弟,但是太安静了,比女娃还女娃,看不出关键时刻他竟然会选择出大都去串联,受这离家的苦!他朝许卫那边挤了挤,不错嘛,够爷们!牵一发动全身,白义这一挤,让大家都不得安生,故而遭来了大伙的怒目。   许卫拼命把手伸出来,想护住他手臂上挂着的红袖章,白曙见他吃力,就伸出一只手,帮了他一把。他感激地看了白曙一眼后,但转脸面对白义的时候,脸上却又淡淡的,“你们能去,我也能去。”若不是偶然听到住在他家楼上的娇女孩说起这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白义他们竟然瞒着他要去地方上串联!   白义哈哈一笑,他没有听出许卫的不满和小别扭,“你能,当然能!诶,听馒头说,我们这一趟,要在青川下车。”   从大都坐火车到青川要三十六个小时,火车虽挤,但是推着餐车的乘务员却已经习以为常,她走在满满当当的火车里,如履平地,“两毛五分一份的猪头肉、猪耳朵盖浇饭——”   听起来不错,白曙看了眼散发出浓烈香味的餐车。   “不用饭票,两毛五一份——”   “咕噜——”白曙听到了肚子叫的声音,不知道是白一的,还是谁的,又或者是他自己的。   “我,我要一份!”傻大个坐在货架上,高声喊道。   乘务员员从餐车拿出一份盖浇饭,递给傻大个,傻大个艰难地想要从口袋里掏出钱,却被乘务员打断了,“你们是小红兵,而且还是大都城的小红兵,这饭不用钱!不用钱!革命的火种还得靠你们传播呢!”   傻大个一愣,他没想到小红兵的待遇竟然会那么好,他瞅了一眼手臂上的红袖章,咧嘴笑了。   一时间,车厢里响起了小红兵们的声音:   “我也要一份!”   “我也要!”   ……   “喏!”一一拿了五份盖浇饭,他把盖浇饭一一分发到白曙、白义、二二和许卫手中。   盖浇饭,米粒颗颗分明,入口饱满有嚼劲,猪耳朵和猪头炒得非常软,汤汁够味,白曙吃得非常尽兴。   真是难得的美味!白曙开始对这趟旅行期待起来了。   火车咔嚓咔嚓地响着,走走停停,车上的人也进进出出,越靠近青山,人就越少,等到了青川,白曙已经能一个人坐两个位置了。   到了青川,白曙他们在站台和大部队集合,排成一排,队列整齐地边走出车站,边叫口号,“打倒封资修,打倒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从火车站出来,小红兵气势昂扬,白曙跟在队伍中,观察着这座城市。   青川和大都城不一样,如果说大都是宏伟肃穆的长者,那么青川就是柔美玲珑的姑娘。青川人的吴侬软语听在耳里,能让人生出被浸泡在热水中的舒适感,让十一月的寒冷瞬间消失。   青川市接待处的领导很早就接到了大都小红兵要到本市的消息了,所以在白曙他们刚出火车站不久,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很快就赶了过来。   白曙他们被迎到了市政府的大院,在大院职工宿舍住了下来。   政府大院在幸福巷,这个巷子的名字是刚改不久的,它原来叫做夏侯巷。大院食堂有个烧面的师傅,手艺那是出名的好,他烧得的面,每天早上大院里的居民都得排着队来买。青川市政府为了迎接大都下来的小红兵,特地让烧面师傅烧了片儿川。   在青川,沃面、阳春面、拌面是大伙吃得最多的,一毛钱就可以吃上一碗,但是这片儿川要三毛钱一碗,得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青川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话音刚落,这片儿川就上桌了。   青川的面,和大都的面不一样,大都的面比较粗,也没那么多讲究。白曙舔了舔嘴唇,这儿的面汤清香,面的浇头,是雪菜、笋片、瘦肉丝,看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白曙舍不得吃得太快。或许是上天为了弥补他上辈子的孤独,这辈子才让他出生在白家,或许是上天为了弥补他上辈子的英年早逝,才让他能够生在这么一个新生的国家,即使目前还不稳定,但是却充满了希望和生机。   真想有那么一天,带着爷爷奶奶一块儿游遍华国,吃遍华国最美味的食物。白曙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之后,心中生出了一个新的愿望。   白曙他们一行人在青川呆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白曙跟着小红军每日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字报,下午还得和青川当地的小红兵联络,交流革命思想,有时还要一块儿进行革命行动。每每这种时候,白曙总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认真地扮演着一个播撒革命火种的沉默者。   大都小红兵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离开青川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这一次,小红兵们并不打算去大城市,革命的火种不应该只在城市里撒播,艰苦偏僻的农村,才是他们插入火种的最好选择,广大农民同志才是他们最佳的团结对象。   青川的火车站,比大都的小很多,但是火车站的人,却不比大都的少。   白曙背着他的包,拼命往火车上挤。   “手,抓住我的手!”白义急得汗都出来了。   当白曙快要抓住白义的手时,被旁边突然挤进来的一个汉子给挤开了,白曙无法,只能继续往窗口挤。   火车快要开动的汽笛声响起了。   “白曙,这里!”馒头大声叫道。   白曙朝他看去,馒头离他很近,白曙一把抓住了馒头的手。馒头用力把白曙往车上拉,傻大个和许卫搂住馒头的腰,帮他使劲。   终于,白曙挤上车了。而火车也开动了。   “幸好上来了!”许卫松了一口气,他瘫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大家可得做好准备,每一次坐火车都要经历这么一仗!”馒头气喘吁吁地笑道。   可能是不在大都了,馒头身上的郁气渐渐少了几分,恢复成了当初在学校时的开朗模样。   “真舍不得这个地方。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再来。”傻大个看着窗外,满眼不舍。他喜欢这座城市,他在这里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   的确,青川是一座令人难忘的城市,它的小桥流水,它的淡然闲适,它的温柔祥和,都和大都不一样,即使是革命也和大都的激烈迅猛有所区别,它更擅长口诛笔伐。   车子继续往前开,深夜时,车上灯光昏暗,不少人都已经睡着了。   白曙动了动身子。   “怎么了?你想尿了?”傻大个坐在白曙对面,他饿了,深夜醒来补餐,见到白曙一动,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白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傻大个瞬间投以同情的眼神。   火车上人太多,走道里站满了人,座位下、行李架上也都是人,厕所更不用说,有人一上车就占据了厕所这个绝佳的位置,门一关随手一反锁,直到下车都不会打开的。所以白曙这时候内急,也只能生生憋着了。   好不容易火车靠站了,白曙忙把白义他们摇醒,他坐在最里面,想要出去,必须要把他们弄醒才行。   白义揉揉眼睛,迷茫地问道:“到了?”   白曙白了他一眼,“没到,是我要下车找厕所!”   “哦哦。”白义和二二起身给他让位。   这是一个小站,火车停靠的时间不长。等火车开了,白曙还是没有回来。   白义和一一急了,想要跳车去找白曙,却被馒头和许卫他们劝住了。   “放心,失散也不用担心。白曙身上带着行李呢,而且每一辆火车上都有小红兵,只要我们一直往前走,总会再遇到的。”馒头坚定地说道。   “真的?”白义将信将疑。   “真的!”   相较于一一和白义的不淡定,二二倒是没有那么担心,他捏了捏怀里的荷包,这个荷包是刚才白曙下车找厕所时,经过他身边,塞给他的。   也许,曙儿另有打算吧。 第132章   ·   白曙的确有其他打算。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南边, 找二叔白启智。   白启智离开大都后, 就没有消息了。他具体的落脚地, 白曙不清楚。白曙只知道, 许文志给白启智开的介绍信,是到楚庭一个叫福田的小渔村。不过他去没去,去了之后有没有什么变故,他一概不知。   出发之前, 白曙已经打听清楚了, 在这个站凌晨时有一趟列车直达楚庭。   此时还是深夜, 距离那趟车到站还有两个小时, 白曙就依靠在站台旁的石柱上闭眼小憩。   过了不久,来了一趟火车, 车停了,白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不是他要等的那一趟,他又闭上了眼。   一个个行色匆匆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白曙隐藏在黑暗中, 听着那些或快或忙的步伐, 神色毫无波动,因为这些人跟他无关。他最牵挂的人,此时应该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大都, 在那条道路狭窄的猫儿胡同, 在那个三进院的白家正房里, 安安稳稳地睡下了吧?   “曙儿?”   白曙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响起一般。他的眉头紧皱,莫不是幻听了?在这个陌生的车站,怎么可能会有人认识他?况且,这个声音那么陌生。他疑惑地睁开眼睛。   面前站在一个青年,穿着绿色的军装,他的身材高大,体格匀称而健壮,英俊而线条分明的脸庞透着军人的刚毅,却也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在那一瞬间,白曙脑中闪过了曾经学到的那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不记得我了?我的变化就那么大?”男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修长的手指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滑动,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天然的诱惑力。   “石正?”白曙有些犹豫地叫道。七年,他和石正快七年没见了,彼此间有些生疏了。   石正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那口洁白的牙在昏暗的站台灯下竟然还白得晃眼。   “真难得,你竟然还能认出我!小时候果真没白疼你!”石正三两步走进白曙所在的黑暗处,搂住了他的肩膀,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和你相遇!七年不见,你还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白曙挣扎着推开他,扒拉自己被弄乱的头发,不满地说:“胡说,我都快十七了,怎么就没变了?”   “哈哈哈!”石正大笑,“你当然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你了!还有,这些年,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还是那么矮?那么廋?”石正说着,就用手比了比他和白曙之间的身高,白曙刚到他的脖子下。他捏了捏自己粗\\壮有力臂膀,再比了比白曙细长的手臂,叹息着摇了摇头。   几条黑线从白曙的额头流了下来,他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住想要破口而出的怒骂!这石正,多年不见,怎么这么招人气呢?比他高又怎么样?比他壮又怎么样?骄傲个什么?   石正似乎看出了白曙的不快,忙整了整脸上的得意,他干咳了两声,“你怎么在这里?就你一个?其他人呢?”他记忆中的曙儿,就像一个发光体,会吸引身边的人向他靠拢。小时候,他身边从来不缺人,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想要被他放在心上,更是难上加难。白家,能做到这两点的,或许只有白爷爷和白奶奶吧……   白曙拍了拍他手臂上的红袖章,“我和白义跟着同学们出来串联,不过我和他们走失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耸了耸肩,丝毫没有因为和同伴走失而感到惶恐。   “走失?”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白义他们对曙儿的在乎程度,超乎曙儿的预料,与其说曙儿和他们走失,不如说曙儿是主动走失的更有说服力!   白曙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他看了石正一眼,转移话题,“你这是有任务?”穿得那么整齐,看起来不像是休假。   石正点点头,不愿多说,因为有些事情涉及到机密,不说,对双方都好。   “家里这些年还好吗?白爷爷和白奶奶的身体好吗?”石正就靠在白曙靠的那个石柱上,手搭在白曙的肩膀上。   说到家里,白曙脸上的神情放柔软了,“家里还好,就是我爸和我妈离婚了,二叔他们去楚庭了,白仁和秋菊都考上了大学,白梅支援边疆了,夏花工作了,白义、白军、白田都入伍了……”   白曙如数家珍般地把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情跟石正娓娓道来,站台上呼呼作响的冷风就在白曙和石正的耳边回荡,但却刮不到白曙身上,在这寒冷的夜晚,白曙竟然觉得暖乎乎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的汽笛声再次响起来了,到楚庭的那一趟车靠站了。   白曙站直身体,拿起地上的行囊,朝石正笑了笑,“我得走了,明年大都见吧!”   石正依旧还靠在石柱上,他若无其事地朝白曙挥挥手,非常干脆利落,“行,你走吧!”   白曙点点头,把行囊一甩,就甩到了背上,他头也不回地跳上了火车。   火车开了,等看不到火车的影子,听不到火车的声音,石正才整了整衣服,离开了。   去楚庭的这趟车没那么多人,白曙很快就找到了空位,他把背囊放到行李架上,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不久,就有人跟他搭讪。   “你也是小红兵?从哪儿来的?”   白曙诧异地抬起头,夜里火车上的灯光太暗,他刚才没有注意到,对面坐的三个人,都和他一样,穿着黄军装,袖子上都挂着红袖章。   “我是从大都来的。”白曙一副乖巧的模样。   “大都的!”对面三个小红兵一阵哗然。大都,是华国的首都,首都来的小红兵,总是令人觉得高人一等。   白曙笑了笑,“你们这是去哪儿?”只希望这三人不要一直跟他同路,不然这一路上就不得安宁了。   可惜,事情不是总能令人如意的,“我们是楚庭的,刚离开大都,正准备回家呢!你是要去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真是一个不好的消息!白曙强行勾出一个笑容,“我也和战友们失散了,随便上的一辆车,也不知道去哪儿!”   对面的那三人异常兴奋,“那你跟我们去楚庭吧!楚庭那边的革命正需要你这样的同志!”   白曙点点头,算了,路上有几个打掩护的也是好的,否则他一直一个人,不和其他小红兵交流,未免也太突兀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火车一直往前走,这一路上,白曙对面的三人滔滔不绝,白曙趁机套出了楚庭的一些情况。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是他们自说自的。   “上次我在都城遇到了从革命老区来的小红兵,他们手里拿着红旗,背上背着大大的背包,还挂着一双鞋,那鞋子都已经磨破了!我跟他们交流才知道,他们是从老区一步步走过来的!”   “太厉害了!”   ……   耳边传来对面三个小红兵兴奋的声音,白曙面带笑容,静静地聆听。他们所说的这些,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大都人当然也见过。只不过,这种现象,明显还有另一种说法。这还是听许文志说的,按照他的说法,因为从外地到大都的小红兵太多了,火车的承载压力过大,所以国家就号召小红兵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学习当年革命军万里长征的精神,步行串联。   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解释方式。谁的看法都没错,只是站的立场不同罢了。   “快到了,过了这一站,就到楚庭了!”   当火车再次靠站的时候,白曙听到了对面的小红兵如此说道。他的话里有些激动,有些荣归故里的兴奋。   而白曙的脑子里却闪动着这样的想法:该如何脱离这三个人,到福田村去?   “你先到我家去住几天吧!”其中一个小红兵突然对白曙提出了邀约。   白曙一愣,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对面的三个人。   这三个小红兵都很瘦,坐在靠窗的男孩脸上有几个印子,叫麻子,据他说,他脸上的印子是小时候注射牛痘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疤痕;坐在中间的男孩是最高最瘦的,所以叫长颈鹿;而坐在靠着走道的男孩,叫闪电,头发剃得很短,可以看到额头有一道闪电一样的疤痕,据说这伤疤是他小时候贪玩,磕的。而向白曙提出邀约的,正是这个闪电。   长颈鹿用肩膀顶了顶闪电,话带几分揶揄,“去你家?你家能比接待站好?”接待站对待从大都来的小红兵,那可是有求必应!   闪电尴尬地摸了摸额头上的那道伤疤,“也是哦。”   白曙笑了,打从心底笑了。爷爷和奶奶说得没错,即使华国现在暂时有些不稳定,但是,它会变好的,它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因为大家本质都不坏,大家心中都向往着美好。   “好呀!”白曙说道。   “啊?”闪电愣住了,“你,你这是答应了?是要去我家?”他有些兴奋,又有些无措,他,他这是交到新朋友了?   白曙点点头,“嗯,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去你家叨扰几天了,你可别嫌弃。”   闪电忙摆手,“不,不,不,我欢喜都来不及呢!”大都城来的朋友,他的新朋友! 第133章   ·   闪电的家, 在楚庭市中心。   “我的儿子呀, 你终于回来了!”闪电的母亲一打开家门,看到门外的闪电, 瞬间泪流满面。一年多了,闪电已经离开他们快一年多了。   闪电也非常想念父母,他哭了一小会儿,突然想到他还有客人呢!   “妈, ”闪电推开了母亲,“我带了朋友回来, 他可能要在咱们家里住上一阵子。”   闪电的母亲擦干了眼泪, 朝白曙看了过去。这个孩子长得真是俊!冰质玉骨, 虽然第一眼看着让人有些距离感,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好人家的教养, 是令人难以忽视的。   “阿姨, 我是白曙,从大都来的, 可能得打扰你们几天了。”白曙笑着说道。   “欢迎, 欢迎, 你看真是给你看笑话了, 闪电离开家一年多了, 我每天都盼着他回来,所以才有些失态。”闪电的母亲眨着一双红肿的眼, 解释道。她已经不年轻了, 双鬓已然斑白。   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 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尽管她非常激动,激动得想要抱着儿子倾听他这一年的经历,想要表达自己对他的四年,但是为了不让儿子在朋友面前丢脸,她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白曙的心,开始变软,变暖。这就是奶奶所说的家吧,无论在外面多久,家里总有人在记挂你。   从白曙走进闪电家家门后,闪电的母亲像一颗不断转动的陀螺一样,时刻不得停歇,一下问白曙和闪电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休息,一下问他们要不要吃水果,一下问他们今晚要吃什么……   “你妈妈对你真好!”白曙感叹。   闪电有几分开心,又有几分别扭,“谁要她关心来着!我都是大人了,我是去过大都的人,自个儿见过世面的,又不是小孩子。”他的声音在白曙那双清亮的眼睛之下,慢慢变小了。其实他出门在外,也想家。   在这个讲究多子多福的时代,闪电的父母亲只有闪电一个孩子,对于这根独苗,他们可谓是极尽宠爱的。所以当年闪电说,他要出去串联的时候,就算他们非常反对,但是父母终究拗不过自己的孩子,在闪电的坚持下,他们不得不妥协,忍着悲痛送他北上。   闪电的爸爸是印刷厂的工人,傍晚的时候,他才回到家。当他打开家门,看到坐在客厅里的儿子时,愣住了。   闪电叫了一声:“爸!”   白曙见到了闪电爸爸的眼角湿润了,不过作为父亲的硬气让他忍住了,他梗着脖子说道:“你这臭小子,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这一去,就忘记怎么回家了呢!”   闪电摸了摸额头上上那道闪电疤痕,有些讨好,又有些犟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好了,好了,孩子回来就好了,说这么多干什么?快洗洗手,吃饭了。儿子这回可是带了朋友回来呢!”闪电妈妈从厨房捧出一个大的粗陶碗放在饭桌上,她掀开粗陶碗,玉米排骨汤的味道就在屋里飘散。   闪电吸了吸鼻子,对白曙说道:“快来尝尝我妈煲汤的手艺!贼棒了!”   他在大都城一年了,最想念的就是妈妈煲的汤了。   闪电全家人都盯着白曙喝那第一口汤,期待他的反应,白曙心里有些无语,但是却也很淡定地喝了一口。   的确是美味,排骨的鲜美和玉米的清甜交织在一起,在火和时间的作用下,发酵出了最美好的味道。   “好吃。”白曙笑着说道。   “好吃就多吃点!”闪电的妈妈非常非常开心,她脸上带着被承认的幸福感。做饭的人,最喜欢别人说她做的饭好吃。   只一眼,白曙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她的岁数和白金氏差不了多少,她们身上都有着经历磨难后所得到的豁达,时间给予了她们最好的礼物,那就是认清楚自己。在这一刻,闪电妈妈慈祥的面庞竟然和白金氏那张天生就长得凶狠的脸重合了。   白曙在心中暗自感叹,他这辈子,真的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上辈子他心无波澜,空空落落,终日只为生存而厮杀,但是这辈子,他从一出生就被浓浓的爱意所包围,生命的走向已经不一样了。起初,他以为爷爷奶奶是因为相信他是什么仙人下凡,有所求,所以才对他那么好,但后来他慢慢发现,即使没有他,那两个睿智的老人也可以带着白家活得很好很好。人和人的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的,日久见人心,他和他们相处了十七年了,就算他再冰冷的心,也被慢慢地捂热了。   “怎么了?吃呀。”闪电的爸爸见白曙在发呆,忙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这孩子,看起来就是乖巧的,晶莹剔透的,真是舒服,比起自家那个粗小子好多了。不愧是大都人,气质就是不一样!在皇城根里住着,肯定是吸着龙气了吧?不过,这孩子的家人肯定是非常放心不下他,毕竟放着这样洁白干净的孩子到外地串联,这得多苦呀,想一想就舍不得!哎,真不知道他的家人在想什么!   白曙回过神来,朝闪电的爸爸笑了笑,吃下了那块排骨。今天这一餐饭,是闪电的妈妈特地为他和闪电做的,可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闪电家的条件看起来不错,两室一厅,闪电爸妈一间房,白曙和闪电一间房。   夜里,白曙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闪电爸爸从外面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瓷瓶儿回来。   “这是什么?”白曙的目光没法从这个红色瓷瓶身上移开,他总觉得这个瓶儿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闪电爸爸挥了挥手里的瓷瓶,“昨个儿家里的痰盂给碎了,我刚去废品站给弄了个新的回来。呃,虽然废品站没什么新的,但是能用就行,况且颜色还很漂亮,也不贵!”闪电爸爸有些自得。废品站那边的东西真是多,特别是这几年,他每次去都能淘到一点好东西,当然那些个家具和古书,他是看也不敢看的,唯恐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他就遭殃了。   “我能看看吗?”白曙突然说道。   闪电爸爸毫不犹豫地把瓷瓶递给了白曙,白曙避着闪电爸爸,偷偷从空间里拿出一把小刀,在瓷瓶上刮了一下。瓶子底下露出了粉白的瓷片。怪不得他觉得熟悉呢,这瓶子,他空间里有一个。当时爷爷还说,这应该是一对儿的,但是可惜他收藏的只有一只,却原来另一只在这里。   “这东西挺好看的。”白曙心中一动,若是闪电一家能保管好这东西,等过几年风声过去了,把这个卖掉,他们家的条件就能改善不少。   闪电爸爸眼中闪过诧异的光芒,这孩子竟然喜欢痰盂?   “你,你喜欢?”闪电爸爸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白曙厚着脸皮否认,“没有呀。”   闪电爸爸松了一口气,这孩子的审美没什么问题,哪有人会喜欢痰盂的!   “不过,叔叔,您说的这个废品站在哪?我明儿个去看看。”白曙直接开口问道。   闪电爸爸会在这个时候去废品站淘东西,可以说是个聪明的,不过,他似乎并不是知道他手里的这个瓷瓶是个古玩,而且还是只前朝上好的粉瓷!   白曙环顾了闪电家一圈,闪电家中没有任何和四旧相关的物件,就连书柜上的书都是国家新近的革命进步思想新书,根本就不会犯什么禁忌,还有他家里的摆设也是非常严谨的,处处透出了艰苦朴素的作风。   “我们印刷厂以前印了不少书,都被撕了,卖废品站去了……”闪电爸爸刚感慨了了一句,脸色就大变。这段时间,因为说错话所导致的惨案,他见过不少,他刚才太放松了,都忘记白曙不仅仅是儿子的朋友,更是一个小红兵了,而且还是从大都来的小红兵。他们厂子以前是专门印些四书五经的,这可是四旧!若是让人知道他在叹息四旧被毁,他就完了!   白曙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歪着脑袋说道:“那废品站原来还有这些东西,我得去考察考察,看是否处理干净了。”   白曙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异样。这令闪电爸爸暗自庆幸,他快速接过白曙递过来的瓷瓶,强扯出笑容,“已经晚了,你这段时间赶路也累了,去睡吧。等明天早上让闪电带你去废品站看看。”   他说完就拎着瓷瓶儿,飞快地跑回房间去了。   白曙看着他的背影,哂笑。说错一句话,就吓得半死,想来这样讽刺的场景,过个几年一定会消失的吧?   第二天,闪电带着白曙先去了废品站。   废品站看门的是一个眼睛半瞎的老头。   老头看不清白曙他们两个小年轻,只模模糊糊看到两个身影,还有他们身上大体的服装和颜色,不过光凭这些,他就能够猜出眼前的两人是小红兵了。   小红兵来考察工作,那肯定要配合,要放行的。   老头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再摸着脚边的拐杖站了起来,他走到紧闭的门口,把门打开,“你尽管看。”   “唔,这味道也是够大的。”闪电捂住鼻子,往后退了两步。屋里的东西太多太杂,散发出一股陈腐味,着实难闻。   白曙脸色平淡,“你在这等等我,我进去看看。”   闪电有些犹豫,他是跟白曙来视察的,他不进去未免不太好吧?   白曙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你在外面帮我看着,防着有人以为大爷看不到,就偷偷溜进来偷东西,要知道里面可是有不少四旧物呢!”   闪电一想,是这个理儿,“那你去吧。”   白曙进屋,顺手就把门关上了。废品站里的确是什么都有,但是想要找到好东西就得费一番功夫了。白曙可不想在里面耽搁太久,他想了想只能速战速决。他快速地看了屋内一眼,墙角有不少已经被肢解的木料,屋子中间堆着大量的废旧报纸和课本书籍,还有些碎玻璃什么的……   咦?白曙眼睛尖,看到了废旧报纸下有一个木箱,它虽然只露出了一个角,但是这个木料一看就是上好的黄花梨木。白曙把一沓沓报纸和书本扒开,终于看到了这个木箱子的全貌。木箱子完整,只四边有些刮痕,箱子是盖起来的,白曙打开盖子,里面竟然装着线装书和画卷,白曙不假思索地就把这一箱子的东西放到空间里。   等箱子进空间之后,一个生满绿锈的铜器就“哐当”一声落了下来,直觉告诉白曙,这是一件好东西,是那种能够令邱爷爷的师兄廖大家都惊叹的物件。白曙把它也收进空间里。   “铛——”   铜器入空间,白曙又听到了小东西落地的声音。他听过,这是玉器落地的声音。这是一尊小小的凤鸟玉角杯。   这一个连着一个的小东西,像是自动跳入白曙的眼中一样,令白曙多了几分想要继续寻找的想法。   但是闪电在门外催促了,“白曙,你还没好吗?”   白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算了,就这样吧,总要留点东西给那些聪明人。他转身要离开这座屋子,可是却看到了墙角处的那堆木料,不知怎的,白曙手一挥,把那堆木料也尽收空间。 第134章   ·   白曙和闪电只是半道上相识的, 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闪电却帮他良多, 不但带他回家, 还陪他去市里的小红兵招待处,登记、领粮,还每天带着他跟着麻子、长颈鹿他们在市里看大字报, 干革命。   一周了, 白曙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渐渐接受了这三个孩子。   麻子,不仅名字的来源跟以前那个住在白曙家附近的麻子相似, 就连性格都有几分相像, 同样是乐观开朗的大男孩。只不过,住在白曙家附近的那个麻子,已经死了……   长颈鹿,是个嘴巴毒的, 但是心最软了。别看他对什么事情都能挑刺,但若是被人哀求两句, 就立马软了下来。所以每次“革命”的时候,长颈鹿总是站在最后, 唯恐被“□□”策反了, 丢了小红兵的脸。   闪电, 直性子, 想一出是一出, 也正因为这样, 他当初才会直接邀请还算是陌生人的白曙到他家住。   革命,无论在哪座城市,主旨都是一样的,命题也没什么不同,白曙早已经习惯了。所以在面对各式各样的“革命”时,他的心,没什么波动。也是,还能指望一个上辈子见惯了弱肉强食,见惯了生死相搏的人,会有什么同情和不忍呢?毕竟那些主人公,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过,每日里重复的“革命行动”,倒是是令白曙有些乏味了。他已经已经摸清了往福田村的道路,还大致了解了福田村和它附近的一些村庄情况,也是时候和闪电他们告别了。   闪电摇了摇白曙,“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么样?”白曙不解,他刚才没有听清楚闪电他们说的话,所以此时有些云里雾里。   “明天下午去福田村,去砸车公庙呀,怎样?你去不去?”长颈鹿问道。   长颈鹿有些得意,这个计划是他想出来的。他也是无意间听到别人说起的,说南边的福田村有一个庙,那庙似乎还没有小红兵光顾过,他立马就上心了,迅速来和闪电、麻子、白曙商量,要去砸庙。   “车公庙?”白曙眼中闪过异色,那庙竟然是在福田村。   不知为何,白曙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看向天空,眼底有几分诧异。难不成真的像奶奶说的那样,如果一个人真的想去做一件事,那么冥冥之中就会有种力量帮他达成这个愿望。他才刚想着要去福田村,长颈鹿就提出要去福田村!那么,他想要让爷爷奶奶身体健康,无病无灾,是不是也能实现呢?   福田村在楚庭的南边,白曙他们想要去那,要走的路可不短。   “国家说了,干革命,得有艰苦奋斗的精神,我们得学革命军万里长征的精神!”   牛车在路上慢慢地走着,间或吹来些风沙、落叶,闪电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紧紧裹着棉衣,吸着鼻涕,缩在牛车的一角,志气满满地说道。   白曙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这家伙流的鼻涕都到他嘴巴里了!   “阿嚏!”闪电打了个喷嚏。   口水飞迸,坐在闪电对面的长颈鹿遭殃了。他脸上,布满了闪电喷出来的口水星子。   闪电讨好地笑笑,他抬起袖子想要帮长颈鹿擦擦,但是却看到袖子处的湿润……这是他刚才擦鼻涕时留下的痕迹……   长颈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己抬手把脸上的口水星子给擦掉,非常嫌弃地说:“让你不穿多些,好了,这下感冒了吧!”   他们一行只有四个人,从楚庭出来的时候,他们没有坐火车,而是响应国家号召,走路去福田。白曙自然不会反对,因为对他来说,无论是什么方法,只要能到福田就好了。   头一天,他们还能排成排,边走边喊口号,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但是到了后面,他们走累了,也就不喊了。再到后面,闪电感冒了,他们只能放弃步行的计划,搭上了老乡的牛车。   “老乡,还有多久才到呀?”麻子就坐在赶牛车的老乡旁边,他朝手掌哈了哈气,搓了搓,再摸摸快冻僵的耳垂,这风实在是太大了。   赶车的老乡头顶上裹着毛巾,脸上还用布遮着,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棉袄,黝黑的脸上,最明显的就是那口洁白的牙。   “快了,很快就到了。我说你们这些小红兵就是厉害,那么冷的天气也出来干革命!”老乡说这话的时候,满是惊叹。他是在半路遇上小红兵的,当时他们几个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喘着粗气,其中一个孩子还不停地咳嗽。   “老乡,真是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了。”长颈鹿感激地说道。在遇到这个老乡之前,他们又累又饿,甚至还迷路了。福田村在地图上看着不远,只要顺着南边一直往前走就能到,但是当他们亲自走的时候,就不是地图上那么简单了。   老乡摆摆手,“没事,我待会把你们带到村长家里,你们先在村长家里歇一歇。”   白曙揉了揉臀,坐牛车风吹着不说了,这颠簸真是够厉害的。他在心里暗自立下一个目标,以后怎么着都得有一辆车才行,有了车,他就可以带爷爷奶奶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还不遭罪!   福田村是一个靠近海的村庄,因“湖山拥福,田地生辉”而得名。别看它只是一个小渔村,但是占地却不小,坐拥一整片大海!过了海,就到了一座据说满大街汽车,满大街时髦女郎的城市。传说,在那座城市,寸土寸金,弯腰都能捡到钱!   白曙他们还没进到村子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鱼腥味,等他们进入村子,味道就更重。从刚开始进入福田村地界时,白曙心中就有一股萌动,他总觉得在这里,似乎会发生一些重要的事情。   老乡把白曙他们四人送到村长家里,就离开了。   福田村的村长是一个憨厚的大叔,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待外地来的小红兵,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这偏远得见不到一个外人的村子,竟然会有小红兵来?他有些不安。   天色已晚,村长把白曙他们四人安排好之后,就离开了。闪电因为在牛车上吹了那么久的风,感冒更加严重了,所以白曙他们没急着去联系村里的小红兵,更没急着向车公庙发动攻势。他们想要先休整休整,明日再一股作气,直接拿下这车公庙!   在长颈鹿的计划中,他们四个人把车公庙拿下,这可是大功一件,到时候他们肯定能在小红兵组织里露脸。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长颈鹿没想到,他们的功劳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村长,快去庙里,陈田他们几个带人要去砸庙了!”   一大早,白曙就听到了屋外的叫嚷声。他起身,看着了床上还在熟睡的三人一眼,轻轻地往屋外走。他们从楚庭走过来,着实累,闪电他们昨晚碰到床就睡着了,今早也没能早起。   门外,村长来不及跟白曙打招呼,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白曙想了想,回房把闪电他们叫醒后,就追了出去。   他不用担心找不对地方,因为村里不少人都往一个方向聚集。他跟在众人身后,到达了海边的一座高山小庙。   令白曙惊讶的是,这座庙非常宏伟。寺庙的一砖一瓦,都布满了斑驳的痕迹,这是海风吹出来的印记,古朴却又高雅。虽不能说是极致奢华,也比不上大都皇城的大气,但却有一种若有非有,似无非无的飘渺气息。让人不自觉地就沉迷在香火浓郁的味道中,产生想朝佛弯腰跪拜的冲\\动。   此时,闪电他们也追上来了。   站在寺庙门口,闪电有些迟疑,“这地方,我怎么觉得有些邪门呢?”   “你说什么呢!”长颈鹿弹了闪电的脑瓜一下,“我们要相信科学,不要迷信!怕什么怕,快进去!”   他说完就率先进去了。   白曙走在最后,他身后已经没有人了,大家都聚集在寺庙的正殿。白曙远远地就看到正殿中间,好几个小红兵手里拿着锄头、棍子,他们前面拦着好几个和尚。和尚不知道说了什么,小红兵抽出皮带,就往他们身上打。白曙的脚步慢了下来。   “施主!”   突然,白曙听到一个重若千钧的声音,重重地砸在他的脑子里,让他不由得往说话的那人看去。   那人身上披着红色的袈裟,有些胖,脸上红润有光泽,白曙看不出他的年龄。他应该是个喜欢笑的,即使寺庙被人砸,这个和尚此时依旧还在笑。   “你叫我?”白曙指了指自己,众人都在佛堂里,周围只有他一人。   胖和尚点点头,“今日是我寺庙一劫,幸而施主你来了。”   “啊?”白曙不明白,胖和尚这话是什么意思?寺庙这一劫,跟他有何关系?他只是一个过路人罢了。   胖和尚笑笑,意味深长地说:“来且来,且安生。施主,真是一副好面相!此生三缘俱全,福寿相随,切记,珍惜身边人。”   白曙翻了一个白眼,他的一生,由他做主,这胖和尚说似是而非的话完全是废话!他转身就要进佛堂,不过,胖和尚的下一句话却令他停住了。   “施主,老衲求你一件事,把佛堂的金佛,收起来吧!它能庇佑你最重视的人。”   最重要的人?   在白曙思索这胖和尚话里的意思时,胖和尚已经越过他,进入了佛堂。 第135章   ·   “方丈来了!”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 佛堂里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胖和尚一进到佛堂,就被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给拦住了。   这男人身穿着黄色的军装, 手臂上戴着个红色袖章。一看就知道是跟白曙他们是一伙的。   他站得笔直, 整个人像是一颗苍劲有力的青松,仿佛身负着历史的使命,为着国家而发声:“你是人民的敌人, 是封建社会的代表!应该被打倒!”   “对, 陈田说得对!”   “要打倒!”   “是敌人!要打倒!”   ……   陈田身边的几个人,纷纷响应。他们义愤填膺,仿佛在履行历史赋予他们的使命!   其中一个人直接上前, 把胖和尚给拽了过来, 抽出皮带,朝他身上狠狠甩了过去。   胖和尚反应还算快,他伸手抓住皮带,用力一扯, 皮带就从那人的手中脱离。   “你竟然还敢反抗!”那人失去了武器,气急。   “人民的敌人就应该乖乖接受批评和指正!”陈田冷冷地说, 他看着胖和尚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蔑视。   大殿里的小红兵们一窝蜂朝胖和尚扑了上去,想要逼得胖和尚屈服。   刚才还在和陈田他们几个对峙的和尚, 快速把胖和尚围在了中间, 阻拦陈田他们接近胖和尚。   陈田见状愤然大怒, 他们几人要不就是中学生, 要不就是大学生, 和这几个彪悍的和尚对上, 根本就不占便宜。他环顾四周,盯着围观的村民,当他看到白曙他们几个的时候,惊讶了一下,但是他的视线很快就移开了。   村里的人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开始骚动起来。陈田很满意自己造成的局面,他开口了,“但凡帮这些人民敌人的,等同于同流合污!”   这下村民们坐不住了,和人民的敌人同流合污,那是什么?也是人们的敌人呀!他们被迫上前帮忙。   长颈鹿和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上去帮忙。   车公庙的和尚,打架的能力倒是不俗,一屋子的村民和小红兵奈何不了他们。   胖和尚被庙里的和尚围在中间,可是他的眼睛却看着白曙。他仿佛在等待,等待白曙的行动。   白曙在人群中乱蹿,他并不想动手,但闪电他们都下场了,他也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只是冷不丁地一个不小心,踩到了那个红小兵的脚,再一个不小心撞倒了身边那个的和尚……   这样僵持了许久,陈田不耐了,他们暂时奈何不了这些和尚,那就直接动手毁掉寺庙里的东西好了!于是,他拿着锄头,就往供桌上砸!供桌瞬间破裂……   有他这一带头,不少小红兵都跟着动起手来。   陈田想要爬到大殿里的佛像身上,但是却被两个和尚拦住了,不过陈田也不是孤军奋战,麻子和长颈鹿上前助阵。只可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施主,结一个善缘!”胖和尚大声说道。   他的声音敲击在白曙的心上,令白曙脑中突然浮现出白金氏和白三朝的身影。   背景是在他的房间里。   “咳咳,也不知道乖孙怎么样了?二二有没有照顾好他?哎,他从来没有自己洗过衣裳,我……咳咳……”白金氏靠在床上,边说边咳。她非常担心乖孙吃不好,睡不暖。早知道当初在培养刘清的时候,也拎着一一、二二、白义几个一块儿学了。   白三朝坐在他旁边,帮她倒了一杯水,“你就别瞎担心了,乖孙聪明着!不会有事的。要我说,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要是乖孙知道你又感冒了,定会逼你去医院检查的!”   白金氏白了老头子一眼,“等他回来,你可得给我把嘴巴闭紧了!”她可不想让乖孙再紧盯着了!她又不是什么易碎品,用不着那么小心!   “收!”胖和尚的声音再起响起!   白曙从脑中的画面脱离,他不再犹豫,他快速把正殿上那尊金佛收进空间!   “啊——佛,佛像,不见了!”   佛像凭空消失,让大殿上还在“交战”的人们瞬间大吃一惊,他们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屋内原本放置佛像的地方。   面对这神奇的一幕,大伙的反应是完全不一样的。   “阿弥陀佛——”   和尚们开始祈祷,开始诵经。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的“扑通”声。   有些村民已经跪地告饶,“请饶恕我,我错了。我不是真心对您不敬的,我是身不由己。我要是不动手,陈田他们以后肯定会找我麻烦!”   “不,不可能!”陈田和他身边的几个小红兵不敢相信。陈田转身面向胖和尚,他大声地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弄出来的障眼法?”他推开身边的人,拿着锄头往佛像原本的地方抡去!   落空了!那里真的是空无一物!   此时,小红兵们已经有些胆怯了,有几个悄悄靠在了一起。   “陈,陈田……这,怎,么,办?”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   不仅是他们这样,就连长颈鹿、闪电、麻子,也慢慢聚到了白曙身边。   “这,我刚才没看错吧?”长颈鹿小声地说道,他的眼神偷偷瞄着在蒲团上打坐的胖和尚,声音有些颤抖。他不由得庆幸,刚才他没怎么动手……虽然,这也跟他没什么战斗力有关。   “你没看错,那尊佛像真的凭空消失了。”麻子非常肯定地说道。他双手悄悄合十,嘴里小声地朝着空无佛像的大殿嘀咕着:“对不起,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闪电见他那样,也悄悄跟着求佛。   白曙嘴角抽了抽,这个世界的人,真是矛盾呀!但凡遇到一些和自己认知不相符的事情,都会归结到鬼神身上,但是他们却又把鬼神归到封建迷信那一类,甚至还要反对它。   “走!”陈田他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震惊得没法继续他们的行动,只能暂时先撤退。   陈田他们走了之后,村民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毕竟他们刚才对佛大不敬,此时留在这里,心有不安。   白曙和闪电、长颈鹿、麻子是最后离开的。   离开前,白曙听到了胖和尚的声音。   “谢谢!施主会心想事成的!”   白曙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从车公庙出来之后,闪电他们异常沉默,没有平时的乐呵和话多。   他们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边。   闪电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打破沉默,“喂,你们说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   往常最喜欢对闪电挑刺的长颈鹿,此时竟然难得没有毒舌,他想了想说:“我以前没有见过神,我怎么知道。但是今天……”他也说不出来信还是不信,心里的想法挺复杂的。   “白曙,你在大都长大,肯定见多识广,你见过这种情况吗?”麻子问白曙。   白曙这个大都人,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是见过大世面,知道很多事情的主儿!   面对三双求知的大眼,白曙真的很想告诉他们,佛像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他的空间异能,是他把它收进空间里的。但是他并没有这样说,只是平静地摇摇头,回道:“没有。”   其实,比起佛像为什么会消失的真相,他更关心的是,为什么胖和尚会知道他有空间?从胖和尚对他说的话中,他就明白了,胖和尚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知道他有异能,并且还知道是空间异能。   “咦,小伙子,又遇到你们了!”   说话的是昨天送白曙他们到福田村的老乡。老乡看着是刚从海上回来的,手上还拿着鱼网。   长颈鹿见到老乡很兴奋,“叔,昨天真是谢谢你了!”他虽然喜欢挑刺,但是面对帮助过他们的好人,心怀感激。昨天他们太累了,没能好好感谢这个老乡,今天既然有缘再见,肯定是得好好感谢一番。   老乡笑得憨,“别客气。对了,你们也别在海边站着,这儿风大,小心感冒了。”   不知为何,看着老乡热情的脸,白曙突然问了一句,“叔,除了我们几个,你们村子里,还来过其他外乡人吗?”   “啊?”老乡被白曙的问题问到了,他虽然不明白白曙为什么会这样问,但是他还是想了想说道:“似乎没有,我们村太偏了,哪有什么外乡人会来这里。除了你们几个,我还真没见其他外乡人了。”   白曙有些失望,没有外乡人来过这儿,也就意味着二叔白启智他们不在这。虽然白曙心里多少有些情绪,但是脸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他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这样呀,我们那有很多知识青年下乡做建设,我还以为你们村也分到人了呢!”   “咦,你说到这个,我倒是记起来了,”老乡拍拍脑袋,说道,“今年年初,也就是过年那会儿吧,村里是来了一对知识青年。”   “真的?他们现在在哪里?”不用白曙发问,闪电就帮他问了。   老乡的脸色有些怪异,“那是一对夫妻,看起来就和我们不一样,对了,听说还是大都来的呢,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麻子追问。   他们的注意力已经从寺庙佛像转移到了大都知青身上。   老乡叹了一口气,“可惜他们是人民的敌人!两个月前,陈田他们带人把那两对夫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对了,那个男的都被打晕了。可是没过几天,那对夫妇就不见了。”   “难不成逃跑了?”长颈鹿猜测。   老乡摇摇头,又点点头,神秘地看着大海的另一边,“有可能活着,也有可能死了。谁知道呢!”   白曙心中波澜万千,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此刻,他的心,有一团火在怒烧!   “铛——铛——铛——”   钟声是从高山上的车公庙传来的!   老乡脸色一变,指着车公庙,“庙里着火了!”   车公庙上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浓烟!但是在这道黑烟中,又夹杂着几分金光。   老乡扔下渔网,撒腿就往车公庙跑。   白曙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也往庙里跑。 第136章   ·   胖和尚圆寂了, 在白曙他们赶到车公庙的时候,他已经在寺庙大殿之外,坐化了。   庙里的和尚们围在他身边, 为他念经。胖和尚闭着眼坐在火中间, 面色安详,没有疼痛。他的死,似乎没有任何疼痛。   令人白曙惊讶的是,在熊熊烈火中, 似乎有一道白火是从胖和尚的身体内散发出来的!   福田村离车公庙很近, 所以在白曙他们看到庙里起火,赶到现场的时候, 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在那里围观了。   “按照方丈的事情况,体内肯定有舍利子。”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白曙反射性地看了过去。胖和尚被火烧, 竟然没有任何焦肉的味道。的确是异于寻常。   车公庙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也太令人匪夷所思。先是庙中佛像无缘无故不见, 再来就是住持在寺庙中坐化。那火也烧得颇为奇怪, 胖和尚住持周围虽然堆着木头, 可是这样寥寥几根木头, 怎么可能会烧出如此大的火?   村里人双手合十,嘴里呐呐自语。白曙看到人群中的陈田几人, 神情有些诚惶诚恐。   胖和尚的身体, 烧了两天两夜。白曙他们几个也在村长家里住了两天两夜。   当车公庙殿前的大火熄灭的时候, 现场已经没有胖和尚的身影,只在他坐化的地方留下了两截晶莹的白骨。这两截白骨就被寺庙中的僧人们供奉了起来了,他们认为这就是活佛的舍利子。   白曙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两颗舍利子,有些瘆人。他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把两截白骨当作宝贝,并且对它叩拜。但是看着一脸认真肃穆的和尚和村民,他心中的那点纠结就平复了下来。有信仰的人,才活得更加真挚。   白曙觉得有些可惜,胖和尚仙逝了,他再也无从知道他为何会知道他有异能的事了。   车公庙发生的种种异象,使得陈田和村里的小红兵们暂时安静了下来,他们不敢再去找寺庙僧人的麻烦,也没有再发起新的革命运动。   长颈鹿他们在村里逛了两天,找不到什么可以批判的。福田村既然没有了可以革命的对象,长颈鹿、麻子和闪电他们就准备要离开了。   白曙经过这两天的秘密探查,终于从一个村里人的口中得知,在那两个异乡人夫妻消失的夜晚,有人看到一艘小船停靠在海边。白曙一直提起的心终于落下了,他相信凭着二伯和二伯母的智商,应该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他们一定是在海的另一边,他得想个办法过去才行。   “你不回楚庭?”闪电有点诧异,有些惶恐,更有些伤心。闪电非常失落,他才和白曙成为朋友,就要离别了。他和白曙相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都快忘记白曙是从大都来的红小兵,他和他们不一样,他是要到全国各地去宣扬革命精神的,他是革命火种的传播者。   白曙点点头,“楚庭的革命模式已经非常成熟了,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我是该离开了。”   长颈鹿拍了拍白曙的肩膀,“好同志!国家是不会忘记你的,人民是会记得你的贡献的!还有,我们也不会忘记你!”他虽然表现得豁达,可是到底是不舍的,所以脸上不由得带了些忧伤。   “那就再会了!我相信,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麻子比闪电和长颈鹿表现得利索些。当初他们从大都回来,和全国各地的小红兵分开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只要他们还在为建设新华国而努力,有同样的梦想,在同一片天空下,那就足够了!   白曙把闪电他们送走之后,就来到了那个曾经用牛车载着他们进到福田村的老乡家。   老乡见到白曙时,有些诧异,“小伙子,你怎么还在这?你今天不是要和你的伙伴们回去吗?”   福田村的人就那么多,这几个外乡来的小红兵,是村里人常议论的话题,他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他们的行踪。特别是这几个小伙子还是坐他的牛车进村的,所以他自然也对他们多了几分关注。他昨天明明就听说,他们要离开村子回楚庭去了,可是这小伙子怎么会出现在他这里?难不成是想要坐牛车离开?   白曙看着他,一双清冷的眼,看得老乡脖子莫名有些凉。   他抖了抖身体,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这小伙子怎么这样看人?渗得慌!   白曙说道:“听说,你可以把人送到海那边去?”他虽然是在询问,但是语气却是再肯定不过!   “你说香城?”老乡问道。   白曙点点头,“你今晚把我送过去。”   老乡有些莫名,“这时候出海,恐怕不好。冬天海风大,容易出事。再说了,你过去做什么?”老乡有几分警戒,他不明白这个外乡来的小伙子,是怎么知道他私底下送人去香城的。知道这事情的人,根本就已经不在村里了!   果然!   白曙心中有几分了然,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老乡是不是会偷偷把人送去香城。这只是他的猜测罢了。他刚才只是试探罢了,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认了。   他昨天夜里出来想要探查村里路线的时候,就看到了有两个人在海边,他们上了船,船往大海去了。他当时没看清楚那两人是谁,但是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看到了这个老乡背着渔网出现在海滩上,一副刚从海上回来的模样。   “昨晚我看到你了。”白曙紧紧盯着老乡,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的波动。   老乡被白曙的话噎到了。他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去找白启智?”当初他不明白,这个小伙子为什么会无缘无故问他村里有没有外乡人。后来他无意间听说他是从大都城来的,和那一对外乡人夫妇来自同一个地方,现在又听他提出要去香城。他如果再想不出这些事情的联系,他这么多年的蛇头也就白当了。   白曙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你知道他在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当时在海边,他会鬼使神差地向这个老乡试探性地询问,福田村有没有外乡人曾经来过了。那是他的直觉,或者说是预知能力在作祟。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和二叔他们有关。幸好,他当时听从了自己的潜意识,问出了那个问题。   老乡憨憨的脸上,狡诈一闪而过,“我知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小伙子刚才竟然诈他!   白曙露出一抹笑容,“就因为我知道车公庙的金佛在哪儿!”   老乡听到这,脸色就沉了下来,“你知道了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这么多年,村里根本就没人知道他和车公庙住持的关系。可是这个外乡来的小伙子,竟然一下就点出了他的秘密。   “感觉。”白曙说得玄乎。   他知道这个老乡和胖和尚是叔侄关系,还是因为当初他看到那两颗白骨的时候,脑中浮现出来的画面。画面里,一个小男孩和年轻些的胖和尚在海边散步,小男孩唤胖和尚“叔叔”。而画面中的小男孩跟面前这个老乡极其相似,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老乡。   老乡深吸了一口气,“那尊佛在哪?”他知道叔叔最重视那尊佛,那是他这辈子的信仰,他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佛前苦苦祈祷。叔叔在圆寂之前,曾经跟他说过,他预感到自己所剩的时间不长了,让他不用为他而伤心,一切因缘皆由佛法。可是,他就是放不下,他想要唯一的亲人留下的那两颗舍利子,想要叔叔视若生命的金佛!   “等你把我送到香城,我就告诉你。”白曙说道。   老乡顿了顿,说道:“今晚一点,在这里见。”他说完之后,转身就离开了。   他之所以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身体内流着肮脏的血。他的爸爸是汉奸,他的妈妈是敌人的间谍……他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抛弃了自己原本的身世。不敢娶妻,怕一不小心在她面前露了馅,遭来她的鄙夷;不敢生子,怕孩子继承了他不幸的血液。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叔叔,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灯!   白曙看着老乡的远去的背影,默默转身。他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那些害了二伯和二伯母的人,必须要做好承受他怒气的准备。   白曙已经打听好了,当初是谁发起了对二伯他们的批判运动。他趁着黑夜,摸进了陈田家。   陈田是那一次事件的主要发起人,他首先要对付的就是他。   白曙知道陈田家里藏东西的地点。   其实,陈田是个彻彻底底的革命者,即使他抄了不少人的家,即使他见了不少好物,但是他一样不取,清高得很。可是清高是他的,即使他再怎么秉承革命主义精神,但是经不住有一群拖后腿的家人。   白曙潜入陈家,把陈家紧闭的杂货库给打开了,偷偷把里面所有沾满了灰尘的东西给全部收入空间中,再从空间中拿出大量的泻药倒进了陈家的水井里。   这泻药,还是爷爷给他弄的,说是出门防身用的。陈田虽然可恨,但是罪不至死,最多给他们些惩罚就行了。不过这泻药的分量,也足够陈家人在厕所里蹲上十天半个月了。要知道这个时代,农村人吃得不是很好,身体承受药量的能力低,他们挨了这么一个泻药,会不会出事,他就不能保证了。若是命不好,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白曙做完这些之后,如法炮制去了福田村其他几个小红兵家里。但凡能够搜刮到的,他都没有放过。从地契到古书,再到金银玉器,古玩宝物,甚至是钱和粮票,他一样没有放过。只要把人迷晕,他就能做他要做的事情,而不被发现了。   很快,晚上一点就到了。白曙满足地拍拍手,来到了和老乡约定好的地方。   老乡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在他身边有一艘小船。   这一晚的风,格外地猛烈,老乡扎着头巾,有些犹豫,“这天气,不宜出海!” 第137章   ·   风太大?不宜出海?   这些白曙的观念里是不存在的。   “你尽管走就是了!”   老乡欲言又止, 大风出海,很容易遇到海难的!即使他有丰富的出海经验,但也并不能保证全身而退!老乡看白曙那么坚决, 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白曙坐在船上, 老乡解开绑住船的缰绳,推着船往大海里去,当船在海面上飘动的时候,他敏捷地跳了上去。   当老乡坐稳后, 拿起船桨, 想要摇动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风, 竟然停了!他坐直身体,感受着海上的天气变化,竟是一个十分适合出海的夜晚。他诧异地看着坐在他前面的白曙。   白曙正在摇动着船桨。虽说是他要求老乡送他到海的对面——香城去, 去那边寻找白启智,但是若想船的速度快点, 他必须也要一起划船。   海风没那么大了, 这还是一个适合出海的天气。小船乘着海风往香城去。   这一路上, 白曙和老乡都没有说话。他们划船的动作出奇地统一, 白曙身上的小红兵标配已将换成了平时的便服。十二月的海上, 还是有些冷的,可是白曙却没有丝毫感觉。只希望这一次能够找到二伯和二伯母。   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到岸了。   说这是岸, 其实也只是一个偏僻的海湾。这附近没什么人会过来, 正好适合用于偷渡。   “从这里一直往前走,你就能够到城里。我不知道白启智具体在哪里,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就在城里。前段时间,我曾经的一个客人,说他在城里见过白启智,但我没有多问。我知道的就那么多了,你能告诉我金佛在哪里了吗?”老乡盯着白曙,像一条毒蛇。这样子看着就像是白曙敢说一个否,那他就要扑上来了。   果然,能在这种管辖严格的时期,能做蛇头的,都不是简单的货色。白曙不意外看到老乡的这副模样,他笑了笑,“你想要的金佛,就在靠近车公庙的那片海海底,你潜下去就能看到。”   “你千万别骗我,如若不然,我即使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不会放过你的。”老乡的眼中闪过凶光。   白曙看着这个外表憨憨的男人露出了他的本性,暗笑,这个世界,真是好玩。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有些人用凶狠的面孔来掩饰内心的柔软,就比如白金氏;有些人用老实憨厚的面孔来掩饰内心的阴冷,比如面前这个老乡。   “我没有骗你。不过,你想把它拿出来,可不容易。”白曙淡淡地说道。当他看到胖和尚在火中焚烧的时候,他就决定要把金佛留在福田村了。那尊佛像是有主的,他不能带它离开。   老乡闻言,面色恢复成了原本憨憨的模样,“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不想去猜测,为什么这个小伙子会知道那尊佛像在哪,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佛像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他只想快速离开,和这个少年说再也不相见。   白曙站在海边,整了整自己的头发,把行李包背在身后,往老乡指的方向走去。   香城,和福田一江之隔,可是却又天壤之别。富足,是这座城市的代名词。就连在大都城都少见的汽车,在这个城市竟然络绎不绝。白曙走在大街上,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这个少年的穿着不时髦,甚至可以说是土了吧唧的,但是却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就连电视上的明星都比不过他。   “前面的少年,等等我!”   白曙一直往前走,他压根儿没听到身后叫他的声音。即使听到了,他也不会停下来,因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除了白启智和白玉氏,根本就没有人会认识他。而身后的这个声音,他也没听过。   “你等等我!”   一个手从白曙身后伸了过来,想要拉住他。   白曙迅速地往旁边偏了偏,他被着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呆了。他皱着眉头,看着身后这个不认识的方脸男人。   方脸男人见到白曙,眼睛一亮,赞叹的眼神在他脸上、身上流连,“真是太棒了!真是个天生的明星胚子!”   白曙的双眉皱得更加厉害了,仿佛能夹死苍蝇。   方脸男人感觉到了白曙的怒气,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白曙。   白曙瞅都没有瞅一眼,转身继续走。香城太大了,想要在这座城市找两个人,有些难。可是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他还要回去呢!   “等等,别走呀!”方脸男追了上来,他跟在白曙身边叨个不停,“我是天地娱乐公司的经纪人凯文,我看你骨骼清奇,有成为国际巨星的潜质,你看要不要进入娱乐圈?你的样貌和气质,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经纪人,从未见过……”   “闭嘴!”白曙受不了这人的叨唠,最终还是不耐地开口了。   他的这句话不仅没有吓唬到凯文,反而使得凯文更加兴奋了,“你,你刚才的气势,真的是厉害!圈里即使是老牌影帝,也没你这样的气势!”   白曙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想要把这家伙的嘴巴合起来的想法。他告诉自己,太暴躁不行,找人的事情得慢慢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这些个苍蝇就没必要理会了,影响心情。   “相信我,只要你跟了我,我一定会把你捧成巨星的,包准你火遍整个香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哟……痛……”   白曙突然停了下来,他身后叨叨不休的凯文一个不注意,鼻子撞到了白曙的身上,痛得他不由得惊呼。   白曙低着头,看着这个矮小的方脸男。方脸男比他矮三个头……   “你刚才说,香城所有人都会认识我?”白曙冷冷地问道。他试图努力辨认出这个方脸男人话里的真实度。   凯文见白曙来了兴趣,顾不上自己被撞痛的鼻子,他骄傲地昂着头,“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有我在,你一定能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的!”   “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白曙再次问道。   凯文自信地点头,“当然了!等你上了电视,红了,那就所有人就能看到你了!”   “好,我答应你。”白曙说道。   “啊?”这是不明就里的凯文,“你,你说什么?”他没有听错吧?   白曙如同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凯文,“我说,我同意给你捧!”这或许是最快能够找到二伯和二伯母的方式。只要他在香城有了名气,二伯他们就有可能就会知道他在香城,会寻过来。   凯文兴奋得跳了起来,“太棒了,我终于也是手下有人的经纪人了!”   一瞬间,白曙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个方脸凯文,似乎不大靠谱?   白曙的预感成真了。他被凯文带回了家。   凯文的家,老破小,即使是楼房,即使房子临海,即使能看到香城的夜景,但是这个房子实在是令白曙没有想要住的想法。   整套房子,还没有白曙在大都的房间那么大,墙体已经剥落了,而且墙上还有些黑黑黄黄的东西,着实有些恶心。房子中间摆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上堆满了没洗过的衣服,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袋子和盒子。得先拿回去。桌子上也堆满了东西,只看得到桌脚,看不到桌面。靠近门口的是,是一个厕所,白曙听到了了厕所里水滴的声音,还有厕所门外溢出的水。还有,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异味。白曙不敢去想,这个味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他转身就走。   白曙真是恨不得回到一个小时前,狠狠敲敲自己的脑袋!他刚才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这方脸男人或许真的能够让香城所有人都见到他、认识他?怎么可能呢?这个凯文自己都还是租房子住的,生活都成问题,拿什么捧红他?   “哎,别走呀!进来呀!”凯文忙招呼道。他万万没想到,白曙竟然会一见到他家,扭头就走!   白曙没有理会他,与其想着靠这个不靠谱的经纪人,让他能快速火起来,能被二伯他们看到,继而找来!还不如他自己再想想办法。   “白曙,你等等我呀!”凯文一跺脚,把家门关上后,迅速追了上去。   白曙刚出这栋楼,就感觉到有几滴水滴在了他的脸上。他以为下雨了,抬头一看,却发现原来是楼上有一户人家在晒衣服。衣服上的水没扭干,水滴滴落了下来,打在他的脸上。   白曙的脸僵住了。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衣物的脏水……那上面挂着袜子,里衣,还有小孩子的尿布……   这座城市真是太大了!大得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大得人和人之间都已经产生了鲜明的区别。   他白日里见到宽敞的街道,穿梭在街道上的电车,还有穿着修身洋裙或者棉旗袍的女人身姿卓越地行走在大街上。但是现在在这里,只有四处乱扯的电线歪歪地吊在半空,拥挤的街道,小火柴盒一样的房子,还有窗户上伸出来的晾衣杆……   他的二伯和二伯母,到底会过着哪一类的生活呢?   “你别走呀!你要是不喜欢我家,那我们去酒店,去酒店!酒店环境好一些。”   凯文这一次是真的要下血本了,他不知道如果错过白曙这根苗子,他还能不能找到更换合适的了。 第138章   ·   白曙没有理会身后凯文的目光,他走进了香城最大最豪华的酒店——香城大酒店。   “那个, 白曙呀, 我们没必要住这儿吧?”凯文搓搓手, 想着自己瘪瘪的钱包, 想要劝阻他。   “欢迎光临, 先生, 请问几位?”   香城大酒店的前台服务员, 并没有因为白曙过于朴实的穿着而怠慢他。   白曙看了心生怯的凯文一眼, “一个人, 一间房。”   凯文诧异地张嘴, 但是接触到前台的目光,嘴又闭上了。   “好的, 先生请往这边走。”   香城大酒店的前台并不傻。做他们这行的, 一定要有识人的眼光,谁能付得起房钱, 谁付不起房钱, 一眼就能确认出来。这年轻人的穿着看着的确是有些朴实, 但她却隐隐看到了他朴实的衣服下, 是丝质的襦衣。他的手纤细修长,没有一丝薄茧, 应该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命。至于他身边那个方脸的中年男人, 穿得倒是香城上班族的模样, 但是却似他的跟班。   香城大酒店的环境相比凯文家, 好上百倍。灯光明亮, 地毯厚实干净,房间内整整齐齐,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恰到好处。   白曙把行李放在桌子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是凯文第一次进入香城大酒店,他虽然自诩是经纪人,但是以前也只带过几个没什么名气的女星,好不容易前阵子带的一个男星有些名气了,但他却被那个男星给换掉了,理由就是他没什么资源,帮不了他什么忙……   “这地方也太贵了,你看要不我们换一家?”凯文紧张地看着白曙。这房间,一天的费用就是他一年的收入!更何况,他现在没有工作,只能是坐吃山空,负担不起这么高的房费。   白曙瞟了他一眼,“放心,不花你的钱。”   凯文放下了一颗心,他有些尴尬地笑笑,随即又说道:“我这不是担心我们付不起房费,被人追杀吗?”   白曙不想和他浪费时间,“你知道要怎么才能在香城找一个人吗?”   “啊?”凯文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惊讶,“你要找人?找谁呀?”   “亲人。”白曙不欲多说,“你有办法吗?”   凯文点点头,“你问我就问对了,还真没有我凯文不知道的事情!”他的眉毛飞扬,那样子说多显摆,就多显摆。   “在香城,只要有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只是找一个人,就比如,长期住在香城大酒店里的龙……”   凯文讲到这的时候,就停住了。他上下打量了白曙一番。   “你要找人?所以我先前说只要当明星,就能被香城所有人看到,就能被他们认识,你这才跟着我走的?”   凯文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欺骗了,他刚才一直很兴奋,觉得白曙就是他的机缘,就是上天对他过往失败的补偿!他还以为自己是凭借着出色的口才说服了白曙,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的!   白曙没有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凯文被白曙这么一看,心里的不满顿时就消失了,哎,长得好看的人,就算犯错了,也让人不忍心责怪。   “那你还要不要成为明星?”凯文还想再争取争取。白曙真的是他从业以来,见过的最棒的胚子,声音清亮,就像是冰玉击石一样,稍加训练,做个歌手肯定没问题。他的脸庞俊美,五官线条极具可塑性,无论是古装还是现代装都可以轻松驾驭,当个演员,就是个戏路极广的。   “我只想找人。”白曙淡笑。   这个世界的人,多数心中都存着善意,或多或少,他们愿意与人为善。这跟上辈子他所处的末世不一样,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充满了防备和恶意。   凯文失望地低下头,但他还是把白曙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我听说香城地下王国的龙哥,最喜欢在香城大酒店出没,你要是运气好,能让他帮忙,那花不了几天,就能找到,你想要找到的那个人。”   白曙眼中闪过一抹光亮,他的运气似乎不错,刚到香城,就被凯文搭话。虽然凯文说的那个当明星的事情,有些不靠谱,但是他现在提供的这个消息倒是能派得上用场。   “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到龙哥吗?”白曙相信凯文不会让他失望。这个方脸男人的消息,出乎意料的灵通。   果然,凯文迅速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亮,有些期待,又有些跃跃欲试,还夹杂了些八卦,“你知道龙哥为什么会经常在香城大酒店出没吗?”   白曙摇摇头,他非常配合凯文的表演,由着他卖关子。   “因为王影帝呀!听说龙哥和王影帝关系不一般!”   凯文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白曙疑惑地看着他,不一般又怎么样?关他什么事?   凯文清清嗓子,“你这就不知道了,曲线救国这个方针你总听过吧?”   白曙淡淡地看着他。   凯文循循善诱,“呃,就是说,你直接找龙哥,可能话都没说出口,就被他手下的那些人干掉了。你不如找王影帝,只要王影帝愿意帮你跟龙哥说,那你的事,肯定能成。”   所以呢?白曙紧蹙着眉头,他已经对凯文久久说不到重点的话,弄得有些不耐烦了。   凯文还想卖弄,还想吊人胃口,但是看到白曙的模样,就知道得适可而止了,他干脆就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出来:“我听说,王影帝要转型做导演,但是他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因为缺少了一个主角,所以迟迟不能开拍。你要不要试一试?若是你能让他满意,搞不好他就愿意帮你在龙哥跟前说话了。”   白曙那双清冷的眼睛,看着凯文,把凯文看得有些心虚。他举起双手,“我拿我的人头保证,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白曙看了他很久,终于还是点头了,“你安排吧。”   这句话使得凯文心花怒放,他想要听的,就是这句话。   他拍拍胸膛,“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搞到试镜的入场券!”他说完之后,就往神清气爽地离开了。他得去盘点一下自己的人脉,看谁能帮得上忙。   在凯文四处寻找人牵线,想要拿到入场券,参加王影帝导演的第一部电影试镜时,白曙并没有闲着。他记得大伯曾经说过,想要一款万国的手表,所以他就往表行去了。   香城的表行非常大,表行里每个柜台隶属不同的老板。白曙走进表行,想要给白启煌挑一块表。   进门是客,只可惜表行的老板没有香城大酒店的前台眼光好,他们看着白曙一脸的嫌弃。白曙穿着白色T恤,蓝色长裤,T恤塞进裤子里,脚上踩的是奶奶白金氏亲手纳的鞋,看着就不出彩。即使长得再好看,但是没有钱,那什么都甭提。   表行里的每个柜台前面,都站了一个卖表的老板或者伙计。白曙随意在一个看起来比较大的柜台前,停了下来,他指着玻璃柜里一排万国的表,刚想要开口,那老板就朝他挥挥手。   “走开走开,看你那穷酸样!还敢看万国的表!这表可是你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老板像赶苍蝇一样,赶白曙。   白曙站在柜台前,皱了皱眉头,“我只是看看。”他平静地说道。   老板笑了,笑得非常讽刺,“看看?看看也不许!买不起,看什么看?别浪费我的时间!走,走,走,不要在我这里妨碍我做生意!一大早的,就遇到穷酸,真晦气!”   他的话,引来了表行一些老板“哈哈哈”的大笑。卖货累,看看热闹调剂一下,也挺好的。   白曙眉头打结,这些人就是奶奶嘴里常说的“狗眼看人低”的吧?他心中哂笑,也没有要和他们计较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在这个表行买表的想法了,他转身刚想离开,却突然看到了在表行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看起来是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那少年不仅没有跟着其他人一样瞎起哄,脸上甚至还带着不快地看着刚才那个轰赶白曙的卖表老板。   白曙的脚步顿了顿,他往角落那个小老板处走去。   这个柜台和表行前面那几个占据有利位置的手表柜台不一样,它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般情况下,客人是不会走到那么里面来的。小老板真的是小老板,年纪轻,但是却明显看得出不是伙计而是老板。因为没有哪个伙计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手上还带着手表。   “你这有万国表吗?”白曙问道。   小老板惊讶地看着他,忙点头,“有。”   他说着就从柜台下拿出了那块万国表,放在黑色的绒布上。   “万国和劳仔都属于一类一等品,基本款,17占全钢防水防震手动三大针。”   小老板的声音非常柔和,他虽然也觉得白曙不一定能买得了,但是他却非常乐意给白曙介绍。   “三块。”白曙平静地说道。   “什么?”小老板不懂白曙的意思。   白曙指着柜台上那块万国表,还有玻璃窗下面的两块劳仔,说道:“这三块,包起来。我要了。” 第139章   ·   表行里的人都在关注这一边。当他们听到白曙的话后, 笑声更大了。   “这小子疯了吧?”   “万国和劳仔, 寻常人家能买上一块, 都是难得的!他竟然说要三块?该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这些声音中, 就数刚才那个驱赶白曙的老板嗤笑声最大, “别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吧?三块表, 一块五百二十元, 三块就是一千五百六十元, 你能有那么多钱?你有是真的有那么多钱, 怎么也不给自己买件好衣裳穿穿?”   老板的话音还没落下, 就看到白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袋子。这小袋子是白金氏做的, 白曙一直放在空间里, 今个儿正好拿出来用用。   “喏, 我想,这够了吧?”白曙从袋子里拿出了三张一百面值的美金。香城最受欢迎的流通货币,并不是自己本地的币种, 而是美金。白曙小袋子里装着的美金,是白三朝在大都街头兑换银元的时候存下的。   “天呀!”   周围卖表的老板看到那三张美钞的时候,纷纷目瞪口呆, 他们懊悔万分, 恨不得捶胸顿足。要是知道这小伙子身上揣有美金, 他们肯定不会像刚才那样嘲笑他的!错失了一个豪爽的大主顾,这损失真是大!   “不会是假的吧?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美金?”驱赶白曙的那个表老板嘴硬地咕哝。   但其实每个人都知道, 在香城, 没几个人敢光明正大地拿着百元美钞进店里购物, 这是犯法的,若是被逮住,那可是要坐牢的!   小老板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真的要买表,而且买的还是万国和劳仔,甚至一买就是三块!他刚才只是觉得表行里那么多个大人欺负一个少年,未免才过分,所以在少年到他的柜台前询问时,才会把表拿出来跟他细说。此时,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像其他老板一样,因为少年的古朴的衣裳而看不起他。   小老板把白曙指名要的那三块表装了起来,递给白曙,并接过那三百美金,“用不了那么多。”   美金一入手,他就知道这是真钱了。他从小就帮爸爸看店,辨识美钞,是商人的一项必学的技能。他把钱装进里衣的口袋里,再翻找着货柜钱箱,想给白曙找零。   白曙拿到了三块表,淡淡地说道:“不用找了。”说完之后,他就翩翩然离去。   表行里众人脸色各异。   “那小年轻本来是要在老邢那里买的,老邢瞧不上人家,以为没钱,没想到最后便宜了孟小子!”   “老邢这下真是眼拙了!放走了一个大款!”   “就是,那小子怎么就直接去孟小子那儿了?怎么不来我这?”   “你还别说,这梦小子倒是有些运气,那可是三百美金呢!那三块表最多两百零三。他那摊位,已经大半年没开张了,这一开张就可以吃一年了!”   “气运?或许吧?可是你不觉得是老孟在上头保佑他的吗?要不然那人怎么就偏偏今天出现?偏偏就愿意在小孟那买?”   ……   白曙已经离开表行,自然也听不到表行内众人的酸言酸语。即使听到了,也只是一笑而过。卖东西的和买东西的,其实也讲究缘分的。不知为何,他就是看那个小老板顺眼。   走在香城街道上,白曙刚想着是不是应该买一辆自行车或者汽车的时候,一张纸在空中打了一个旋,飞到了他的脸上。   “1966年最畅销之捷克高达牌Skoda四门房车,1967年2月起增加售价,现仍售11980元。悭油、耐用、安全、舒适……”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白曙盯着这张广告,有些哭笑不得。从大都城出来之后遇到的种种事情,让他也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的运气似乎也太好了些?   白曙顺着广告上的地址找到了车行。   这一次,白曙接受了在表行的教训,直接找上了一个面善且看起来就非常实诚的销售员。   “我想要广告上的这辆车。”白曙指着广告上的高达车,拿出一千六美元递给了车行的销售员。   这个销售员年纪非常小,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看起来很紧张,和车行里其他成熟、热情、稳重的销售员起来看明显就不一样,显得有些稚嫩了。   “客,客人,你,你……”小销售员从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他紧张得说话都有些磕巴。这是他第一天上工,老板说了,只有卖出车,他才能赚到钱。他听前辈们说,这行不容易赚,他本来以为自己要过很久才能赚到钱。没想到……   此时,小销售员突然被另一个高个销售员挤开,高个销售员笑眯眯地看着白曙,嘴里滔滔不绝:“这位客人,您真有眼光,高达牌的车是今年卖得最好的,再过两个月,它就要全面涨价了。您这时候买,再合适不过!这款车不费油,每卡油可以走40里,牌费也只用125元,过海也只是2元。捷克的钢铁驰名世界,高达车车身和引擎都是用精钢做的,经久耐用,车底全部有防锈的设备,最适合我们香城的潮湿天气……”   高个销售员伸手想要接过白曙手里的钱,但是却被白曙躲了过去。他看都没看高个销售员,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忐忑的小销售员,“钱给你,你开车送我到海边去。多余的钱,就当你的小费。”   小销售员迅速接过钱,快速地点点头。他把钱抓得紧紧的,担心白曙反悔,更担心同事抢他的生意。   白曙坐在车后座,小销售员在前面开车。作为车行的销售员,首要条件就是会开车。   “客人,您这是要去哪?”小销售员手心冒汗,这是他的第一单大生意,所以他想要尽量把客人服务好。   白曙靠在舒适的皮质座位上,看着窗外荒凉的模样,随手指了一个地方,说道:“你停在那里,就离开吧。”   小售货员一愣,但随即按照白曙的指示把车停在海边,拉开车门就下车了。   白曙在车里坐了很久,等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的时候,他才下车,把车收进空间。   白曙做完这些,回到香城大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凯文在他房间的门口等了很久。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很久了!”他的声音有些着急。   白曙没有被他的语气影响到,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悠悠地打开房门。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帮你得到了王影帝的试镜入场券了!”凯文非常兴奋,非常激动。他搭了好几个朋友的关系才弄到这么一个机会的。   白曙点点头,“知道了。”   他的冷淡令凯文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兴奋退却后,他想到了更加现实的问题,“明天的试镜,我怎么都打听不到试镜的内容,而且也没人知道王影帝要拍什么题材的电影……”   他刚才太兴奋了,这是他第一次求人求得那么顺利。以往他为手下的艺人争取机会的时候,总是求爹爹告奶奶,都恨不得跪舔了,但是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这一次,他已经都做好了要受辱的准备了,但是没想到圈里的熟人一听到他说要推荐新人给王影帝时,居然都非常乐意地为他传达,而王影帝的助手竟然也在很快就联系了他,让他明天带新人过去试镜。   白曙并不在意能不能提前知道试镜内容,他连演戏是什么都不知道,试镜的内容对他来说作用不大,可有可无。   第二天一大早,白曙睡到了自然醒,他洗漱完之后,打算去餐厅吃早餐,一拉开门,就看到凯文站在门口。   “早!”凯文穿得非常整洁,方方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他的西装看得出是精心熨烫过的,他的头发也是上了摩斯的,定型成了鸡冠头。   白曙瞟了他一眼,这家伙该不会是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吧?   “你怎么还穿成这样?不行,不行!”凯文看着白曙这身白衬衫、蓝裤子,有些嫌弃,他举起手里的一套西装得意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看,我特地给你去租了一套正装,你快穿上。”   “不穿。”白曙说得冷淡而坚决。他又不是没有衣服穿,用不着穿租来的衣服。他这样,就挺好的。   “哎呀,你这样怎么行?要知道跟你一块试镜的,都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就你这样,怎么能入得了王影帝的眼?”   凯文追在白曙后面,嘴里不停地说教。   任由凯文怎样絮絮叨叨,白曙依旧自顾自地吃自己的早餐,依旧还是穿着他白色的衬衫、蓝色的裤子。他这身衣裳是白金氏亲手为他做的,别人再怎么不喜欢,是别人的事情,他穿得舒服就行了。   试镜的地点,在香城大酒店。怪不得凯文一点也不担心白曙迟到,没有催促他起床,更没有催促他快点吃早饭。   白曙住在香城大酒店的第四层,试镜地点在八楼。   凯文跟在白曙身后,非懊恼,他怎么都说服不了白曙换上他准备的西装,但是嘴上却一直在安抚白曙,“放轻松,你待会儿自然发挥就好了。你看着其他人怎么做,你照着做就是了。没关心,不用担心。你的条件那么好,一定会被选上的……”   白曙撇头看了眼额头冒汗的凯文,有些无语,这到底谁才是要试镜的那个?为什么凯文表现得比他都还要紧张?他这些话都是在安慰他自己的吧? 第140章   ·   当白曙和凯文到达八楼的时候, 楼道里静悄悄的, 只能听到凯文的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 白曙的千层底布鞋倒是没有什么声响。   突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拐弯角传来。   迎面走来了一个梳着油头, 穿着西装的英俊男人。男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相端正的男人。   当凯文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 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方脸上挂着恼意。   那英俊的男人和端正的男人步伐停了下来。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你。”英俊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凯文, 眼底的讽刺令人一目了然。   凯文没有说话。   “原来带了新人了呀!”英俊男人看了白曙一眼, 眼中闪过惊艳, 而后变得嫉妒, 再而后有些幸灾乐祸, 他掀掀嘴皮子, 说道:“预祝你们试镜顺利。”   他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只留下莫名其妙的白曙和有几分失意的凯文,站在原地。   过了还一会儿,凯文解释道, “他是我以前带的艺人,他身边那个是他的新经纪人。”   白曙“哦”了一声,没有想询问的意思。   但是凯文却噼噼啪啪地说了起来:“我以前带过一些女星, 她们都没有红。他是我带的第一个男星, 为了专心带他, 我把手里头的女星都转给了其他经纪人。后来他慢慢有了些名气,我也以为苦尽甘来了。可是就在那个时候, 我以前带的其中一个女星, 在其他经纪人手中红了。也就是那个时候, 他开始抱怨我的能力不行,后来,他就把我炒了……”   白曙又“哦”了一声,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也不想安慰他。在他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   凯文苦笑,那张方脸差点皱成了圆脸,“我说,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安慰安慰我吗?”   白曙斜着眼睛看他。   凯文认输,“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们先去试镜吧。”   试镜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现场没有人在等待,这出乎凯文的预料。   “怎么可能?这可是王影帝当导演的第一部戏!我听说,圈内不少人都卯足劲要在里面参演呢!”   白曙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有些怀疑凯文的话。   凯文有些尴尬。   “白曙。”   王影帝的助理拿着名单,确认白曙的名字和试镜的次序。   等白曙进入到房间内的时候,凯文的心都提起来了。   “兄弟,这,今天试镜的人,我看似乎不多?”凯文拉着王影帝的助理,打探消息。   助理小哥脾气好,他笑了笑,说道:“今天试镜的只有柯艺和你家白曙。”   柯艺就是凯文以前带的那个男星。   凯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影帝这要拍的是什么电影?”刚才柯艺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了,他怎么可能会那么好心地祝白曙试镜顺利?   助理小哥有些诧异,他以为他既然有能力找那么多关系要了一个试镜的名额,那肯定是知道老板要拍的这部电影的主题……   “等结果出来了,你再看看吧。”能不能被选上,还是一回事呢。   助理小哥说完后,就进屋内去了。   凯文的方脸皱成了一团,他根本就不知道王影帝要拍的是什么电影!   在凯文惴惴不安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的时候,白曙终于从试镜的房里走出来了。   “怎么样?”凯文迎了上去。   白曙摇摇头,“不知道。”   他的确是不知道。屋里有只有两个男人,一个虽然保养得很好,但是周身的气息一看就知道是个经历过世事沉浮的,那人就是王影帝;另一个长得年轻,可能也就二十来岁,刚毅的脸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那年轻男人一见到他,就朝王影帝点点头,然后那男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当时特别无奈,只能见招拆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才过了一会儿,王影帝就让他出去了,说让他回去等通知。   凯文拍了拍白曙的肩膀,“没关系,你放心,你一定能行的。”今天就两个人试镜,白曙的对手就是柯艺,竞争不算激烈,有一半的可能性。   白曙点点头。   在王影帝让他回去等消息的时候,他趁机把自己今天来这儿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从大陆来的,来找我的伯伯和伯母。麻烦您帮我引见一下龙哥,我想请他帮我寻寻。”   当时王影帝和那个男人都愣了一下,王影帝哈哈大笑,之后说了一句,“你先回去,我想一想要不要帮你这个忙。”   白曙深吸了一口气,在酒店等消息。他有预感,这个王影帝一定会帮他的。   当凯文再次出现在白曙房间门口的时候,他知道,他的预感没有出过错。   王影帝要见他。   “我可以帮你,不过不能白帮。”王影帝温润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给白曙和凯文泡了一杯茶。   白曙皱眉头,“你想要什么?”   王影帝笑了笑,“我的新电影缺个男主角,你帮我一段时间,我就帮你找到你伯伯和伯母。”   “好。”白曙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不过,我三天内就要见到他们,还有拍戏不能超过一个月。”他还要回去呢,白义他们也不知道串联到什么地方了,他得赶紧回去,把要做的事情做了,再找机会和他们会合,一同回大都。   三天后,白曙得到了白启智的消息。白启智现在就住在朗元路上。   朗元路,是香城再普通不过的一条街道。路上电车和自行车络绎不绝,汽车鸣笛的喇叭声夹杂着孩子们的嬉闹声,给这条街道撒上了浓浓的生活气息。   白曙按着王影帝给的字条,找到了朗元路91号,他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熟人。   “是你?你该不会是来讨回多付的钱的吧?”表行小老板一眼就认出了白曙。   白曙的眉头皱了起来,“白启智不在这儿?”   此时,从屋内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孟,是谁呀?”   白曙听出来了,这是二伯母白玉氏的声音。   “没有谁!”小老板小孟拉住白曙,不想让里面的人看到他。   白曙推开小孟,走了进去,他叫道:“二伯母!”。   “哐当”一声,白曙听到了碗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厨房内跑了出来。   “曙儿!”白玉氏惊喜。   白曙没想到白玉氏竟然削瘦成这样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当初对陈田他们的处罚太过于轻了。   “二伯母,我来了。”   只一句话,白玉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曙儿,曙儿,你二伯他……”白玉氏泣不成声。   白曙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忙问:“二伯怎么了?”   白玉氏抽噎着,没法回答。   “白叔他身体不好,现在还在昏迷中。”小孟说道。他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白叔的家人。   白曙终于见到了白启智,他此时正躺在床上,眼窝深陷,脸庞没有一点肉,丝毫没有当初的文质彬彬,恍若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为什么没送医院?”白曙问道。   白玉氏摇摇头,有些窘迫,“我们没钱。”他们从福田村偷渡过来后,已经身无分文。当时启智身上还受着重伤,到了香城,他们又四处奔波,不仅要寻找落脚点,还要挣钱养活自己,启智本就不好的身体,在这样的操劳下,终还是倒下了。   “我说让白叔去医院,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小孟在一旁说道,他当初把白叔送去医院,可是他醒来之后,立刻要出院,他们实在是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回来休养。   白玉氏边哭边说,“你收留我们,给我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已经是我们的幸运了,我们真的不能再拖累你了!当初你爸爸刚去世,你家里的店靠你一个人苦苦支撑着,你白叔住院花钱如流水,如果再这样下去,你爸爸留给你的店,肯定要倒……”她知道,启智是不愿意这样的,他不愿意把一个少年对父亲最后的念想夺走……   白曙叹了一口气,二伯书生意气重,他决定的事情,那就是三头牛都很难拉回来的。   “送二伯到医院去,医药费,我来付!”白曙当即下决定,既然白启智不想用别人的钱,那用侄子的钱,他肯定不会心中有愧的了。   白曙的到来,给白玉氏打了一针强心剂,人在异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在身边,她的惶恐和害怕,少了很多,以往的从容和淡定慢慢地回到她的身上。   白启智被送到了香城大医院,这也是香城最好的医院,当然它的收费也不菲,白曙身上的外汇很快就用完了,他索性就把以前存的金子都给了白玉氏,让她去兑换美金花。   与此同时,由王影帝亲自导演的第一部电影,也正式开拍了。   名字是《断袖》,两个主演,一个是白曙,另一个就是当初试镜时,在屋内的那个年轻男人。 第141章   ·   白曙不会演戏, 他也没接触过演戏。   在片场中,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完全按照王导的指示来做的。   他总觉得自己只是把王导说的情景和情绪表现出来罢了,并没有演戏, 更没有他们所说的“飙演技”。   可是王导和另一个主演——英杰,却认为他的演技非常棒, 完全演活了他们心目中的人物。   而他也明白了这部《断袖》说的是什么了,在他看来,这只是两个男人的恋爱而已。可以, 在凯文看来, 他却像是演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剧目一样。   “我就说嘛, 柯艺怎么可能会那么好心祝福你试镜成功!”凯文至今愤懑不已,同志片对于一个演员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他在演艺圈中沉浮多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怪不得, 当初他找人牵线拿试镜入场券的时候, 会那么容易!凭王影帝的眼光, 看上的一定是好苗子,这样的好苗子,谁家都不愿意让他自毁前程!   “我刚才已经跟王导说了,你不能演什么亲密戏。如果非要演的话, 让他错位或者找替身。”凯文一想到就气,都怪他当初没有调查清楚, 以为是王影帝亲自导的第一部电影, 肯定会火, 所以就把白曙推了出去,现在好了!演一部同志片,就已经对白曙的戏路有所影响了,如果再加上亲密戏,那就真的是没法洗白了!真是错一步,步步错!   “嗯。”白曙点头,他的确不大喜欢跟别人太过于亲密。   “哎!”凯文叹了一口气,白曙真的是个好苗子。听话乖巧,容貌气质上佳,运气还很好,兼具了成为一个大明星的所有条件。只是可惜,他没有留在香城发展的想法,没有想要成为一个明星的渴望。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帮他拒绝亲密戏份。   突然,一声“白!”打断了白曙和凯文的对话。   白曙回头,叫他的是英杰。   “你跟王导说了,不接亲密戏?”英杰问道。   自电影正式开拍之后,他们再没有称呼王影帝为影帝了,而是改口叫“王导”。这是对他身份转变后,最起码的尊重。更何况,王导的严格、认真,还有他的专业程度,完全对得起这个称呼。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白曙和英杰也有些熟悉了,他直接回答:“嗯,我不喜欢。”   在末世,男人因为身体构造的缘故,可以生孩子,但即便如此,大部分男人依旧喜欢的是女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的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因为他惯来独来独往。   唯一的意外,或许就只有那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了。在他们小的时候,那家伙曾经对他说,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他想为他生孩子。这句话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这是第一个说愿意为他生孩子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或许就因为这样,即使后来他知道这只是对方幼年时的童稚之言,他也没有怪罪他,只是默默远走罢了。   英杰那张刚毅的脸上,带着一抹忧愁,眼里快速地闪过一抹异光。白曙看到了,但并未说什么。他的世界其实非常小,小得只能容纳他的亲人,其他人,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说到亲人,白曙想到了白启智。经过大半个月的治疗,白启智终于醒了。   钱是一个好东西,有了钱,才能进得了好医院,才能得到很好的治疗,白启智才能清醒过来。   而白曙在白启智清醒之后,跟王导兑换了一些金银珠宝,并用白启智的名义,在香城购买了两座房子。   香城的户籍制度比大都城宽松很多,无论是谁,只要是踏上香城这片土地,就能够拥有香城的户籍。前几日,凯文跟他提议,让他在香城办理身份证,把名字挂在白启智名下。香城人讲究多子多孙,如果白启智他们要在这座城市生存,名下没有孩子,是很难融入到香城的社会中的。   白曙不假思索,应下了。在凯文的奔波下,户籍很快就办了下来。于是,白曙有了一份身份证,名字就叫白光。白光作为白启智和白玉氏的孩子,存在于香城的户籍中。   当白曙拿着这份户籍,到医院去探望白启智的时候,白启智和白玉氏当着他的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柔和了。刚开始那种花侄子钱的别扭感,竟然瞬间就消失了。   白曙暗自叹了一口气,若是早知道一纸户籍就能让他们完全放下心理包袱,他早就去做了,何至于拖到现在。   白曙在病房里坐了好一会儿,听白启智和白玉氏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直到天色有些晚了,他这才从病房里出来。   才刚走出医院大门,白曙才发现他把外套落在病房里了,于是不得不返回病房。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在病房外,他听到了白玉氏的哭泣声,还有白启智哽咽着安慰妻子的声音……   白曙想要推门进去的动作顿时顿住了,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悄悄然离开了。   没有孩子的压力,在这对恩爱夫妻心中压了太多年了。即使收养了刘清,但刘清性子清冷,再加上不姓白,到底是没有让他们拥有足够的安全感。而白曙不一样,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跟他们关系亲密,说是亲儿子,也不为过……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白曙渐渐发现,白玉氏和白启智对他的态度越来越自然了。有时还会指使他做事情了,还会因为他工作太累,没有休息好,而念叨了……   白启智醒了,就闹着要出院。不过由于白曙的坚持,他不得不在医院又待了一周。   白启智出院之后,白曙就搬到了新置办好的房子里。这是一座带花园的两层小别墅,就在朗元路107号。而白曙买的另一套房子,就在隔壁,108号。这两套房子是同时挂牌出来卖的,白曙记着奶奶白金氏说的,要多买些房,多买些地。反正他也不缺钱,干脆两套一块买了下来。最重要的是,当时跟他一块看房子的凯文说了一句:“多买的那间可以租出去,正好可以赚个生活费。”也就是这句话,让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买了。他过不久就要离开香城了,得给二伯他们找个生钱的办法。   白曙本以为《断袖》只拍一个月就够了,但是当王导对他说“香城大学正好缺个国学教授”时,他不得不把档期又往后延了一个月。   这个春节,还有白曙的十七岁的生日,他是和白启智他们在香城一块儿过的。   可是美好的生活总是过得非常快的,即使白曙每天拍完戏,都会回到朗元路,回到家中,尽可能和白启智他们一起度过剩余的时光,可是终究奈何不了时间的流逝,白曙离开的时间到了。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白曙把能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白启智身体恢复得很好,春天开学的时候,就要去了香城大学教书了;白玉氏每天忙着照顾家里,忙着招租客,忙着帮小孟看店,生活已经进入正轨了。凯文在跟白曙去车行给白启智买车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小销售员,现在每天都卯足劲地要去说服他进入娱乐圈。而《断袖》中白曙的戏份也顺利杀青了,他自己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演,但是执镜的王导和演对手戏的英杰似乎非常满意,所以白曙也就没再说什么。   “你要离开了?”   杀青后,白曙按照凯文说的,去跟王导和英杰道别。英杰神色非常复杂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失落。   白曙点点头,已经快三月份了,他真的得离开这里了。   “你……”英杰话没有说出来,就被王导打断了。   “真是可惜了!”王导刚整理好底片,就转身过来拍拍白曙的肩膀。   白曙的眉头皱了皱,“可惜什么?”   “如果你继续演戏的话,不出三年,肯定会红遍海内外!”   王导惊叹而又惋惜地看着白曙,这孩子,虽然以前从未接触过演戏,但是却非常聪明,一点就通,能很快就掌握角色的情绪,迅速入戏。这样的天分,就连被称为“演艺圈内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英杰,都被他所带动得不由自主地入戏了,分不清自己的真实情绪了。别看白曙那脸上常挂着略显冷淡的神情,但在这样的神情之下,掩藏的却是一颗火热而敏感的心。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人,这样的天分,只有在香城才能充分发挥他的才华,可是他却偏偏不属于这里。   “抱歉,我还有迫切需要去做的事情。”   白曙笑了笑,不止是王导欣赏他,他也欣赏王导的豁达和睿智。这个男人对人的情绪感知非常敏锐,他一开始就知道他无意于演艺圈,所以用种种条件诱惑他,甚至告诉他,演戏能够让他去感受另一个人的人生和情绪,让他更清楚地去面对自己。   王导笑了,那是一种格外温柔的笑容,“没事,你记得自己最想要什么,就可以了。”   白曙点点头,他的视线往大都城的方向望去。他最重要的人,在那里,所以他必须要回去。 第142章   ·   白曙的离开, 是早已经确定的事情, 没人能阻拦。   不过,因为有王导的帮忙, 白曙这一次回程,不用像上次一样, 深夜找人家偷渡。   “曙儿,你这次回去万事小心,我觉得国内的动乱可能没那么快就结束。家里的事情就托给你了, 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 不能让他们操心太多!”白启智站在岸边, 他有些不舍地看着这个侄子,不,应该是儿子。在他的心里,白曙就是他的儿子。   他曾经非常羡慕弟弟白启后, 能够拥有那么优秀的儿子。但是他对白启后也恨铁不成钢, 有那么好的儿子, 家庭圆满,为何还做出那种混帐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弟弟的愚蠢,他才能拥有这样一个儿子。   白曙点点头, “放心吧。家里有顾着,没事儿的。”他明白二伯的忧心, 白家能当事的, 没几个, 特别是那几个惯来会惹事的,得格外注意些才行。   白玉氏泪眼婆娑,她偷偷用衣角沾了沾眼角,不想让白曙看到她失态的模样,她红着眼,说道:“曙儿,你要小心呀。”她是不会忘记当初在福田村时,丈夫被围殴的样子,更不会忘记他倒在血泊中,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那时候,她的无措,她的惶恐,她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白曙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离别,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白启智看到了白曙情绪的变化,叹了一口气,拉住了白玉氏,“好了,别说了,别让孩子担心。”   白玉氏挤出笑容,擦擦眼睛,把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在那边,什么都得小心些,不要过于信任别人。”当初他们就是太相信村里的人,才会出事的。“我给你做了些吃的,还有几件衣裳。”   这包袱是用深蓝色的麻布包起来的,看着不起眼。白玉氏着实被海那边的形势吓到了,不敢弄什么出格的东西给白曙,因为即使给了,他也用不了。   白曙接过包袱,“好了,你们回去吧,这儿风大。”   白玉氏不肯,她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们再送送你。”这一次离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她想多看他几眼。   海水打在堤岸上,海风吹动着白玉氏的发丝,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白玉氏已经恢复了一些圆润,但比起以前,依旧还是有些消瘦。而白启智更不用说了,大病初愈,风吹就倒,还亏得白玉氏站在他旁边,帮他挡住了一部分风。他的身体实在是亏得太厉害了,得慢慢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得起来。   白曙的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没说得出口。过了很久,船长开始催促了,他才开口,“爸,妈,你们好好保重身体,等待我们下一次重逢。”   他说完之后,转身就上船了。   “曙儿,我的儿呀,你多保重!”白玉氏夹杂着几分高兴,几分激动的哭泣声,在白曙身后响起。白曙背对他们,朝空中挥了挥手。   再见了!白光的爸爸和妈妈。   “他叫我妈了!”白玉氏伏在白启智的肩头,泪水打湿了白启智的衣衫。   白启智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好了,别哭了,别让曙儿,不,光儿担心。”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是他面上也是挂着两行泪水。   多少年了,这一刻,他们夫妻俩的心,才真正地定下来。很多事情,或许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兜兜转转那么多年,白曙还是成为了他俩的孩子。他的脑中突然就浮现出了,很多年前,在东厢房的那个夜晚,妻子委屈地在他耳边诉说着,想要过继曙儿的事情。而他因为顾忌到了兄弟之情,不敢开口。那么多年了过去了,妻子的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而他,也已经不用再顾忌兄弟之情了。   在离堤岸不远处的车上,王导拍了拍身边发呆的英杰。   “回去吧!”   英杰看了眼远去的船,顿了顿,随即才点点头。   他不知道心里那点失落,是不是因为他真的对那个人产生了感情,但是他想他是很难忘记这两个月相处的时光的。   那个人,太优秀,才华横溢而不自知,那种逼人的天赋,令他这个号称“娱乐圈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都黯然失色。可是他又太干净,干净得令人不由得心生仰慕。   他嗤笑了一声,或许正如王导说的那样,他只是因为电影里的移情,才催生了这样的情绪,只是因为不愿服输,才说服自己对他有意思的吧?谁知道呢,或许明天一觉醒来,他就会忘记他了。   汽车和船朝着相反的两个方向行驶。   在王导和英杰走后,凯文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他这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离别的场景,所以他提前跟白曙告了别,说不来送他了。可是,他怎么可能会真的不来送他呢?白曙,可以说是他的贵人。他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出现了,像一道光一样,照亮了他的前路。他让他跟王导和当红巨星英杰搭上了线,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还让他找到了新的值得培养的艺人。他怎么可能会不来送他呢?   贵人,再见!   海风还在拍击着堤岸,白曙搭乘的小船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白启智和白玉氏在岸边站了很久,很久……   ·   王导介绍的船是很靠谱,只不过行驶时间倒是比当初老乡带他偷渡的时候,长很多。当白曙下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后半夜了。他下船的海边,空无一人,足以掩人耳目了。   这边的海域,非常宽敞,白曙躲在巨石后,直接换上了红小兵的装扮。他看了一眼临别前白玉氏给他的包袱,眼中闪过暖意。里面装的是果干和肉干,馒头和糕点,还有几件白玉氏亲手做的衣裳,用的是白布和蓝布,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白曙的衣服一直是白金氏亲手做的,这是白玉氏第一次给他做衣裳,但是却非常合身,可见她是知道他的尺码的。   白曙把包袱放到了空间里,他顺着大路一直往前走,当黎明太阳出来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架着马车的老汉。   “小娃崽,你怎么在这儿?”老汉一边驾马车,一边敲了敲手里的旱烟。他对于在马路上遇到一个小娃崽感到非常惊讶。他们这边太偏僻了,很少有人到这边来,平时他走这条路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过其他人,更何况还是一个陌生人。   白曙一脸的乖巧,“我是从大都来的,要到全国各地宣传革命思想。不过我现在和同伴们失散了。”   老韩一脸怜悯,复又一脸的惊喜,“从大都来的?真是贵客呀!”   他快速地把旱烟插在腰间,手撑在马车边上,跳下车,来到白曙身边,“小娃崽,去我们村歇歇脚咋样?我们村还没人去过大都呢!”   盛情难却,白曙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本来按照原计划,他会在楚庭的西南边登陆,然后到楚庭坐火车到和田,在和田收集玉石。可是小船却在途中遇到了边界巡警,所以船不得不换了一个方向。   “老伯,你们村在哪里?”白曙坐上了老伯的马车。这马车非常简陋,只有一块大木板,没有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老伯手里拉着缰绳,开心地说道:“我们村就在前面,不远。我们那角村呀,是远近闻名的和善村,我们村的公社这几年收成好,镇上的人和附近的好多村民都很羡慕我们……”   白曙听着老伯充满了自豪的声音,心里却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都村。都村的人也是这样的,以自己的村子为荣。每次白立国见到他,都要跟他叨一叨村子里近期的变化……   那角村就跟老伯说的那样,很近,不一会儿,白曙他们就到了。刚进那角村,白曙就发现了,这个村子一片祥和,小孩子在村子里嬉闹,公鸡打鸣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和他在福田村里看到的不一样。福田村的村民,即使表面上活得自在,可是心里总是绷着的。   “大哥哥,你是谁呀?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一个路都还没走稳的光头小孩儿,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白曙跟前,一把抱住了白曙的脚。   白曙看着这个把他的腿当作大树一样抱着的孩子,心里不知为何软软的。当年白义、一一和二二也是这样的,小小一团,成日里就跟在他身后。   “好了,三娃,你别缠着你大哥哥,你大哥哥还有事呢!”老伯一把把小娃娃抱了起来,小娃娃被抱高高,不仅一点儿都不害怕,还开心地叫哇哇了起来。   “我要来,要来!”   几个孩子瞬间围在了老伯身边,嚷嚷着要举高高,甚至还有几个一点不怕生地拉着白曙的裤脚,让他抱高高。   白曙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们,幸好这时候,那角村的村长出来了。   那角村的村长比起老伯来,算得上见多识广,他一见到白曙,看到他这一身的黄军装、红袖章,脸色就瞬间大变。幸而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但是他瞬间的变脸,还是被白曙捕捉到了。   “真是欢迎呀!欢迎首都来的小红兵到我们那角村指导工作。”   那角村村长说话倒是有几分水平。白曙笑了笑,他明白了,这个村长的身份有猫腻。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一看到他的时候,脸色就不对的原因。没有哪个村长说话文绉绉的,看起来像是识文断字的。而像他这样的年纪,读过书,还住在农村,没有猫腻,才奇怪呢!   “指导算不上,我只是不小心路过,正好来看看。”白曙淡淡地说道。他本来就对这些革命运动不大感冒,这村长既然也没这个意思,他倒是乐得轻松。   白曙被村长迎进了家里。村长家里有一双高龄双亲,有爱笑的妻子,还有一对儿子,他的儿子都已经结婚了,两个儿媳都怀着孕。   从这家人的言谈举止,白曙就印证了他刚才的猜测,非常明显,村长家并非普通的村民。不过这也不关白曙的事,他只想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要怎么样才能去和田。他并不想多事。   许是村长说了什么,村里的人再次看到白曙之后,眼底深处带了几分警戒。但是对于这种变化,白曙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反而有几分开心和理解。这个村子全村的人,都在努力地保护着他们要保护的人,这些人不仅是村长一家,或许还有很多家……怪不得,怪不得,初次见到老伯的时候,他说他们那角村是一个和善村。白曙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所以他非常理解这种情绪。   可是看着村里那些慈祥的老人,一面要防备他,一面又因为要防备一个小娃崽而感到内疚的纠结表情,着实令白曙忍俊不禁,所以他提前跟村长说,要离开。   “你要去镇上吗?镇上有火车。”村长眼中闪过喜色,他常常到镇上、市里汇报工作,见过镇上和市里的小红兵们疯狂的样子,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严格教育着村上的孩子,给他们洗脑,告诉他们村里人都是好的,村里的集体荣誉要靠他们维护……也幸亏那角村地处偏僻,和外面的交流不多,他才能维持着村里的平静。   他做了那么多工作,却没料到村里会阴差阳错来一个大都来的小红兵,差点令他的计划出现漏洞。白曙出现的时机真的是太敏感了,这让他不得不防!他跟村里说,白曙是上面派来视察他们村里工作的,若是村里工作不合格,是要受到责罚的,甚至还有人要丢命的。   白曙看了村长一家难掩兴奋的表情,有些好笑,“我明早就启程。”   “真是太好了!”村长的小儿子忍不住叫了出来。但是随后,他遭到了全家人的怒视。   他挠了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是大都来的,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怎么好耽搁你,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真的是越描越黑,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白曙,你别计较。我这小儿子脑瓜不灵光。”村长扶额,小儿子真的是不经事,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若不是有外人在,他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第二天,白曙启程,负责把他送到县城火车站的,是当初白曙遇到的那个老伯。   村长带着村里人,在村口送白曙。   面对这个和善的那角村村民,白曙突然明白了爷爷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的意思了。我们要相信,这个世界,好人多,坏人少,只要这些好人团结起来,那么未来一定会是非常美好的。   “村长。”白曙突然叫道。   村长和气地看着他,笑眯眯的。   “要想藏好一颗珍珠,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到一堆珍珠里。”白曙淡淡地说道,话里意味深长。   村长愣了愣,眼神瞬间变得尖锐起来,这大都来的小红兵果然不一样。当初镇上和市里下来的那几个小红兵都被他糊弄过去了,他们到离开村里时,都没发现村里有什么不对。但是这个小红兵却不一样,他明显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却不想点破,也不想管。   “谢谢。”他不由得庆幸,庆幸白曙并不是那些只为了革命而革命的小红兵。   马车动了起来,白曙朝他挥挥手。   只希望,那角村,在这个聪明和善的村长带领下,能一直和善下去。   那角村的位置有些偏僻,从那角村到镇上,得要五个小时。白曙运气好,一到火车站,就遇到了一趟开往西南的火车。如果白曙错过了这一趟火车,那就得等八个小时了。   白曙自然是不想等的,他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照例还是那样,小红兵坐火车,不用钱,在火车上吃盒饭,也不用钱。白曙深觉运气好,他上火车的时候,没什么人,他有个座位坐。可是到了下一个站点,就一下子涌上来很多人。这让白曙本来打算在这一站下车的计划打消了,这个站点人多,且据说每隔三天才有一趟火车,于是他没有动。等再到一个站点的时候,白曙直接从车厢里冲了出去。   太挤了,他得出来透透气才行。   等白曙缓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下车的地方叫“老寨”。   突然,白曙感觉到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视线,紧紧盯着他,他猛地转身,看到了视线的主人。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视线的主人。   那是刘清。   刘清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少年时的金相玉质更加明显,但或许是在军校、在部队历练了那么多年,他身上少了几分大家公子的贵气,多了几分冰冷。最令人惊艳的,是他的眼睛,在浓墨般的剑眉之下,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幽黑深邃,却又冰冷如寒潭。但是那双眼睛在看到白曙的那一刻,寒冰化了,春暖花开。   “曙。”   刘清的声音已经不是少年时的水滴石上,而是低沉而诱惑。   “刘清!”白曙没想到这一趟串联,竟然会那么凑巧,先是遇上了石正,再来就是遇到了刘清。   刘清眼中闪过一抹兴奋,曙还记得他!   “你……家里还好吗?”他本来想要问曙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的,但是话一出口,竟然变成了问家里的情况。   “家里挺好的,”白曙顿了顿,还是告诉他,“二伯和二伯母到香城去了。”   “为什么?”刘清惊讶,他这一年一直在外面做秘密任务,没法寄信回去,也接不到家里的来信,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曙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车站,说道:“这边说话不方便,我们先出去。”   刘清点点头,白曙他们出了车站,往人少的方向走。   白曙慢慢地把家里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刘清静静地听着。 第143章   ·   这一次和刘清相遇, 完全在白曙的预料之外,但是刘清的变化却在他的预料之中。   毕竟人都是要长大的, 这么多年了, 怎么可能还和小时候一样呢?   “白梅去边疆了?”刘清有些惊讶,白梅可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小时候,家里最娇气的姑娘, 做能作的孩子,就数她了, “我前段时间就在边疆,那边天寒地冻, 条件非常艰苦。”   白曙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管是谁,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算再苦, 这也是她的非要去的。”   刘清不再说什么了, 因为他也是如此想的。白梅的事情,真的怪不了任何人, 路是她自己选的,苦是她自己选择吃的。   “对了, 十二月那会儿见到石正了。”白曙说道, “你们俩怎么没在一块儿?”   曙见到石正那家伙了?刘清眼中闪过幽光,“我们俩从三年前起,就已经隶属不同的部门, 除了有重合的课程和训练, 要不然我俩也很少能见面的。”石正运气也真是太好了, 竟然比他还先遇到曙!   白曙“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白曙心里嘀咕着,还是上次和石正见面的时候,感觉比较自然!那才是久违的兄弟见面的样子!怎么换到刘清,就那么别扭呢?   他刚才还说刘清变了,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可是这才一会儿,他就打脸了!刘清这说话少的模样,跟以前没两样,得大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两人一直往前走。大寨并非一个大城市,它只是一个小县城,他们越往前走,人流也就越多。   白曙眉头慢慢蹙了起来。这刘清怎么回事?他的视线一直紧紧黏在他身上,就跟小时候没两样。在这一瞬间,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和当年那个金相玉质的清冷少年重叠了。白曙叹了一口气,主动找话题:“对了,你们见到白昌他们几个吗?打从他们进了部队,就没再回来过。”   刘清摇摇头,“没见过。”   场面再度冷了下来……   白曙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寻找话题了,刘清总是能够把话题聊死。   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别再用那双死鱼眼盯着他了?就像是他是什么珍宝一样,看一眼就少一眼!他有些心里发毛……   许是接收到了白曙的无奈,刘清终于开口了:“你,你打算在这地儿呆多久?”   白曙快速接话,“还不知道,可能明天走,也可能过个几天再走。”他既然已经下车了,那就随遇而安,在老寨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收集收集。   刘清窃喜,但面上还是一脸冷淡,“你有住的地方了吗?”   白曙白了他一眼,“还没有。”他刚才才刚说过,他是因为想透口气,所以临时决定下车的,才一下车,就碰到他了,怎么可能有落脚的地方?他是不是傻?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招待所?”刘清说道,他紧张得手都冒汗了。   白曙想了想,应了下来。他这会儿去老寨的小红兵招待处,还不如跟着刘清去招待所方便。   于是一个军人外加一名小红兵,就这样来到了距离老寨火车站有一段距离的招待所。   在这个时代,住招待所,必须出具介绍信。白曙把自己的介绍信和学生证给刘清,让他代为登记。不巧的是,招待所目前只有一间房,所以白曙和刘清只能将就着一起住。   只不过,房间是单人间,床不大,只有一米二宽。白曙只能庆幸幸好现在天气还不算热,两人住一间房也还凑合。   刘清是个勤快的,他一进到房间内,就撸起袖子,开始干了起来。他先去前台借了一个脸盆,打了一盆水,让白曙先擦擦,再找了暖水壶,给白曙倒了一杯热水。等白曙擦好了之后,喝了热水之后,他才重新打了一盆水,打扫房间。他先把桌子、椅子、床全部擦了遍,擦干净之后,再从从柜子里拿出被子,铺好,等做完这些之后,他还借了扫帚,把屋里扫得一尘不染。   白曙被刘清强行按在凳子上,他看着刘清忙上忙下,心里赞道:真是个勤快的。说起来,刘清从小就是个会照顾人的。他记得,他小时候的衣裤都是刘清洗的。   刘清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铝制饭盒,出去打了饭,拿回房间里,递给了白曙,“你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就休息休息,你坐火车也累了。”   “你呢?”白曙看着面前的饭盒问道。   “我现在还不饿,你先吃。”刘清说道。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白曙闻言,就吃了起来,等他吃饱之后,困意就涌了上来。   当白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桌子上有放在热水里温着的早饭,旁边放着一张纸条:   曙,我有事先出去了,晚上再回来。   早饭给你温着了,记得吃。   白曙打开铝制饭盒,里面是浓稠的稀饭、馒头和爽口的小菜。   早上喜欢吃些流质食物,是白家人的习惯。白曙一边喝着稀饭,一边想着,刘清这家伙,过了那么多年,还记得白家人的习惯,是个好的。   白曙吃了早饭之后,就出门了。大寨是他的临时下车点,他总觉得自打从大都出来之后,他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不是简单的凑巧就能够说明的。   既来之,则安之。白曙已经换上了白玉氏做的白色衬衫、蓝色裤子,漫无目的地在这一个陌生的地方走着。   三月初,大寨春节的喜气,还没有完全退却。走在路上,还能看到穿着少数民族盛装的人,他们看起来非常凶悍,跟大都城、青川、楚庭的人都不大一样,那种强悍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过或许是因为白曙还是少年,又或许是因为白曙长得好看,所以大家伙看着他的时候,都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笑意。   白曙走街串巷,遇到了一个在院子里梳头的中年妇女。   “小伙子,你打哪儿来的?”   这妇女身穿藏蓝色少数民族衣裳,她的头发极长,为了打理方便,她得抹些头油。   白曙听到这妇女跟他说话,忙停住脚步,乖巧地回答:“我是从大都来的。”   中年妇女梳好头,把手里的梳子插在头发上,她擦了擦手,才走到白曙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小伙子长得真俊,我家有个十六岁的阿妹,正好是待嫁之岁,我把她许给你,可好?”   白曙被这妇人的话吓到了,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的婚事得由家里长辈做主。”   他反射性地想起了出门前奶奶白金氏交代的话,无论是谁想要招他做女婿,或者是哪个姑娘看上他,他都得拒绝了,要是实在是喜欢,得把人带回去给她过目了才行!他当时还觉得是奶奶多想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把自家姑娘许给他,没想到他这下就遇上了。   中年妇人有些失望,她不想放弃,再次争取,“我家阿妹长得好,这十里八乡不少阿哥都想娶,我保管你带她回去,你家长辈定是开心的。”   白曙实在是招架不住,末世女人少,那些只喜欢女人的男人,为了讨女人欢心,得下一番苦功夫,才能分到女人们的一丁点儿怜惜。他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赶着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我,我还有事……”他这会儿只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白曙见到了这个中年妇女用来盛头油的小杯子。   那个小杯子,大约高11厘米,口径约是5厘米,杯身的色彩非常鲜艳。   这样鲜艳的颜色,他见过。邱爷爷曾经收了一个缸杯,那缸杯周身的颜色也是这样。用釉下青花和釉上的黄、绿、紫等彩色,拼填成彩画,据说这种工艺始于成化年间,名为斗彩。邱爷爷的师兄廖大家,曾经给那只成化斗彩缸杯估过价,只说了句“成化斗彩杯一本万利”。为这斗彩缸杯,邱爷爷可是得意了好一阵,每次见到他,都要显摆上一番。   “阿么,你这杯子,换不换?”白曙指着妇人脚边的小杯子问道。他刚才走街串巷,听到这儿的人,称呼比自己年纪大的女性长辈,都叫“阿么”。   中年妇人有些不解,“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这是我盛头油用的。”   白曙见对方没有强烈反对,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早就发现了,大寨这地方,民风淳朴,似乎小红兵的革命没有在这个地界扩大,人们也没有达到草木皆兵的状态。   “我家中长辈喜欢这些颜色漂亮的东西。”白曙说道,“我跟你换,换钱,换粮票都可以。”   中年妇人想了想,说道:“粮票就不用了,你,你有八十块钱吗?”她的声音有些羞赧。   八十块?白曙有些惊讶,大寨的消费极低,一碗肉粉才四分钱。这八十块钱,对于大寨人来说,可是天文数字。   中年妇人有些尴尬,“没有的话,五十也成,不三十也成……”她似乎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坑人的了,眼眶都红了,“我,我家阿哥喜欢上了城里的一个阿妹,对方要拿一辆自行车当聘礼,才肯……”她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刚才看到白曙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小伙子跟他们这地儿的人不一样,是个城里人,更是个好的,所以才生出了把阿妹嫁给他的想法,她相信自己的眼光,阿妹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的。   不过,他若是要娶了阿妹,定是要给些聘礼的。城里人给的聘礼,应该不少,她只要扣下一些,再想想办法,就能把儿子要的一辆自行车给弄出来了。这样一来,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的婚事都成了……   她想得是很美,但是架不住小伙子是个听家里话的,他不愿意,她自然不能压着。她们这儿,也讲究你请我愿的。若是小伙子不愿意,阿妹嫁过去也不幸福。但是她又不想放过这能够给儿子攒聘礼的机会,所以在小伙子提出想要跟她换装头油的杯子时,她才狮子大开口……   白曙并不是不通世事的人,他脑子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老妇人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真是煞费苦心。于是,他淡淡地笑着,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儿正好有八十块钱,都给你……”   白曙从口袋中拿出八十元,递给了中年妇人。出门前,爷爷给了他不少钱,让他在路上收购些好物,这会儿正好用上。   中年妇人感激极了,“谢谢,谢谢。”她心知肚明,这装头油的小杯子,不值那么多钱。至少现在不值。她这是遇上好人了!一辆永久五一型的自行车,商场里就要一百六十一块八毛钱,家里欠了很多人情,才弄到了自行车票,可是钱也才凑了八十块钱,自行车车票还有一个月就要过期了,过期就作废了!幸好遇到了这个小伙子,有他给的八十块钱,那就差不多够了。儿子的婚事终于能成了!只要儿子的婚事成了,女儿的,她就不用着急了,可以慢慢打算。   中年妇人把装了头油的斗彩杯洗了之后,擦干,递给白曙。   白曙拿着斗彩杯,还没走出院子,就又被中年妇人叫住了。   “你等等。”   中年妇人快速跑回屋里,从屋里拿出拿出一个大布袋。那布袋看起来非常重,似是装了大石头。   白曙疑惑地看着她。   “喏,小伙子,你拿回去,别看它不起眼,但是是个好东西。”中年妇人小声地说道,显得有些神秘。   白曙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写满了感激,并无恶意,遂道了声“谢谢”,就离开了。   当白曙走到无人的地方时,趁机把斗彩杯和布带放到空间里。   他刚才看了一眼,那布带里装的就是石头。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些应该就是爷爷以前提到过的玉石原石了。这令白曙哭笑不得,那中年妇人是真的为了感谢他,才把家里的原石给他的,但她没想到,他一个外乡人,若没有空间,怎么才能拿着这些石头,跨越一个华国,回到大都!   不过,也亏得这个妇人的提醒,白曙这会儿才想起,大寨离玉石产地非常近!或许他可以去那边看一看。   白曙本来都已经想好了,要在大寨再呆上一段时间才启程,但是不知为何,当天晚上他的心跳得厉害。   “怎么了?睡不着?”刘清问道。床很窄,白曙一直辗转反侧,他如果这都感受不到,那肯定是没知觉的了。   “对不起,吵到你了。”白曙有些歉意。刘清白日里那么忙碌,他还害得他没法入睡,真是太不应该了。   “没关系。”请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用不着。   可惜后面一句话,刘清梗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有心事?”他是真的猜不到,曙会因为什么原因而没法入睡。   三月初的夜晚,还有些微冷,屋内只有一床被子,白曙和刘清靠得很紧。   “我明天可能得离开了。”白曙说道。他本来是打算在大寨呆上几天,出去寻些原石,捡些漏,顺便和刘清多相处些时日。但是此时,他的直觉告诉他,似乎发生什么事,他必须加快速度往前走,不能再在大寨逗留了。   白曙感觉到了刘清的身体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怎么那么突然?你不是说还要在这待几天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曙竟然从刘清的声音中听到了委屈。   道歉的话语,脱口而出,“对不起。”虽然他不明白,为何他会觉得对不起他……   刘清在黑暗中摇摇头,不过等他摇完头后,才想起,白曙看不到。   “不用说对不起,是我贪心了。”   黑夜给了他勇气,他把心中掩藏的那点秘密,悄悄撕开了一个小口,摆在白曙面前。   只可惜,白曙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上次我和石正也是匆匆见面了一面,就分开了,不过,明年你们应该会回大都了吧?”白曙语气轻松,试图缓和这样的离别气氛。   刘清这家伙,从小就黏着他。他以为分开那么多年,他改变了,没想到还是这样。还是石正那家伙大气,离别的时候没有那么婆婆妈妈。   白曙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后悔那么早就跟他说,他要离开。他应该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再跟他说的。失策!一想到这家伙今晚要粘粘糊糊到天明,白曙就有些不得劲。   “我明年一定会回去的!”刘清往白曙那边靠。他再度把那偷偷掀起的小口,给关上了。他不能急,不能吓到他,他得慢慢来,慢慢来……   白曙往后退了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开始了,这家伙开始了,黏哒哒的!他一开始就不应该那么乐观的,以为刘清变了!要知道,这家伙,以前晚上会强撑着不睡,只为了跟他一块儿上厕所!对于这样的家伙,他不应该那么快就下结论的。   “你不要过来了,再过来,我就得靠着墙了!”白曙低声说道。   刘清果然不动了。   白曙以为刘清会一个晚上不睡,但没想到,才过了一会儿,刘清的呼吸就平稳了。   他睡着了!   白曙松了一口气,也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他明天还得赶路呢。   在白曙睡着后,他没有看到,他旁边的刘清睁着一双幽深的眼,盯了他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白曙醒来的时候,刘清不在了。他轻笑了一声,这家伙的任务还真是繁忙,看来昨晚,他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真是多余了,人刘清是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他真的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黏着他了。   不知为何,白曙想到这,心情有些复杂。   桌子上,依旧还是那个铝制的饭盒,饭盒依旧还是放在热水盆里保温,桌子旁边依旧还有一张纸条:   曙,我得出任务,就不送你了,大都见!   还有,早饭记得吃,吃完了再出发。   一路顺风!   白曙的嘴角轻轻勾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这家伙,脸上常常是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淡,但是内心却非常柔软,很会照顾人。   当白曙坐上车,听到广播里说,这趟火车直达吐蕃市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何昨夜他的心脏跳得那么快了。   白启后就在吐蕃市!自从白启后离开大都后,他就被白曙摒除在他的保护圈之外了。但是白曙这次之所以会心悸,肯定是因为白启后遇到的事情不小,甚至是攸关性命。   火车往前行驶,白曙的心跳开始恢复正常。从大寨到吐蕃需要七十八个小时。白曙早已换上了他的小红兵装扮。   火车走走停停,白曙身边的乘客也换了好几拨,等到了蜀地一个大站的时候,白曙无意间抬头往车窗外看去,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白义、一一、二二、还有许卫,傻大个也还在,只是看不到馒头了。   看到他们几个人活蹦乱跳的,白曙就放心了。   “咦?”白义疑惑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一一问道。   白义努力地往白曙所在的地方看了去,没看到什么,他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刚才还以为我看到曙儿了呢!原来又看错了。”   二二沉稳地说道:“你常常以为你看到曙儿,但是每次追上去,都不是。”   白义挠了挠头,“呵呵,我这不是担心他嘛!”   “不用担心,曙儿那么聪明,一定会好好的!”许卫的声音,已经不再像个小女娃那样娇怯了。   ……   白曙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只是他在火车上,他们在火车下。而他为了不让白义看到他,蹲下了身子。此刻,身边的嘈杂,仿佛都离他远去,他只听得到白义他们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洪亮,有中气,看来这一路上应该玩得挺开心的。他们人也壮了,也晒黑了,甚至还长高了,可见路上吃得不错,睡得不错!   火车汽笛声响起,白曙感觉到火车动了,等火车开起来的时候,他才直起身子,从窗外探头。   窗外,白义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   “大都见!”他轻轻说了一句。 第144章   ·   火车到达吐蕃的时候, 白曙下车,直接往吐蕃小红兵招待处去。他必须要找个能快速打探到消息的地方,小红兵组织, 无疑就是个好选择。   吐蕃位于华国的西北部,局势相较于中部和东部, 的确有些不大稳定,从大都来的小红兵都较其他省份少一些。但是, 白曙没想到, 他竟然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馒头。   “白曙?”馒头站在吐蕃火车站出口, 手里举着迎接小红兵的旗帜,他见到白曙的时候非常惊喜。   白曙倒是惊大于喜,“真是巧呀!你也在这?”怪不得在蜀地的火车站, 没见到他和白义他们在一块。   馒头笑了笑,把手中的旗帜递给身边的同伴, 快步朝白曙走了上去, 他在白曙面前站定, 说道:“我也跟大部队走失了。”他说起这话的时候, 显得特别平静, 还有几分豁达。   不知道为什么, 白曙突然想起, 在大都村的学农的那个夜晚,那一个改变馒头命运的深夜。那时候的馒头, 跌坐在白骨堆旁, 无助地哭叫着, 紧紧挨在他身边,想要汲取力量,而倒在他面前的,是他那被白骨刺入肚子生死一线的堂弟——包子。   “你到这边多久了?”白曙问道。   只因为一次意外,这个男孩的一生就改变了。   其实,白曙明白,包子的悲剧,一一脱不了干系。早在馒头对家人露出了毒牙,早在他对家人进行反扑的时候,白曙就明白了,这个男孩,是不会放过一一的。馒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热心的、单纯的,甚至有几分怯懦的馒头了。当初他们从大都城出发的时候,白金氏就曾经告诫他们,让他们防备着些馒头。   “我到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馒头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走,我先带你去小红兵招待处。”   白曙跟在馒头身后,走出了火车站。他看着身边侃侃而谈,介绍吐蕃的男孩,眼中闪过惊讶,他,似乎和当初从大都城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   “你知道一一他们现在会在哪儿吗?”白曙试探性地问道。   馒头大方地回答:“他们呀,现在或许在蜀地了吧。”   他表现得落落大方,没了当初的愤世嫉俗,绝望、固执而悲伤……   这一瞬间,白曙明白了。   馒头放下了。   他知道一一他们在哪儿,但是却不愿去追究了。   这完全出乎白曙的预料,这个男孩,在堂弟死后,被家人所仇恨,为此,他在当上小红兵之后,举起屠刀刺向家人,可见他已经豁出去了。当初他邀请他们出大都,到地方串联,多多少少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想到呀,几个月没见,再见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把仇恨放下了。   白曙笑笑,这样也好。虽然他并不觉得二二他们会蠢得被他所算计,但是既然事情已经揭过去了,那是最好的。他是护短的,如果馒头真的心中还藏着对一一他们的嫉恨,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防患于未然……   “你要去找他们吗?”馒头问道。他看着白曙,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这个少年,这个同学,无论在小学,还是在初中,甚至在高中,都是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干净、温和、聪明、懂礼。   白家的人,普遍长得好,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白曙这样的。   记不得多少次了,他和堂弟站在远处,看着白曙被白家的几个孩子围在中间,往校门口走去。无论是谁,只要看一眼,就能够明白,白家的那些孩子,不,或者说是,和白家孩子们玩得好的那群人,都隐隐以白曙为中心。   表面上,白义和一一的人缘最好,但事实上,大家最喜欢的还是白曙。白曙低调,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却不容忽视。他会静静地跟在众人的身边,面上一片平静,认真地听着大家说话、打闹,久久才淡淡地说上一两句话,但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他嘴边偶尔会勾起一个浅浅的、发自内心的弧度。那些人,以能让白曙露出真实笑容为荣。   他和堂弟非常想进入他们的那个小圈子,可是小学和初中,他们和他都不是一个班的。好不容易到了高中,他们终于同班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融入,他们终于顺理成章地,和白义、一一好上了,他们眼看着就要融入白家孩子们的圈子里了。可是,他没想到,一场学农课程,一次抓蛐蛐活动,堂弟包子出事了。而后,一步错,步步错,包子因为打鸡血,死了……   家里人把悲伤化成了怒意,逼死了牛医生不算,更是对他轻则骂,重则打!他不明白,同样都是孙子,为何奶奶却恨不得他代替包子去死呢?   那段浑浑噩噩的时间,他被魔鬼趁虚而入,恶魔控制了他,他做出了悔恨终生的事情……   白曙看着馒头脸上一会儿悲伤,一会儿愤怒,最后变得苍凉的表情,叹了一口气。他当时带小红兵回自家,可能只是想要发泄心中的委屈,可是却没料到,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惨剧吧。   “白义他们有自己的行程,我到这儿,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白曙轻声说道。   馒头的思绪被白曙的声音带了回来,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变,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得令他想要落泪。   白曙不明白,馒头的眼角为何湿润了,他疑惑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馒头的泪溢满了眼眶,面前的白曙渐渐模糊了,这个少年呀,这个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同学呀,他不知道,他多么想跟一一他们一样,能被他如此温柔对待。   白曙静静地站在馒头身边,他的脸上淡淡的,即使看到馒头的泪,他的表情依旧没有波动。他,帮不了他。   过了很久,馒头终于抑制住情绪,把泪水逼回眼眶。   “你有什么事?我帮你!”   他从大都出来串联,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宣扬革命情怀,但大部分原因是为了逃避那个令他悲痛的地方。   这一路上,他看多了,听多了,也渐渐懂了。走到这一步,他怪不了任何人,无论是牛医生,还是家人,或者是一一和傻大个,他们都是无辜的,一切只是命运弄人,阴差阳错罢了。当他独自翻山越岭,走过高原,踏过雪山,遇到无数老乡,倾听了无数苦难,来到吐蕃的时候,他才明白,他错在了什么地方。   心灵的宁静,是需要依托的。封建迷信,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港湾。   “我想要找我爸,爸爸。”白曙说道,他有些不习惯称呼白启后为爸爸。   白启后不是个合格的爸爸。但是他到底是白家人,是爷爷和奶奶的亲生儿子,是给他生命的男人。无论如何,若没有他,他这一生就不能生在白家,感受到白家人给予他的爱和庇护。所以,他无法看着他有性命之危,而不为所动。   这次换到馒头惊讶了,他知道白曙有爸爸,但是他们不是断绝关系了吗?而且,他爸爸和妈妈不都已经离婚了吗?   “他在吐蕃吗?”   白曙点点头,“不过具体在哪,我不清楚。”白启后最初被分配的地方,并不是吐蕃,而是青川,青川离大都不算太远,而且青川的经济情况和交通条件都很不错,给白启后养老,算是不错的地方了。但是后来青川的革命闹得轰轰烈烈,白启后就干脆被调到了吐蕃。吐蕃偏远,但革命之火还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燃烧,是最不容易出错的地方。   “没关系,我帮你问问。”   馒头把白曙带回小红兵招待处分配的宿舍后,他就出去帮白曙打探消息去了。   馒头不愧是在吐蕃待了一段时间的,消息很灵通,很快他就回来了。馒头站在白曙面前,脸上有些纠结,“你听到这个消息,不要激动……”   白曙心中早有准备,他镇定地回应,“你说。”他到了吐蕃之后,心跳就非常正常了,想来,他应该还活着,正等着他去营救吧……   “你爸爸现在情况不妙……他上个月去那勒县考察,但是至今没有回来,据说那勒县那边出现了雪崩,死了不少人。”馒头有些不忍,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白曙会特地到吐蕃来看望他父亲,关系肯定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差。他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伤心呀!   可是,白曙却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谢谢你,我现在想去他家中看看。”白启后离婚后,就和向凤那个女人在一起了,他到了吐蕃,那个女人定也是跟在他身边的。所以那个叫向凤的女人,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呃,那个……”馒头脸上的神情,更加奇怪了。   “怎么了?”白曙问道。馒头放下心里的包袱之后,慢慢恢复了以前的性格,又变得柔软了。这个男孩,心思敏感而细腻,就是有些不大爽快、利索。   馒头的脸色涨红,似有些难以启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了一句话:“你那爸爸的新太太,呃,怀,怀孕了!”   怀孕了?白曙还真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第145章   ·   白启后和向凤都还年轻,会有孩子, 也是正常的事情。   白曙没有纠结这些, 他在馒头的引路下, 到达了白启后和向凤位于吐蕃的家。   白启后的家, 在吐蕃政府大院里。   许是从大都调到地方来的,白启后的地位算是比较高的, 一到吐蕃就分到了房子。   “咚咚咚……”   白曙敲响了白启后的家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 门才打开。   开门的是向凤,她脸色有些憔悴, 眼睛红肿, 挺着一个大肚子。   “启后……”她以为是丈夫,没想到竟然不是, 她有些失望, 垂下了双眸。   白曙打量了她一番,说道:“我是白启后和刘英的儿子, 白曙。”   白曙自我介绍道, 即使他明白,这个女人应该是知道他的。   “我,我知道你。”向凤表情有些奇怪, 有些纠结和羞愧,更有些无助。   即使是跟着白启后在地方上奔波, 即使是怀孕了, 这个女人依旧是风韵犹存。吐蕃这个地方的女人, 多是有着玲珑身段和风情万种的五官, 但向凤身处这个地方,没有丝毫逊色。   “他现在有什么消息吗?”白曙走进了白启后和这个女人的家。   可以看得出,这个女人很有生活的情调,家中桌子上铺着一块淡蓝色的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瓶,瓷瓶里插着两只树干。沙发上也铺着淡蓝色的沙发罩,看着就很舒服。整个屋子里的色彩非常协调,温柔和和谐。   向凤知道白曙说的“他”是谁。她摇了摇头,“没有。”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白曙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异样的光芒,他开口:“你给我细细说说。”   向凤先给白曙和馒头各自倒了一杯水,水杯是瓷白色的,水是温的,做完这些,她才捂着肚子,在白曙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启后……不,你爸,上个月接到任务,说要去那勒县考察。那会儿还是年前,我也怀着孕,他本可以不去的……但,他,他被人推了出去。那勒县那边雪灾厉害,必需得人去,他没法推辞,就去了。可是,可是他本来应该在大年三十就回来的,可是都初二了他还没回来,我就去问领导,可是,过完年了,才有消息,说那勒县雪崩了……我,我……”   她说着,说着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按照启后的情况,家中有个大肚子孕妇要照顾,本不该是他去那勒的,可是一个要服从组织安排的大帽子一盖下来,他就不得不去了。   “所以他已经大半个月没消息了?”白曙声音冷淡,没有理会向凤的哭泣。   馒头在一旁,看着哭得快要晕过去的向凤,想要帮忙,可是又顾忌白曙,只能坐着不动。   许是白曙的声音过于冷淡,竟然令向凤的情绪了冷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回道:“是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有人可以帮忙了,向凤心中的压力竟然变轻了,儿子就是儿子,白曙一定不会让启后出事的。   “他自己去的?没人跟他一块儿?”白曙问道。这女人的情绪转变倒是挺快的。   向凤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她在丈夫和前妻的儿子面前哭哭啼啼的,到底有些失态,“他是一个人去那勒的,不过据说在那勒考察的时候,那勒县有两个随同的官员,他们也在这次雪崩中出事了。其中一个跟他一样失踪了,另一个,找到他的尸体了……”   她说到这,不由得又哽咽了两声。她这段时间非常非常害怕,她只有启后了,如果他出事了,她该怎么办?她抛弃了丈夫和儿子,决意跟他来到这个地方,若是没了他,她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嗯,我知道了。”白曙站了起来。这女人这边的消息也是模糊的,看来他得马上动身去那勒了。   向凤见白曙站起来,马上就要离开了,嘴巴微张,想要说什么,但是没说什么。   等白曙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了向凤的声音,“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救救你爸。”   白曙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他有些不明白,白启后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无论是刘英还是向凤,都对他死心塌地的。这个世界的感情,真是复杂!   白曙没有回头,离开了。   他不需要这个女人的道歉,这个女人和白启后,和刘英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他只要保白启后这次不死就可以了。   馒头走在白曙身边,神情有些复杂,“你……”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是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他自己家里的事情,都已经算乱了,他怎么有资格去说别人家里的事情呢?更何况,白曙似乎不需要他的安慰。   白曙回到小红兵接待处的宿舍,拿上自己的行李。   “我要去那勒。我们在此分开吧,有机会大都见。”   白曙对馒头说道。   “真的不用我跟你一块去?”馒头有些不放心,再一次问道。   白曙摇摇头,“不用了。”   馒头只能作罢,“你好自珍重。”他没说有机会再相见,因为他不知道会不会回大都。   白曙背对着他,走到房门,但是在离开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馒头,你没错,无论是包子的事情,还是你奶奶的事情,你都没错。错的只是这个时代。但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的家人需要你。他们也只有你了。”馒头家,馒头这一辈的孩子,只有他和包子,包子已经死了,如果他不回去,谁给他家那些剩下的人养老呢?华国,最是讲究养孩防老。   白曙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徒留馒头在屋内,泪流满面。   白曙果真是温柔的,即使他表现得再冷淡,再无情,但他还是温柔的。这还是出事后,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他没错。虽然他知道,这只是安慰他的话,但是够了,这就够了。   馒头笑了,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巴,泪水原来是咸苦的。他不会逃避的,他会回去的。   大都见,还有,谢谢!   白曙出了小红兵招待处,径直往火车站那边的马号去。   开往那勒县的公共汽车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了,他只能坐大车过去。   “那勒县那地儿现在雪崩封路,过不去呀!”赶大车的老汉一边摸着已经吃饱的马,一边说道。他不大愿意往那边走,上次有个赶大车的带人往那边走,不巧遇到了二次雪崩,差点没命。   老汉看着白曙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不忍他冒险,忙劝阻:“虽然现在天气暖和了,但是再次雪崩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白曙承情,但是却不得不说:“我爸在年前的那场雪崩中失踪了,我得去找找。”他的态度非常坚决。   老汉听到这,面色犹豫,“你爸?”   白曙点点头,“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如果您不想过去,把我送到那勒县附近就好了,我自个儿走过去。”   老汉神情肃穆,迅速地把马从马号里拉了出来,架上了马车:“小年轻,别急,我老汉定把你送过那勒!”   赶大车的老汉,干活的动作非常利索,不一会儿,马车就出发了。   白曙坐在车后,往那勒县赶。   三月的吐蕃,还冷得很,白曙坐在马车上,当马车靠近那勒县的时候,天空中竟然有飞雪。他哈出来的气,在空中就凝结成了冰。   老汉不得不把马车停了下来,“小年轻,这天气着实怪异,没想到这地儿竟然还飘雪。我能帮你的,就这了。再过去,就到危险路段了。你小心些,若实在不行,就返回吧。”   白曙下了马车,付了车钱,朝赶车老汉鞠了个躬:“老伯,谢谢您了。”   他说完之后,就转身投入雪中。   老汉的马嘶叫了一声,老汉看着白曙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是个好儿子,只希望老天能够开开眼,让他找到他的父亲吧。”   白曙顶着寒风往前走。那勒县这地方的天气果真有些不正常,三月份竟然还如此冷。白曙看了看周围,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半个人影,他从空间中拿出一间厚外套,穿了起来。   这时候,他能做的,就是顺着自己的直觉往前走。人生地不熟,他只能希望自己的运气足够好,就像当初在都村婴儿塔找到一一和二二一样,他这次能够在那勒县找到白启后。   那勒县这一次雪灾,有不少人家的屋子都已经崩塌了。白曙远远地就看到了一间崩塌的屋子,他的心动了动,从空间里拿出包袱,在里面放上了一些干粮和温水。   “有人吗?”白曙走近这已经被雪压得只剩一堵墙的屋子,小声地叫了起来。   他走了那么久,只看到这间房,不是完全被压倒在雪之下的。   此时天空已经有些昏暗了,他必须要在这个地方遮遮风,避一避,等天明了再行动。   “呼……呼……呼……”   白曙分辨不清,这是人的声音,还是风的声音。   他顿了顿,往里走。   在一个没有完全崩塌的墙角,他看到了一个蠕动的东西。   他没有被吓到,掀开了盖在这东西上面的一床厚被子。   幸好,下面只是个人,脸色通红,已经失去意识的人。   “呼……呼……呼……”   这人的求生意识格外强烈,即使已经昏迷不醒,他的潜意识仍然告诉他,面前有人,这个人可以救他。   这人手上有已经凝结的血,棉被上布满了冰渣,想来这人是用手从冰雪之下,把这床棉被挖出来的。他身边放着一个背包,背包旁边有几袋已经被打开的干粮,他应该就是靠这些东西挨过了这段时间的。   突然,白曙的眼睛一凝,他打开手电筒,照了照背包内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香包。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东西他见过,是刘英做的!刘英做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用想就知道,这个背包原本是属于白启后的!   白曙看了看这个昏迷的男人。   想来,他就是那个和白启后一起在雪崩中失踪的陪同人员了。 第146章   ·   白曙给这男人喂了一些温水、食物,就靠在墙角等天明。   外面的雪还在下, 他不熟悉这儿的路况, 若就这样带着男人出去, 唯恐出事。可是让他就这样空等着, 他又有些不甘,所以他给这男人喂了药。   这药, 是王医生亲自搓成的药丸, 对于感染风寒有奇效。这还是他当初为了奶奶白金氏,特地让王医生做的。药房是韩爷爷提供的, 王医生实验了好几次, 才做出来,只是数量不多。在白曙离开大都前, 奶奶死活让他都带上。白曙为了以防万一, 跟王医生反复交代,让他再替白金氏做些。而白曙在和白义他们分开前, 已经把身上一部分药丸分给了二二。   真是便宜这个男人了, 白曙从空间中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塞进男人的嘴里。苦味在男人嘴里散开来,他的鼻子不由得皱了起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这个残败不堪的墙角时, 男人终于睁开了眼。   “你,你是谁?我, 我这是在哪?”   男人有些迷茫地看看周围。他刚醒, 还有些迷糊。   突然, 一段段记忆涌入了他脑袋, 他痛苦地捂着头。   白曙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你,谢谢你救了我。”男人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他还记得在迷迷糊糊中感受到的温暖,和食物流入肠胃的感觉,还有那苦涩的药味。   白曙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如果真的要感谢我,就告诉我白启后在哪?你为什么会有他的背包?”   男人虚弱的脸庞闪过异色,“你是来寻找白同志的?你认识他?”   男人特别激动,“若不是白同志,可能我这会儿已经死了吧!”   同志?白曙嗤笑。白启后无论是做为丈夫,还是作为父亲,亦或是作为儿子,都不是称职的,但没想到,在为一个革命同志,倒是颇得人心呀!   原来,这个男人和他的另一个同事,在带着白启后去那勒县视察灾情的时候,不幸遇到了雪山崩塌,其中一个同事瞬间消失在白白的大雪之中,唯他和白同志反应迅速,疯狂地往安全的地方跑去。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所以为的安全地方,并不安全!只因为,他们身处一处高原峡谷,两边都是山。他们光知道往另一边没雪崩的地方跑,却不知道牵一发而带全身,这边崩,那边怎么可能就会是安全的避风港呢?   于是乎,他们刚跑没多久,就被大雪夹击了,两面的雪往中间汇集,他们拼命往山谷中间的远处跑,时间就是生命,他们这是在和大雪赛跑。   白启后的身体羸弱,这是打娘胎里出来的并,再加上到了吐蕃后,他本来就不大适应吐蕃的饮食,所以身体算不得好,这才跑了一会儿,就有着精疲力尽了。   “人哪跑得过雪崩塌的速度,幸好白同志眼睛尖,看到了一个凹洞,他把我拉了进去。等外面的动静小了之后,我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刨开雪,从里面出来。”   男人说到这的时候,满脸感激和钦佩,“我们当时走得太远了,太偏了,周围没有人,真是有累又饿……”   白曙可以想象他们当时的场景。他步行进入那勒县,那勒县现在已经不见人烟了,他白日里整个望过去,像是死一般的寂静。那勒县的人民,有些在这场雪灾,外加雪崩中死亡了,有些则被政府转移出去了。那勒县,现在就是一座空城!   “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二次雪崩……”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刚劫后重生,精神刚松懈下来,根本就没有多加防备。”   当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白同志把我推开,还把他的背包仍给我,紧接着,他就消失了,消失在白雪之下……”   “他被雪埋起来了?”白曙听到这,皱了皱眉头,怎么可能?他的预感只是告诉他,白启后危在旦夕,但是并不是说他死了。   男人泪流,他看着远处皑皑白雪,语带悲壮和钦佩,“他就在我眼前被雪埋起来的。真不愧是从大都出来的同志,他大无畏的精神,我会一辈子铭记于心!”   男人朝远方敬了一个军礼。   白曙瞬间有些哑然,他说的真的是白启后吗?白启后呀,白启后,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呀。   “你还记得他被埋的地点吗?”白曙问道。   男人想了想,指着西边,“在那个方向,我记得当时太阳落山了,圆圆的,像血一样。”   白曙从背包里拿出热水和食物,放在男人身边,“这些东西你拿着,往东边一直走,走上个三四个小时,就到大路了。”   他说完之后,就要往西边走。   男人急得站了起来。“你要去哪?你要去找白领导吗?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是白启后的什么人?白曙被男人的问题问住了。他的脚步顿了顿,“我是他的远方亲戚。”   名义上,甚至是血缘上的父亲,可是最适合他的位置,却是远方的亲戚。不远,不近。可有,可无。   男人看着地上的物资,还有白曙远去的背影,留下了一行清泪,人间有温情!灾难面前,最见人心。从大都来的白同志,是个好的!   男人还清楚地记得昏迷前的恐惧,那些画面一一在他的脑子里重播。那时候,他独自一人,在雪地中慌忙乱窜,像一只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他绕了很久很久,当他终于走对方向的时候,身体也支撑不下去了。他只得拖着身体,暂时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可是在雪地中,一旦停止前进,寒意和困意,甚至是病痛就找上了他。他以为他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再遇到贵人。而且这个贵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白同志的亲戚!   好人有好报,希望白同志好好地活着,希望这个贵人能找到他。   白曙顺着男人指的方向,朝西方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脚就深陷在雪地里。得花费些力气,才能把脚从雪地里□□。   那个男人,能在这样艰险的地方走下来,他的心性也实在是坚韧!遭此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这个想法,在白曙的脑中一闪而逝,他笑了笑,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关他何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白启后!   他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从清晨走到了傍晚。越走,他越是怀疑,白启后真的能够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生存吗?不是他瞧不起白启后,而是白启后身体条件真的不好。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能够让他好好地活着吗?   “咳咳……”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白曙的胡思乱想。   这个声音就如同惊雷一般,令他的心颤抖了一下。   “白启后?”白曙叫道。   他不想那么虚伪,对着其他人,他可以说他是他的父亲,因为他们的确是血缘关系,但是对着他,他着实不觉得他是父亲。   “咳咳,咳咳……”   咳嗽声陡然变大,白曙眼中闪过惊讶,他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还真的是白启后!   只是他的样子,令他惊讶!   只见,白启后倒在一个大树脚下。虽然这颗大树被白雪包裹起来了,但是它却显得丝毫不畏惧,更像是一个长辈,宠溺雪这个小辈开的玩笑一般,任皑皑白雪覆盖在它茂密交错的枝干上,那道被雪压出的拱形弧度,恰好就给了白启后一点点生存的空间。   天不绝人之路,白启后身边同样是一个背包,这背包属于那个在雪崩中死亡的陪同人员。白启后把自己的背包留给了他人,把生的希望给予了别人,但是与此同时,别人的背包却在关键时刻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一个生的机会。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白启后睁着眼睛,看向白曙。   他的小儿子。   不,如果向凤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出生了,白曙就不是他最小的儿子了。   白曙看这个狼狈地躺在地上的男人,眼神冷淡,“是我。你怎么样了?”他本来想问他,“死了没”,但是看到他那一双眼,话在嘴里转了一个圈,变了个样。   这个男人,也有这样慈祥的眼?他的眼,在这一瞬间,竟然和白三朝有些相似!不愧是亲生父子,白曙的心瞬间软了下来。算了,他本来就是要来救他的,用不着冷嘲热讽,平添埋怨。   “我,我还好。”白启后说道。他撇开眼睛,不去看白曙。   白曙翻了一个白眼,这男人逞强的模样,竟然和白金氏一模一样!每一次,白金氏被他压着调养身体,预防感冒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明明心里接受他的好意,明明感动的很,但是就偏偏嘴倔!   哎,这也许就是他即使不喜欢他,即使不认同他作为父亲,却不得不来救他的缘故吧!他跟白金氏和白三朝,太像了!   真是这辈子欠他的!白曙突然就体会到了,白金氏提起白启后时的郁闷了。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可是最后却还是得压着郁闷,去帮他兜着他干下的那些蠢事!   白启后身穿厚外套,还垫了一件厚衣裳在他身1下。白曙看到沿着树根有爬动的痕迹,就知道,这是白启后为了不让自己太久不动弹而被冻伤,所留下的痕迹。他肯定时不时活动活动身体,保持体力,等待救援。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那勒县的灾情实在是太严重。吐蕃上头的领导们都被搅得脑袋两头大,根本就分不出更多的人力来寻找他。毕竟,已经过了救援的黄金时间段,他们生存的几率,太低了。   白曙从背包里拿出温水和流质食物,让白启后吃。白启后太长时间没有吃好,必须得先吃一些东西暖暖身子。幸好他地空间能保持食物放进去时的模样。   等白启后吃完之后,白曙蹲在地上,背对着白启后,“上来吧。”   “咳咳咳……”   白启后剧烈地咳了几声,白曙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装作从背包里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子。   “吃了吧!”   白曙把药丸递到白启后面前。   这药真是用一颗少一颗,也不知道王医生到底有没有再成功做出一锅?还有奶奶应该有听话地调养身体吧?   白曙想到这,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仿佛能打个大结了!   白启后还以为白曙是在责怪他动作慢,所以接过药丸子,直接就吞了下去。   真苦!   白曙看到白启后被苦得皱成团的五官,心里突然就舒爽了。   “上来!”他再一次说道,冷冷的。   白启后这一次没有拒绝,他直接就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了白曙的身上。   即使白启后运气再好,能捡到同伴的背包,里面有食物、有厚衣服,让他撑了一段时间,但是他最初在雪地里被埋了半个身子,要挣扎出来,到底是受了些伤了。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忙,凭他自己一个人,他是走不出去的。   当白启后的身体隔着厚厚的棉衣,接触到白曙的后背时,白曙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男人,冷得像冰块。   白启后帮白曙打着手电筒,白曙背着他,走在雪地里。   “咳咳咳——”   白启后时不时的咳嗽声,就在白曙耳边响起。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极深的脚印,走得太艰难了,白曙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这个时候,从小就跟爷爷白三朝练太极的好处,显现出来了。他的耐力非常强,即使走得再慢,再累,他也没有停下来。   “你,累了,就把我放下了,歇歇。”白启后的声音虚弱,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得只有雪花下落声地夜晚,却格外明显。   “还好。”白曙努力维持声音的镇定,白启后的身体实在是太冰冷了,他拖不起,必须得赶紧治疗,否则以后真的出了问题,麻烦的还不是他们白家人!   白曙一直走,一直走,当他走到距离大马路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他听到了人声,看到了灯光。   “白同志!白同志!”   一个兴奋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在这个雪夜,显得格外亲切。   白曙见到了今天早上的那个男人。他竟然在人群中,看起来比早上的模样好多了。   男人一瘸一瘸地走了过来,他激动地看着白曙,再看看白曙背后的白启后,“白同志,小同志,幸好你们都没事!”   白曙没有说话。   白启后倒是笑了笑,大气凛然地说道:“国家振兴尚且需要我,我怎么舍得就这样死去?”   他的话里带着自以为是的幽默,还有调侃,但是这句话,却令对面的这个男人和在场的人感动万分,他们纷纷摘下帽子,朝白启后敬了一个礼。   “您果真是华国的好同志!”   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军长!”   白启后吓了一跳,想要从白曙背后跳下来,但是却被高壮男人拉住了。   “白同志,你是我们吐蕃的好同志,我们吐蕃少不了你这种为国为民的好同志。你放心休养,后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   白启后被扶在了白曙的背后,他直起了半个身子,把手放在额头,做了一个标准的敬礼动作,“感谢组织的关怀,感谢国家的关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白曙无语地看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官腔,实在是忍不住了,忙打断,“白启后的身体情况非常不好,若是不赶紧治疗,保不准要残疾的。”白启后还真是个好同志,在军长面前,竟然连咳嗽都好了!   “对,对,快送白同志去医院!”男人说完,忙从白曙身后把白启后搀扶了下来。   白启后被别人接手了,白曙一身轻松。他耸了耸肩,活动了一下被白启后冻得快要僵掉的身体,他今天就像是背着一个大冰块走了一天,真是冷得厉害!   其实,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白启后一个人在雪中坚持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不死就是幸运的了,想要身上不留下点毛病,简直是不可能。   “快送去吐蕃军医院!”男人扶着白启后,直接对军长说道。   军长发话:“送到军医院去,让医生给白同志好好看看!务必治好了!”   白曙眼中闪过诧异,这个男人不是只是那勒县的一个普通官员吗?怎么跟吐蕃军长似乎关系不一般?那随性的样子,就跟在家里一样。而军长对待他的态度,就像一个长辈对晚辈一般,眼中充满了宽容。   这一刻,白曙心中松了一口气。白启后真是幸运,经此一难,他的未来算是有保障了。有这两人罩着,以后白启后在政府大院的日子肯定是轻松多了。再也不会有像这次这样,被人强行分配工作的事情了。   把白启后地事情解决了,白曙就不想留在他身边了,他想找个时间离开。但是,他被众人簇拥着,竟然一块儿到了吐蕃军医院。   吐蕃军医院,是吐蕃最好的医院。白启后一进到医院,就被送到了已经准备好的病房。这间病房就只有两个床位,一个住的是和白启后一块儿遇难的那勒县陪同接待员,也就是那个男人,另一个住的就是白启后了。   白曙站在门口,看着病房内和乐融融的两个人,转身离开。   当他走到走廊拐弯角的时候,遇到了向凤。   向凤挺着一个大肚子,在医院里疾步行走。一个孕妇走得如此快,让人看着就狠狠为她捏一把汗。但是她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笑容,如娇嫩的玫瑰瞬间绽放。她的爱人回来了,她又有了可以依靠的对象了!   呵——   白曙轻笑,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相信白启后在吐蕃会过得非常好,好到把大都忘记了,在这里扎根。这个男人,真不是个好父亲。只希望他看在他和向凤的“革命情谊”上,能对向凤肚子里的孩子好些!   亲情,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东西。没有体会过,或者有缺失的话,真的太遗憾。   吐蕃的三月还在继续……   白曙的最后一站,是和田。   只要走过了和田,他就要回大都了。   白曙没想到,他竟然会那么想念大都,想念大都的人,想念大都的景,想念大都的种种,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到大都!   可是,他答应了爷爷,要帮他弄些和田玉。他不能食言,不然爷爷到时候要失望了。   从吐蕃市到和田,去弄玉石,须得先坐公共汽车到和田市,再坐大车到和田村。   和田村才产玉石。   颠簸的山路,让白曙有些难受,司机不时的刹车,转弯,车上不断的晃荡,让他的心脏,仿佛都能跳出来似的。   “从吐蕃到和田,不吐过几回,你就是没到过和田!”   坐在白曙前面的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对着身边那个穿着绿色中山装的男人侃侃而谈。   蓝色中山装明显就是有经验,到过和田的,他饿脸色虽然有些白,但是却没有什么不舒服。而他身边那个绿色中山装,明显就是一副要死的模样。   “你……没,没,恶……”绿色中山装说到半,就猛地把头伸出窗外。白曙看到了一道淡黄色的东西,随着风飘动,飘到了他这边的玻璃窗上,留下一道腌臜的痕迹。   吐了一场,绿色中山装仿佛好受多了,他从中山装的口袋中拿出一条深蓝色的帕子,擦了擦嘴巴,“你没跟我说过,和田村的路竟然那么陡峭,那么弯曲!”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公共汽车在山中打转、盘旋,白曙着实也不好受,再加上车内飘散着绿色中山装吐出来的酸味,他的胃也开始翻滚!   “这车只要坐上几次,就会习惯的。放心,你以后会慢慢习惯的。”蓝色中山装一副过来人的表情。 第147章   ·   习惯?   他是不会再坐第二次了!   所以一辈子都不会习惯的!   白曙脸色发青, 极力忍住胃里的翻滚。   “你忍一忍, 再过, 嗯, 似乎是两座山, 就到了……”   蓝色中山装的话,简直就是个催吐剂。   两座山?还有两座山!   白曙看到绿色中山装男听到这话之后, 脸色瞬间憋得青紫, 突然,他猛地把头伸出窗外。一道浓稠的黄色液体, 在窗外飞溅。   再一次!又一次!   白曙瞬间感觉不好了,他刚才感觉非常难受, 所以打开窗透透气,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 坐在他前面的绿色中山装, 竟然会再次呕吐!   此时,公共汽车正在急转弯,白曙的脸上被那被风吹散的浓稠物, 溅到了星星点点。   酸臭味,萦绕在鼻尖。   白曙感觉自己要不好了,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也把头伸出窗外。   胃里汹涌的东西,顺着喉咙涌了出来。   当吐完之后, 胃空了, 白曙感觉舒服多了。   “你, 还好吧?”   一个关切的声音出现在白曙耳边,白曙抬头看去,正是绿色中山装男。   若不是这家伙,他可能就不会当场吐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完全还能再忍一忍。这家伙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对他做了什么!现在竟然对他表露出一脸的同命相连?   在这一刻,白曙真的是恨不得在心里低咒,但是他还是说了声,“没事。”   他吐过一次就明白了,晕车,是人无法控制的身体反应,他心里可以不爽,但是绿色中山装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过,当一个人晕车的时候,本来或许是能够强忍至目的地的,但若是同乘的人员中有吐了的,味道一旦在车上这狭小的地方飘散,就会引得强忍晕车的人前功尽弃!   白曙从背包里拿出一条手绢,擦了擦嘴角,再拿出水,漱漱口。   幸好车上的人不多,且大家坐得离他和绿色中山装都挺远,所以才不至于嫌弃抱怨。但是即使如此,车上乘客脸上一闪而逝的厌恶,还是被白曙捕捉到了。   “小同志,你也晕车?真是可怜,跟小从一样。他是第一次到和田,第一次走这样的山路。”蓝色中山装同情地看着白曙,“我当年也是这样的,不过这条路走了近十年,已经慢慢习惯了。”   白曙嘴角抽了抽,这蓝色中山装,明明说的话都很正常,可是为什么他就是想把手里的手帕塞到他的嘴里呢?这副过来人的老资格模样,真是欠骂!   白曙心情不大好,但是面上依旧淡淡的。   兴许是觉得白曙和他同命相怜,绿色中山装感觉非常亲切。所以在他感觉没那么难受的时候,绿色中山装生出了想要和白曙交谈的意愿,“小同志,你这是要去和田做什么?”这趟车的终点站是和田市,只要过了这些山路,就到了。   蓝色中山装眼中闪过诧异,他的这个同事,别看着是一副和气的模样,但是实际上却是再高傲不过。作为大都最大的商场——东风商场地采购员,他见到的人多是对他有所求的,所以听到的奉承也就多了,很少见他主动跟人闲聊。   白曙看了绿色中山装男一眼,这男人长得端正,一双眼睛看似温柔,却又有丘壑。不知为何,白曙无端觉得,这个男人跟白启智有些相像。   就为这,他对这人的不满少了几分。   虽然刚才吐出的秽物飞溅到他的脸上,引起他的生理恶心,令人控制不住吐出来了……   这事情,简直可以成为他继年幼装傻那段时间之后的,又一个黑历史!   “家里长辈让我去,有些事情要办。”   “原来是这样。”绿色中山装男子点点头。作为采购员,他什么人没见过,这少年明显就是对他有所防备,他自然也就没有了聊下去的想法。   更重要的是,他又要吐了……   “恶——”   呕吐声不绝于耳。   车子继续在山间行驶,蓝色中山装男子悄悄拉开了和绿色中山装男子的距离。   白曙看到了,也没什么想法。因为就算是他,他也会这样做的!   此时的白曙,也非常难受。   好不容易过了两座山,公共汽车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车一停,白曙在第一时间就从车上冲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车外新鲜的空气,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和田市是因和田玉而得名的,但是和田玉最大的产地却在和田村。   白曙下了公共汽车,就直奔马号,找了一辆大车,立刻出发往和田村走。   “哎,前面那马车等等!”   突然一个声音从白曙他们身后传了过来,紧接着,白曙感觉到自己乘坐的马车又往下沉了沉。   他脸色一拧,扭头一看,真是孽缘!   “小同志,是你!”   来人正是在公共汽车上认识的蓝色中山装。   白曙看向他,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蓝色中山装笑得惊喜,努力拉紧和白曙的距离,“小兄弟,你也去和田村?我们一块儿去,怎么样?放心,我俩会付你车钱的。不会占你便宜!”   蓝色中山装不由得庆幸,雇车的竟然是这个小兄弟。这可是马号里的最后一匹马,如果错过了这匹马,坐不上去和田村的大车,他们可就得在和田市暂住一夜,明天再行动了!   白曙定定地看着他,心里评估着是否要应承下来。   此时,绿色中山装正缓慢地从远处走过来,他在车上吐得太厉害,现在还没有缓过来。整个人就像是煮熟的面条一样,走路都有些软。   “上来吧。”   白曙说道。他和这两人颇有缘分。   一辆马车上,除了赶大车的,还坐上了三个人,由几块板拼凑车成的马车,稍显拥挤。亏得他们三人都不算壮,所以马行走的速度,并没有下降。   “哒哒哒”,马车在道路上匀速行驶。   “小同志,你也是去和田村吧?”蓝色中山装的男人上车之后,就和白曙搭话。他问这话的样子,看着像是漫不经心,顺口问起。但是白曙却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试探。   白曙思索了一下,从背包中郑重地拿出红袖章,别在袖子上。   他出了吐蕃,本来不想以小红兵的身份到和田村去的,生怕不便利。但是随即他明白了,小红兵们的革命精神,还没有传播开。即使这里有很多援疆的知识青年,但是这些知识青年,大多来自外乡,哪里敢去找强悍的当地人麻烦。   “啊!原来你是小红兵呀!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蓝色中山装恍然大悟,“你是哪儿的人?”反正看着不像是吐蕃的。   “大都的。”白曙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绿色中山装一眼。刚才听这男人的口音,明显也是从大都来的。   果真,蓝色中山装笑道,“那你和小从是同乡了,他也是从大都来的。”   “对呀,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都小红兵!”绿色中山装脸色有些冷凝,神情中有几分防备,“你这是串联到吐蕃来了?”   白曙点点头,他丝毫不意外他的防备。去年小红兵在大都城闹出太多事情,令不少大都人谈起小红兵都是一副戒备的模样,就连白家也一样。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一听白仁说他当了小红兵,白启智和白玉氏就逃离了大都。不仅是因为当时社会的大局势,的确是不妙,更是因为大都城内闹出了不少小红兵大义灭亲的事情,他们不想用这个去考验家里人的情感,也不想赌白家人在大难临头之前,是各自飞,还是团结一致对外!   蓝色中山装和绿色中山装的表现,截然不同,他知道白曙的身份之后,就卸下了防心。   “大都城的小红兵?真是厉害!”蓝色中山装显得格外激动,“你真是太厉害了,为了传播革命火种,不远千里,来到吐蕃,真是令人钦佩!”   紧接着,白曙听到了他的侃侃而谈,“我和小众都是大都东风商场的采购,只是他在大都,我在吐蕃。”东风商场年后改革,开始提高商场内的产品食量和质量,小众从大都下来,就是为了考察当地的和田玉的质量。   白曙了然,怪不得这两个人给他的感觉是这样的。看着似乎没有什么上下级之分,但是却又隐隐以绿中山装男人为主。蓝色中山装男明显在吐蕃生活了很久,对和田很熟悉,但是绿色中山装却是第一次到和田。   和田村距离和田市有一段距离,当白曙他们到达和田村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绿色中山装和蓝色中山装男下了车之后,径直往和田村村长家里走。而白曙跟他们的目的地一致,他能够凭着自己的红袖章,在和田村入住,这是小红兵的特权。   白曙被安排在了和田村的村长家中,蓝色中山装和绿色中山装就住在他隔壁。   夜深了,白曙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就要回房入睡。   他从大寨坐车到吐蕃,然后马不停蹄地去营救白启后,等救完白启后之后,他又得赶往和田村!   当白曙从厕所,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脑子里就出现了一幅画面。   画面里,他穿着蓝色衬衫,黑色裤子,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冷淡,他面前站的是绿色中山装男。男人微笑着接过了白曙递过来的一个小袋子,再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票,递给了白曙,白曙接过票看了看,就离开了。   白曙没想到,他的预知来得那么突兀。画中的界面,应该是他回大都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而且,他在和他交换东西?   对于交换东西,他不陌生,因为大都从来不缺地下交易。不过,白曙皱了皱眉头,为何他会跟绿中山装男有交集?而且,为何时隔几年后,他再一次能看到预知画面了?绿中山装男,到底预示着什么?   “你明天就要去矿上?”   寂静的夜晚,白曙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是属于那个蓝色中山装男的。   白曙停住了,他的房间就在蓝色中山装男他们的旁边,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他不是故意听到的。 第148章   ·   白曙早就想到, 这两个人应该也是到和田村找玉的。因为和田这个地方, 最出名的就是和田玉, 如果不是为了玉, 那绿色中山装也没必要非承受晕车的代价, 不远千里,从大都来到这个地方。   第二天天明, 白曙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时, 他想了想,也出门了。   此时的他, 已经换上了黄军装,戴上了红袖章。   “好早!”绿色中山装看到白曙, 客气地打招呼, “昨天睡得怎么样?”   他手里拿着刷牙杯, 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牙刷就插在杯子里。一副刚起床,要洗漱的模样。   白曙淡淡地回道:“挺好的,你呢?”   这样的客套话, 他也是会的。爷爷说过,客套, 是一种生活中的哲学和技能。   绿色中山装笑了笑,“我也挺好的。”   客套过后,场面就沉默了。   白曙和绿色中山装站成一排, 在天井里摇了井水, 刷牙。   井水有些温温的, 但比起人皮肤的温度,还是冷。   “咕噜噜,噗——”   绿色中山装刷牙的速度比白曙快,他拿起挂在脖子间的毛巾擦擦脸,说道:“我好了,先回房了。”   “嗯,待会儿见。”   白曙看着对方的背影,想起了昨晚听到的对话。   “你明天就要去矿上?”   “对,这事情速战速决。大都那边还等着我的回复。”   “好,那明天先去收购站看看。”   白曙垂下眼帘,把嘴里含着的那一口漱口水,吐了出来。   他今天之所以换了这身衣裳,就是要名正言顺跟着去收购站。   别看小红兵似乎只会闹革命,只会□□、喊口号,他们没有什么职位,没什么特权,但是他们最大的好处却是,出入自由。只要拿着介绍信,拿着学生证,无论去哪儿,他们都可以扯着小红兵闹革命,维护国家安定的旗帜,令对方给他们开绿灯。就像这一次一样!   早餐是在村里食堂吃的,白曙和蓝色中山装、绿色中山装坐在了一起。和田村的早餐特别简单,皮辣红就着馕。   当绿色中山装和蓝色中山装吃完后,就起身要离开。   白曙快速把手里的馕吃掉,也站了起来,往外走。   “小同志,你这是?”蓝色中山装有些疑惑地看着白曙,他在他们身后,跟着走了很久。   白曙笑了笑,“真是太巧了,我们竟然走的是同一条路!难不成你们也去玉石收购站?”   蓝色中山装非常惊讶,“对呀,你也是?”   白曙点点头。   “真的太巧了。”绿色中山装的话,倒是有几分意味深长。   白曙没有理会他话里的深意,大路是公家的,每个人都可以走。这人可管不着,他要去哪儿!   蓝色中山装倒是非常热情,索性提出了邀约,“那正好,我们可以一块儿去。”   白曙面色淡淡的,他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笑,“那就太好了。”   其实,每一个小红兵到了地方,或多或少都会跟当地的小红兵汇合,但是白曙并没有。   他没有联系和田村这边的小红兵,就他而言,也没有和他们联系的必要。这地方本来革命氛围就没有其他地方那么浓重,而他到这处也不是为了革命,不想节外生枝。   玉石收购站位于和田村村口不远处,和田村是玉龙克什河和卡拉咔什河的交汇处,这地方不仅产玉多,且产出的玉石也多是和田玉中的上品,甚至是极品。   当白曙他们刚走近收购站的时候,就发现收购站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   这蓝色中山装和绿色中山装是出差来的,所以他们一出现在收购站,就直接被收购站的站长迎了进去。白曙倒是想跟着进去,但是他看着排着长队的人群,默默退到了后面。   收购站是公私合营的,有些生产大队会组织村民在闲时,去玉龙克什河和卡拉咔什河找玉石,然后再拿到收购站,收购站会收购。不过收购站开出的价格极低,200克的田籽玉只值两枚鸡蛋。   要知道这时候的鸡蛋是论个卖,一毛钱可以买到四个大个点的鸡蛋。而一斤的田籽玉顶多就值一毛钱,但是这一毛钱还不一定能买到四个鸡蛋,因为还得要鸡蛋票!   白曙走了一圈,像是视察一般,面上看着倒像是执行小红兵的工作,但是心底却在暗自思量:如何才能从这些人手中买到田籽玉。   殊不知,他在打量他人的同时,别人也在偷偷观察他。   和田村难得有外人踏足,更何况还是一个一看就是大城市里的年轻人,生得异常俊美,自然引人注目。   他们虽然没见过多少小红兵,但是知青倒是见过些。这些知青成日叨叨着小红兵的事情,他们不少人也是有所耳闻的。   其中一个男人就有些忍不住了,说道:“小同志,我们是交公粮,不是割资本主义尾巴!”他认识的知青曾经跟他说过,这些小红兵对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人,就像是对待阶级敌人一样,格外严厉!   白曙皱了皱眉,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他仔细看了他几眼,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这男人了。原来是在从吐蕃到和田市的公共汽车上见过。   “交公粮?”白曙故作疑惑地看着男人。这男人也真是勤快,昨天才从吐蕃回来,今天就来交公粮。   男人担心自己的话会引起误会,忙解释,“多亏了华国的政策,我们这儿,是可以用这些田籽玉抵扣公粮的!”   白曙了然,在这个地方,田籽玉常见,充其量只是家门口河边的小石头罢了。国家现在虽然已经动用□□开采玉石,年产量提高了,但是质量较差,可利用率还不到开采出来的一半。也正是因为如此,收购站才出台了这么一个政策,让当地人主动去找田籽玉,主动上交,以抵扣当年的公粮量。   “嗯,这很好,革命意识非常强。”白曙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男子面前箩筐里的田籽玉。其他人箩筐和袋子里的多是青色的,但是这个男人筐里的,颜色比较复杂,有白色的,黄色的和墨色的。   白曙记得,范爷爷曾经说过,在各色和田籽玉中,以青玉籽最多,白玉籽、黄玉籽和墨玉籽较少,正因为少,所以这些眼色的玉籽才更有价值。   “咦,这些籽玉不错。”   说话的是绿色中山装男,他刚和蓝色中山装从收购站内出来,看到白曙和这男人在说话,就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就被他箩筐里的籽玉吸引住了,停下了脚步。   他刚才的脸色并不好看,收购站站长的消息让他心中很是沉郁。这地方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籽玉的价值,也不清楚什么样的玉才值钱,他们送来收购站的玉石料子,品质参差不齐,再加上□□开采的那些,没法拿出足够的料子供应给东风商场,上品和极品的玉料更是难见!   没有品质好的籽玉,即使负责雕刻的师傅手艺再好,也难为无米之炊!在东风商场里购买籽玉的,多是外国人,他们熟知和田玉的品质,不是好货,根本就没法吸引他们!   白曙看了眼欣喜于色的绿色中山装男,眼中闪过一抹异光。他应该是懂行的,既然他都说这男人筐里的籽玉,品质上佳,那肯定就是了!   跟在绿色中山装后面的收购站站长快速上前,“买买提,你去哪弄到的这些?”   原来,这男人叫买买提。   对于收购站站长的询问,买买提很是惊喜。收购站的站长,可是个大官!   “站长,这是在我家门口的河里捡到的!”   站长拍了拍买买提的肩膀,“好样的!你这些,我先给你称一称,待会儿你就带我们去你家门口看看。”   白曙站在买买提旁边,看着收购站站长帮买买提把箩筐抬上称,称好后,由会计在一个本子上记下了重量,开了票。等做完这些之后,买买提露出了笑脸。   他背上箩筐,笑得骄傲,“我家有点远,但那里有很多漂亮的石头。”   他捡到的石头,总是比其他人的好看。家里人都说,他这是在浪费功夫,就算再好看的石头,收购站也是按照重量来收,跟其他人一样,随便捡一些就好了,用不着特地找好看的,浪费时间不说,还做了无用功。但是他就是觉得,即使的确是这样,他也更愿意找好看的上交。捡漂亮的石头,也是挺令人欢喜的。   买买提在前面带路,收购站站长和蓝色中山装、绿色中山装跟在后面,白曙自然也不落后。   “你怎么还跟着?”绿色中山装皱着眉头问道。   白曙从中听到了不快。   “如果我没记错,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是我。”白曙挑眉。   绿色中山装哑然。的确是,如果不是白曙,他也不会注意到买买提,更不会注意到这些上品籽玉。   买买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的确是这个小同志先跟我说话的。不过,小同志,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白曙笑了笑,“我肩负国家赋予的使命,到各地考察,传播革命火种。我有必要考察一下你家的生活条件,好回去跟上级汇报!”   买买提疑惑,这些话,他怎么就是听不懂呢?不过,反正应该是很厉害的就对了。   对于白曙的话,大伙听后都沉默了。知道的,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生怕惹上一身骚,不敢多说;不知道的,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反正是个为国家办事的人,他们只管配合就好了。   买买提的家,正如他所说,的确是很远。在和田村的外围,已经到达玉龙克什河和卡拉咔什河相交汇的起点了。   “你家在这里?”蓝色中山装的声音特别惊讶,他们走得太远,太久了,从早上走到了下午!而且这地方也太荒凉了些!   买买提笑得灿烂,“对呀,我家就在前面了!”   他指着远处一座小小的房子说道。   其实,买买提家并不小,那房子之所以看着小,是因为,他们还离那地儿很远!   白曙瞟了一眼脚下打颤的绿色中山装,心里好笑,这家伙,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啧,才走那么一段路,就已经受不了了!看来体力不怎么样!亏得他还以为他像白启智呢!原来却是跟白启后一样,虚!   买买提说话实诚,他说玉石料子是从家门口捡的,就真的是在家门口。这方圆五里,只有他一户人家,一打开门,就能看到河!自然就是家门口捡的!   绿色中山装看到买买提家门口河里的石头时,异常惊喜。他刚才还打颤的大腿,瞬间充满了力量,飞快地冲到河边,拾起一块黑墨般的石头,“这儿的籽玉质量真是不错!看,这墨黑色的,格外罕见!”这次回去可得有交代了!有了这些籽玉,肯定能雕出好东西,放到商场里,必定能卖上好价格!   买买提惊讶地看着他,这人真是奇怪,不就是家门口的石头吗?顶多只值一枚鸡蛋,用得着那么开心吗?   白曙垂下眼皮,这一河的籽玉,对于买买提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甚至还比不上两个鸡蛋珍贵。就连收购站站长和蓝色中山装,在他们眼中,这些石头,也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他和绿色中山装来说,这些石头可是价值千金的宝物!   “我要住在这里!”绿色中山装突然说道。   买买提被他的话弄得促手不及,他脸上神情纠结。他家里人多,女人也多,这外乡人要住在他家?不大方便。   绿色中山装刚说完这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于急躁了。他想到的只是把这些极品玉料拿回大都之后,同事的惊喜,还有商场里外宾们惊讶的眼神,却没考虑到这个老乡是不是欢迎他。   “对不起,我只是太兴奋了。等明天我去市里买一顶帐篷,到这里驻扎。”绿色中山装是一定要在这地方看着的,采购到品质极佳的玉石料子,是他此次出来的目的!   买买提松了一口气,他家里那么多女人,突然住进一个男人,到底是不方便。再说了,他还得照顾这个男人的饮食,更是为难他了!粮食是每一个家庭最宝贵的东西!   白曙看了买买提和绿色中山装一眼,没有说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跟他们所处的环境,所受到的教育相关。买买提坐拥巨额财富,却丝毫不知道。   傍晚的时候,白曙突然提出要离开和田村。   他跟村长道别的时候,村长还有些诧异。   “怎么那么快?你不是才刚来吗?”   村长自然是知道小红兵的,他在市里开会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上头的文件通知了,各地都要给小红兵开绿灯。不过白曙是第一个到和田村的外地小红兵。   白曙笑笑,“这个地方的革命意识很强,不需要我。”   村长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有些自豪,一个劲地挽留白曙。   白曙摇摇头,“我还得去其他地方呢!”   此话一处,村长自然不好再挽留。   对于他的离去 ,蓝色中山装有些不舍,绿色中山装倒是松了一口气。   白曙若有所思地看了绿色中山装一眼后,转身离开。   他知道,这个男人,这个姓从的男人,他们以后还会有交集的,不急在这一时。   白曙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下一站在哪。   他也没有坐大车,只是背上自己的背包,迈开脚,就走了,格外潇洒。   这完全符合革命同志的做派。   那他走到哪儿了呢?   他走到了买买提家的那条河边。   白曙来到和田村,本来是想要找当地人买玉料的,但是他发现,根本不用费这个劲,这儿的籽玉不值钱,河里随便一捡就能捡到。满河的玉料,他只需要去河边往空间一收就可以了。除了绿色中山装这样的人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黑夜中,河里的水在冷月的映衬下,是黑色的。白曙看不到河里石头的颜色,更看不到被埋在泥沙之下的籽玉。   但这些并没有难住他。他把手放在河里,瞬间大量籽玉出现在了他的空间里。   青的、白的、黄的、绿的、墨的……   这条河很广,籽玉也很多。当然,他不会收太多,也不会收太少。若是收完了,明天绿色中山装他们该觉得不对劲了,若是太少了,又觉可惜。故而白曙取了个折中值,收了一半。   就这一半,也够白家好几代人使用了。   没了一半的玉石料,河床会下降,不过有河水的补充,倒也不觉得突兀。或许也只有住在河边的买买提一家,会察觉出不对劲,但是绿色中山装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   白曙看着和田村的方向,笑了笑。   “大都见!”   他这一次旅程的最后一站,圆满结束了。   大都,是时候回去了。 第149章   ·   白曙归心似箭。   当他回到大都已经是四月了。   四月的大都, 微风习习, 柳絮飘飞,一踏入久违的这座城,白曙心中就一阵畅快!   他回来了!   从火车下来, 他径直往白家的方向走 。   当到了猫儿胡同,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 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白曙?”   白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的步伐变慢了。   “王奶奶!”   白曙步伐轻快地走了上前,跟王奶奶打招呼。   “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快回家看看吧!”   王奶奶的脸色有些奇怪。   白曙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   难不成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来不及多想,飞快地跑进了猫儿胡同91号院。   才刚到门口, 白曙就听到了白启煌压抑的怒骂声。   “你这是在逼我们!”   白曙的脚步一顿,他的心松了下来。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要说白启煌这个大伯, 是家中最巴着爷爷奶奶的, 他是不可能对白三朝和白金氏大喊大叫的。   白曙淡定了。刚才是王奶奶的表情太怪了,这才引得他误会了。他就说,爷爷奶奶怎么可能出事呢, 他出去到现在,半年左右,就没出现过家里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一步步走进了院子里。   白三朝和白金氏正坐在厅堂里, 白启煌站在厅堂中间, 指着白秋菊大骂!冯秋兰说不出话,但她看向白秋菊的脸色也非常不快!   “咯咯咯咯咯——”   还是大公鸡眼尖, 他扑腾着翅膀飞到了白曙面前。   那柔顺发亮的羽毛, 黑豆似的小眼, 分明就是以前那只小公鸡!才半年没见,小公鸡变成了大公鸡!   白曙猛地往旁边一闪,大公鸡扑空了。   “咕咕咕!”大坏蛋!   白曙瞥了一眼跳脚的大公鸡,朝激动得站起来的白金氏,还有那站起来复又坐下去的白三朝笑道:“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他离开大都的时候,以为自己至少要十个月或者一年,才会回来,没想到才刚离开大都不到一个月,他就想回来了。看来,他是真的心软了,真的放不下这里了。   白金氏快步来到乖孙面前,顺势把大公鸡往一旁挤。   “乖孙,瘦了,瘦了!”   白金氏的眼角有些湿润。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那些个讨债鬼,即使她们离她再远,再久,她都没觉得那么难捱,但是乖孙才离开她半年,她就受不住了。好几次从睡梦中惊醒,害怕乖孙吃不饱,穿不暖,更害怕他在外出什么事!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让开,让我来!主人,主人!   这只鸡真吵!   白金氏的脚悄悄踢了大公鸡一脚。   大公鸡被踢懵了!它歪着脑袋看白金氏。这个女人不是最喜欢它吗?不是每天都跟它说话,每天非得它陪着才能睡吗?可是,现在,为什么这样对它?   白曙根本不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白金氏和白三朝常常到他的房间里待着,一起想他,一起回忆他小时候,还一起照顾小公鸡,对待这只鸡,就像是像在照顾他这个乖孙一样的温柔。   “奶奶,我没瘦。倒是你,怎么瘦了?”白曙的眉头皱了起来,白金氏是真的瘦了!衣服都宽大了!   白金氏乐呵呵地笑了,“乖孙,你可回来了!真是想死奶奶了!”   她捧着白曙的脸,捏了捏,嗯,有些肉,还真是壮了些!男孩儿,就该出去走走。   她完全忘记了当白曙离开的时候,天天在深夜骂馒头,恨馒头怂恿她乖孙离开的泼辣样!   白三朝稳坐椅子上,他清清嗓子,把茶杯放到桌子上,看着白曙,笑得慈祥,跟白金氏天生的凶狠脸完全不一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的表现倒是淡定,惹得白金氏狠狠地翻了一个大白眼!装,还在装!刚才她可看到了,他捧着茶杯的手都颤抖了!哼,糟老头!明明就很欢喜乖孙回来,非要装不在意!   白曙打量了白三朝一眼,面目清矍消瘦,下巴的胡茬还是极短的。   “爷爷是不是瘦了?”   白曙怎么看怎么觉得白金氏和白三朝都瘦了!   他的话刚落,白金氏就反驳,“你看错了,你爷爷最近偷吃肉,胖了!”   她说着,还没好气地瞪了白三朝两眼!这家伙,好几次趁着她想乖孙的时候,偷偷出去了,以为她不知道!哼,回来的时候,一身的烧羊肉味道!做坏事还不会毁尸灭迹,家里那些个蠢货肯定是像他!一样蠢!   白三朝被老妻揭了短,不甘示弱,“乖孙,你不在家,不知道,你奶奶她上个月又着凉了,还感冒来着,我让她吃药,让她锻炼,她不听!还让我不要告诉你!哎,你回来多说说她,她听你的。”他一脸的无奈和沉溺。   “胡说!我身体好着呢!”白金氏叉着腰,狠狠地给了糟老头一记冷眼!这老头,不是都说好了吗?不能告诉乖孙!不守信!   白曙这下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他淡淡地、平静地看着白三朝和白金氏,“我明儿个有时间,带你们去宋医生那瞧瞧!”   一听到这,白金氏就萎了,“不,不,不用麻烦了,我很好,很好……”   唔,乖孙似乎是认真的!   白金氏的话说不下去了。乖孙在她和老头子健康的这方面,格外严肃!   看来明儿个只能去军区医院了!   都怪糟老头!   白金氏狠狠地瞪着白三朝。   白三朝摸摸下巴的小胡茬,他这是给自己挖坑了!他也不喜欢去医院做检查!他想要转移话题。他看到站着的大儿子、大儿媳和白秋菊,眼睛一亮。   “秋菊,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这样?”   他的话题转得生硬,就连白秋菊都诧异地看着他。   明明刚才白曙的回归,已经把这事情转移了,这会儿,爷爷竟然还提起?   白秋菊偷偷抬眼看了白启煌一眼,复而又垂下眼,“我,我想好了!”   “爸!”白启煌极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白三朝,“那,那不大合适!”   他说不出什么话来,也不敢说!即使是父女,所说得话也得小心。不过,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秋菊一个大闺女竟然会看上这么一个人!   “现在不是旧社会,他们这一代讲究的是自由恋爱,你拦不住!”白三朝摸着小胡茬说道。   现在若是还提“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肯定是要冠上“封建”的名声。既然不能反对,也无法反对,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谢谢爷爷!”白秋菊惊喜,她没想到家里最支持她的,竟然是爷爷!   冯秋兰激动,她拼命地摇头,不行,不行,她家秋菊不能嫁给那样的人!   只可惜,没人理会她的反对。没了声音的冯秋兰,就是个没牙的老虎。   “结婚不谈爱和情,阶级成份要分清。”白秋菊严肃地说道,“那人除了是二婚,带着个孩子之外,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人根正苗红,三代贫农,长得还很端正!最重要的是,还救过我!”   闹着这么久,白曙才明白,白秋菊在闹什么。   白秋菊读的是师范大学,但是这会儿,全国停课,她这师范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就想着快点结婚。   她本来跟学校里的一个男学生关系不错,两人有处上的苗头,可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前,这男学生却因家里的成分,遭到了□□,秋菊也就跟他疏远了。但毕竟是曾经有过好感,她还是有些心伤的。   一次,她走在大街上,看到了那个男同学被挂牌游街,她一时接受不了曾经风光霁月的男同学,变成这副人人喊打的模样,转身逃离。可她却没注意到迎面冲过来的车子,差点被车子撞到,幸好一个路过的男人把她拉住了,救了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俩在大街广众之下,有了肢体上的接触!   白金氏不屑地看了一眼这个蠢货,“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选择的路,你自己走。哪怕以后后悔了,也不要怪我们!我们劝过你的。”白家这些个蠢货,一个个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管她们去死!   “不会,不会,我不会后悔的!”白秋菊使劲地摇头,她笑得缠烂,“爷爷,奶奶,你们是白家最明理的人!”   她的嘴巴还是跟小时候那般甜,只可惜,她却不知道她亲自把家人往外推了。   白启煌看着兴奋的女儿,脸都耷拉了下来,他甩甩手,“随你吧!”   他能劝的已经劝了,若是说得太难听,肯定会被扣上了瞧不起农民阶级的名号。罢了,罢了!   白启煌离开了厅堂。   白曙看着这一瞬间,他的背变得弯了几度,这场景居然就令白曙觉得有些刺眼。大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老了?   “啊——啊——’冯秋兰说不出话,她拉着白秋菊,想让她打消这个想法。   白秋菊反手拍了拍冯秋兰的手背,“妈,你就放心吧。他人真的很好,我下次带他回来,你就知道了。”   做人后母,哪是那么容易的!冯秋兰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那么痛恨自己没法说话。她用手砸了砸自己的喉咙。   白曙朝冯秋兰的脖子间挥挥手。   冯秋兰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通了。   “不,我不答应!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她的声音沙哑,但是却异常坚决。   她太久没有说话了,喉咙像是锯子一样,格外刺耳。 第150章   ·   屋内的人都诧异地看着冯秋兰。   “妈, 你能说话了?”白秋菊兴奋得围着冯秋兰转圈。   冯秋兰却执拗地拉着她的手,拉动锯子喉咙, “不, 你不能嫁。秋菊, 给别人当继室,给别人当后妈, 不好!”   白秋菊安抚冯秋兰, “妈, 你不用担心, 你好好休息,养好你的嗓子。我的事情, 我知道的。”   “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冯秋兰已经带上了些祈求。   白秋菊有些不高兴了,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妈,这事情你别管。爷爷和奶奶都答应我了。”   冯秋兰闻言,把视线投向了白金氏和白三朝,她习惯了无言,所以第一时间就是双手合十, 反复搓了搓, 做乞求的动作。等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她能说话了。   “妈, 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爸, 拜托了, 拜托了。别让秋菊这样,她不能嫁给那个人!”   这些年,她真的和娘家那边断绝了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把重心投放到了自己的小家庭中。但也就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她须得自食恶果了。她以前的所作所为,让子女心目中留下了深深的伤痕,这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散的。   秋菊和夏花虽然表面上看着跟她亲,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甜腻腻的,但是她们姐妹俩心底主意正,从来不会跟她聊心里事。白昌记事算是早的,起初,他是抗拒她的关心的,但是经过她的努力,他终于接受了,但他们母子俩的感情也只是面上过得去罢了。白义是真的没把她当妈妈看待,在他心里可能她那两个弟媳,都比她有分量吧!   白秋菊见冯秋兰这模样,终于忍不住抿直了嘴,“妈,我要嫁谁,是我自己的事情,谁都没法干预。现在是新社会了,跟以前不一样,我们自由恋爱,你管不着!”   白秋菊本不想说这样绝情的话语,但是妈妈这时候的做法,真是太令她失望了。她以为,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站在她这边的!没想到,她竟然拖她后腿!   冯秋兰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后悔当初把太多时间和精力放在娘家,却忽视了自己的女儿,令她和她不亲至此!   “你要相信我,农村不好嫁,我们嫁个工人不好吗?鳏夫带着儿子,你去到那个家,就当妈了,你不膈应吗?生活没那么简单的啊!秋菊呀,要知道,女人结婚,是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你千万要慎重!”   她的嗓子长久没用过,说起话来非常吃力。每说一句话,就像是刀割一样!   白秋菊被烦得厉害,她的话脱口而出,“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自己都活成这样!还来给我说教!”   她这话刚说完,立刻愣了一下,脸上闪过悔意。她咬咬下唇,没说什么,她低着头,把自己的手从冯秋兰手中抽了出来,快速地转身离开。   冯秋兰看着远去的白秋菊,嘴巴蠕动,但是却已经无言。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白金氏叹了一口气,“都是些蠢货!”   这些年,老大媳妇没了那张嘴,倒是静了下来,人也开始拎得清了。可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就很难挽回。孩子虽然年幼,却非常敏感,他们心里自会有一把尺子,去丈量亲情。   白秋菊出了厅堂之后,厅堂里只剩下白金氏、白三朝和白曙。哦,对了,还有一只大公鸡。   大公鸡神气兮兮地蹲在白金氏给它做的那个窝里。   虽然作为一只公鸡,它没必要像母鸡一样,窝在窝里,但是有个舒服的去处,也是好的。这正说明了,它不是一般的鸡!   “乖孙,快给我们说说,你在外面都遇到了什么?”白金氏期待地看着白曙。她已经搬好了小马扎,坐在白曙身边,竖起了耳朵,就等着倾听。   白三朝又重新捧起了他那杯茶水,也一副看热闹、听故事的模样。   白曙的心,在这一瞬间,软了。   他明白,爷爷、奶奶,是在关心他。   “我和白义他们先去到了青川……”   厅堂里响起了白曙淡淡的声音。   虽然这声音非常平淡,并没有把他一路上经历的种种描绘得跌宕起伏,但是白金氏和白三朝却听得入迷。他们不时发出惊呼声。   当听到白启智的事情时,白三朝和白金氏格外关注。   “个蠢的!”白金氏甚至还咕哝了一句。   白曙没有接话,继续诉说。   当听到白曙遇到石正和刘清时,白金氏颇为欣慰。   “那两个孩子还真是好样的,不枉费我以前的辛苦教导!”   当提起白启后遇到的危难,还有那次事件后的机遇时,白金氏颇为鄙夷。   “那蠢货,也就有这点运道了!”   当白曙说到他在和田村弄到了不少籽玉的时候,白三朝兴奋了。   他抚摸着下巴的胡茬,“好,好,好!”   接近六个月的经历,就在白曙平淡的声音中,慢慢结束了。   但是白金氏和白三朝却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有呢?”   他们追问。   白曙垂下眼帘,“没有了。”   “你离开和田,还是三月份吧,但是你回到家里,却是四月的尾巴了。”   白三朝把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他那双眼睛看着白曙,异常认真。   “再怎么说,她都还是我的孙女。”   白三朝的话非常平静。即使他真的对那个孙女感到失望,但是血缘关系是没法割舍下的。自家人,即使再怎么看不惯,但是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打仗还父子兵呢!   白曙看着爷爷那双睿智的眼,心中异常平和。   这就是他的爷爷,这就是他这辈子的家人。即使他的子孙再怎么闹腾,他依旧还是关心着他们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归乡心切的时候,绕了远路,去到了边疆建设兵团。只因为白梅在那里。   “立业上次回来说,他去到边疆建设兵团的时候,白梅那家伙正好不在,所以他只是把棉衣留了下来,就离开了。”   白金氏话里有着恨铁不成钢的郁闷!无论是白梅,还是白秋菊,都不是能好好听话的主儿!哎,他们这些老人虽说和现在的时事有些脱节,但是他们知道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应该怎么走,比较合适。毕竟,他们走过一遍了。但是孩子们偏偏喜欢自己独自摸索,不愿参考前人的建议。   哎,这或许也是一种执着吧!   白曙点头,他去到那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立业叔去过了,还留下了物资。   只可惜,这些物资根本就是一点儿都没到白梅的手中。那个地方有比白梅更紧迫需要这些东西的人,而且还不少!在革命奉献精神的迫使下,白梅把东西献了出去,根本就没能和那些特地为她准备的棉衣接触。   “白梅的情况,正如她信中所言,不是很好。”那边的工作条件,太恶劣,她一个大都去的娇娇女,竟活生生被折磨老了十来岁。   说起来,白曙到边疆建设兵团的时候,正好是晚上,白曙本想着第二天早上再去找白梅。   但他没想到,正当他准备睡下的时候,就听到了窗外一阵喧哗声。   原来是一排到二排这边来偷大粪,被二排的人察觉到了,这才闹了起来。   白曙下了床,从窗户看了下去,正好看到了路灯下,被人包围在中间的白梅,她手里抱着一个箩筐。   白梅穿得很厚,本该看起来显壮,但事实上,却极其瘦弱。   她抱着箩筐,像是在抱着自己的荣誉一样,但凡敢抢她箩筐的,都是她的敌人。   白曙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建设兵团,但只需一眼,他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建设兵团里,每个单位都有积肥的任务。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每个单位都会把厕所用锁给锁上,防止有人来偷大粪。   白梅抱着的箩筐,里面装的就是她和她的伙伴们偷到的大粪。   冬天的大粪,都被冻住了,像是一个个黄金小塔,只要用铁镐一敲,黄金小塔就会倒下来,这时候只需要抱着它跑就行了。   “谁让你们来我们二排的地盘上偷大粪的?”   白曙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逼问白梅他们的声音。   白梅是一排的。   二排的人已经把一排的人围到了中间,一排的人看这样子是插翅难飞了。   一排的人,就是不说话。就连从前以嘴巴像小炮仗、小机关枪闻名的白梅,都没有说话。   白曙在楼上,看着楼下那些为了偷大粪而争锋相对的人,竟有些无语。   他突然想起,当年石正和刘清捡牲口粪的事情。那本来应该是他们初中生涯最后一次春游,但是老师却偏偏安排了这么一个有味道的活儿。   白曙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看热闹。   明天的热闹更值得期待,他得先休息休息。   正如他所料,等二天白曙起床的时候,就遇到了建设兵团思想教育大会。昨晚到二排偷大粪的一排队员,都得到大礼堂的讲台上,做一次深刻的自我批评。   白曙坐在大礼堂下面,终于看清了白梅。   白梅曾经嫩白的手上,起了很大很大的大紫包,手上的伤口,像是小孩子咧开的嘴那么大!有些还往外渗血。白梅曾经白皙的脸上,起了两朵红云,那红云是冻出来的血丝。白梅曾经红润饱满的双唇,现在已经开裂出血,还能看到唇上因为干燥而翘起的死皮。   “我向国家保证,再也不会做这些不光彩的事情……这一次,我们的行动给一排丢人了,给我们建设兵团丢人了,我愿意接受组织的惩罚……”   白梅说话的声音悠长而平缓,有种认命的死寂,跟在大都的时候,没一点相似的地方。   一个人,竟然能在两年内,有这么大的变化!   白曙心中闪过叹息。   他突然想起,两年前,奶奶白金氏曾经骂过白梅,“个死丫头,她以后就知道了!见天地以为我们会害她!啧,等着吧,有她哭的时候!到时候她就知道了!个蠢货!”   果真,时间印证了这一切。   真是个蠢货!   白曙最终还是没有去见白梅,他趁着白梅接受“组织教育”的机会,溜进入了她的房间里,把家里带来的厚棉袄和干粮,放到了她炕旁一个木箱子里。他知道,这是白梅惯来喜欢藏东西的地方。   不见她,或许就是最好的问候方式。   她选择的路,暂时看不到退路,更看不到前方。   她能做的,就是撑过去! 第151章   ·   白曙从边疆建设兵团带回来的消息, 并不是个好消息。   白家年轻的一辈都以为,白梅去建设兵团后,会和晋江发展出革命情谊。甚至连白金氏和白三朝都这样想过。   但是他们都没想到, 白梅渐渐对晋江表现出好感之后,晋江却慢慢淡漠了。   有个做制衣厂厂长的父亲, 自己又长着一副小白脸的端正模样,晋江这人打小就招人喜欢!   不过, 白梅却是晋江鲜少会见到的那种女孩。   白梅长得秀气,戴着绿军帽, 穿着绿军装, 身材窈窕, 胸脯挺得老高,两根麻花辫是她的标准造型,耐看。学校里对她有意思的男孩也不少。晋江初次见到白梅的时候, 就觉得她顺眼,但是白梅看着他的眼神, 却没有仰慕!丝毫异样!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   这是晋江难以接受的事情。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不服输的心理, 让他开始在白梅面前拼命地展现自己。   但是白梅却还是把他当作普通同学,普通战友那样看待。   晋江有些心急了, 终于,他等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那就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政策!   到边疆建设兵团, 是他掳获白梅芳心的一个大好机会。   晋江不顾父亲的反对, 偷了家里的户口本, 报名了上山下乡。他顺带还怂恿白梅,让她一块儿报名。   真正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就应该有为国奉献的决心。他们青年人,应该担负起这个责任!到边疆去!   白梅果真是个具有革命主义精神的好青年,稍微一刺激,她就报名支援边疆了。   事实上,晋江已经找好了关系,在他的计划中,他和白梅必定是要分到同一处的。   一切就如同晋江所设想的那样,他和白梅两人一同来到了边疆。   在这个地方,他们俩只认识彼此,他们能依靠的也只有彼此。   慢慢地,晋江从白梅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仰慕,他们的革命友情也越来越深。他的愿望满足了。可是,他感觉不到兴奋!   边疆的艰苦,已经浇灭了他对白梅的热情。他没想到华国竟然有这样的地方,穷!脏!累!苦!他写信回去给父亲,让父亲把他弄回去。可是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父亲很快回信了,他在信里,斩钉截铁地让他好好在这儿待着!他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他不知道得在这个鬼地方待过久!   他开始忌恨上白梅。   都是这个女人,令他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白曙早就知道了晋江对白梅的恶意。   这也是他改变主意,宁愿推迟回大都的步伐,也要亲自跑一趟边疆的原因之一。   一切的起点,就是奶奶白金氏曾经给白梅缝制的那件厚棉袄。   厚棉袄里,用油布包着不少粮票和钱,但是最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一个金手镯。手镯不大,不重,但是它的交易很灵活,在苦难的时候,在白梅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它兴许就能发挥作用了。   在白曙预知到的场景里,晋江因为对白梅的恨,把白梅曾经送给他的这件棉袄撕开了。棉衣里面夹着的东西露了出来。黄金镯子,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是个致命物。   晋江心中的忌恨,突然就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   白曙看到,白梅被建设兵团的人扒掉了军大衣,她穿着单薄的褂子,脖子上挂着“走资派”地牌子,被拖着,在冰天雪地中走。她每到一处,就会遭到大伙的打骂。   预知中的最后一幕,是深夜中。在白雪的反光下,白梅独自一人走在冰冻的河面上。河中间,有一个被凿开的冰洞。   白梅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消失在河面上。   即使白梅令白家人失望了,但是白梅姓白,她是白家人。   白曙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他先是偷溜到晋江的宿舍内,找到了那件棉袄,消灭了“罪证”,再来就是要处理晋江了。   此时的晋江,刚从外面回来。   他是建设兵团的拖拉机手,这还亏得他父亲做为国营厂的厂长,他才能接触到汽车,才有机会看司机怎么开车,这才能在拖拉机手选拔中,崭露头角。   长得好,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很吃香。即使来到了边疆的建设兵团,晋江依旧非常吸引女孩儿的喜欢。他坐在拖拉机里,看着就十分洋气。白曙看到周围不少女孩,用羞怯的目光打量着他,那欲拒还迎的模样,令人的嘴角不自觉就往上勾起。   这合该就是白义说的,青春岁月,少男少女的懵懂躁动吧!   不过,白曙却没有被这样的场景给迷惑,他眼中闪过的是寒冰。   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想要回到城里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因病返城,就是唯一的途径。   只可惜,用这样的方式,有代价。因为不是什么病,都能获批准回城疗养的。   晋江不是想回城吗?他让他回去!   “啊——”   突然,尖锐的叫声,在边疆建设兵团的上空飘荡。   白曙看着不远处大惊失色,高声尖叫的女孩儿们,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动。   在人群中,刚才还享受着被女孩儿眼神包围的晋江,此时已经倒在地上,他用手捂着身~下。在那里,从拖拉机顶上掉下来的那块铁皮,直插他的大腿最根部!   血腥味在空中飘散着,那个男人疼痛得晕了过去。   白曙抬起头,看向白梅宿舍的方向,放下了一颗心。   刚才那一击,消耗了白曙大量的精力,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块铁皮才扎得深,晋江的那东西,肯定会被连根斩断吧。   这样就够了,晋江定是能回城里了。   他的愿望满足了,应该会很开心吧。   白曙做完这些,就离开了。   斩草除根,这是他能为白梅做的。   她和晋江,一个在大都,一个在边疆,是不会再有交集了。晋江未来的生活,定是会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顾及白梅。这样的男人,这样的下场,应该很适合他。   白家厅堂里静悄悄的,白金氏和白三朝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乖孙虽然没有说,是不是他把晋江弄伤的,但是他们都明白,这事情,肯定就是他出手。   “咳咳,”白三朝干咳了两声,“晋江那孩子,也真是倒霉,拖拉机顶上的铁块怎么就正好插到他大腿了呢?哎!”   他的眼神试探性地看着白曙,白曙装作不知道,一脸平淡。   白金氏朝白三朝抛了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白三朝赶紧换了一个话题,“你说你大伯娘怎么突然就好了?”   这糟老头!白金氏恨不得给老头子头上来两下,他这是蠢了吗?怎么又把话题绕回去了?   白曙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福气。   白金氏看不下去了,白家那些个蠢货,定是遗传自这糟老头的!   “乖孙,你秋菊姐看来是铁定心要跟那鳏夫结婚了!也不知道白义他们几个,能不能赶上她的婚礼。白昌他们几个和刘清、石正是指望不上了,只希望白义他们别错过了。”白金氏找了一个不会错的话题。   对于乖孙的那些个小秘密,他们都心中肚明,大家有默契就好了,不用时时点明。   白三朝心知自己又被老婆子嫌弃了,干脆就做起了锯嘴葫芦了。他只听,不说,行了吧?   “他们差不多要回来了。”白曙回答白金氏。   他回到大都已经是四月底,按照白义他们几个的速度,顶多是八月分就到了。   “哎,你大伯娘这蠢货,好不容易找回声音了,只希望以后不要再做什么蠢事了!”白金氏叹道。   白曙脑子一转,就明白奶奶话里的意思了。   他有些诧异,看来这些年冯秋兰让她挺满意的,这会儿竟然为她说好话了。奶奶这是让他不要再让冯秋兰失声了,除非她真的做出了什么对白家不好的事。   “嗯。”白曙点点头。   此时,蹲坐在窝里的大公鸡不开心了。它从窝里出来,啄着白金氏的脚。   它是一只聪明鸡,经过刚才的思考,它明白了,这个老女人不喜欢它和主人亲近。   哎,看在她常常给它喂东西吃的份上,它就暂时让着她好了!不过,这老女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给我吃的,给我吃的!   白金氏正和乖孙交流感情呢,这会儿全被这只大公鸡给打断了!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要把大公鸡赶走,“去,去,去!别在这吵我们!”   大公鸡怒了,这老女人竟然不给它吃的!   它一个转身,就往白曙怀里扑。   果然,还是它的主人好!味道香香的,还体贴!   哼,它就是要黏着主人,就是要气死那老女人!   白曙对这只会往他身上扑的鸡,感到无语。这也太粘人了!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死公鸡!”白金氏一把把大公鸡从白曙怀里拎了起来,“不就是到点没喂你吗?”犯得着跟她怄气,跟她抢乖孙吗?   白曙诧异地看着白金氏抓着大公鸡,往院子里走,她边走,还边骂,“吃吃吃,就会吃!我少了你吃的还是什么?非得缠着我乖孙!乖孙他才刚回来!累着呢!”   这一人一鸡,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   对于白曙的诧异,白三朝倒是淡定,他习以为常地说道:“你奶奶年纪大了,脑子不大好使。你别跟她计较。” 第152章   ·   白义他们果真像白曙所说的那样,在八月回来了。   他们回来的时间巧, 恰好赶上了秋菊的婚礼, 若是再晚一天, 可能就赶不上了。   “你说什么?秋菊明天结婚?”   白义还没来得及把身上的行李放下来,就听到这个消息,他被吓了一跳。   秋菊?怎么可能?   “跟谁?”二二问道。   他们刚从火车站回来, 就看到家里厅堂中摆放着的脸盆和棉被。脸盆上贴着喜字, 棉被是新打的大红色。   “你明儿个就见到了。”   说话的是白夏花,她此时穿着的确良的白裙子,脚下蹬着一双黑皮鞋, 非常摩登。不过她穿的可不是高跟鞋,因为穿高跟鞋在马路上走, 遇到小红兵,有可能会被小红兵把跟给掰下来。她虽然爱美, 但是也是极谨慎的。   “怎么?姐夫不好?”   一一眼睛尖,没有错过白夏花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以为然。   白夏花耸耸肩, “也不算不好,只不过是青菜萝卜, 各有所好罢了。”   “哦——”   一一和二二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他们对白夏花的了解, 那男人肯定是让她极看不上眼了!   虽说白夏花和白秋菊是一对双胞胎, 姐妹俩长得相似,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 随着人生际遇的不一样, 两人之间的差距也就显出来了。   白秋菊高中毕业后,上了师范大学,沾染上了些文人的清高。她不像白夏花一样,有收入来源,所以没多余的钱买漂亮的衣服、鞋子,也就没法打扮得像白夏花那么时髦。   白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有些搞不清情况。   明儿个是白秋菊的大喜日子,怎么说白家都应该有些喜气,但是白义却觉得家里氛围有些奇怪。爷爷、奶奶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欢喜,神情非常平静,而作为新娘爸妈的白启智和冯秋兰,却一脸愁容。   “这还是怎么了?”二二走到白曙身边,手肘碰了碰他,小声询问。   白曙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才淡淡地说:“你就要当叔叔了。”   “啊?”二二不解。   白曙也没说什么,这事情已经成为定局,谁都没法改变。   秋菊,是个倔强的。别看表面看着似乎软软的,但当她打定主意的时候,比白梅还要坚决。而白梅,啧,还真的是个蠢货,看着像个有主意的,但是却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白秋菊是在八月中旬出嫁的,在夏天的尾巴,她出嫁了。   她的出嫁,和十个月前白芳的出嫁,不一样。   白芳是二婚,而勤木匠是头婚,勤木匠家里没人,当时的条件也不允许他们把婚礼办得太热闹。   可是这一次,白秋菊是头婚,她要嫁的人,是二婚。可以说,对方在办婚礼上,颇有经验。   迎亲当天,白曙第二次见到这个“姐夫”。   上一次,是在两家小定的时候。   这个男人,正如白秋菊说的那样,长得端正,家里三代贫民,根正苗红,除了带有一个儿子之外,看着就没什么不好的。   白曙也是见到他本人之后,才明白,为什么爷爷和奶奶虽然对秋菊选的对象不满,但是还是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了。   “小舅子!”   男人一见到拦在门口的白曙,还有白义他们,就乐呵呵地叫了起来。   这男人名字叫金茂,他头上理着寸板头,穿着条蓝色的裤子,上身一件的确良衬衫,脚上踏着一双皮鞋。白曙知道,这皮鞋是七元六角五分,号称“765”皮鞋。当下时髦的男人,就没有不稀罕这一双鞋的。   他家虽然三代贫农,但他现在已经是村里的会计了,身上有几个钱。   白曙朝他点点头,“进去吧。”   白义几个得在外头站着,帮金茂看着他这辆八成新的自行车。   金茂身后是跟了几个跟他同龄的男人,这些男人一进门,就被站在院子里的白秋菊和白夏花惊艳了。   其中两个还推搡着新郎官,“你可真是有福气呀!嫂子长得真是不错。”   朋友妻不可欺,但是新娘的妹妹也还是单身,长得不比新娘差。这一瞬间,接亲的男人们精神更加抖擞了。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白夏花面对这些现殷勤的男人笑成了花,她有自己的做事风格,白曙不会去干预。他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让白秋菊安全地踏出这个家门。至于她以后的生活,就得靠她自己了。   金茂的家,离都村不远,负责送亲的是白立国和白立业。   原本,最合适的送亲人选,应该是白启智和白启后的。只可惜他们都不在大都,不在白家了。   冯秋兰把昨日金茂送来的肋骨肉砍开,把有三根肋条的猪肉放在红纸中包了起来,再找了一个空玻璃瓶,装上满满一瓶子的绿豆。她把这两样东西并着一根并蒂的大葱,一块儿放到了箩筐里。   “得启程了,可别耽误了。”   媒婆在催促了。   白家作为嫁女儿地一方,本来还笑着的众人,这会儿都不由得有了几分惆怅。   “秋菊姐!你别去别人家!”   白义放声大哭,他拉着白秋菊的手不放。   金茂和他的那几个兄弟,顿感有趣,皆是笑不可支,“你姐这是嫁人,是去享福了!你哭什么劲儿!”   白义狠狠地瞪了那几人一眼,昨儿个,一一都跟他说了,这个姐夫,是个二手的,还带了个小孩!他秋菊姐还没进门,就要当妈了!别以为他不知道,以前他们班里就有个同学,也是个有后妈的,他不喜欢他后妈,还老骂他后妈,搞得大伙儿都很讨厌她!一想到秋菊姐,以后也不招人喜欢,也会被人在背后说闲话,他心里就不舒服!   “小舅子,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秋菊姐好的。”金茂倒是个心眼活的,他当下给了保证。   白义还是看他不顺眼。   “好了,边去!”白金氏一把把白义给推到了一旁。   她站在白秋菊面前,一张脸怪凶狠,“无论你嫁到哪儿,都是我白家的孩子!有白家给你撑腰,什么都不怕!”   白金氏可不觉得她这话难听,下了金茂的脸。   金茂这侄女婿,她清楚着呢!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初他和秋菊相遇的那一场英雄救美,若说没什么猫腻,她可不信!不就是拉了秋菊一把吗?至于把人拉到怀里?至于搂搂抱抱吗?哼!若不是这人品性不坏,她还真不会就这样让白秋菊嫁过去!秋菊再硬,再倔,到底是她孙女,她想要治她,也不是没有办法!   要知道只要报了名去支援边疆建设的,就没人敢不去!   她若是狠下心帮她报名去边疆,她必定得去的!   金茂拍拍胸口,信誓旦旦地说:“奶奶,您就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白金氏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嘴巴上说说,谁都会!   “好了,新娘家动作快些,别耽误了时辰!”媒婆再次催促。   冯秋兰拉住白秋菊哭得厉害。   “我的儿呀——”   她为女儿未来可以预料到的坎坷,感到悲伤。这个女儿,她劝不住呀!   “好了,今儿个咱们秋菊出嫁,得高高兴兴的。”   白启煌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把一个盒子递给了秋菊,“这是我和你娘的心意,你走出这扇门,就是别人家的了。我和你娘愿你和金茂,合合顺顺,美美满满。”   白秋菊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接过白启煌给她的盒子,心中无端觉得伤感,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留在家里不出嫁。但是触及丈夫的眼神,她的心又坚定起来了,她相信,他们的新生活,一定会非常美满的!   当白启煌背着白秋菊走出白家门口,当白立国和白立业把白秋菊送去她婆家后。白曙听到了白仁的声音。   “大伯给秋菊的,是一块万国表吧?”   白仁的声音满是试探。   “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有钱买那么贵的表!”   白启煌直接否认。   但是白曙知道,大伯给白秋菊的,就是万国表,是他从香城给他带回来的那块万国表。   不患寡,而患不均。白曙感觉到身边的白夏花诧异地看向白启煌的视线。   他知道,这事情,可能还有得闹。   “轰隆!”   此时,天空竟然落雷,把白夏花他们的注意力转移了。   “怎么搞的,怎么会下雨?”白金氏不高兴!这不是媒婆选好的日子吗?不是宜嫁娶吗?   冯秋兰更是手足无措,女儿刚出家门,就下雨,这多不吉利呀!   “妈,这……”   她有些魂不守舍。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大都城中,但凡时髦些的女人,都会有那么几件“的确良”。   “的确良”,最初在大都瑞蚨祥绸布店挂的牌是“的确凉”,它价格较贵,但是只需要一半的布票就可以买。   它耐磨,所以自从有了它之后,大都人民就不再像以前那般,穿着的都是打了补丁的衣服了。可以它一点儿都不凉快,夏天出汗捂得慌,一遇水还会紧紧地贴在身上,透明,就跟没穿衣裳一个样!   而此时,突如其来的大雨,就让路上不少时髦女郎露出了窘态,她们双臂捂着自己的胸口,埋着头,往家里冲。   “那蠢货!”白金氏看到门外狼狈的女郎,破口大骂!   白秋菊出嫁,要裁嫁衣,本来按照她的意思,裁大红棉布的,就可以了。但是她非要裁的确良!的确良颜色是鲜艳,是漂亮,可是那料子不舒服!   白金氏可以想象,这会儿坐在金茂自行车后的白秋菊,该是多么狼狈!的确良紧紧贴在她身上,她周围又全是男人……   哎……这也是她的命呀!   冯秋兰眼中的泪再次落了下来,她的女儿,怎么就那么苦命呢?嫁了个二婚,进门就当妈不说,现在大喜之日,竟然下大雨了!幸而这金茂家中是没有长辈的,若不然,她肯定是没法进门的!   白秋菊的婚礼,就在瓢泼大雨中度过了。而过了这一天,就是艳阳天。 第153章   ·   “回学校去革命!”   仿佛一夜之间, 国家开始号召学生们回到学校中去。   此时, 傻大个正在白家院子里。   “明早就得去学校了, 你们可得等等我!”   傻大个非常兴奋。他们离开学校已经一年多了,玩的时间太长, 他们已经玩腻了。朋友还是原来那几个, 游戏还是那些重复的游戏, 交际圈也就那么大, 没有一点新鲜的,成日呆在家里也没啥意思。   “幸好要复课了, 这几天快没把我憋死!”   傻大个拍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他和白义他们一块去串联之后,他就觉得白家这些个伙伴就是他的发小了,关系磁实!所以他三天两头就往白家跑。   刚开始的时候, 他爸妈倒是不说什么,毕竟白家的家教放在那儿, 还知根知底儿,让儿子跟他们凑作堆,也不用怕被带坏。但是等过了国庆节之后,他爸妈也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开始对他眼烦心烦了, 总让他干家务活不算, 还开始拘着他看书了!   白义感同身受, 他哥俩好地拍了拍傻大个的肩膀, “哎, 咱们的命真苦呀!”   不仅傻大个被管着了,他也一样。爸爸白启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秋菊姐出嫁后,就成日里看他们哪儿哪儿不顺眼,开始规定他每天写多少张的大字,每天看多少页的华国英雄事迹,每天写多少字的心得体会!   他都快两年没上学了,哪里还受得了这些?被拘在房间里,端坐在书桌前,老老实实地写写抄抄,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得了,你俩,若不是你俩玩得太厉害,成日不着家,我们能被你们给连累吗?”一一两条手臂,使劲地压在白义和傻大个的脖子上。   白曙和二二不约而同地朝白义他们三人翻了个白眼。若不是他们三个成日里想着出去玩,出去闹,家里人怕他们惹出什么乱子,能这样吗?半大小子,由着性子傻玩儿,家长能放心吗?这还不得给他们都带上“铁笼头”?   傻大个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大叫了一声:“完了!”   “怎么了?”白义傻傻地看了他一眼。   “我忘记了,我得去找许卫!我不跟你们聊了,你们明儿个记得等我!”说完,傻大个就飞也似地跑了。   他这会儿迟到了,许卫肯定又要横眉瞪眼了!   “你们几个,玩一会儿就行了,别嚷嚷那么大声,吵到你们奶奶!”   白启煌从东厢房伸出脑袋,冲白曙他们几个说道。   他今天难得没有拘着孩子们在屋里学习。他听说了,国家说要复课!他着实是高兴!   这下可好了,他就不用天天担心这些个孩子误入歧途了!按他说,孩子,还是得上学的,由学校管着,他们放心。   “哎!”白启煌长叹了一口气,说来,他肩膀上的担子也真是重。   爸妈两人老了,得他养着;妻子虽然顾家了,但却是个不赚钱的;儿子、侄子、女儿,还都得他管着……   他这大家长难做呀!   白启煌摇了摇头,就把窗户给关上了。他得休息休息,夜班得熬,休息不好,撑不过去!   等白启煌关上窗之后,白义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白曙感到好笑,白义都已经快十八了,还那么皮。   不过……   “白义,你还想不想进部队了?”白曙问得突然,但是他一脸严肃,不像是随口问问。   他的态度令白义瞬间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神情,非常认真地点头:“想!”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愿望。   这个答案,在白曙的意料之中。白义是个认死理的,他从小就有着一颗当兵的心。进部队,可以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了。   “我也想去!”一一也说道。他和白义一样,都有从军梦,他从小就立志,要像故事中的那些解放军战士一样,为国奉献!   白曙点点头,“我会帮你们和爷爷说说的。”   他说完后,白义和一一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了。   白曙没有理会他们的兴奋劲,他把视线转向了二二。   二二和白曙非常有默契,白曙还没开口,他就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他操着沉稳的语调,说道:“不用担心我。”   白曙知道,二二有自己的计划。他志不在从军,他想从政。   当大伙的未来都有个方向的时候,白曙的心定了下来。家里有从军的,有从政的,他没什么梦想,只想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去追梦,所以他要做的,就是赚很多很多钱吧。   白曙他们复课后,已经是高三了,的确也是该考虑未来方向的岁数了。   “快点!快点!别迟到了!”   一大早,白家就开始热闹起来。   冯秋兰和刘英早早就做好了早饭,白曙他们几个匆匆吃完,就出门去了。   为了让孩子们上学方便,白三朝和白启煌特地出去买了两架自行车,给白曙他们上学代步用。   白曙坐在车后头,由二二载着,一一则由白义载着。   自行车在胡同里穿梭,不时会碰到跟他们一般大的孩子。   大家的精神头都非常好,还会相互打招呼。   “诶,我说你选的哪所学校呀?”   这时候复学,是可以选择学校的。三所学校中任选一所,这个选择是不用跟家人商量的,是学生们自个儿选的。   “还是状元高中!”   “我说你咋就选了状元高中,恁没意思了。跟我一样选师院附中多好呀!”   说话的人颇得意。   “师院附中!”   白曙听到了白义羡慕的惊呼声。   在可供选择的三所学校中,状元高中里面爱“闹”的人不多,也没有什么“狂人”。但是师院附中就不一样了!那里面的“混世魔王”可不少!馒头就是去了师院附中。   当初若不是白曙先选了状元高中,白义和傻大个他们几个,肯定就奔着师院附中去了!   自行车在骑出胡同口的时候,分成了两拨,一拨往东走,一拨往西走。   在街口,白曙他们和傻大个,还有许卫汇合了。   学校里的操场上,一茬茬的自行车随意摆放着,不少学生一条腿搭在自行车大梁上,屁\\股坐在车架上,另一条腿就支在地上。其中几个嘴里还叼着烟,似乎在聊些什么。   白曙他们刚走近,就听到了那些个学生在交流着昨天谁和谁干上了,但是最后还是和了;今儿个谁和谁约架了,等会儿要去瞧瞧;还有谁谁的车让人抢了……   白曙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这些学生,有些曾经是状元胡同的学生,并非是新面孔。   差不多两年时间没有来过学校,状元高中就变得好似一座坟场。那座三层高的教学楼,玻璃全部都坏了,只有残破的玻璃还零星地挂在上面。操场上满是杂草和垃圾,白曙他们找不到干净的地方停车,只能把新车停放在了垃圾堆和杂草丛旁边。   白曙按着已经分配好的班级,找到了教室。教室里的课桌,被随意地堆放在角落里。先到的学生已经开始搬桌子了。   一个地方,长期没有人气,就特别容易败落。但是有了人气之后,就开始有了生机。所以当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进到学校,当白曙已经慢慢开始规律地上学、放学后,学校已经焕然一新了。   窗户已经换上了新玻璃,操场也被收拾干净了,单车棚搭建起来了,就连脱皮的墙壁也重新粉刷好了。墙上四处可见“响应国家号召,复课闹革命”的标语。   就在几天的时间,在社会上游荡的半大小子们一下就少了很多。可是,即使这样,两年自由生活的痕迹,也没法从他们身上完全脱掉。他们根本就不是来上课学习的,而是来找小伙伴玩闹的。上课到半就逃课,快要放学了,才从家里姗姗来迟……   学校里,大部分上课的老师,每天都是挂着“□□黑干将”的牌子,走过大街,走过胡同,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才摘下脖子上的牌,进入教室,给他们上课。等下了课,老师又戴上牌子,走出教室。   白曙好几次都看到,放学后,学生把老师堵住,让他背诵政策。白曙听得多了,都能背出老师的那些话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协从不问。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每每看到老师们木着一张脸,背诵这些话的时候,白曙总是瞥过脸去的。   这跟他两年前学的尊师重教相矛盾,这跟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体会到的温情相悖。   过了不久,军需部后勤处给首领提交了一个关于搞好农副业生产的报告。这个报告一递上去,国家就下了指示。学生以学为主,不仅要学习文化知识,更要学工、学农。   这指示一下来,白义可就乐开了花。   状元高中,没有那么多刺头儿。学校里的那些新小伙伴,玩得不欢,没什么乐子,他们最多就是嘴巴上说说,但是却不敢真的出去胡闹。顶多就是旷课、早退,那些打架、斗殴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相较于其他学校,那是少得多了。也正因为如此,白义这段时间觉得有些无趣了。   学校的学工活动,是去大都城外一个工具厂。这个工具厂是生产拧螺丝的活扳子的,白曙他们的工作就是为铸出来的扳手,用布砂轮进行抛光,打掉上面的毛刺,让它亮起来。   这工作挺难办的,因为车间里粉尘多,特别是抛光“毛刺”的时候,那粉尘、颗粒乱飞。工厂只发了工作服和工作帽,顶多再加个劳保眼镜,没有口罩,所以学生们每天从车间出来,都是灰头土脸,一直咳嗽的。   但是工厂的伙食却是极好的。不用太多粮票,不用花太多钱,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白面馒头常见,青椒炒肉也不时出现,学生们都是半大小子,食欲正是好的时候,学工累了,正好吃饭,胃口好,工厂还管饱。这样的好事,去哪找?   再加上,这样的学工可比坐在教室里学习自由多了!所以学生们的出勤率,极高。   白义和一一最喜欢学工了,每天从家里去工具厂,都特别有干劲。   从白家骑自行车到工具厂需要半个小时,白义和一一在前面骑得飞快,笑声也格外爽朗。   白曙载着二二,骑在后面,不紧不慢,倒是有几分悠闲。   “开年后,白义他们就要去部队了吧?”   二二坐在车后,小声地问道。他知道,前些天,立业叔休假,到家里来了。   “嗯。”白曙点点头。爷爷已经跟立业叔打过招呼了,凭白义和一一的条件,想要进部队,应该是没有问题。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小姑夫许文志也曾经跟爷爷说过,让许卫一块儿去部队。   二二沉默了片刻,说:“你什么时候跟他们说?”   现在已经是一月了,离春节没几天,过完年,也就是二月底了。换句话说,白义他们最多还能在家里待一个半月。   “等过了这个春节吧。”白曙看着前面笑闹的白义和一一一眼,眼中闪过了暖意。   这两个家伙,开年后就要离开了。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就像是刘清和石正,就像是白昌、白田和白军,一旦进入部队,只有他们寄回来的信,宣告他们还活着,人却是很久不见了。   此时的白曙根本就没有预料到,开年后离开大都城的人,不仅仅只有白义、一一和许卫。 第154章   ·   元宵节刚过, 白曙十八岁的生日刚结束, 白义、一一和许卫就接到了进部队的通知。他们来不及和家人、朋友细细道别,就背上行囊, 进了部队。   还没容白家从离别的伤感中缓过神来,大都城就刮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白曙也二二也得离家了!   前两年的动荡, 使得高考停止, 使得社会能接纳的就业岗位数量急剧下降。在那两年毕业的学生——66届、67届,再加上白曙他们这一届——68届,三届学生, 数以百万人, 他们无学可上,无工可做。国家没法给这些学生都分配工作,大量无所事事的青年,在社会上游荡, 由此滋生了无数暴力冲突事件,为了缓解社会的压力, 国家首领提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很有必要的。”   一时间,“上山下乡”成为了社会的主题。所有适龄青年,除了独生子女, 除了当兵、招工的之外, 基本上都属于被征召范围。   白曙和二二也被征召了。   “必须要想办法招工留城!”   白金氏脸色铁青, 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出现这样的转变。若是早知如此,就该让乖孙跟着白义他们一块进部队去了!上山下乡,她乖孙怎么受得了!与其在农村干农活,还不如进部队搏前程!而且不是说家里已经有子女去兵团的,不用去吗?她家的白梅已经在边疆建设兵团了,为什么乖孙和二二还在下乡的名单里?   白曙看奶奶气得厉害,忙拉住她的手。奶奶年纪大了,近来身体不好,可不能让她气着了。   国家这会儿是把名单都报上去,逮住一个是一个,想要不下乡不容易。   白三朝还算冷静,“就算这时候不下,以后可能还得下。当务之急咱们得想想,要怎么把乖孙和二二分到最近的地方去。”   白曙点点头,他也比较认同爷爷的这个说法。这时候想要招工留城谈何容易,那么多人都盯着招工的这几个名额。   “不要太偏,也不要太远,找一找知青办,应该有缓和的机会。”   上山下乡的号召一出,大家想到的都是走部队,走招工的路子,往这两处挤的人就多。也幸亏白义和一一他们进部队的时间早,不用跟那么多人挤。可是,也正是因为大伙的第一反应都是想要避过下乡,进部队或者招工,所以这会儿往知青办那边使力的人就少,他们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走走知青办的路子,选个好地方。   白金氏沉默了片刻,她本就凶狠的脸,更加难看了。她不想乖孙离开大都。   白曙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村,不也是农村吗?找人看看,能不能去那边插队。”   白曙的话,令白三朝和白金氏眼睛一亮。   “对!”   白金氏一掌拍了白三朝的手,激动地叫了起来。   “你打我做什么?”白三朝痛呼,他揉了揉被白金氏打肿的手,有些委屈。   这老婆子,高兴就高兴,激动就激动,可是为什么不拍自己的手?为什么要拍他的手?就算是拍桌子也行呀!   白金氏白了自家糟老头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满,这老家伙,脑子不中用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都提不出来!可当她转头看向白曙的时候,眼神中的慈祥与和蔼,都快满得溢出来了,“还是我乖孙聪明,脑瓜像我!”能想出这样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她是真的受不了和乖孙分开子了,乖孙离开大都城去地方串联的那些日子,真是难熬。若不是有一只小公鸡陪着,她真不知道会不会天天折磨自家老头子!   哎,人老了,身边没有个依靠,真的是心里不安呀!   白三朝不知为何,浑身抖了抖。他奇怪地看了白金氏一眼,这老太婆,该不会是在心里偷偷骂他吧?   白家人的行动力倒是快,但是白家最拿得出手的人——白立业,在军中倒是有些面子,但是在知青下乡这个方面上,却是使不上多少力的。不得已,白三朝和白金氏只能厚着脸皮,亲自出马。   于是,在众多符合征召下乡的青年还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当兵、招工、留城的时候,白家人已经频频登门拜访知青办的领导了。   说来,知青办的这位领导,倒是白家的老相识。   这人就是毛革。   毛革这两年往上走的速度倒是极快,当方小敏死亡后,当他的小红兵思想学习会被上面的人看到了,上面的人觉得他是个有能力的,会来事儿,紧接着,他就开始平步青云了。杨叔和吕虎,现在都以他为首是瞻。   “您怎么又来了?”毛革一看到白日朝和白金氏就头痛。这两个老人,真是得罪不起。白家背后还是有些力量的,但是他是个公正的人,毫无畏惧,不给他们开后门!   “上山下乡,我们支持,我们也响应!不过,都村也是农村,为什么我家白曙和二二就去不得?”   白金氏一脸地凶狠,那仗势,就像是如果毛革敢说个“不”字,她就要直接坐在地上耍赖。   白日朝忙拉住老妻,嘴里直跟毛革道歉:“对不住了,毛主任,我家老婆子老了,脑子不好使!您别跟她计较,她是真的不想乖孙离她太远。”他说完这些后,转身怒责白金氏,“老婆子,你也别为难人毛主任了!人领导有自己的考量,这事能办,他会帮我们办的。要是实在太为难了,我们也不能逼人家!哎,还是我们命苦。年轻的时候,抗战革命过来了,什么苦都吃了,本以为可以安度晚年了,没成想到,老来,儿子、孙子、孙女一个个都离开我们身边……”   白日朝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毛革最是受不了这样的情形,他们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真是令他有苦说不出。   “好了,好了,我试一试。”   毛革的话一出,白金氏的黑脸立刻变成了白脸,白三朝脸上的忧伤也一扫而光。   “真是谢谢您了,谢谢啦!”   白三朝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刚才的那般年迈虚弱。   毛革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说道:“我也不能保证都给您办妥了,只能说尽一份力吧。”   “我们相信您!肯定没问题的。”   白家二老说完之后,就欢乐地牵手离开了。   只留下毛革独自一人在原地发愁。   这白家实在是革命思想先进的家庭,先不说家里小孙女早两年就支援边疆了,就连两个儿子他们也划清了界限。家里成分好,孙子们又是军人,还一腔热血保家卫国。这样的家庭,使使劲,白曙和二二想留城里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白家却还是响应国家号召,把孩子送去插队。实属难得。   按他来说,即使是去兵团,都比插队好。兵团好歹是有组织,有工资的。要知道边疆兵团那地儿的知青,每个月的工资加边境补贴,一个月有41块8毛6分呢!   哎,白家求得只不是过是把孩子就近插队,这可比那些个不想插队,想留城,不想插队,想去兵团的,觉悟高太多了!算了,算了,能帮就帮吧。   没过两天,盖着大都城知青办便章的报到证和一张免费的火车票,就到了白曙和二二的手里。   “这……”   白金氏看到这两张纸条,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找那小子!”   二二赶紧拉住她,“小奶奶,别去。这样挺好的。”   他扬了扬手中的报到证和火车票,沉稳地笑了笑。   白曙倒是真的去都村插队了,但是二二却被派去了青川的南村农场。   白金氏沉默了,“插队很苦的。”   她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村的苦,农村的累。   二二摇摇头,“奶奶,您是觉得我生在城市,所以觉得去农村苦着我了吗?可是我若自小生在在农村,再去农村,您会觉得那是苦吗?再说了,我就不信,国家会让我一辈子在农村,即使他真的会让我一辈子在农村,我也能赶出一番事业!”   白家人,都被二二如此的气势镇住了。   “不愧是我白家的种!有骨气!”白三朝摸着自己的短胡茬大叹。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二二比白曙早一天出发。   在大都火车站站台上,无数人在上演着离别。哭泣声和欢笑声交织在一起,诉说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白芳抱着二二哭得稀里哗啦,她的两个儿子,这这半年里,都离她远去了。   勤木匠站在白芳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二二看着勤木匠,眼中闪过了坚定,“爸,我妈就交给你了。”   勤木匠惊喜地看着二二,这是第一次,二二叫他爸爸!第一次!自从他和白芳结婚后,一一就改口叫他爸爸了,但是二二却一直叫他“叔叔”,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爸爸。   他热泪盈眶,他不断地点点头。他终于被这个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男孩,接受了。   白曙深深地看了二二一眼,这家伙对于当年被亲生父亲扔到婴儿塔的事情耿耿于怀,他现能开口叫勤木匠一声爸爸,可见已经把那事情抛下了吧。   “嘟——”   火车来了!   二二从窗户翻了进去,白曙把行李从窗户递给他。   “照顾好家里。”   二二不舍地看着白曙。   白曙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对未知的跃跃欲试。白曙知道,二二兴奋了,越是挑战,越是艰险,越是未知,二二就越是兴奋。   “你也照顾好自己。”白曙笑道,二二是个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无限遐想的人!他很沉稳,会一步步往前走,“我等你回来,罩着我。”   “嘟——”   火车鸣笛了。   白曙往后退,退到了安全线外。   “好!”   他听到了二二的声音,坚定而带着惯有的沉稳。   火车开动了,无数个跟二二一样的年强人,从大都城去到了祖国各地。他们将在那里,留下他们青春和他们的汗水,而归期,却遥遥。   而白曙,也即将离开大都,去往都村。 第155章   ·   大都城离都村, 很近,只有三里地。所以白曙并没有像其他知青那么“幸运”, 能拿到一张“乘车证”。幸而都村的范村长, 是个热情的, 特地让白立国赶了大队的牛车, 到城门外接人。   白曙是最后一个到集合地的, 白金氏拉着他絮叨了很久,久得他以为他要去的不是三里之外的都村,而是千里之外的某地。幸好有白三朝的提醒, 要不然他差点就迟到了。   “曙!”   白曙刚到城门外, 就听到有人叫他。   “胖球儿?”   白曙诧异地看了过去。站在白立国身边的就是丁爷爷家的那个胖球儿。   胖球儿比起以前, 已经不胖了,他圆圆的脸蛋,这会儿已经瘦了好几圈, 跟他的小名已经有些不相符了。   胖球儿想要上前跟白曙亲近亲近, 可是顾忌到身边的其他人,又不敢动了。   白曙了然, 这两年, 胖球儿家里应该是不好过的。丁家是资产阶级,被划做黑五类,胖球儿也一度被划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可以说是受了不小的委屈和惊吓。   白曙朝他眨了眨眼睛, 这处说话不便, 等到没人的地方, 再说。   “白曙。”   又有人叫他。   白曙朝叫他的女孩儿看了过去,也是个认识的。   是当初在都村学农的时候,跟他是一组的那个女孩。   “娇女孩儿?”白曙有些不确定地叫出口。   他是真的不记得这个女孩的名字了。   娇女孩嘟着嘴巴,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我现在不叫朱娇了,我现在叫朱红,又专又红。”   朱娇?朱红?白曙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名字……真逗。   他真是越发觉得自己的名字挺好听的。无论是白薯,还是白鼠,都比这猪脚、猪红好听多了。看来不仅是白姓,这朱姓,也不好起名字。   “好了,人齐活了,都上车吧!”   白立国朝白曙使了个眼色,白曙笑了笑,直接叫道:“大伯。”他知道白立国是为了不让他和其他知青在第一天就闹隔阂,所以才没有立刻认他的。但是他真是多虑了。无论是胖球儿还是朱红,都多少知道他们的关系,他直接叫出来,光明正大。他们三个都是大都城的知青,都是相识的,最容易抱团取暖,适时递出橄榄枝,也是一种试探。   胖球儿和朱红果然识相,刚才还有些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很多。这两年的所见所闻,令他们丝毫不敢放轻松,特别是要去农村插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家里长辈的照应,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他们就只能自己扛着。幸好,有白曙。   就在这一刻,他们定下了以白曙为首的插队生活方针。   “白曙,你知道吧?二二和傻大个都被分到了青川,馒头倒是可以留下城里,因为他家里就只有他一个孩子了。”   朱红没了精神负担,话匣子就打开了。她和白曙他们一级,也是高中毕业。家里本来说要给她在城里招工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招工特别难。她等了很久,都没消息,一直拖到了知青办到家里做动员工作,她不得已才下乡插队的。说来,其实她也挺想要去插队的,班里挺多同学都下乡插队去了,她不去,显得不合群。可是,她又挺犹豫的,因为学校学农的时候,她到过农村,农村跟城里没法比。干活累,吃不饱,还没有什么好玩的。但是幸好家里有些关系,把她塞到都村,都村离大都城三里地,离家近,她不仅响应了国家的号召上山下乡,还可以周末回家打牙祭,两全其美。   只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到农村去生活。所以,当她去派出所转户口的时候,当看到那张被盖着“已注销”的户口卡时,当听到警察说“得,打今儿个起,你就不是大都人了”时,她还是不由得想哭。   早几天,妈妈就开始帮她收拾行李了,随着行李箱慢慢被填满,她也就越来越忐忑。直到刚才,看到了白曙,她的心才安定了下来。真好,有个熟悉的人在,她轻松多了。   “嗯,我知道。”白曙自然是知道傻大个也被分到了青川的,而且还是和二二在同一个农场。只不过傻大个比二二早几天就出发了。   “白曙同志,以后让我们在都村一起努力吧!”   朱红突然说道,声音慷慨激昂。那样子,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白曙有些哑然,这女孩儿,怎么突然就那么有激情了?   牛车缓慢地行驶在公路上,此时已经是七月,太阳正火辣,但也正是都村忙碌的时候。白曙他们坐着牛车刚进村,就被村里一派热热闹的景象迷花了眼。   金黄色的稻子在阳光下闪着光,村民们正弯着腰在地里忙着收割水稻,镰刀在金黄水稻中间穿梭,麻利地把一茬茬的稻子割倒。有些已经收割完的田地,平整好了,身体弱些的半大孩子和妇女正在插秧,嫩绿的秧苗在田地里摇曳,生机盎然。   这是双抢,农村最忙碌的时候。   但是也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白曙他们。   “哟,这就是这次从城里来的知青呀!”   “原来是白曙呀!”   “曙儿,有事情来找你老伯,肯定少不了你那口饭!”   ……   这一路上,白曙坐在牛车上,感受着叔叔伯伯们的热情,心里到底有些暖和和的。饥荒那几年,他还不满十岁,就跟着爷爷带着这群叔叔伯伯上山去打猎。也正是因为这样,都村才顺利挨过了那段难捱的时期。村里人都是知恩的,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忘记白三朝对他们的恩惠。   “白曙,你可真受欢迎!”   朱红的声音没有一点嫉妒,反而是有容与共。她心里正美着呢,跟其他离家万里的知青相比,她运气可好了,被分到了离家近的都村不算,还有个在村里有亲戚的白曙照应,她的知青生活肯定会过得风风火火!   “喏,你们就先住在这。”白立国指着前面的一排房子,说道,“曙儿,你住在最前面那间,胖球儿,你住在曙儿隔壁,朱红,你住在胖球儿隔壁。剩下的四间,村长说了,可能还会有其他知青,就先留着。”   白立国说完这些后,有些踟蹰,他看了白曙一眼,想要他回家吃饭,但是看到胖球儿和朱红,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   白曙哂笑,这个大伯,还真是憨!   “大伯,您先回去,待会儿我和胖球儿、朱红去找你。”   “哎!”   白立国高兴地点点头,爸爸交代的事情,他这算是办妥了。   白曙站在知青宿舍前面,心里又有些感叹,这就是他即将要生活的地方了。   有白家周旋,知青住的房子,竟然不算差。   这是一排非常矮小的的房子,在村尾靠近小树林的地方,统共有七间,挤一挤,足够十来人住。这些房子,是十几二十年前,村子里暂时用来安置逃荒来的人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或者离开了,或在村里安了家,都从这里搬离,房子因为太久没人住了,所以显得有些破败。   不过,这还亏了白日朝和白立国,他们自从得到白曙要到村里做知青的消息之后,就开始打理这些房子,所以白曙他们现在看到的宿舍,干净整洁,墙面和屋顶都已经重新平整好了,窗子也是新糊的。白曙的屋子,甚至都已经放上了基本的家具。暖炕、桌子、凳子,放衣物的木箱,一应俱全。   当然,为了不让白曙的待遇显得太突兀,白日朝和白立国,把其他房间也修整了一番。只是其他屋的家具,没有白曙这间屋里的那么齐整罢了。   白曙虽然觉得这些有些过了,恐怕会有些人看不惯,但是这到底是大爷爷和大伯的心意,他非常领情。   “你大伯对你真好。”   朱红倚靠在白曙宿舍的门口,说道。   她把东西放在自己屋里之后,就到白曙房间。白曙的房里一应俱全,就连床都是铺好了的,真是令人艳羡。身边有亲人照应,跟身边没亲人照应,真是不一样!不过,她还算幸运,能跟白曙分在同一个地方。白曙有肉吃,她也能跟着喝汤。   白曙瞟了她一眼,这个娇女孩儿,跟以前倒是有些不一样了。当年学农的时候,她满嘴的不麻烦农民,不搞特殊化,一副革命觉悟高过天的模样,现在倒是乐得享受了。   这时候,胖球儿也出现在了白曙门口。他见到朱红也在,刚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他因为家里的成分,这两年性格有些改变了。   白曙见到胖球儿瑟缩着低头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了几分心疼。丁爷爷前两年被批得厉害,不过幸好丁爷爷熬了过来。广和居是华国的老字号招牌,今年年初国家宴请外宾的时候,就是去的广和居,首领亲口称赞了丁爷爷,“做的好”。就为这一声“做得好”,丁爷爷脱帽了,不再有人敢对他动则打骂了。但是,胖球儿的性格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他在那两年里,曾经被归为黑五类的子女,又因为他死活不愿意和爷爷划清界限,所以过得也不好,即使他后来被丁爷爷压着和他划清了界限,但是依旧被盖上“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称号。幸好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活动之前,丁爷爷摘帽了,胖球儿也才跟着把“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帽子摘下来。不过,这两年所遭遇到的事情,已经在他的人生中画下了重重地一笔,他的性格也由当初的羞怯变成了胆怯。   “胖球儿。”白曙朝胖球儿露出了笑容。   他的相容太暖,令胖球儿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他先是瞄了朱红一眼,见她没有露出不快的眼神,这下连紧绷的肩膀都松了,他偷偷朝白曙露出了一个笑容,“曙。”   当他在城门见到白曙的时候,才明白爷爷在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别担心,会有人陪着你的。不用怕。”   他的确是不用害怕了,白曙会一直在他身边的。真好! 第156章   ·   “哎, 白曙,你到咱们都村来做知青啦!有空来我家坐坐!”   “白曙, 明儿个来家里吃顿饭啊,你弟弟都不认识你呢?”   “对了,你那屋的凳子怎么样?是我给你做的, 你看还舒服不?不舒服跟我说,我帮你重做!还有,你缺点什么,尽管跟我说!”   ……   白曙从宿舍往大爷爷家里走的时候,一路上频频有人跟他打招呼。   这样的场景,令胖球儿和朱红委实诧异, 等没什么人的时候,朱红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这不是你大爷爷家吗?”   她实在是搞不懂, 以前他们来村子里学农的时候, 她就觉得这个村子里的人对白曙热情得过分!且不说白曙不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长大的,即使白曙真的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长大的,村里人也犯不着对他如此热情,而且这些人还尽是些长辈。她可没见过他们对其他人这样……   “嗯,是我大爷爷家。”白曙应道。他没有细想为什么朱红如此问。他还沉浸在都村村民给他带来的热乎劲中。这个世界的人, 真的挺淳朴, 多年前的情谊, 他们都还记着。   朱红见白曙没理解她的意思, 干脆就直接问出口了:“为什么他们对你这么好?莫不是你比较讨喜?”   白曙看了她一眼, 没有说什么。他难道能对她说,他当初跟爷爷带着村里这些人上山去打猎,才让他们度过了那几年的饥荒?他们感激才会这样?他可说不出口。   白曙跟着胖球儿和朱红一块到老白家的时候,白家的晚饭已经做好了。   村子的食堂早就解散,邱氏已经不在食堂里工作了,而是跟着范氏一样,在村里的养鸡场工作。不过,此时,村里的养鸡场已经扩大成了饲养场,不仅养鸡养鸭,还养兔子,和猪、牛、羊。   现在的都村,讲究个多劳多得。工分,就是村民们的命根。有多少公分,就有多少饭吃。甚至连基本口粮也得从工分里扣,工分不够抵扣,就得用钱买粮。都村在十里八乡,算是条件不错的,村里人也不懒,至少换口粮的工分还是够的。不过,凡事也有例外。都村就有一户缺粮户。这家人两口子都是瞎子,但是却有四个孩子,一年到头,他家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基本口粮都不够换,年年得记账,更不用说有余钱了。村里大队见他家实在是苦难,也不催他们,每年也都会给足基本口粮,分肉也给他们分,只说等孩子长大后,能做工了,再把工分给还上。   这不,才刚走近白日朝家门口,白曙就见到了缺粮户家的男主人从白家院子里出来。   “盲大叔?”白曙叫道。   因为大爷爷家在都村,所以他对都村的人也不陌生。虽然不常见,但是也知道谁是谁。   “白曙?”盲大叔侧着耳朵想了一下,就叫出了白曙的名字。   白曙这会儿是真有些诧异了,他竟然能认得出他?   白曙先是点点头,而后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他的动作,这才说道:“是的,大叔,是我。”   盲大叔有些激动,“白曙,我听村里人说你回村里做知青了?我想着你肯定要来你大爷爷家,所以就过来找你。”   “您找我?”白曙有些不解。他想不到盲大叔为什么会找他。   盲大叔笑得欢,他的手在空中摸索了一会儿,才抓住白曙的手,“你们住的那宿舍,现在还没通水,也没通电,又是靠近小树林,蚊子厉害。我自己揉了些艾香,你先拿去烧一烧。免得被蚊子叮得脸肿了。”   白曙一愣,他没想到,盲大叔找他,竟然是这个原因。   “谢谢您了!”   白曙真诚地道谢。即使他的行李箱中,已经有奶奶白金氏给他备的蚊香,但是他依旧感激他。只因为,他是真心为他着想的。真心,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东西。   盲大叔拍了怕白曙的手,说道:“哎,得嘞!我已经把艾香交给立国了,让他帮我交给你,你快进去吧。你大爷爷、大奶奶该等急了。”   盲大叔说完之后,就拄着拐杖离开了。他虽然看不到,虽然走的缓慢,但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遇到门槛,他会跨过去,遇到台阶,他会走下去……   “这个大叔真好!”胖球儿不禁感叹。   白曙笑了笑,“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挺好的。”   胖球儿重重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白曙、胖球儿,还有朱红在都村吃的的第一顿饭,是白米饭,菜也是新鲜的,是范氏刚从地里摘回来的,邱氏甚至还割了一块家里过年那会留下的腌腊肉,煮了一顿美味。   吃完饭之后,胖球儿被朱红拉走了,只留下白曙在屋里。   “那两个人,可信吗?”范氏首先问道,“可别像村里前几年来的那两个老知青一样,背后捅刀。”   白曙他们,不是第一批来到都村的知青。第一批来到都村的知青,有两个,是五年前来的。那两个人刚来的时候,简直是什么都不会干,常常欠工分不说,她们做过的工作,村里人还得返工,但谁都不敢说她们什么,唯恐她们一句一个“革命觉悟不高”的大帽子扣下来。这些城里来的知青,嘴皮子最是厉害,说话一套一套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坑了去。也正因为那两个搅屎棍的存在,村里这几年显得格外和谐,有时候董支书甚至会跟她爸爸范村长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抵抗那两个脑子有坑的知青。   白曙曾经听大爷爷和立国叔提过那两个知青,所以他明白范氏的担忧。   “没事,胖球儿和朱红不错。”白曙是真的觉得他们俩不错。   胖球儿是个孝顺的,当初若不是丁爷爷以死逼他跟他划清界限,他就算是被□□、被歧视得精神快崩溃,他都不会走出那一步。   朱红,跟当年的娇女孩儿已经不一样了,她现在变通多了,不再是认死理。这样的人,最会避害就利。只要他一直保持足够的优势,那她就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你心里有底儿就好。别像苏琳琳那样,被洪晓东给出卖了。”范氏说道这里的时候,声音还有着浓浓的同情。   前两年,小红兵刚闹得火热的时候,洪晓东和苏琳琳也加入了,她们俩甚至还一块儿到大都城去“学习”了大半年。可是半年后,她们回来的时候,苏琳琳却变成了□□者,被打成了黑五类。村里人刚开始非常疑惑,后来他们才知道,孙琳琳在一次革命完回到住的地方后,跟洪晓东说,那个被打得头开花的地主婆,有些可怜,大家伙动手太严重了。洪晓东把她这番抱怨捅了出去,苏琳琳就被打成了□□者,被赶出了小红兵的队伍。同情地主阶级,还说小红兵的革命太严重,这根本就是□□者!   说到这,邱氏也有话要说了:“要我说,这洪晓东就是个刺头儿,人苏琳琳就是信任她,才会跟她说这些,她竟然出卖朋友。你们以后离她远一点,这女孩,表面看着和善老实,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人。”   白曙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本也没有和其他人做过多接触的想法。   “曙儿,你下到都村,大爷爷本想让你住家里的,可是董支书和其他知青那边不好交代,上面的人也看着,所以就让你跟其他知青一样去住了知青宿舍了。大爷爷对不住你。”   白日朝在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忐忑。侄孙子回来村里,不住家里,他是真的觉得不得劲。哎,这都什么事儿呀!   白曙摇摇头,“没事,我知道的。”   “还有,有件事我得跟你说道说道。”白日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显得非常为难,“都是立国没能力,没帮你弄到轻松的活计。”董支书和那两个老知青正盯着,立国他老丈人那边也不好办。   白曙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听到这,他笑了笑,“大爷爷,不用担心,这些我都知道的。你也不用忙了,我跟胖球儿、朱红他们干一样的活就好了,不用搞特殊。”   白日朝更加惭愧了,他叹了一口气,“都是你大爷爷没用,若是你爷爷三朝的话,铁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哎,如果三朝当年回村里就好了,可惜他进了城里。   白曙看着有些自艾自怜的大爷爷,不知为何,倒是有些想笑。果然不愧和爷爷是亲兄弟,老了都像孩子。   “大爷爷,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白曙笑道,“这也是一种体验,不是吗?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的。”   白日朝被他自信的模样震了震。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果然不愧是我白家的种,有志气!”他的笑憨憨的,却掩盖不了自豪。   “爸,你不用担心,曙儿是我们白家最厉害的,难得了谁,都难不了他的!”   白立国这会儿才敢说话。这几天,他简直里外不是人。若是给曙儿安排工作轻松,但是工分又高的岗位,可能刚开始大家不会说什么,但是时间久了,大家总会有些想法。人的心思是最难猜的。白曙虽然帮过村里,但是这样的恩情是经不起消耗的,还不如一开始就跟别的知青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一来,村里人或多或少会心中有愧,以后白曙有什么需要,大家可能才会念着他些。   当然,这些都不是白立国想出来的,他可没有这样的小心思,这是他岳父范村长说的。他觉得有道理,回来跟爸爸白日朝说。爸爸明明也同意了,但是还是觉得是因为他没用,才委屈了曙儿,心气一直不顺。   “好了,你不是有事情要干吗?就别在我面前晃了。”白日朝不领情,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大儿子不顺眼。   白立国摸摸鼻子,只好先出去了。他还得去岳父家,跟他商量一下知青宿舍用水、用电的问题。   等白立国出去之后,白日朝才有些迟疑地说道:“曙儿,大爷爷知道你厉害,可是你可不许自个儿去村后面的山上!”   白曙一愣,好好的,怎么突然扯到这个?   邱氏好笑,“好了,老头子,你可别吓唬曙儿了,他听话着呢!一定不会自个儿去的!”   白日朝被邱氏一说,也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他憨憨地笑了,说道:“我这不是怕曙儿跟村里小树一样嘛!”   村里的小树就是以为自己能耐了,大半夜独自上山,想要打猎,最后没有回来。村里出动人员去找,只找到了沾血的衣裳。大家都说,小树肯定是被猛兽吃了。 第157章   ·   白曙他们来到都村, 所面临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双抢。   农家最忙碌的时候,就是双抢。   但是,在双抢之前,最令白曙他们三个受不了的就是宿舍用水、用电和厕所的问题。   用电倒是可以将就, 只要有蜡烛或者煤油灯,就可以暂时先用着;用水需要去挑水, 三个人来回几趟,也勉强能对付;只有这厕所的问题, 最难忍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朱红憋得脸色通红, 都要哭出来了。   胖球儿颇为同情地看了她两眼, 他和白曙都是直接进小树林里, 就地解决的。   白曙瞟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开始由红变紫了,那模样着实可怜, “这么晚了,你就暂时先将就将就, 我和胖球儿明天就弄个厕所。”他也没想到,以前逃难的难民们住的地方, 竟然会没有厕所!   朱红一听,就明白,这会儿是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她扭扭扭捏捏,磕磕巴巴地说道:“那, 那你们能帮我, 帮我放风吗?”真是羞死人了, 可是她实在是没办法,住在村尾,没什么人气,真的太害怕了!   白曙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是胖球儿却像是一只被放入热锅里翻炒的虾子一样,从头红到了脚。   “那,那个……”他真是臊得很。大半夜被女孩子叫醒,她去方便,说让他帮她放风。这……也太刺激了些吧?他招架不住,用求救的眼神看着白曙。   白曙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和胖球儿帮你放风,你快些。”   等朱红从小树林里出来的时候,她的头已经低得不敢看人了。   深夜中,她不敢走得太远。这静籁的夏夜,一点儿声音都会被放大,那淅零零的水声,她不知道,他们听到了没有。   “回去吧。”白曙无语,朱红不好意思就算了,胖球儿也一副羞死人的模样,是要怎样?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亏得有奶奶给准备的蚊香和盲大叔给的艾香,白曙才算勉强睡得安稳。但即使这样,白曙的手上还是被咬了几个红疙瘩,不过也已经算是好的了。   白曙把他的红木箱子打开了。这个箱子,是勤木匠按照白金氏的指示,给他做的。里面的东西,都是白金氏给他收拾的。   箱子一打开,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白金氏本来还想再装个箱子,但是白曙插队的地方在都村,交通算是便利,这才作罢。   白曙从里面找出了一个饭盒、一把勺子、一双筷子、还有一个小铁锅。   “曙,出来吃早饭了。”   胖球儿在院子里叫道。   说是院子,其实也不大准确,充其量只是他们宿舍前面的那一小块空地罢了。   不过这块空地倒是平整过的,是白立国和白日朝弄的,不大,但是也足够知青们生活所需。   白曙拿着自己的家当出门,胖球儿正在伺弄煤炉。这煤炉以前是村里食堂用的,后来食堂不干了,就闲置了,还是邱氏找出来的,正好可以给白曙他们用。   “我煮了野菜粥,你看看合不合胃口。”胖球儿说到灶头上的事情,显得格外自信。   白曙闻到了香味,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放在以前,胖球儿可就是广和居的少当家,少当家的手艺,自然是常人难以吃到的。白曙觉得自己这算是幸运地,能跟胖球儿分到一块,以后就有口福了。   白曙盛了一碗粥,就坐在小马扎上吃了起来。   “好香呀!没想到呀,胖球儿,你竟然有这手艺!”   朱红从房间里出来,她脸上的黑眼圈格外明显,显然昨晚没有睡好。她的脸颊两边有几个蚊子叮咬的红疙瘩。   胖球儿被朱红这么一夸,脸色绯红。他低着头,嗡声说道:“早。”   都村的清晨,能听到麻雀的叫声,清风送到稻米的香味,阳光温煦,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不过,白曙的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他们刚下乡,国家给了他们每人两百五十元的安置费,还给供应一年的口粮,每个月有37斤,生活费也给补贴一年,每个月有10元。不过,口粮和补贴都是要到下个月才有,所以他们这会儿吃的,还是胖球儿从家里带来的。   白曙喝了两碗粥,就回到房里,把白金氏塞给他的口粮拿了出来。   “喏,你管理吧。”   他不是个会做饭的,有人能管着灶上的事情,他乐得轻松。   胖球儿有些无措,又有些感动,白曙愿意把自己的口粮给他保管,就说明,他是信任他的,他一定不能辜负了这样的信任。   “我,我会管好的!”胖球儿突然感觉得身上有了重担,一股力量从承担重担的肩膀传到了全身。   朱红也“啪嗒啪嗒”地跑回房里,拿出她那一小袋粮食,快速塞给胖球儿,“我的你也管吧。”   她做完这些,又继续坐在马扎上喝起了粥。还别说,胖球儿做的粥,真的好喝!   吃过早饭后,他们就得去找村长报道,由村长给他们安排工作。   范村长年岁渐大,但在村里的威望也大。   “你们这些城里的娃,刚到村里来,还没法适应,就先去试试插秧吧。”   范村长一声令下,白曙他们三个就要下地插秧。   插秧,必须要先去秧田扯秧苗,再把秧苗拿到田里插上,而清晨是最适合扯秧苗的时间。白曙他们倒是起得挺早的,他们到田间的时候,不算晚,正好赶上扯秧苗的尾巴。   只见几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弯着腰,把秧苗从秧田里扯出来,凑成一大束之后,把秧苗的根部在水田里“啪啪啪”地敲打几声,把根部的泥巴洗去,再用几根草拧巴拧巴一下,把秧苗绑了起来,随手扔到身后。而她身后,有几个小孩儿和老人把秧苗拿了起来,拾到田地里,一根根插下。   此时村里待割的稻子,只有几亩了,这一片的稻子,都已经割完,且地里也平整好,水也放好了的。白曙他们只需要跟大伙一块儿插秧就行了。   白曙的眉头皱了皱,盯着田里的人看了一会儿,就把鞋子脱掉,光脚进入了田里。   胖球儿和朱红愣了愣,面面相觑,也学着白曙的样子,脱鞋,下田。   “插的时候,要一排排来,整整齐齐的,不要太密,也不要太疏,合适就行,你比照我前面的来就行了。”   一个刚站直身体,揉了揉自己腰部的老大娘看到白曙他们几个,笑了笑,忙给他们介绍经验。   这些城里来的知识青年,没干过农活,得教一教才行,不然待会儿大队长验收的时候,不合格,还得劳烦她们重来。   村里人早就从以前两个知青的身上得到了教训,所以他们在面对白曙他们三人笨手笨脚的模样时,显得耐心十足。   白曙按照大娘教的那样去做,大娘看着白曙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不愧是白家人,干活像模像样的。   白曙掌握了技巧之后,插起秧来,就没有那么难了。其实,这活不难。难的是得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这就有些累了。   白曙有些不适地直起身子,按了按有些酸软的背,他往身前看了看。整整齐齐的秧苗,像一个个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站着。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些秧苗就变成了金黄的稻子。   插呀插,不断地走走插插,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白曙他们终于等来了歇息的时间。   白曙他们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饥肠辘辘地从田里走来田埂。   “啊……”   朱红突然尖叫了起来,吓得白曙迅速看了过去。   “我,我的腿上有虫!”   朱红闭着眼睛,抱着自己的双臂。她太害怕了,害怕得不敢看。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脚上有东西在蠕动,慢慢地蠕动。   “救我,救我……”   泪珠就挂在朱红的睫毛上,她眼看着就要哭起来了。   刚才那个老大娘习以为常地说道:“城里娃,不怕,不就是几只蚂蝗吗?怕什么?等它吸饱血了,自己会掉下来的!”   白曙看到自己脚上也贴着几条黑乎乎的蚂蝗,每只蚂蝗都圆滚滚的,看得出是吸了不少血。   “我,我不要,救救我!”朱红真的哭了起来,她的手盖住眼睛,泪水从她手的缝隙中流了出来。   那大娘见状,就上前朝朱红脚上的蚂蝗吐了几泡口水,之后再弓起手掌,在朱红被蚂蝗叮咬的地方空拍了几下,不一会儿,蚂蝗就掉了下来。   白曙见状,也学着妇人的模样,吐口水,空拍。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第一只蚂蝗拍掉。   此时,白曙不经意抬眼,看到了身边一动不动的胖球儿。他愣了一下,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胖球儿的样子,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白曙推了推胖球儿,胖球儿机械似地转头,双眼无神。   白曙叹了一口气,只能暂时先把自己脚上的蚂蝗忽略,先帮胖球儿的忙。   等白曙帮胖球儿处理完他脚上的蚂蝗时,他才发现,自己脚上的蚂蝗都吸足了血,掉下来了。   “把它们弄死,让它们在太阳底下暴晒,它们就活不了了。这东西,很讨厌,不翻皮,即使砍它几段,都死不了。”老大娘边说,边摘了根田埂边长着的狗尾巴草,一把把狗尾巴草的茎部插进蚂蝗的体内,蚂蝗挣扎了两下,流出了鲜红的血。   白曙看着地上一个个被刺穿的蚂蝗,心里怪恶心的。   “哎呀,我得回去了。你们也回去歇歇吧,这会儿太阳辣,干不了活。”老大娘说完就离开了,家里汉子还等着她回去做饭呢!   “呜呜呜,白曙,这,这,我想回……”   朱红边哭边说,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曙喝住了,“别说!”   朱红的话瞬间堵在嘴里出不来了,她颇为委屈。   “你们就是新来的知青?”   这时候,从朱红身后传来了这么个声音。   朱红一顿,这才明白,为何白曙突然喝止她。她有些后怕,幸好刚才她的话没有说完。若是第一天插队,就哭着叫回家,还被人听了去,她就不用做人了。这可是个把柄,一个她革命觉悟不高的把柄!一个不能向无产阶级同志学习的体现!   “是的,同志,我们是从大都来的知青。我叫白曙,他叫丁榜,她叫朱红。”白曙不喜欢跟他人打交道,但是这时候朱红和胖球儿顶不上用,他只能亲自出马跟人寒暄客套了。   “欢迎白曙同志,丁榜同志,朱红同志,我叫洪晓东,比你们早五年来这里。以后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洪晓东面容端正,非常平实,看着不像是邱氏话里那个会出卖伙伴的人。   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白曙没有再接她的话了。 第158章   ·   洪晓东见白曙不喜欢说话,就迅速转向了朱红。她的亲和力的确是不错, 即使朱红脸上带着泪, 她也能够当作没看到一样,跟她攀谈起来。而朱红也是自来熟的, 很快久和她熟了起来。   白曙无语地看着前面两个一边走, 一边小声攀谈的人。   “你们住在村尾?靠近小树林那边?那儿有些荒凉吧?我就借住在董支书家闲置的老房子里, 在村子中间。有空你过我们那边去玩玩。”   “嗯,行, 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找你玩。晓东姐, 你们来都村那么久了, 有什么经验可以给我们传授传授的?”   “经验呀……就是多干活, 跟着国家政策走呗。哦,对了, 你们住的那地儿的小树林,千万不要好奇而深入到里面,因为小树林后面是山林, 听说里面有猛兽, 村里前阵子就出事儿了。”   “啊!什么事儿?”   ……   这两个女人似乎有不少话要聊,不一会儿, 洪晓东就和朱红咬着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白曙的耳朵尖,隐隐能听到一些。   “晓东姐, 那个来了, 要怎么办?”   “你带了卫生带了吗?村里条件不好, 你若想垫卫生纸或者棉花,得到城里买。在这,大伙都是用布包了草木灰用的……”   白曙没有再继续听。女孩子的私事,他再偷听,恐怕不妥。   等白曙他们回到知青宿舍的时候,胖球儿终于从蚂蝗的惊吓中恢复了精神,他屁颠颠地去做饭了。   范村长虽然说,晚点儿会给他们拿些粮食过来,但是即使是这样,还是不够他们三个人吃。他们也不能一直只吃素,得自己想些方法,弄些肉吃才行。   不过,在双抢的当下,想要挤出时间去做别的,可能有些难。   中午吃完饭后,白曙他们没没休息多久,就得起来去上工了。   农村的活儿,就没有做完的时候,这样做完了,还有下一样。   白曙他们被分派到地里去脱粒。按照范村长的说法,这工作已经算是非常轻松的了。   脱粒,的确是较为轻松的工作,特别是跟收割、犁田那样的工作相比。   “白曙呀,昨晚的艾香用得怎么样?”   盲大叔就站在白曙旁边。他和白曙他们三人一组,一起负责给这片水稻脱粒。   白曙笑了笑,“谢谢大叔,艾香很好用,昨晚我都没被叮。”   盲大叔的笑容,比夏日的阳光更加灿烂。   “大叔,你能给我一些艾香吗?”朱红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我那儿的蚊子比较多。”她脸上的红疙瘩,这会儿还有些痒。   盲大叔愣怔了一下,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了,连声说道:“好,我家里有很多,等下了工,我给你们送去。”   朱红感激极了,连声道谢,“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就那么容易就拉近了。仅仅只是因为朱红跟盲大叔讨了些艾香,盲大叔和朱红、胖球儿的关系就这样少了几分刚认识时的尴尬。   “你们两手抓着稻把子,打在桶角上,得使劲了,正面两次,反面两次,这样就干净了。”   盲大叔说着就演示了一遍。   只见他抓着一把已经扎好的稻谷把子,用力摔在脱粒用的斛桶边上,正反面各两次,稻谷把子上的稻米粒儿果然脱干净了。   斛桶是个四方形的大木桶,口大桶高,四周的木板略有些弧形。白曙、朱红、胖球儿和盲大叔各站在斛桶的四个边上,有几个孩子专门负责给他们从田里递稻谷把子,他们接过稻把子,一下一下,用力打在桶边上。   “啪,啪,啪……”   这边响完,那边响。   等桶里已经装满了大半桶的稻子时,白曙他们就把谷粒儿取出来,用箩筐挑到村里的晒谷场去晾晒。朱红和盲大叔,一个是女生,力气小,一个眼盲,走路不方便,所以挑运的工作就落在了白曙和胖球儿的肩膀上。   等太阳落山,村中家家炊烟起的时候,白曙他们的工作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此时,范氏也正好到田里找白曙到家里吃饭。白曙刚往前了两步,就想到了身后的朱红和胖球儿,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我和朱红、胖球儿一块儿吃,您让大爷爷和大奶奶不用担心我。”白曙动了动肩膀,他的肩膀有些酸痛,早上弯腰插秧,下午使劲脱粒、担谷子,真是有够难受的。   范氏怜惜地看着白曙,这孩子,就是心善。这会儿是农忙,村里没人不耗体力的,若不好好补补,恐怕撑不下去。哎,若是粮食够,她也想把那俩孩子叫到家里吃饭。可是,这年岁,少粮,谁家的粮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白曙是她侄儿,给他吃,她自然不心疼,可是若是再加上两个外人,这就有些不够了……   范氏看着白曙坚决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你就先回去吧,我待会儿给你拿些菜,你们才刚来,肯定没什么菜。”她没等白曙拒绝,就走了。   白曙的话噎在嘴里,又吞了下去。他知道,现在粮食紧,吃不饱,所以他不能带胖球儿和朱红到大爷爷家里打牙祭,可是若是把他俩抛下,他自个儿去吃好的,他又觉得不对劲。   啧,真是麻烦!白曙叹了一口气,这辈子跟上辈子真的太不一样了!上辈子,他哪里会像现在一样,瞻前顾后的呀!   不过,白曙笑了笑,他现在已经习惯这样的感觉了,不会再像刚重生不久时那样,有种被束缚住的烦躁感。   “曙?”胖球儿看了眼停下来看天空傻笑的白曙,有些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白曙揉了揉胖球儿的头发,“走吧,你还得回去做饭呢!”   胖球儿摇了摇脑袋,有些不习惯白曙的亲近,但是他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嗯,白曙的手,跟爷爷的一样呢,非常温暖。   “快点,再晚回去,天可得黑了,摸黑吃饭,蚊子多。”朱红走在前面,看到身后打闹成团的两人,有些无奈。这俩人忙了一天,还能玩闹,难道就不觉得累吗?难道就不饿吗?   白曙他们才刚回到知青宿舍,范氏就拿着两碗菜过来了。她刚把菜放下,盲大叔就来了。他不仅给朱红带来了她想要的艾香,还给白曙他们带了白粥。   盲大叔家里不好过,年年欠工分,若不是都村公社社员和领导好说话,他家可能早就过不下去了,就这样,他还给他们带了粥,这令白曙格外感激。   “谢谢大叔。”   盲大叔挥挥手,拄着拐杖,往外走,“甭客气,我家没什么好菜,你们将就着吃。城里的娃,难得那么能吃苦的。你们这会儿也来不及做饭了,早点吃早点睡了吧。”   村里的人非常淳朴,白曙一口一口地喝粥,他细品着每一筷子菜,心里格外暖和。   晚饭有范氏和盲大叔的帮忙,倒是解决了,但是昨晚答应朱红要做的厕所,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知青宿舍有七间房,但是却没有一间厕所。要想要方便,只能进小树林里。可是长期进小树林,到底是有些不便。白曙和胖球儿就琢磨着反正都是要做的,干脆就早点动手算了。于是,吃完饭后,白曙和胖球儿趁着天还亮,就开始建厕所。   可是他们要建厕所,少不了用到工具,如此白曙就必须得去大爷爷家里借工具。但是当白曙从白家回来的时候,不仅带了工具,还带了白立国和白日朝。   “我们当初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你们是到村里学习的,要接受中下贫农再教育。我们帮你们把宿舍平整好了,院子也弄好了,若是再建个厕所,就不像话了,所以我们俩讨论过了,厕所,得等你们来了,自己干。”   白日朝背着手,对白曙他们几个说道。他的眼睛巡视了知青宿舍一圈,还算整齐。这几个城里娃看起来还挺适应的。   胖球儿乖巧,他小声地应道:“应该的,这事情,我们能自个儿做的。”   “那就好。”白日朝指着一处说道,“你们就在那处建,那处的地软些,好打洞。”   白日朝所指的地方,离白曙最远,是在第七间房的边上。   白日朝说是让白曙他们自己建厕所,但其实白曙和胖球儿要做的只是在地上挖几个洞。再由白立国把事先准备好的几张竹席子从第七间房里拿出来,把这块地围上,再在顶上铺上一块塑料纸。   “赶明儿个,你们去弄些稻草回来,晒干了,串起来,弄成顶,盖在塑料上,这样就大功告成了。”白立国擦擦头上的汗。这双抢农忙时,他的工作挺重的,这会儿还帮侄子他们盖厕所,也是真的累了。   “谢谢白大叔,谢谢白大爷爷。”胖球儿和朱红看着一脸疲惫的白立国,特别愧疚。特别是朱红,她都有些怪自己为什么那么娇气,没法像白曙他们一样,去小树林解决,非要在农忙的时候,劳烦大家,建个厕所了。   “好了,娃儿,你们今天也忙了一天了,去睡吧,明儿个还得干活呢。”   白日朝憨厚地笑了,他今天从村头走到村尾,听到村里不少人都在赞扬曙儿他们仨,说他们虽然是城里娃,但是能吃苦,不娇气,就是女娃娃的胆子有些小,恁怕虫了。   夜静悄悄的,一天的疲惫,在夜里袭了上来,白曙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但不是是不是错觉,白曙耳中一直传来了“哼哼唧唧”的撒娇声,还有那双黄色的,闪着贪婪的圆眼,在脑中若隐若现。 第159章   ·   一连好几天,白曙都能在夜里听到“哼哼唧唧”的声音, 都能看到那双圆圆大大大的黄眼睛。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他的预感落地, 知青宿舍就热闹起来了。   这是一个跟往常一样的早上,白曙休息了一夜, 勉强把昨天的疲劳驱除, 还没等他从睡梦中完全清醒, 他就听到了门外的喧哗声。   “我去哪里住,是我的自由, 你不是不想和我这样的人为伍吗?那为何不让我搬出来?”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知青宿舍清晨的宁静。   此时天空还有些灰暗, 以往的这个时候, 白曙他们都还在梦乡, 但是今早却被吵醒了。   白曙打开门,走出房间, 想要看看怎么回事。   门外的是洪晓东,洪晓东身边还有一个背着包,手里捧着锅碗瓢盆的年轻女人, 白曙不用猜, 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洪晓东身边的那个女人,跟普通的村里女人不一样, 一看就知道是从城里来的。她长得秀气,隐隐还有些冰冷, 是村里另一个女知青苏琳琳。   说来也有趣, 洪晓东和苏琳琳的关系闹得如此僵硬, 但是她们俩依旧同住在一座房子里。   不过,前几天,白曙好几次见到苏琳琳不时往他们宿舍经过,她眼中闪着评估的光芒。那时候,他心中就有预感了,这女人可能会搬过来,现在果然如此。   曾经村里只有两个知青的时候,即使洪晓东和苏琳琳再怎么闹翻,但是在村里人眼中,她们依旧还是共同体,不得不住在一块儿。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村里有其他知青了,这也就意味着,她们俩有了更多的选择。   “我有说不让你搬吗?你倒是瞧得起自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即使你要住,你也得住最后一间!”   洪晓东这话说得响亮。   知青宿舍七间,白曙住第一间,胖球儿第二间,朱红第三间。苏琳琳想住第四间,但是洪晓东却要把她赶到最后一间。最后一间,离厕所最近,就在厕所的边上。洪晓东这话是让苏琳琳和厕所相伴的意思,不可谓不毒呀!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苏琳琳自然不愿意住最后一间,她用咬着牙,抑制住怒意,“你……你!好样的!”她直接推开洪晓东,就要走进第四间房。她跟洪晓东都已经撕破脸了,没必要再装客气。   “哎呀,朱红,快出来呀,苏琳琳就要住你隔壁了!你快出来呀!”洪晓东见阻止不了苏琳琳,立刻扯着嗓子大叫。她上次和朱红聊过,觉得她们俩已经有了默契。   此时,白曙已经站在院子里,朱红也刚从屋里出来,只有胖球儿的房门紧锁着。   “这是干什么呢?一大早的!”朱红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她这段时间太累了,可以说,她是靠着毅力才能跟白曙、胖球儿一块行动的,她害怕自己被他们俩甩在后面。也正因为这样,她每一天都格外嗜睡!一大早的,这两人就闹腾闹腾,把她吵醒了。睡不够,她现在一肚子火气,所以说话自然不大好听。   洪晓东可不管这些,她急着把朱红拉进她的阵营,在她的想法中,朱红也只能进入她的阵营。   “苏琳琳要住在你隔壁!她这种人,我们应该彻底跟她划清界限!”   洪晓东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把还没完全醒来的朱红弄得有些发愣。   “什么?谁呀?”   她是知道村里有两个老知青,但是她只见过洪晓东,并没有见过苏琳琳。她这段时间每天都泡在田地里,哪里有时间出去交际呀!   “苏琳琳呀,她成分不好,还想住你旁边!你可不能忍!”   洪晓东的话令苏琳琳脑袋都耷拉下来了。她趁早上搬过来,就是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她只要悄悄住下,等一切成了定局,大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计划竟然被洪晓东发现了!洪晓东在这些新来的知青面前戳破了她的身份,让她下不了台!她知道,她这么贸然地就搬进知青宿舍,而没有跟他们打过招呼,的确是有些不地道。只是她怕他们拒绝,所以才不得出此下策。而且她也听说了,那个叫白曙的,是村里会计白立国的亲戚,在村里说得上话。   朱红被这一闹,脑子终于清醒了。她皱了皱眉头,“这房子又不是我家的,我哪能管得了别人搬不搬进来呢!”她现在是睡都睡不够,这女人能不能别扯上她?她就想舒舒服服睡一觉,这是招谁惹谁了!   洪晓东愣了愣,“难不成你想和她做堆?”   朱红看了她一眼,“我根正苗红!哼,不管苏琳琳是谁,做过什么,她想住哪里,就住哪!她喜欢就好!我管不着,你想管,你自个儿管,甭把我拉进去!”朱红说完后,就摔上门睡回笼觉去了。她真是太累了,睡觉的时间可是非常珍贵的,怎么有时间跟她掺和这些?好好劳动不行吗?非要弄什么拉扯、排挤!这不是闲着没事干吗?哼,别以为她不知道苏琳琳为什么弄了这么一个名声,这都是面前这女人弄的。   洪晓东看向不远处的白曙,想要寻求白曙的支持。   白曙耸耸肩,“我们插队到都村,为的是向无产阶级农民朋友们学习。这才是我们的工作,老老实实工作,才对得起国家!一会儿还有工作呢,你们可别太闹腾了!”他说完之后,也转身回房去了,懒得跟这女人扯。   苏琳琳心中有些异样,这是她被洪晓东出卖后,第一次遇到有人在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还能不露出反感和排斥。看来,以后她如果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工作,肯定能安安稳稳的。   “你能不能别挡在我这屋门口?我得收拾收拾呢。”苏琳琳淡淡地说道,刚开始的时候,她会因为被洪晓东出卖而感到不可置信、心痛。但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的心情已经平静多了。人活在世间,怎能不遇上那么一两个渣呢?而她只是不幸地把一个渣错认为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罢了。   洪晓东看着当着她的面,把门摔上的苏琳琳。气得直跺脚。她看看苏琳琳的房门,再看看隔壁三间紧闭的房门,咬咬牙,离开了。   等白曙再次从门里出来后,就看到洪晓东在院子里伺弄煤炉子,她脚边放着好几袋东西。“白曙!”洪晓东朝白曙招招手,“我也搬过知青宿舍这边了,以后就多多指教了。”白曙这人,得打好关系。   白曙瞥了她一眼,点点头,没有想要交谈的想法。这女人,太积极了。   过了一会儿,胖球儿的房门打开了。   白曙见到他,皱了皱眉。   “你这是怎么了?脸上黑乎乎的?”   往常白曙起床的时候,胖球儿已经在院子里把炉子生起来了,可是今儿个胖球儿似乎是在屋里把煤炉生好的,脸上一道道煤灰的黑痕,看着像一只花猫,挺逗。   胖球儿抬头看了白曙一眼,复而又低下去。今天大清晨,他就听到了洪晓东和苏琳琳争吵的声音。当他听到洪晓东对苏琳琳的指责时,他想要打开门的手,顿住了。他靠在门后,没有出去。他心中涌现出悲伤和恐惧,他想起了曾经那些畏畏缩缩的情景。但随即,白曙和朱红的话语,把胖球儿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慢慢抚平。白曙他们,跟以前那些瞧不起他的人不一样!胖球儿想到这,就睡不着了,他干脆起来把火给生了,想着待会儿早点把早饭做了。   白曙见胖球儿这副模样,就没再追问了,“你赶紧把煤炉拿出来,放屋里热。我先去村里打些水。”此时是夏天,在屋里生炉子,肯定是热的,胖球儿额头都是汗水。   知青宿舍的环境还不是很好,这房子太久没人用了,很多东西都需要白曙他们慢慢添置,慢慢完善。虽然白立国已经帮他们解决了电的问题,但是水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村里吃水靠水井,知青宿舍这边没有水井,想要喝水,必须要到位于村子中间的公共水井去打水。不过村子里倒是比城里好些,城里有些人家,自家没水,须得去供水点买水吃,一担水需要一分钱。在村里的水井打水,不需要用钱买。   白曙拿了担子和两个空桶,就出门了。   清晨的都村,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白曙走在路上,不时能碰到几个村民,大家都和善地打着招呼。   而此时,院子里就只剩下洪晓东和胖球儿,朱红和苏琳琳的房间门还是锁着的。   “这儿用水还真是不方便。”洪晓东皱了皱眉头,看着白曙和胖球儿房间前面的大水缸。她原本住的董支书旧宅有一口水井的,用水十分方便。这儿的用水太不便了!她倒是想用白曙他们的水,但是水缸却放在白曙房门前那地儿,用之前得询问一声。而且,看情况,这三个新知青已经抱成团了,她想加入,可能不容易。不过,她这样也比苏琳琳好,苏琳琳可是连煤炉都没有的呢!   胖球儿低着头,没有理会洪晓东。他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米、熬粥,井然有序地做自己的事情。   洪晓东讨了个没趣,心里有些不快。   这边,白曙刚到井边,就被邱氏拉住了。   “听说那两个老知青搬去你们宿舍那边了?”邱氏小声嘀咕。   白曙点了点头。   邱氏脸色有些复杂,“那俩人,你,你别跟她们一道儿!”   她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嫌弃,有些不屑。   “怎么了?”白曙奇怪地问道。他的确也是有些疑惑的,苏琳琳和洪晓东明明在董支书的老宅子里住得好好的,怎么那么突然就搬过来了呢?   邱氏神秘兮兮地往周遭看了看,没人,她趴在白曙耳边说道:“你,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听立国说,董支书家婆娘似乎不愿意让她俩住了!”   白曙诧异,怎么会?   邱氏脸色有些发红,她知道接下来要对侄孙说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好,但是这孩子,正是年轻的时候,血气方刚,若一个不小心被那两个妖精迷了去,白金氏那个妯娌肯定是会怪罪于她的,所以她不得不说。   “我听说那俩知青和某些人不明不白!”   白曙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抹异光。果然!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她们是不会那么突然就搬进到知青宿舍来的。如果他猜得不错,这某些人,应该是姓董的吧?而和这某些人不明不白的,极可能是洪晓东,而不是苏琳琳。所以洪晓东才会那么反对苏琳琳搬过来,因为少了一个背锅的;所以洪晓东才会在苏琳琳搬过来后,也搬了过来,因为需要背锅的。   这样一想,白曙刚才的疑惑就解释通了。他刚要跟邱氏说什么,就被一个熟悉的叫声打断了。   “乖孙!” 第160章   ·   来人正是两周未见的白金氏!   “奶奶?”白曙诧异, “您怎么来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 白金氏就到了, 想来定是坐了最早的一班车来的。   白曙一想到奶奶天还没亮就爬起床,等第一班开往都村的车,他心里就不由得有些暖暖的。   “乖孙,你怎么瘦了?黑了?”白金氏迅速冲上前, 拉着白曙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觉得苦了乖孙。从乖孙离家的第一天,她就想回都村跟他在一起了,但是老头子总是说,他们这么快就往都村去,对乖孙的影响不好, 所以她只能强忍着。好不容易熬了两周, 她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邱氏站在一旁, 还往后退了退。这妯娌真是有了乖孙,眼里就见不得其他人了。   白曙被白金氏翻来翻去,心疼来心疼去, 好似他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他颇为无奈。   “哎呀,我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才这么两周的时间, 你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定是累着了!累着了!我的乖孙呀!等着, 我待会儿去找白立国算账, 那家伙,怎么就不知道照顾你些?想当初白军和白田那俩崽子,我给照顾得多好呀!白白胖胖!”   邱氏在一旁,看着妯娌这副心疼得快要心碎的模样,嘴角不由得有有些抽搐,用得着这样吗?恁夸张了吧?不过她可不会在这时候打扰她,生怕被当作罪魁祸首迁怒。她恨不得化身成了一件摆设,任由妯娌忽视她这么大一个人。   “咕咕,咕咕咕咕——”主人,我的主人。   此时,伴随着一阵鸡叫,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   大公鸡!   白曙看着这个试图扑进他怀里,却被白金氏一手拦住的大公鸡,啼笑皆非。这一人一鸡,就像是在争宠一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围着他转圈圈。   “呼呼,呼呼,你们原来都在这儿呢!大公鸡,你怎么能乱跑!再这样,我下次给你系上绳子!”   白三朝喘着粗气,出现在白曙面前,开口就教训大公鸡。此时他的头上直冒汗,看起来似乎是跑了一场长跑似的。   白金氏瞪了白三朝一眼,“你还不快点来把这只蠢鸡给我抱走,成天见地往乖孙身上扑!它那么脏,爪子还那么锋利,若是伤到乖孙怎么办?没点眼力见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白金氏是越来越随性了,以前还知道在其他人面前给白三朝面子,现在是除了在陌生人、在外人面前,会给白三朝留一丁点儿面子之外,在亲人,在相识的人面前,能毫不犹豫地下白三朝的面子。   白三朝已经习惯了老婆子的糟脾气,他不得不去把大公鸡给拉开。别看这老婆子嘴里嫌弃这只鸡,还骂它蠢鸡,但这也只是有乖孙在的情况,若是乖孙不在,她可宝贝这只鸡着呢!简直是把这只鸡当作乖孙的替身一样疼着!   大公鸡一见白三朝张开双手,朝它扑了过来,就扇动翅膀,扑腾扑腾的飞了起来。紧接着,白曙就光看着白三朝抓鸡了。   这会儿,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爷爷大早上的会满头大汗了,原来是抓鸡抓的!   村里到公共水井这边取水的人不少,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了。   “这老白的弟弟也恁不中用了,一只鸡都抓不住!哎,老了呀!”这是一个七老八十,眼花,拄着拐杖的老大爷。   “那只公鸡真是漂亮,神气!”这是一个提着水桶的小男娃。   “白曙的爷奶,还真是疼他呀,这一大早的就大包小包回村里看他。”这是一个挑着水的婶子,看到有热闹可看,停下了脚步。   ……   恁丢脸了!邱氏丢不起这个人,忙出来劝阻,“好了,曙儿你那边等着用水吧?快去,快去。我先带你爷奶回家。”   白曙忙点头,奶奶这车轱辘的心疼话,令他心里暖洋洋的。不过爷爷扑鸡,倒是有些好笑,扑空不说,往往还弄了个狗吃屎!真是令他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心疼。不过,看到他们那么精神的模样,他都是放下了心里的担忧。不管什么时候,健康快乐,总是好的。   白金氏和白三朝也知道自个儿这模样,有些丢份子了,可是他们憋了太久了。乖孙明明就在三里地之外,可是他们却不敢去找他,生怕误了他,让人怀疑他插队的目的。只能生生憋着,这一憋,就憋了两个星期。   “对,对,老婆子,我们先回去吧。反正这段时间,咱们也是在村里住着,见乖孙的机会多着呢,可别耽误了乖孙的工作!”   白三朝终于抓到鸡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脸淡定地朝白金氏说道。可是白曙看着他这模样,不由得咧嘴。爷爷这被大公鸡弄到浑身狼狈的模样,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白金氏天生的凶狠脸上闪过了失落,她来之前就知道,这会儿是不能和乖孙同住的。不过,这也总比见不到乖孙好多了。   等白曙挑着一担水回到知青宿舍的时候,朱红已经洗漱好了,她还把院子给打扫了一遍,胖球儿的早餐也做好了,他们俩就坐在小马扎上等着白曙回来,再开饭。这是他们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人齐了才开饭。   “你可回来了!”朱红闻着锅里的香菇粥,没出息地吸鼻子,她这段时间,完全被胖球儿的厨艺给收服了。   白曙看着朱红嘴馋的样子,有些好笑,这人在一瞬间,竟然和爷爷白三朝有些相似。白三朝在想念他的户部街烧羊肉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提起烧羊肉,白曙就就想到刚才看到爷爷似乎有些消瘦,衣裳都宽松了。也不知道这两周发生了什么事情,爷爷会瘦得那么快?   白曙心里有些在意,刚才时间紧,他没来得及询问。   “好了,快吃吧!待会儿还得去干活呢!”朱红迫不及待地给白曙和胖球儿盛了碗粥,就开始吃了起来。她有些后悔,怎么就没早点儿认识胖球儿呢?这样的厨艺,真是令她惊为天人。她现在一想起以前在家里吃的妈妈做的饭菜,瞬间觉得以前就是被妈妈虐待了。她吃了妈妈牌的“猪食”将近十八年!   “你慢点儿吃,锅里还有。”胖球儿笑得露出了两颗老虎牙。作为厨师,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自己做的饭,得到别人的喜欢。每每看着朱红和白曙吃得满足的模样,就是他最兴奋的时候。   都村的双抢已经进入了尾声,村子里晒谷场铺满了金黄色的稻谷,孩子们在村里欢闹着嬉戏。白曙和胖球儿戴着个破帽子,扛着铁锹,在田间行走,他们现在负责看水田。哪儿若是跑水了,他们得给它堵上,哪儿若是堵了,他们得给它凿开,这活,得仔细了,马虎不得。   快中午的时候,白曙他们见几个孩子拿着桶往河边走,不由得把他们叫住了。   “这是嘛去呢?”胖球儿先开口。   一个瘦小的男孩扬着笑,一排白得发亮的牙齿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我们去抓田螺呢!田螺肉好吃!”   田螺?胖球儿吞了口口水,他朝白曙挤了挤,“曙,我们也捡一些吧。”   夏季的田螺最是肥美,胖球儿都已经想好了,田螺可以煲汤,加一块姜就成,这样的汤,最是美味。螺肉可以剁碎了,加上些野菜、米,搅拌了,塞进螺壳里……听爷爷说,这是南边的吃法,虽然有些细致,但是也不算麻烦。   白曙点了点头,应下了。做饭的事情,都是胖球儿负责的,他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成了。   田螺可以在田间淤泥里寻找,但是这时候田里刚插完秧,不好随意进入其中寻找。   “小河边有很多,还有小鱼,哥哥你们要一起去吗?”瘦小的男孩说道。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自己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白曙。他听爸爸说过这个大哥哥,他说这个大哥哥非常厉害,让他以后见到他的时候,礼貌些。   白曙点点头,看天色这会儿已经中午了,也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瘦小的男孩兴奋地跳了起来,“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我知道在哪个地方,有很多小鱼仔和大田螺!”   白曙和胖球儿跟着小男孩,还有他的几个伙伴,一块来到了村里小河的上游。这还是白曙他们第一次来到这地方。这地方,也是位于村尾,也靠近小树林的边缘,不同的是,它离高山很近很近。   白曙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地方离山里太近了!他又想起了梦中“哼哼唧唧”的那大东西,那双黄眼充满了委屈。   他摇了摇脑袋,他也只是见过那只黄豹一次,怎么它这段时间就一直出现在他的脑中呢?真是阴魂不散!   “看,就在这,很多田螺和小鱼!”瘦小的男孩骄傲地指着面前这一片地方,这是他和小伙伴们的秘密基地!   白曙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谢谢了,小……”他突然想起,他似乎没问过他的名字。   “范豆,我的名字叫范豆,你可以叫我小豆子,大家都这么叫的!”范豆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范豆?”胖球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的名字真逗!跟白曙一样!”饭豆,白薯,哈哈哈,真是太逗了!   白曙和范豆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胖球儿立刻收起了笑容。他说的是实话,他们有必要这样看着他吗?   “你回去拿俩桶过来!”白曙面无表情地吩咐胖球儿。   胖球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往回去。他这不会是戳中了白曙的心病吧?   等胖球儿从知情宿舍回来的时候,白曙已经捡了不少螺丝和小鱼仔。他在岸边挖了一个坑,把捉到的小鱼仔和螺丝都扔进了坑里。   “多抓些,多抓些!”胖球儿一边把小鱼仔和螺丝搬进桶里,一边催促白曙。   每一样食材,在胖球儿眼中都是一道道美食,他的眼中闪着光芒。一时间,白曙被这样的光芒晃到了眼。他曾经在范爷爷、丁爷爷和爷爷眼中都见过这样的光芒。他知道,这就是爷爷所说的“喜欢”。胖球儿喜欢这些螺丝和小鱼仔?   白曙想到这,就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胖球儿本来也想下河去帮忙,但是随着白曙把螺丝和小鱼不断往岸上抛,他忙着把它们捡进桶里,没法下河。   “够了,够了!”胖球儿大声叫道。他拿了两个桶来,可是这才一会儿功夫,两个桶都满了。   白曙在水里直起身子,看了胖球儿一眼,看到他身边装得满满当当的桶,这才停了下来。   范豆和他的小伙伴们已经惊讶得目瞪口呆了。   “太,太厉害了!白曙哥哥,你太厉害了!”范豆猛地抱住白曙的脚。以前爸爸跟他说,白曙哥哥特别厉害,他还怀疑来着,因为白曙哥哥是城里来的,而且挺瘦的,根本就比不上爸爸强壮。他那时候还不大服气,没想到今天白曙哥哥露了这么一手。   抓小鱼、捡螺丝,这两样是他们这些毛孩子的长处,村里不少叔叔伯伯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白曙哥哥抓鱼一抓一个准,捡螺一捡一大把,绝无落空。让他都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满河都是小鱼仔,满池都是大田螺!可是当他学着他的样子去抓鱼捡螺,却落空了。这才知道,白曙哥哥真地有本事!   白曙淡淡地笑了笑,“看准了就抓,很简单。”   他这副高人的模样,让范豆他们更加仰慕了。   “咕噜噜”白曙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了响声,他摸了摸肚子,他们已经在河边浪费了不少时间,是该回去了。   农村的活都是实打实地费体力,早上喝粥,不顶饱,但是白曙他们又没有太多食材可以耗费,只能暂时先将就着了。   胖球儿低头笑了笑,曙饿了,“走,咱们回去做饭。”   说完,他就要提起水桶,一只手一个。   可是,下一秒,他脸都憋红了,只能把水桶放下。   呃,桶太重了……   白曙若无其事地提起其中一个,径直往宿舍那边走,那样子就像是没看到胖球儿刚才出的糗一样。   当白曙还有范豆他们都离开的小河边的时候,一道黄色的身影从山上下来,往河边走。它在河边打转,鼻子不断嗅着什么,眼睛里满是疑惑。它明明就闻到了那个人类的味道,它有些失落地看着不远处的村庄,转身投入山林中。   白曙和胖球儿跟范豆他们在岔道上就分开了,为了走捷径,他们俩从田埂上往宿舍那边走。   绿油油的稻苗长势喜人,在刚放了水的田里,显得格外有生机。村里的庄稼把式都说了,如果今年没出什么意外,肯定是个丰收年。   白曙提着装满了螺丝和小鱼仔的桶,显得非常从容,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体力和异能也越发地恢复到了上辈子的状态,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劳作,他发觉得自己身体内的潜能和力量渐渐被发挥出来了。   “扑通”——“哎呀!”   两个声音从白曙身后传了过来,白曙迅速回头。   却原来,胖球儿刚才走在田埂上,脚下一个打滑,一只脚踩空,掉进了田里,手里的水桶也掉入其中。   “鱼!螺丝!”   胖球儿焦急地用手在田里捞着,可是他的速度哪里有小鱼仔的速度快。一眨眼功夫,小鱼仔就消失在田地里了。螺丝倒是好捞,但是它们太散了,胖球儿刚捞完这边,另一边的螺丝就已经隐藏在田间的淤泥里了。   胖球儿傻眼了,他看着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螺丝,有些无措。   “这可怎么办?”他求救似地看着白曙,希望他能想出一个办法。他担心鱼在田里会把稻苗吃了!   白曙看了看前面已经离得不远的宿舍,叹了一口气,就还有几步,怎么就在这失手了呢?   “你先起来,这片田离村里远,暂时没人会注意,等他们长大一些,我们就把它捞起来。”   胖球儿松了一口气,白曙淡然的模样让他镇定了许多。   他快速从田里起来,往宿舍走,他得赶紧把身上的淤泥给清干净。   不巧的是,胖球儿刚回到宿舍,还没进房门,就被洪晓东给碰上了。   “丁榜?你这模样,不会是掉田里了吧?”   她手里捧着碗,从屋里出来,看样子是刚吃了饭的。   胖球儿硬着头皮点点头,逃也似地回屋。   洪晓东好奇地看着白曙把两个装着螺丝和小鱼仔的桶,放在院子里,不由得开口说道:“咦,你们抓了螺丝和小鱼?螺丝泥恁多,不好弄。小鱼仔肉没多少,鱼刺倒是不少,煮起来还费工夫!”   白曙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就这会儿功夫,第五间宿舍前面已经摆了她的不少东西,煤炉和小水缸,还有一个土灶。而第四间宿舍前面的空地上,只有一桶黄泥,房檐下倒是有一个背篓,背篓里有些干树枝。   “白曙,你们回来了?快来,盲大婶给了我一些茄子和豆角。”朱红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篮子里满满的都是新鲜的大茄子和绿油油的豆角。   朱红的血招蚊子,特别费蚊香,上次盲大叔给的艾香,她已经用完了。她又不好意思麻烦盲大叔给她做,于是就想着要去跟盲大叔学做艾香。她都是在中午休息或者傍晚吃了饭之后,去盲大叔家里向他请教的。这一来二往,她和盲大叔、盲大婶一家的关系越发亲近了。即使她现在已经学会了怎么制作艾香,但仍是时不时往盲大叔家去,帮他家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盲大叔家有院里有一小片自留地,这茄子和豆角就是盲大叔家里自己种的。   胖球儿听到朱红的声音,忙从屋里出来,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有茄子和豆角?我看看!”胖球儿兴奋地走到朱红面前,接过篮子,翻了翻,“新鲜,新鲜!今儿个正好用上!”   他说完之后,立刻把炉子生上,开始打理小鱼仔和螺丝,还有青菜。   朱红也看到了桶里的小鱼仔和螺丝,倒是惊喜,“真是不错呢!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她搓搓手,想要上去帮忙,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步伐顿了顿,看向白曙,“今天盲大婶问我,我们要不要也弄一块自留地,种点青菜什么的,她那里还有些菜种。”   胖球儿听这话,从满桶的小鱼仔里抬起头,说道:“对呀,曙,咱们自己也弄一块自留地,省得每次吃菜都是去村里讨。”   “好,我去问问。”这事情也不是什么坏事,白曙一口就应了下来。村里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自留地,可以在自留地里种上些瓜果蔬菜。他们这些知青弄一块,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洪晓东看着白曙他们几个和谐的模样,心里不得劲,这三人都是从大都城里来的,似乎以前还是旧识,她越发觉得不好融入其中。她咬咬牙,把碗给洗了,回房。   她“砰”地一声甩上门,把白曙他们几个吓了一跳。   “哼,什么德行!”朱红没好气地说道。   胖球儿低头,没说话。   “你们知道吗?”朱红往周围看了看,只有他们三人,于是小声地说道,“今儿个,我看到村里几个年轻男人,来帮她搬家呢!那些个水缸、土灶、家当,都是旁个人帮她搬的,帮她弄的!”   白曙和胖球儿看了朱红一眼。   朱红被他们看得不自在,“你们怎么这样看我,我说的是真的。”她只不过是说点儿八卦!   “你们先忙着,我去我大爷爷家一趟。”白曙突然说道。   朱红和胖球儿点点头,心里不由得有些艳羡,有家人在村里,就是好。   白曙往白日朝家里走,他早上的时候,就有些惦记了,爷爷怎么突然就瘦了。   还没走到大爷爷家,就遇到了往知青宿舍走的白金氏和白三朝。   “乖孙!” 第161章   ·   “爷爷, 你怎么瘦了?”白曙直接开口询问。   白三朝手里牵着大公鸡, 他生怕大公鸡再乱跑,累着自己,所以一到白日朝家里就找了跟绳子把它的身子绑了起来。大公鸡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就屈服的,它挣扎了很久,还示威性地啄了白三朝一道口子。白金氏看不过去,就找了个饼子, 用绳子拴在了大公鸡的脖子上, 这才把大公鸡欺骗了去。   所以,白曙此时看到的就是大公鸡啃着自己脖子上的饼一口, 再看白曙一眼,小黑豆眼里闪着矛盾,它不知道是应该先吃饼, 还是先扑主人!   “没瘦, 没瘦!”白三朝朝白曙挥挥手。   “哼, 瘦什么瘦,他这是没烧羊肉吃了, 恢复正常体型了!啧,该!”白金氏没好气地瞅了糟老头一眼。做烧羊肉的师傅搬到外地去了, 老头子这段时间没吃到肉,心里不利索,所以就瘦了。   白金氏非常嫉妒糟老头, 这老头只是瘦了一点儿, 乖孙就瞧出来了!乖孙怎么就没瞧出, 她因为想他,也瘦了?   白曙无语,原来是这个原因。爷爷是多喜欢吃烧羊肉,他是知道的。这会儿爷爷算彻底失去了吃户部街烧羊肉的机会了,他心里能舒坦才怪呢!   白三朝的心事被老婆子点了出来,他没面子,咕哝了一句:“瞎说,我这哪是因为没有烧羊肉吃,才瘦的!我只不过是因为这天气着实太热了,有些苦夏,才有些消瘦的!”   白曙见爷爷嘴倔,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您二位这是去找我?”   白曙找了个话题。   白金氏点点头,“我要去看看你们宿舍,立国说你们知青宿舍条件还可以,我得去看看,免得被他忽悠去了!”   白金氏嘴上通常没什么好话,即使她明白白日朝和立国为了能让白曙活得自在,做了挺多事情的,她心里感激,但是她还是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语。   白曙早就习惯了奶奶这样的性格,他点点头,想要半扶着白金氏,但是却被白金氏拒绝了,“我可没老,不用扶,不用扶!”   白曙若无其事地把手收了回来,他只是觉得这儿的路不大平整,生怕她老人家一个不注意磕碰了,所以才想顺手搀扶她的。只是他忘记了,奶奶不服老的心理。   等白曙带着白金氏和白三朝到了知青宿舍的时候,胖球儿已经还差不多把午餐弄好了。   白三朝一见到胖球儿,就露出一脸慈祥的表情,他拍了拍胖球儿的肩膀,说道:“胖球儿呀,亏得你跟白曙分到一道了,他呀,不会做饭,还挑食,我都怕他要饿着了!有你在,我放心!”   他和老丁关系好,在决定把乖孙送到都村的时候,他就已经和老丁通过气儿了,所以乖孙才会和胖球儿被分到了同一处。否则哪里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胖球儿被白三朝拉着手,他有些不好意思,“白爷爷,您客气了,曙平时非常照顾我的。”若不是白曙,他这些日子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况且烹饪时他的爱好,白曙给他做饭的机会,他感激还来不及呢。   “哟,这是做什么?”白三朝看着桶里养着的田螺,眼中闪过垂涎。老丁可说了,他的这个孙子做饭的手艺青出于蓝胜于蓝!啧,以后有口福了!   胖球儿笑得灿烂,“我和曙刚才去小河边捡的,养几天,等田螺吐了沙,就做田螺煲和田螺酿。”胖球儿说起计划要做的菜肴,眼中闪着光芒。   “你这老头子,馋得你!”白金氏最懂自家糟老头,他一摸他的短胡渣,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这家伙,嘴馋了!   “哈哈哈!胖球儿,你多做些,白爷爷也想尝尝。少了什么食材,你跟白爷爷说,白爷爷给你找!”白三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他也就这点癖好了,年轻的时候,他还会掩藏掩藏,毕竟嗜吃不是个好名声,但他现在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已经埋进黄土里的人了,哪里还在意这些,自己痛快才是好!   朱红曾经和白曙是同班同学,自然是见过白三朝和白金氏的,她嘴巴甜,一见二老的面,就“白爷爷”“白奶奶”叫了起来。   白金氏上下打量了这个女孩,朱红被她看得有些害怕,不由得躲到了胖球儿身后。   啧,怕什么怕,她又不会吃了她!恁胆小!   白金氏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她那张天生凶狠的脸,让人小姑娘一看就畏惧。   不过……   白金氏她这会儿有些诧异,朱红,她也见过,以前和乖孙一个班的。只是,这女孩心仪的竟然不是乖孙,而是胖球儿!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真是个没眼光的女孩儿,竟然没看上乖孙!   白曙不知道白金氏心里的想法,此时,他看着爷爷炯炯有神的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过,他暂时把这个想法按下去了。   “您二老吃过了吗?”白曙询问。   白金氏踢了踢想要往乖孙这边跑的大公鸡,说道:“我们已经吃了。你们也赶紧吃吧!这会儿都午后了。”她和老头子已经吃过了才来找乖孙的,顺带消消食。   胖球儿做的烧茄子和烧豆角都非常脆,完美地保留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再配上馒头,白曙和朱红吃得相当美味。   “你们不和隔壁那两人一块?”白三朝好奇地问道。白曙他们隔壁住了两个女娃娃,他已经从白日朝哪里听说了,不过那俩人的风评似乎不是太好。   白曙他们是在院子里吃的饭,他看了苏琳琳和洪晓东禁闭的房门,没有作声。那两个人,和他们明显不是一道儿的。   “是她们不愿意和我们一道!”朱红一边吃,一边说道。他们不排挤她们,但是也没必要凑上去。只是,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想被人认为他们在排挤那俩老知青。   白金氏点点头,“你们都是一处来的,本来就是一体的。她们俩在这呆久了,你们玩不到一块儿,也正常。”她可是听邱氏那个妯娌说了,那俩女知青,干活偷懒,还和村里男青年有些不清不白。关系不好最好,可不能让她们把乖孙给带坏了。   “您二老要在都村待多久呀?”朱红问道,“我今儿个听说,您二老到村里那架势,看着像是要搬家?”   白金氏看了朱红一眼,这小姑娘,不是蠢货,有话直说,不拐弯抹角。要知道她现在相当于和乖孙绑在同一条船上了,若这样了,都还跟他们太客气,就显得生分了。   “反正我们俩在城里也没什么事,就想着,回村里住上一段时间。”白金氏说道。孩子们长大了,纷纷离开了,大都城的家有些大。她成天对着老大和老大家的,还有那垂头不语的刘英,再加上白仁和白夏花那俩蠢货,她闹心!   朱红聪明,知道白奶奶和白爷爷不是单纯为了回都村住而回都村,他们俩应该是想白曙了,所以才回来住的。   “那成呀,胖球儿做饭的手艺不是吹的,您二老常常来呀!”朱红根本就没有发觉,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把胖球儿归到她的所有物范畴内了。   白金氏经验老道,一下就听出来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朱红和胖球儿两人。朱红懵懂,胖球儿没开窍,这两人以后还真是有得磨了!不成,等下次见到老丁,她得说道说道。   等下午白曙和胖球儿继续去田间视察的时候,白曙趁着没人,问了胖球儿一句:“你会不会做烧羊肉?”   胖球儿愣了一下,回道:“会呀。”   “能做出户部街烧羊肉的那种味道吗?”   “户部街烧羊肉?我吃过,不过能不能做出来,得试一试才知道。”   白曙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深夜时分,一道黑色的影子从知情宿舍掠了出来,往小树林去。   小树林后面就是高山密林,当年白曙跟爷爷就曾经带着村里人来这打猎。   此时白曙手中拿着一个吹箭筒,他记得这片山林是有羊的。   爷爷对于烧羊肉的痴迷,他打小就知道,如果真的失去了烧羊肉,对爷爷而言,是一件非常大的打击。按照爷爷的话来说,那就是,人生都少了些乐趣了吧!   深夜的山林,把各种声音放大,白曙一路上抓了几只兔子和野鸡,但是并没有见到羊,他没有失望,他此次进山也只是来探探路。他看着天边已经有些微亮了,决定先回去,等过段时间再找个机会进来。   当白曙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声巨大的咆哮声从白曙身后传来,紧接着,他就被一个庞然大物扑倒。再然后,他就感觉到了脸上一片湿润。   白曙非常淡定,他没有感受到一丝杀机,他已经猜到这个巨兽是什么了。   “黄豹?”   白曙的声音清清泠泠,在夏天的知了声中,显得格外冷淡。   黄豹又圆又大的黄眼闪过不满,它可是等了很久,才等到他的!这人类,见到它,情绪竟然没什么变化!它不开心!   “起来!”白曙推了推黄豹。他此时倒在地上,被压着,有些不舒服。   黄豹往后退了两步,围着白曙打转。白曙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我得先回去了。”   白曙往前走一步,黄豹也往前走一步。那亦步亦趋的模样,看得白曙直皱眉。   “你别跟着我了。”他顿了顿,说道:“你帮我看看这山里有没有羊。”   黄豹歪着脑袋看白曙。这人类是在求它帮忙?好吧,它勉强答应了。   白曙从背篓里拿出一只野兔扔给黄豹,虽然他知道黄豹是这座山林的王,它想吃什么都不缺,但是这是他给的,不一样。   黄豹闻了闻已经死去的野兔,抬头看了白曙一眼,就低头吃了起来。   “乖,”白曙说,“我走了。”   等白曙回到知青宿舍的时候,黄豹还停留在原地。   白曙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再到山里去,可他没想到,因为两个新来的知青,打断了他的计划。 第162章   ·   当田螺已经吐完泥的时候, 当胖球儿已经做了好几次田螺酿的时候,当白三朝正坐在院子里吃得畅快的时候, 范村长带着两个人出现在知青宿舍。   “这是新来的知青,你们认识认识。”范村长手里拿着他的那杆老烟枪,说道。其实每个村子都不大喜欢接收知青, 这些城里来的知青, 活干得不好就算了, 还会给村里带来麻烦。不过,他们都村算是不错的了, 至少白曙他们三个从大都城里来的,能干些活,比起其他村里不能干活,还一直叫嚣着要革命的知青, 好上很多。   “白曙?”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打断了白曙制止爷爷偷吃田螺酿的行为。爷爷今天吃得实在太多了!晚上该不消化了, 胃胀, 他肯定是睡不着的!   白三朝把手里的田螺酿放回盘子里, 朝乖孙使了个眼色,有人叫你。   是谁?白曙朝那个叫他的声音看去。   这是一个瘦高的男人,说是男人其实有些不大准确, 更精确地说, 这人是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 青稚中带着几分成熟。他的头发剪得非常短, 短得能看到头皮, 但最引入注目的是他额头间的那道闪电形疤痕。   “闪电?”白曙叫道。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闪电的标志实在是太明显了,想让人忘记,恐怕很难。   闪电笑得欢快,他快步来到白曙面前,用手锤了锤他的肩膀,亲昵地说道:“没想到咱们竟然会在这里见面!”   闪电还是跟以前那样,自来熟。白曙并不反感这样的闪电。   范村长倒是有些惊讶,这新知青竟然是和白曙相识的,这下他心里的担忧放下了一半。村里有洪晓东和苏琳琳两个不顶用的知青,已经是拖累了,再来两个,他这村长也真是够烦恼的了。幸而这两个新来的,有一个是白曙的旧识。白曙的人品,他还是信任的,这新知青得到白曙的认同,应该是不错,至少不会给村里添麻烦。不过,另一个新知青……   “村长,我们就住这?”另一个新知青,也还是个男的,他看着面前这两间空房,率先走进第六间。那第七间和厕所紧挨着,他是不住的。   “你们坐车到村里来,也累了。今儿个先休整一下,明天到我那,我帮你们把手续办了,再分派一下任务。”   范村长说完之后,就朝白三朝和白金氏点点头,快速地离开了。这新来的知青,有个刺头!   闪电也不和那新知青计较,他把行李放到唯一没人住的第七间宿舍去了。   就这样,都村的知青宿舍算是住满了。   “你和白曙是怎么认识的?”朱红等闪电一出房门,就感兴趣地问道。   闪电看了白曙一眼,在白曙点头后,滔滔不绝地把当初和白曙相识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胖球儿和朱红一边听着,一边惊叹。特别是听到他们在福田村遇到的那些事情,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能别吵吗?你们不休息,别人还要休息呢!”   那个住在第六间房里的男知青,走到院子里,朝闪电和朱红他们吼道。   闪电和朱红被他吓了一跳,朱红眼睛一瞪,气乎乎地反驳:“现在是下午,是吃饭的时间,我们说话怎么着了?你想睡,你就睡你的!你管得着我们?”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还没到晚上,又不是睡觉时间,他凭什么不许他们说话!   “真是没教养!”男知青不屑地瞟了朱红一眼,“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男人是谁呀?真是气死我了!说谁没教养呢?”朱红气得厉害,她还从来没被人这样说过!   闪电忙安抚她,“你别气,他那人就是这样!”   这话朱红可不爱听,“他是怎样,我不管!反正就是不能这样说我!哼,以后走着瞧!”她这算是和他结下梁子了。   闪电有些尴尬,忙解释:“那男人原本似乎是能留在城里的,是他自个儿申请下乡的。”所以为人就有些高傲。   “哼!”朱红不屑,她见闪电一直维护那人,干脆也不跟他说话了。   白曙知道闪电自来熟的性子,他最容易对他人掏心掏肺,心里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奶奶常说,这个世界,蠢货太多了!   “就你被分到这儿了?长颈鹿和麻子呢?”白曙想到了一直和闪电为伴的那两人。若是没那两人,以闪电这样的性格,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闪电和长颈鹿、麻子,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们,关系铁瓷着呢,不过这会儿,提到那两人,他脸上竟然闪过犹豫与不赞同的神色。   “有什么只管说,这都是自己人。”白三朝说道,他趁着乖孙和老婆子没注意,又偷拈了一颗田螺酿。   老丁的话果真没错,胖球儿的手艺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简单的田螺酿,做得那是超凡绝俗,把田螺的清甜、木耳的脆、大米的软糯结合得天衣无缝。   闪电压低声音,小声地说道:“他们俩都被分到了楚庭郊区,本来我也是要到那边去的,可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转到了这边。”   白曙继续等着他的话,若只是这样,他倒是没必要露出那种矛盾的神色。   果真,闪电紧接着就附在白曙耳边,小声地说:“他们要游水去香城!”   游水去香城!白曙震惊,这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且不说渡河之难是难以想象的,单说两岸之间的巡逻,就不是常人能躲避得了的!   “长颈鹿说,过了河,就是香城人了!”闪电话里有些向往。对于在楚庭长大的孩子,一江之隔的楚庭,在他们心目中是多么的神圣。那地方发达、先进,那地方遍地黄金,那地方是他们梦想中的天堂。   白曙拍了拍闪电,长颈鹿和麻子两人的目标都非常明确,他们俩相较于闪电,为人比较周全,渡河应该是做了周密的考量了。不过,真的要这样吗?白曙有些不明白。一旦离开楚庭,到了香城,他们就很难有回来的机会了。   此时,一阵说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谢谢冬二同志!若不是你,我用水就是个难题了!”   白曙和朱红、胖球儿、白三朝、白金氏几个头也不抬,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洪晓东门前那口水缸里的水,是村里的男青年给她挑的。她每次只需要说些好话,就有人屁颠屁颠地过来帮她。   “蠢货!“白金氏看着一脸正经地走在冬二身边的洪晓东,眼中闪着蔑视。这女人还真的以为自己有多么金贵呢,哼,村里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可不少!真把村里人都当蠢货呢?以为她能在那么多男人中玩得游刃有余,啧,万一引火烧身那就有趣了!   洪晓东一回到知青宿舍,就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她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她先跟白三朝和白金氏问好,叫了一声“白爷爷”“白奶奶”,以示自己的礼貌,继而看向闪电,“你就是新来的知青吧?”   都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洪晓东有特殊的信息渠道,所以很早就知道村里要来两个新知青了。   闪电忙站了起来,“您好,我叫雷胜利。”   洪晓东笑了笑,“我叫洪晓东,你可以叫我晓东。我到都村已经五年多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朱红嘴巴撇了撇。她可还记得,当初洪晓东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洪晓东也说的是这样话。哼,这话还真是不诚心!   无论外面的动静如何大,但是第四间房的主人苏琳琳都没有出来,从搬进知青宿舍后,她就特别安静,像个隐形人一样。反倒是第六间的男知青,再一次推门出来了。   “我说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洪晓东打断了,“贾杀敌!”   那男知青诧异地看着洪晓东,有些疑惑,这女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你不记得我了?”洪晓东有些激动,“是我呀,晓东同志!我们当初在大都城串联的时候,同住政府食堂的呀!”   当年在大都城串联的时候,为了解决小红兵们的住宿问题,政府食堂被征用了,他们一大群小红兵就在食堂里打地铺。这样的生活过了三个月,后来小红兵招待处才解决了他们的住宿问题,他们才分散开来的。   贾杀敌搜索枯肠,还是没想到这个女人是谁,当年在政府食堂住的人太多了,一个个都是来了走,走了来,他并不是每一个都记得住。不过他还是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原来是晓东同志呀!很高兴又在这儿见到你。”   洪晓东看起来颇为激动,她快步走到贾杀敌面前,“真的很高兴,能再次相见。大家都说你响应号召,徒步回乡了……”当年,贾杀敌在小红兵里头,可算是个风云人物,是群里的带头人,革命觉悟还特高。   “晓东,我把水给你倒进缸里了!”   冬二地声音高亢,甚至还带着些嫉妒,他的声音把洪晓东的兴奋劲给打断了。   洪晓东这时候才想起,还有冬二那么一个人。她的脸色微变,扭头看向冬二,“冬二同志,真是太感谢您了,您就把水倒进我的水缸里就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非常平静,完全没有了刚才和冬二说话时的柔和,仿佛就是在吩咐一个搬水工一样。   现场,除了冬二和闪电之外,大家伙都能感觉到这样的不同,特别是白金氏和朱红。她们凭着女性特有的直觉,感觉到了猫腻。她俩相视一笑,东风来了,接下来就是看热闹的时候了。   白曙倒是没有什么等着看热闹的心,因为在新知青到村的第三天,胖球儿不小心把小鱼仔倒进稻田里的事情被举报了。   举报人就是洪晓东和贾杀敌。   事情的起因是贾杀敌负责给村里的稻田拔草,当他拔到最靠近宿舍这边的那块农田时,发现田里有黑色的东西在游动,他被吓了一跳,一下就跌倒在地里,坐坏了不少秧苗。而洪晓东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突然就想胖球儿和白曙,当初他们俩提着两桶小鱼仔和田螺,一桶满当当的,一桶只有一丁点儿!   “是这样吗?丁榜!”董支书严肃地盘问胖球儿。   这是在村委办公室里。村里所有知青都被叫到了这里,董支书负责发问,范村长则负责旁听。   众目睽睽之下,胖球儿只得点点头,“我当时不小心失手……”   “哼!做错事还不及时报告!要不是被贾杀敌同志发现了,你是不是就要瞒着了?那田里的秧苗岂不是要被鱼儿吃光了!”洪晓东大气凛然地斥责道。胖球儿的做法,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们这群知青在村里人心目中的形象了!   董支书脸色一沉,“我已经检查过了,的确是有些秧苗被鱼吃了!”   白曙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这几天没忘记那些小鱼,但是白日里根本就没时间去抓,他想晚上出去收鱼苗,可是晚上田地间又有人巡逻,所以只能一拖再拖。   “那个,”闪电有些犹豫地说道,“田里有鱼,那不是很正常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闪电被大家的反应吓了一跳,直拍小心肝,“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们那边是有人把鱼放进田里养的!”   “真的?”董支书有些将信将疑,“你不是为了包庇他,才撒谎的吧?”   “我不撒谎!我从不撒谎!”闪电就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   他最不喜欢被人说他撒谎了!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的阿姨每次喂他喝牛奶的时候,都会多舀一勺子的奶粉,然后把那勺子奶粉倒在她带来的罐子里,带回去。他回家后,把这事情告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带他去幼儿园找阿姨,但是却被阿姨倒打一耙,说他撒谎,说他是个喜欢撒谎的小朋友。幸好,当时跟他在同一个幼儿园的长颈鹿和麻子出来帮他,说他们也看到了阿姨偷奶粉,不然他就真的变成了爱撒谎的小朋友了。   闪电的过激反应,出乎大家伙的预料。   “你别急,你慢慢说。”董支书只得安抚他。这群知青,最经不起吓,他们吃不了苦。隔壁村子就有个知青,因为被人冤枉偷了公家的粮,当天晚上就自杀了,人倒是救回来了,可是隔壁村也被市里点名批评了。   闪电感觉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于激烈了,忙稳定了下来。   “我以前下乡学农的时候,见过农民朋友在田里养鱼。而且据说在田里养鱼,不仅鱼养得好,而且庄稼也长得好。”   对于闪电的话,在场人的反应各不一样。   范村长和董支书倒是兴奋的。   这可是有利于村里的大好事!   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胜利同志,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细细说来!”董支书笑得像是一只老狐狸。对于一切能立功的大好事,他都非常感兴趣。   利国利民?闪电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这几个字搭上关系。 第163章   ·   稻田养鱼, 这是个大学问。闪电他们上学的时候学农,学的只是皮毛, 他哪里会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做到稻田养鱼……   “我记得田里似乎是有沟的……”闪电吞吞吐吐,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他当初还只是个小毛孩,只顾着玩, 只顾着累, 哪里会去打听怎么养鱼!   董支书有些失望, “还有别的吗?我看过那片田了,鱼吃秧苗, 有些秧苗被吃了。怎样才能防止鱼吃苗?”董支书有些着急,眼睁睁看着一个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而他却不能立刻抓到,真是挠人心肝!   “我, 我也不知道,”闪电说到这, 就见到董支书和范村长脸上露出了沉重的哀伤, 仿佛他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 于是,他到嘴的话转了一个弯,“我记得, 他们似乎是割草喂鱼的……”   “喂草?”董支书还想再问什么, 却被范村长拦住了, “你也别逼他了, 让他慢慢想。况且既然有地方能做到稻田养鱼, 咱们今年试一试就知道成不成了。”   这些年,经过了挺多事,范村长和董支书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样争锋相对了。都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都村的兴盛,就是他们共同的利益,为了这共同的利益,他们很多情况下,都是一致对外的。   “可是这事情,必须跟市里请示一下。”董支书有些苦恼,拿着眼睛瞅范村长。   “那你快去!这事情是好事,市里会支持的。”范村长哪里会不知道,董支书这是想要在市里出风头的意思。不过这事情,成功的几率一半一半,董支书到市里去报备,这可是承担了一半的风险。   “那成,这事情你们先搁这儿讨论讨论,我回去想想要怎么跟市里打报告!”董支书知道自己搞搞思想建设还行,但是在庄稼上,真的是比不过范村长。什么人有什么能力,就应当放在什么岗位上,这一点是他这些年来学到的最实用的道理。   范村长把椅子挪了挪,靠近闪电,亲切地询问:“你先跟我说说,你去学农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白曙和胖球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幸好有闪电,也幸好闪电家乡那边有稻田养鱼的先例,这才暂时把胖球儿惹的祸事给揭了过去!   白曙和胖球儿倒是庆幸了,但是洪晓东和贾杀敌那就是大大的不爽快了。他们本来以为是抓住了胖球儿的错,没想到事情重拿轻放了。   白曙瞟了一眼郁郁不乐的洪晓东一眼,经过刚才董支书的反应,他大致确认,董支书和她根本就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关系!当初大、奶奶跟他说的那事情,如果不是以讹传讹,那传言中的对象可能另有其人。   这事情的后续,就跟白曙和胖球儿没有多大关系了。闪电成了村里的香馍馍,每天被范村长带着,跟村里好些个庄稼老把势围在一起讨论,一讨论就是一天。   当白曙想着是不是该上山的时候,深夜睡梦迷糊中,他竟然听到了一声兽吼。惊得他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赶紧穿上鞋子,打开门。   门外赫然放着一只血淋淋的山羊!   白曙迅速往小树林望去,那里还有着血迹和豹子的脚印,他手一挥,一阵风吹过,树叶翻飞,把血迹和脚印隐藏在下面了。   此时,“嘎吱——”声响。   第四间宿舍门打开了。   是苏琳琳。   她看到白曙的时候,也颇为震惊。   “你刚才听到豹子的声音了吗?”   她的声音冷淡,但是掩藏不了那隐隐的颤抖。   “没见到!”白曙回答道,“不过,见到了这东西。”他指着他房门前空地上的那大物。   “啊——”   苏琳琳猝不及防看到了血淋淋的死山羊,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下隔壁的几间房也被吵醒了。   “怎么了?”   胖球儿、闪电和贾杀敌都打开了门。只有朱红和洪晓东睡得深,房门紧闭。   “天,肉!”   胖球儿看到羊的第一想法就是肉!他太久没有吃到羊肉了!对了,上次白曙还问过他,会不会做烧羊肉……   胖球儿看了眼穿着舒适睡衣睡裤的白曙,把脑里那天马行空的想法给赶走。白曙也是刚醒的,这头羊怎么可能是他打回来的呢?他想多了。   “好了,这事情得先去告诉村长!”   贾胜利非常积极,他话一说完,就一灰溜往村里跑。   白曙看了一眼山羊,再看了眼贾胜利远去的背影,评估着,他这会儿能分到多少肉!也不知道够爷爷吃上几口!   对于这无缘无故出现在白曙门口的死山羊,村里人说法不一。   起初大家在争论的是应该怎么分,但是后来大伙发现这山羊是被野兽咬死的,他们讨论的对象就变成野兽了。恐慌迅速蔓延,村里几十年没见过野兽了!怎么这会儿竟然有野兽下山,还把死山羊放在知青宿舍?   昨晚听到猛兽叫声的,不止白曙一个。   白金氏也听到了,她老了,觉浅,所以在听到豹子叫声后,第一时间就醒了,她还叫醒了老头子,可是老头却偏说什么都没听到。   “不成,乖孙,知青宿舍那边太危险了!你跟我回你大爷爷家里住!”   白金氏在白曙屋里收拾东西,她实在是不放心乖孙住这,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可找谁哭去!   白曙忙拉住她,“奶奶,您别急,听我说。”   “不,这事听奶奶的!”白金氏态度强硬,那蠢货白立国,当初还说已经把乖孙安排妥当了。哼,个混蛋东西,这就叫安排妥当了?住在村尾,靠近小树林,靠近婴儿塔,还靠近山林,猛兽下山,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   “奶奶,您还记得当初我和爷爷第一次去打猎时,遇到的那只黄色豹子吗?昨晚,来的就是它。”白曙快速说道。   他一说完,白金氏的动作就顿住了。   屋里就只有白金氏、白三朝和他。当年他九岁的时候遇到了黄豹,时隔多年黄豹没有忘记他,还找上门来了。   “是那只黄豹?”白三朝这下子惊讶了,他把大公鸡绑在了白曙床头的木柱子上,不理会大公鸡上蹿下跳的样子。   白曙点点头,“就是那只豹子。”   “合该那头羊就是黄豹给你的呀!等着,我去讨些肉才行!”白三朝摸了摸小胡茬,赶紧往村子中走去,去晚了,可分不到肉了。   白金氏听到白曙的话后,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她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对白曙意味深长地说:“乖孙,奶奶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白曙的心不知为何,有些刺痛,但同时却又暖暖的。   一头山羊,能让村里人像是过年一样欢乐。虽然三分之一的羊肉被交了公,但是这剩下的三分之二,村里每户人家平均能分到三斤左右,人口多些的人家,能分到的更多。而在白三朝的闹腾下,知青们每人分了两斤。   白曙看着这一小条的肉,深深觉得自己亏了。黄豹明明是把一整只羊给他的,但是这会儿,他只得了这么一条肉!   “那个,曙儿,村里的情况就是这样,你别计较。”白立国当年也跟白曙一块儿上山,一听说羊是被豹子咬死的,还被放到了白曙的房门口,就大致产生了些猜想。可是这种猜想有些吓人!豹子怎么可能会讨好一个人类?还有当年白曙到底是怎么逃离豹口的?这一连串问题,让他脑子发烫,越发不敢怠慢了这个侄子。   白曙瞟了一眼手里的一小条肉,再想想那倒在地上跟小山一样高的山羊,觉得自己真的亏得紧。   “哼!我乖孙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公家的了!”白金氏说到这,横眉竖眼,怎么看白立国怎么不顺眼。这蠢货,都成了村长的女婿,偏偏就只做了个会计!没用的家伙,想要暗下一点儿肉的权利都没有。   “日朝、三朝!”   突然白家门外传来了范村长的叫声。   白立国就像是见到救星似的,跑出去开门,“岳父,您怎么来了!咦,董支书,您也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他真的是快顶不住婶子鄙夷的目光了。   来人是范村长和董支书,范村长手里拿着一个篮子。他和董支书一进屋里,就把篮子给了白曙。   “曙儿,我们知道你委屈。不过,不管这羊是怎么来的,都是国家的,都得交公,都得跟村里人分了,这是规矩。不过,村里人也知道,若是没有你,咱们也没这口福。多的,我们也不好明面上偏袒,这私底下倒是可以给你补贴补贴。”   范村长这话倒是说到了白家人心坎子里。   白金氏心里的气,顿时就顺了许多。她接过村长手里的篮子,暗自掂量了一下,少说也有六斤。这份量,倒也还说得过去,所以白金氏给自家糟老头递了一个眼色。   白三朝接到了老婆子的意思,非常友好地说道:“哎呀,村长,支书,你们甭客气了。我们家白曙就是一个毛豆没长齐的孩子,能做什么呢,你们也别捧他了。来,来,喝杯水。”   白三朝在自家哥哥白日朝家里,就像是主人一样自在,他把桌子上反扣的两个碗给翻了过来,倒了两杯茶。   范村长和董支书只得坐了下来,喝茶。   董支书沉不住气,“山上有猛兽,这会儿下山来了,以后会不会伤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白曙。   当初他也跟白家这个孩子上过山打过猎,也知道这孩子仿佛是福运缠身,他所经之处必定有猎物,且对于危险,他常常有预知功能。这可让他们在山里弄到了不少吃的,助他们撑过了最困难的那些日子。那会儿,其他村子见他们在山里收获颇丰,且都全尾回来了,也跟着效法上山,却没想到,死伤无数。   这一次的山羊事件一出,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他发现往常和白立国关系不错的那几个人,脸色有些异常,所以他就找人套了他们的话。没想到,原来,白曙在那次跟村里人大规模上山之前,已经上过一次山了。在那一次,他们就遇上了豹子。   两相一结合,他就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他主动找了范村长,提出是不是得给白曙多分些的想法。没想到,范村长也另有打算,他俩一拍即合。   “村里安全着呢!山里有吃有喝,猛兽怎么会下山。”白曙淡淡地说道。他觉得自己说的就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是听在董支书和范村长耳朵里,却是一个特殊的保证。   “那就好,那就好。”董支书放下一颗心了。后山究竟有多少猛兽,他不敢去想,也想不明白,那些年想到山里打猎,以求活命的人不少,但是多少人都折在里面了。他对那地方莫名有种敬畏。   白曙又得了六斤羊肉,加上他分到的两斤,一共有八斤,他把八斤肉都交给了胖球儿。   “帮我做烧羊肉,最好和户部街那家的味道相似。”   白曙还念着爷爷的烧羊肉。虽然最近可能是因为胖球儿的手艺好,满足了爷爷挑嘴的毛病,他吃得多了,已经没有刚到都村那会儿那么瘦了,但是白曙总想着,给爷爷解解馋。   等烧羊肉还在锅里焖的时候,白三朝就已经搬着小马扎在锅边等着了。他矜持地瞄着锅,嘴里对自家老婆子说道:“乖孙真是疼我,特地让胖球儿给我仿了户部街的烧羊肉!”   他话里的得意劲儿,可把白金氏酸坏了!   “得了吧,吃你的,嘴巴给我堵上!”白金氏狠狠地瞪了糟老头几眼。这家伙,从早上到现在,就知道跟她显摆!真是臭美得紧!   白曙看着两个老人斗嘴,心情格外好。这两天,村里每家每户都传出了肉香,大家伙脸上都带着笑,村里格外和谐,以往的小吵小闹都消失不见了。就连其他屋的知青,都格外地好相处。   哦,对了,闪电已经和白曙他们搭伙了,贾胜利也和洪晓东一块吃了,就只有苏琳琳还是独自开火。苏琳琳没有煤炉,但她自己在她房前做了个土灶。   “老头子,你可别吃太多了。”白金氏看着自家老头子,他吃到了烧羊肉,整个人就像是升华了一样,吃完一块,还想再吃!她赶紧把他想要伸向另一块肉的手,给拦了下来。   白三朝嗡声对白金氏说:“我好久没吃了,再吃一块。”   白金氏和他对视了良久,最后屈服了,不得不把手移开,“这可是最后一块了!”   “好!”白三朝的手转了一个弯,朝最大块的肉夹去。   这可把白金氏气得狠狠白了他一眼!   “哼,再这样吃下去,等回了城,让乖孙带你去侄媳妇那检查检查!”   说到检查,白三朝就萎了,他最不喜欢检查了。就是因为那一次检查,他被老妻拘着,少吃了不少烧羊肉,等他的拘扣令解了,他就彻底失去了户部街的烧羊肉了!   “您二老感情真好!”朱红捂嘴笑。她分到的羊肉也一并交给胖球儿,让他做烧羊肉去了。所以此时,她也吃得兴头上。   “浑话,谁跟他关系好来着!”白金氏凶狠的脸上,泛着不可察觉到的红润。   白曙看到了那点红润,但是却没有戳破,奶奶年纪虽然老了,但是也需要脸面的。   “对了,乖孙,这两天,你不是休息吗?跟我回城里领我和你爷爷的粮。”白金氏现在是彻底不想回都城白家了,乖孙在哪,她就在哪。但是他们老两口的粮油关系还在城里,得回去领粮。她这几天琢磨着,得做个长远的计划了,她总不能一直住在妯娌家里,那多么不自在呀!自己当家,和妯娌当家,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白曙点头。反正休息两天,他也没别的事情要做,奶奶既然想跟他一块回城,那就回城。   他根本就忘记了自己原本计划着要进山的事情,也已经把黄豹抛在了脑后。 第164章   ·   回到大都城,白曙跟着奶奶排队领粮, 当他推着堆得半满的手推车和奶奶一块儿往家里去的时候, 白金氏突然说道:“乖孙, 我和你爷爷打算在都村买一间房。”   白曙愣了一下,不多会儿他就明白了这是爷爷和奶奶已经计划好的了, 现在只是通知他一声罢了。   “乖孙,你的户口已经转到都村去了,我和你爷爷不得不为你考虑。你总不能一直住知青宿舍吧,我们两个也不能一直在你大爷爷家里呆着,这说出去多不体面呀!还有,我和你爷爷已经把刘清家旁边两户的房子买了下来, 以后等你回城,就是你的。虽然现在有人住在里边,但是那地契在我们这儿, 他们翻不了天, 我还就不信了, 国家会不认地契!”   白金氏说到这的时候,特别自豪,她是在农村长大的,知道土地的重要性。买房囤地, 就是她能教给乖孙的最重要的人生哲理。人离了地, 身体就无处安放, 她可不喜欢那些高楼, 高楼哪里有脚踏实地的平房舒服!   金鱼胡同7号院和9号院是不同的屋主, 但是他们两家人都要离开大都。临走钱,他们探听到白家似乎想要买房,所以私底下找了过来,用极低的价钱把房子卖给了白金氏。他们宁愿低卖,也不愿便宜了那些侵占他们家的恶徒。   白金氏来者不拒,一手交钱,一手过契。按照自家老头子的说法,他们现在虽然暂时收不回房子,但是将来还是有可能收回来的,若是将来真的收不回来,那就权当结个善缘吧。   “其实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的。白曙感受着白金氏眼中的慈爱,没法把心里的话吐露出来。其实,真的不用担心他的,他只要活着,他自己就是自己的资本,他不会委屈自己的,光空间里的东西,就够他挥霍一辈子了……   “你等等,乖孙!”白金氏突然停了下来。   白曙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你在这等等。”白金氏往一条狭窄的胡同走去。在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白曙只看到他的背影,没看到他的正脸。   不知道奶奶跟那男人嘀咕了什么,那男人从胡同另一个口子离开了,过了一会儿,那男人再次出现在胡同口,手里提着一个小袋子。   这一次,白曙算是看清了那男人的样貌了。   他有些惊讶,这还是个“旧识”。   是当初在和田村遇到的“小从同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从同志似乎是大都城内最大的商场——东风商场的采购员?   “警察,别动!你们这些违法乱纪,倒买倒卖的!”   胡同口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声音,把白金氏和从同志吓了一跳。   还是从同志反应迅速,他忙把白金氏塞给他的东西塞了回去,并迅速往白曙这边跑。   白金氏迈着小脚跑得不快,白曙扔下手推车,跑到白金氏身边,一把把白金氏背了起来。   白金氏刚被白曙背在背上,一个穿着便装的警察就到了他们跟前。   “不要动!你俩涉嫌倒买倒卖!不要反抗,停下检查!”   白曙刚才把白金氏背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偷偷把“赃物”都收到空间里了。   那便衣警察没想到拦下的会是这样一个少年,晶莹剔透,如上好的白玉一般,跟他背后那个面容凶狠的老妇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们是什么关系?”便衣警察盘问。   白金氏被白曙背在背上,她知道乖孙已经帮她善后了,一点儿也不怂,“我是她奶奶,亲生奶奶!怎么着,你凭什么把我们拦下来!你一没穿警服,二没出示证件,你说你是警察,你就是呀?没个证据。谁信?“”   她理直气壮,把脸一横,看起来就非常有气势!   “亲生的?”便衣警察不相信,这两人长得没一点相似的地方。   白金氏被这人话里的质疑触怒了,她猛地从乖孙身后跳了下来,一根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睁大眼睛瞧着,我和乖孙哪里不像了?哪里不像了!”   白金氏把自己的脸和乖孙的脸凑到一块,想多些说服力。   但是越是这样,便衣警察越是确认他们不是亲祖孙。因为哪儿都不像!   “这是我的证件,我有权利怀疑你们倒买倒卖!请接收我的检查!”   白曙眼睛尖,看到了证件上的名字,这男人果真是个警察,名字叫“林健”。   白金氏真是气极了,她使劲凑到林健身前,“你检查,你检查!你查出什么违规的,我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奶奶!”白曙一听这话,脸就沉了下来。他不想听到奶奶说这些话!   白金氏被白曙这么一吼,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乖孙现在最忌讳她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林健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异光。亲孙子,关系特别亲密的亲孙,才会那么敏感,不愿从奶奶嘴里听到一句不好的话。为此,他的戒心稍微松了些,而且刚才白金氏说的那些话,语气太过于坚定,没有丝毫撒谎的痕迹。不过,他到底还是没完全放下怀疑,胡同口那处还停着一辆手推车,凭他当警察这么久的经验,他敢肯定,上面堆放的就是粮食!   “实在是抱歉,误会二位了。我是接到群众们的举报,说这条胡同有违法乱纪的行为,所以就来这埋伏了。不想误会了二位。只是,二位是为何会推着装着粮食的手推车到这地儿来的?”   林健的声音非常平缓,语调没有什么波动,话里的试探也不明显,令白曙和白金氏看不出他的情绪。   不过白金氏丝毫不害怕,她从怀中掏出粮本,“那是我和乖孙刚去粮站领回来的!上面还盖着章,写着日期呢!”   林健接过粮本,好家伙,上面真的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祖孙二人是今儿个刚领的粮,上面钢笔墨还没干呢!   “您家是在猫儿胡同呀!这还真是对不住了,误会您二位了。”林健朝白金氏鞠了个躬,态度极其诚恳。若从粮站回猫儿胡同,的确是走这条路比较近。   白金氏把粮本收到内衣袋子里,这东西可不能丢了,她和老头子的口粮可就指望这本本子了。   老太太把这些做完之后,才慢里斯条地开了进口:“甭客气,甭客气,这是您的职责,我们平头老百姓是要配合的。不过,城里最近治安颇严呀,我和乖孙从粮站回来,一路上见了不少士兵和警察,这该不会又是哪国总统什么的,要来咱们国家做访问了吧?”这儿的黑市已经存在那么长时间了,上头也心知肚明,很少会直接动手,怎么今儿个就有埋伏了呢?   白金氏的声音非常轻,不看她那张天生凶狠的脸,倒是让人有种温柔亲切的感觉。   许是对刚才的误会感到抱歉,林健没有丝毫隐瞒地回答:“您老说得不错,明儿个有打番国来的外宾,城里各处的治安都把得紧!我这也不例外。”   番国来的?   “哼!”白金氏从鼻孔里呲了一声,把头都扭过去了。她可没忘记,她以前的家,就是被番国给炸的!让她给番国人好脸色,门儿都没有!   林健脸色没变,他笑了笑,“您老还是跟着您乖孙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停留了。”   白曙让白金氏坐在手推车上,他推着她走,白金氏顺从地坐下了。她虽然心疼乖孙,不想让他累着了,可是总不能刚才还背着,这会儿就能自个儿走吧?那警察又不是蠢的,若真这样,那也不可能当得上警察。   白曙他们祖孙二人离开的时候,还能感受到身后如剑一般的视线。   那警察应该还是有些怀疑的,只是困于他们的态度太过于光明磊落,一副随便你查的模样。   等出了胡同,走入大街的时候。   从同志把白曙二人拦住了。   “那个,你们刚才怎么样了。”   这姓从的不蠢,知道这两人能从便衣警察那脱身,况且他们还推着大半车的粮食,没被逮,肯定是有把刷子的,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格外和气。   “还成。真是劳您担心了。”白曙把手推车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从同志。语气中带着讥讽。这人真是好笑,有事情跑得比谁都快,这会儿没事了,就出现了。   “咦?是你?白曙?”   从同志显然已经认出了白曙,这样玲珑剔透的少年,他活到现在,就只见过那么一个,哪里能那么快就淡忘?   白曙淡淡地点点头,“从同志,咱们真是有缘。”他早就有预感,他们会再次见面的。   从同志显然没有忘记白曙小红兵的身份,他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白曙差点担心他是不是要晕倒的时候,他挺住了。   “你,想换什么?我都能给你弄到。”只要他不去举报他。   白曙没想到从同志竟然会那么害怕他,就像是怕他会吃掉他一样。犹如惊弓之鸟。   “真的?你什么都能弄到?用什么换?”白金氏非常感兴趣,她从小推车上下来,三步两步走到从同志面前,期待地问道。   从同志看了白曙一眼,心中的担忧消失了,理智从回大脑。这老太太,跟他说过,她是跟乖孙一道儿来的,这样看来他们两人是祖孙。奶奶自己都是黑市常客,那孙子自然不敢去举报。   这样一想,从同志的心定了。他真的是被吓怕了。这些年的事情,令他丝毫不敢懈怠,当年叔叔家就因为有暗藏赃物而家破人亡,还差点连累到他家,最后还是父亲不得已之下彻底和叔叔一家断离了关系,才得以保全的。   那些疯狂的日子,他现在仍历历在目。   “我这儿有渠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弄到,当然你卖什么,我也都能接收。”   从同志一边对白金氏说,一边瞟了眼白曙。他可以确认,白曙对他的交换方式非常感兴趣。   “这儿是我的地址,在黑市交换危险,你们可以直接到我家里来。”   从同志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上了他家的地址,递给白曙。   “松树胡同17号从善”   白曙把这张纸条放进口袋里。这男人竟然和韩爷爷家住在同一条胡同里,只不过,韩爷爷家是77号院,他家是17号院。   从善做完这些就潇洒地转身,要离开,但是在离开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瞒过警察的,今天我先开溜,的确是我的不对,那袋子精米就当作是我的道歉礼吧。”   等他走后,白金氏才笑骂道:“那人最后那句话,还真是不像话呢。他自己溜了,东西都扔给我们了,我们安全混了过去,那些东西当然就是我们的了。他凭什么装大方?把我们自己的东西送给我们?做人情也没这样做的呀!这人脑子太灵了!乖孙,你以后小心点他。”   白曙非常赞同。   等白曙和白金氏回到家的时候,胖球儿已经在客厅等他挺久的了。   白曙额头间的三根黑线不由得往下落,“你这不是回你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后天早上他们就能见了,他要做的就是好好陪陪家人。   胖球儿看了白奶奶一眼,白奶奶就像是没看到他的眼神一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胖球儿踌躇了片刻,附在白曙耳边说道:“明儿个迎外宾,去瞧瞧吗?”   白曙想了想没,点点头。   不过胖球儿明显不仅是为这事来的,他似乎还有其他事情,所以当他说完话后,低着头,手指不断绞呀绞,就是不说话。   “啧!”白金氏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你们这些小年轻,还真是有秘密了,我们这些老的倒是听不得了。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   她说完就回房去了,把厅堂留给这俩人。   胖球儿有些尴尬,“白奶奶这是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   你说呢?白曙用如此的眼神看着他。   “那个,曙儿,今晚去偷图书馆,去不?”胖球儿鼓起勇气说道。   白曙诧异地看了他两眼,“谁提议的?”胖球儿可不像是会有这种想法的,这家伙是真的憨。   胖球儿被白曙戳破,脸涨红,“是,是朱红说的。”   “哦——朱红呀——”白曙意味深长地提高音量,拖长尾音,直到看到胖球儿手脚无处摆放的无措模样,才停了下来。   胖球儿很少能拒绝朱红的要求。他可以想象,朱红是怎样怂恿他来跟他提偷书的事情。   不过,他也不反感就是了,“几个人?在哪里?”   “就咱仨,在国图!”胖球儿反射性地回答。   “国图?你们也太大胆了!”白曙的眉头皱了皱,明天要迎接外宾,今天城里的戒备森严,国图靠近主干道,今晚的巡逻那么多,被发现的机率可是大大增加!”   胖球儿也有些担心,“可是,朱红说,今晚去国图的不仅咱们队伍,还有其他队伍。大家伙都是各偷各的,再换着看。而且图书馆都已经荒废了,没人看着,警备力量也被借调到城区街道,咱们小心些,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白曙思考了片刻,点点头。无法,实在是空间里的书,他都看完了,正愁着没书看呢,若没胖球儿找上门,他肯定也会自个儿去的。 第165章   ·   国家图书馆离猫儿胡同有一段距离, 得过了两条胡同、一条大街才能到。   白曙是直接从家中大门大摇大摆出来的,光明正大,一点都没有深夜要做贼的偷偷摸摸。   当胖球儿和朱红到白曙家门前集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大都城的夜,静寂得有些瘆人,此时是夏末秋初,已经有了凉意。   白曙裹着黑色的薄厚大衣,看着朱红, “怎么?你可有什么计划?”   整座城能偷到书的地方, 有图书馆和废品站。废品站比图书馆安全, 但是图书馆的书比废品站多且精。所以偷图书馆, 是玩儿书的孩子们最佳的选择。   若是以前,书是不用偷的, 只需要办上一张图书证,就可以坐在图书馆看上一天地书。不过,现在的图书馆, 大门都是紧闭的, 甚至有些还被封条封了起来,偌大一个图书馆, 只有一个看门人负责看守。可是,即使是这样,偷书也不简单, 想要偷溜进图书馆去偷书, 不光要有胆子, 还得有技巧。因为若是被逮住了,是会连累家人的。   “我们只有三个人,得跟别的队合作。我已经跟他们商量好了,我们偷到的书给他们一成,剩下的可以跟他们换着看。”朱红显然是早有预谋,且经验颇丰。   “对方有七个人,两个人负责放风,其余五个,两个装书,三个运。咱们就简单些,我负责放风,胖球儿装书,你运。”   朱红边走,边分派任务。   运书是费力气的活,他们三人中,唯有白曙能担当此重任。放风得眼观八方,耳听六路,胖球儿没她机灵,这活,自然是她来。装书得快,且要尽可能多装,这工作最适合胖球儿,因为他手巧。   朱红自认为这样的安排是再适合不过了,但是她还是想征求一下白曙的意见,“你看怎么样?这样成吗?”   “可以。”白曙自然如此说道。   朱红把每一个人的特征都考虑进去了,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你们怎么想着今晚去?为什么不等迎宾这事过了再去?”白曙不懂,今晚主干道那边的巡逻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这时候去国家图书馆偷书,确实是有些冒险了。当然这冒险是对朱红他们而言,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朱红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玩儿书圈里头,还没听谁说有人能偷到国图的书,因为那儿的看门人着实厉害,好几孩子都被他逮住了。这一次,据说迎接外宾的警卫员不够,他被临时抽调过去了,不在馆里。所以我们才决定今晚行动的,过了今晚,他若是回来了,咱们就真的去不成了。”   白曙有些许惊讶,这事情,他倒是不知道。   看守图书馆的,多是些老头或者瘦弱的中老年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有那么厉害的看门人。要知道这些偷书的,都是半大小子,最是年轻气壮,又最是精力无处释放的时候,他们偷书,偷完就撤,快得像是小耗子一样。看门人即使像只黑猫,追这一只,那另一只肯定会伺机而动,再叼上一口粮,令人防不胜防。   “到了。”   朱红的声音打断了白曙脑中猫抓老鼠的画面,他朝不远处的七个小子看去。那七人,倒都是生面孔,不过面容洁净平和的,眼神也清正,该是长期扎进书海里的乖孩子。若是在白日里遇上,白曙指定是想不到这几个人会密谋偷书地。他们连走哪一条路线,撬哪一扇窗,在哪个位置放风,遇到危急情况要发出什么声响,运出的书先藏在什么地方,在哪儿分书等等,这些事无巨细的事情,都已经事先策划好了,做了精密的布局,这才开始行动的。   白曙跟着九个脑袋凑在一起“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之后,他们就开始行动了。   国家图书馆距离迎宾的主干道非常近,但幸而并不是在主干道上,这倒是省了白曙他们不少事。   当白曙他们靠近原本打算要撬开的那扇窗时,巡逻的士兵正好交班,交班过后的士兵要往主干道那个方向去巡视,这一巡,得要五六分钟。负责撬锁的小伙伴,在黑夜的遮挡下,快速地跑到了窗口前,“咔哒”一声,就把窗口给撬开了。   “快!”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白曙和胖球儿就往被撬开的窗户快步跑去。   白曙先把胖球儿从后面托住,让在馆内的人帮忙把胖球儿拉上去,紧接着,白曙一个助跑就跳上了窗口,到达了馆内!   “厉害!”   不知道又是哪个小伙伴赞了一句。反正不是胖球儿。   这还是胖球儿第一次深夜当贼,他以前的生活中只有柴米油盐,只有酱油辣椒,哪里有过这种刺激的夜生活?   “愣着干什么?快点装!”白曙忙催促胖球儿。   他原本是计划趁着这次机会,顺手牵羊,收些书的,但刚才朱红的话令他改变主意了。他们若真的是第一批顺利进到国图偷书的人,那以后只要清点一番馆内的藏书,就可以知道缺失了什么,他收书的动作搞不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连累了朱红、胖球儿,还有这群孩子,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哦,哦!”胖球儿回过神来,他拿起书架上的书,往口袋里塞。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朱红交代的:要选有上下集的,要选国外的,还要选那些不大正经的。   他抓起一本书,就往袋子里塞,抓起一本书,就往袋子里塞。直到塞满,就递给白曙。   白曙扛起两个装满书的袋子,就往窗外跑,他一个助跑,一个纵身,一个跳跃,他就到了图书馆外面,把书放在和朱红约定好的花丛里。   白曙的速度非常快,这得益于他敏捷的身手。跟他们组队的那五人,运了两趟,白曙就已经运了三趟。但是在第四趟的时候,危急的信号响了。   “喵——喵——喵喵喵”   白曙知道,这是最高警报,两长三短,代表看门人带人回来了!   “嘘!”   白曙他们加入的这支团队,偷书经验算是丰富,能迅速应对这样的突发状况。   “你这三年就是躲在这里的?”   一个别扭的华国话在国家图书馆内响起。   紧接着是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躲?或许吧。华国顶层势力全,实在是难以打入其中了,我只能在外延瞎转。就连这个看门人的工作,都是我走了不少关系,才拿到的。不过,你可别小看这华国国家图书馆,里面珍藏了不少古籍,我趁着这段时间都已经整理好了,明天你趁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迎宾上,找人过来搬运,用飞机把它带回国!”   “这倒是不错。华国守着好好的宝山不知道如何开发利用,那就让我番国来帮帮他们!”   这个说着一口别扭话语的声音,白曙总觉得似曾相识。   只是这人似乎不怎么重要,所以他没能记住,这人到底是谁。   “砰!”   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把书架上的一本书弄掉在地上,发出了声响。   馆中的两人立刻警觉,“谁?是谁在那里!”   说话的是那个华语说得贼溜的人,“出来!是不是来偷书的?你不出来的话,若是被我抓到了,我可饶不了你!”   这人恐吓人的语气,倒是十成十的恶,衬着这夜晚的静,给这偌大的图书馆,增添了一种恐怖的气息。   被白曙环着的胖球儿,身体都有些颤抖了,白曙压着他的肩膀,把他稳住。   此时,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地靠近白曙和胖球儿所藏身的地方。   说时急,那时快便随着“喵”地一声,一只猫从白曙他们前面的书架旁掠过。   脚步声停止了,操着别扭华国语的男人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一只猫呀!”   字正腔圆的男人沉默了片刻,说道:“好了,我得回队伍中去了。失踪太久,会引人注意。反正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你明天自个儿来这就行了。东西我已经整理好了,就放在靠近后门的那个休息室里,钥匙就在后门右边第三个花盆底下。”   男人说完,就离开了。   等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脚步声也慢慢远去。   “终于走了!”不知道是哪个小伙伴悠悠地说了那么一句。   “别动,他们还没走。”白曙压低声音说道。幸好刚才说话的男孩,声音不算大,若不然肯定没法挽回!   大伙儿被白曙的话吓到了,又安静了下去。等过了好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从门口处传来。   “我说你,真是疑神疑鬼!刚才我们都检查过了,馆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只猫!”华国语别扭的男人嘀咕了两句。   “嗯,看来是我刚才判断错了。没事最好。对了,刚才我说错了,那钥匙是在正门的左边的第三个花盆底下。”字正腔圆的男人说道。   这会儿,两个脚步声又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国图馆里。不用白曙的吩咐,大家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可是过了很久,那两人都没再出现。   小伙伴们开始骚动了。   “喵!”不得已,白曙发出了暗号。这是他们商量好的,代表“注意”的短促暗号。   就在此时,两个声音再次出现。   “我就说了,你肯定是听错了。这里根本就没人!”华国语别扭男此时已经有些愤怒了。任谁被当猴子耍了这么两次,都是不大乐意的。   随着别扭男声音的响起,一只白色的猫在图书馆里跳动。   “原来真的只是一只猫呀。对了明天你们来取书的时候,走左侧门,书放在靠近左侧门的那个休息室里。”   这一次,两人的脚步再次慢慢消失在门口,大门“吱呀”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但是大伙还是不敢动。   “喵——喵——喵”   两长一短的声音传来,白曙他们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回那俩人是真的走了。   “兄弟,刚才谢谢你了。”   黑暗中,白曙听到了对方小伙伴的道谢声。   “没事,快装吧,运了这一趟,我们就撤,那看门人,疑心不是一般重,若是他再回来,唯恐情况不妙!”   白曙说完之后,大家的动作都快了起来。   很快大伙就从窗口往外逃离了。   白曙先前一共运了三趟书出来,包括这最后一次,一共是四趟,每趟两袋,每袋大约有十本书左右。可能是因为白曙在馆内帮了小伙伴们一把,那些人免了他们这次合作要给的一成报酬。   “分赃”地点就在猫儿胡同的一个地下通道里。   “一共有九十一本,每个人三十本。白曙,今天出最多力的是你,所以多出来的这一本给你!”   黑灯瞎火的,朱红和胖球儿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连书都没看,就你一本我一本地把书给分了。   白曙拿着自己的三十一本书,脑子里想的却是明儿个应该怎么去把番国人的阴谋给破坏了。他刚才终于想起了那个说着别扭话语的熟悉声究竟是在哪听到了。这男人是高田,就是曾经在邱爷爷在打了一次眼的番国高田。   第二天早上,白曙刚起来,早饭才刚停筷子,朱红和胖球儿就来了。   看得出,朱红的心情不是很好,胖球儿缩着脑袋,好不可怜。   “怎么了?”白曙问道。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吗?弄到新书,大伙儿都开心,怎么才一个晚上,情绪就不对了?   “哼,还不是胖球儿!去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一选有上下集的,二选外国的,三要是不正经的!你看他给我选回来的是什么。我分到的三十本,只有一套是有上下集了,是外国的!那就是《格林童话》!一整套的格林童话!八本!那些男孩可不喜欢这童话书,这都是给小娃娃和小女孩看的,我以后肯定是换不着好书的!”   白曙想着自己分到的十二本的世界五千年历史,脸上平静。   他明白朱红说的装书的那三个条件,是有缘由的,并非有的放矢。   有上下集的书,可以两本换三本。怎么说呢,这个就要看书的主人是否厚脸皮了,上集换出去了,人还想看下集,成,再拿两本来换。再说那外国的,外国书,听着洋气呀,特别是外国名著,那更是有品位,是吸引异性地不二法宝。至于那不正经的书,且不说自己看不看,这书可是能找靠山的。但凡要干些不那么光明的事情,只要拿这不正经的书,去找成年大哥帮忙,那准会帮你扛着,特别是干架的时候。   “对不起,要不,我把我的换给你?”胖球儿愧疚地说道。他昨晚太紧张了,光顾着装书,根本就忘记要选了。   朱红没好气,“换什么换,这都是分好了的,不换!”她可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孩!分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哦——”胖球儿更不好意思了。   白曙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帮胖球儿说话,“你也别气了,搞不好你的《格林童话》是最受欢迎的。”   朱红的神色有些犹豫了,“真的?”   白曙其实只是随口说说,可是这会儿被朱红这么信任地看着,他只能干巴巴地回道:“真的。”   他根本就没想到他一语成谶,最后他们三人,包括昨天的七人,这十个人的玩儿书的圈子里,最受欢迎的竟然真的是朱红手里的这八本《格林童话》。包括他自己,都爱不释手。   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第166章   ·   白曙现在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 毁了高田的阴谋。   “我们必须要告诉警察!”白曙听到胖球儿如此说道。   这件事情, 知道的有十人。如果只有白曙一人,他可以靠着自己的异能, 把古籍暂时放入空间里, 等国家安定的时候,再把它拿出来。可是,知道这件事的有十人, 所以他不能这么做。   朱红的背挺得直直的, 她一挥手,“这事你们甭担心了,我今天一大早就已经把它告诉我隔壁家的警察哥哥了!”   隔壁家的警察哥哥?白曙和胖球儿有志一同地向朱红投出一个诧异的眼神,他们从来没有听朱红说过, 她家隔壁有个警察哥哥。   朱红还一副“我没跟你们说过吗?”的模样, 白曙和胖球儿摇摇头,她的确没有提过!   “我家隔壁住着一个警察哥哥!他叫林健,从小我就特崇拜他,他可厉害了……”   朱红的发言,就像是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对偶像的崇拜, 细数壁家林健哥哥的优点。优点一、优点二、优点三、优点四……   看她的样子, 能数上一天一夜!   林健, 警察?莫不是上次在黑市遇到的那一个?一样的名字, 一样的身份。白曙对那人还有些印象。   其实林健当时应该并不是完全信任他的说辞, 但许是因为没有找到他们在黑市交易的直接证据, 所以也就没有再继续为难他们。但是林健非常谨慎,他甚至看到他用手指,悄悄地在他们的粮本上抹了抹,查看墨迹。   “那我们现在是去图书馆,还是先去看迎宾?”胖球儿打断了朱红的滔滔不绝。不知为何,他不想从朱红口中听到她对其他男性的欣赏。   白曙看了他一眼,他明显的小情绪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但他并没有点破,“咱们还是先去看迎宾吧,图书馆那边自然有警察会对付。”   为了迎接番国来的使臣,华国特地在城里组织了一批学生,在番国使臣车辆必经的主干道上夹道欢迎。像白曙他们这种没有迎宾任务的,想要去围观,也就只能站在外围了。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清晨的有风,还算凉爽,但是从早上等到中午,太阳已经高升,没了清晨的微风,晒得厉害,道路两旁的人,都有些骚动了。白曙他们所站的这边道路,有一道墙,比另一边的道上阴凉些,所以他们就在这阴凉处待着。   “要不咱们现在去图书馆那边看看?”朱红等得实在是心焦,她如此说道。   两道目光齐刷刷地看着了白曙,看得出胖球儿也想去图书馆那边。白曙的眉头皱了皱,他看看拥挤的人群,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走吧。”   他们所在的这一侧正好就在国家图书馆的对面,若想到图书馆那一侧,等绕一大圈,过马路。   在拥挤的人群中行走的滋味,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等白曙他们终于到了街的对面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往常只需要走十分钟的路,在迎宾这一天,却花了六倍的时间。   “呼……呼……太,太可怕了!”朱红擦了擦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她的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早上特意为今天换上的白色新裙子,此时已经被挤成了皱巴巴的咸菜,更重要的是,她的裙子是的确良面料,一遇水就紧紧贴在身上,能看到白裙之下的风光。而那么热的天,她不可避免地出了大汗。   白曙礼貌地往旁边看去,正好看到胖球儿涨红的脸。   朱红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狼狈,还一脸关切地看着胖球儿:“你这是怎么了?脸红得厉害?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胖球儿眼睛不敢直视她,欲言又止,当他看到了白曙打趣的目光后,就更尴尬了,脸色业更红了,但是他还是忍着羞涩,脱了自己的衬衫,只剩了一件线褂,并把衬衫递给朱红,小声地说道:“那个,朱红,给,给你穿。”   朱红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说:“给我穿?你没糊涂吧?那么热的天,我又不冷。”   胖球儿的头已经低得很厉害了,白曙怀疑如果地下有一个洞,他一定会立刻钻进去。   “你,你还是穿上吧。”胖球儿的声音嗡嗡的,细得近乎听不到。   “你说什么?”朱红还真是没听到胖球儿说了什么。这儿人实在太多,周围实在是太嘈杂,胖球儿的声音又太小了。   旁边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在朱红耳边大声说:“他让你把他的衬衫穿上,你的衣服湿了,太贴身!”   刷地,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朱红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窘态。她的脸瞬间变得比那糖葫芦更艳红,她急忙抢过胖球儿手上的衬衫,披上,掩面就往前挤。她这会儿实在是没脸再慢慢走了,她迫切地想要赶紧离开这个让她丢人的地方。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白曙推了推还呆在原地的胖球儿,催促他赶紧走。   胖球儿这才回过神来。   等白曙他们刚走到国家图书馆的那一条岔路时,主干道传来了高亢的喊叫声。   来了!   番国的使臣来了!   白曙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往图书馆那边跑。   在他们心底,比起主干道上迎宾的热闹,他们更关心的其实是华国国家图书馆里的古籍吧。   当他们赶到图书馆的时候,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车在图书馆的左侧门停了下来。白曙赶紧把朱红和胖球儿拉到旁边的花圃里。没曾想到,花圃中,还藏了两个人。   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白曙认出了其中一个男人。   这人今天穿了警察制服,头上带着“公安”帽,脸上有几分诧异。   “林健哥哥!”朱红开心地叫道,“你也在这?”   “别说话!”林健收回视线,低声说了一句,继续监视他的观察目标。   只见从白色的车上跳下两个黑色男人,那两人绕到了正门,从正门左边第三个花盆底下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图书馆左侧门。   “你们为什么不现在上去把他们抓了?”朱红不解地问。   “等!”林健说了这么一个字,但却看都没看朱红一眼。   等到什么时候?   朱红没有问出来,怕打扰到他的工作。她和白曙、胖球儿,就这样在花圃里一块儿蹲着等。   那两个黑衣人从图书馆内抬出了一箱、两箱、三箱书……   紧接着就发动车子,离开了。   随后有四辆车从不同方向出来,其中三辆紧跟在那辆车后,一辆停在了白曙他们藏身的花圃边上。   林健和那个跟他一起埋伏的同事快速爬上了车。   “你们怎么也上来了?”   林健看着跟他们一块儿跳上车的白曙、胖球儿和朱红,面露不赞同。   林健他们跳上的车,不是小车,而是货车,里面已经有了几个人,都穿着整齐的制服。   “算了,车已经开了,任务要紧。”林健的同事拉住他。   林健无法,只能对白曙他们几个说道:“你们待会儿给我好好待在车上,不要乱跑。若是扰乱我们的计划,就麻烦了!”   “遵命!”朱红俏皮地行了个军礼。   客车的速度还算快,跟着前面的三辆车在街里穿行。这时候主干道上还在迎接外宾,其他街上的人和车倒是较往常少得多。   “停下来了!”林健从对讲机中听到了同事的汇报声。   事情果真如他们所料的那样,汽车进入了机场,在机场航运道上停了下来。   林健一声“行动!”车上的人瞬间跳下了货车,手里拿着武器,往那辆黑色汽车冲了过去。   白曙也跳了下车,他其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林健他们要等对方把书搬了一半到飞机上后,才开始行动。他想,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吧?人赃俱获,还能把锅确确实实甩到番国头上。   “大快人心!这回看看那番国还敢在我们国家大放厥词?哼,小偷!”朱红冷哼,她兴奋得手都拍红了。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看似非常简单,简单得甚至有些粗暴。   白曙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这个国家有自己的一套不成文的法则。一个国家的威严是不容许其他国家践踏的,面对外敌的时候,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生出想要以自己渺小的力量去为国家抵挡危险的大无畏精神。   林健他们已经把两个黑衣人抓了起来,赃物也已经管理起来,他此时才走到白曙他们身边,对朱红说道:“还多亏你告知我他们的阴谋,我们才能埋伏成功。按理来说,是得给你记功的,但是这消息的来源不大光明,所以就相当于功过相抵了。你接受吗?”   “我接受,我接受。”朱红自然是不敢反对的,偷书,本来就真什么好事儿,如果可以她自然不想让旁个人知道,但是她又实在是做不到知情不报。番国想要偷华国的宝藏,作为华国人,这实在是不能忍!所以她做好了被批评的心理准备,才把事情告诉林健哥哥的!现在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   番国偷华国古籍一事的后续,白曙他们三个还没来得及了解,就得回都村去了。   但是,振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   番国以市场价,把八个大飞机的发动机卖给华国。   这消息还是白立业休假回都村的时候,带回来的。   “听说这里面还有你的事?”白立业扬着一个灿烂的笑容,看着白曙。   白曙面上异常平静地扒饭,就像是对于白立业所言的事情,一无所知一样。   他不知道什么发动机,也不知道番国和华国有什么事情,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知青。   “别装了!我都听说了!”白立业猛地伸手揉了揉侄子的头。这家伙只是担心事情说出来,叔叔和婶子会担心罢了。哎,真是个贴心的孩子。怪不得叔叔和婶子会偏爱他。   白立业脸上闪动着慈父的光芒。白曙心里有些打突突,他这堂叔自从做了父亲之后,看他们这些侄子的表情,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宋医生最近又怀上了,据说还是个女娃娃!这之后,他看他这侄子的表情,更慈祥,更和蔼了。   白曙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自己在白立业的眼神下,沦落到和白雄一样的地位了。   “你听说了什么?”白金氏把碗筷一放,她这下是真的担心了。立业说的事情必定不是小事!   乖孙现在都有秘密了,在大都城那两天,也不知道跟胖球儿和朱红做什么,不着家,还偷偷摸摸的,瞒着她和老头子。哎,乖孙长大了,和奶奶不亲了!   白曙见奶奶矫情的模样,眉头皱了皱。   白立业没有为白曙隐瞒,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原来,林健他们无论是在事前,还是在事后,都把事情的经过都跟上级汇报了。朱红和白曙他们的偷书的事,跟踪贼人的事,都被上级知道了。就像林健说的那样,功过相抵。华国也没特地把朱红和白曙他们找过去谈话。   但是不得不说,这功大于过,所以白曙、胖球儿和朱红算是彻底在上面挂上名儿了。   其实,这一次番国派使臣来华国,主要是为了向华国销售发动机的。   华国,一个刚建立的国家,跟其他发达国家的政权形式大不一样,就为此,在国际上遭到了单方面的经济封锁。   华国要谋求发展,就必须要自寻发展。而发展要以科学科技为核心。华国提出要自主研制出大型飞机,这也是彰显华国实力的重要手段,也是华国提高军事实力的一道坎。为此,国内大量科学家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总体设计方案和全部设计图纸都已经做出来了,但是,因为科技限制,国内无法生产出适合大型飞机的发动机,只能靠引进国外发动机。   番国就是来向华国销售这样的发动机的。但在谈判中,番国已经占据了话语权,在提交给华国的提案中,提供的并不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发动机,而是次一等的发动机,且价格比国际上正常售价翻了几十倍。   但是偷书贼事件后,番国彻底丧失了主动权。虽然番国一直强调,这些书籍是华国国家图书馆看门人卖给他们的,但是华国国家图书馆看门人自杀身亡,而赃物是实打实地在番国的飞机上发现的,且负责运输的也是番国人,所以华国以此为威胁把柄,在谈判中,顺利用市场价买下了两台最先进的发动机,六台次一等的发动机。有了这八台发动机,大飞机研究就可以继续了,甚至能使华国军事实力更进一步。   “所以白曙这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白日朝有些激动。白家的子孙有出息,他死后下去见列祖列宗,也算是有脸面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吧?”白金氏白了白立业一眼,这家伙她从小看着长大,他心里想什么,她敢说,她肯定比邱氏摸得更清楚。 第167章   ·   “什么都瞒不过婶子。”白立业爽朗地“哈哈”大笑。   “你快说呀!”邱氏是个急的, 儿子这说了上半部分,留着下半部分掉人胃口的的性子, 真不知道是像谁!她和老头子都不是这样的性格呀?他们一辈子都是耿直的, 怎么就生出了一个脑子会拐弯的儿子呢?   白立业忙安抚自家妈妈, “别急, 听我慢慢说。”   慢慢说?看来是真的有后续!   这下白曙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刚才就觉得奇怪,白立业明知他不想让爷爷奶奶担心,所以把事情瞒着下, 但是他却还是把他瞒着的事情给揭出来了, 这不像他的性格。看来这后续可能是跟他有关的!   果真是个聪明的!白立业感叹。他见到白曙那么快就反应过来, 精神大振,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了几分信心。   “番国被指是偷书贼之后, 干脆破罐子破摔, 直接提出,他们天皇就快五十大寿了, 天皇喜欢华国的文物,特别是老物件,所以他们要在华国待上一段时间,买一些古董回去献给天皇!”   白立业的话,激起了白家人集体的爱国心。   “买?我可不信!”这是气乎乎的范氏。   “啧, 这些人怎么就那么敢说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敢把东西卖给他们!卖国宝, 这可是要令父辈子孙蒙羞, 要遗臭万年的!”白金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前提是不要错过她眼中的那团火。   一个国家在刚成立的时候,民众可能对它还怀着些许质疑,质疑这个国家是否能长存,质疑这个国家是否能够保障他们的权益,质疑这个国家是否能让他们产生归属感。这些怀疑和质疑,经历了时间的变迁,已经沉淀并改变,他们变得希望这个国家能够长存,他们变得希望这个国家能够继续保障他们权益,他们变得希望这个已经充分给予他们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国家,能够一直好好的。   白金氏就是这样的一个民众。   其实,在场的各位都和白金氏一样,在这个新生的国家生活了十多年,孩子/孙子们慢慢长大,他们也老了,都希望生活能平顺,都不希望硝烟再起,都希望国家能越来越好。   “立业,上面是什么态度?”白三朝已经吃饱饭,他把漱口的茶杯轻轻地放下。他相信,华国一定有自己的对策,虽然现在的华国还只是一条睡龙,但是龙毕竟是龙,哪里容得了一条虫子撸它的胡子!   果然,白立业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也有些无奈,“上面的态度模棱两可。既不想让对方把华国的珍宝带去番国,可是又不想让番国空手而归,免得外人认为华国泱泱大国,连一件宝物都拿不出。”   “那就是想让对方打眼?既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   白金氏的嘴果真毒辣,一下就说中了华国高层的想法。只有番国打眼了,误把假货当真货了,那才能达到华国高层的想法。   “您老说得对!可不就是就是这个意思嘛!”白立业很爽快地证实了白金氏的说法。   “哪有那么容易?番国也不是蠢货,既然敢说出在华国内寻找珍宝的想法,那肯定是胸有成足,派出来的人,眼力应当也不错。”白三朝如此说道。番国在古玩一道上,却是有不少拿得出手的人才。   “叔说得对,不过番国派出的这个带队人选,您也是认识的。”白立业又卖了一个关子。   白曙白了他一眼,这也用卖关子?   “高田。”   白曙直接点名,他上次在图书馆内,已经听到过高田的声音了。高田既然在这次番国的使臣团内,定是少不了他的事。   白立业没想到白曙会那么快就才出来,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卖关子,有些太过于吊人胃口了,于是就没再故弄玄虚,直接说道:“高田他倒是开出了高价钱,可是现在根本没人敢拿着宝贝找上门。一是怕秋后算账,二是怕自己卖亏了,所以都在观望,没人上门。我回村子前,听说高田到琉璃街去了。”   “老邱呢?”   白三朝突然问道。   老邱的“虹光阁”已经跟其他古玩店,合并成了国有大型高级文玩商场,老邱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管,但值得庆幸的是,商场冠上了个国有的名头,又是只对外国人开放,档次提高了,当初红小兵想要去闹琉璃街,刚走到街口,就被警卫给拦了下来,只因为当时街中正好有某国外宾在里面参观,不容打扰。就这样琉璃街保存了下来,老邱也安然无恙。再加上老邱会做人,即使是小红兵在大都城内云集的时候,他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倒是他的师兄廖文轩——廖大家,被打成了资产阶级,此时生活有些艰难。   “舅舅正为这事情发愁呢,国家影响规定,他们必须得拿出不是真的国宝,却又能让高田满意的物件。”   老邱是邱氏娘家的隔房堂哥,所以白立业称呼他为“舅舅”。   白三朝这会儿明白了,“是老邱让你回来跟我们说的吧?他想让我乖孙做什么?”白三朝不愧是和老邱的关系密切,一下子就明白了老邱的顾忌。老邱当年让高田打眼一次,高天记仇着呢,且这次国家想让高田打眼,势必就会找上有经验的老邱。老邱逃不掉,所以他想到了他乖孙。老邱从来都是把白曙当作福娃娃,所以他此时定是非常希望白曙出现,给他带去些好运。   白立业点点头,“舅舅他没时间,就托我回来说一声。”   “那鸡贼!”白三朝笑骂!国家给他们这些主管出难题,他倒好,直接就想找个运道好的,走后门。啧,也不怕乖孙失手,让他损失惨重!   呸呸呸,他怎么净说些倒霉话!乖孙肯定不会失手!乖孙可是天上下来的神仙,福气着呢!真是便宜了老邱!   白立国插了一句:“白曙才刚回村里,要进城得去村长和支书那请假!”   白立业挥挥手,“甭急,上头的意思是,先晾对方三天,三天后再让琉璃街的主管,每人轮流带着‘宝物\'去找高田,势必灭一灭他的威风。”   白立国松了一口气,“这就成。最近村里在实验稻田养鱼的项目,村里希望知青那边每一个人都能到现场观摩。”   说到这,白日朝可就兴奋了,“我这几天和村长他们一块儿讨论这次稻田养鱼试验,觉得成功的机率很大。有几个以前逃难过来的村民说,曾经见过黄鳝养在田里。既然田里能养黄鳝,那养鱼应该也是可以的……”   这个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提起庄稼上的事情,就格外兴奋。那眼神,跟胖球儿提起烹饪时的眼神,是一样的。   眼见天色渐晚,白立业不得不打断了白日朝的滔滔不绝,“爸,我今儿个就不在家里住了。”   白日朝反应过来,轻咳了两声,“那你快回去吧!小宋现在双身,你好不容易休假,就多陪陪她,等过几天,让你娘去你们那帮把手。总不能什么都麻烦亲家母。”   本来宋医生怀第二胎,邱氏就说要进城照顾她了,可是恰逢双抢,白曙又插队到村里,三朝又带着白金氏回来住,这一忙活,就耽搁了邱氏去照顾小媳妇的功夫。幸好亲家母已经没工作了,有时间照顾宋医生,邱氏才不至于太愧疚。   既然已经说到这了,白金氏就顺势提出了自己和老头子商量好的事情,“曙他大爷爷,大奶奶,今儿个,我有件事儿,得麻烦您二位了。”   在场人一惊,什么时候白金氏说话竟然那么客气了!   白日朝和邱氏面面相觑,心情有些忐忑,这个弟媳/妯娌,不会出什么大招吧?还是太阳今儿个打西边出来了?   “你们也甭紧张,是好事!”白金氏见这二位白吓得都出虚汗了,难得在心里反省自己以往是不是太强势了?   “你们帮我乖孙看看,村里谁家要卖房的,我们打算在村里给乖孙置办一套房。他住,我们也能住。哎,我和老头都老了,能为他做的,也就这些了。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就住在知青宿舍吧?我和老头心里会瘆得慌的。”白金氏说到这的时候,想起了当初那只血淋淋的山羊,心里既是骄傲,又是担忧。即使她知道乖孙是天上下来的神仙,生来就注定是不凡的,但是她还是会担心。   白日朝拍桌而起,“好事,这是大好事!”他激动呀,弟弟这是终于愿意在村里置业了呀!   “当年家里还留有宅基地,就在知青宿舍不远,可以在那新起一间房!不用买,不用买,买了贵!”白日朝早就给弟弟留了后路,城里繁华,可是终究没有生养他们的家乡好。   白三朝挥挥手,“别,建房子一时半会儿没法住,我和老婆子想给乖孙找个休整一下就能立即入住的房子。”最主要是为了方便他和老婆子住,住哥哥家,住个十个月半年倒是不成问题,但时间长了就不成了。老人说亲兄弟明算账、远的亲近的臭,再亲的感情,都得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况且看这情形,白曙他们这些知青什么时候能回城里也没个定数,还不如买房,住自己的房好。   白日朝还想反驳,但是被白立业给阻止了,“爸,你按照叔叔和婶子说的去做就好了,村里不是有好些人进城要卖房吗?你就去问问吧。”叔叔和婶子要买房,定是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这下白日朝是真的没法说什么了,他自认不是个聪明的,既然三朝和立业都那么说了,他照做就行了。   白立业离开都村的时候,还特地跟白曙再次强调了一句,“你过两日就回一趟大都城吧,别让你邱爷爷等急了。”   “知道了。”白曙想到了这些年每年他的生日,邱爷爷定是不会落下的生日礼物,明白自己怎么着都得走一趟了。   白曙目送白立业离开后,转身往知青宿舍走去。   打从从城里回到都村后,白曙就发觉胖球儿和朱红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了,两人经常一个眼神对上了,脸蛋就飞地变红,红得连西边的火烧云都比不上。刚开始他还觉得这变脸有趣,但是两人经常这样,那就耽误事儿了。   比如,他让胖球儿把从城里带回来的肥皂给盲大叔送去,胖球儿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了句:“还是你去送吧,我得洗米做饭。”天知道那时候压根儿没到饭点。再比如,他让朱红把他刚从河里捞到的田螺,刚从山上摘到的果子给胖球儿送去,朱红红着脸,扭了头,说了句“我跟盲大婶说好了,要去跟她学种菜”,就跑了……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白曙就明白了,这俩小家伙闹别扭了。依照他从小和家里哥哥弟弟们相处的经验,这事情得要点时间,时间久了,两人之间的别扭就消失了,就又好得跟以前一样了。   “白曙。”   这是一个软侬,但又有些清冷的声音。   白曙抬头,哦,原来是苏琳琳。苏琳琳在知情宿舍,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今儿个怎么会主动跟他说话?   “我,”苏琳琳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开口,“你玩儿书吗?”   白曙看着她没说话,他在评估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试探?交好?   苏琳琳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大清楚,忙解释,“我,有一次听到你和胖球儿说什么书……”她担心白曙误会,着重澄清,“我不是偷听的,只是不小心听到的。”   白曙还是没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苏琳琳心里特别紧张,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主动申请到这个离家千里的地方做知青,可是五年多了,她的朋友只有洪晓东,她给予了洪晓东百分之百的信任,却遭到了背叛。人都是群居动物,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她实在是太孤单了。在白曙他们出现在都村的时候,她看到了一线曙光,所以她毅然决然搬了过来,既甩开了背的黑锅,又给了自己喘口气的机会和空隙。   “我,我想跟你们换书看。”她主动把把柄递到了白曙手中。   白曙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还是问了句:“你想看什么书?”   “我这里有一本德莱赛的《天才》,你可以给我换什么?”苏琳琳的声音有些颤巍巍的。   白曙尽量忽略她话里的担忧和害怕,“我这里有《世界五千年历史》,不过是十二卷版的。你知道的,玩儿书的基本规矩。”一本换一本,而且如果把交换到的书弄丢或者弄坏,得陪,且轻则没信用,重则被挤出玩儿书圈。   苏琳琳点点头,“我知道的,晚上我们在厕所那儿换。”   当初进大都城串联的时候,小红兵中,就有不少玩儿书的圈子,当初她和洪晓东都玩过。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事,她被挤出了圈子,再之后洪晓东还玩不玩书,她就不知道了。   白曙当天晚上没睡,等着苏琳琳。   苏琳琳也并没有失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曙听到了“吱呀”一声门响,他知道苏琳琳出了房门了。白曙把早已准备好的书,放在怀里,也出房门,往厕所去。   幸好当初建厕所的时候,为了方便,多挖了几个坑,多做了几个隔间,所以白曙和苏琳琳就在厕所墙头把书递给了彼此。   苏琳琳先出的厕所,随后,白曙出去了。   这时候换书,就像是地下接头似的,偷偷摸摸。特别是苏琳琳和洪晓东的关系不好,表面上和白曙他们也淡淡的,并不像白曙和胖球儿、还有朱红他们一样关系紧密,能随意进出彼此房间,而不被怀疑。   当然白曙他们玩儿书的圈子,是包括了当初跟他们一块儿偷书的那七个小伙伴的,但是闪电却还暂时被排在圈子之外。白曙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日久见人心,只要给闪电足够的时间,他会向朱红和胖球儿展示出他的诚意。到那时,他们的圈子才会真正地接纳他。现在,还需要时间。 第168章   ·   闪电最近太忙了, 他一点儿都没发现小伙伴们的不对劲,他没有发现白曙他们三人总是凑在一起说话,等他出现的时候, 却立刻住口;他没发现胖球儿和朱红之间, 你看我一眼会脸红, 我看你一眼会害羞的样子。他实在是太忙了, 每日里,不是跟在村长身后去跟庄稼老把式实验如何养鱼,就是跟董支书去市里寻找技术人员, 寻求技术支持……   对于闪电的忙碌,白曙他们几个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这看在洪晓东和贾杀敌的眼中,却是再刺眼不过。   “哼,有些人就是冒进, 若是稻田养鱼不成,害得庄稼欠收, 到时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别什么都还没会, 就开始冒进!冒进主义要不得!”   洪晓东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一块肉,此时正在院子里就着她的煤炉做白菜炒肉。她炒菜的动作娴熟,她非常注重保养,所以两手纤细, 没什么老茧。她手里拿着铲子, 每一个翻, 每一个炒, 动作都很轻盈,看起来挺有韵味。但是她嘴里吐出来的话语却不是那么美好。听得白曙眉头都皱了起来。   闪电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们这是哪儿弄的肉?这可是你们连续五天吃肉了!”   虽然他忙得前脚跟都不沾地,但是,吃的,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无比重要。只要在村里,他的每一餐每一顿,都不会错过,定会准时出现在胖球儿的煤炉子旁边。   这又是一个败倒在胖球儿厨艺之下的人。   洪晓东被闪电的话问得有些心虚,眼神不断往旁边转。   “我们有本事天天吃肉,关你什么事!”   洪晓东声厉内荏。   “当然不关我们的事,但是你们若是损害了集体的利益,可就关我们的事了!”朱红说道。   吃肉,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们俩竟然还连续五天吃肉,更是极其罕见的!这俩人到底去哪里弄的肉?最近村里没有分肉呀,难不成他们去买的?去哪得的钱?洪晓东可没什么钱,难不成是贾杀敌的钱?   朱红才刚估算贾杀敌买肉的概率,贾杀敌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贾杀敌是他们这群知青中,最懒惰的人。这会儿都已经是中午了,白曙他们几个都工作了一个早上了,贾杀敌才刚从床上爬起来。   贾杀敌迈着慵懒的步伐走到洪晓东面前,他看了一眼锅里的菜,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而后严肃地说:“青椒炒肉?我说晓东同志,你应该磨练磨练你的厨艺了!得推陈出新,要不断进步才行!知道吗?”   洪晓东像一只哈巴狗一样,连连点头:“好的,杀敌同志,我会努力学习,推陈出新,不断进步的!”   朱红看到洪晓东这讨好贾杀敌的模样,有些不屑。在贾杀敌没来之前,都是村里男人在讨好洪晓东,但是在贾杀敌来了之后,洪晓东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没有任何底线地听从,不,甚至是服从贾杀敌的安排。   “哼,可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朱红说了一句。她可是看到了,贾杀敌对董支书的女儿那可比对洪晓东的态度好多了!   白曙没有理会洪晓东和朱红你来我往的话语,他此时突然想起了黄豹。他产生了一个猜测,但是这还只是猜测,他得找机会验证。   下午,白曙和胖球儿清理完村里的饲养场之后,白曙忍着身上的臭味,让胖球儿先回去,他有些事情要做。   胖球儿也没问白曙要做什么事情,他点点头,就回去了。他回去得先洗掉身上的味道,再把晚餐做了,这样一来,时间就有些紧。   白曙目送胖球儿离开之后,就往村尾的小树林去了。   洪晓东昨天晚上和今天中午炒肉的时候,他都看到了她头发上的树叶,还有鞋子上淤泥了。他敢肯定,她进过小树林。   白曙进入小树林,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串脚印,他顺着脚印往前走,正好遇到了那两个人。   “这肉总是放在这儿,也不大合适。若是被谁发现了,那可怎么办呀?而且,今天朱红他们似乎起疑了。”洪晓东的声音有些娇,有些犹豫,又有些忐忑。   “怕什么,这东西又不是挂在我们屋里,我们不说,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弄的。”贾杀敌的声音,透着股无所谓的劲儿。   白曙放慢脚步,透过树枝的缝隙往他们那边看。   这一看,他倒是明白了洪晓东炒的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只见他们面前的一颗树上,挂着一条条已经腌制好的肉,白曙鼻子动了动,这腌制肉是有些肉味的,但是在这个满是腐叶的森林里,肉味被遮盖住了,所以他刚才没有闻到。这俩人胆子也真是够大的,在这片小森林后面,是一座有猛兽出没的山,他们竟然敢把肉挂在这树上!不知道是蠢,还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只想着能吃一顿是一顿?   白曙现在终于确认这肉是怎么来的了。   据闪电的说法,这两人开始吃上肉的时间,正好是他、朱红和胖球儿回大都城的时间,而他们不在的那两天,闪电也正好跟董支书到市里学习,知青宿舍只剩下三个人。苏琳琳是个隐形人,她和洪晓东的关系可以说是剑拔弩张,她根本就是恨不得不要和洪晓东碰面,所以是个不管事的。   黄豹既然能给他送一次羊,那送第二次也不足为奇。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从大都城里回来后,看到地面上遗留有一滩已经干了的血迹的缘由了。那血迹并不是他原先想象的那样,是上次那只死山羊遗留下来的,而是他不在村里时,黄豹再次送猎物时,留下的。只是这第二次的猎物,白曙没有享受到,就被洪晓东和贾杀敌弄了去。这俩人没有交公,倒是自己炮制了一番,打算留下食用。   白曙可不是那种大度到能眼看着别人占据自己的东西而不计较的人,他大手一挥,原本高挂在树上的肉,瞬间从洪晓东和贾杀敌面前通通消失!   “啊——”   洪晓东被这一幕吓到了,她直接跳上了贾杀敌的身上,紧紧抱住他。   贾杀敌也害怕,但是被洪晓东这么一吓,他就镇定多了。   “是谁?”他往四周看,看是不是有人鼓弄玄虚。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事情,或许不是人干的。   “杀敌,我们走吧!这,有鬼!”洪晓东的声音颤抖着,她怕极了。她刚才还在和杀敌说话,肉就在她眼前,明明白白挂在树上,可是一眨眼的功夫,树上的肉全部不见了!真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他们周围没有其他人。   贾杀敌也想离开,但是洪晓东现在手搂着他的肩膀,双腿环着他的腰,她就像一个八爪鱼一样巴着他,他没有办法逃。   “你先下来。”   贾杀敌不得不推开了洪晓东。   洪晓东脸一红,从贾杀敌身上跳了下来。   两人跌跌撞撞地逃离了小树林。   白曙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思索了片刻,回到知青宿舍。   知青宿舍门前的院子里,朱红正纳闷,“也不知道洪晓东和贾杀敌怎么了,从小树林里出来,一副见鬼的模样。”要是以往,朱红见洪晓东和贾杀敌一块儿从小树林里出来,她肯定会想些什么,毕竟这一男一女同时从小树林里出来,衣衫还有些不整,若说没什么,压根儿就没人信。但是洪晓东和贾杀敌的样子实在是让她联想不到那一方面去,他们一脸恐惧,特别是洪晓东,边跑还边叫“鬼,有鬼”。那脸色苍白,眼中惊恐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吓着了!   白曙看了朱红一眼,淡淡然地说道:“谁知道呢,或许做了亏心事,真遇上鬼了。”   “啊?”朱红不明白。   白曙笑了笑,回房去了。   只有下朱红一头雾水。   “胖球儿,你知道白曙这话是什么意思吗?”朱红转头问正在摘菜的胖球儿。   他们在宿舍旁边的空地上开了一片自留地,种上了些小菜。胖球儿摘的就是刚发芽的菜苗儿,菜苗儿嫩,最是好吃。   “我也不知道。”胖球儿抬头回答,“不过,洪晓东他们今晚似乎没肉吃了!”他刚才看得分明,朱晓东他们手上都没有拿着肉。其实他昨天就发现了,洪晓东只是进了一趟小树林,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一块肉。他本来以为是洪晓东和谁在小树林里约会,肉是那人给她的。但或许事情并非如此。   入夜,白曙悄悄从房间里出来,他背上背着一个背篓,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往小树林里走。   他打算去山上找黄豹。   黄豹这几日在怄气。   那人类明明答应了他,要来找他,但是却那么多天没有出现!它给他送了两次肉,他也不知道来看看它!   黄豹越想越不开心,它翻了一个身,决定不再理会那个人类。   但是过了一会儿,黄豹再次翻了一个身。   或许是那个人类太忙了,没时间,所以才没来看它?它知道人类是非常忙的。哎,算了,原谅他吧。   不过,要不要再去找那人呢?   黄豹陷入了深思。   此时黄豹的耳朵动了动,它的鼻子嗅了嗅,它似乎闻到了那个人类的味道!   黄豹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黄豹是个有山洞的豹,所以此时它所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山洞。这个山洞,可以说是个水帘洞,在洞口有一片水帘,穿过水帘,才能到达它的山洞。   黄豹在它的洞穴里不断转动,一会儿觉得自己肯定是又产生错觉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错,就应该是那个人类。它的脑子有两个想法在激烈地碰撞着,它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犹豫。   “黄豹!”   白曙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山里头竟然有这么一处漂亮的地方,这竟然是一处小型瀑布。他此次上山跟以前的两次不同。前两次,他想的主要是安全,有些小猎物就行了,所以走的路线都是山的外围,并不危险。此次,他进山,主要是为了找黄豹,所以他跟着直觉走,走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嗷!”   从瀑布中冲出一个黑色的物体,那东西有两只大而圆的黄眼睛。   白曙一下就被黄豹扑到在地上了,黄豹用舌头洗着白曙的脸。   这腥味!   白曙猛地把黄豹给推开,这家伙如果每次见面都要用它的口水给他洗一次脸,他肯定受不了!   黄豹有些委屈地看着白曙在河里掬了一把水洗脸。   它眨巴着大圆眼,明白自己这是遭到嫌弃了!以往它吃完猎物的时候,就嫌弃自己脸上都是血,黏哒哒的,那时候,它就会来水里洗脸!   等白曙洗完脸,回过头看黄豹的时候,就看到黄豹趴在地上,用屁股对着他。   这是怎么了?白曙有些不解,他轻声叫:“黄豹。”   黄豹的屁股动了动,肉嘟嘟的。但是它依旧没有转过头来。   两条黑线从白曙的额头掉了下来,这会儿若还不明白黄豹是在跟他闹脾气,他就真的白活那么久了!   “你不想看到我,那我就走了。”   白曙可不想惯着它。   黄豹一听,就急了,它忙转过身来,咬住白曙的裤腿。   白曙看着遭到黄豹口水洗礼的裤子,特别无奈。这只黄豹,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他呢?这真是个谜。要说他有动物缘,这说不通,因为平时碰到的那些猫猫狗狗,似乎都不怎么喜欢他。   他弯腰,盯着黄豹的眼,“你这前几天又给我送羊肉了?”   虽然羊被洪晓东和贾杀敌腌制好,弄成一条条挂在树上,但是他还是辨出了那是羊肉。只是不知道洪晓东是怎么腌制的,竟然没有一丝山羊的膻腥味。   黄豹点点头。   白曙眼中的异光一闪而过。他这下是真的确认了,这只豹子能听得懂他的话,就跟家里的那只大公鸡一样!   “你以后不用给我送猎物了,我想吃的话,会山上自己打。”白曙挠了挠黄豹的头。   黄豹舒服地趴在地上,闭着眼,享受白曙的伺候。   对的,在黄豹的想法里,这个人类就是在伺候它。   白曙索性也坐在了黄豹的身边,就着他的肚子,帮它挠脑袋和下巴。   “这是不是就是你家?”白曙跟黄豹絮叨。这只豹子,就像他的一个朋友一样。又或许是因为这只豹子并不是人类,没有人类那种复杂的情绪,他一眼就能看透它在想什么,所以跟它相处起来,非常简单,也非常舒服。   黄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白曙明白,这就是黄豹的家了。   “你以后别随便下山,山下的人都怕你。”   黄豹听到这话,就睁开大眼了。   若它不下山,就见不到他了。   白曙笑了笑,他也不明白,为何他就是觉得自己跟这头黄豹格外投缘。   “你放心,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白曙说完后,黄豹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人类说,会来看它。 第169章   ·   白曙刚从山上下来,就去跟范村长和村支书请了一个假, 要回大都城。范村长和村支书自然不会难为他, 给他批了一周的假。   白曙此次回大都城, 跟他回去的只有白三朝。白金氏倒是想回去, 可是村里正好有人要卖房子, 她看上其中两家,所以暂时走不开。她只能妒忌地看着糟老头屁颠屁颠地跟乖孙回大都城。   在路上,白曙就把背篓从背上拿了下来, 让爷爷看到了里边的新鲜羊肉。这肉是他昨晚在山里弄到的, 他只留了这一些, 剩下的都入了黄豹的肚。   “乖孙子!爷爷的乖孙子嘞!”白三朝唱了起来。他兴奋呀, 乖孙疼他, 知道他好这口!他兴奋呀, 幸好这次他厚着脸皮跟着乖孙回城, 也幸好老婆子因为有事耽搁了!   白三朝正兴奋, 谁知道, 白曙下一句话,就把他的兴奋劲儿给浇灭了大半。   “爷爷,若想吃烧羊肉,您须得跟我一块儿去王医生那检查检查, 若是没事,我就找了丁爷爷, 让他给您做烧羊肉吃。您可以敞开了吃!若是有事儿……”   这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不用乖孙说, 白三朝就明白了!   他有些不乐意了。   但是孙子非要坚持,他也没法。   白曙为了爷爷的身体,真是操碎了心。   “好了爷爷,咱们去找王医生。”   宋医生有身孕,她这次的怀相似乎不是很好,吃什么吐什么,明明怀孕的人,却消瘦了。白曙自然不敢再劳烦她,所以这次他才带爷爷去找王医生。   王医生去年被借调到军区医院,所以白曙他们这会儿是往军区医院走。   人生真的是处处是惊喜呀,许是白三朝想吃烧羊肉的心,真的是感动了上天,所以不仅让白三朝的身体检查结果顺顺利利,还让他在医院碰上了老丁。   “你怎么在这?”白三朝诧异。   老丁依旧还是跟以前一样,胖乎乎的,笑得像个弥勒佛,生活的磨难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儿痕迹,只余下岁月的馈赠,他越发豁达了。   “还不是胖球儿,他上次回来催我来医院检查,说下次回来若是没见着检查报告,定是要生气的。这孙子呀,长大啦,跟小时候不一样咯。那会儿他听我的,这会儿,我听他的。”老丁的笑,有种慈悲和幸福。从他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对于胖球儿爱得深切而浓厚。   “谁说不是呢!”白三朝附和,“想当年,我还能抱着我家乖孙去琉璃厂呢,他那么小,那么听话,现在呀,不一样咯,想吃肉,还得被他压着做检查才行!”   俩老头嘴上嘀嘀咕咕,抱抱怨怨,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那股得意劲儿!   王医生嘴角一抽,看着白曙,说了一句:“白曙呀,叔他的身体瞧着是不错,但是到底老了,像是那些烧羊肉呀,口味略微重了些,就少让他吃些!”看他还在他面前得意!   王医生才不会承认自己这是嫉妒了。他看着白曙从一个小不点儿长到这么大,但他现在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更不用说孩子了!要不,回头让婶子帮他相看相看。他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是太蠢就行了。   白三朝这会儿急了,“好你小子!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刚才明明说,他身体保养得好,吃肉不成问题!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变了?   王医生一副“我这是为了你好”的模样,一脸无奈:“叔,人老了,膳食就要合理,不宜吃太多肉,对您身体不好。”   个球!白三朝急得像个小孩儿,他抓着王医生的领子,想要说什么,但是很快又放开了。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医生,这会儿还是“少吃些为好”,若是待会儿他两片嘴皮子一掀,说“不能吃”,他岂不是冤了?   白三朝想要立刻离开这地方,免得王医生再变卦,他最后那点儿肉都没有了,“好好,小王,今儿个谢谢你了。我们还有事,咱们下次见了。”最好不见!   白三朝一手拉着白曙,一手拉着老丁,就往外走,他一点儿都不想在这地方再多待了。   “叔,我过几日去村里看你和白婶呀!您可千万保重身体,少吃荤。”   身后传来王医生的声音,白三朝走得更快了。那速度根本就不像是个老年人,就跟着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一样。   老丁可受不了这速度,出了医院大门,就立刻甩开了白三朝的手。   “哎哟,我说老白,你这么急做什么呀!”   白三朝朝身后看了一眼,见看不到小王了,这才露出了温文尔雅的笑容,“老丁呀,我和乖孙这会儿要去老邱那呢。你若是没事,跟咱们一块吧。咱们哥三个,已经很久没聚了吧?”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假笑吧。咱们谁跟谁呀,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能不知道?”老丁朝白曙身后的背篓看了几眼。那背篓虽然遮得严严实实的,但是瞒不过他老丁的鼻子。打小他就在广和居厨房长大的,肉的味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白三朝没有反驳,只是乐呵呵地笑。   老丁看了他老狐狸的模样,笑了笑,率先往前走,“你这老白,贼。我今儿个还就真的没事了,走,去找老邱去。”   军区医院,离琉璃厂有一段距离,白曙他们不赶路,两个老头,一个小年轻,晃晃悠悠往琉璃厂走。   他们不急,可是这老邱却是急的。他家就在琉璃厂后面的胡同里,他一大早就在家门口等着了。今时不同以往,以往他想要招待老友,在店里等着就成,但是现在只能在家里。   老邱没有妻儿,他的妻儿都在那些年的战乱中死了,他身边只有一个从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这个小丫头跟他一块儿长大,随着岁月的流逝小丫头也变成了老婆子。前几年,反封建活动闹得厉害的时候,他想让她离开,但是她跪在他面前,求他娶了她。后来,他就又有了妻子。   “老爷,你进去等吧,这秋老虎恁厉害了,当心晒着了。”   老邱的妻子——兰姑劝道。她的头发盘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她穿着最普通的素蓝色棉衣裤。   “兰姑,你先进去,我再等等。”老邱真的急,明天琉璃厂以前的那些“老掌柜”就得陆陆续续去找高田了,他们在这一行待久了的,都知道高田的厉害。高田除了在他这里打过一次眼之外,就从来没有打过眼!所以大家伙现在都看着他呢,希望他能拿出一件再让高田打眼的物件。可是,这哪是那么容易的!   突然,老邱兴奋地跳了起来。   “来了!”   出现在胡同口的,正是白曙、白三朝和老丁!   老邱大跨步往前,直接忽略走在前面的老白和老丁,径直走到白曙面前,拉住他的手,“小白曙呀,你可终于来了,你不知道呀,邱爷爷可是等你等得望眼欲穿呀!”   白曙已经习惯邱爷爷这种夸张的表达感情的方式了,他淡定地笑道:“邱爷爷,咱们进屋去吧,这外面太阳大。”   老邱连连点头,“是呀,是呀,这秋老虎还真是够厉害的。小白曙快进屋,可别晒着了。”   老邱拉着白曙的手,再次走过老白和老丁的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的这两个老伙伴。   老白和老丁已经习惯老邱这样的作态了。   “这老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乖孙是他乖孙呢!”白三朝小声嘀咕。   人老了,就越发在意身边的亲人。老邱跟他那已经去世的妻子,可谓是是天作之合,两人都是古玩行当里的,有话题。他们的孩子也是乖巧听话,廖大家还说那孩子眼力好,颇有天赋,以后还想收他为徒。只可惜,战乱让他们一家天人两隔。这么多年来,老邱身边都没一个贴心人,幸好老天开眼,让他能和兰姑喜结连理,相互扶持。   老邱对白曙,那是把他所有的亲情都倾泄出来了。老邱每年给白曙的礼物,就是他当年给他儿子的那些礼物。   等老白和老丁进门之后,兰姑才慢慢把大门给关上。   “老邱,先别忙活,你那事情慢慢来!我们得先吃东西。”白三朝一进厅堂,就高声打断了老邱对白曙的滔滔不绝。   老邱瞟了老白一眼,再心疼地看着白曙,“小白曙,你是不是饿了,让你兰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兰姑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小白曙,你等着,兰奶奶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   说完,兰姑就要去厨房,但是却被老丁拦住了。   “弟妹,别急,今儿个的饭菜由我来做。”   兰姑有些不大好意思,“这,这不大好吧?”哪有让客人做饭的?   老邱挥挥手,“兰姑,你就别理他们了,他们这是都计划好了呢!专程到我这弄吃的。”   白三朝笑得欢快,“老邱,你这回是真的有口福,乖孙弄了不少新鲜的野山羊,老丁说了,给我们做烧羊肉!”他一边说着,一边咽口水。老丁的厨艺,自是不必说的,他就等着吃就行了。   白曙把身后的背篓放了下来,里面不止有羊肉,还有两只野兔,两只野鸡。   老丁乐呵呵,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还真是托了白曙的福,咱们都有口福了!”   老丁虽老,但是力气不错,一把把白曙的背篓提了起来,不过,走到半道,他还是把背篓放下了。   “这东西恁重了!”   白曙笑了笑,上前把背篓再次背了起来,在兰姑的带领下,往厨房走。   “你乖孙,还真是厉害!”老丁用肩膀顶了顶一旁得意的老白,不由得赞叹。都是孙子,他家的胖球儿还比白曙大上些许,但是不管怎么看,白曙都比胖球儿成熟,有劲,以后肯定也更有出息。   老丁是个豁达的,他一早就知道自家的胖球儿将来肯定不是什么有大出息的,他也不指望这些,他只希望孙子能开开心心过好这一辈子就行了。况且白曙以后出息,肯定会罩着胖球儿的。   当老丁在厨房里忙碌,白三朝围着老丁在灶台打转的时候,老邱拉着白曙到他的地下库房去。   “小白曙,你快给邱爷爷拿个主意!这事情真不好办!”老邱这几日都快要急死了,高田成日里出入琉璃厂,弄得大家伙都不敢把好东西摆出来。可是就算是这样,高田每次离开的时候,也总是会买上两三件东西,不走空。高田的眼力,大家伙都是知道的,所以但凡高田问价的东西,价格总是抬高几倍,唯恐低卖了,可是即使这样,高田也还是把它们给买了下来。这就让大家伙犯嘀咕了,难不成他们还是低卖了?   高田到老邱负责的店里看着了好几趟,可是每次都是看了不买的。老邱被高田那一双像蛇一样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安,他总觉得高田不怀好意。要知道他是这条街上,唯一令他打过眼的人,他不忌恨他才有鬼呢!还每天一副看旧友的模样,在他管理的店铺前,久久不离开。   白曙围着邱爷爷家的地下库房转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令他觉得“对,就是这个”的东西。   老邱急得冒汗,地库里温度低,但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在火炉上烤着似的。他特别希望小白曙能像以前那样,随手一指,给他指出一个惊喜。他跟师兄廖文轩前前后后商量了不下十次,可是拿不出什么好方案,找不到什么能拿出去的东西。眼看着上面给他们下达的最后期限就快到了,他现在还没个头绪。   “老爷!”   兰姑进入地下库房。   老邱皱了皱眉头,“怎么了?”若是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她是不会轻易踏入库房,打扰他的工作的。   “刚才店里的伙计来了一趟,说上面的计划改了,要统一办个展览。两天后,每个店铺、每个柜面都必须出一样东西,拿去参展。”   兰姑也替老邱着急,他这几天为这事情吃不下喝不下,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参展?”老邱这下是真的惊了!   “小白曙,你在这自己看着,我去去就回。”老邱说完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白曙的眉头皱了皱,事情临时改变,且这还不是什么好事,总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参展?更令人费解了。   等邱爷爷从琉璃厂那边回来的时候,丁老的烧牛肉也已经做好了,爷爷脸上扬着的笑容,甜腻得令白曙有肉麻,爷爷对烧羊肉的痴迷,还真是无人能敌。   “怎么?看样子,事情真是难办?”白三朝问道。他的口腹之欲得以满足,所以这会儿心情真的是非常好,自然也就不愿意看到老邱摆着一张苦瓜脸了。   老邱坐在饭桌前,叹了一口气,“这事情,是真的不好办!”   原来,番国使臣要在华国久留,并想在华国帮天皇物色五十岁生日礼物的事情,已经传回番国。番国天皇亲自给华国首领打来了电话,做了番感激。这下好了,事情闹大了,和华国交好的其他几国,听闻此事,提出想要开开眼界。   华国骑虎难下,只能弄出了这么个小型展览。 第170章   ·   商场工会给老邱下了死命令, 要求他必须拿出能让高田打眼的物件。   两天的时间, 想要找出一个能蒙蔽住众人的物件, 且这个物件还得看起来是“无价珍宝”, 这简直是让老邱愁白了头。   国家不想把国宝流失国外,可是也不想让国家名声受损, 就拿他们底下的人施压,这真是愁死人了。   “轰隆隆”一声巨响, 昭示着秋天的威严。   一场雨,令整个大都城的温度骤降。   白曙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邱老家的地下库房里,手中把玩着一个缸杯, 这个缸杯周身用黄、绿、紫三色, 勾勒出三只黑色小鸟在紫色葡萄架上跳跃的情形。   “这是成化斗彩杯,虽号称一本万利,可是若想把它送上此次展览台,到底还是不够格。只因为现在大家还对它的艺术成就和价值缺乏足够的考证和研究。”   一个温煦的声音在白曙身边响起。   白曙转身看了过去, “廖爷爷?”白曙站了起来, 跟出现在地下库房的廖文轩问好。   廖文轩一头白发,看起来如雪一般, 在昏暗的地库中, 竟然散发出荧光。   “可惜了这成化斗彩。要知道,斗彩必先言成化, 成化斗彩是华国瓷器多彩绘画的一个里程碑, 可惜了!这个解开华国古代瓷器绘画史上新篇章的成化斗彩, 现在还处于被严重低估的阶段。你邱爷爷,这是捡漏了。”   白曙点点头,他把身边一个小包袱拿了出来。   “小子斗胆请廖爷爷帮我掌掌眼。”   这小包袱,白曙从都村出来就带着了。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当初出大都串联时,正好找到的两件物件都放了进去。事实上,就算廖文轩今晚不出现在地库,他也会去找他的。   “你小子,我就说你带着这个小包袱,肯定不一般!你还瞒着你邱爷爷!”   老邱从师兄廖文轩身后出现,一脸不满地指着白曙,他觉得自己一片拳拳真心受到了小白曙的辜负。   他这夸张的作态,令白曙嘴角抽了抽,转而言其他,“邱爷爷,您把灯都打开吧。好让廖爷爷看清楚了。”   老邱听从地把地库里的灯都给打开了,地库瞬间亮如白昼。   “师兄,你快给小白曙掌掌眼!”   老邱其实明白,小白曙不找他掌眼的原因,说来惭愧,只因为他学艺不精。   廖大家坐在地库唯一一张鸡翅木花雕太公椅上,他面前是一张同样材质的八仙桌,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补眼和品鉴的工具。   就着灯,廖大家打开了白曙的小包袱。   “哟!梧桐树斗彩杯!”廖大家一见着白曙包袱里的一个高足杯,瞬间叫了出来。   这是白曙当初在大寨买的,那个中年老妇人用来装头油的杯子,花了八十块钱。   灯光透过杯壁,把瓷器本身的晶莹剔透表现得淋漓尽致,杯壁上画的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不知为何隐隐透着点红光。   廖大家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他的手抚摸着杯子,里里外外,没有放过一丁点儿地方。白曙和邱老都没敢出声催促他。   过了一会儿,廖大家头也不抬地吩咐道:“给我倒一杯热水来!”   邱老听了这话,非常自觉地出了地下库房,取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水。   等他把水放在鸡翅木的八仙桌上时,廖大家拿过水,倒进了杯子里。   地下库房静悄悄的,不知为何,白曙跟着廖大家和邱老一样,摒住呼吸,眼睛盯着这个成化斗彩梧桐树高足杯。   热水在杯中升起雾气,氤氲的雾气在杯身,杯子里的热水呈现出血色,然后血色慢慢凝结成了一只凤凰,绿色慢慢在凤凰的脚下蔓延,原本在杯壁上画着的梧桐树出现在杯中,杯壁上的梧桐树却已经消失。整个杯身,洁白无暇,晶莹剔透,如上品白玉,看不到一丝彩绘的影子!   慢慢地,随着水温变低,火凤凰消失了,梧桐树消失了,最后葱葱郁郁的梧桐树出现在了杯壁。   “呼……”   不知道是谁长舒了一口气。   在寂静的底下库房中,格外明显。   “神迹!真的是神迹!成化斗彩竟然已经达到这种境界了,怪不得当年万历皇帝会对成化斗彩如此痴迷!”   廖大家非常激动,声音没有了刚才的平稳,这可是能够作为传世之宝的物件了,他能有幸看到,真是此生一大乐事!   “这物件万万不能让他人知道了。”廖大家脸色严肃,怀璧其罪,他见过太多了。   白曙点点头,这些物件,本只是死物,但是恰好就是这些“死物”中,蕴含着穿越历史和时空的界限,把当年匠人心中的丘壑流存给了后世。他可以想象当年这只梧桐树高足杯中的奇景展现在世人面前时,所见者的惊叹,应该和他们三人今日的惊叹一样的吧?   “你这物件,是怎么来的?”邱老追问。他也有个成华斗彩缸杯,可惜却没有小白曙的这个,这般令人惊艳。   白曙慢慢地把当年串联时,火车路过大寨,他因一时兴起在大寨停留,并在大寨碰上了梳头妇人的事情,娓娓道来。   “小白曙,你真是个有福的!八十块钱竟然捡到这么大的漏!”邱老再一次惊叹于白曙的运气,只是一次闲逛,就看中了妇人盛头油的杯子。而这杯子幸而也只是妇人用来盛头油的,若是用来喝水,可能不一定能被白曙捡了这个漏了。他相信只要是见过杯中奇景的人,就一定不会把这个杯子卖出。   白曙笑了笑,没有说话。   廖大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只高足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杯子放下,转而拿起桌面上另一件物件。   这是一个生满绿锈的铜器。廖大家拿起手边精巧的小锤子,轻轻锤了一下。   “铛”的一声,清脆响亮。   “这青铜器,看着像是西周时期的。”邱老就站在廖大家身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拿了个补眼,看得仔细。   廖大家没说话,他小心地用扫子慢慢扫去铜器表面的尘。   这是一个青铜酒器,也叫礼器。椭圆形,深腹,圆足,有盖,还有提梁。这提梁的两端各有一个兽头,酒器的杯口处雕有精致的提花,花纹的形状清晰,没有丝毫被风化或者腐蚀的痕迹。盖子里头刻有四个金文——执掌天下,字体公正齐整。最令人惊讶的是,在廖大家把这件器物清理干净后,它三根长腿的色泽竟然呈现出青翠色,润泽如玉。   “这应当是放置在帝王陵墓中的器物,只有建造坚固的帝王陵墓,不会进水,才能让它三千多年来还保持如此清晰的花纹。也只有放在玉石之上,不受泥土所侵,它才能有这样青翠的色泽。”   邱老赞不绝口,这物件真是一件比一件精巧。刚才的成化斗彩就已经够让他惊叹了,但是现在这尊提梁礼器,更是令他大开眼界。且不说它的造型和色泽,光说它盖子上所刻的“执掌天下”四个字,就能令世人趋之若鹜了!   廖大家看着这东西,久久没有开口,他只是一直看着,一直不断地看着。   这弄得邱老也有些不安,“师兄,难不成有什么不对?”   “我也不清楚。”廖大家看了很久,他看到的,和师弟刚才所说的,没什么不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觉得不对。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把这尊提梁礼器放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眼睛。或许是刚才那只成化斗彩梧桐树高足杯给他的震撼太过强大,令他的心神有些不稳,所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吧。   “师兄?”邱老的心七上八下的,他的师兄从小就在这行里泡着,可以说那眼力是在真真假假中练就出来的,他从来都是能够很快就辨别出老物件的真假,就连师傅都说,他是不世出的天才。随着师兄年龄的增长,他的眼睛也越来越锐,很多东西只要一上手,或者看一眼,他就能大致判断出真伪,他已经几十年没见过他这犹豫不决、无法下定论的模样了。   廖大家再次把眼镜戴上,这一次,他没再拿补眼,而是直接闭上眼睛,用手去感触这尊礼器的每一寸肌肤。   地下库房静得只听到他们三人的呼吸声,白曙和邱老把自己的呼吸都放慢了,努力让呼吸声更小些,更小些,唯恐惊扰到了廖大家的判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白曙的脚都站得有些发麻了,廖大家才睁开眼睛。   眼睛比不上触觉,触觉比不上通感。他学艺的时候,师傅说过,当眼睛判断不了真假的时候,就用心去感知。所有的老物件,都有历史留下的痕迹,都会有时间赋予的生命力。它们不是死物,而是真实的生命。   可是,这会儿,他的感觉更加复杂了,他更难以辨别出这件青铜器真实的生命历程了。   他抬头打量了一眼这物件的主人,清晰地询问道:“白曙,你来说说,这物件是真?是伪?”   廖大家的话,不仅令白曙震惊了,更令邱老震惊。只因为邱老知道,师兄并非随意问问而已,他是真的在参考小白曙的意见。   难不成这件青铜器真的有什么猫腻?   白曙看了看那尊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绿光的青铜器,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这尊礼器时的感觉,回道:“我只觉得,它很有趣。”   廖大家一愣,“有趣?有趣!”   他哈哈大笑。   “我终于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邱老忙追问:“在哪里?这礼器真的有问题?”他怎么一点儿都没瞧出来!   廖大家再次查看这物件,而后指着这尊提梁礼器说道:“这是一尊拼凑出来的,经过整修和复制的青铜礼器。”   他指着盖子说:“只有这个盖子,是西周帝王墓穴中的。”   他再指着提梁说:“这是秦汉时期的提梁残件。”   最后,他指着杯体的上部和下部说道:“这都是前朝的仿铸品,上部分是青川所造,下部分是大都所造。”   邱老震惊得维持不了自己的声音,“怎么可能!”   尖锐而刺耳。   他捧着这尊提梁礼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完美无缺。   “怎么可能!这么完美的形状,没有丝毫接缝!竟然是拼凑的?拼凑的!”   在他们这行当里,拼凑出来的东西,可不值什么钱。   邱老笑了笑,这手艺,该是前朝青铜圣手张大师修复的,张大师能把一堆破碎的古铜片,修整成一件完好的器物,即使是内行人,也很容易打眼。刚才他就差点打眼了,若不是前一个成化斗彩给他的感觉太过于圆满、完美,而让他觉得这尊青铜有缺憾,他可能真的会打眼了。   “邱爷爷,这尊青铜,能够得上拿去参展的资格吗?”   白曙突然问道。   他的声音伴随着一道轰鸣的秋雷,如石破天惊般,把这个地下库房的师兄弟俩人惊醒。   廖大家猛地站起来,“好呀!妙呀!白曙,你真的是个福星呀!”   这真是绝了。这尊青铜礼器,真的是完美地符合了华国高层给琉璃厂下的命令。   青铜器,只有夏商周三朝的,才可称为极品、珍品,秦汉稍次,而后的都是仿铸。把这看着像周朝,实则用碎片拼凑而成的提梁礼器卖给番国,既彰显了华国的底蕴,又能保护真正的国宝;既保全了华国的颜面,又令番国吃了闷亏而无话可说;既向天皇献了礼,昭示了华国胸襟,又向世界各国强调了华国的底线。   邱老眼中闪过惊喜,“你真的让我拿去参展?这东西本身可能不值钱,但是张大师的手艺,价值千金。”虽然还是抵不上真品的价值,但是卖得的钱,还是足够一家人吃挺久的了。   “邱爷爷,这东西您就拿去吧,反正我也是不花钱就弄回来的。”白曙笑得云淡风轻,这是他当时在废品站捡到的,是它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做的只是把它收进空间,再在这一次恰当的时候中拿出来罢了。   老邱惊喜,“小白曙,邱爷爷果然没有白疼你!放心,邱爷爷一定会跟番国提个好价钱,不让你吃亏的!”   老邱这会儿可是信心满满,小白曙果真就是他的小福星,只要他一出马,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171章   ·   白曙跟着邱老一块儿去参加了所谓的“小型展览”。   “人真多呀!”邱老扬着手里的扇子, 显得格外从容。   白曙一进场,就感觉到了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哦, 不, 是在他手里的木盒子上。   “老邱, 你可算是出现了, 我还以为你今儿个不来了呢!”   这是邱老以前的老对手,他对门店铺的掌柜——王掌柜,不过, 现在应该叫王经理。   邱老笑了笑, “怎敢不来?”   “怎么?可是带了好宝贝?”   “那当然!您待会儿就等着瞧瞧好了。”   邱老自信的模样, 令王经理愣了愣。老家伙可是被寄予厚望的,在场的, 也就只有他让高田打过眼!所以这压力可想而知!但是看他这模样, 难不成真的有对策了?   “哈哈哈,那就拭目以待了。”王经理笑了笑。可别是虚张声势才好。   白曙跟在邱老身后, 看着他跟他的同行、好友闲聊,那副长袖挥舞的模样,还保留着当年虹光阁主人的尊严,跟平常那个邱爷爷有些不一样。   此时,白曙来到了属于邱老的展台, 他把手里的盒子放下。   这盒子也颇有讲究, 不是一般的普通盒子, 而是一个桃木盒子。   桃木盒在古玩行里, 算不上名贵,但是却是用来辟邪的,只有一些有邪气的老物件,才会用这桃木盒子装。   此时会场上的人虽然都文质彬彬、斯斯文文地在闲聊,但是他们的眼睛却犀利地在巡视着全场,评估着会场中古董的价值。   “您老可别故弄玄虚,若是到时候东西一揭开,令人大失所望,岂不是丢人?”   一个中年男人在邱老的展台上停了下来。   邱老皱了皱眉头,“您是?”   男人脸色有些难看,他指着自己,“你不记得我了?”   邱老摇摇头,“恕我直言,我老了,现在能记住的也就是些亲朋好友。”现在真是随便什么人,都以为自己脸大,觉得他必须得认识他一样!   邱老在心中暗自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呀,真是比不上他们那个年代的了!   中年男人脸色更加难看了。   一个声音从白曙身后传来,“小田君。”   别扭的华国语。   是高田。   白曙没有转头。   高田径直走到了他身边,看向放在展台上的桃木盒子。   “高田君。”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他快速走到高田身边。   高田看都没看小田君,只盯着桃木盒。   “您放心,还有五分钟,会展就宣布开始。到时候,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中年男人操着华国语,对高田说,只是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跟说给高田听,还是说给白曙和邱老听的。   “哦,原来是他呀!”邱老此时回过神来,他终于记起来,这中年男人是谁了,“当年给高田做翻译的那个男人!”   此时,会场中响起了司仪的声音。   “欢迎大家来到华国古玩文化展示会,接下来请XXX发言。”   等XXX发言结束之后,又是XXX发言……   这样的发言大概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展会才掀开了序幕。   每一个参展的人员,都必须揭示自己所带来的东西。   白曙把提梁礼器从桃木盒子里拿了出来。   在场的不少人都曾耳闻过邱老和高田的事情,所以看到高田出现在邱老的展位旁边时,眼神都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   “我没看错吧?老邱这是把压箱底儿的物件都拿出了吧?”   “他也太敢了吧?若真被番国买了去,那他岂不要是贩卖国宝?”   “那东西,看那色泽,似乎是周朝的吧?”   ……   会场中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没有逃过白曙的耳朵。   高田从怀里拿出一个金色的精致补眼,就着提梁礼器查看。   而那些个感兴趣的,也已经围到了高田身边。   看铜器,先要看锈色。   这个说:“几千年还能流传至今的铜器,不外乎是入土的、坠水的,还有自然传世的。”   那个说:“看这锈色,底座色纯青,翠绿欲滴,质感如玉,该是上千年的无疑。”   还有说:“锈色深浅自然,浑然一体,这合该是真品。”   ……   真田搓了搓双手,摸了一把铜器,再舔了舔自己的手。紧接着,他用手掂量了一下礼器的重量,再敲击青铜璧。   一声细小而清脆的声音。   当真田把青铜盖子掀开的时候,露出了“执掌天下”四个金文,现场已然一片哗然。   王经理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形势,他一边品鉴,一边高声说道:“这尊提梁礼器的壁上花纹精致而繁复,粗花压细花,细花纹路细而浅,粗花纹路宽而深,可见是真铸的。这首先就符合了商朝时的青铜器特点,且“执掌天下”四个金文,有虫鱼象形字的特征,又夹杂着大篆的特征。已经可以初步判定,这尊礼器当属周朝皇室之物。”   这可是国宝级的物件!   在场的,曾经的琉璃厂掌柜们,都目目相觑。国家弄出这么个小型展览会意欲为何,他们这些经历过风雨的琉璃厂老人,难道心里会没数?所以大家伙即使有上等物件,但是也只敢拿出中上或者中等物件。老邱这都把压箱底儿的拿出来了?难不成脑子出了问题,没领会到国家的真正意思?   有不少和邱老交好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这东西若是被真田看上,那老邱真的是国家的罪人了!   可是邱老丝毫不担心,他看着一脸认真的真田,笑道:“真田君,您这是看得怎么样了?”   真田放下补眼,看了老邱一眼,面上没有露出什么神色,看不出他是否满意。   “真田君看你的东西,那是给你脸!”小田君一副傲慢的模样。   邱老也没有气,笑嘻嘻的。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骂客人是最要不得的,但是让他忍下这番国人的傲慢,也难。这些人都是被惯的,他可不会惯他们,“好东西不等人,得缘分,我这东西得卖给有缘人。”   “我就是缘分!”高田别扭的华国语,在会场里回荡,他的声音有股特别强大的自信,甚至已经有点自大了。不过,大家都明白,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华国已经应下了真田,他在会场上看上的物件,只要他能出得起价钱,一定会卖给他。虽然邱老可以在这“出得起价钱”上做些文章,但是大家都明白,国家上面有人看着,怎么着都要控制在一个合适的度内。   展会上的老物件,不止邱老这一件。高田游走在展会中,身边跟着不少人,走走停停看了不少好东西。   邱老则胸有成竹地带着白曙在场中查看其他人带来的东西。   “这件宋哥窑的盘子,胎色紫黑,胎质坚密,釉面是粉青色,摸上去的触感滋润犹如凝脂,可以说是件珍品。”   “这个乾隆官窑粉彩绿地描金瓶,质地雪白,眼色鲜艳,但是摸在手上吃有些刺手……”   “怎样?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王经理已经走到了白曙和邱老身边,他朝邱老露出了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   邱老和白曙这时候才发现,这乾隆官窑粉彩绿地描金瓶竟然就是王经理的展品。   邱老摸着有些毛刺儿的瓷瓶,有些犹豫,要他说,这东西像是新造的,可是老王这表情,看着似乎另有玄机。他朝白曙递了一个眼神。   白曙了然,邱爷爷这是要他背锅的意思。邱爷爷的眼力……真的是堪忧呀!   “这东西应该是真东西。”白曙说道。   王经理诧异地看了一眼白曙,“哦,说说。”   说什么?白曙没学过鉴定,不知道如何鉴定古物的真假,他只是觉得这物件好看罢了。   “感觉。”   白曙的话寥寥一句,但是内行人,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了。有些人,真的有这样的本事,什么都不懂,却能敏感感觉到老物件的灵魂。   “感觉”两字,真的是再玄妙不过。古代瓷器,难仿。官窑,特别是帝皇御窑,这些窑厂烧制的瓷器是为了给皇帝欣赏用的,而不是买卖,所以它可以不计成本,不计人力,不计财力,只求精美。后世仿造是为了卖出去,卖出去就得考虑成本,所以即使再怎么仿,都做不到官窑、帝皇御窑的程度。   王经理一愣,继而笑了笑,“小伙子,你的感觉还真不错,这的确是真品。是没有开封过的珍品,属于“库货”,所以才会像新出窑的瓷器一样,有毛刺。”   在行当里混久了,能说得出一二的行里人自然是备受尊敬,但是这些能凭感觉就辨别出真假的行外人,更是令人不敢小觑。   邱老得意,“我这侄子,只是运气好罢了,他一小孩儿您也别太抬举了,若不然以后他可得得意了。”   “侄子?”王经理跟邱老争锋相对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他家里的事情。侄子?他可没听说过他有侄子。   “那提梁礼器该不会就是你这侄子相出来的吧?”王经理说道。这可是第一次见老邱这家伙带“侄子”出现在这种场合里。   邱老笑而不语。   在古玩这圈子里,少有秘密,不一会儿,会场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邱老身边的年轻人,是他的侄子。那尊提梁礼器,是他从乡下相中,捡漏回来的。   白曙努力把那些盯着他看的视线忽略掉,从容地跟着邱老在会场中巡走。   其实,白曙原先并不想出现在这样场合,可是不知为何,邱老此次竟异常执拗,非要让他跟着。   白曙并不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没有子孙的一些玩家,就会把自己侄子带着身边。而这侄子,就是他们默认的接班人。   邱老带白曙出来,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只是,这一切,白曙不知道,大伙也不会跟他说。   白曙请了一周的假,他跟邱老参加完小型展会后,就开始早出晚归,拜访琉璃厂中有些名头的人。他就像是一个摆设一样,跟在邱老身后,听着他和人寒暄,听着他向那些人介绍他。   直到假期的最后一天,白曙准备和脸蛋圆了一小圈的爷爷回都村的时候,邱老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带从外面回来。   “哈哈哈,小白曙,你看看,邱爷爷给你弄回什么东西了!”   邱老一进门就把神秘兮兮地说道,一副寻求夸赞的小模样。   白三朝第一个就看不过眼了,“是什么?犯得着让你摆出这邀功的表情?”   这老朋友就是有默契,一个表情,一个眼神,白三朝就知道老邱要做什么了。对于这家伙最近的行为,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邱想让乖孙接他那烂摊子,给他养老,在他看来,不是乖孙占便宜,而是老邱占便宜,还是天大的便宜!   老邱不理会白三朝的酸言酸语,他这会儿正兴奋呢!   “番国可是给了金条,折合过来可是二十万元!够你买下两个都村了!”   老邱开玩笑,他没有忘记白金氏就是为了在都村买房,所以这次才没有回到大都城里来的。   “真田买下了!”白三朝惊讶,“而且还给这么多?”在他的预想中,番国可不会那么大方,况且乖孙的那尊铜器,还真是不怎样!啧,看来高田是又栽在乖孙手里了!   “也不看看是谁出马!”老邱骄傲。他早就跟琉璃厂的负责人,还有国家这边报备过了。那提梁礼器到底是什么价值,大伙都知道。而负责和番国谈判交接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要狠狠坑番国一次,以消这些年和番国打交道时受到的委屈。   二十万,在他们这些老百姓看了,真的多,但是如果就真的提梁礼器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这还真是坑了番国,却让番国觉得自己赚到了! 第172章   ·   价值二十万的金条, 都进入了白曙的空间内, 白曙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所以跟着爷爷和丁爷爷、邱爷爷辞别,回都村了。   白曙一回到都村,就听到了白金氏已经买下两间房子的信息。   其实,这个消息已经在村里传了好几天了。   “你这老婆子, 怎么一下子就买了两间,你这太引人注目了!”白三朝惊讶, 他单知道老婆子对房子、对田地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执迷, 但是却不知道她执迷到这种程度。他们原本说好了, 买一间房, 给乖孙, 他们跟过去住,一间, 就一间。没想到他只是没看着, 她一下就买了两间!   白金氏脸上闪过一丝丝的心虚,但是很快这心虚就消失殆尽了,“我们本来就是从都村出去的, 现在乖孙回来落户,这不是名正言顺吗?甭说才两间, 若是还有房,还有地, 我肯定是要买更多的!哼, 村长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说起来了!”   白三朝颇为无奈地看着老妻, “你这样,难不成真的让乖孙在村里,不回城里了?”她一副要在这地方给乖孙安家的模样,真是令他又好气又好笑。乖孙是什么样的人?他可是下凡修行的神仙,怎么会一直在农村,城里才是他的好去处。   白三朝自己就是从农村出去的,当然不会排斥农村,但是不得不说,城里就是好,城里人有供应粮!全国饥荒的那几年,城里人由国家发口粮,虽不多,但是至少不怕饿死!农村人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白金氏白了自家糟老头一眼,“你也不瞧瞧现在这形势!乖孙什么时候能回去,还说不定呢?我可不想委屈了他!这房子不贵,买了就是买了,谁让你不在,我已经自己决定了!都村怎么说都是乖孙的老家,在这儿多弄些房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老话说人要落地归根,你怎么就嫌弃起自己的老家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三朝辩不过老妻,只能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反正都买了下来。”他们明明说买一间,她这一下子买了两间,有些招人闲话了!   白金氏叉了腰,神气地“哼”了一声。买了就是买了,一大老爷们,唧唧歪歪什么!   搬家,是白曙刚从大都回来后的第一件事。   对于白曙的搬离,闪电、胖球儿、朱红满是不舍,但是他们或多或少都是有预感的,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白曙,真是可惜了,以后你就吃不上胖球儿做的饭了!”朱红调笑。她脸上虽带着笑,但是心中却异常失落。   从到都村第一天起,白曙就作为一个可靠的朋友存在着,让她的知青生活很少了忐忑和不安,多了期待和乐趣。但是现在,白曙有了新的生活,他要离开知青宿舍了,不知道这之后,他们的相处是否会产生变化,她有些不敢去想。   白曙瞟了她和胖球儿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们以后也会搬出这里的。”   “啊?”朱红不懂。她看了看碰胖球儿,胖球儿也一脸疑惑。   白曙神秘地笑了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其实,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胖球儿和朱红住在他家隔壁的模样了。他们的样子,跟当初的白立业和宋医生一样相似,满屋的红色,满屋的喜庆,还有两人相视而笑时流动的那种感觉,非常温暖。   白曙的新家,离知青宿舍不远,在小树林的另一头。这地方,还是白曙坚持要住的,白金氏虽然觉得太靠近山林,有些不安全,但是还是应了下来。只要乖孙喜欢,她都不会反对。   白曙把东西从知情宿舍搬走,朱红和胖球儿帮忙,闪电本来也想帮忙的,只可惜他得跟着董支书和范村长去料理田里的鱼。   “哼,也不知道有些人是来向广大农民群众学习的,还是来享福的!”洪晓东倚靠在门边,有些讽刺地说道。   白曙看了她和她身边的贾杀敌一眼,没有说话。   这两个人,今后还会闹出风波,他现在离开知青宿舍,正好可以避过这场风波。只是知青宿舍其他的伙伴,就可怜了,就在就在这场风波旁边,也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了。   就这样,白曙低调地在都村真正地“安家落户”了,他的知青身份,在这时候已经有些模糊了。其实从一开始,他“被”插队到都村,与其说是下乡知青,更不如说是“归乡”知青。   “你要注意些安全。”   白金氏担忧地看着白曙。   此时已经是秋天,临近稻田收割的时候,稻田养鱼的实验也即将进入验收的阶段,但是恰好在这时候,白三朝身体不适,躺在了床上休养。   王医生这几日也从大都城来到了都村,帮白三朝检查。事实上,白三朝并没有生什么大病,只是他和白启后一样,都是娘胎里就体弱的,从来都是好好养着,可是他毕竟年纪老了,这几日搬家,到底是有些累着了,才虚了。但是,也就是这会儿,白曙才发现,他们身边已经没有补身子的人参了。   王医生还特地回了一趟大都城,但是也只是买到了二三十年的人参,白三朝的身体,最起码,得用百年的老参养着。   不得已,白曙决定上山去看看。   “你在山上小心点。”白金氏吩咐道。她这几天眉头不展,老头平时太调皮,还不听话,她有些烦他,但是这会儿,他虚弱地躺在床上,还笑呵呵地安慰她,她更烦躁。   白曙点点头,他身后背着一个背篓,一步步往山上走。   秋天的高山,落叶特别多,踩上去,吱吱作响,白曙跟着感觉一步步往前走。   本来王医生想要跟来的,但是白曙担心爷爷的身体,所以没让王医生跟着。   只是,不知道为何,白曙这一次出来,心里总有些不安。   对于能不能找到人参,他有些不确定。   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一般,才上山不到一个小时,白曙就是找到了些人参,可惜都不是百年以上的老参。他只能继续往前走。   突然,白曙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他的耳朵动了动。这个声音是从他的身后传来的。他不动神色,一直走。   他知道,有人跟着他,而且还是好几个人。   来者不善!   白曙走得越来越快,后面的脚步声也随之越来越快。   许是身后的人已经察觉到白曙发现了他们,所以身后的人猛地加快了步伐,往白曙这边冲,白曙转头往后看,看到了几道反光。刺眼。   那是刀!   这些人,想要杀他!   白曙迅速往另一侧闪。   第一刀落空了,但是随后的第二刀,第三刀眼看着就要逼近。   突然,从山林中出现一个庞然大物,跃于空中,它金黄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是黄豹!   黄豹如疾风迅雷一般,朝白曙身前的那些人扑了过去。   巨兽的牙非常锋利,不一会儿,山里里就散发出了浓重的血腥味。   几声惨叫,惊起了山里的鸟儿,紧接着跟踪白曙的人就没声了。   白曙淡定地看着那四个被黄豹咬破喉咙的人,他认出了其中的一个,那人就是在高田的翻译——小田君。   小田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曙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人应该是来报复他的。   只是不知道是为了国家图书馆的古籍,还是为了那尊提梁礼器。   “不要留下尸体哦。”   白曙摸了摸黄豹的脑袋,淡笑。   虽然都村的村民很少进山,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留下任何东西才好。   黄豹听话地把这四人吃下肚。   这事并没有影响白曙寻找人参的步伐,可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出门,没看黄历的缘故,不管白曙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想要的百年人参。   已经两天了,足足两天时间,白曙在山中不停地寻找,他也越来越深入山林,只可惜,还是没找到。   此时,已经是傍晚,他就坐在黄豹的身边,抚摸着黄豹已经洗干净的油亮、蓬松的毛发发愁。   黄豹这两天可开心了,这个人类真的来找他了!带好吃的给它,还带它去洗澡,还跟它去散步,陪它玩,真是太棒了!   白曙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帮黄豹顺毛,“你真的不知道山里哪里有百年老参吗?”   黄豹没听懂,它不明白白曙说的是什么。   “不能再在山上浪费时间了。”白曙猛地站了起来,爷爷在村里等着,如果山上找不到,他得另外找其他办法,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黄豹眨着圆眼不解地看着白曙,这个人类怎么不继续给它梳毛了?   白曙挠了挠黄豹的下巴,说道:“我要下山了。”   黄豹喉咙里发出了类似猫儿的叫声,这人类又要离开了?   白曙没有理会黄豹眼中的不舍,他趁夜回到了村里。   “怎么样?”白金氏一见到乖孙,就问道。这两天,老头子越来越没精神了。王医生说,他得温养着。   白曙把身后的箩筐卸了下来,眉头紧皱,”只找到这些,你和王医生先给爷爷用着,我现在就进城去找找。”   他说着,就又离开了家,往大都城走。 第173章   ·   白曙敲响了从善家的门。   “大晚上的, 谁呀?”   从善睡眼惺忪,满脸怒气地打开门, 朝门外的不速之客叫道。任谁大半夜被吵醒,都会一肚子火气。   “从先生,我来找你做笔买卖。”   白曙顶住门, 不让从善把门关上。   从善一愣, 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打量了白曙一眼, “进来吧。”   大半夜来找他,看来是真的着急了。   从善家, 在松树胡同17号。白曙进门的时候,发现, 从善家是独门独院。   “你想换什么?”从善直截了当地问道。他还记得白曙。说来,他跟这小年轻的缘分倒是挺深。   “百年以上的老参。”白曙也没有跟他兜圈。   从善打量了白曙一眼, 点点头, “需要几根。”   白曙心中的兴奋一闪而过。这男人的路子果真广!   “你能弄到多少,我就要多少。”爷爷保命的东西, 当然不嫌多!   从善似笑非笑,“我能弄到的量, 你可吃不下。”   “你开价。”   “一根三千。我能弄到十株。”   “成交!”   “明天的这时候, 你到我家来。”   白曙得到确切的回复之后, 就赶回了都村, 他没有请假, 得回去劳作。   等第二日, 白曙在约定的时间,再次来到了从善家中。   “你还真是大手笔。”从善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子,高看了白曙一眼。他昨天开价的时候,是漫天要价,没想到这人,还真的有些家底。   “这是一万块钱,都放在你这,你如果还能弄到这种品质的人参,给我留着,我还要。”白曙没有理会这人若有若无的试探,他也不想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么好的人参的,他只需要知道,他想要的,在他这里能弄到就可以了。   有了这十根百年的老参,白三朝的元气很快就恢复了,第二天就能下地了。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体质,儿子孙子都那么大了,是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你可给我悠着点!”白日朝摆出了大哥的威严模样,训斥白三朝。   白三朝这会儿喝了好几天的清粥,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心情自然有些失落。他垂着头,默默沉受着大哥的训斥。   “老了,好好养养生,该锻炼锻炼,该休息休息,吃的,也要清淡……”白日朝还在絮絮叨叨。   “这年头,想吃肉也难,光吃清淡的……”白三朝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真的跟他以前的日子没法比,那会儿华国还没建立,他成日里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十天半个月,才有一顿荤的!   白日朝的话卡壳了一下,三朝说得没错,华国没成立前,白家富裕,想吃什么吃什么,所以那会儿爹娘才会说要“清淡”才能养生,但是这会儿,物资匮乏,逼得大伙是不得不清淡。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注意……”白日朝老脸有些红,只能憋出那么一句。   三朝这一次虚得躺在床上下不了地的事情,快把他吓住了。打他有记忆起,只有小时候,三朝才会虚弱地躺床上!而且前几日家里又没有人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亲的弟弟躺在床上下不来,非常自责。   “好了,过两日村里稻田里养的鱼要收了,我去看了,看样子能分到不少。到时候让弟妹给你做鱼汤!”白日朝和白三朝就坐在院子里,深秋的阳光,算是和煦,暖暖地照到他们俩的身上。   白金氏和邱氏在一旁拿着针线筐做活,王医生靠在躺椅上,听他们几人说着家常。   白曙刚下了工,他一回到家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图。   “回来了?”白金氏放下手中的针线筐,站了起来,从厨房里舀了热水,让白曙赶紧洗把脸,缓解缓解疲劳。   自从搬家后,白金氏就开始操持家里的活计,白曙好几次让她不要再忙,等他回来他再干,每次白金氏都只是笑笑应下,可是等下一次白曙回来的时候,家里的活又都已经干完了。刚开始白曙是有些担忧的,担忧白金氏的身体。不过,随着白金氏有活干了,她脸上也越发红润,身体也更爽朗了,白曙这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尽力在每天出门前,把能干的活都干了。   “白曙,你前两天给我的那本《天才》是哪儿来的?”王医生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笑着问道。白三朝生病那会儿,王医生正好休假,所以干脆就在都村暂时住下了。《天才》这书,白曙早就看完了,他本该早点还给苏琳琳,但是因为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所以耽搁了,而王医生恰好在白曙房间看到了这书,就拿去看了。   “和村里一知青换的。”白曙头也不回地说道。   “苏琳琳?”王医生一想就知道是谁了。都村的知青就那么几个。朱红、闪电和胖球儿和白曙关系好,他不会用“一知青”来说他们。而洪晓东、贾杀敌两人跟白曙的关系不大好,白曙是不可能跟他们换书看的。排除完这些人之后,就只剩下苏琳琳了。   “嗯,这书是她的。你要是看完了,我今儿个把书还给她。”白曙洗了一把脸后,捧了碗稀饭,在院子里坐下了。   一旁的白金氏和邱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白金氏一副随口说说的模样,“乖孙,你这会儿也累了,书,我帮你拿去还给她就好了。”   白曙随意地点头,“成!您到时候帮我拿了第二本去,看看她还有没有书可以换。”   “嗯。”白金氏应了。   等白曙傍晚干完活回到家里的时候,才知道,去见苏琳琳的除了白金氏,还有王医生。   “苏琳琳又跟你换了一本书,那书在王医生那,先给他看看,这几日秋收,你也累,就别看了。”白金氏给白曙递了一个眼神。   白曙挑眉,奶奶这话里有深意,该不会他们去找苏琳琳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王医生倒是一脸正派,他捧着碗,吃得认真。   白三朝一脸慈祥,笑着说道:“有时候呀,缘分一来,任谁都挡不住!”   白曙心里一激灵,看向王医生。他知道王医生曾经跟奶奶白金氏提过,让她帮他相看相看。白金氏对王医生拜托的这事情倒是上心,等白三朝身体好了,就开始在村里走动。别看都村只是一个农村,但是它离大都城近,只有三里地,所以村里有不少人家和城里人有着拐弯抹角的关系,想要打听到适婚女孩,那是易如反掌。可是白金氏怎么都觉得,那些人不适合王医生。王医生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是是头婚,还是个医生,捧着金饭碗!再加上上头也没有公公婆婆,姑娘一嫁进去就自己当家,这样好的条件,打着灯笼没处找!   白曙已经听奶奶絮叨了好几次,说没给王医生找到合适的人选。可是今儿一出来,竟然都已经相好了?   “今儿个冬二为了洪晓东,把贾杀敌给打了。”白曙随口说道。他夹了一块白菜,这是家里自留地产的白菜。   “哦?怎么了?”白金氏就像是没有看到王医生竖起的耳朵一样,八卦地问道。   “冬二说贾杀敌跟他抢女人。”白曙这话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自然。   “哟,这可就有趣了。”白金氏鄙夷,“这热闹可有得看了!”   知青宿舍那边的事情,村里关注的人不少,这些个知识青年,跟村里人不一样,他们的事情,是村里人每次唠嗑必说的话题。这也是白金氏想让乖孙尽快从知青宿舍搬出来的原因,她可不想让乖孙被村里人当猴看。   “贾杀敌脑袋被打破了,去马医生哪里包扎了。”白曙夹了一小块肉,这是当初洪晓东他们藏在小树林里的肉。   “怪不得呢!”白金氏说到兴起,把碗筷都放下了,她这下才恍然大悟,“我们今天下午看到董支书家的小闺女,哭着从知青宿舍那边跑了呢!你说,董支书家的小闺女,这会儿会不会在家里跟她爸闹?”   白金氏年纪大了,最喜欢听这些小年轻的风花雪月,风流韵事。   也亏得白金氏一语道中,此时,董支书家的小闺女——董小月,这会儿真的在家里跟董支书闹腾。   “冬二把贾大哥的脑袋都打破了,爸,您竟然还包庇他?您变了,您根本不是我那个公正严明的爸爸!”董小月指着董支书一脸失望。   董支书简直被这个女儿给气到了,“冬二是你表哥!你不帮冬二,竟然去帮个外人!他贾杀敌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胳膊肘子往外拐?”   董小月跺脚:“我不管,冬二就该跟贾大哥道歉!”   董支书气得手直打哆嗦,“你这丢人的东西,你心里那点想法就甭想了,我是不会让你和贾杀敌在一起的!”   董小月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您,现在是恋爱自由,我想和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您管不着!”她说完就跑出去了。   董支书的妻子刚想出去追女儿,就被董支书喝住了:“不许追!她要是没想清楚,就别给我回来!”   “可是,要是她做出什么事情……”董支书的妻子有些不放心。   这下董支书也坐不住了,“追,快把她给我追回来!”   这一夜,白曙睡得沉,没法子,秋收已经开始了,他最近忙着赚工分。白日里辛苦劳作,夜晚的睡眠质量自然好。   可是和白曙不一样的是董家,董家人彻夜未眠。   董小月到底是找回来了,但是她竟然跑到知青宿舍,进了贾杀敌的房间。这深更半夜,即使两人还没发生什么,但是在外人眼中,这闺女的名声到底是毁了。 第174章   ·   董小月深夜去贾杀敌的房间一事, 在都村传得沸沸扬扬。   白曙一大早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就被盲大叔拉到了一旁。   “白曙,你听说了吗?支书家的小月和贾杀敌好上了。”   白曙惊讶,“董小月?”怎么又牵扯出一个?   盲大叔叹了一口气, “白曙,你得听大叔听一句劝。这男女同志,即使结了婚,在外面也要注意影响, 要保持距离。如果没有结婚的话, 那就更是要保持距离了。哎!这次小月的事情闹得村里人尽皆知,如果他嫁不成贾杀敌, 那这名声可就毁了。”一个小姑娘,深夜去一个男人屋里, 还被人碰上了!这如果两人不结婚,以后光村里的口水星子都能把他们两人淹没!   “是呀。”白曙附和,知青宿舍那边,现在是真的声名狼藉了。先是冬二为洪晓东打了贾杀敌, 再来就是贾杀敌和董小月掺和到了一起,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一年的都村, 稻田养鱼得到了极大的成功。知青宿舍前面几亩稻田养鱼的试验田,在这一次的验收中,稻谷亩产量增加了百分之十, 亩产鱼四十公斤, 引来了其他公社的成员到此学习, 还让董支书和范村长在市里狠狠刷了一回存在感。   当白曙拿着分到的两尾鱼往家里走,他参与了捕捞稻田里的鱼的事项,所以额外多分了一尾鱼。据闪电说,稻田里养的鱼,身上会有一股稻花的香味,非常滋补,白曙看着两尾鱼,想着待会儿回去让奶奶给烧鱼汤。   “爸爸,你别这样!”   董小月的声音从白曙身后传来。她被董支书拉着,往知青宿舍的方向走。   白曙看了两眼,往旁边让了让,没有跟上去。   等白曙刚把碗筷放下的时候,胖球儿、闪电和朱红就出现在了白曙家中。   朱红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董小月要和贾杀敌结婚了。”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在农村,忙完秋收后,是村里结婚的旺季。因为这时候,大伙手上有些闲钱,有些余粮,还有些空闲,所以大家都会把婚礼安排在这种时候。都村也不例外。白曙已经接到了村里好几家人的喜讯了,通常听到这样的喜事,白曙都会一笑而过,等婚礼当天带着红包上门喝喜酒。但是对于董小月和贾杀敌的婚事,白曙则是皱了皱眉。   “贾杀敌愿意?”   打从贾杀敌到都村的是一天,白曙就知道,这个人是不会甘心就一直在农村插队的,他是个有野心的,所以他是不会在这里安家的。他连同为知青的洪晓东都看不上,更不要说村里土生土长的董小月了!   “不愿意也没办法,他要是不娶董小月,支书就要告他犯了流氓罪!”闪电说道。他这段时间跟着村长和支书负责稻田养鱼试验田,整个人黑了一大圈,但是却也比刚来的时候成熟了。许是跟董支书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明显对董支书颇有好感。   白曙嘴角抽了抽,“董家还真敢。”明明就是董小月深夜自己到贾杀敌房中,怎么就成了贾杀敌犯了流氓罪?   “没办法,流氓罪。只要是女方愿意告,一告一个准!”朱红摆摆手。她心情复杂,不是为了贾杀敌,而是为了董小月。董小月是个淳朴热情的姑娘,她对于读书有一种难得的热情。这样的女孩嫁给贾杀敌,真是可惜了!   朱红对贾杀敌没有任何好感。她看不惯洪晓东吊着村里男青年,但是更看不惯贾杀敌明明靠着洪晓东吃饭,却一副清高的模样!真是虚伪至极!   “贾杀敌刚开始不愿意,但是后来支书跟他单独说了一会儿话,他就答应了。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流氓罪。”闪电接话。   这年代,流氓罪可是非常重的罪,轻则坐牢,重则枪毙!如果董家真的敢豁出去,告贾杀敌对董小月耍流氓,那么贾杀敌就完了!   贾杀敌可能也知道这其中的深浅,所以在董支书的威胁一出来,他就明白自己根本无力反抗。且不说会不会坐牢,贾杀敌他是知青,在都村这地儿人生地不熟,董家在都村多少有些能力,只要董支书卡着他,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所以他不得不应下董支书的条件,和董小月结婚。   “贾杀敌现在像是一只喷火的机关枪,见人就喷!”胖球儿搓搓手。董支书带人到知青宿舍的时候,他正在做饭。那来势汹汹的一群人,把他吓了一跳,手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铁锅,手指起了几个水泡。   董支书他们走之后,知青宿舍那边的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胖球儿他们几人才受不了,一同到白曙家中避一避的。   “这儿真好,我也想在村里有这么一个家。”朱红看着白曙家中井井有条的样子,再想想自从白曙离开后,知青宿舍发生的种种事情,一时心生感叹。知青宿舍,那就是一个多事之地!   “你们也可以。”白曙这话意味深长。   朱红还以为白曙是在跟他们客气,玩笑似地摇摇头,说道:“希望吧。”他们是知青,跟村里人不一样,跟白曙的情况也不一样,想要在村里安家,除非结婚!   结婚,特别是和当地人结婚,那自然不好再住知青宿舍。而都村的知青,第一个跟当地人结婚的,就是贾杀敌。   在董小月和贾杀敌结婚前一天,白曙刚从山上探望黄豹回来,路过小树林的时候,又看到了贾杀敌和洪晓东。   “你真的要跟董小月结婚了?”洪晓东的声音哽咽,她趴在贾杀敌的怀里,哭得厉害。   “晓东,我没办法。董家逼我!”贾杀敌的声音里含着怨气,即使隔了老远,白曙是能感受到一二。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夹杂着似有非有的喘息声传了过来。   非礼勿视,白曙转身离开。   董支书家办婚礼,村里每家每户都去了。   婚礼在秋后,正好都村已经核算了工分,每家每户都分到了粮食和鱼,村里人的手头都比较宽松,所以到支书家中吃喜酒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手里也提着贺礼。白曙带着爷爷、奶奶,跟着大爷爷白日朝一家都到了董支书家中。   是的,这场婚礼的举办地点,就在董支书家。这场婚礼的酒席,都是董家一手操持的,董支书嫁女儿,婚礼办得跟入赘找婿一样。董家甚至还在自家隔壁建了个房子,让董小月和贾杀敌婚后入住。   白曙跟白家人坐,满了一桌,他非常平静地看着这对刚结婚就有异心的新人。   新娘一脸娇笑,新郎强挤出笑容,眼睛伸出还闪着算计和怒意。   整场婚礼,可能只有新娘和部分单纯是来吃酒席的村民,是真心的欢喜,因为席面还算不错。   酒席离场,白日朝感叹:“董支书精明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在女儿的婚事上,倒是犯了糊涂!”   董支书一个外来户,能在都村做到支书,能走到现在这个地位,靠得就是他的脑子。这么多年来,虽然白日朝对董支书颇有微词,但是董支书的能力,他是没法否认的。可是嫁女儿一事,令白日朝唏嘘不已。董支书,也老了。   “父母,是拗不过儿女的。”白三朝感叹了一句。无论是他,还是董支书都一样,没法逃脱这句老话。   “贾杀敌看着可不是个安分的,以后董小月可有罪受了!”白金氏满脸不屑。董小月,又一个蠢货。   白金氏一语成谶,只一年时间,董小月和贾杀敌的婚姻就出现了个变故。而这个变故,也影响了到了白曙,影响到了都村知青,甚至是整个华国的知青。 第175章   ·   一纸《大都大学关于招生(试点)的请示报告》在华国日报上刊登,华国计划于下半年开始招生的消息在全国传得沸沸扬扬。这次上大学跟以前不一样, 选拔对象是优秀的工农兵青年, 不用考试,实行的是“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审核相结合的办法”。   都村有两个名额, 为了这两个名额,村里这段时间闹腾得厉害。   “白曙, 你真的不打算上大学?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朱红相较于一年前,显得成熟多了, 脸上的笑容更加淡定从容。   白曙摇摇头。不仅是朱红如此劝他, 家里其他人也一一来劝过他。工农兵大学的确是一个好机会, 是知青逃离农村的好时机。只是这样的好机会, 很少会落实到知青头上,多是在当地人中产生。不过白曙例外, 白曙算是都村当地人, 他想要上工农兵大学, 倒是有几分可能性, 至少比起朱红他们几个, 胜算大多了。   “听说其中一个名额已经落到贾杀敌头上了。”朱红一边吃着胖球儿做的小鱼干, 一边说道。   一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她和胖球儿的关系, 也已经确定了下来。   前两个月,朱红和胖球儿谈恋爱了。朱红胖球儿两人都是大都城的知青, 年龄相仿, 脾气也合拍, 家境都不错,所以两人定下后,就回城跟家长说了。   这时候的知青多是不愿意在农村谈恋爱的,因为很多人都打定了一个主意:要回城!回城才谈恋爱。   胖球儿和朱红年纪不大,还不到二十,但是却已经见过家长了。在这个提倡晚婚晚育的社会,算得上是有些出乎人意料了。所以当朱红和胖球儿谈恋爱那会儿,村长还特地找了两人,开导他们,“你们年纪还小,谈恋爱就是浪费时间,浪费革命青春,你们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不用那么早就考虑个人问题!”……   胖球儿为这事,还特地找白曙吐槽了一段时间。   白曙当时面无表情地听他抱怨,但心里却对他一边抱怨,圆脸上一边出现得意的笑容感到无语。胖球儿这家伙,自从和朱红好上之后,许是活得开心了,连山过得肉又回来了。人家下乡是变结实了,变瘦了,他下乡是变圆变壮。   不过朱红和胖球儿的事情,也并非是一帆风顺。胖球儿虽说已经恢复了好成分,但是当初到底还是被打成过坏分子,所以朱红的家人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是,在胖球儿到朱红家中做了一顿饭之后,朱红的家人纷纷改口,对胖球儿比对朱红更加热情。也就是这时候,白曙才真的相信,朱红平日里说的,她“没有遇到胖球儿之前,在家里吃的就是猪食”这件事的真实性。   “董小月就不怕贾杀敌离了村里,就不回来吗?”白金氏拿着一盘麦芽糖,从外面进来。这麦芽糖是她前几天和妯娌邱氏一块儿做的。还有几日就过年了,村里各家各户已经开始准备年货了,她自然也不例外。自从白金氏和白三朝搬回村里住之后,白家的春节就默认在都村过了,所以这两天刘英也回到村里帮忙了,白金氏正好腾出手来,做些乖孙喜欢的小零食。   村里要推举两个人去城里上大学的事情,是个爆炸性的新闻,白金氏自然关心得紧,可是不管怎么劝乖孙,乖孙都不愿意去。她也就由他了,反正以后肯定还是有机会的。   朱红站了起来,接过白金氏手里的托盘,“白奶奶,您可说对了!董小月刚开始不愿意,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改口同意了。”   朱红乖巧,有眼力劲,白金氏还挺喜欢她。对于这样一个有些脑子的女孩,白金氏以前还曾经担心她会和自己的乖孙有些什么,但是后来她发现,朱红喜欢的是胖球儿,她就放下了一颗心。在白金氏眼中,乖孙还是一个孩子,是个特别优秀的孩子,没必要那么早就谈恋爱。   白金氏把麦芽糖递给朱红后,就在白曙旁边的马扎上坐了下来,“这事情还有得闹,不信你们就等着看好了。就算贾杀敌得了一个名额,还有另外一个名额呢!”其实,都村能够得上去工农兵学校资格的人,不多,首先年纪和成分就限制了大部分人。   “闪电。”白曙嘴里咬着麦芽糖,淡淡地说道。 第176章   ·   “闪电?你是说闪电能去工农兵大学?”   和白曙相处的时间长了, 朱红已经渐渐能猜出白曙话里的意思了。虽然猜得不怎么准确就是了。   “乖孙的意思是, 闪电有机会占据剩下的那个名额?”   还是白金氏懂乖孙, 一下就准确说出了白曙心中的所想。   “闪电被表扬过,在村里口碑也好。而且和夏花走得近。”   白曙这话里的意思, 朱红这回听懂了。   闪电的成分好,还是高中毕业生。因为稻田养鱼的事情, 他不仅被市里开大会表扬了, 甚至还到过人民大礼堂接受首领的嘉奖。再加上他还曾作为优秀社员到各个公社进行交流学习,传播经验, 在十里八乡算得上是个名人,群众基础不错。   不过仅仅是这样,也并不能让闪电顺利拿到一个工农兵的名额。要知道,进大学,可谓是鲤鱼跃龙门, 是多少人的念想。每个村,每个大队, 都会把名额优先向本村人倾斜。贾杀敌能进入候选名单, 正是因为他是董支书的女婿, 是都村的半子!而闪电,并没有这层关系。   不过,如果闪电和白夏花在一起了,那就不一样了。白家在都村已经立足, 夏花可以说是都村的闺女, 她嫁给闪电, 那闪电就是都村的女婿。有这层关系在,闪电只要稍微运作一下,他想要去上工农兵大学,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说起来,白曙也颇为惊讶。白夏花比白秋菊聪明,眼光高,自己能拿工资,所以穿着打扮上都很是不错,仰慕她的小年轻不知几许,可是她竟然看上了闪电。这点出乎大家的预料。闪电和白曙的关系不错,他常到白家做客,这一来二往,就和白夏花认识了,两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对眼了,看彼此的眼神都是含情脉脉的。白金氏对他俩的关系,倒是有点乐见其成的感觉。   这一年的春节,都村过得并不平静。热闹、喜庆,虽然一直是基调,但是在这之外,还有不少轶事让春节多了些八卦可谈。   明明年前贾杀敌已经被列入了工农兵大学推荐名单,但是过年那会儿,却出了问题,只因为董小月被诊出怀孕了。怀孕的董小月,离不开家人的照顾,她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娘家,所以董支书借机把贾杀敌的名字从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单上划掉。这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贾杀敌的耳朵里,贾杀敌自然是不愿意的,甚至是暴怒。正月里,董家就开始鸡飞狗跳。   贾杀敌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他好不容易看到了回城的希望,他是不会放过这一条救命稻草的。还没出年,贾杀敌就已经把怀孕的董小月安抚好了,并再次说服了她同意他读书,但是这事情最还是卡在了董村长这里。董村长不愿意再次把贾杀敌的名字,再列入工农兵大学的候选名单。先是添上,再是划掉,这会儿又要添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都村就是他的地盘,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眼看着工农兵大学资格审查日就要截止了,贾杀开始有些着急了,紧接着悲剧就开始了。在一次推搡中,董小月不小心被人撞到了腰部,当场捂着肚子倒地,见红了。村里的马医生没法治,也不敢治,于是董小月连夜被送往市里的医院救治。董小月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但是因为体质的缘故,没有显怀,但是却在这一次冲击中,孩子没了。   董家笼罩在一片乌云中,贾杀敌能不能成为工农兵学员,成为了一个疑问。   才刚出年,胖球儿和朱红就从大都城的家里回来了。白启煌他们也已经从都村回到大都城,白夏花的假期长些,但是即使她在都村待到了不得不回城的时间,也还是没见到闪电。   闪电在春节的时候,经队上的同意,请了探亲假,回楚庭去了。按照约定,一出年,他就得回到村里,但是已经比归期晚了两天,可是闪电还是没有出现。   “闪电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没回来?   朱红拈了一颗糖放到嘴里,麦芽糖的清香瞬间就弥散在口腔内。天气冷,年前做的麦芽糖保存得很好。   知青的探亲假是需要得到村里批准才行的,因为曾经有些地方出现过探亲假结束后,知青没再回村里的情况,所以各地的知青办都抓得很紧,各接收了知青的农场、村子,对此事都格外重视。闪电的探亲假能批下来,主要还是因为他是先进个人。   白曙皱了皱眉头,闪电是一个实诚的,他是不会随便扔下知青的摊子的。难不成他被什么事情绊住?   是的,闪电被绊住了。   长颈鹿和麻子被分配在楚庭做知青,他们早就打算好了,要游泳去香城。只要踏入香城那片土地,他们就是香城人了,不用再经受知青的劳作之苦。为此,他们二人常常深夜练习游水,为的就是能顺利游到对岸。   可是,在游水去香城的途中,麻子死了。他的尸身顺着河流飘到了岸边,最终被警察打捞,警察局通知了麻子家人去认领。麻子的情况算是好了,至少有尸身。有些游水去香城的,没有到达对岸,没有传回信息,不知道死活,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朱红异常担忧,她抓起桌子上放着的牛奶糖塞入嘴中,“他若是不能及时赶回来的话,那肯定会错过工农兵大学的招生!”   村里的知青,除了白曙之外,没有一个是不想回城的。朱红也不例外。可是,朱红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她和胖球儿得到这次机会的可能性太小,所以说起工农兵大学,她的反应多是感叹,而不是想要争取。推荐?里面水深着呢!她能寄希望的就是高考。可是,什么时候能恢复呢?她需要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洪晓东也想报名,但是冬二反对。”   胖球儿突然说道。   一群人把目光对准胖球儿。   “你怎么知道的?”朱红惊讶,胖球儿跟她同时从城里回到都村,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接触其他男人,他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胖球儿此时正在整理桌子上的小零食盘子,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他一边仔细思量着该如何才能改进这款糕点的口味,一边憨憨地说道,“苏琳琳告诉我的。”   苏琳琳?   一年多的时间,都村的变化很大,并非是环境的变化,而是人的变化。冬二当年为了洪晓东把贾杀敌给打了,贾杀敌最后和董小月在一起了,而洪晓东嫁给了冬二。苏琳琳则在白金氏的牵桥搭线下,和王医生结婚了。   刚开始,苏琳琳并不想谈恋爱,她不想留在这里,她家在南方,她想要回去。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方式,被拒绝了,就会放弃。因为面子薄。但是王医生却不一样。他脸皮厚,越挫越勇,只要一休假就来都村,缠着苏琳琳,顺带帮村里人看看病。最终,王医生胜利了,他和苏琳琳结婚后,就在白曙家不远处建了一座房子,苏琳琳从知青宿舍搬离了,转而跟白曙他们做了邻居。   “苏琳琳给《知青生活》投稿,但是稿件没有被采用,我昨天跟她去村委办公室拿编辑的回信时,她在路上跟我提起的。”   朱红跟苏琳琳的关系不错,不,可以说,苏琳琳和白曙他们的关系都不错。一次偶然的废品站偷书相遇,让苏琳琳正式融入了白曙他们的书圈内。同是爱书的人,玩儿书的圈子,信任感就这样建立起来了。而随着苏琳琳和王医生关系愈加密切,一直到前阵子两人结婚,苏琳琳才彻底被白曙他们接受,她才在都村定了下来。   六年了,快接近七年了,苏琳琳的知青生活已经太久了,久到她对现在的生活已经习惯了,但越是这样,她越是惶恐,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生活给磨平的时候,王医生出现了,这个男人的条件很好,只要他愿意,不愁找不到结婚对象,但是他却选择了她。可是她犹豫了。   而真正促使苏琳琳接受王医生的原因就是洪晓东。   她跟洪晓东都是最早到都村的知青,可是这些年来,她们没有听到过一个回城里的信号!她们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到了适婚年龄,有时候,即使你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也会被人催着恋爱,催着结婚。因为村里适龄男青年多着呢!洪晓东和冬二的婚姻,就是这样的半推半就。苏琳琳如果不想被人“半推半就”,她就只能主动出击,挑选中意的,先结为妙。   “洪晓东?这女人真是痴心妄想了。”   白金氏从外面进来,现在正是冬小麦收割、春天水稻播种的季节,农家人一年繁忙的开始。白金氏虽然不用挣公分,但是乖孙要。农活是个费力气的,白金氏要操持乖孙的饭菜,所以也忙碌。不过即使是忙碌,她也不忘记要听听村里的八卦。八卦,是最快能和他人建立起联系的手段之一。 第177章   ·   这一年的工农兵学员的招募中, 都村最大的赢家就是贾杀敌和闪电。   贾杀敌和闪电中间虽然出了些岔子, 闪电差点赶不上报名时间;董家父女在递交名单的最后几个小时,还在为贾杀敌地事情争执。无论过程怎么样,至少从结果来看, 这两人都得偿所愿了。   贾杀敌走的是后门, 闪电是实打实的推荐先进而选上来的。   按照村长的意见, 如果不是因为国家规定的“在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中选拔”一条, 可能这两个名额就不会落到闪电和贾杀敌他们头上了。   只是出乎白家人预料的是, 在工农兵学员录取通知书下发的几天之后,远在边疆的白梅回到了大都城, 来到了都村,手里拿着大都大学的录取通知。   第一眼见到离家五年的白梅, 白曙竟然有一瞬间的陌生。   这个女人, 跟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当初那个绑着两个麻花辫, 脸上洁白红润有光泽, 小嘴儿像是一把搂不住火的机关枪, 稍有不满就“哒哒哒”发射的女孩儿, 消失了, 仿佛已经成为白曙幼年时的记忆。此时站在白曙面前女人,迈着疲惫的脚步,沉重地走进白家大门, 她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衰老许多, 她想要挤出笑容, 但是却还是透露出了无奈, “我回来了。五年了,我终于回来了。”   声音缓慢而悠长,就像是白梅这五年走过的回家路一样。   白梅看着屋里没什么改变的爷爷和奶奶,还有长得了的弟弟白曙,心里涌现出无限的委屈,一直强忍着的泪水,顺着面庞流了下来。她以为她的泪水都已经流干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白三朝心软,孙女当初不听劝下乡去了,受了不少罪吧?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其实,大家都明白,回来?也只是短暂的回来而已。过不了多久,白梅还会回去的。迄今为止,除了病退,就没有能够真正地回城的。   “我被推荐上工农兵学员了!”白梅的声音掷地有声。这是她在边疆建设兵团幸幸苦苦这么多年换不来的。被晋江背叛后,她比其他知青更加努力,也比其他知青更加吃苦,这才换来了一个先进个人的表彰,才能在这一次推荐中夺了工农兵学员名额。她挺着胸脯,努力想表现出自己的骄傲。   白金氏诧异地打量了这个孙女一眼,没想到,这一趟边疆建设兵团之行,还真的磨掉了这个孙女的那点愚蠢,让她脑子变得清明了些。   “别都站着,进来吧。”   白金氏率先往屋内走。   白梅进入大都大学学习的时间为三年,这三年,她可以待在大都城内,不用再回边疆。可是三年之后,她必须要回到建设兵团,不能在大都城逗留。这也是导致了兵团内乐意竞争这个名额的人不多的原因之一。   白梅所在的边疆建设兵团,有两个工农兵学员名额,但兵团内有十三人符合推荐条件的,愿意报名的却只有三个。白梅获得过先进个人表彰,三人中选两个,胜算自然就大。   到边疆建设兵团插队的知青们,刚刚经过了混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有一部分人不愿意再折腾,且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意识到读书的好处。更重要的是,他们边疆建设兵团规定“工龄不满五年,是不允许带工资上学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这个学没什么用”的说法开始在团里流传。起初,白梅也曾产生过这样的怀疑,但是不知为何每次闪过这样的念头时,奶奶那看蠢货的眼神,就闪现在她脑海里。即使只有三年,即使还得回边疆建设兵团,即使只能拿到一半的工资,她也想回去!她不想被爷爷、奶奶完全放弃!她的人生,不能再浪费在那个地方了!   白梅的变化,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得到。她少了以前的浮躁,多了沉稳,整个人就像海绵一样,在大都城吸收着她所想要学习的知识。   白曙的生活一如既往,只不过是周末多了个放假的白梅,平时少了个干活的闪电而已。他日复一日,像一个老年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关心的、以及关心他的人,都平安无事,他满足于现在这样的生活。   可是生活怎么没有变化呢?   闪电进城读书后,和白夏花的感情就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增长,他们婚期都已经定了下来,就在年底。二二也来信说上了省会的工农兵大学,事情开始慢慢变好。   生活的舒心,让白曙非常享受当下的状态。他嘴里不自觉哼着小调,往家中走。秋收过后,进入冬天,活不多,只需要不时拔一拔冬小麦地里新长出来的杂草就好了。   还没靠近家门,白曙就听到了大公鸡的打鸣声,“咯咯咯”!   紧接着,白家院落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鸡叫声。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白三朝的声音:“大公鸡的孩子太多了!养着费粮食,要不然咱们杀几只?”   那话里的垂涎,任谁都能听得出。   白金氏护崽的声音,下一刻就出现在白曙耳边,“杀什么杀!吃什么吃!成日里不是惦记鸡,就是惦记鱼,要不然就是羊……怎么不吃你自己去?黄一到黄十三,花一到花十五,你敢动哪一只试试!”   白三朝没声了,老妻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大公鸡已经当爸爸了,也不知道它跟哪家的母鸡好上了,去年带回来了十三个蛋,孵出了十三只小黄鸡,今年年初带回来了十五个蛋,孵出了十五只黄毛鸡,种蛋的孵化率百分之百。为这,大公鸡快成为村里最受欢迎的公鸡了,不少人家都排着队等着找大公鸡配种。孵化率百分百的大公鸡,能给大家伙省不少钱!   首先发现白曙回来的,是大公鸡。   大公鸡一见到白曙,就要上前告状。   “咯咯咯咯咯咯!”老头要杀我崽!   可是,它才刚扑腾着翅膀,准备要一头扎进白曙的怀里时,就闻到了一一股强烈的异味。   这股味道似乎像是在说:“不许碰!这个人类是我的!”   这是在宣示主权!   大公鸡扑腾的动作止住了,它连连往后退。   这个味道好闻的人类,他又去找那只黄豹了!真是气死它了!   白曙靠在门边,挑眉看着垂头丧气,但是又有些气闷的大公鸡,有些想笑。这一鸡一豹之间的暗暗较劲,倒是给他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   “爷爷,奶奶!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白曙刚进门,还没坐下,门外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尖锐的女人声音。   白家人该做什么做什么,神色没有变化。   来人是白秋菊。   白秋菊和金茂结婚之后,一开始生活过得还挺如意,但是时间久了,矛盾就爆发出来了。在白秋菊和金茂结婚的时候,金茂就有了个五岁的儿子。五岁的孩子,开始记事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亲妈是谁!结婚第二年,白秋菊怀过一次孕,但是不小心流产了,这之后就没再怀过。白秋菊是摔了一跤,才流产的,她自己说是被继子绊倒的,但是没人相信。因为那个继子,在长辈眼中,是个优秀的孩子;在老师心目中,是个听话的学生;在金茂心中,更是个懂事又需要关心的儿子。白秋菊在婆家,孤立无援。   白曙不耐烦听白秋菊抱怨,每一次白秋菊在婆家遇到打击,就回娘家传播负能量,把家里人的心情都弄糟了。次次都是颠来倒去的那么几句话,听都听烦了。起初,大伙儿见她哭得厉害,还会安慰她,劝她实在不合适就离婚,但是过了一两天等她自己想通了,就开始怪大家,嘴里叨叨着什么“劝和不劝分”,什么“夫妻之间哪里会没有小矛盾”……这样的事情来过几次之后,大家都不愿意劝,也不愿意听了。即使劝了,也是好心当驴肝肺,还不如留着空闲多干些活。   “想当初,结婚前,金茂信誓旦旦地说,会一辈子对我好!但是看看现在,每天回到家里就知道吃饭,其他事情一概不管!我今天早上吃坏肚子,特别不舒服,想要金茂那家伙陪我去一趟医院,他推脱忙,忙什么忙,这可是周六!还有,金茂的那个亲儿子,一大早就在一旁添油加醋,说什么爸爸工作辛苦了,休假就应该在家里近,让爸爸在家里休息,他陪我这个继母上医院!我要是真的受不了了,假惺惺……”   白曙溜得快,第一时间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把门一关,把收音机一扭,外面的哭泣抱怨声就这样消失了。 第178章   ·   白曙这一代, 白家有三个女孩, 可是这三个女孩儿的人生境遇完全不一样。   白梅,十七岁去了边疆建设兵团,在那里丢了恋情, 受了磨难, 最后涅磐重生, 可是未来会走向何方, 还依旧是一个谜。   白夏花, 听话、乖巧,高中毕业在爷爷的安排下, 去上班,顺利成为了一名工人, 而后在奶奶的撮合下, 和闪电相恋, 并准备结婚。   白秋菊, 高中毕业后进了师范大学, 有个人人羡慕的好前程, 可是后来不顾家人的反对, 毅然决然选择爱情,和二婚带孩子的金茂结婚。本以为是三代贫农、出身清白、人品高贵的伴侣,没想到婚后的生活和想象中差太多, 没有亦师亦友亦同志的关系, 只有财米油盐和吵吵闹闹, 这些毁了她当初对婚姻的期待。   “你要哭, 就去找你爸你妈,不要来找我们两个老的!我养你爸他们已经养得够累了!年老还得为你们操心!你是不是想看我被你们累死!”白金氏打断了白秋菊的哭诉,这个孙女,太闹心了!   “呕,我,奶奶,我想离婚……”白秋菊的泪水不断往下流,“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错了,当初就应该听你的话,不应该结婚的,不应该……”   她来来去去,就会哭那么几句。就像祥林嫂一般,念叨着她的婚姻,她的坟墓。   白金氏冷冷地看着她,“我和你爷爷老了,我们现在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以后你敢再哭着走进这个家,就不要再回来了!糟心!”自从乖孙下乡,他们二老回到都村之后,生活开始变得平静起来。记忆中曾经的那些动乱和不安,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沉寂下来的都是美好的回忆。安详的晚年,疼爱的孙子,每日里还有可以唠嗑的伴儿。人老了,贪图的不就是这些吗?   白秋菊就像是没有听到白金氏的嫌弃一般,继续哭诉:“我想离婚,呕,这一次真的想,呕……”   她的话,已经没人愿意信了。   不过,白金氏却因为她接连不断的呕吐声,而皱起了脸。她仔细地端详白秋菊,这一看,她倒是让她看出有了些不寻常。   “你是不是怀孕了?”   白金氏的话,惊得白秋菊的哭诉声都停止了。她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眨巴眨巴的,显得有些可怜。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怀孕?”她吗?   白金氏点点头,“看着像。你去医疗站找马医生看看!”   白秋菊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她快速站了起来,往医疗站走。   没过多久,白秋菊回来了,她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白金氏正忙着给乖孙做夏天的单衣,听到这话,只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就没再说什么。   白秋菊被白金氏的冷淡伤到,喜色有些变淡,咕哝了句:“我怀孕,奶奶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开心开心?真是偏心呀!”   对于奶奶的偏心,她从小就知道,可是越是知道,就越有些难受,特别在她现在有喜事的当口,更加觉得有些吃味。   白金氏放下手中的针线筐,整了整衣服,走到白秋菊身边,“作为奶奶,我能对你这个蠢货说的就是,回你爸妈那住吧!要不然,你这胎也不一定能保住。”她还真是老了,若是再年轻个几年,定是把这个孙女骂个狗血淋头,她就是偏心,怎么着了!但是现在的她,平和多了,还会为她着想。啧,真的老了。   白秋菊的脸僵硬了一下,从小到大,她都很听话,只在人生大事上违背了家人的意愿,这令她无比后悔。这一次,她想听话。因为这个孩子来之不易。   白秋菊离开了都村,回到了大都城猫儿胡同养胎,无论婆家怎么说,养胎期间,她都没有回婆家。直到生出儿子,过了满月,她才跟着丈夫回去。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在白秋菊养胎期间,白夏花和闪电结婚,并在大都城买了间房子。白夏花结婚后不久,就是白曙二十一岁的第二天,有一个故人回到了大都,找到了都村。但是在他回来的同时,却也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昌儿,昌儿,他牺牲了?怎么可能!”   白启煌看完白昌的遗书后,整个人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一样,丧子的重大打击,让他站不住,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元宵节刚过,就到了白曙的生日,所以这个时候,白启煌也冯秋兰都还在都村住着。   冯秋兰捡起被丈夫掉在地上的信,边看边哭。   “我的儿呀!为什么?为什么?……”   白昌的信,是上战场前,提前写好的。他前年和刘清被分到一个营,应命上战场。战士上战场之前,都会提前把遗书给写好。刘清和白昌都写了。只是两年后,战争结束,一封被用上了,一封没用上罢了。   “对不起。”刘清轻声说道。他没能保护好白昌。   二十四岁的刘清,和白曙上次见到的二十岁的他,又有些区别了。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气,让他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多了凌厉之色。军旅生涯,并没有把他的肤色加深,反而是更加白皙,血色浓重的唇在白皙的脸上,更加显眼。当真称得上金相玉质!   白三朝拍了拍刘清的肩膀,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死在战场上,是昌儿从小的愿望,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刘清除了带回了白昌的遗书之外,还有军功章。   白昌的死,在这场战争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正是因为他的死,才带回了这次彻底的顺利,他像小时候所憧憬的英雄那样,炸掉了敌人的碉堡,用血肉之躯,为我军争取到了胜利的果实,是大英雄!   没有骨灰,粉身碎骨的他,能留给家人的只是战场上的一些泥土。   这一年,白家就笼罩在白昌的死亡中,忧郁地开始了。   哭泣和哀悼声,在白家的院落里不时回响。   时间是治疗悲痛的良方,在白启煌他们陆续离开都村之后,白家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死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   “刘清,你真的不考虑了吗?像石正那样提干不好吗?再不济,就去上大学,去工作!”   白立业这个春节休假的时间长,他现在有儿有子,孩子听话,妻子贤惠,工作顺利,顺心的生活,让他显得容光焕发。这几年,他的事业更上一层楼,所以也多了几□□处上位的威严。   对于刘清的决定,他惊讶至极。石正和刘清在部队里表现得都很好,两人提干都不成问题,可是刘清却在这时候提出了退伍!不需要部队安排生活,他就这样,两袖清风地回到了大都!   “立业叔,我已经想好了。古叔叔也知道。”   刘清就坐在白立业对面,他的表情平淡,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不对!   白三朝叹了一口气,“你不提干,不上学,不工作,那你有什么计划?”   孩子长大了,那么多年没见,他这一回来,就让人操心呀!   刘清点点头,“想好了,我的户口在大都城,可是关系已经调到了都村。”   白三朝和白立业面面相觑,同时叹了一口气。   刘清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主意正的,他这分明就是已经办好了所有手续了!   刘清的决定,不仅是白家震惊,甚至在都村村民中,也引发了一场大争论。   一个拥有大好前程的青年,一个拥有人人羡慕的未来的青年,竟然回都村种田?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就连白曙也有些看不懂。   深夜起夜的白曙,在院子中遇到了赏月的刘清,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会都村?”即使回大都城,也比都村好。   三月的月亮,亮得冷清,冬天的寒冷还没有退却,树上还是光秃秃的,没有树叶。刘清就这样站在空寂的院子里,抬起头看天。不知为何,白曙却觉得这样的一副画面有些熟悉,有些怀念。   “你,起夜?”刘清没有回答白曙的询问,他转身,直直地看着白曙。   熟悉的目光。白曙从小看到大,直到刘清进了部队,这样的眼神,才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白曙把头轻轻转了转,不再接触他的目光,他轻声回道:“嗯。喝水喝多了。”   这几日,家里的氛围好了些,爷爷和奶奶的愁容也少了很多。对于白昌的死,他一想到,心中就有几分疼痛。但是过了几天,这样的疼痛,他已经习惯,就不再痛了。可是爷爷奶奶那,却没有完全摆脱这样的情绪。   白昌是他们二老的长孙。在他们心中虽比不上白曙,可是分量也不轻,白发人送黑发人,对这两个老人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我陪你一块儿去吧。”刘清说完就率先往厕所走去。   都村的家,比不上大都的家大,也比不上大都的家气派,但是都村的每一个小细节,都是白曙和白金氏商量布置出来的。   厕所的灯,是白曙选的,光线明亮而温暖。洗澡间和厕所各建了一间,在院后面,厕所里有两个位置,白曙一个,刘清一个。   淅零零的解手声,在夜晚格外明显,白曙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刘清也会像现在这样,陪他上厕所。   等小解完后,两人同时走出了厕所。   “我想你,想白奶奶,白爷爷,想家。”   刘清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回房了。   白曙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打结。难不成是回答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第179章   ·   刘清回到都村, 还住在白家,就在白曙房间的隔壁。他的工作内容, 大部分是和白曙的重合, 所以每日里, 刘清都跟着白曙一块儿早出晚归。   家里多了一个人, 白曙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便,只除了刘清那个不时扫向他的眼神,幽深而浓烈,让他总觉得心头有些痒痒的。但除此之外,生活还是跟以前那样,四平八稳地继续往前走。   刘清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亲眼目睹爷爷被车撞死,倒在血泊中哭泣的无助小孩了,他已经长到了可以独立支撑一个家、一个姓氏的年纪了。当年刘清被古建军托付给白家的时候, 只是让白家代为养育,并没有真正地确认白启智夫妇对刘清的收养关系, 所以在法律上, 刘清和白家没有任何关系。且因为白启智在香城, 所以白家对外一律宣称刘清是战友寄养在白家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刘清无论人品还是相貌, 在都村,都可以说是罕见的。所以这几日上白家找白金氏唠嗑的女人可不少, 年纪比白金氏大的、年纪和白金氏相当的、年纪比白金氏小的。毫无疑问,她们都会带着自己精心打扮过的女儿、侄女、孙女……   白曙和刘清刚从饲养场铲完鸡粪回来, 还没进门, 就听到了院子里女人们花枝乱颤的笑声, 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害羞的娇俏声。   白曙和刘清的步伐同时止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白曙抢先说道:“我去知青宿舍找胖球儿。”他转身就要往知青宿舍走。   都是刘清这家伙,长得太勾人,引得村里女孩们春心大动,弄得每次回到家里都洋溢着一股春意。最令他难以应付的就是,那些大婶大娘们明明就是向着刘清来的,可是却连他也拉上了,非要说给他介绍媳妇。他想要逃离,可是却极少能逃离,只能干坐着,被打趣。而只要一句话就能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奶奶,却在一旁看好戏。   白曙根本不知道,村里适婚少女,一部分是向着刘清来的,但是另一部分是向他来的。他的条件并不比刘清差,但是因为他平时太过于冷淡,村里少女没机会跟他搭话。   “我跟你一块儿去。”刘清说完就跟在白曙身后。   白曙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看他,“你先回家去吧,我们刚铲了鸡屎,你不是嫌弃味道大吗?你先回去洗个澡吧。”   刘清如果不回去,家里那群三姑六婆是不会离开的。   刘清站在原地看着白曙匆匆离开的样子,他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中,透着委屈。只可惜白曙只一味地往前走,根本就没有回头,自然就没看到刘清的委屈。   在胖球儿那消磨了一个小时后,白曙跳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家中。   一进门,白曙就被站在门口的刘清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胸口,白了他一眼,“你站在这做什么?”   刘清只是站在门口等白曙,却没想到把他吓了一跳,他想上前抓住他,帮他拍拍被惊吓到的心脏,可是看到白曙拍着自己胸口的模样,刚跨出的步伐,停住了。他悄悄收回手,说了句:“对不起。”   白曙的惊吓平复了,但随即他就觉得有些丢人,又不是女娃娃,更不是小娃娃,他竟然被一个大活人吓了一跳,真是太没有面子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白曙的脸上却一片清冷,“她们走了?”   刘清点点头,“走了。”   白曙伸头看了看院子。院子里非常安静,他的心定了下来,他真是怕了那群三姑六婆了。   “乖孙,吃中饭了吗?”   白金氏见乖孙回来,忙问道。   她自然知道乖孙不喜欢那些三姑六婆到家里来,但是乖孙这两年四平八稳,比她和老头活得更像老年人!这令她有些担忧。   乖孙幼年刚降生在白家的时候,心里似乎憋着一口气,他不是喜欢被束缚的主,所以乖孙偶尔会表现出自己张狂的一面。但是这两年,乖孙过得太安静了,静得令她有些不安。她有一种乖孙似乎在守着他们两老,他们两老一走,乖孙就不知道如何活的感觉。她害怕,她和老头毕竟年纪大了,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万一她和老头都走了,留下乖孙一人在这人世间,他该孤单了。所以她想给他找一个伴儿了。   “在胖球儿那吃过了。”白曙一进屋,就抢过了白金氏手中的扫帚。   客人到家里来,总要拿些瓜子、糖果来招待。客人离开之后,地上会有一层瓜子壳。白曙不想看着白金氏弯着老腰打扫,所以就抢过扫帚,自己扫。   “我来。”白曙手中的扫帚刚从白金氏手里抢来,紧接着被刘清抢了去,“你快去洗洗吧。”   刘清看着白曙的眼神,是白曙最为熟悉的眼神。那黝黑清澈的眼中,似乎写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可是这样的秘密,白曙却不打算去探究。   “嗯,那我先去洗洗了。”白曙脸色平淡地走出厅堂。   早上在饲养场铲鸡屎,他身上沾上了一股味道,他本来是打算铲完鸡屎,马上回家洗澡的,可是因为家中有客人,这才耽搁了。他早就受不了身上的这股味道了。   进厨房想烧水的时候,白曙才发现,热水已经备好了。   “刘清一回来,就烧了热水洗澡,还给你也烧了。他跟小时候一样,一门心思对你好,你就不要给他脸色看了!”   白金氏一边擦灶头,一边对白曙说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乖孙从小就不怎么待见刘清。可是要她说,刘清对乖孙是极好的,有时候甚至比她和糟老头对乖孙都好。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亲人在人世间了,刘清把乖孙当成亲情的寄托了,所以他对乖孙才会那么好。只是可惜了,可惜刘清不是女娃娃,若是女娃娃,有她在乖孙身边,即使她和老头百年了,心里也安心。   白曙把热水从锅里舀到桶里,就要提着桶往洗澡间走。此时,刘清出现在厨房门口,他刚洗完不久的头发还有些湿润,没有全干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白曙甚至能看到一滴水珠从发梢滴落到刘清的脖子上。   白曙迅速转移了视线。   “我来吧。”   刘清的手穿过桶柄,和白曙的手重叠了。   白曙把手抽了回来,他皱了皱眉头,看了刘清一眼,有些怀疑他刚才的动作是故意的。   刘清的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他帮白曙把热水提进了洗澡间。   “我去给你勾兑些冷水,这水烫!”   “哎,等等,我自己……”   白曙的话还没说完,刘清就又提着大半桶水出现在洗澡间了。   白曙就这样看着刘清帮他把水勾兑好后,才出了洗澡间。   “真是……多事!”   白曙冲着这温度适宜的水,有几分无奈。打从刘清回来之后,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很多事情,刘清都会提前帮他做好,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了刘清在帮他缝补他破洞的里衣和内裤!   等白曙洗完澡,刚出洗澡间,一条红色的毛巾就出现在他眼前。   “擦一擦吧。”   白曙看看刘清,接过了毛巾,擦头。   “咕咕咕咕!”我的主人!   大公鸡看到白曙,极为激动。它扑腾着飞了半尺高,艳丽鲜亮的毛色,在阳光下竟然闪着光,有些耀眼。它朝白曙扑了过来,白曙伸出手,想要阻挡。但是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刘清紧紧抓住了大公鸡的两个翅膀,冷冷地说道:“不行!”   大公鸡翅膀被抓住,两只铁钩一样的脚在空中挣扎着,想要挣脱这个人类的束缚,但是这个人类抓得实在是太紧,它的翅膀动不了,爪子扑腾了几下,没用,只好放弃了。它两只黑豆眼看向白曙,显得非常可怜。   大公鸡的子子孙孙听到了大公鸡的叫声,瞬间也叫了起来。有几只甚至还围到了刘清旁边,“咕咕咕”地扑腾着。   白曙无奈,“你放了它,不然待会儿吵。”   刘清看了看白曙,再看了看手里的大公鸡。大公鸡的黑豆眼跟刘清的眼对上了,大公鸡颇为得意,即使被刘清逮住了,没有自由,但它也依然傲气!它那小眼神似乎在说:“快放开!我的主人让你放开我!”   刘清把大公鸡放了下来,可是大公鸡却发出了一声哀嚎,叫得极为惨烈。   白曙看着刘清手上那根鲜亮的羽毛,心里为大公鸡默默哀悼。即使真的放开了,也要留下一根毛……   大公鸡抖抖身上的毛,看着刘清手上那根它最喜欢的羽毛,气急,仗势摆了出来,它压低身子,尖利的嘴,要往刘清身上啄去。   刘清再次把大公鸡提溜起来。   大公鸡的战斗力,在刘清面前,根本没法看!   大公鸡的子子孙孙一看情况不妙,也冲了上去。   惨不忍睹!白曙翻了一个白眼,远离这一人多鸡。   白曙没走几步,刘清就追了上来,“曙,把你要换洗的衣服给我吧。”   “我换洗的衣服?”白曙不明白。   “我待会儿洗衣裳的时候,帮你一块儿洗了。”刘清说道。   “帮我洗?”白曙嘴角抽了抽,“不用,我自己来。”   白金氏从厨房出来,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有些好笑,“乖孙,还是让清儿帮你洗吧。”乖孙上次洗衣服的时候,把衣服洗破了几个洞。 第180章   ·   刘清似乎变了, 又似乎没变。   一日,刘清递给白曙一个油纸包。   “什么?”白曙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   “你喜欢的。”   白曙打开油纸包,一股熟悉的清香袭来。油纸包里是一颗颗圆圆胖胖的糖球。白曙眼中闪过诧异,他把一颗糖球放到嘴里,是他幼年时最喜欢的人参糖。虽然没有以前的糖坠儿、糖项链这样的式样多, 但的确是以前的味道。   猫儿胡同里, 摇着糖锣的小商贩,挑着两个箩筐, 箩筐上有个纸糊的小柜子, 小柜子下装的就是这样清甜的人参糖。   白金氏此时正在院子中晾衣服, 看到乖孙吃糖的小模样, 不由得打趣:“你呀,跟小时候一样,就喜欢吃这糖。你可得好好谢谢清儿,他特地却找当年的小贩学的。”   白曙没想到刘清竟然会这样做。当年的糖锣小贩,后来就很少出现在胡同里了, 听说他的小生意做得太好, 招了人的忌恨,糖方子也被骗了。可是即使这样, 那些人做的也没有原先的糖锣小贩卖的好吃。白曙到都村插队的时候, 胡同里已经完全没了糖锣小贩的身影,记忆中甜中微苦的甜糖, 已经彻底在白曙的生活中消失了。   “你怎么找到那个小贩的?”白曙又拈了一颗放入口中。   刘清见白曙吃得脸上都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不由得也吃了一颗。   “是我告诉他的。”白金氏最近在致力于让乖孙和刘清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所以她总会在这种时候推一把。   刘清对乖孙真的是实打实地好。其实刘清在过年那会儿就已经带着白昌的死讯,回到大都了。但是却挑在乖孙生日后的第二天,才到都村,为的就是让乖孙开开心心过个好生日。而为了给乖孙准备生日礼物,这孩子还找她询问了一番那个小贩的信息,他找了挺久,才打听到糖锣小贩住的地方,向他请教怎么做人参糖球,实验了几次才成功做出了成功的味道,才敢把糖送给白曙。   嘴里的清甜,带着微微苦涩的清甜。   “谢谢。”白曙笑了。   刘清的神情一晃,这笑容太美了。   “哎,对了,乖孙,你爷爷这几天又馋嘴了,在跟我闹脾气呢!你可能得上山去一趟了。”白金氏目前在严格限制自家老头的饮食,烧羊肉更是限量供应。但是这几天,那糟老头实在是烦得很,每天都用一副她做了什么负心事的表情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白曙点点头。他的确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上山去看黄豹了。大公鸡最近都有些蔫蔫的了,没有黄豹和它争宠,它似乎有些提不起精神。   深夜,白曙背上一个背篓,上山。   刚进入山林,白曙就觉得不对劲,地上不时见到的脚印,还有被砍刀砍过的树枝,一切都预示着这座深山,今夜有人来过,且人还不少。   “嗷——”   白曙听到了黄豹的叫声,不同于以往的强劲有力,反而有些虚弱。此时,空气中传来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好!   白曙心一动,身体如同山鬼一般,极速穿行在山中。   当白曙到达黄豹的所在地时,黄豹似乎感觉到了白曙的气息,它的哀嚎声变成了细弱的撒娇声,似乎还有些告状的意味。   黄豹受了伤,它身上插了一把尖刀,还有十来个枪口,明显就是围在它身边十多个带着枪的男人干的。黄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地上的血已经染湿了这片土地。它那双闪着金色光芒的眼,因为受伤,而显得极其委屈。白曙总觉得,它这是要哭……   围攻黄豹的人,已经举起枪,想要再扣扳手,彻底把黄豹给杀了。   白曙动作极快,快得只看到一道影子,掠过了他们身边,把枪给夺了过来。   “你,你是人,还是鬼?”   围攻黄豹的人惊讶地看着白曙,这人突然就出现在山林里,身影如鬼魅一般,令人害怕。   白曙手一挥,几团火往那些人身上飞去。   “鬼呀——”   这十来人手中没了枪,再加上被白曙这么一吓,都怕得紧,于是逃命去了。   白曙的火球追着这几人跑,山林里的尖叫声惊醒了飞鸟。夜晚的深山,更是恐怖之极。   那些人狼狈的模样,令黄豹“嗷嗷”叫了两声,声音里的得意劲根本就没法掩饰。   白曙摸了摸黄豹的脑袋,它身上的枪孔有十三处,大量出血,得及时医治才行。一道黄光从白曙的手掌上渗出来,从手掌处传到黄豹身上。黄豹身上的十三颗子弹从体内飞了出去,身体开始慢慢变小,像猫儿一样小。   白曙把黄豹抱了起来,“我带你回家。”它身上的血还没有完全止住,伤也没有完全好,只能先带回去疗养了。   背篓里背着的黄豹,因为受伤的缘故没法自由行动,白曙也就没有继续在山里打转。   “谁?”   走到半山,白曙听到了脚步声。   刘清出现在白曙的视野里。   白曙的眉头皱了皱,刘清时什么时候上山的?   白金氏早起的时候,正好看到厅堂的角落里躺着一只黄毛猫。不过,这只猫似乎受了重伤,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这只猫哪来的?怎么伤得那么厉害?”   “昨晚捡回来的。”白曙刚洗漱完,脸上还有残留着水渍,他看了一眼病怏怏的黄豹,嘴角抽了抽,这家伙竟然在装可怜!还学猫“喵,喵——”叫!一只黄豹,真不知道怎么缩小了就变成了黄猫了。   刘清在军队待的时间长了,处理伤口的活计,不在话下。昨晚黄豹的身上的伤,就是他处理好的,又快又好,黄豹倒是少了些痛苦。   “羊肉没有,但是有野兔。”白曙从放在院子里的背篓中拿出已经死掉的野兔,这是昨晚在回来的路上顺手打的。没有猎到羊,能猎到兔子,也能应付应付爷爷。   白三朝从厕所里出来,他甩甩手上的水,一本正经地说道:“今晚公社放电影,地里的活不多,乖孙,你待会儿让胖球儿和朱红他们干完活来家里吃饭吧。”   白金氏毫不犹豫地戳破了糟老头的小心思:“看你这馋嘴样!让人胖球儿来家里吃饭,还不是为了让胖球儿来给你做饭!”   白三朝一点没有被点破的尴尬,“都是乖孙的朋友,那就相当我的孙子、孙女,到家里吃饭、做饭,那不是正常的吗?”   胖球儿和朱红当然是愿意到白家蹭吃蹭喝的,因为白家的伙食是都村难得的好,可是没想到苏琳琳也一块儿来了。   朱红一进门就开始跟白金氏交流村里的八卦:“白奶奶,您听说了吗?贾杀敌和董小月的事!”   白金氏的消息还是挺灵通的,虽然她的面相着实凶狠,可是有邱氏和范氏在一旁打趣,她和都村女人们的关系还算融洽。村里的流言蜚语、大小轶事,她都有所耳闻。   这几日,村里传得最厉害的就是贾杀敌和董小月的事情。   贾杀敌成为了大都大学学员后,常常以努力学习为由,假期都不回都村。这可令董小月憋得紧。董小月从小在家里受宠,脾气有些娇,即使出生在农村,实际上跟城里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没下过田,没干过活。可是从她遇到贾杀敌后,就彻底沉沦,自愿把自己压得很低很低,为贾杀敌洗手作羹汤,家务、农活样样上手。可是贾杀敌离开都村,上了工农兵大学之后,如同离巢的鸟儿,从刚开始每周回家一次,到后来一个月回家一次,再到后来一个学期回家一次……   董小月忍受不住去学校找贾杀敌,不曾料到竟然看到就贾杀敌和一个女同学有说有笑,那样子一看关系就不一般!董小月当场就爆发了,她为了贾杀敌流了产,为了贾杀敌劳心劳累,没想到他竟然做了负心汉!   董小月、贾杀敌,还有那个女同学,三人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当场就打了起来。贾杀敌“负心汉”的名声,一下就在学校传开了。这事情影响颇大,学校决定让贾杀敌退学。消息一出,董小月为此万分后悔,可是任凭她怎么到学校说情,说贾杀敌不是负心汉,这一切是她的误会,但都没用。贾杀敌还是被退学了。   “我早上看到贾杀敌了,他似乎和洪晓东又搅合在一起了。”苏琳琳冷冷地说道。洪晓东已经和冬二结婚,并搬离了知青宿舍,她是在小树林那边看到他们的。洪晓东当初到底是基于什么原因和冬二结婚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结婚了。   白金氏翻了一个白眼:“快吃吧,别尽说些闲话!”   公社的露天电影,就安排在村子的晒谷场,那里足够宽敞。   这年代,入夜后,大伙就张罗着睡觉了,娱乐非常少,所以这难得的电影放映,村里人都不会错过。晚饭后,都村每家每户全家出动,每个人搬着一张小板凳,带上零食小吃,往晒谷场走。当白曙他们搬着小凳子到达晒谷场的时候,晒谷场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负责放电影的人员和工具都已经就位,音乐也开始响起,就等着开场了。 第181章   ·   这一年来, 华国在慢慢地变化,紧张的氛围开始慢慢消退。不管是什么成分的人, 都有了喘气的机会。这一切或许是从工农兵大学开始招生开始, 社会的束缚松动了。   白曙坐在晒谷场,看着这部据说是从香城引进的、目前在香城最受欢迎的电影。   电影准备开场,白曙和刘清并排,他的另一侧就是朱红。   朱红手里捧着胖球儿给她做的爆米花,一脸严正以待:“我早就听说过这部电影了, 超级想看, 只可惜国内看不了。现在终于让我等到了。”   随着一段欢快的音乐,电影正式开始了。   晒谷场也随之安静下来了。   “《战友》, 主演白光、英杰!”   白曙看到这几行字,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 他的预感成真了。他的脸出现在电影上了。   “白曙,这个主演跟你好像呀!”朱红看了看电影幕布上印出的演员模样,再看了看身旁的白曙,惊讶得差点把手里的爆米花掉在地上。幕布上的人, 怎么看都是四五年前的白曙。   “是呀,这演员跟乖孙长得还真像。我也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相像的人!”   白金氏一眼就认出了屏幕上的那个演员是乖孙, 再联想到当年乖孙曾经去过香城,曾说过拍过电影的事情, 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在晒谷场看电影的, 多数是都村的人。都村人, 就没有不认识白曙的。所以当看到白曙的脸庞出现在电影上时,大家伙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看着电影,再回头看看白曙,便开始窃窃私语。   “白曙,是白曙吧?”   “没错,长得一模一样。”   “不会是白曙的兄弟吧?”   ……   坐在白曙前面的盲婶甚至直接扭过头,指着幕布上的演员问白曙:“这,不会是你吧?”   白曙淡定地摇头,“不是。”抵死不认。   他的回答,令周围的温度开始下降,盲婶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知为何,在白曙这孩子面前,她总是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太随便,唯恐冒犯这个孩子。   村里有这种感觉的,不止她一个。她曾经跟不少人聊过这个话题。大家都觉得白曙性格有些冷淡,但也不至于让人害怕,有时候看起来还特别温和,可是村里人就是不敢在他面前依靠卖老,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比跟其他人说话时温柔多了。   白曙心中也是万般无奈。他记得在香城拍的那部电影明明就叫《断袖》,怎么现在就换成了《战友》?只是换了一个名字,电影的感觉就有些不一样了。当初拍摄的时候,曾经的王影帝,如今的王导,说这部电影演的是两个男人间相互扶持的恋人关系。但是冠上《战友》之名后,这部电影说的却是两个男人从少年时期就开始相互扶持的感人友情。   “白和英杰这样的关系,才是真正的战友情吧?男人和男人之间,就应该这样!”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白曙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朱红一边吃爆米花,一边说道:“白和英杰在一起的感觉,我怎么就觉得跟我和胖球儿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白曙用眼尾的余光扫了一眼朱红,心里想着:女人的直觉还真是可怕!   这部电影,最重要的是两个男主角,全剧的中心就是围绕着两人的感情进行的。感情虽然表达得隐晦,但是他们彼此爱恋对方的细节却刻画得极为生动。恋人之间的眼神、动作,都表达得那么明显。只可惜,看得出异常的人,并不多。内陆地区还没有香城那么开放,一部同志电影要在内陆上映,要承受极大的压力,所以换成友情,是最合适的选择。   胖球儿把自己的爆米花放到朱红手上,笑得傻乎乎地指着自己和朱红,“咱俩是战友,是同志,是恋人。”他的手指再指了指幕布上相视而笑的白和英杰,“他们是战友。不一样。”他说得严肃,眼神却看着白曙。屏幕上的那个演员,是曙。   电影散场了,可是留下的后遗症,却是不少。   “真的不是你?”   “白光和白曙不仅长得像,名字也像。”   “白曙长得真好,干脆就去做演员好了!”   “不知道现实中英杰和白的关系怎么样?”   ……   应付了又一批到白家看热闹的客人后,白曙真的是无奈至极。好不容易这段时间,那些想给他和刘清牵线的人已经慢慢地少了些,白家清净了许多。白曙和刘清才刚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又闹出个他长得像电影明星的事情,白家再次成为村里的热门场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没办法,你和那个叫白光的演员,真的是太像了。”白金氏打趣。乖孙在香城名字叫白光,是二儿子白启智的独子。   “就是!真的太像了,连我都分不清。那天可把我给惊得哟!”邱氏笑成了菊花脸,她正在清扫厅堂里的瓜子壳。   小叔他们一家能搬回都村,真的是太棒了!她不仅多了个说话的人,还多了个去处!   去年,邱氏在公社饲养场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人虽然没事,但是却伤到了脚,足足打了半年的石膏。白立国也趁次机会停了邱氏在公社的工作,让她好好养老。于是,邱氏就有很多闲暇时间和白金氏在一块儿了,本来就和睦的俩妯娌,现在更是像连体婴一样,常常是一整天都黏乎在一起。   突然,一阵鸡叫和猫叫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大公鸡和黄豹又打起来了!”   邱氏站了起来,往院子里走。   白金氏紧随其后。   “大公鸡,你可别仗着子孙多,欺负黄豹!”   这个是偏心黄豹的邱氏。   “黄豹,你别欺负大公鸡。大公鸡在这个家,是你的前辈!”   这个是偏心大公鸡的白金氏。   “明明是大公鸡欺负黄豹!”   “是黄豹欺负大公鸡!”   ……   白曙捂住额头,家里这些老头老太,越来越像孩子了。非常幼稚,常常为一件小事就闹脾气、起争执,做为晚辈,他却说不得他们,不仅如此,还必须得顺毛摸才行。这些个老头老太,得哄着,得宠着,由着他们的小性子!   白三朝和白日朝本来好好地在屋里下棋,但是在听到院子里的鸡飞猫叫之后,对视了一眼,立刻站了起来,同时把手背到身后,快速地走出房间。   “乖孙,我和你大爷爷出去逛逛。”   白三朝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到了门外。   白曙嘴角抽了抽,也想离开家,就被邱氏和白金氏拉住了。   “乖孙,你来评评理,是不是黄豹的错?”   “曙儿,你可得公正了,黄豹身体才刚好,大公鸡就带着鸡群欺负黄豹!”   ……   白曙的两只胳膊分别被白金氏和邱氏抓住,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早点出去,就像爷爷和大爷爷一样,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赶紧溜掉。   “曙,今天不是要去大都城吗?”   刘清的声音解救了白曙。   “哦,对。要赶紧出发才行。”   白曙找到了理由,把手从大奶奶和奶奶手里抽了出来,快步走出院门。   “谢啦。”   幸好有刘清。不过,他今天还真的是要去大都城一趟。他和从善约好了。   从善这一年来,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以前他就跟白曙说过,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能从他这里买到想要的东西。白曙也一直让他帮忙买人参,但是他今天去找从善,为的却不是人参,而是要在琉璃厂买一间门面。   华国就像是一颗古树,如同当年白三朝和白金氏所预料的那样,开始蜕祛外表的沧桑皲裂,慢慢露出内里的柔软绿芽。曾经被视为毒蛇猛兽的投机倒把行为,现在已经不再是被严打批判的对象了,不过名头还是不好听罢了。从善依旧还在东风商场工作,他从小小的采购员成为了采购部部长,私底下的投机倒把行为,做得更加风生水起了。两周前,白曙委托他帮忙在琉璃厂找一间店面。他前天带来消息,说已经找到了。   “你要跟我一块儿去?”白曙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刘清,颇为无语,这人跟了他很久。   刘清点点头。   白曙没再说什么。要跟就跟着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事情。   从善帮白曙找的地方,在琉璃厂中段,一个清冷的胡同里。人气并不是特别高,但是特别幽静,门面还特别大。   “怎么样?可还满意?这家有房产证明,私房,不是公房。”从善的脸颊,这两年如吹气一般,迅速膨胀起来。他从白曙这里捞到了不少好处,生活过得好了,人也胖了。   白曙看着这座大院落,白色高墙,灰色瓦片,第一眼印象不错。   “进去看看,你肯定会喜欢。这地方幽静,是死胡同,不会有太多人打扰你们。门店大,能够满足你的售货要求,后院宽敞,完全能满足你所说的活动空间。”   从善非常积极地推销房子。这房子卖出去,他能有百分之十的抽成呢!不少了。 第182章   ·   刘清心里堵得慌。   从晒谷场看完电影回来, 他的心就一直堵得慌。   “这房子,要了。”白曙非常满意这座房子,当场就决定买了下来。   从善掂量着手里的装钱的包, 眼中闪过一抹异光。   “怎么突然就想到要买商铺?而且还指定就要琉璃厂的?”   在大都,想买到房子, 说难也难,说不难,其实也不难。只要有足够的钱,并且真的想买。毕竟买房不如租房便宜。   大都城的住房紧张,除了那些单位有职工住房的人之外, 其他人还真的没有任何办法,除非敢拿出倾家荡产买房的决心。   在住房上, 最令人羡慕的, 可能就是拥有农村户口的人了。离大都城仅三里地的都村,村民只要是结婚,就可以跟村里申请宅基地, 自己盖房子。不过,在这个年代, 大家都想做城里人。城里人体面。   “从先生若有钱的话, 可置办些房产。”白曙状似无意地提示, 不过能不能听进去, 就是他的事情了。   一个发展中的国家, 一个即将出现盛世的国家, 住房势必成为接下来需要着重考虑的问题。就像奶奶说的, 对于华国人而言,房子、田地是一辈子无法绕开的问题。他这会儿买琉璃厂的房子,为的就是以后开个小店,做点生意,收点房租。   从善若有所思,他把钥匙抛给了白曙,“喏,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白曙点点头。这房子离邱爷爷家还挺近,以后走动也方便。   从善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就离开了。留下白曙和刘清在房子里查看房子的情况,房子明显是清扫过的,非常干净,院子里种着的花草也是经过了精心修剪过的,可以看得出上一任房子的主人,非常珍惜这座房子。   “《战友》里的,是你吧?”   刘清问得突然,白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白,是你吧?”刘清再问。看表情,是真的打算问出一个结果才结束这个话题了。   白曙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对,是我。”只是一部电影,没必要为此撒谎。   “果然!”刘清怎么可能会认不出白曙。电影中的白一出现,他就认出来了。   “你和那个叫英杰的,关系很好?”刘清没有忘记电影中,白曙和英杰之间表现出来的那种令人心跳的紧张感,令他整个人就像是泡在醋坛子里一样,白和英杰的每一次交流,都让他的心脏刺痛。在晒谷场的那个晚上,他的拳头一直紧紧握住,手心都握出了血,他坐的马扎也都被抓出了印子。   “关系?只是见过。”白曙对英杰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那部被改为《战友》的《断袖》也已经是少年时期之作了。他和英杰在那部剧之外,没有任何联系,所以说他们只是见过的关系。   刘清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完《战友》的那个晚上,他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他对曙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小时候,他只是想和白曙一直在一起,只要这一生能有他陪伴,他就觉得足矣。后来,他进了部队,和曙分开那么多年之后,他更加明白没了白曙,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再后来,也就有了从部队里出来,回乡务农的事。可即使是这样,在那个晚上之前,他也没能参透,白曙对他意味着什么,《战友》点醒了他。   他想和白曙做伴侣!   白曙名下大都城里的房子,除了琉璃厂这间之外,还有金鱼胡同7号院和9号院。不过金鱼胡同7号院和9号院现在都是大杂院,被不同的人家住着,他暂时没法把他们赶走。只有这座琉璃厂的房子,是能够让他随时入住。白曙在等待时机,等待着华国运道转换的时机。   没让白曙等太久,华国第一道春风就吹来了。   “华国恢复高考!”   这是华国历史的分岔点。   也就是从这一年的十月开始,白曙他们这一代人迎来了伟大的转折。   知青们有了一个盼头,不再是想着怎样才能挤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工农兵学员是推荐制,但是高考却是考试制。并且规定的考生范围非常广,“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条件符合均可报考”,可是年龄不能超过三十岁。   “早就该如此了!”   朱红手里拿着在大都城里买回来的复习资料,心里美滋滋。她终于等来了今天,没有白白等那么长。现在离考试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复习时间非常紧,她能弄到这些资料还是托了人的。   “我决定了,我要考大都师范大学!我要当老师!”朱红举着手里的书,下定了决心。成为光荣的教师,是她小时候的梦想。可是动乱的这几年,老师们的日子特别不好过,被批被斗,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他们的遭遇,令她心中生怯,一度放弃了这个想法。还是白曙劝的她,她才再度生出了勇气。白曙就是有这种魅力,令人不自觉要信服的魅力。所以白曙跟她说“当老师挺好的”,她就信了,目标就这样定了下来。   胖球儿剥了几颗花生递给朱红,而后说道:“我要考大都大学,白曙,你呢?”他和朱红过几日就要结婚了。按照爷爷的说法,这么好的媳妇,早点下手,早点安心,可别到时候杀出个陈咬金。   白曙半靠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的天空。他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读这个大学。他的生活已经规划好了,只要国家一开放,他就可以回大都城,住琉璃厂,开店铺。这样一来,读大学,就有些花时间了。   “白爷爷,白奶奶肯定希望你考大都大学。”刘清说道。他把窗户稍微关小了些。此时已经是深秋,外面在刮大风,屋内在烧煤球炉子,窗口开太大,暖气容易出去。他刚才就看到白曙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   白曙倒是注意到了刘清的小动作,他的垂下眼帘,掩盖住眼里的深思。这家伙完全把他当作易碎品一样对待,着实令他有些不习惯。   “真的?白曙你也要考大都大学?”胖球儿笑得露出了双下巴,他和朱红已经商量好了,在都村结婚,婚房就在白曙家隔壁。正好婚房安静,可以供他们复习,争取一口气考上大都城的学校。如果白曙能跟他们一块儿上学的话,那更好了。白曙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他希望他们能一直在一起。   白曙闭上眼睛,说得很随意:“好呀。”反正闲着也是没事,跟朋友一块儿上学,也是一种体验。最重要的是,爷爷和奶奶或许真的像刘清说的那样,也希望他能上大学。怪不得这几日爷爷总是有些欲言又止。他还以为爷爷是想吃肉了呢!   “真的?”胖球儿惊喜,他本来以为白曙可能没有上大学的打算,还想着应该找什么借口说服他,没想到白曙竟然那么容易就松口了。   白曙是决定要高考了,但是表现得却一点不像个要准备高考。白家人也没有丝毫紧张感,白曙的步调也和从前一样,没有变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陪家人,进大都,每一项都和以前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把读书的时间,分割出一两个小时出来用于复习。   可是即使如此,大家对白曙依旧信心满满。   这一年的冬天,12月10日,白曙一大早就起床,白金氏准备了一根香肠,两个鸡蛋。不一会儿,朱红、胖球儿和苏琳琳到白曙家汇合。刘清驾着牛车把他们往考场送。白曙他们的考场都在大都城。这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同方向的考生如同流水一般,往大都城高考考场走。   “我在这里等你们。”刘清把牛车停在了考场对面的棚子里。这个棚子是学校为了应付此次考试,特地开辟出来的。   考场的氛围非常严肃,监考老师在场地上不断巡逻,学生们奋笔疾书,写下去的每一个字,都是将成为脚下的每一块砖,通向未来的路。所以大家都非常慎重,考场中只听到“刷刷刷”的声音。   白曙双手撑着下巴,看周围,嘴里咬着笔。   他的样子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这学生一字没动,还伸长脖子看远处,莫不是要作弊不成?   白曙被监考老师盯着有些无语,干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监考老师摇了摇头,看样子,这学生是来摸鱼的,这次考试定是砸了。   “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分钟。”   白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地坐直,揭开笔盖,开始奋笔疾书。   这一场考试是数学,白曙甚至不用打草稿,就开始答题。   考场就那么大,白曙的异样,令那位白发老师好奇,他走到了白曙身边。   做题速度极快,可以说是不假思索了。不会是乱写一通吧?   白发老师一时好奇,细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大惊,这学生的答案就是是对的!   接下来的政治、语文、史地,每一场,这位白发老师都站在白曙的旁边看着。   终于最后一场考试考完之后,这位老师拦住了已经收拾好东西,要出教室的白曙。   “白曙?都村人?”   白曙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这老头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爷爷在看着烧羊肉一样! 第183章   ·   经历了一次高考, 白曙回到家中, 跟村里其他忐忑的考生不一样, 他还是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表现得非常淡定。   “今天还是没有信!到底什么时候能出通知?”朱红戴着草帽, 在地里插秧。这段时间真是快急死她了, 简直是度日如年!隔壁村已经有人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可是他们村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她每天站在村口等邮差来, 可是回回落空, 搞得邮差看到她,还没等她询问,就会自觉地告诉她有没有她的信了……   “别急,会来的。”苏琳琳安慰她。如果她说这话的时候, 能别一直看着村口的方向, 那倒是会有些说服力。这段时间,她的表现, 并没有比朱红好到哪儿!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吗?”朱红忍不住问了白曙, 白曙此时正一脸淡定地插秧。他插的秧苗, 非常整齐,就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整齐。可是也正是因为白曙的淡定, 衬得她越发地紧张。   白曙抬头看了她一眼, 说道:“担心。”   朱红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样子!早知道就别问了, 自找没趣。看白曙的样子, 就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会紧张?   白曙的功课是他们中最好的。在高考复习的时候,他们有不懂的问题,还是白曙他们解答的。白曙的这个回答,纯粹只是在敷衍她,不想让她多想。这或许是别扭的关心吧。真的是相处越久,她越能猜出白曙心中到底想些什么了。   “胖球儿,你说我们能不能考上?”朱红用沾着淤泥的手,拉住胖球儿。   胖球儿一点没有嫌弃,他一脸温柔地看了看朱红,“你一定能考上。”这个女人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他希望她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一名教师。至于他能否考上大都大学,他没有太多期待。他知道,他从小就不是一块学习的料,除了在烹饪上有天赋之外,其他事情似乎都做不好。就像这次高考,即使那些题目白曙教过他,他也有些印象,可是在考场上,他却写不出来。   突然,村委的广播响了起来。   “朱红,苏琳琳,白曙,请到村委办公室一趟,有你们的信!”   朱红激动,“有我的信?”   她手里的秧苗一下就掉在田里,“有我的信?真的是我的信?”   她快速地从田里爬了出来,上了田埂。   苏琳琳没比朱红好多少。她脚上和手上满是插秧沾上的淤泥,刚才听到消息的时候,站不稳,摔了一跤,所以现在身上湿淋淋、脏兮兮的,看起来怪可怜,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分外灿烂。   “你们快去,肯定是通知书!”盲叔笑嘻嘻地站在田里。这几个孩子为了这次高考付出的努力,他看在眼里,他忠心希望他们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回到大城市去。   朱红和苏琳琳被盲叔这么一推,就回过神来之后,拼命往村尾办公室跑。   白曙依旧还是淡定地在地里插秧。   “你不去?”胖球儿走到白曙旁边,推了推他。   白曙看了胖球儿一眼,他刚才没在广播中听到胖球儿的名字。   只一眼,胖球儿就明白了白曙的担忧,“不用在意我,即使上了大学,也没有我想要学的专业,我只想继承家业。”   白曙插完手中的秧苗,才抬起头,“你的广和居,会回来的。”华国如同刚萌发的新苗,今后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广和居,若是没有丁家,就不是广和居了。丁爷爷之所以苦苦支撑着,就是为了将来能把广和居交给胖球儿。胖球儿从出生起,就被赋予了广和居主人的使命,他好几次听到胖球儿无意识地念叨“广和居”三个字。   胖球儿兴奋地抬头,“真的吗?真的能回来?”广和居已经成为了国家的,不再是他丁家的,可是他从小的梦想就是长大后经营广和居,将来再把广和居交给儿子、孙子。   “另起炉灶!”白曙笑了笑。   广和居已经归国有,想要国家归还,可能性太小。只有另起炉灶,才能继承广和居的名头,将来才有可能把广和居的牌子夺回来。   另起炉灶?胖球儿沉思了片刻,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是他一叶障目了,只要丁家还在,那么广和居就还在。破而后立,未为不可!   “谢谢你,白曙。”胖球儿笑了。他的笑容和老丁非常像,活生生一尊小弥勒佛。   “找人先买个院子,等待时机。”白曙淡淡地说道。   胖球儿从昂小就认识白曙,虽然在年龄上,他比白曙大,严格来说,白曙得叫他哥哥。可是对白曙,对他说过的话,他非常信服,比任何人都信服。   朱红兴奋地从村口冲了过来,她手里扬着两张纸,“白曙,白曙,我们考上了!考上了!”两张通知书,一张是朱红被大都师范大学录取的通知,一张是白曙被大都大学录取的通知书。苏琳琳就在朱红身后,她脸上的笑容,是白曙他们未曾见过的灿烂,看样子也是考上了。   “太好了。”盲大叔替白曙他们几个开心。这些城里来的孩子,终将还是会回城里去。   在田地里劳作的社员们都围了过来,稀罕地看着朱红他们几个的通知书。这放在以前可是状元咧!   白曙、朱红、苏琳琳考上大学这消息一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村子里沸腾起来了。到白曙家中求复习资料的人,络绎不绝。   都村参加这次高考的人不少,包括贾杀敌和董小月。   在白曙的通知书达到的第二日,贾杀敌的也到了。他这一次报的也是大都大学。在被大都大学劝退后,他再次考上了大都大学。董小月没有丈夫贾杀敌的运气那么好,她等了很久,等到大学即将开学,依然还是没等来她的心心念念的通知书。   而在大都大学,等待心生入学的教授们,已经开始了一场争夺生源大战。   “这学生的数学满分,应该来数学系。国家现在正需要这样的数学人才!”   “不,他的政治观点非常先进,应该来我们政治系。”   “文笔实在是动人,在一群学生中脱颖而出,不来中文系,着实可惜。”   ……   在校长办公室内,几大系主任争人争得面红耳赤。   历史系主任大掌一拍,校长办公桌一震,办公室内顿时寂静,他一锤定音,“尊重学生的个人意愿,他自己填报的历史系,理应是我们历史系的学生!”他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把这个学生的个人档案抽走了,快步离开校长办公室,惹得身后其他系主任嗷嗷大叫。   这一次高考没有公布分数,只公布是否考上,能知道学生具体分数的只有学校的老师。这个学生的分数,竟然是满分。在一群二三十分的学生中,可谓是极其显眼,完全把其他人狠狠甩在身后!这样的学生,很容易激起老师的惜才之心。   “主任,您工作繁忙,这学生,就由我带了。”历史系主任手里的学生档案,被身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抢走了。   “安老……”历史系主任还没反应过来,安老就跑到了百米开外。看着安老健步如飞的模样,历史系主任不由得大叫。这个学生,他原本是打算自己带的!可是对方是安老,是国家泰斗级的人物,他不好从他手中抢人。   白曙他们还没正式入学,华国就掀起了一场完全拆除大都城城墙的讨论。   “现在争得太激烈了。主张拆,还有主张不拆的,都快打起来了。”许文志说道。他已经在卫生部部长的职位上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往上挪,非常难。   “拆,拆什么拆!就不能该消停一会儿?这城墙若是拆了,五十年内,定是要后悔的!”白金氏恶狠狠地瞪着大都城的方向。那个地方她待了大半辈子,古朴的城墙加上护城河,把大都城围成了一座公园。正是由于有城墙的存在,护城河才得以维持,大都城才四通八达,水系繁多。她最喜欢夏天带着孩子们去护城河里游泳,看着孩子们在水里嬉闹,她则会站在岸边,在树下,跟几个同为奶奶的友人聊天。冬天的时候,她会带着孩子们去结冰的河上溜冰。这么美好的景色,为何就要拆掉呢?   许文志叹了一口气,“我也不希望城墙拆除。这样的城墙,这样的立体型公园,可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可拆除派太强大,他们人数众多,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中,按这情况下去,最后极可能是要拆的。”   “那城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物件,怎么就有人敢开口让拆?”白三朝真是气急了。说什么为了大都城的发展,说什么城墙有碍于交通,说什么城墙是封建阶级制度的象征,光只是开口说叨说叨,那群人就前仆后继要拆墙!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正是老祖宗留给大家的财富?世界上还有哪座城市能拥有这样兼具了美和历史的城墙?   白曙静静地在一旁听着,他后天就要到学校报道了。而姑父今天到都村来,是为了给他送礼物来的,礼物是许卫寄来的,顺道还有许卫的信。心中,许卫说明年也想参加高考,所以想要他把他原来的复习资料寄给他。白曙自然不会拒绝。   “别说这些不开心的,对了曙儿,我听说,你这次成绩太好,引起了学校教授的抢夺,他们都想当你的导师。”许文志笑道。   他的头发已经有些灰白了。自从升为部长之后,他要做的事情太多,费心劳力,人也就明显变老了。他明白,他这辈子的位置,也就到这了。他一个没什么后台,也不算是能力超群的,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算是万幸了。这动荡的几年,如果没有岳父、岳母的睿智,每每总是在身旁启发他,他也不可能顺利度过难关。再加上有白立业的扶持,他也不算孤单。不过,他也越发明白了家族、姻亲的重要性。一个人,想要在这个世道做些什么,太难。若是有人相互扶持,那就简单多了。他的一双儿女,许卫和许凤,看他们那样子,这辈子是成不了什么大气了,但是白曙不一样。白曙这个侄子,不简单,将来肯定能庇佑家里几个小的。   “哼,我乖孙就是厉害!”白金氏骄傲极了。女婿的消息来源肯定可靠。乖孙这还没进学校呢,就那么受老师们的欢迎,她果然养了个好孙子。   “对了,岳父岳母,曙儿上学后,你们打算搬回大都城呢?还是继续住都村?”许文志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老婆没时间回都村,特地交代他,让他不要忘记问了。在他看来,无论是大都城,还是都村,只要两个老的住得舒服,哪儿都行。他们这些子女,只要常回去看他们就好了。   “待在都村吧。”白曙抢先回答。在都村生活的爷爷、奶奶,表情是最放松的。   许文志思索了片刻,点点头,“这倒也成。大都城现在在扩建,相信过不了多久,都村也被囊括在内。这是城市化进程的必然。搬不搬,已经不重要。”   “大都城要扩建?”白金氏一下就抓住了女婿话里的重点。   许文志点点头,“提案已经发出,具体还没定。这事情有得等。”   白金氏明白,她点点头,“反正乖孙也在学校,假期回都村就行了,也用不着搬回大都城住。省得到时候看到家里那几个蠢货,心里不痛快!”不过,村里的宅基地,是时候争取了。   白金氏和白三朝不回大都城,刘清自然也是不离开的。刘清算是幸运的,当年军校少年班直接上的大学,一纸大学文凭已经握在手中,犯不着再高考。只是可惜了在军校这几年的历练,当初他离开军队的时候,把军队高层都震动了,领导们还一个个找他面谈了的。不过他离开的决心太强了,谁说都没有用。   帮白曙准备入学所需物品的是刘清,本来白金氏是想自己准备的,可是白曙非拦着,说这些东西看起来不多,但是准备起来极其琐碎,白曙不想奶奶累着了。这令白金氏感动了很久,这孙子养得值!还知道疼惜奶奶了!   “东西已经搬上车了,真的不用我和你爷爷送你去?”白金氏不放心。她想送乖孙去学校,可是乖孙说学校刚开学,人多,怕冲撞他们,她这才放弃。可是还是让刘清跟去,好歹搭把手。   大都大学开学人潮涌动,白曙的行李大部分被刘清提着,他自己则只背了个包。但即使这样,也是寸步难行。   “你在这看着行李,我去帮你登记。”刘清找了个清凉的地方,让白曙休息,自己则挤进了长长的队伍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曙身边出现了一个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男孩,他穿得很摩登,白色衬衫插到了牛仔裤里,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皮鞋,看起来家世优越,和其他那些经历沧桑的老考生不一样,他有几分稚嫩。   白曙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看着他。   “你也是新生?”男孩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白曙点点头。对于这种阳光乐观的人,他总是多几分宽容。   男孩伸出手,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认识一下,金融系裴秀。”   白曙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伸出了手。   “历史系白曙。”   对方的手没有茧子。细嫩。   “你是应届高中毕业生?”裴秀突然问道。   白曙眉头挑了挑,摇了摇头,这人似乎有些自来熟?   裴秀的手搂住了白曙的肩,“你看起来比我还小,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应届毕业生,原来不是呀!”   白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确认,这人真的是自来熟。   刘清从长长的队伍中脱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一个阳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男人,搂住了白曙的肩膀。而白曙竟然没有甩开!两人还有说有笑。   “白曙!”他强忍住心里翻滚的酸醋,朝白曙走了过去。 第184章   ·   “已经好了, 曙,你住在芳华楼606号房。”刘清快步走到白曙身边, 不着痕迹地把裴秀推开, 并把手中已经做好的文件递给他。   “这位同学,你也是新生?您好,我是金融系裴秀。”裴秀感觉到了刘清对他的一丝敌意,不过却没有太在意。他还以为这人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叫刘清。带,带他来学校……”刘清在介绍白曙的时候, 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应该怎么介绍白曙的身份才合适。说是兄弟, 但是他不想当他的兄弟,说是朋友, 更不合适,说是伴侣, 现在也还不是。   到底白曙是他的什么呢?刘清边想,边提着行李,带着白曙一路问到了芳华楼。   芳华楼在大都大学靠近河畔的地方,是一个单独的小园林, 小园林内的大树高耸上天,三丈高的围墙上爬满了绿色的植物,墙角下留下厚厚的青苔。这是一个充满绿意的宿舍, 一进入宿舍,大都城夏日的炎热都变轻了, 丝丝凉意开始渗透入白曙的皮肤。   “好凉快。”白曙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宿舍负责登记的管理老师听到白曙的感叹, 笑道:“芳华楼冬暖夏凉, 是整个学校最好的宿舍园区了。各学院成绩排名靠前的,才有资格住进这芳华园。学生,你这次高考成绩应该是极好的。分配到的房间视野也是最好的。”606号房,可以看到芳华园外,最美的湖景。   刘清看到来来往往的男女,脸色有些微变。“这楼里男女混住?”   管理员老师点头,“各个学院成绩好的,有男有女,自然就这样了。”这芳华楼里,虽然区分了男女区,但也只是一栋楼分为两部分罢了,实际上男女生宿舍的距离非常近。   白曙和刘清到达606号房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人了。   “同志您好!我是中文系韩技,很高兴认识你们。”这个男人身穿老式深蓝色中山装,头发上了发胶,梳得整整齐齐的。他个子不算高,但是身材匀称,看起来二十五六岁,正是年轻力强的时候。   芳华楼都是四人间,两张高低床,房间还算大,四张课桌就摆在两张高低床的中间,空间宽敞明亮,还有一个大大的阳台。   “同志好!我叫白曙,历史系。这是我哥。”白曙说道。在这个世界,跟人最起码的交流问好,白曙做得游刃有余。   刘清淡淡地跟韩技打了声招呼,就去接水帮白曙把床给擦了。这床虽然是尘封已久的,但是在新生入学前,学校已经擦过了,所以还算干净,没有费刘清多少时间。   韩技是自己一个人到校的,他的东西已经整理好了,此时他正坐在课桌前看书。不过,他的眼睛不时瞄着干活的刘清,还有在一旁简单整理自己衣物的白曙。   这两兄弟的动作非常流畅,相处方式也非常自然,应该平时就养成的习惯,在家里哥哥该是常常照顾弟弟的。不过,他这位舍友什么都不做的样子,真有些娇生惯养。   刘清把一切归整好了之后,摸了摸白曙的头,“收拾好了。不过你们不是明天才正式开始开学吗?今晚先回家里住一晚。”   白曙点头,这时,宿舍的门就被打开了。   “白曙?”进来的是裴秀。   “你也在这间房?”白曙看了看独自提着行李的裴秀,挑了挑眉。还真是巧,他在这所大学遇到的第一个同学,竟然是今后四年的舍友?   裴秀笑得开心,“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是舍友了!”他高兴得拉着白曙的手不放。   这人真是太热情了!白曙把手抽了回来。   “你先整理一下东西,我和刘清回家一趟,明儿个再来。”白曙说道。他得回猫儿胡同看看,有时间还得去琉璃厂那边瞧瞧。   猫儿胡同的家,白曙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回去了。特别是爷爷、奶奶搬到都村之后,他更是甚少踏足此地。   白曙回到猫儿胡同91号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白仁。白仁见到白曙的时候,惊讶极了,“你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家。”白曙说出这话的时候,心中倒有些异样。他离开的时间不长,可是对这座房子竟然有了些陌生感。或许有爷爷奶奶的地方,才被称为家吧。   “这应该就是白曙吧?这是刘清?”白仁身边有一个女人,这女人长这一张瓜子脸,柳月眉,殷红唇,胸前垂着两根麻花辫。她笑着说道:“我是你哥哥的朋友金智。见到你们太开心了,真是闻名已久了。”   白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不是个善茬。她跟大伯母冯秋兰完全不是一种类型,大伯母是缺心眼,是搅屎棍,但是脑子简单,让人一看就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这个女人却是个笑面虎。   白曙没有说话,刘清更是不语。白曙虽然清冷,但是刘清在外人面前,如同千年不化的坚冰。   金智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了,是杨叔帮她和白仁拉的线,见面后,她对白仁非常满意。无论是白仁的人品,还是白仁的家世,都是上好的,所以他俩就顺理成章处上了。白曙这个名字,在她和白仁见面的第一天,她就听到了。从那时候,每一次见面,白曙这个名字都会出现。白曙进城了,白曙带爷爷、奶奶去医院检查了,白曙拒绝了工农兵学员的名额,白曙考上大学了……这让她觉得,白曙才是整个白家的中心。白家,似乎是围着白曙转的。   “曙,金智跟你打招呼,你好歹应上一声。”白仁皱眉,怎么说金智以后都有可能成为白曙的嫂子。金智跟他打招呼,他不理会,这有些不合时宜了。   白曙看了白仁一眼,朝金智说了句,“您好。”就回院子去了。即使已经学会这个世界基本的交流礼仪,但是对于气场不合的人,还真是没必要寒暄。   白曙住的西厢房,里面的布置跟以前一样,一直保留着白曙住时的状态。只需要清扫一下,就可以入住了。刘清的房间也是如此。   这个夜晚,白启煌、冯秋兰、白夏花、闪电、刘英、白梅、白仁和金智,都回到了白家,为了庆贺白曙上学。   白夏花和闪电已经是夫妇,俩人在大都城买了房子,不大,二十来平,还是托了从善的关系才找到的。这是白金氏在答应闪电和白夏花结婚的时候,提出的唯一条件,得有房。   还有一年,白梅就要从大学毕业,按照原计划,她必须要回边疆建设兵团,不能再在大都城逗留。她一直在想着,是否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留在大都城,不用再回去了。她好不容易祈求来的回家的机会,她不想就这样失去。回到家,才知道家的好处。   “白曙呀,这汤我特地做得清淡些,肯定和你胃口。刘清呀,快尝尝这肉。金智呀,多吃点,别客气。”   饭桌上的冯秋兰,异常和气。白昌的死亡,彻底把她唤醒,她不再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而是更多地关注起家人了。   礼尚往来,金智可不同于白曙和刘清那么不客气,她夹了一筷子肉到冯秋兰碗里,冯秋兰笑得更起劲了。   白曙慢条斯理地吃着,他余光看了冯秋兰一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蠢的也变不成精明的。冯秋兰不时朝刘英投出的挑衅眼神,还真当大伙都瞎了?其实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罢了。而且金智这个侄媳妇,是冯秋兰亲自相看的!管得也有些宽。   刘英拿着筷子,一口一口地吃饭,她的动作,僵硬而机械,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对于冯秋兰的挑衅,她根本就是彻底无视。   金智性格圆滑,她还没进门,自然不愿意和正婆婆闹矛盾。   “伯母,您的手艺真好。”金智对刘英笑了笑。她知道白家的饭菜是由冯秋兰和刘英轮流做的,今天这一桌饭菜,就是刘英做的。冯秋兰顶多在一旁动动嘴巴。   刘英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个,“嗯。”   金智的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愤怒。白家人,势利眼。看她家里条件比不上白家,就看不起她。她家是没有当副厂长的大伯,是没有当少将的叔叔,兄弟姐妹不是全部有工作、进军队,或者上大学,她家是比不上白仁家。但是,她家中条件还算不错,而她也好歹也是家里娇宠到大的女孩儿,可是在白家怎么就被忽视得那么彻底呢?   她深吸了两口气,“白曙,你不是在大都大学历史系吗?我有个堂哥也在大都大学,也是历史系。导师还是系主任。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金智的话里带着些许自豪,家中堂哥考得好,不仅顺利考上了大都大学,而且在入学前,还见到了历史系主任,被系主任直接收为弟子。这是太大的好事。   “真的?怎么先前没听你说过?”白启煌惊讶,虽然前些年文人的地位一度被贬得很低很低。但是他出生的时候,文人士清高的,地位也是独特的,这一点,即使经历再多岁月,再多动荡,都没法从他的脑海中磨灭。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金智掩嘴笑笑。堂哥的事情,她的确是这两天才知道的。因为也就是这两天,堂哥才被历史系主任选中的。   “哦,原来这样呀。咱们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以后还得麻烦你堂哥照顾我们白曙了。”冯秋兰赶紧夹了一块肥肥的肉放到金智碗中。   金智笑得羞涩,垂着头,红脸不语。活脱脱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形象。   “啧!咱们家白曙用不着别人照顾!”白夏花突然冒出一句,弄得场面有些尴尬。   “夏花!”冯秋兰的手在桌子在底下狠狠拧了女儿的大腿一下,“金智呀,你别在意,夏花就是心直口快。”   白夏花被冯秋兰拧得差点痛呼出来,但是因为丈夫闪电拉了她一下,她忍住了。她小声嘀咕了句:“咱们白曙聪明着呢!”哼,金智这女人,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看着就来气!系主任的弟子又怎么样?凭借白曙的聪明才智,肯定比什么系主任的弟子更厉害!   闪电看到妻子嘴巴都嘟了起来,只得站出来替她收尾,“金智,别在意,夏花她呀,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情大起大落,有时还会无缘无故地哭起来。”   大家都抬起头,看向白夏花。直看得白夏花有些尴尬。   “真的?夏花姐没事吧?”金智一脸关切地看着白夏花。   白夏花刚想说话,就被闪电拉住了。   “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吧。”闪电说道。他一边说,还一边朝白夏花碗里夹蘑菇。白夏花最近喜欢吃蘑菇。   白曙已经吃饱,他把筷子放到桌子上,“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完他起身要离席,但是在走出厅堂前,他转身朝白夏花说道:“你明天去医院检查检查。”   刘清跟白曙前后脚刚离开厅堂,大家才会过神来。   “曙儿是什么意思?”闪电有些紧张。   最紧张的当属冯秋兰,她直接就站了起来,“明早,明早就去检查!”   她的话引来了大家一致的赞同。   “对,对,明天去军区医院看看。明天应该是王医生当值。”这是白梅。   “得检查检查。我明天不上课,正好带你去。”这是闪电。   金智低下头,假装在擦嘴巴。她没法理解这家人为何对白曙的话那么在乎,只是随口说的一句关心话,犯得着那么在意,就像是白曙说的是什么金科玉律一样。   白曙撂下一句话,也不管这句话对大家产生怎样的影响,就回房去了。   今天从都村来的时候,路过城墙,看到了城墙根下围了不少人。华国卫生部和发展建设部已经发表了公告,决定拆除城墙,不过最重要的是,国家目前没有那么多人力和财力去拆墙,所以干脆就号召民众一块砖一块砖地去拆。今天已经有不少人响应了号召,开始自发组织拆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用不了多久,好好的城墙肯定会被毁掉。   白曙不想让爷爷和奶奶伤心。 第185章   ·   华国的古老历史, 不是在史书中所记载的那么简单。在白曙生活的大都城,处处可见前人给后人留下的历史痕迹, 可以说, 大都城的人,生下来就徜徉在历史中。   其中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城墙和护城河。这两样,似乎天生就是伴侣,城墙把这座古城的人工运河保护得很好,四通八达的水系, 星河密布, 水甘土肥,使得大都城成为了一座绮丽无比的水城。夏日里照常是要戏水的, 戏水是得到几大公园里去走走。但若是想要完全把这座城市的水系梳理清楚,那就得从城里到城郊走一遍, 这一路上的繁花、柳荫、落叶、古景令人心醉。   白金氏和白三朝人生中无论是美好,还是悲伤的记忆,就是发生在这座城市里。小时候,白曙多次跟着爷爷和奶奶沿着城墙散步, 倾听他们对这座古城的回忆。   他不想让那些记忆消失。历史的变迁,会无端使人忧伤。他想要爷爷、奶奶以后还能拄着拐杖,沿着城墙回忆年轻时的种种。   大都城的夜晚太长, 入了秋的深夜,有些寂寥, 风在吹, 叶在落, 火在烧。   是的,火在烧。   住在城墙附近的居民,这个晚上,一夜,没有睡好。喧闹声和惊恐声,一整夜在大都城回荡。   城墙着火了,是真的着火,而且还不止一处。但是令大家伙感到奇怪的是,这火势是水灭不掉的,消防官兵用尽了各种方法,依旧无效。火整整烧了一个晚上,烧出了一扇扇城门的形状。更惊人的是,门上烧出了两个大字——城门!   这下,整个大都城,甚至是整个华国都震惊了。   反对拆除城墙的人,都振奋了起来。这是天警!预示着上天是反对拆除城墙的!这狠狠打了支持拆墙一派的气焰,给了反对派极大的勇气。   即使现在依旧有人提出反封建、反迷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这个晚上的火灾,这多出来的八扇城门,是科学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   “这真是奇迹,奇迹!不合常理,不合科学!”裴秀指着报纸上的“城门”新闻,大叹。   为这新闻,他已经整整感叹了一个早上了。   裴秀见白曙那么久没有理他,干脆把白曙手中的《动力原理》一书抢了过来,他盯着书名,有些无语,“你一历史系的,怎么看这书?”   白曙的手空空如也,他维持着捧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裴秀见状,赶紧把书塞回了白曙的手中。   白曙这才施舍了他一耳光眼神,这家伙的性格真的是太乐观了,像个小太阳一样,散发着热量,而且还很自来熟。虽然,白曙并不反感他这样就是了。   “白曙,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得出来的。我前晚正好也赶到了现场,亲眼目睹了这番奇景,那情况真的不一般!像是神火,红中带着青,根本不是一般的失火。”   裴秀现在想起前晚看到的情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完全不符合常识,完全不合常理,是他一生中仅见的奇迹。   “这无论用物理学还是化学常识都没法解释。按理来说,只要能隔离火所需要的持续燃烧的通道,就能灭火。可是当天的消防官兵用了各种办法,隔绝了火和氧气的接触。可惜都是无用功。”   说话的是芳华楼606号房的另一个舍员,物理系的廖利。   廖利带着眼睛,身材是典型的北方汉子的高大,但那张脸蛋却是江南才子的俊秀。他是青川人,在高考恢复之前,原本是在三机部当工人。工人是一个非常吃香的职业,多少人一辈子做梦都梦不来,但是廖利却不喜欢当工人。在高考恢复的消息一出来,他就兴奋了,这是他摆脱一辈子当工人命运的大好机会。工作环境艰苦,家里也没什么路子,一辈子可能就在工人岗位上停滞不前,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打破目前的境遇,就只能借助高考。   “我们要相信科学,城墙起火,肯定是因为一些目前没法查明的原因。当科学进步了,这些谜题就慢慢解开了。”中文系韩技把手中的书放下,一脸严肃地说道。   裴秀有些惊奇地看着韩技,“中文系不是最喜欢漫天想象吗?怎么你看着有些不像呀?”他认识了几个中文系的学生,天天都是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文章小曲挂在嘴边,鲜少听到有人像韩技一样,把“科学”当口头禅。   裴秀这话说得有些打趣的意味,但听在韩技的耳朵里,却是另一回事。   “裴秀同志,你要相信科学,切不可封建迷信。那些个神神鬼鬼,都是封建残余!”韩技面容温和,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可是此话一出,宿舍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华国虽然已经初现开放松弛的苗头,但是当年小红兵横扫全国,彻查封建残余的历史画面,还深深刻在他们脑海里,没法忘却。   韩技的话,已经到达了警戒线。   “咚咚咚——”   随着敲门声,白曙似乎听到了宿舍内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有些话题,的确是太敏感了。   “请问,白曙在这个宿舍吗?”   白曙抬头看了过去,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一个陌生的人。   “你是?”   “我是金智的堂哥,金重。也是历史系。”   金重跟金智长相有几分相似。金重也是上山下乡的一员,不过,他被分配到的地方是建设兵团,待遇要相较于白曙这些插队到村里的知青好上很多。浓眉大眼,方正脸,怎么看都极其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是典型的画报里的美男子。   在白曙打量金重的时候,金重也在打量着他。   金重活了那么大,没见过长得比面前这个白曙更加漂亮的男人了。他比他见过的女人,更漂亮。他初一看,差点以为是个女人。但紧接着,他冰冷的气息一传来,这样的错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堂妹说你也是历史系的,我正好住在你们宿舍对面。”金重指着606号房对面的607房。   白曙笑了笑,开启了寒暄模式,“原来是你呀,很高兴认识你。”   这人,他不讨厌,但是也不喜欢,没必要太深入,也没必要太熟悉。像这样,打声招呼就好了。   白曙只想和对方做打声招呼的陌生人的关系,但是金重显然不这样想。能上大都大学的,能住在芳华楼里的,在能力、家世、学识上都不差,能多结识这样的人脉,将来肯定有用。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金重抛出了橄榄枝。他在建设兵团工作这几年,积攒了不少积蓄,够用,而且他们这会儿读大学,学校也有补助,请一顿饭,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曙表情微微皱了起来,“对不起,我明天可能没时间,要上一趟图书馆查些资料。”   “哦,那成,咱们有机会再约。”金重的笑容没有变。他是个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白曙家境好,可不能恶交了。而且以后成为亲家的可能性非常大,更不能恶交了。   金重的突然出现,再离去,让606号房的话题顺利转变,也免了一场唇枪舌战。   才短短两日,白曙就感觉到了宿舍里的风起云涌。四个人,性格各异,理念也完全不一样,想要好好相处,可能有些困难。索性大家都不想惹事,所以暂时相安无事。   开学第三天,白曙就被叫到了历史系主任办公室。   在历史系系主任的办公室门口,白曙遇到了金重。   “你怎么在这?”金重的表情既诧异,又紧张。   白曙淡淡地地说到:“主任叫我。”   金重的呼吸明显一顿。今天是他第一次到老师的办公室。白曙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他心中开始忐忑。   历史系主任的名字叫甄史,是个半百的长者。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是名字,注定了我一辈子的事业”。他在历史学上的造诣极高,辈分也极高,国内外鲜少有人能及。但是当白曙和金重走进甄主任的办公室时,看到的却是他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笑谈的模样。主任眼中闪动的明显就是尊敬,他很尊敬这个白发老人。   金重眼中闪过一抹探索之意。在入学前,他就已经查过了,历史系,最德高望重的就是甄史主任。这老头究竟是什么人,能得到甄主任如此对待?   “老师。”金重朝甄主任鞠了一个躬。这是对导师最起码的尊重。   “你们来了?”甄主任看到白曙和金重的时候,把手中黑色棋子放下,示意他俩坐下。   执白子的白发老人瞪了甄主任一眼,“这样玩,可就不好玩了。”这家伙,又耍小心机了吧?白曙和金重进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快赢了,却让甄小子找到机会逃脱了,真是令人不爽快。棋品还真差。   “金重,来认识一下,这是贾老。是我师叔,你的师叔祖。”甄主任一边介绍,一边趁机想要把棋子给捡进棋盒里。   贾老立马抓住了甄主任犯规的手,“留着。”   甄主任和贾老对视了许久,终于还是收回了手。   金重松了一口气,这两位老人对峙时的气场太强了,让他的心都跟着打颤。他朝贾老深深鞠躬,“师叔祖安康,我叫金重。”   贾老哈哈一笑,从口袋中拿出一小块玉石,“喏,拿去玩。”   金重朝甄主任看去,甄主任笑了笑:“你师叔祖给你的,你就好好收下。”   金重闻言,这才敢把这块玉石给收下。“谢谢师叔祖。”这玉石一入手,他就感觉到了一股透心的冰凉,是冷玉。玉上用大篆写上“金重”二字。   “白曙?”   贾老慢悠悠地叫道。   “在。”白曙早就认出了这位白发老人。他高考那会儿,围在他身边打转的,就是这位老人。   “你今后就是我的学生了,先跟你师兄拿了见面礼,我再带你去我的办公室瞧瞧。”贾老直接抛出了这么一个炮弹。   对于金重来说,这的确是一个炮弹,但是对于甄主任来说,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实。白曙是贾老老早就相中的学生,为了这个学生,他这个师侄,堂堂历史系主任,在那些老家伙面前当了一回厚脸皮。   甄主任起身从办公桌上拿了一个小香囊,递给白曙。   “见面礼。师弟。”   这称呼一出,白曙就感觉到了身边金重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白曙接过香囊,摸了摸,知道这应该也是玉。   贾老站了起来,带着白曙往外走。   “我说,师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怎么说白曙都是金重的师叔,是不是该给些见面礼?”   甄主任这是存了心想要试探白曙的应变能力。   贾老白了师侄一眼,这家伙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白曙淡定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编制好的银钱。五色线编制好一枚银钱,银钱闪闪发光,可以看得出平时常把玩。   这是五百年前的银钱,且还是错印的,非常稀有,价值连城。 第186章   ·   贾老的办公室, 根本就不像办公室,反而更像一个宽敞的杂物间。   四面墙,每面墙都镶嵌着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在办公室的正中间, 摆放着几个博物架,架子上放置着些老东西,好东西。无论是书籍还是物件,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这些都是我从大都城废品站里弄回来的。只可惜,救回来的这些还算少了,更多的, 都被破坏了。”贾老的手在这些老物件上划过,他的手跟他的年龄有些出入。这双手,因为年龄的缘故,虽然免不了有些皱巴巴, 但是手指却白嫩,保持了很好的触感。   “历史系的课程, 你能上尽量去上,课外把办公室里的书都看了。还有我不常到办公室, 你每周一三五, 到我家里来上课。办公室钥匙你配一把,做到定期清扫就好了。”   贾老雷厉风行, 做事直截了当, 简简单单几句话, 就把白曙未来四年的学习规划给定下了。   白曙点点头, 他从这个刚成为他导师的老者身上,感受到的情感,和爷爷非常相似。   “对了,你现在就跟我出去走一趟。”   贾老把手背在身后,率先往外走。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城墙,大都城里新出现的“城墙”。   “高耸巍峨的城墙,承载着历史,藏青色的墙砖,是华国的底蕴。你现在看到的,这高达十余米,平均宽度达到十米以上,总长四十余里的城墙,是华国的宝物,是历史的见证。我从小在这城墙内长大,所以当初在投票的时候,我从始至终,一直是反对拆除的。只可惜,我官轻势微,最后国家的决定还是要拆除。”   白曙从贾老的话中听出了淡淡的忧伤,一种对历史流逝,对人生的感伤。   “拆除行动已经停止了。”白曙安慰道。爷爷和奶奶他们,老了,不时会发出一些感叹,感叹时间的流逝,人生的苦短,他希望能为他们留下一些念想。   贾老笑了笑,“的确是。真的感谢这神迹。”   看着面前这个被烧出来的“城门”,贾老笑了。他的父亲信佛,母亲信道,前辈子可以说是在“迷信”中长大,参佛拜神,他相信世间有些非常神奇的事情,是人类目前无法解释清楚的。在历史中,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现在他所看到的这些城门也是如此。火烧出来的城门形状,非常齐整,砖块非常平滑,就像是本该如此那样。门上刚劲有力的“城门”二字,仿佛能穿透城墙,让人一看就觉得高高在上,威严逼人。   “反对拆城墙!反对拆除城墙!”   一阵喧哗声吸引了白曙他们的注意。   城墙下,坐了不少人,他们拉着横幅,公开反对国家拆除大都城城墙。   这些人是从火烧城墙的第二天开始,就聚集在城墙边上,他们有些静坐抗议,有些则□□示威,不断劝阻那些想要拆墙的人。   而国家也因为出现这样的奇异,而暂时停止了拆墙行动。重新开始讨论是否要拆墙,不过看目前这情况,城墙肯定是没法拆除了。城墙危机已经解除。   “白曙,这是我要给你上的第一堂课。不要一味否认,只需质疑。如无法论证,只需接受。历史之所以把这样的结论流传下来,定有它的道理。”贾老抚摸着城墙上的青砖,轻声对白曙说道。   白曙点了点头,“知道了。老师。”   华国是怎么样的一个国家,华国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历史,他想知道。选择历史系,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就传出了一个流言,说历史系有一个学生,是此次全国高考状元,以全科满分的成绩进入了大都大学,引得全校各系主任争相抢人,可是那学生却自己选择了历史系。   在大伙考个二三十分算好的时候,突然冒出个考满分的,太招人忌恨了。   “白曙,你知道是谁吗?据说是是你们历史系的。”裴秀的书桌就在白曙旁边,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这个一入学就成为学校风云人物的人,到底是谁。这一届的考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分数,大家仅凭上课时老师无意间透露的数据,大致猜出一些情况。   白曙摇摇头,“不知道。”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段时间非常忙碌,老师办公室的书,得清理、排序,得顾忌爷爷奶奶的身体,交代刘清定期带他们去军区医院检查,还得把琉璃厂的房子给翻新……   “是金重吧?”韩技突然插话,他刚从图书馆回来。图书馆里文学类的书籍是全校最热门的,借的人最多,为了维持流通性,有些书,只能在图书馆里看,无法借回来。   “我也听说了,满分的那个人似乎是金重。金重现在不是历史系主人的弟子吗?不是他,还会是谁?”裴秀一边吃橘子,一边说道。金融系一年级的课程还是比较重的,裴秀在宿舍的时间不长,他已经开始在学校,在社团中活跃了,可以说整个宿舍,人缘最好的,就是裴秀。他的消息也是最灵通的。   白曙虽然已经成为大学生,可是生活还是不紧不慢,每天教室、食堂、办公室、宿舍,四点一线,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没有半分怠慢。   可是在白曙刚刚适应大学生活,找回了自己的步调时,白夏花出事了。   当初白曙让白夏花去医院检查,白夏花对白曙的话非常重视,第二天就去找王医生了。   王医生和苏琳琳婚后生活和谐,两人感情不错,再加上苏琳琳考上了大都的大学,所以他们夫妻俩现在都在大都城里住着。   生活的美满,让王医生成日里都带着笑颜。所以,当白夏花和闪电一脸焦急地来到医院找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看他们那样子,着实像白夏花身患重症,即将死亡一样。但是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王医生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白夏花怀孕了。   这是一件好事。   白夏花他们夫妻俩最初的反应,太夸张了!   可是这样的好事,却在孩子四个月后,变成了悲剧。   白夏花流产了。   本以为能够顺产的孩子,在肚子里只待了四个月,就走了。   “怎么回事?”   白曙盯着躺在床上垂泪的白夏花,眉毛都快打结了。因为白夏花的事情,爷爷、奶奶都从都村回到大都城了。   白夏花的眼睛肿得像一颗核桃,脸色苍白,双唇没有血色,平时稍显俏皮的她,这时候呆呆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是金泉!是金泉撞的!”   冯秋兰咬牙切齿,她那天只不过是离开那么一小会儿,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夏花的这一胎,本来怀得就有些艰难,得好好养着才行,但是被金泉那么一撞,直接就摔倒在地上,出了血。等被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胎儿已经保不住了。   金泉,是白秋菊的丈夫金茂和前妻生的儿子。白秋菊生了孩子之后,还是没有和金茂离婚。而且因为生了个儿子,她在婆家的腰杆开始挺了起来,也学会了如何装柔弱,取得家人的信任。渐渐地,金泉在金家就没那么重要了。有了后妈,爸爸也变成了后爸。金泉的日子就变得难过了。   “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狼!他在白家吃了那么久的白食,我每年还给他做衣裳,他就这样对我们?把夏花的孩子撞掉?闪电都快气疯了!可怜见的!我那个没出生的外孙。”   冯秋兰越说越气,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白曙瞟了冯秋兰一眼,冯秋兰刚才还絮叨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只是金泉吗?”白曙问道。冯秋兰提到金泉的,白夏花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但是当冯秋兰提到闪电的时候,白夏花眼中明显闪过恨意、厌恶、后悔、心伤……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当初董小月知道贾杀敌在学校和其他女学生走得近的时候,董小月的神情就是这样的。   白夏花听到白曙的话,终于抬起头,她的嘴巴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就被冯秋兰抢白了,“除了金泉,还能是谁?就是他干的!我都看到了,他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大伯母,你先出去一下,我跟夏花有话说。”   白曙的声音非常平静,冯秋兰的声音断了,她瞪了白曙一眼,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白曙坐在白夏花的床边,再次询问:“怎么回事?”白夏花的事情不解决,家里就没法安宁下来,爷爷奶奶心里也不舒坦。   “我去找闪电,却看到闪电,闪电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我质问他,他说他们只是普通同学……”   白夏花哭了起来,她真的是委屈,委屈极了。她带着被背叛的忧伤回到家里,不敢多说一句,在晃神之下,被金泉撞倒,腹中孩子夭折。   “你确定吗?”白曙有些疑惑,闪电看起来可不像是负心汉,跟贾杀敌那家伙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白夏花点点头,“他们俩有说有笑的,他还帮那女人说话。” 第187章   ·   白曙听到了白夏花的哭诉, 特地去学校找了闪电一趟。   白夏花流产,闪电请假回家, 才待了两天, 就被冯秋兰劝回学校了。   闪电是第一届工农兵学员,工农兵学员一共招收了两届,但目前这两届工农兵学员的人数加起来,比白曙这样高考考生多上一倍。工农兵学员和正规高考考上的学生之间,有着非常清晰的界限, 矛盾异常尖锐。闪电是大都大学工农兵学员的学员代表, 所以非常忙碌,常常有各种会议要开, 各种活动要参与。   白曙见到闪电的时候,闪电刚调和了一场工农兵学员和高考学员之间因为篮球场地而发生的争执。他意气风发, 发型已经不是从前那剃得短短的了,他留着时下最流行的中分,遮掩住了额头那道闪电一样的伤疤。中等身高,看起来有几分帅气。   “白曙!”   闪电一见到白曙, 就兴奋地举起双臂,招了起来。   白曙有些恍惚,想起了想当初串联时, 在火车上相遇,那个询问他是否要在他们家住下的闪电。   一晃眼, 他和闪电都长大了。   “闪电。”白曙朝冲到他面前的闪电笑了笑。   “这是谁呀?”闪电身边一个女孩问道。   这女孩, 和白夏花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白夏花娇气, 从小到大顺风顺水,造就了她这样的性格。但是这个女孩,有股刚强,举止行为全然是男性的豪放。   闪电侧身,使得女孩想要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落空了。   “这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小叔子。”闪电介绍白曙的时候落落大方,没有半分的心虚。   可是白曙却看到女孩眼中闪过的愤然。   “你和这人什么关系?“白曙直接质问。对于被他承认的人,他做不到拐弯抹角。而且刚才闪电躲避的动作太大,他想不注意都难。   闪电一脸迷茫地摸摸头,有些不明白白曙为何突然对他的人际关系好奇了,但是他依旧说道:“这是我的同班同学李丽。”他丝毫没有想过白曙这样直白地询问,是不是出于对女方感兴趣,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白曙眼中没有男女性之分,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也不感兴趣。   不过,在其他人眼中,可不是如此。好几个男女生挤在李丽身边,朝白曙和她挤眉弄眼。这是浪漫的邂逅。   “闪电,你和这人走得太近。”白曙没有给李丽一个眼神,只是直直地看着闪电。有些话不用点得太明,闪电就能知道。闪电不蠢,只是有时候缺根筋。还真的以为女方举止豪放,就真的是男人了。   白曙在闪电的心中,地位不一般。可以说,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对白曙的信任感甚至已经超过了亲爸和亲妈。   “知道了。”闪电丝毫没有考虑,就接受了白曙的建议。反正男女之间,本就不该走得太近,更何况他还是已婚身份。似乎上次夏花说过,他和李丽走得太近了。当时他没有在意,因为李丽和很多男性都走得很近。但是如果白曙特地点出来,那就真的有些不对劲了。   “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和我走得太近?”李丽直指白曙,她不接受这样无缘无故的针对和疏远。   白曙瞟了一眼李丽,应该是这个女人,令怀孕中的白夏花误会。怀孕的人,情绪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令她失去了判断力,最后才酿成了这样的惨剧。   “你的孩子早夭了,你的妻子身体不好。”白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应该在这里的。”他应该守在白夏花身边。   闪电被白曙的这么一说,刚才还挂着淡笑的脸,瞬间就消失了。他真的是太不仔细了,以为夏花有家人陪伴,他不是必需品。   “对不起。”闪电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道歉。   事实上,白夏花和闪电之间,并不存在白夏花所想的第三者。一切只是白夏花孕期想得太多的缘故。   白金氏知道原委之后,直接朝白夏花开骂,“闪电是个脑子不会转弯的,对女人也不敏感,你有什么话,直接跟他挑明了。直接说一句,他和其他女人走得太近,让你不舒服,你不喜欢。这难道很难吗?你当初如果直接这样说,就不会憋在心里,也就不会疏忽大意,被金泉撞倒……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你还是个母亲吗?”   白金氏的话,带着些恶意,本以为白夏花是个有脑子的,听话,不至于跟家里其他的那些个蠢货一样,蠢得令她想要把他们都弄死。只可惜,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了,她想错了。   “以后白秋菊、金茂和金泉到白家来,一律赶走。”白金氏声音平淡。其实,她早就应该下这样的决定,在白秋菊生完儿子,再次回到金家的时候,她就不想再跟这个孙女有什么牵连了。她的孙子、孙女不少,用不着每一个都在身边,特别是这种让她心里不舒坦的。   白夏花的事情,白曙自觉没有什么能做的了。有闪电陪伴,白夏花的心情好了很多。失去的已经失去,没法再回来了。所以白曙在把事情解决后,就回校了。   在白曙不在的这几天,全校学生都在寻找那个据说是以满分第一名成绩进入大都大学的学生。经过一番讨论,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金重身上。金重年轻,是大都城本地人,是历史系主任的弟子,条件跟传说中那个“状元”一模一样。好奇心和隐隐的好强心,促使部分学生,直接向金重求证,有些甚至对甄主任旁敲侧击。对此,金重和甄主任的态度出奇的一致,皆是沉默不语。沉默,在某些人的挂念中,等同于默认。所以当白曙回到宿舍的时候,就听到了裴秀的高弹阔论。   “金重的数学是满分,我们教授每次上课都要感叹一番,说这样的人才,就不应该在历史系里的浪费,华国经济正在飞速发展,需要一流的经济人才……也不知道金重当初为什么选择了历史……”   裴秀捶胸顿足。成绩和能力才是学生最重要的法宝。金融系教授一口又一口地夸赞一个历史系的学生,这叫什么事?他们金融系的学生都快羞愧死了。   中文系的韩技手里拿着一份《参考消息》报,看得正起劲,听到裴秀所说的话,他有不同的见解,“首先,满分状元到底是不是金重,还未可知,而且一次考试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第二,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历史系没有金融系好,你刚才的话,明显是偏见!第三,上大学的机会难得,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说东道西,而是认认真真地投入到学习中去,将来毕业才能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果然不愧是中文系的,陈述反对理由的时候,都是一堆一堆的。   裴秀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白曙洗漱完毕后,直接躺在床上睡了。等后半夜被尿意憋醒的时候,他看到对床廖利的被子里透着光亮。   他皱了皱眉,廖利的眼睛近视厉害,眼镜不离身,韩技提醒过他几次,让他注意用眼,晚上不要再盖棉被打电筒看书了,只可惜廖利并没有听。   当白曙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廖利被子里的灯还没有熄。白曙爬上高架床,一只脚还踩在爬梯上,突然就顿了顿。廖利的呼吸声非常弱,并非是陷入深度睡眠的呼吸,而是类似医院中那些生命垂危的病人的呼吸。   白曙心一动,直接跳下了床,掀开廖利的被子,黑夜中亦可视物的眼睛看到了廖利变青的面容。   “廖利,廖利!醒醒!“   白曙的叫声,没把廖利弄醒,倒是把把宿舍里其他两个吵醒了。   “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   “廖利怎么了?”   白曙来不及解释,就朝他们大叫:“裴秀,你去通知舍管,韩技,你去对面607号房找一下那个村医。”   “怎么了?为什么要找舍监?”裴秀迷迷糊糊,还弄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在睡梦中。   “廖利快死了!”   “什么!”   裴秀和韩技立刻从床上坐直,两人已经完全清醒,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去做白曙刚才吩咐的事情。   因为廖利的事情,芳华楼一夜喧哗。幸好有607室有个曾经在农村当过村医的学生,他给廖利做了紧急措施,让廖利能够支撑到被送进医院。   廖利的病情,是过度劳累所导致的休克。   廖利从前在三机部当工人的时候,就是一线工人,在流水线上,一站就是一天,有时候加起班来,几天没法睡觉。为了考上大学,他更是没日没夜复习。即使考上了大学,为了能够在课业上精进,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看书学习,挑灯夜读更是家常便饭。过度疲惫,身体机能向他发出了抗议。   “谢谢。”廖利躺在校医室里,手上还挂着点滴,脸上已经没有那么苍白了。他诚心诚意地向白曙道谢。若不是白曙发现得及时,他肯定要死在宿舍中了。   “好好休息。”白曙瞟了眼廖利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他的胳膊粗壮,明显能看到凸起的青筋,身材一看起来就是高大健朗,跟他的病一点都不相符。   廖利第一次认真地去观察他这个舍友。历史系,家在大都城,为人低调,很少说话,有些冷淡,但是气场却非常强,令人无法忽视。家境似乎很好,身上穿的衣服质感非常好,宿舍里摆放的用品也是贵重的。成绩应该不错,不然也住不进芳华楼。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比那个据说是全校最美的校花更美。   白曙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别人这样打量他。   “你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白曙说完就离开了。   可是白曙刚推开病房的门,就被从外面回来的裴秀搂住肩膀。   “白曙,你真不够哥们!你才是那个传说中的满分状元,为什么不告诉我?害得我找了好长一段时间。”裴秀顶了顶白曙的肩膀。   白曙一脸迷茫,弄不懂裴秀的意思。裴秀不怀好意地把嘴巴靠近白曙的耳边,小声地说道:“这下金重那家伙的脸可就丢大了!他成日里一副鸣然自得的模样,不过却原来是笑话。”裴秀得意。金重这段时间大活跃,虽然是公认出书呆子的历史系学生,可是他却是个善交际的,在什么圈子里都能遇上他。就连他们金融系的学习小组,他都能掺和一脚。   “真的?白曙才是那个满分状元?”廖利惊讶极了。他知道白曙聪明,平时在宿舍里虽不怎么发表意见,但是他的见解每次都是直指问题核心。 第188章   ·   金重和贾主任不承认、不否认的态度, 让大家产生了误会。而金重又喜欢旁听各个学院的课程,导致了越来越多人认识他, 并确认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满分状元。   “这还是金融系的范教授上课的时候说出来的。大家都快被吓坏了!真正的满分状元, 不是金重,而是白曙你!”裴秀手舞足蹈。“范教授对你真是推崇备至!他说你的想法非常先进,如果在金融系,将来定是国家栋梁。”   白曙无语,只是一次考试成绩, 有必要夸张成这样吗?   裴秀看出了白曙的不以为意, 感觉到了自己的智商被侮辱。   “若只是高考成绩,我还不会那么惊叹了, 你前段时间是不是见过我们范教授?就是一个白发花花的小老头儿,有些神经兮兮的。他是我们专业最厉害的老师, 他提出了改革开放的理念,引发了各界学者的爆炸式讨论。”   裴秀的眼中自带钦佩的星星光芒。   华国的经济,被这几年的动乱拖累了,目前明显落后于世界先进国家。人民就像是锅里的青蛙一样, 温水煮不熟,不温不热,也不沸腾, 只是单纯地泡在里面,还没法逃离, 偶尔有几只飞过锅子上方的飞虫以供锅底的青蛙解馋。   国家刚结束动乱, 这时候的社会的矛盾焦点, 已经不是阶级的矛盾,而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和现有的落后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国家邀请了全国各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的学者,集聚在大都城进行商讨。大都大学成为了此次商谈的会议地点,金融系作为相关院系,也负责了部分接待工作。裴秀作为金融系的活跃分子,自然也成为了接待人员之一,也知道了最新的议题——改革开放。   大都大学金融系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国家还没动荡之前,就已经是华国经济方面发展方面有名的专家了,动乱的这几年,他被打成了资本主义,被自己的学生出卖,过了一段非常不愉快的岁月。所以即使他现在已经得到平反,恢复了教授的名义,但是对于学生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掏心掏肺,也没有办法再招收弟子,只能上大课。   白曙和这位老教授的相遇,可以说是有些巧合,也有些滑稽了。当时白曙正从办公室出来,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一个老头儿正拿着锄头在河边树下翻泥巴。白曙路过老头儿的时候,就被老头儿叫住了。   “小伙子,来。”   白曙看了看老头儿花白的头发,愣了愣,指了指自己,老头儿点点头。白曙不得已,走了过去。   老头朝白曙伸出锄头,“喏,帮我锄一锄。”   白曙从老头儿手中接过了锄头。这锄头做得精巧,不是用来种地的,倒像是用来种花的。白曙听话地在老头儿指定的地方锄上了了几锄,老头儿用小铁杷翻着泥土,挑出了几根长长的蚯蚓。   “再来几锄,挖深一些。”   白曙再次看了老头儿几眼,使劲地在地上锄了几锄。   老头儿趁机再挑了几根肥蚯蚓。   “够了够了,这点应该够我拿去喂我家小白了。”老头儿掂量了盛放蚯蚓的铁桶,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白?”白曙皱了皱眉,这老头儿到底养了什么东西,名字叫小白,还亲自抓蚯蚓喂它?   老头儿傲娇地看了白曙一眼,这小伙子放在一旁的本子上署的名字就是“白曙”,姓白,跟他家的小白,是一个字了。   “小白是我养的一只鸡。”   鸡?白曙听到这个回答,不由得吃了一惊,“我也养了一只大公鸡。”不过不像这个老头儿一样,亲自抓蚯蚓来改善鸡的伙食。   两个养鸡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老头儿趁白曙不注意,拿起了他的本子,翻了翻。刚开始,他只是随意看看,看了几页后,顿时来了兴致,“咦?你这是古代经济学?”   白曙点点头,这是他这段时间呆在办公室看书的时候,闲暇整理的古代社会经济学资料。   老头儿一边翻白曙的笔记,一边不断点点头,“是个用功的。”他感慨了一句后,合上了本子,问道:“你研究的是历史上的经济制度,那么现在呢?你觉得华国需要发展,应该用什么政策好?”   白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收拾了自己的笔记,慢里斯条地说道:“改革开放。”   老头儿这下连手里的蚯蚓桶都顾不上了,猛地抓住白曙的手臂,“那你觉得应该怎样做?”这小伙子跟他的想法一样,只是知道有没有详尽些的想法。   “先开一个窗口,透些光再说。”   白曙说完后,老头儿眼睛大亮,这小年轻,竟然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还想继续追问这小年轻,对窗口的位置有什么想法,可是白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老头儿就是裴秀口中的范教授,金融系的顶梁柱。对于华国经济政策未来的走向,他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可是他的这个想法却没能在研讨会上提。只因为太过于惊人,恐被打成资产阶级。不过,当他听到自己的想法从一个年轻小伙子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心中产生了很大的震动。他有了一种感觉,感觉这就是命运,改革开放,真的是趋势。所以他把自己的理念重新整理,并正式提出了议题。   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未吹到人民中间,就已经在参与研讨会的专家心中吹皱了一江春水。华国是否会产生新的变化,将来的路到底怎么走,就看此时的政策了。   范教授对白曙产生了兴趣,他循着白曙的名字,在教务部找到了白曙的基本信息。却原来,白曙不是金融系,而是历史系的,还是那个被他的老伙计天天念叨的满分人才。他原本还有些怀疑老家伙话里的真实度。只不过是一个学生,有才华到什么地步?能让金融系系主任常挂嘴边,叹惋惜。直到他亲自见过之后,他也不由得产生了和老友一样的惋惜。这孩子去历史系,是国家的损失。   也许正是因为心中怀着这样的惋惜,范教授在上课的时候,不自主地会拿白曙跟金融系这群学生做对比,这一对比,他更是觉得白曙真的是个大好的苗子了,心中生出了想要收弟子的想法。只可惜,被白曙拒绝了。   “你现在可成为名人了!”裴秀眼中没有嫉妒,只有深深的惊叹。白曙能和范教授想到一块儿去,提出改革开放,并想出开出试点窗口的办法,他的眼光和经济学方面的造诣的确是少见的。   白曙可不想成为什么名人。可是他组织不了别人的嘴巴,和别人的眼光,所以当他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就被人叫住了。   “白曙?”   是群陌生人,白曙没见过的陌生人。   “你们认识我?”白曙淡淡地看了这群人一眼。   “你就是传说中的满分状元,范教授口中的天才?”其中一个八字眉的男生拦在白曙身前,斜着眼睛问道。话里有些酸意,有些羡慕。   莫名其妙的一群人。白曙不想理会,他越过他们,往宿舍走。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刘清通知他,琉璃厂那边的铺面已经重新装修好了,就等着入住了。他打算下午的时候去看看。   “等等!”八字眉叫道。   白曙回过头,“找我有事?”   “不是说你是天才吗?下周的全校知识竞赛,敢不敢来?”八字眉把手中的一张纸狠狠甩在地上。   白曙随即看了一眼,纸上用红色笔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挑战书!   白曙的嘴角抽了抽,他可没时间跟这群人这样玩这种游戏。   “你是不是怕了?不敢接挑战书?害怕失败?害怕名不副实?害怕学不如人?”八字眉身边的一个矮胖青年挑衅道。大都大学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怎能忍受自己不如人的事实?一个外系的学生,天天被本系的教授挂在嘴边,弄得他们金融系学生怪没面子,心里也不爽快。刚开始听说金重就是个满分状元的时候,他们去找过他,结果发现,算不上厉害,跟老师教授口中的天才,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我的确怕了。”白曙懒得跟这些人浪费口舌,干脆直接承认。知识竞赛?根本就没法证明什么。他也不想证明什么。   矮胖青年和八字眉他们被白曙的话堵得接不上话,人家自己都说怕了,明就是不想参加此次竞赛,难不成他们还能逼他?   即使在知识的殿堂,华国最好的大都大学,到处都是醉心学习的人,流言传播的速度也是极快的。白曙拒绝这几个人的知识竞赛比试要求的消息,不到一天时间,就已经人尽皆知了。这虽然给白曙按了一个没胆儿、没有真学识的名头,当时相对的,他的生活也少了些嗡嗡乱叫的苍蝇。   大都城的琉璃厂,一如既往地热闹,白曙先去邱老家中一趟,才回到琉璃厂自己的家中。   国家现在政策松动,老邱和兰姑的生活比以前宽裕多了,没有再藏着掖着。廖文轩——廖大家,资产阶级的帽子也被摘掉了,白曙发现,他又开始把玩核桃儿了。   刘清一早就知道白曙要回来,所以特地把白曙的房间打扫了一遍,还开了窗通风。白曙买的这座宅子挺大,想要维持铺子和宅子的整洁,少不了要请人的。可是即使国家现在政策松动,想要真的请人打扫家中卫生,却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稍不注意,就被打成封建残余势力。所以目前家中所有的清扫活动,都落在了刘清身上。 第189章   ·   白曙在琉璃厂新开的店铺, 非常低调地开张了。店里的东西也开始慢慢上架了。   大都大学离琉璃厂非常近, 离都村也近, 白曙除了有课才去学校和贾老家之外,平时都是在琉璃厂的店铺里看书、看店,偶尔回都村看爷爷、奶奶。   刘清已经回到了都村, 他喜欢都村, 最重要的是白金氏和白三朝都在都村, 白曙不放心他们两个老人独自在都村生活, 所以让刘清照看着。   门口挂着的清脆铜铃声响起了。   白曙从刚整理好的古代经济学史料中抬起头,看了眼来人, 站了起来, “邱爷爷?兰奶奶?”   邱老一进店就四处张望。   “你这的东西也真够杂的!”   他刚才推开店门的时候,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角落里半新的二八飞鸽牌自行车。全新的二八飞鸽自行车,需要173块钱, 一张自行车票,再加上五张工业券。但是在白曙的店里, 不用自行车票, 不用工业券, 只需要160元就能买到, 这比在委托店、寄卖行里买到的更便宜, 更实惠。这样的好货,白曙空间里有不少。可是却不能全部拿出来。但是他陆续拿出来的东西, 陆续采买回来的物件, 也足以把小小的店铺塞满了。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 白曙店里竟然还有原石,未开出来的原石。   “怎么没有开?”邱老摸着平滑的石头,饶有兴味地问道。他知道白曙宝物多,但到底有多少,怎么来的,他全然不知道,也不想打探。毕竟谁没有点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白曙耸耸肩,“我没有工具。”他的确是没有切割原石的工具。   “我来,我来,我那有工具,我这就回去拿,等我。”邱老的身体健壮,声音也极其洪亮,他话音刚落,就已经推门出去了。   “老爷,慢点,慢点。”兰姑在范老身后叫着。老爷的身体虽然还硬朗,但毕竟老了,像这样乱跑乱跳,万一摔倒了,那就就真的要糟糕了!   邱老的店铺离白曙这有些距离,但是范老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他就背了一个方形盒子回来了。大冬天的,窗外还飘着些雪,他额头竟然冒汗了。跟在他身后的兰姑,已经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对于这个小老太老说,下雪天,迈着小脚跑那么快,还是有些艰难的。   “这工具包是我托人从国外弄回来的,据说是最新款的多功能电磨机,用这个机器完全能够实现切割、抛光、打磨一系列动作……”   邱老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他把工具包里的工具一件件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紧接着店铺里响起了机器的声音。邱老拿着已经安装了切割刀的电磨机开始切割,刀片和石头摩擦的声音在白曙耳边回荡。   白曙干脆凑了过来。邱老的技巧非常好,一刀切下去,再打磨,很快就出绿了。   “好家伙!你这是赚了!”邱老的动作停了一会儿,他拿起这块开了一半的石头,把这的石料放到灯光下,仔细看了看。刚开始,他还举得白曙气运真好,可是越看,眉头越是皱。   “怎么了?”白曙问出声。   “恐怕有些瑕疵。”   邱老继续磨,当把玉料全部开出来的时候,这块玉料的真面目才露出来。这块玉料通身白色,但是却零星地点绿。白玉无瑕才价值连城,若是带了绿,那就算不是好料了。白曙这块玉料,白,白得通透轻盈,绿,绿得青翠透亮,如分开来,那是极好的,但若合在一起,那就有些麻烦了。   “这料子恐怕得切开了,白归白,绿归绿。”范老有些可惜地说:“只是这样一来,废料有点多。”白和绿相交的地方,恐怕是要被剔除了。   白曙拿起这块已经现出真面目的玉料,有些惊讶,刚才那块没什么特殊的石头,里面藏的竟然是那么漂亮的色彩。   “范爷爷,给我介绍几个玉雕师傅吧。这玉料,若是能雕出一颗大白菜,再利用这点绿雕出几只蛐蛐。白菜上站着蛐蛐,想来定是不错。”   白曙指着玉料,开始提出自己的想法。   范老听后猛拍自己大腿,“对,你这想法好!这样一来,这块料子就恰恰好了!白和绿完美结合!”   白曙笑笑,他的想法是好,可是若没有技艺高超的雕刻师傅,这块料子肯定是要废了的。   “你廖爷爷是玉雕好手,我前几天还听他说,他技痒来着,这料子我帮你带去给他,让他给你雕。”范老拍拍胸脯打包票。师兄平反了,他家里的房子回来了,他生活也没那么困难了,所以想要重新拾起以前的手艺,太久不练手,技艺会生疏。   白曙点点头,他目前并不认识什么玉雕师傅,范爷爷能帮他这个忙,他自然感激。   门口的铜铃再次响起。   “您好,我看到店里有自行车?卖吗?”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服的中年女人,蓝色工装服的胳膊肘、裤子的膝盖,还有屁股处,都打上了补丁,针脚密密麻麻、整整齐齐,间隔也均匀,看情况应该是用缝纫机缝制的,补丁的颜色非常和谐,补在衣服上,浑然天成,就像是在衣服上绣上了装饰一样,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只需看这么一眼,白曙就明白了,这是一个生活细致、精打细算的女人。   “只要出得起价钱,你想要什么,咱们都能弄到。”没等白曙说话,范老就热情地招呼来客。白曙的店铺,比起古董店,更像个接委托的杂货铺。这也是白曙对自己店铺的定义。   中年女人搓搓手,指着店里那辆半新的二八飞鸽牌自行车,“那二八飞鸽自行车要多少钱?”她有些紧张,家里老幺考上了大学,要买一辆自行车代步,她凑了很久,没有凑到自行车票,没有凑齐工业券,钱也还差些。没有自行车票和工业券,想在寄卖行和委托行里买到的自行车,要付正常价格的三倍。她买不起。   “不用券,160元。”   白曙的声音非常平和,没有太热情,也没有太冷淡。   中年女人刚才走进店铺时的紧张,不知为何,突然就消失了。琉璃厂不是旧货场,更不是垃圾回收站,这条街的店铺里所卖的东西,即使再不起眼,都会是价值不菲。她路过这家店好几次了,看到店里的这辆自行车也好几次了,更是好几次想要进来询问价格,可是走到门口,却胆怯了。这可是琉璃厂!比百货商店更贵的地方!她今天之所以胆敢走进店里来,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幺儿没有住宿,每天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要走的路还长,又没有公共汽车直达,好几次因为晚起,赶不上早课,她心疼,想着要给他买辆自行车使使。   “真的?只要160?”中年女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曙,想从白曙那里得到更加确切的信息。   白曙点头。   中年女人见状,立刻掀开自己的工装上衣,手忙脚乱地从她的上衣内袋中抽出一个小圆条。小圆条被塑料袋包成一团,再被一根黑色橡皮筋绑起来的。女人就在白曙面前,一点点把橡皮筋、塑料袋、小布块一一解开,拿出里面被一张张整整齐齐卷好的钱。   钱被折得皱巴巴的,还带着体温。   “给,这是160元。”中年女人把钱放在柜台上,两眼巴巴地看着白曙。那焦急的模样,生怕慢上一分钟,白曙就会改变主意一样。   白曙把钱放到柜子里,指着角落里的那辆自行车说道:“自行车五成新,配件齐全,功能也完好,胡同口有打气的地方,两分钱。”   中年女人听到白曙发话,第一时间冲到了自行车前,她检查都没检查,就推着自行车往外走。160元,还不用票券,能买到一辆自行车,这可是捡了大便宜了!不赶紧走,待会儿这店主要是反悔,就不好了。   “这……”溜得也够快的。范老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女人,如一道风一般扛着自行车离开。   店内无事,白曙再次低下头,整理古代经济史料。上次去贾老家中上课的时候,贾老看到了他的笔记,当场给了他几本书,让他回家看。   “小白曙,你这周末有没有时间,跟我去乡下淘货怎么样?”范老突然说道。   他刚才在查看白曙店里的货物,兰姑则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掸灰。他们老两口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孩子,他们已经跟白曙说了,他给他们老两口养老,将来他们百年后,留下的所有东西都归他。   白曙不贪图那点东西,范老就像他的另一个爷爷,他愿意,帮他们养老。   “您身体行吗?”白曙有些犹豫地看着范老。琉璃厂不少店铺会不定期到乡下淘货,可是到乡下淘货有太多不确定性,所以一般都是年轻人去。就像是范老的虹光阁一样,也是年轻工人去的。   “可别担心了!我身体棒着呢!”范老拍拍胸脯,一脸骄傲。他可不像老丁和老白,常常要上医院!   白曙点点头,“那成,那周六咱们一块儿去。”   范老笑呵呵,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淘货了。国家到现在还没有把虹光阁归还给他。不过据他所知,国家高层已经在讨论允许私营企业发展的议题了。只要时间一到,他一定会重新夺回虹光阁。虹光阁,是他留给白曙的。 第190章   ·   下乡淘货是琉璃厂学徒的必修课, 这几年因为种种原因,琉璃厂基本没人敢下乡淘货, 这是两边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农户家中有古董, 势必要打成封建残余,学徒淘到宝,一不小心被诬成私藏……自然就没人敢淌这趟浑水。   白曙跟着范老出门,顺带带上了苦力刘清。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容县, 大都城隔壁省份的一个小县城。容县路难走, 没有直达的车,他们三人倒了三次火车, 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今天天黑了, 就在县城里先暂时休息一晚。”那么长的时间都在赶路,让范老有些疲惫了。   白曙他们到达容县的时候,正是半夜,出了火车站, 马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幸而容县不大,唯一一个招待就在容县火车站旁。这个只有三层高的招待所,大门上的招牌还亮着。   白曙他们定了个双人间。白曙一边把外套脱掉, 一边说道:“招待所只剩下这一间房了,范老您自个儿睡一张床, 我和刘清睡一张。”   房间里有两张床、两床被子。招待所着实简陋, 白曙找前台想多拿一床被子, 可是却被对方拒绝了。即使出钱租用,也是没有多余的。这么寒冷的天气,若是不盖被子,肯定是受不住的。容县不像大都,大都的冬天,家里有煤球,有厚被子,再加上结实的门窗,足以抵御外来的寒冷。但是招待所不一样,没有散发热气的煤炉子,没有厚重的被子,更没有结实的门窗,窗外呼呼乱叫的风声,仿佛随时能够把招待所的屋顶吹翻。   “快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可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了……”范老一头倒在床上,话都没说完,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曙,先泡个脚再睡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清捧着装了热水的铁盆,放到了白曙脚边。   “我,我自己来。”   白曙忙把鞋子脱了,把脚放到铁盆中。水稍微有些烫,但是却烫得正好,能缓解疲劳,白曙舒服得长舒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享受这短暂的舒适时刻。   突然一双手爬到了白曙的脚上,白曙睁开眼睛,刚要摆脱刘清的手,就感到了脚上因为穴位被按住后,所产生的酸爽感。   “唔——”   白曙舒服得哼出了声。他看了跪在脚边的刘清一眼,把嘴边想要拒绝的话,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累了一天,泡了个热水脚,再足底按摩,真的是再舒服不过。从刘清按摩的位置开始,触电的感觉渐渐从脚部扩展到了全身。白曙也没法拒绝这样的舒适,按着按着,白曙就睡着了。   在睡梦中,白曙没有半点冷意,他只觉得身边有个火炉,紧紧包裹着他,风雨不侵。   等白曙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邱老起得早,他已经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喝着热豆浆,吃着热包子,而刘清就坐在他对面。他看到白曙,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小白曙,醒了?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刘清一如既往,没有表情。可是白曙脑中闪过的却是昨晚他躺在床上,享受全身被按摩时的轻松,他在无意间扭过头,看到了刘清的笑颜。   那种笑,是能够渗入骨头的笑。就像是春天冰雪融化,冰封了一个冬天的水面,解封了,鱼终于跃出水面的畅快。   “想什么?”刘清把温热的毛巾盖在白曙的脸上,白曙感觉毛孔都张开了,彻底清醒了过来。   洗好脸,刘清紧接着就把已经挤好牙膏的牙刷,还有水杯递了过来。   等白曙洗漱好之后,刘清再把还温热的豆浆和包子递过去。   范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二人,“小白曙,刘清把你伺候得真好。”   白曙吃包子的动作顿了顿,刘清的确把他“照顾”得很好,好到他都已经习惯他的存在。   “我刚才已经问过服务员了,火车站门口就有去村里的车。”刘清自顾自地说道,就像没听到范老的调侃一样。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白曙。   容县下面有七个村子,这七个村子都是白曙他们这一趟出行的目标。原本只计划了两天的行程,但是后来改成了半个月。出发前,白曙已经提前跟贾教授请了假,贾教授听到他要下乡的消息,毫不犹豫就在请假条上签了字。   十五天的行程,才第一天,范老就出师不利。他在下招待所的楼梯时,竟然不小心扭伤了脚。   “伤筋动骨,这得休养上半个月才能移动。”容县县医院的医生如此说道。   范老的身体不容许他此时立刻离开容县,返回大都,所以只能在容县县医院住下。   脚上打了石膏,躺在床上动不了的范老,眼神坚定而不容拒绝,他挥挥手说道:“刘清陪我在医院就行了,你去乡里淘货。”白曙从小就是个喜欢操心的,若是不强硬要求他下乡淘货,他肯定是要呆在医院陪他,直到他恢复,就立刻带他回大都城的。   白曙想了想,不得不点头,“那成,您在医院里好好养伤,我尽快走完这些村子,早点回大都。”   独自下乡的白曙,只带了一个背包,背包里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再加上些钱。他交代完刘清,让他好好照顾范老后,就上路了。不过,当他走到公交站,准备上车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辆老式汽车。鬼使神差地,白曙就这样突然心血来潮了,没有按原定的路线前行,他随机上了一辆车,任由车子往前开,等到了终点站,他下了车。   这是一个非常小非常小的村子,白曙一眼看过去,只看到几个房子,能用一双手数出来的数量。   冬天的雪,把这个小村子盖上了白色的幕布,在幕布中若隐若现的房子,让白曙一顿好找。当他慢慢走近村子的时候,听到了鸡叫的声音。因为家中养了大公鸡的缘故,白曙对鸡的叫声格外敏感。   从这鸡叫声中,白曙听出了愉悦之情。想来,这群鸡应该是吃得很好。   白曙发誓,他只是一时好奇,好奇到底是什么食物,令这群鸡如此愉悦。他本想着如火合适,可以考虑给家里的鸡也换换口味,但是他没想到,他看中了装鸡食的盆子。那是一个一点二尺的瓷盘。瓷盘的颜色被鸡食覆盖,看不清,几只羽毛鲜艳的鸡就围在瓷盘旁,啄鸡食。鸡的尖嘴和瓷盘相撞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有人在吗?”白曙朝屋子叫了一声。   从屋里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老奶奶。   “你是?”老奶奶上下打量白曙,她们村子就这么小,只要是生脸孔,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特别显眼。这俊小伙,她从未见过。   白曙笑了笑:“您家的鸡养得不错。”   老奶奶自豪,“那是!”全村就她家养的鸡最精神。   白曙再说:“这喂鸡的盘子真是不错,这么冷的天,盘子里的鸡食都没有结冻。”   “那是!这盘子,从我小时候家里就在用了,不洗、不换。十来多只鸡,每天盘里的食物都吃不完。但是即使在大热天,剩余的鸡食也不馊,冬天,鸡食也不结冻!”老奶奶骄傲极了。   这个鸡盘的特殊地方,已经被对方熟知,那么白曙想要轻易拿到这个鸡盘,就有点难了。他干脆直接告知:“这盘子是一件宝贝,没福气的人,还真的镇不住。您老算是有福气的,能遇上了我,您若把这喂鸡的鸡盘给我,我管您好吃好喝,一辈子不愁。至于这盘子,我会找更有福气的人,镇住它。”   这是出发前,范爷爷告诉他的套路。不过,他这一番话还真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刚才老奶奶打开房门的时候,他看到了屋内悬挂着的全家福照片,这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家庭。但是在照片下,还有几张照片上的人的个人半身照,半身照前摆放着香炉。   老奶奶听完白曙的话后,陷入了沉思。   她生的六个孩子,只活了两个,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可惜都不在身边。住在这的,只剩下她和老伴两人。当初孩子们要搬出去的时候,她还不大乐意,后来见大媳妇搬到县城的决心太坚决,他们两老也只能让步。而大孙子搬到县城里之后,原本三天两头生病的他,没到半年的时间,就比小牛犊还壮。   这样看来,那喂鸡食的盘子,或许真的是晦气也说不定。   “好,给你,给你。”老奶奶想通之后,动作麻利地走进鸡窝,把盘子里剩余的鸡食倒了出来,来不及清洗,就直接递给白曙,像是扔掉什么晦气的东西一样。   虽然这个俊小伙说这东西是有福气的,但是她现在一点都不这样认为,福气的东西,能让她几个孩子夭折?能让她孙子体弱?   惊讶的倒变成了白曙,老奶奶的态度太过于干脆。   白曙心里过意不去,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收音机,一瓶奶精,还有一百五十块钱,都给了老奶奶。   老奶奶惊喜,想要,可是又有犹豫,“太多,太多,我不能收。”   她一辈子就是老实巴交的妇人,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也没见过那么多好东西。一个晦气的喂鸡食盘,这俊小伙竟然拿那么多东西跟她换?她真是过意不去。   “您收下吧,这喂鸡盘我就拿走了。”白曙装作把磁盘放进包里,事实上却是偷偷塞进空间里。 第191章   ·   琉璃厂老掌柜嘴里常挂着一句话:人不得外财不富, 马不得夜草不肥。   白曙从小就有外财运,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也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可是像爷爷、奶奶说的, 人总要有些事情做, 这样活着才有些意思。   下乡淘货,算得上一件有意思的事。   白曙借住在村民家中。这个村子比都村还要大一些。白曙是跟着一个老乡进村的。他走的是山路,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在半山腰听到了呼救声, 循着声音,救了一个掉入陷阱的男子, 这男人和白曙同龄,叫刚子。白曙就住在刚子家。   刚子之所以会在冬天上山, 是因为他刚结婚,妻子有怀孕了,在钱财上有些紧张,所以想要进山看看能不能打到些好东西,给妻子补补身子。没想到, 竟然会掉进自己挖的猎坑里。   说起来, 刚子的这一段姻缘在十里八乡算是一段传奇了。   刚子是煤矿的矿工,在家中排行最小。他的母亲几个月前不幸晕倒在地里,弄了个瘫痪, 上县里医院治疗, 医生说没几个月了, 让接回家好好养着。刚子母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 她提出的最后愿望就是希望能够看到小儿子娶媳妇。   娶媳妇,并不是一件说娶就娶的事情。人品、相貌都有讲究。   去年,刚子在单位大会上抽到了一张双人床的票。他没结婚,买双人床为时尚早,单位里跟他讨这张双人床票的可不少,可是他就是舍不得,干脆咬咬牙,先买了。他不仅买了双人床,还把枕套、被面都配齐了。这倒是让单位的同事一顿好笑。买了这么多床上用品,可是最重要的一件他却没法买。   “是什么?”白曙听到刚子母亲的叙诉,配合地问道。   刚子母亲呵呵一笑:“媳妇儿!”   白曙也跟着笑了。这家人还真是有些意思。   刚子的这个媳妇玉玲,得来还真是凑巧,她的来路颇具传奇色彩。她来自南边,是个音乐专业的大专生,比刚子大上三岁。她因为找对象的问题,和家长发生了冲突,愤而离家。玉玲到大都城转了一圈之后,身上的钱财已经所剩无几。在偶然一个机会,她在《华国妇女》杂志上见到了一则征婚启事。这是华国报纸上刊登的第一则征婚启事,所以影响力也非常大。   这则征婚启事,正好就是刚子他们村的一名男知青帮他写的。这知青是村里的小学当老师,在得知刚子母亲所剩日子不多,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刚子结婚后,他给《中国妇女》杂志寄了一封信,详细介绍了刚子的工作、家庭情况,询问杂志社能否帮忙刊登征婚启事。而后,杂志社真的刊登了这则征婚启事。   玉玲按照征婚启事上的地址,找到了刚子家。刚子当时不在家,在县城的矿上工作。等他接到家人的通知,回到村里的时候,玉玲已经到刚子家待了三天了。玉玲和刚子可谓是一见钟情,两人很快就定了下来,在矿务局领导的住持下,两人结了婚,领了证。   刚子和玉玲的婚礼还上了报纸的,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刚子和玉玲命好,两人刚结婚第五天,矿里就分房,新婚的刚子也分了一套,他的双人床终于有了安放的地方。   “玉玲是好姑娘,她前些日子害喜,我想着让她吃好些,所以就上山看看以前挖的坑里有没有收获。没想到太久不上山,我都忘了以前挖的坑在哪儿了。要不是你,我肯定丢了半条命。”刚子说到这,还心有余悸。这个朴实的汉子,脸上黝黑,可是眼里的诚恳和感恩却真真切切。   刚子卧床的母亲也连连点头,“对呀,白曙,你就是我们家刚子的救命恩人呀!”   白曙谦虚地摇摇头,“伯母,您客气了。就算没有我,刚子也能从坑里出来。”只不过是受的伤更重,等待的时间更长,风险更高罢了。   刚子的媳妇是个秀气的姑娘,她留着齐肩短发,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有着学艺术的人所特有的气质。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为了处对象的事情,跟家里人闹翻而离家出走的人。她肚子因为怀孕有些微凸,就坐在皮肤黝黑,性格大大咧咧的刚子旁边,两人看起来有些不搭调。   白曙想起奶奶曾经跟他说过的“门当户对”的理论,处对象的时候,要找家境相当,出身相当的,这样聊起来才有话题。可是奶奶的这说法,似乎有误,在他看来,至少这几年看到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倒是挺多。刚子和玉玲也一样,他们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不过,玉玲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幸福。她不时摸摸自己的肚子,再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刚子。   “白曙,你在我家里呆着。我最近轮休,可以带你去找你想要的有趣旧的玩意儿。”刚子黝黑的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白曙对他来说,就是救命恩人。救命恩人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   白曙这回可谓是捡到宝了,他以大都大学历史系学生采风的名义,在刚子他们村子里转。这个村子名为苦村,白曙在走访的时候,偶然发现,这村子似乎是贾老在给他单独授课的时候提到过的,疑似战国时期某位哲学大家的故里。   也亏得白曙救的是刚子,刚子的大哥是苦村的村长,在村里说话很有分量。白曙的出现,乃至于他想要在村子里淘些旧东西的想法,都得以顺利进行。   苦村就那么大,大都大学学生到村里采风的事情,很快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首先上门拜访白曙的就是那位帮刚子在《华国妇女》杂志上征婚的知青,万群。   万群是青川人,家里原本是大资本家,在上山下乡的时候,插队到了苦村。可是近两年,陆续有知青靠各种办法回到了城市,但是他一没考上大学,二家里没关系,三背景不好。即使他是了村长家的忙,可是却也无法得到一纸回城的文书。   “白同志!听说您是大都大学的学生?”万群激动,眼里闪动这对白曙这位大学生的钦佩和羡慕,隐隐还有些嫉妒。目前考上大学,是他能够顺利回城的唯一途径。但是他在村里知青中,人缘不算太好,也没钱,即使托人买了参考资料,但是有很多都看不懂,重点也不清楚。对于下一次高考,他心里依旧没有底。   白曙点点头。这人心思直白,没有什么隐藏,一眼就能看穿。   “那,我能请教你一些不懂的问题吗?”万群期待地看着白曙,那样子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白曙想了想,说道:“我在苦村待不了几天,白天应该没什么时间,你晚上过来吧。”   万群感激极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其实,白曙答应给万群补习,为的是刚子。刚子白日里带他去村里收旧物,因为有刚子陪着,村民们较好说话,他能以较低价钱收购些好物。   白曙在苦村待了五天,收了不少东西,都用麻布袋给装了起来。这五天晚上,白曙抓紧一切时间帮刚子梳理了一遍高考复习内容。至于万群,还有后面陆续到白曙这听课的其他人,他并没有放心上。他教给刚子的内容,这些陪听的人能学多少,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苦村别看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山村,但是村里每家每户都有些旧物,这些东西或者是种花的盆,装菜的碗,灶头上的破碟,墙角的烂铜烂铁……   白曙的收获颇丰,苦村这一趟,比他在前三个村子收获的总和多三倍。他很满足,所以他才愿意花五天的时间,帮刚子详细地把高考的备考内容从头到尾捋顺一遍。也幸亏当初在都村,他替胖球儿和朱红复习时,已经把高考要点铭记于心,所以现在再做起来,游刃有余。   “谢谢你,这五天帮我良多。”刚子握着白曙的手,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才算是合适。别看才五个晚上,但正是这五个晚上,却让他有了这次能够考上大学的信心。村里,不,即使在县里,也没有谁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像白曙这样帮他把高考内容理顺清楚。   白曙指了指被他放在车子上的旧物,“我也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还弄不到这些东西。”苦村村口就有车子直达容县,只不过是三天一趟。   刚子帮白曙把东西搬到村口等车。   突然,刚子拍了拍脑袋,“你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他话刚说完,就往村子里跑。   “嘟嘟嘟——开往容县的车来了   刚子刚离开不久,车就来了。白曙看着还没有出现的刚子,再看看车子,有些犹豫。如果错过这趟车,他得再等三天。   “你到底上不上车?”司机有些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   白曙再看了眼村口,刚子还是没出现。   “师傅,能再等等吗?”白曙说道。   司机不耐烦地说道,“等不了那么久,三分钟后不来,就走了。”   三分钟,刚子还没来。车子果真走了。可是车子刚走不久,刚子就到了。他喘着粗气,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白曙!幸好你没走。”   他刚才听到汽车的声音,吓得用最快的速度拿上东西拼命往村口跑。不过现在看来,白曙还是误车了。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把这东西给你。这几天忙于消化你讲的内容,好几次想给你,但是都忘记了。”刚子摸摸下巴。对于让白曙误车的事情,他真的是深感抱歉。   白曙笑了笑,接过刚子递过来的盒子。   “打开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这是我两年前在地里挖到的。”刚子摸了摸下巴。白曙虽然只教了他五个晚上,但是却给他留了他一份厚厚的资料。靠这些,他这次一定能考上大学。   事实上,跟玉玲结婚,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可是正是因为这个决定,也令他产生了自卑感。玉玲真的是太美好了,美好得他常常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他才要考大学,而且一定得考上才行。 第192章   ·   白曙比预定的十五天迟了三天, 才回到容县。   “收获怎么样?”范老精神好极了,他在医院躺了一周,就被刘清接到了一座小院子里。这时候, 他才明白,刘清也是个有钱的主儿, 他直接把这座小院子给买了下来。   “这小院子不错,前任主人因为要搬去市里,所以空了出来, 紧急出手。刘清也够果断的, 直接就买了下来。”范老半是抱怨,半是欢喜。刘清这孩子, 只是嘴上不会说,但是心里却非常体贴。知道他不喜欢住院, 也不喜欢住招待所, 这才费心买下了这么一座小院子,让他好好养伤。   白曙瞟了一眼院子厨房的方向,刘清正在做饭。   “买房, 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不会错的。”白曙说道。这些年,在奶奶的影响下,他对于买房囤地, 有着天热的好感。家里兄弟姐妹, 但凡有余钱, 有必要的, 都被奶奶说服去买房了。就他所知,刘清和石正当初给奶奶寄回来的补贴,也被奶奶以他们的名义买了房。   范老哈哈一笑,“也是,房和地,这东西以前就很值钱。”范老和白金氏年龄相仿,都是从战乱中走过来的,他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在他的印象中,土地的价值虽比不上古董,但是却稳定、保值。   白曙从大麻袋中掏出了一个盒子,这盒子正是刚子给他的那个。就是因为这个盒子,他误了车,耽误了回容县的时间,不得已又走访了好几个村子,收集了更多的旧物。为了减负,他把大部分的物品都放进了空间里,只留下一麻袋背了回来。   “这是什么?”范老好奇地打开白曙放在桌子上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颗白玉大白菜。   范老兴奋得站了起来,拐杖在地上敲了好几下,“你这是捡到宝了?”他拿出大白菜上下打量,“这东西跟你开出来的那块玉料,特别相似。那块石料,你不是要雕成大白菜,还要有蛐蛐吗?”不过,不同于那块刚开出来的石料,这个大白菜上的绿色非常集中,就拇指大小,正好够雕一只站在菜叶上的蛐蛐。   白曙点点头,“这物件,是一个朋友送的,我也是昨天才发现,这物件不同寻常。”   范老有些惊讶地把玉白菜举到与眼睛齐平的位置,左看右看,“不同寻常?”这大白菜的确是上品,可是这么大的,这么通透润泽的上品玉,他也不是没见过。到底有何不同寻常的?   “那蛐蛐,能预报天气。天晴的话,蛐蛐会站在菜叶上,展翅吐须,下雨天,蛐蛐在菜叶底下,合拢翅须。”这样的奇景,也是白曙在无意间才发现的。他没想到,刚子竟然会把这样一件东西给他。刚子在动荡的这几年,能够把这东西保存下来,定是花了不少心思,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东西给了他。要知道,这东西若能找到好的买家,定能改变他全家目前的经济状况。可是,他却心甘情愿把这东西给他……   范老听完了白曙得到这玉白菜的经过,笑了,“这也是你的缘分。这东西既然是那叫刚子的孩子给你的,你就受着。如果实在觉得心里有愧,那就寄些复习资料给他吧。一尊玉白菜,换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也是值当的。”   范老相信白曙的能力,这孩子,是一块宝,越挖就越神秘。他若想插手一个人的人生,那还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敢肯定白曙在苦村那五个晚上的高考复习讲解,定是让不少人受益匪浅。   “吃饭了。”刘清捧着饭菜走了进来。他刚才在屋外听到了白曙和范老所说的话。事实上,被白曙改变人生轨迹的,何止是刚子一个人?   刘清从部队回来后,在白金氏的教导下,厨艺不错,做出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医生说范老的脚伤还没彻底好,现在进行长时间的旅程,得做好准备。”刘清边吃边吃边说。他做了红烧肉,容县市场的高价肉比大都城的便宜了两块钱。因为白曙喜欢,所以他买了不少。   “范老!”刘清阻止了范老把筷子再次伸向红烧肉的动作。   范老老脸一红,但依旧做出了一脸无辜表情地看着刘清。   刘清面无表情,清清泠泠地说道:“医生说,您要少食荤腥,这样筋骨才能恢复得快。”   范老有些委屈,这吃东西都被人管教的日子,真不是人受的。他终于感受到了老白的感觉,那老家伙自从被要求忌口之后,每次见面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当初还笑话他来着,不就是一点儿肉吗,至于那副模样!可是现在,他想抽当时幸灾乐祸的自己一嘴巴!想吃而又不能吃的生活,真的是有些难熬。   白曙哂笑,范老能和爷爷,还有丁爷爷之所以能成为好朋友,在某种程度上,正是说明,三人有共同点。至少贪嘴这一点,他们三人都是一样的,嗜荤。   刘清一边夹了几根白菜叶放到范老的碗里,一边说道:“我预定了后天回大都城的卧铺。”回大都城也要转三趟车,每趟车都要预定到卧铺,这花了他不少时间和精力。   白曙抹了抹嘴巴,放下筷子,看着刘清说:“那今明两天,咱们就在容县转一转,看能买些什么土特产回去。”他刚出来那会儿,奶奶交代他,得买些土特产回去分给老师和同学们。   一抹喜色从刘清眼中闪过。对于白曙的喜爱,总是让他患得患失。他摸不透白曙喜欢什么性格的人,他仅知道,白曙喜欢陪伴在他身边的人。若是长时间和他没有联系,那么他极可能很快就把那些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忘却。这并不是说他无情,而是因为他的心很小,小得只能装下有限的几个人。   容县不小,可是终究还是比不过大都城那么大,那么繁荣。白曙想要买的土特产,只有在县里的寄卖行里能买到。商场里的,是全国各地调运的物资,在大都城也能找到。   在热心的邻居大娘的介绍下,白曙和刘清找到了寄卖行。这个寄卖行和大都城的寄卖行完全不同。大都城的寄卖行,跟杂货铺的格局有些类似,里面的东西多而杂,二手物品所占的比例较大。可是容县的寄卖行,是一条街,像一个小集市。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开集。从容县各个村子赶到寄卖行这条街的人,从开集的前一天就出发。在白曙他们离开的前一天,恰好就是十五,容县下面村子的村民们都云集到了寄卖行。每个月十五,是整个寄卖行最热闹的时候。一整条街,店铺里,街道两侧地摊上,挤满了人。人群接踵而至,白曙和刘清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寒冷的冬季,地上的积雪或已经融化,或已经被清扫干净。雪后正是最冷的时刻,可是在人群中,白曙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觉得人太多,有些烦躁。   白曙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或许不应该在这时候出来。   突然,一个清冷的香气把白曙包围住了,刚才空气中交织的各种味道被盖住了。只留下这个清冷的味道,似乎是寒冬中的竹叶。雪和竹叶的清香交织在一起,令白曙昏沉烦躁的大脑瞬间清醒。   “曙,你还好吗?”   白曙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刘清那双眼,那眼神中的炽热,仿佛能把白曙给烧伤。这样的眼神,若在以前,是白曙千方百计想要逃避的。可是在这一刻,不知为何,他没有推开他。   “我没事。”白曙努力抬起头。他和刘清的身高相当,他俩站在人群中,特别显眼,比集市上大部分人要高上一个半头。放眼看过去,不是头发,就是帽子,黑的、白的、红的、蓝的、绿的。   “别逞强。”刘清把白曙的头压了下来,压在自己的肩膀旁边。   白曙没有反抗。   闻着刘清身上的味道,白曙被他拉着走了一段路。人群终于没有那么拥挤了,高空的空气,也没那么难忍受了。   “大哥哥,来看看这个吧!”一个穿着红色花衣裳的小姑娘拉住了刘清的衣服角。她的嘴唇发紫,手冷得皲裂出血,血还是鲜红的。   刘清拉着白曙停了下来。   小姑娘没想到这两人真的停下来了,她有些紧张地说道:“大哥哥,要,要买这个吗?这是我亲手做的,代表着祝福。买来送人最合适。”   这小姑娘卖的是绳结,用现在很少看到的五色线编成的绳结。白曙小时候过年和爷爷去庙会时候见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再见过这样的绳结。因为绳结被认定是封建迷信残留物。   “要买吗?这是祈求平安顺意的绳结,叫如意平安祈福结。”小姑娘见白曙看了绳结几眼,赶紧促成。姐姐要结婚了,她得卖出几个绳结,才够钱给姐姐买布料,做新衣裳。   这绳结的绳子,染色非常均匀,色彩也非常鲜艳。绳结编得非常精致,每一道结都非常顺畅,非常紧实,可以看得出这个小姑娘手上是真有些功夫的。   “这些都给我吧。”白曙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十元钱,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臊红了脸,“我,我没有那么多零钱找给你。”   白曙看到小姑娘脚上那双露出脚趾头的布鞋,把地上已经包好的十来个绳结塞到刘清手中,说道:“不用找零了。”   小姑娘脸色绯红,她卡卡磕磕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她缺钱,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绳结值不了那么多钱,顶天就一块五!眼看着白曙和刘清就要走远,小姑娘一跺脚就跑了上去。   “你们等等,我给你们去换钱!”小姑娘急得眼睛都红了。她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受人恩惠的。拿了这些钱,她会不安的。   白曙笑了笑,“不用了,这些福气值这么多钱。我买的是祝福,不仅仅是绳结。”   小姑娘心中的不安,被白曙说得减了几分。她有些过意不去,从口袋中拿出了两个绳结递给白曙,“这个,这个也给你。”   白曙接过绳结,小姑娘道了声“谢谢”,就一灰溜地跑了。她怕自己不跑掉,还会想把钱退回去。   白曙看看手中的绳结,皱了皱眉,把其中一个扔给了刘清。   刘清接住白曙抛过来的绳结,愣了一下,他看着走在他面前的白曙,忙把绳结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此时,已经离他们俩有段距离的卖绳结的小姑娘,正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忘记跟那大哥哥说了,那是姻缘天定绳结,可不能乱给别人。” 第193章   ·   回到大都城之后, 白曙的生活更加忙碌了。   教授的课得补上;落下的笔记得补上;店里的活得干;爷爷、奶奶两老必须送到医院做定期检查;淘回来的东西,也要亲自收拾分类;土特产得早点分派出去……这一系列工作做下来,白曙没有一刻停歇, 幸好刘清和爷爷、奶奶这段时间都在琉璃厂住着, 倒是给白曙省了不少事。   白金氏精神头非常好, 住在前屋热闹,后屋安静的琉璃厂, 最重要的是, 乖孙在身边, 所以她非常开心。   白金氏是每天都乐呵, 把一张天生的凶狠脸, 生生弄出了慈祥的模样。精神好了,就能不断折腾了。白金氏原本就是个停歇不下来的主儿,她每日里拿着锄头,带着刘清, 在院子里捯腾,想着开春要种些什么。   吃饭的时候,白金氏郑重地对白曙说道:“村里最近肯定不太平,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消息,说国家要分田到户。我和你爷爷正打算把户籍迁回去。”   白曙放下饭碗。他回来的这段时间,又一次偶遇了金融系范教授。按照范教授话里的意思,就是国家已经决定实施改革开放的政策。华国是农业大国, 要实施改革开放, 拉动经济发展, 农业是无法绕开的重点。   在两天前,位于大都城西北方向的一个省份的偏僻村子——长岗村,长岗村全村二十来户农民代表联名签订了分田和包产到户的契约。这引起了整个华国的大震动。白曙可以想象,在这样寒冷的季节,在这个接近新春的时候,那十八个农民,是怀着怎样的忐忑,签下了这份协议。冬天,是农民最缺乏食物的季节,这个季节连充饥的野草野菜都看不到。一年忙到头,收获的粮食根本就不够一家人的嚼头。如果实在不是走投无路,这十八个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签署了这样一份“生死文书”。   分田到户,这可是违背了目前国家原则的做法。国家之所以提倡购人民公社,为的就是打击地主阶级,废除封建残余势力。但是若真的分田,那就是功亏一篑,个人私有,会导致地主会越搞越多!可是整个国家的人民都把视线聚集在大都城和长岗村上。等着看长岗村分田到户后,大都城的做法。国民们不知道什么政策,什么策略,他们只知道,世道变了,像长岗村那样干,若是丰收了,交了公粮,剩下就都是他们自己的。只要努力,那就不用饿肚子了,不用当乞丐了!这是天大的好事!   “此事的确可行。”白曙说道,“明儿个,我回都村一趟,把您二老的户口转回去。”   长岗村就像是堤坝中的一个漏洞,洪水堤坝一旦有漏洞,那么离决堤已经不远。农村一旦分田地,那城市户口的红利也将会结束。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与其在城里守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停止的定量粮,还不如回村里守住田地,吃地里的出息。   白金氏瞪了白曙一眼,“你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就别回去了。让清儿去办!”刘清的户籍还在都村,迁户口的事情由他去做,也正好合适。   “好,这事情,我明儿个一大早就回去办。”刘清说道。   今天的菜,是白菜炖肉。白菜入味,肉酥软香浓。白三朝吃了白菜炖肉,沾了荤,还算是满足,他瘫坐在凳子上,朝刘清说道:“现在国内的环境正好,你也应该趁机考虑考虑要做什么了。”刘清虽然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好歹是他看着他长大的。虽然他不知道刘清为何好好的军人不当,非要退伍,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也不能责怪这孩子。可是让他看着这个孩子继续浪费自己的才能,在村里种地,他实在是不忍。   刘清知道白爷爷的担忧,“我打算和战友一块儿搞运输。”他原本打算一直在都村种田的,可是看着白曙慢慢离他越来越远,他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白金氏稍显凶狠的脸,看向刘清,“这事情,你心里有成算就好。”   刘清这孩子,从小就不一般。乖孙算是冷情的了,但是刘清比乖孙更甚。至少被乖孙放在心上的人,比被刘清放在心上的人多。刘清,只对乖孙执着,对她和老头子,可能也只是因为他们俩是乖孙重视的人罢了。   刘清刚回都村没几天,就传出了都村分田到户的消息。白曙即使没在都村,但是因为是从都村考出去的学生,而且还有白日朝一家在其中周旋,所以也顺利分到了两亩地。胖球儿因为已经定居在都村,所以此次也分到了一亩地。但是白曙看他脸上却没有半分愉悦,反而是心事重重。圆胖的脸蛋,直晃晃地写着:我有心事。   白曙看着,一头黑线,“怎么了?”   胖球儿没考上大学,也没有选择返城。在朱红上学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都村,偶尔回大都城帮爷爷。丁老年纪大了,身体得养起来,胖球儿好几次劝他辞掉广和居的职务,可是丁老都没有答应,他要守着店,等着交给胖球儿。   胖球儿情绪非常低落,双眼满是落寞,“爷爷明明知道,即使他退休了,我也成不了广和居的掌柜。”爷爷想要把广和居交给他,想要让他做广和居的掌柜,若在以前,他定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却不再这样认为了。广和居已经被国家接管,是国营饭店,不再是他们丁家的私产了,也不再是他们姓丁的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情况了。   “现在时间合适了,另起炉灶吧。”白曙拍拍胖球儿的肩膀。改革开放,国内的经济政策必定会松动。目前,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农业政策慢慢产生重大变革了,相信不久之后国内会掀起更大的变革。   胖球儿眼中闪动着光芒,“真的?不会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吗?”他知道,失去的,再难夺回来,更何况是从国家手中夺回来,更是难上加难。他也非常非常想要再建一个广和居,把丁家的招牌重新发扬光大,但同时也担心自己能否保住这个再建的广和居。他害怕像爷爷一样,被迫放弃自己花了一辈子心血守护的地方。   “房子已经买好了?”白曙把手中的书放了下来,认真地看向胖球儿。   胖球儿一出生,就被灌输了将来要继承广和居的想法,而他自己又喜欢烹饪,所以对于这样的安排不排除。但是当他失去这样的理所当然时,他才明白,继承广和居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房子已经买好了。一座方正的四合院,一座临街铺面。”胖球儿说道。房子是不久之前才买下来的,牵线的人是白曙介绍的从善。本来家里打算只想买一个临街铺面的,但是他无意间想起白曙说过的,大都城最美的,就是四合院;最令人怀念的,就是在院子里吃饭时的闲适。所以买了个四合院,打算以后再用。   “你可以开始着手了。”白曙的手指在茶杯壁上敲打。上次见到范教授时,光看他脸上的得意劲和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就知道,改革事项进行得非常顺利。   胖球儿舒了一口气,有白曙这句话,他的心就安了。   “临街商铺离你这很近,过两条胡同就到了。”胖球儿那张圆脸上的杏眼,眯成了一道漂亮的曲线。他是特地跟从善说要找离琉璃厂近的商铺,虽然琉璃厂这一带的人流量比不上城中心,但是也是相当不错的。更何况,离白曙近些,他的安全感也强些。   白曙拍了拍胖球儿的肩膀,“去吧,赶紧的。”大都城的人口越来越多,随着知青慢慢回城,住房依旧不够。城市势必会扩大,交通工具眼见着越来越便利,到时候无论胖球儿的广和居开在哪里,只要味道有保证,势必会客如云来。   华国的政策,在这一年的春节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化,特别是作为华国政治经济中心的大都城,但凡上面有所动作,势必第一时间有所反应。   胖球儿的广和居已经开业一周了,丁老也以年老为由,从原来的广和居退了出来,结果果然和预料的那样,胖球儿什么都没捞到。   “铃铃铃——”   一阵铜铃声,店里来了客人。   “我就说嘛,小白曙今天一定在店里。”范老一进门就哈哈大笑。他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身站着廖大家。   白曙停下手中的笔,这是贾教授布置的作业,今天必须要完成,明天去教授家上课的时候要交。   “廖爷爷,范爷爷。”白曙朝他们俩打了声招呼。   白三朝原本在店铺后面的小隔间里打盹,听到乖孙的声音,赶紧穿了鞋,跑出来。   “老廖、老范!你俩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店里不忙?”白三朝得意,年轻时再得意,也抵不过老来有人伴,有人养。在几个老家伙中,就数他有福气,儿子、女儿什么的不提也罢,不过乖孙白曙就够他余生炫耀的了。   “半截身子要埋黄土了,钱够用就行了。”廖大家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他脸上的笑容淡然,举手投足之间从容淡定,眼中充满了对生命、对生活的认真。这个老人,在这几年经受了不小打击,在他被划成黑五类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儿女,都和他划清界限,离他远去。等国家平定,他的帽子被摘掉,房子也归还了,生活开始慢慢变好的时候。早就脱离关系的儿女找上门。对此,他不拒绝,也不接受,任由他们入住。其实,国家在归还他的房子时,里面还住着好几户人家,怎么赶都赶不走。所以,即使多住了几个人,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影响。   “你呀,就是心软。”范老不认同师兄的做法。虽然说亲子血缘难以割舍,但是师兄那双儿女,真的是太寒心了。在师兄受苦受难的时候,那两人落井下石,在师兄否极泰来的时候,那两人又想上来吸师兄的血肉,抠师兄弟的钱财。要他说,住都不让住,才对。   白三朝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短胡茬,“的确是,活到我们这岁数了,吃好喝好玩好就成了。”   白曙嘴角抽了抽,爷爷说这话的时候,不时用眼神瞅着他。这话明晃晃地就是在跟他说的!昨儿个,胖球儿不是才刚给他做了一碗烧羊肉吗?怎么这会儿又馋了!   范老给白三朝递了一个鄙夷的眼神,他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你嘴巴怎么就那么馋?医生不是才刚说的吗?少食荤腥!”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白曙。自从从容县淘货回来之后,他的遭受了和老白一样的待遇。小白曙带老白夫妻俩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会带上他和兰姑。兰姑对小白曙话,言听计从,小白曙说他得少食荤腥,于是,饭桌上见不到肉:小白曙说,要适量运动,于是吃完饭,他得跟兰姑去散步;小白曙说,他得减少工作,享受生活,于是他三天两头被兰姑催着出门玩去!   范老这模样,把白曙逗得哭笑不得。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帮范老养老,那就得管着了。范老的身体比爷爷的身体差上许多,得慢慢调养。不过,这正好合适,爷爷和范老一起调养,正好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   “老丁没来?”白三朝貌似无意地往老范和老廖的身后看去。老丁若来了,今晚的晚饭就有着落了。   范老和白三朝现在是同病相怜,所以两人此时非常有默契,“老丁待会儿就来,咱们先来看看师兄新做的玉器?”   当初白曙开出来的那块石料,托了廖大家打磨雕刻。   当盒子被打开的一瞬间,白曙的精神为之一振,他觉得面前这颗白菜,是活的、充满了生命力。每一根线条都那么圆润,每一个叶子的舒展都那么自然。雕刻师,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造物主,他们用刀,一点点把原石刻出合适它的样子。这颗白菜,就是在廖大家的手中诞生的。   “两颗白菜完全不一样,一个白玉,只有一点绿,雕成了个蛐蛐;一个白绿相间,是颗还原度极高的白菜。不过,你淘到的这颗……”滔滔不绝的,是范老。看得出范老是真的非常喜欢这两颗白菜。   “铃铃铃——”   门口的铜铃响了起来,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男人看起来和白曙年龄不相上下,穿着非常时尚。褐色的太阳镜,被发蜡打得根根分明的大背头,穿着三件套的褐色西装,深蓝色的领带,黑色大外套。这副打扮,非常摩登,走在大街上会引来众人的回头,这样的款式和面料在大都城也是极少见的。   白曙没有主动招呼。店里的装修趋向于西方的后现代化,简洁而明亮,令人充满了轻松感。白曙在店里的时候,一般不会主动招呼客人,任由客人在店里先自个儿找,等他们主动提出疑问,他才会出来搭话。   这男人目标明确,一来就直奔主题,“这两颗玉白菜,我买下了。”   白曙皱了皱眉,“这俩不卖。”能预测天气的玉白菜,是刚子送给他的,他不想卖。颜色碧绿如掀起波浪的湖水,白绿相间的玉白菜,是廖爷爷摘帽后的第一个作品,他舍不得。   年轻男人哂笑,“在琉璃厂开铺子的,就没有不想赚钱的。你不想卖,莫不成是要提价?”他见过不少这样的商人,精明狡猾,还真的以为他们的商品有多好,可以随意提价?   白曙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真的不想卖。”他不缺钱,也不缺吃穿。喜欢的东西就留下,没必要为了赚钱卖出去!   年轻男人见白曙油盐不入的模样,终于来气了,“我给你一千,一颗一千!” 第194章   ·   千金难买心头好。白曙本就不缺钱, 这两颗大白菜,他并没有打算卖出去。   年轻男人见白曙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有些异样。他这是给家里老爷子买的, 不在乎贵不贵重, 而在乎是否赏心悦目, 是否新奇。若只有一颗白菜,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 但是两颗放在一起, 一颗是含苞状态, 一颗是叶子盛开的状态, 那就有意思了。   “哈哈哈哈, 这东西,一千块可买不来!”范老哈哈大笑。他指着那颗玉白菜叶子上的蛐蛐说道:“这颗是能够预测天气的。晴天,这蛐蛐在叶子上,阴雨天, 蛐蛐在叶子下。”他再指着白绿相间的白菜说道:“这颗虽然没有那么神奇,但却是大师作品,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 一千不卖!”   一千块钱,这么大一块玉石,可能真的会有人卖。但是玉石真正的价值,不单在玉料本身的纯度和品级, 更多的在雕工, 在作品本身。   年轻男人被说得脸羞红, 上周他买了一个体积和这差不多的观音玉塔,花了一千。这俩白菜的做工没有观音玉塔的繁复,他想着一千的价格应该差不多,没想到这家店竟然说不够!着实有些丢人,有有些气恼。   范老看出了年轻男人的尴尬,做生意的,可不能这样对待客人。他收起了刚才的玩笑,拿出了待客之道,“真是对不住了,这俩东西是不出手的。是店家的心头好,打算自个儿收藏。您要不再看看别的?”   在场的人,也只有范老有这样的好脾气了,能亲切对待客人。白曙是个冷淡的,跟客人说话,完全没有一点热络;白三朝老了,性子慢,他看店的时候,对客人也是慢悠悠的,容易让人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廖大家是大家,为人豁达从容,但是却也有着大家特有的气场,不是那种会看客人脸色的。   年轻男人看了看店里的这几个人,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家店的主人脾气不一般呀。他叹了一口气,自己的情绪起伏得还真是厉害。果真,今天的一切都太不顺了,先是在家里被那对母子气得厉害,再来就是想要给爷爷买个礼物,走了一条街,好不容易看中了,店家却拒卖。   “过几日,我爷爷七十大寿,想给他挑件礼物。”年轻男人笑了。他在家中受了气,本不该把这样的气带出来,真是不像他,说到底,还是修炼不到家吧。   年轻男人笑得有些可爱,跟刚才进来时的阴沉和紧绷完全不一样。   “喵,喵!”   墙角响起了黄豹的叫声。黄豹这是彻底迷恋上了假装猫的日子,除了白曙亲自带它回山上,它才会变回豹子之外,其余时间,它都是以猫的体型生活。   “咱们家黄豹是不是饿了?”   白金氏从后院出来,她刚喂完大公鸡,这会儿该喂黄豹了。   白金氏偏心的毛病从未改变过,在面对大公鸡和黄豹的时候,她更偏心大公鸡!就连喂食,都体现出了差别待遇。大公鸡喂完之后,才轮到黄豹。好吃的,先留给大公鸡,黄豹只能吃些零头……弄得黄豹每次都委屈答答地来跟白曙求安慰。   “咦,这猫食盘……卖吗?”似乎是个珍品?色泽和花纹,跟爷爷最近喜欢把玩的那个瓷器很相似。   年轻男人有些不确定。对于古董,他没什么研究,只不过家里爷爷喜欢,从小接触不少,所以就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罢了。恰好就是这种感觉,让他捡了不少漏。   范老朝白曙挑了挑眉毛,没有再帮白曙搭话。白曙无奈地笑了笑,范爷爷这还是想看热闹了。   白曙走到黄豹面前,黄豹从食盘中抬起头,眨着金黄色的大眼睛,跟白曙撒娇。它算是明白了,它若是想要吃好喝好睡好,各种好,就得得到这人类的喜爱,比对大公鸡更浓的喜爱才行!它最近也一直致力于此,但是大公鸡真的是太不要脸了,一直强行插进它和这个人类中间,不让他们好好培养感情。啧,迟早有一天,它一定把大公鸡给吃下肚!   白曙不知道黄豹心里的小九九,他摸着黄豹的脑袋,对年轻男人说道:“这食盘,不卖!”这食盘是黄豹钟爱的,也是黄豹自己选的。   事实上,这食盘正是白曙不久前下乡淘货的时候,买回来的那只具有保鲜食物作用的,原本就属于鸡的食盘。   “多少钱你才愿意卖?”年轻男人脸上的错愕已经无法掩盖,玉白菜不卖,猫食盘也不卖,这店家难不成不想做生意了?那为何还开店?   黄豹警惕地盯着年轻男人,它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想要抢它吃饭的盘子。   黄豹用整个身子圈住它的食盘。这东西可是它期待了很久的,只属于它的食盘。比大公鸡的那个食盘更好!   大公鸡也有一个专属食盘,不过与其说是食盘,不如说是食盆,是当年白曙离开大都南下串联的时候,偶然间在一户农家买到的。是那户农家用来喂猪的猪盆子。   “这是黄豹的心头好,不卖。”白曙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就是他平常的样子,但是听在客人的耳朵里,就没那么悦耳了。   不过,年轻男人倒也没有特别在意。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只有真的有本事的人,才会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也只有真的有底气的店主,才敢说出“不卖”的话语。   “那麻烦帮我推荐一件器物吧。”年轻男人这下是真的不愿意自个儿再找了。这店里奇怪的规矩不少,好东西应该也不少。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只喂猫的食盘,肯定价值不菲。能用古董给猫喂食的人,都是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他干脆让对方推荐好了,也省得自个儿费心。   白曙看了对方一眼,走回柜台,从柜台下拿出了一个卷轴展开。   廖大家自动上前,金石故好,但是字画更是他的心头好。   这是一幅长四尺,宽一尺五的山水卷轴。卷轴上用的是北苑笔法划出连绵不绝的主峰,山峰秀伟;中间部分作楼观,群松围绕在楼观中,隐隐似有樵夫出没;下部分画了杂草数珠,掩映村庄客舍,高墙内透出点点细条,门外一客拄着拐杖扶桥而过,桥下流水激荡在乱石之上,飞溅出星星点点之水,水和石碰撞的声音,透过画纸,能传到观画人心中。画作的落款是:耕烟外史王石谷。   廖大家眼睛发光,赞不绝口,“这是画圣王石谷的得意之作!”   年轻男子眼中惊疑不已,“这幅画,我见过!”   在场的人,都朝这男人看了过去。   “你在哪儿见过?”廖大家一脸严肃认真。   “在我家里,就在爷爷的书房!”年轻男人这会儿往前走了一步,拿起这画,再认真端详了一次,用更加确定的语气说:“没错,这画现在就在我爷爷书房的墙上挂着!你这肯定是假的!”年轻男人用看骗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白曙他们几个。   “怎么可能?”廖大家朝白曙伸出手,“补眼!”   白曙从货架上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补眼,递给了廖大家。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严肃,大伙摒住呼吸,站在货柜旁,等着廖大家的结论。就这年轻男人都不例外。他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不大起眼的店铺中,见到那么一副熟悉的画。爷爷书房墙上的这幅画,已经挂了十多年了,不可能是假的!   廖大家看了很久,各种比对,最后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根本就看不出的脏秽的手,露出了长辈看小辈的慈祥笑容,他用手敲了敲柜台,指了指柜台上的画,认真地说道:“孩子,如果你真的没有骗我的话,那你爷爷书房里的画,是假的。真的,在这!”   年轻男人这会儿错愕的模样,倒有些可爱。   白金氏喂完了黄豹,走到年轻男人身旁,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不怪你。”都是家里遗传的。傻里傻气的。   年轻男人强忍尴尬,“你们现在肯定是仙人跳!别以为我是好骗的!”爷爷是收藏家,在古物鉴赏这一块,的确是天赋惊人,眼光独到。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会把一副赝品挂在人来人往的书房里!这可是有失颜面的事情。   白金氏可不管对方是不是客人,她直接怼了过去:“哼,廖大家的名头,你去问问,看谁不知道!他说是真迹那就是真迹!你爷爷书房里的那一幅,肯定是假的!”   年轻男人被白金氏怼得说不出话来,他这人有个原则,不打长辈,不打小孩,不打女人,在场的,只有白曙在他的原则之外。故而,他朝白曙看了去。这一看,就看到了白曙放在柜台旁的书。   年轻男人看到了白曙包书的书皮上写的字——大都大学历史系白曙。   “你是大都大学的?”   白曙顺着男人的视线看了过去,点了点头。   年轻男人的眼睛被晃了片刻,神情闪了闪,这是他进店后,第一次看清白曙的模样。这人,有着一张极其漂亮的脸蛋!年轻男人的火气一下就消了,“这画,确定是真迹?”   白曙点点头,“廖大家鉴赏过的。”而且这幅画给他的感觉的确是真的,画作扑面而来的气息不会作假,那是来自远古的气息。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这画,多少钱?”   这下惊讶的反而变成了范老他们几个。   范老抬头看向男人的视线,看得出,这人是认真地在询问价格,也是真的想买。这就有些意思了。   范老挑眉,“怎么?不怕是假的了?”   年轻男人一笑,“假的就假的吧!” 第195章   ·   那年轻男人为了王石谷那副画作, 支付了三千元,这可是高价了。不过, 在廖老他们眼中,还是贱卖了。可是这会儿琉璃厂面上所卖的乾隆时期的瓷盘, 一个才百十块钱。三千元的确是算得上巨款了。   这一本万利的生意, 令白金氏好几日都笑嘻嘻的。乖孙的生意,本钱小,但是收益高。赚到的钱,白曙都交给了白金氏。白金氏把所有能动的流动资金,都拿去买地了。国家改革后, 土地的买卖,更加便利了。她买更多的房, 囤更多地的梦想终于开始实施了。白曙也由着她,只要她高兴就好。   刘清的运输公司开始做了起来。他找来了三个退伍的战友, 用以前积攒下来的钱,托从善弄了三辆车, 开始在大都城里接活。刚开始的时候, 他们能接到的只是些零散的活, 比如一条街,一个市场, 一片区域合伙雇佣一辆车, 到其他省份进货;到后来, 单子慢慢变大、变多, 他们已经能接商场的大单了, 从一次出一辆车变成了出两辆、三辆车……生意好,人手不够,车子不够,刘清又买了几辆车,又联系以前的战友。人多、车多,迅速可靠,刘清的运输公司打出了名气。   刘清正好赶上了华国改革开放的春风,使得大都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朝气。在刘清运输事业红红火火的时候,白曙杂货铺的生意也开始走上了正轨。   从善正把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三辆旧自行车送到白曙店铺里。随着在白曙这边赚到的钱比他本职工作的工资高上几倍,他心里开始不满足了。   “难不成你还真的想辞职?”白三朝正好听到从善的抱怨声,随口问了一句。   现在有第二职业的人不少,从善只是其一。他们杂货店有一个常客,就在建筑公司上夜班。他白天在琉璃厂里淘货,因为有些鉴赏能力,也有些买卖经验,所以总能淘到些不错的东西。他会把这些东西拿到“白家杂货店”里卖,常常一个倒手,就赚了比一个月工资更高的钱。前几日,听说这人的父亲生病了,卧病在床,他的几个兄弟得轮流陪床看护。可是他太忙,抽不出时间,干脆对兄弟们说:“医药费全部由我出,陪床你们轮流来。我没有时间。”他这话说得大气,兄弟们也不敢说什么,毕竟有钱出钱,没钱出时间。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从善说道。他在白家后院洗了一把脸。白曙的这套房子还是他当初牵线帮忙找到的。前屋主把这房子保存得非常好,等白曙一家入住后,又找人翻新过了,把房子弄得更加舒适。当初他还嘀咕着,白曙算是个傻子,好好的房管局便宜房子不租,怎么就花大价钱买房?这会儿,他倒是有些明白了。房管局的房子,终究不如自己的房子住得自在。房管局说涨租金,就得涨,房管局说,不租了,就得搬家。还真不如花大价钱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可是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现在想在大都城里买房,价格涨了好几成不说,还没有房可买。白家老太托他找房源,找地皮,可是这会儿,城里的房子难找了,只能往城外买。也幸好白家老太不在意,只要是离大都城不远,离都村不远,离琉璃厂不远,离大都大学不远,即使在城外,她也愿意买。   “你这工作可是铁饭碗呀!扔了可惜!你可千万别犯傻!”白三朝劝道。钱谁都想要,但是现在的局势还不算明朗,好好的东风商场采购部部长,就这样不干了,那真是重大损失。   从善也犹豫,在外人眼,他的工作的确是风光,钱赚得也不少。但是随着他和白曙的接触越来越深,他总觉得,他不应该被局限在那份死工资里。如果他花更多时间,更多心思在牵桥搭线这样的买卖上,他能赚得更多。就像是今儿个带来的三辆自行车,一个转手,他就赚上40元。这可比得上他半个月的工资了,不过弄到这三辆自行车,只花了他一个晚上的时间。这样一算,就觉得自己那份工作有些鸡肋了。   白金氏从屋内走了出来,她拉住自家老头子,“我说,你很少说两句,人小从有自己的想法,你可别瞎出主意了。”   从善笑着摇摇头,“没的事,是我自个儿混乱,没想清楚。”他的确舍不得受人尊敬的稳定工作,也舍不得这外快……   白金氏暗暗在白三朝腰上揪了一把,而后对从善说道:“你自己衡量好利弊,慢慢来,这事也不急。”他们和小从的关系还没有好到那种能为对方将来负责的程度,老头子这样胡乱出主意,将来若是有什么,岂不是平白遭人嫉恨?   从善用袖子擦掉了脸上残留的水珠,对白金氏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老太太,昨天跟你说的东南那一片地,考虑得怎么样了?您若有时间,今儿个带你去看看……”   从善和白金氏就这这个问题聊了起来。白曙最近赚得挺多,白金氏买地也买得欢。   白曙在铺面柜台旁,听着后院的声音,心里非常平静,爷爷奶奶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岁月静好,白曙很享受这种感觉,这令他在准备明天上课所需要的资料时,也带着笑容。   “铃铃铃——”   门口的铜铃声打断了白曙看书的劲头,铅笔芯都断了。   白曙抬头,是个熟人,还是个亲人。   “白曙,你这生意不错呀!”   白仁携同金智一同走了进来。   白曙倒是有些不解,白仁这话不知从何而来。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就看得出生意好了?   金智一进屋,眼睛就像雷达一般开始扫射。那黑眸中的光芒不断闪动,那张漂亮的瓜子脸,配上殷红的唇,看着竟然有些贪婪。   白曙的眉头一皱,这俩人不是第一次到他的店里来,但是这一次他们给他的感觉,却是最不舒服的。金智笑容妍妍地站在白仁旁边,白仁脸上摆出了哥哥的威严。   白曙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是带着其他目的来的呀!   “下个月,我和你嫂子就要结婚了。”白仁不等白曙招待,就自己坐在了店里的沙发上,神情慵懒地朝白曙开口。   “恭喜。”白曙的声音有些清冷。他和白仁的感情,在小时候,算是不错,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走越远。走到现在,他们已经有些格格不入了。   血缘是最奇妙的,白仁越长就和白启后长得相像,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都像得非常彻底。白仁毕业后,在小姑夫许文志的安排下,成为了国家公务员,从基层开始做起,一直做到现在,前景不错。金智是老师,也算是一份在社会上遭人羡慕的工作。两人的婚姻,算是门当户对。   “我和你嫂子准备结婚,你得给我们出婚房和三转一响。”白仁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一点没有哥哥结婚,弟弟出钱的羞愧感。在他心中,无论发生什么,他和白曙都是亲兄弟,白曙现在拥有的这些,都是从爷爷、奶奶那得来的。自然也有他的一部分。   白金氏正好从后院出来,她撩开帘子,朝白仁和金善怒目而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甭想!”她凶狠的脸上彰显的是护犊的情绪。   “奶奶!”白仁没有想到奶奶这时候竟然会在白曙这,真是失策了。他的肩膀有些瑟缩。   白金氏一下走到白仁和金善面前,“财彩礼我给了三百,还给你们买了个金戒指,怎么还不够?还要问弟弟要?”   金善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白仁身旁,她一个未进门的媳妇,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法插嘴,不然会落个坏印象。她之所以冒着这个危险跟白仁来这,就是因为知道白仁顾忌脸面,不大愿意跟亲兄弟开口要钱。她是来监督他的。   白仁看了金善一眼,想要寻求一点勇气,但是看到的却是金善的头顶。在整个白家,白仁最畏惧的就是奶奶白金氏,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嗫嗫地开口,想要在未来妻子面前强撑住一口气,“白曙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亲哥哥结婚,他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   白金氏翻了一个白眼,白家这些蠢货,真的是一天不看着,就搞事情。白仁还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了,为了一个还没有为妻子的女人,竟然跟自己亲弟弟讨钱!真是没用!   “表示什么?难不成钱不够?若是不够,干脆就先别结了。反正你们年纪也不大,再赚几年钱,等钱够了,再结。”白金氏一点都不担心白仁的婚事。没有金善,还有下一个。白仁长得和白启后相像,有一张好皮,一份好工作,不怕没有对象。晚点结婚,反而对他更好。反正这个金善,她并不满意。   金善惊讶地抬起头,她算听明白了,白仁奶奶是真的不在乎她这个孙儿媳。白仁不和她结婚,这个老太婆反而会更乐意。   白仁说不出话了,在奶奶面前,他一向是不敢说出反对的声音。   金善这下心里不安定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金龟婿,这可不能被搅黄了。   “奶奶,您别生气,白仁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有真的要小叔子出钱的意思。我们结婚的钱已经够了。”金善有些后悔了,真不应该挑今天这个时候到这来的。   白金氏瞟了金善一眼,这个女人真是讨厌。   “你们的婚房,你们自个儿决定,要住猫儿胡同,还是自个儿买房,还是等单位房,凭你们自己的本事。如果实在是不行,大不了晚几年再结婚。现在二十□□才结婚的大有人在。”   白金氏满不在乎,反正她就是咬定了不给钱。这金善,她果真没看错,就是个水蛭!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定会把白家当免费血袋吸干。   白曙倒是不在意这些,白仁直接跟他开口,没有拐弯抹角,他不算是太反感。如果奶奶没有出现在这,他或许会在婚房和三转一响中选择一项,送给白仁,权当全了兄弟情谊。可是奶奶这会儿出面,他干脆什么都不做,就躲在奶奶身后,享受她的庇护。 第196章   ·   白仁和金善的事情就这样盖过去了。都说血缘之情, 难以难舍弃。白曙虽然对白仁和金善不满,虽然对对方没有什么期待, 但白仁依旧是他的亲哥哥,无论是血缘还是情感上, 都无法完全断绝, 也许一辈子都是这样的若有若无。   那天白仁和金善走了之后,白金氏的情绪有些不对。白曙一看,就知道奶奶是想起了远在香城的二叔了。在这么多的子孙中,也只有二叔,会让奶奶露出这样的担忧。因为白启智离大都城太远, 想要相见太难,而当初离开的时候, 又是在匆忙中逃亡的。奶奶放心不下,也很自然。   “白曙?”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白曙的回忆。   “果然找到到你了。”   来人是那个花了三千元, 买下王石谷画作的年轻男人。   这人怎么在这?白曙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男人。这堂课是历史系的公共课,时长为一年, 选的人不多, 只二三十人。现在已经上了大半年的课, 白曙虽然跟大家不是太熟,但是作为课程代表, 他发誓, 这人没有选修这堂课。   “抱歉, 上次忘记介绍了。我是大都大学金融系教授程浩。”年轻男人朝白曙伸出了手。他内里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披着藏青色的大衣, 看起来风度翩翩。   这段时间,社会变革的明显特征已经出现,走在大都城街上,人民的打扮也有所不同。不再是以前清一色的蓝、黑,穿补丁装的人也很少见了。西装、大衣、花裙子,牛仔外套,喇叭裤……这些引领了大都城的时尚。   教授?金融系的?白曙诧异:“那你怎么在这?”   这是历史系的课堂,是贾教授上的院内公共课。   大都大学公共课的选择,算是比较人性化的,可以先试听一节,再决定是否选修。白曙是贾教授的亲传弟子,贾教授的课程是他的必修课,且还得兼任课代表。别看现在选修这堂课的只有二三十人,当初试听课的时候,来了可不下数百人。怎么说贾教授在历史系,都算得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历史学领域,也是泰斗级人物。但是到第二堂课的时候,人数就迅速减半,一直到第二个学期,就只剩下了二三十人。   老实说,贾教授上课并不算枯燥,相反可以称得上是风趣幽默,深入浅出。但是贾教授授课的内容较深,没有一定的基础,没法理解,难以消化,稍不留心就会影响自己的自信心。再加上,贾教授的课,虽然是一周一次,但是每周的课程作业堪比期末论文。不好好准备的话,是写不出来的,写不出来,期末成绩就不合格,不仅要重修,奖学金什么的,也没份了。这使得很多同学都对贾教授的课程,退避三尺。   “我特地来找你的。”程浩笑道。   “找我?”白曙想不透对方为何来找他,难不成是为了那幅画?按照琉璃厂的规矩,店里的物品只要售出,一概不退。这人为何找他?还在特地来学校里找,不去店里?   “我去店里找过你两次,可是两次店里都关门。”程浩把书画拿回去之后,因为不放心,两次找去琉璃厂,可是很不凑巧的是,两次白曙家的杂货铺都没开门。他也放弃了要在琉璃厂找到白曙的目。如此一看,白曙真的很有底气,商品可以说不卖就不卖,店可以想不开就不开。   “有事?”白曙小声地询问。教授在讲台上已经瞟了他好几眼。他作为贾教授的亲传弟子,得到了贾教授比对待寻常学生,重十倍的严厉教育。贾教授在学术上有着老教授的严谨,白曙收集整理的古代经济史料,贾教授会一字一句地跟他纠正。不过,这样的严厉,只在上学期的时候经历,现在白曙已经可以单独审查纠错了,贾教授也只是稍微看个几遍,没问题的话,就让白曙继续整理下一个朝代的材料。   程浩双手撑在下巴,靠在桌子上,朝白曙一笑,这笑容有着几分狡黠,又有几分莫名的挑逗,令白曙的眉头跳了跳。   “我是来请你吃饭的,上次那幅画,可帮了我的大忙!”   程浩当初之所以买下那副王石谷画作,其实并不是相信那就是真迹,虽然他买回来之后,又找了其他鉴赏师鉴赏,那些人也说是真货。但是以爷爷的身份,还真的没人敢把假货拿到他面前,除非不被发现,若是被发现,那就可能要丢半条命。   他从未想到,在一家不起眼的琉璃厂杂货铺,他竟然买到了爷爷挂了多年的画作,还是所谓的“真货”!在爷爷大寿寿宴之前,他一直没法判断那幅画的真假。所以他另做了准备,在琉璃厂买了一个宋朝钧窑的洗子,这洗子花了他五千元。可是在宴会前,那母子俩竟然使出暗招,把他准备当寿礼献上的洗子打破。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程浩肯定会在宴会上出洋相,在情急之下,他把王石谷画作当生日礼物送了上去。他原本计划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私下里再把画作交给爷爷的,可惜计划被打乱了。   爷爷当场把那副画打开,宴会一片寂静。能到寿宴上的人,都和寿星家中关系匪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程家老太爷的书房中,悬挂着一副和这一模一样的画作。众人的眼神在程浩和程家其他人身上打转。程家老三原配生的大儿子和继室母子关系僵硬的事情,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大家都等着看热闹。而那对继室母子也没有令大伙失望,你一言,我一语,差点没令程浩下不了台。   可是,真的,就是真的,在场的那么多宾客,总有那么一两个眼尖的。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异议,到底哪一幅是真的?哪一幅是假的?   程家老太爷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直接就在寿宴上摆了两张长桌,供人商讨。这场寿宴的主题,这在这一刻就改变了。程浩一直跟在程家老太爷左右,跟大伙解释这幅画的来源。可以说,这幅画的出现,使得在程浩之后献礼的关注度大打折扣。程浩继母母子俩花了大半年精心准备的礼物,就这样没有起一丝波澜。程浩出尽了风头。   程浩心里那个得意呀。特别是昨天,爷爷当着大家伙的面,让他在学校好好干。当时继母他们的表情,令他在梦里都能笑得出来。   “饭?不用了,我们只是买卖而已。”白曙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讲台上的贾教授。如果他这个亲弟子上课的时候分神,那下次见到贾教授的时候,他肯定是要跟他闹脾气的。都说“老小孩儿”,老了更像小孩儿,白曙越发相信这些词汇,这些语言,跟生活特别贴切。华国的文字,真的是博大精深。白曙家里就有俩老小孩,周边还有一群老小孩,再加上导师贾教授也是如此。   “不,一定要请你一顿!”程浩眼尾轻扬,眉尾轻挑,“你如果不答应,我会追到你答应为止。”   白曙还真是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人,他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还真不像是说假。   贾教授盯了白曙很久,见他还没有收神,忍不住了,点他起来回答问题,“白曙,你来给大家说说商鞅变法。”   白曙虽然分神在和程浩说话,但是大部分精力还是在课堂上,所以教授一叫他,他就站了起来,“公元前356年,商鞅变法,他编制户口、加强刑法、奖励生产、奖励军功、承认土地私有、推行县制、统一度量衡。其中推行县制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至今仍沿用。不过后来秦孝公死了,商鞅失权,被变法时得罪的旧贵族五马分尸。《史记》评价商鞅说‘鞅去卫适秦,能明其术,强霸孝公,后世遵其法。’商鞅的这次变法,使得秦国国力上升,远超诸侯,为秦国而后消灭六国一统天下打下基础。”   贾教授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坐下吧!我的课,如果要旁听,得在课前提交旁听申请。”   教授说的是谁,在场的学生都不是傻的。有几个甚至已经碍事窃窃私语了,全校最年轻的教授——程浩,长得英俊潇洒,家世上等,年轻有为,是大都大学校内无数男男女女向往的对象。不过,他一个金融系教授在,怎么会突然到历史系旁听?   “大家安静!没选修,没提交旁听申请的同学,请先离开教室。”贾教授就差直接点名道姓了。   程浩在这么多人视线的扫射下,还能维持平静,他整整领带,附在白曙耳边说道:“等你下课,我们一块儿去‘老莫’!”   在同学和教授集体的视线下,白曙不得不点头。他只想早点把这人打发了。   程浩走之前,还朝白曙眨了眨眼睛。   白曙目不斜视,这人有些缠人。   贾教授拍了拍桌子,把学生们的注意力引了回来,“对于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是学习。大家需把这个想法铭记于心。”他瞅着自己心爱的弟子,把刚才扰乱课堂的人在心中钉上“不良祸根”的标签,看样子短期内是不会去掉这个标签的。 第197章   ·   老莫就在大都城最核心的内宫边上, 离华国最高权力区域,只隔了两条街。老莫非常低调, 隐藏在一片低矮的四合院中,门口黑底金字招牌, 简洁明了的两个隶书大字“老莫”。置身在老莫门前, 白曙脑中浮现了三个词语——内敛、含蓄、深沉。   “走,进去吧。”程浩搂住白曙的肩膀,把他带进去。   白曙耸了耸肩,想摆脱程浩的手臂,可是程浩用力一压, “我是真的想交你这个朋友,别那么快就拒绝。”   他话里的柔和, 带着些不可闻的忧伤,令白曙拒绝的动作顿住了。   老莫的位置虽然隐秘, 但是却不是一个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不仅要有足够的钱, 还要有人脉和地位。白曙是程浩带着进入老莫的。   老莫的内里装饰, 跟时下所见的简洁非常不一样, 它是富丽堂皇的,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 华丽的高定吊灯, 垂下的水晶串珠折射出暖暖的光。院子内的小桥流水, 还有被分成一个个隐秘包间的房间, 都显示着老莫特有的格调。   白曙跟着程浩进入了一间有壁炉装饰的房间, 白曙打量着这个房间,十六世纪西方所特有的摩洛哥风格,精致、细腻,但又稍显颓废。   “在这吃西餐?”白曙有些失笑。这个世界的餐饮种类,多得简直令他咂舌。   程浩笑得得意,“西餐好吃,但是吃不饱。我请客,可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请客的是程浩,白曙只能客随主便。   程浩拿起透明的圆肚醒酒器倒酒,红酒一点点充盈着透明的高脚玻璃杯,葡萄发酵后的醇香在这个空间里的飘散。程浩轻轻拿起酒杯,晃了晃,递给白曙:“尝尝。”   细细的高脚杯被程浩轻轻握在手中,红酒与白色肌肤交错在一起,碰撞出了一副妖艳的画面。   白曙接过这杯酒,小心地抿了一口,微微有些发涩,但是也非常醇厚。涩味非常短暂,一闪而逝,变成了香甜,那顺滑感像是在亲吻最上等美人的肌肤一样。紧接着,头就开始发晕,那是一种因为沉迷于其中才感受到的眩晕,非常舒服。   “怎么样?这东西好吧?这可是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携带的礼物之一。现在算是借花献佛了。”程浩半靠在沙发上。他喜欢红酒,当初在海外留学的时候,收藏了不少,这一瓶是他存放在老莫最好的一瓶。   牛排配红酒,牛排之后,是满汉全席,这样的搭配倒是令白曙大开眼界。就餐的餐具是银制的勺子和刀叉,服务员穿得非常时髦,上身是白色的确良长袖衫,衣衫的长下摆被插进了裤子里,拉长了身体的上下比例,袖衫是V领,露出了性感的锁骨。下穿的是黑色的长裤,裤子料子顺滑有光泽,稍紧,勾勒出了臀部的线条。   这样的穿着,可以说是有些大胆的。即使现在走在大都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女性的穿着还是以宽松为主。像老莫的服务员所穿的这种能够勾勒出身体线条的着装,在某些人眼中,可能更像是“没穿衣服”。   这里的一切,都领先于目前市面上所见到的馆子,也跟胖球儿开的广和居完全不同。广和居的装潢是最典型的华国传统模式,饭菜也是是最典型的华国传统烹饪方式。不过因为胖球儿不断在开创新菜单,所以广和居的菜品更新非常快,这也是广和居的优势之一。老莫的菜品更趋向于国际化,即使是满汉全席,做出来的味道,也有种西方的简洁,对传统做法有所改革。   白曙边吃边点头,心里却想着,或许可以找机会和胖球儿一块儿来吃吃。前几天,胖球儿还跟他说,想要参考参考其他馆子的菜肴。   两个人,吃了西餐,再吃满汉全席。这分量是真的有些多了,虽然每一份菜肴都做得精致,一两口就能吃完,但是白曙还是吃撑了,程浩点的菜,也还是没吃完。   白曙摸了摸肚子,看着桌上剩余的菜,眉头皱了起来。“剩太多了。”食物是非常珍贵的,浪费食物是一项重罪。   程浩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拿着红酒,莞尔一笑,“没事,你吃得开心、满足就好。剩下的,老莫会处理的,不会浪费。”   白曙抿了一口酒,事实上,他很喜欢酒这种东西,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后微醺的感觉,最令他迷恋。但那是这样感觉,也是最危险的。上辈子,他的神经是紧绷的,因为一放松,搞不好,就是死亡。这辈子,他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但是他并没感觉到安全,而是隐隐有些焦躁。而现在,有了在意的人,更不敢有所疏忽。所以即使他喜欢酒,也很少喝,就算喝,也只是少量。   “听说你是历史系的首席高材生,还是入学成绩全校最高,我想有件事想要找你帮忙。”程浩看着酒杯里的红酒,晃动了一下。人的感情,得一来二往,才有可能加深。如果他就这样放白曙离开,以这人清冷的性格,可能以后就没什么交集了。   白曙把整个身子的重量往椅子上靠,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酒杯中剩余的红酒。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该有些熏了。   “说来听听。”看在这人让他吃了顿满足的菜品,还让他喝了好喝的红酒的份上,他愿意听听这人想要他做什么。   程浩站了起来,走到白曙身边,按住他的肩膀,“上学期学校举行了知识竞赛,获胜的前四名,将要到青川参加全国知识竞赛,我是指导老师,想要请你当领队。”   知识竞赛?白曙脑中闪过一些片段。上个学期在校园中,有人拦住他,给他下了挑战书,说要在知识竞赛中一决胜负……   白曙本想拒绝,但是随后,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想要开口的话到了嘴边,就转了一个圈,“什么时候出发?”   程浩有些惊讶,“一周后就出发。”真是出乎他的预料。他本来还以为可能要磨很久呢!   “只是领队?”白曙可不想到时候自己上台参加什么竞赛。   程浩点点头,“你只需要收集一些情报给他们就好了。”他作为指导老师,随行的还有两位年轻的老师,本来应该是那位校知识竞赛第一名的学生,作为此次比赛的领队,但是当他见到白曙之后,改变了主意。作为金融系的教授,他和范教授的私交不错。昨天他偶然从范教授口中听到了白曙的名字,这才知道了白曙虽然是历史系学生,但是在经济学上也有些天分。   前往青川,白曙的随身行李不少,他带了两大袋的东西。   程浩看到这么多东西,倒是吓了一跳,“咱们只是去一周,你带的东西也太多了!”   送白曙到车站的是刘清,他帮白曙把东西送上火车,并放好,这才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他,“喏,出门在外,多保重。”   白曙深深地看着刘清一眼,这个荷包明显就是奶奶的手艺,以前奶奶最喜欢给他们做荷包,用来装东西。这个荷包应该是以前的了,但是刘清却保存完好,就像是新的一样。还有,从刘清衣袖处露出了一小截彩绳,这是他们在容县买到的绳结。不仅刘清戴了,家里所有收到绳结的,都被白金氏要挟着戴上,不能浪费白曙的心意。   火车轰隆隆往青川走。白曙他们坐的是卧铺,虽然是二十一个小时的行程,但是不算是太难熬。   白曙住的卧铺隔间,有六个床位,白曙和程浩都睡中铺,上铺住了学校的两个老师,下铺是一对不认识的老夫妻。四个学生住在隔壁的隔间。   火车的卧铺票不好买,特别是下铺,更是难中之难。能买上卧铺的,都是有些身份的。工人,或许是主任级别的;农民,可能是支书;军人,说不定是干部身份……白曙他们能买上卧铺,还是程浩从中使力的。那一对不认识的老夫妻一看家世就不错,特别是老头子,无论站坐,都特别笔直有神,说话也铿锵有力。   “老太婆,牙膏在哪?”老头子翻遍了袋子,没有找到。   “就在侧袋,走之前,我放进去了。”老婆婆指着老头子拿的黑色皮包说道。   老头子再次翻找,还是没找到,语气不由得带了几分不开心,“你是不是忘记带了?我没找着!”   老婆婆夺过包,亲自找,“怎么可能,就在那里呀!明明就和牙刷放一块儿了!”只可惜,他也没找到。   “哎呀!还真的没有,可能是我漏了放!”老婆婆有些自责。   “用我的吧。”白曙从奶奶给他准备的小包中,找出牙膏,递给对方。   奶奶知道他要出门,两天前就提前给他准备了必要的洗漱用品。   “你准备得还挺全的。”程浩看着白曙把小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不由得赞道。家里长辈给收拾的旅行用品倒是挺周到的,连洗发水、沐浴露都用小瓶子分装了,常用的药也留足了七天的量。   老婆婆感激地接过了牙膏,“小伙子,真是谢谢你了。”家里这老头子,睡前如果没刷牙,是睡不着了。 第198章   ·   可以看出这对老夫妇出身应该说是非常优越的, 他们行动做派也特别讲究。就连睡觉的时候,也是双手交于腹前, 老老实实地仰卧在床的中央,一动不动。   火车轰隆的声音, 令白曙难眠。黑夜中,车厢的灯已经关闭。黑夜把所有细微的声音都放大了, 乘客的打呼噜声、小孩儿哼哼唧唧的哭闹声、隔壁床的翻身声……这些对于白曙而言,不亚于巨响。   白曙翻了一个身, 下了床,火车上, 实在是睡不着, 他干脆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怎么?睡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程浩出现在了白曙身后。他穿着白色的衬衫, 宽松的西裤, 衬衫的扣子开到了第三个,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因为疲惫微眯, 像一只刚睡醒的猫。若是有异性在场的话,定会尖叫出声。这人正散发出雄性的诱惑力,像是开屏的孔雀一样, 尽情炫耀自己的魅力。   “太吵了。”白曙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 手指轻轻地沿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像轮廓滑动。他已经忘记了上辈子长什么样了, 随着时间流逝, 上辈子的记忆渐渐模糊,他紧闭的的心,慢慢北欧撬开,但目前为止,能进来的,也只有亲情。   程浩的身影也映在了玻璃上,白曙想起出发前,深夜起夜,路过爷爷、奶奶房间时,爷爷和奶奶低沉的交谈声。   “老头子,今儿个琉璃厂那家卖茶的婆子,问起咱们乖孙了!”白金氏语气足够骄傲,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骄傲的同时,她也心虚。乖孙都二十三了,在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早就玩拍婆子玩得不亦乐乎了,早就在公园长椅上并排座了好几个春秋,可是乖孙却一直是形单影只。她就没见他喜欢过哪个女孩!当初还以为朱红会和他有些什么,后来证明是她多想了。哎,真是愁呀!   白三朝可没有老婆子那么操心,“乖孙优秀着呢,放心,肯定有很多优秀的女人排着队想要嫁给他。”   白金氏用手肘狠狠撞了糟老头的肚子一下,白三朝痛呼出声。   “老婆子,你干什么?”白三朝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我担心的,哪里是没女人喜欢乖孙。乖孙这样的男人,在女人中间,天生就是抢手货。我担心的是,乖孙能不能爱上别人!”白金氏的声音越来越大,乖孙有没有爱上他人的能力,这才是令她深夜无法入眠的问题!   即使没在房间内,白曙也能想象得出,奶奶那原本就长得凶狠的脸,现在是怎么一副模样,肯定是心疼了吧?   屋内久久没有再传出声音,白曙的心却有些闷闷的。让爷爷、奶奶如此担忧,是他的不对。不过,他真的不明白,如何才能爱上别人。   “你在想什么呢?”程浩出声打断了白曙的回忆。   白曙猛地转头,他刚才想得入迷,没注意到程浩离他那么近,所以猛地回头时,就悲剧了。程浩的嘴唇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白曙的眉头皱了皱。   程浩反应出乎预料的大,他捂住嘴巴,猛地往后退,退到了对面的门上,整个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炸毛孔雀一样,脸蛋爆红,红得能滴下血来。   “你,你亲,我亲……”   他说话磕磕绊绊,完全一副纯洁闺女被非礼的模样。   白曙的太阳穴跳了跳,程浩看起来就是个花花公子,身边也不缺女人,没想到竟意外的纯情。   “不就是你的唇碰到我的脸了吗?至于大惊小怪?”   白曙的话,听在程浩耳里,就是不负责任,他哆嗦着手,指着白曙的方向,半天说不出话来。也许是被白曙太过淡定的样子刺激到,程浩的情绪终于平复了。   他故作镇定地说道:“抱歉,我刚才的确是大惊小怪了。”他亲了一个男人的脸!!   白曙点点头。的确是大惊小怪了。   程浩装作打了个哈欠,“我有些累了,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飞也似地逃走了。   白曙摸了摸刚才被触碰到的脸颊。眼中闪过难明的神色,嗯,程浩的唇,还挺软的。   一个黑夜过去了,当列车上清晨的广播响起时,距离青川火车站就只有五个小时的行程了。   “包子馒头咯——”   推着餐车的乘务员,已经开始在列车中行走。乘务员知道,这趟火车中,最有购买力的乘客在哪里。餐车优先推往卧铺车厢,紧接着才到硬座。卧铺的客人出手阔绰,但是硬座的客人多,这么多人凑在一起,收入有时候比卧铺车厢更为可观。   “来十六个肉包!八杯豆汁儿!”程浩还没有洗漱好,他躺在床上,撑起半个身子,探出脑袋,对乘务员叫道。   推餐车的乘务员麻溜地把餐车推到了白曙他们的隔间,笑眯眯地打开餐车,数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尚留余温的豆浆。   “好咧,十六个肉包,八杯豆汁儿!同志,您可真有眼光,咱们这趟列车最出名的就是这肉包子。包子皮厚度适中,肉馅肥瘦兼宜,剁肉师傅力道好,嚼劲十足,汤汁更是浓郁!”   这乘务员嘴皮子利索,这话说得溜,闻着肉包的香味,能让人感受到肉包的可口,白曙都能听到列车中不少人咽口水的声音。   程浩自己一个人可吃不了十六个肉包子,八杯豆汁儿。他是帮大伙买的。   “大家赶紧起来洗漱,肉包和豆汁儿趁热喝,才好喝。”程浩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他这话是对大家伙说的,但是他的眼神却不时扫向白曙。   白曙打了个哈欠,爬下了床。   下铺的那对老夫妻早就已经起床洗漱过,也已经吃饱了。这会儿,他们二人正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白曙下床的时候,看到了下铺那叠得整整齐齐的两个豆腐块。这下,他是真的肯定了,这老爷子和老奶奶以前肯定是部队里的。   狭窄的列车上,人与人的距离被拉近了,二十一个小时的路程,足以使得原本陌生的人,在交谈中,对对方有所了解。同一节车厢中,不少隔间随着清晨广播的开启,慢慢开始交流,或大声,或小声。只有白曙他们这个隔间,异常安静。白曙性子冷淡,不爱说话;程浩心里有事,也不语;那对老夫妻,一个看书,一个看风景;其他两个老师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主动去隔壁隔间,找学生聊天了。   “你们是大都大学的?要去青川参加全国知识竞赛?”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老婆婆。隔壁隔间内的交谈声太大,她“被迫”接收到了一些信息。   老婆婆摘下眼镜,放下手中的书,一脸慈祥地看着白曙和程浩。这俩孩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里养出来的。   “对呀!您二老也到青川?”   程浩长在大家族,见过各样的人。这两位一看就是有身份的,特别是老爷子,身边肯定是少不了警卫员。这趟火车上才二十一个小时,他就见老爷子无意识地寻找警卫员好几次了。   老婆婆笑了笑,她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是那么柔和,“我们来接孙女回大都城呢!”   若是车厢里的其他乘客,肯定就着这句话,打开了话匣子。但程浩并不是其他人,他没有继续接话,话题就到此结束了,隔间的氛围又恢复了冷淡。一直到下火车为止,这样的氛围才结束。   “我说,你们难道就不憋得慌吗?整节车厢,就你们啥话都不说!”跟队的蔡老师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副松了一口大气的模样。   蔡老师是校医,这次跟队,主要是负责学生们的身体健康。他自认是个活跃的,在团队里也算是个会带动气氛的,可是在那四个人面前,也不知为何,嘴巴就像是被强行用胶水封住了一样,根本说不出什么玩笑话来。最后只能灰溜溜去隔壁找存在感。   “蔡老师说的是,咱们隔间的那个老爷爷,气场真的不是一般的强!”队里的另一个老师——朱老师,嘟着嘴,娇娇地抱怨。她是团队的生活老师,长得非常漂亮,是学校里公认的美人。据说此次跟队,是她自己申请的。   白曙扛着自己的两大包东西,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其实,他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会认为在那狭小的空间内,就一定要交谈,才显得自然?为什么无端要对一个只相处二十一个小时的人,诉说自己的个人信息?火车终有到站的时候,彼此将分道扬镳,兴许一辈子都不会有再相见的时候,这样的交谈,意义何在?   “咦?那对老夫妻?”蔡校医指着前方说道。   前方,正是白曙他们隔间下铺的那对老夫妻。这老夫妻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离开了。   “真是羡慕!”蔡校医眼睛闪着小星星。那黑色的“红旗”牌轿车,即使在大都城都不算常见,也只有大人物才能坐上这车。   “那两位,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韩技眼中的光芒隐晦难明。   白曙看了他一眼,学校选出来的四个参赛选手,中文系韩技、历史系金重、生物系的陶陆、计算机系范明,这四人中,韩技是他的舍友,金重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他的亲戚。他有预感,这一趟青川之行,看来,定是不太平了。   青川的出租车,还没有大都城多,而公共汽车的情况跟大都城的差不了多少。大公共汽车都是拥挤得厉害,小公共汽车是倒是随叫随停,但是没装满人不走。白曙手里扛着两大袋行李,想要挤上车,那定得受不少罪。   “这可咋办?”朱老师带着大家伙站在公共汽车站台上,有些揪心。   无论在哪个城市,公共汽车的站台,都是最出名的“变心台”。还站在站台往车上挤的时候,嘴里嚷嚷的是“往里挤,往里挤”。离开站台,踩上车门台阶的那一刹那,语调一变,就变成了:“挤不下了,等下一班吧!”   他们一行八人,除了白曙是两大袋的行李之外,其余几人都背着背包,想要一块挤上同一趟公共汽车,有些困难。   程浩见状,夺过白曙手中的一个袋子,果断地对大伙儿说:“八人,每个小组两人,分成四个小组坐车,咱们在青川酒店大堂集合。”凭他的本事,本可以让人派车来接他们的,但是学校那边已经下来了令,让他们在外时,坚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展现大都大学的风范,为此,还特地派了蔡老师过来监督。蔡老师是全校公认的好作风!据说,吃苦耐劳的事,他总是抢在人前,享乐的事,他总是落后于人……   大公共汽车真的是人太多,白曙和程浩挤的是小公共,小公共票价稍贵,但没有大公共的人那么多,那么难挤。不过,小公共汽车随叫随停,司机开车猛,横冲直撞,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了青川酒店。   而乘坐大公共汽车的其余六人,都已经在青川酒店等了二十多分钟。   这一趟车程,无论是对白曙,还是对程浩而言,都是一场折磨。白曙的模样还稍好些,程浩脸色铁青,领带已经松了,扣子也掉了几颗,看起来异常狼狈,他的手不停地拍着胸口,想好要平复胃里的翻滚。白曙见程浩这凄惨的模样,只能一手一个袋子,还顺带帮他把他的背包也背上了。   蔡校医一看到程浩的模样,就皱起了眉头,“这是晕车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枚清凉油,涂在程浩的太阳穴和鼻子下。   程浩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一些。   “好些了?”蔡校医关切地问道。   程浩使劲点点头。他这一次真的是丢人丢大了!   这是他第一次出行坐这样拥挤的公共汽车,他没想到公共汽车竟然开得那么颠簸,车上味道那么杂。他本来还想着,趁着这次机会,让白曙感受一下他成熟男人的绅士风度,但是这会儿,他已经能够预感到,他肯定在白曙心中留下一个弱鸡的形象了! 第199章   ·   这次从全国各地上来的参赛队伍足足有四十二支, 都被安排在了青川酒店。   “我们分到的都是双人间。我和陶陆一间,蔡老师和程教授一间,白曙和韩技一间,金重和范明一间。”朱老师作为生活老师办理入住, 当然是她的活。   白曙点点头,他和韩技本来就是一个宿舍的, 住在一块自然没什么问题。他刚想接过房卡,不曾想到, 程浩竟然夺了白曙的房卡,转身对韩技说:“我和白曙一间。”   众人愣了愣,特别是当事人白曙。   程浩没有解释,亏得有蔡校医的帮忙,他晕车的症状好了很多。   程浩非常自然地从白曙肩上拿下自己的背包, 再把白曙的一个行李袋提了起来,他拒绝了酒店服务员想要帮忙提行李的动作, 率先进入电梯, “走,上去吧。”   青川酒店的高格调就表现在细节处, 这座已经有百年历史的酒店,在战乱中几经摧毁,它经历了多次的重建、再装修, 可以说, 这座酒店代表的是华国招待外宾的高规格。   大都大学的四间房, 都在七楼。白曙和程浩住在704号房。   “七层到了, 请慢走。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电梯里的女服务员扬着甜美的笑容,半鞠躬,对白曙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出电梯,白曙他们就踩上了青川酒店的地毯。   “好软!”陶陆不禁发出惊叹。这是她第一次住这样的酒店。   在场的人中,她的家境可以说是最差的。她早早就和村里的知青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孩子,但是后来丈夫死了,孩子被婆家接走。她再没见过孩子。娘家让她改嫁,但是她不愿意,她和丈夫的感情是真的好,要不然丈夫也不会那么爽快地就娶了没什么背景的她。她才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就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即使花自己不愿意招惹蜂蝶,但蜂蝶却不愿意放过她。   陶陆腹背受敌,家人的逼迫,男人肆无忌惮的调笑,女人防贼一样的眼神,都让她不快,长期的压抑,让她产生了自杀的冲动。但是那一次上吊被救下后,清醒过来的她,面对的是更糟的情况。家人虽然不再逼她,但是对着她的时候,那小心翼翼中带着不满,更令她受不了。村里男人、女人,在她面前笑嘻嘻,但是在她背后变本加厉地说些刻薄话!   在她神经已经崩塌,即将彻底走入自我灭亡深渊时,国家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神从天际,给堕入深渊的她,降下了一根救命稻草。丈夫生前,每日下工回来,一有时间就教她读书,他认为高考迟早要恢复,他们不能放弃希望。考大学成为了她熬下去的动力。   而高考的成功,大都大学的一纸通知书,让她彻底地从深渊中逃离。一如丈夫曾经所言,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也很精彩。   “果然不愧是青川酒店,富丽堂皇,中西合璧,精致而典雅,大气而沉稳,百年历史果然不作假……”韩技滔滔不绝地称赞。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查过了青川酒店的历史。这酒店背后的家族,他隐隐有猜测,可是却无法证实。一个能运营一座酒店百年的家族,其必定是处于权势顶端的。   程浩打开房间门,白曙跟着进去后,顺手把门关上。   房间非常大,两张单人床并排在窗前,程浩打开窗,风吹动着白色的纱帘,纱帘在房间里飘动,无端给房间增添了些浪漫的暧昧。窗外正对的就是河景,此时,正值四月,清明节刚过去不久,西方的复活节已经临近。青川是华国最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城市,从窗外远眺,能看到江边星星点点的灯光。万家灯火,不过如此。   “刚才朱老师来通知,说一个小时候后,在酒店大堂集合,一块儿吃晚餐。”白曙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对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程浩说道。   明天是参赛队伍熟悉场地的一天,大家伙的神经都还不算紧绷。对青川的兴趣,对陌生城市的探索欲,在这一刻,超过了对比赛的忐忑。更何况,他们有足够的自信,在这次比赛中独占鳌头。   大都大学在全国数一数二,能和它相提并论的,目前国内只有三所大学——青川大学、人民大学、南华大学。除了南华大学和大都大学一样在大都城之外,青川大学在青川,人民大学在楚庭。   可以说,白曙他们需要注意的就是这三个队伍。其余队伍,除非有黑马出现,不然冠军只会在这四所学校中诞生。   到青川的第一个晚上,朱老师把晚饭安排在了酒店的餐厅。跟朱老师做出相同选择的其他学校,还不少。一餐饭,朱老师和程教授是最忙碌的,他们忙着应对其他学校带队老师来打招呼。   白曙作为空降兵,在队伍中,很少说话,大家也没有对他的空降露出任何的敌视和不满。朱老师和蔡校医是没有权利对程浩选出来的领队提出质疑,金重和韩技认识白曙,对白曙有几斤几两,心中多少有些底,范明和陶陆也都不是多嘴的。所以本该引起队伍矛盾的白曙,无波无澜地成为了队伍的一员。   “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看赛场、抽签。”程浩把明天的行程安排告知大家后,就回房了。   突然,他身后响起了白曙的声音。   “你可以松手了。”   白曙的声音淡淡的。   程浩的眼睛顺着白曙视线的方向,看到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相同的白皙,相同的柔软,但是其中一只火热,其中一只冰凉。   程浩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甩开白曙的手,跳了起来,“我,我们是什么时候牵手的?”   白曙眼睛看向自己尚留有余温的手,“吃完饭后。”   “什么!那么久了!”程浩脸色更红了。他们在酒店吃完饭后,为了消食,还去江边走了一圈才回来的。他竟然那么早就牵了白曙的手?他怎么没有发现?   刚才还有些害臊的程浩,在下一秒,脸色出现了变化,“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他一双眼睛凝视着白曙,不想错过白曙脸上一丝波动。   白曙沉默,也许是对方的手太暖和了,跟爷爷的手,温度相似。所以,他才一时忘记说了吧。   程浩眼中的光芒大盛,“白曙,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白曙想了想,点头。反正这个夜晚也无事。   身处陈浩所说的“地方”后,白曙有些后悔刚才答应得太过轻率了。   动感的电子音乐声,淹没了彼此的声音。程浩就靠在白曙的肩膀上,下巴凑近白曙的耳朵,高声叫道:“这是青川最大、最有名气的歌舞厅,能进来的都是兜里有些钱的,玩得也不俗气。咱们下场跳一跳?”   他离他太近了!白曙能感觉到对方湿热的气息就在耳边,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张一合,偶尔能碰到他的脖子。白曙退了退,想离他远一点。但是程浩把白曙的肩膀搂得太紧了,令白曙退无可退。   歌舞厅,白曙听说过,在大都城的时候,也去过。想当初,朱红和胖球儿结婚前,他俩为了庆祝,把他拉去了歌舞厅,说是人越多更有趣。但是对他而言,歌舞厅就是个嘈杂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大家伙随着音乐尽情扭动身躯,上演一出群魔乱舞。   就像现在一样,在这个据说是青川最大、最有名气的歌舞厅舞池中央,有一大群男男女女,摇头晃脑,全身舞动。而围着舞池的四周,则是些喝酒、赏舞的人。   程浩不由分说,把白曙拉到了舞池中间。   白曙的眉头皱了皱,他一脸认真地看着程浩,“我先回酒店了。”   “你说什么?”程浩大声吼道。现场的音乐声太大,大得只能用吼声来交流。   “我说我要回去了!”白曙加大了音量。   程浩突然一笑,“原来你要跳舞呀!”   说完程浩把手放到白曙的肩膀上,挑跳起了贴背舞。两具身体贴得紧紧得,白曙穿着的外套,在进入舞池前,已经被程浩脱掉了,程浩身上也只是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白曙没法忽视程浩围着他不断跳动的样子,他明白,这男人发7情了。   别看白曙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跟爱情绝缘,但是他并不傻。他见过很多求爱的场景。白曙的鼻子动了动,舞池中的味道非常混杂,香水味和汗味,还有荷尔蒙的味道。程浩离他很近,他身上的味道是最明显的,就像是一头蛮牛,直接冲进他的鼻子里一样。   “你发7情了。”白曙冷冷地说道。   味道,这种味道,他是不会认错的。   程浩被白曙石破惊天的发言吓了一跳。他离白曙太近,所以就算白曙没有提高音量,他也能听到。   程浩故作淡定地推开白曙,“你说什么?”   白曙黑黝黝的眼睛盯着程浩,一动不动,程浩被看得差点无法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说,我要回去了。”   白曙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奶奶曾经说过,有些人,不喜欢听某些话,如果无伤大雅的话,就没必要继续戳人痛处。 第200章   ·   全国知识竞赛,是教育部为了消除混乱的那几年, 人民对知识的消极看法, 特意举行的全国直播式比赛。从首领、教育部部长、青川市市长为此次比赛的开幕式致辞,不难看出, 国家对这次活动非常重视。   白曙和程浩之间的氛围,即使过了昨天那个尴尬的夜晚, 也没有什么变化。当然, 认为尴尬的,只有程浩一人。   开幕式结束, 吃完中饭后, 程浩要去比赛委员会参加抽签, 决定比赛对手。当他路过白曙身边的时候, 忍不住停了下来, 扭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久到白曙有些莫名其妙。   “你心情很好?”程浩没法抑制住自己质问的语气。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太不公平了!   白曙点点头,他今天心情的确不错。因为比赛的场地在青川大学。   程浩被白曙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弄得心里大塞!他堵着一口气, 去参加抽签仪式。   青川大学是青川最大的大学,也是最有名的、最好的大学,同时也是二二的大学。   二二是工农兵学员, 今年六月,他就要毕业了。即使只有两个月, 白曙还是给他带了不少吃食和衣物, 足足有两大袋。反正无论二二回不回大都城, 都能用得上,至少送人都是有面子的。不过,按照他对二二的了解,他可能暂时不会离开青川。   二二寄回大都城的信中,曾经提到过,他在政治学院。白曙拿着两大袋的东西,随口问了路人,找到了政治学院的宿舍。二二在青川大学中,稍有些名气。白曙一问,就问到了他的宿舍。只是可惜了,二二和学校领导突然接到通知,去西南方考察了,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白曙算是白走一趟了。   没见到故人的白曙,心情有些莫名的烦躁.   “哎,同志!”   身后一直有一个声音,但是白曙没有回头,他可不认为那人叫的是他。这是个遍地都是“同志”的时代。直到对方拍了他的肩膀,他才回头。   “火车上的老爷爷、老婆婆?”白曙的记忆力好,他还记得这两张脸,是火车上相处的二十一个小时的那对老夫妻。   老爷子说话稍微有些喘,“你,你也是来找白于尔的?”   白于尔是二二的学名。   白曙点头,“二老也找他?”   老婆婆点点头,“他是我孙女对象,我二老就是想见见他。”   对象?白曙眉头动了动,二二寄回去的信,可没有说过他有对象呀?这是怎么回事?二二不会对他有所隐瞒的,特别还是结婚对象这种事情。   出发前,奶奶和白芳姑姑正在给白义、一一和二二介绍对象。寄给二二的那封信,还是他按照奶奶的叙诉亲手写的,信里附了一张女同志的照片,那人是小姑姑白鹿萍以前同事的女儿。她是个温柔的,是一个幼儿园老师,这个职业跟她的性格非常相符,她脸上常常带着笑容。当孩子被被那双柔和的眼宠溺地看着时,就会特别听话。她有着非常坚定的信念,对于培育祖国的下一代,有一种天然的使命感,是个非常认真负责的人。   二二的回信,虽然避开了这桩介绍不谈,但是却也没有说他已经有对象。   “于尔不在学校,我是他哥哥,您二老找他所谓何事?”白曙心中有所警惕,这事情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人爷爷、奶奶都找上门来了,偏偏二二不在。   老婆婆似乎已经料到白曙和白于尔的关系,他们在火车上虽然没怎么交谈,但是她还是记住他的姓,毕竟“白”姓,算是少见。同姓,来自大都城,还给白于尔带了这么多东西,不是亲戚的可能性极低。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白于尔说过赵敏这个名字?”老婆婆人不傻,她没错过白曙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敏儿跟他们说的是,她和白于尔两情相悦,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因此,他们二老这才特意从大都城赶来,想要先相看相看,看看白于尔是不是真的如孙女所说的那么好。没想到……她和老头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曙按住心里的疑惑,听老婆婆的语气,二二和她孙女感情应该是非常好,可是二二竟然从未在家书中中提到过此人!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不常在家,所以不大清楚。”   白曙的话,没有令这对老夫妻心安,反而令他们更加多想。   老爷子甩手就离开,这可真是丢人!孙女说已经和白于尔谈婚论嫁,但是对方的哥哥竟然连她的名字都没听过!   老婆婆见老头子走了,忙跟白曙道了声抱歉,就去追自家老头去了。   敏儿这次真的是没分寸!   白曙站在原地,看着那愤而离去的两人背影,眼神晦涩。   过了好一会儿,白曙往公用电话厅走。青川大学校内有几部公用电话亭,白曙身上有几枚硬币,正好给南村农场摇个电话。   傻大个还在南村农场。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连通南村农场的电话,很快就被转到了傻大个手中。   傻大个这几日心情不是太好,他回城的申请又被驳回了。他心情正郁闷,接到白曙的电话,不带一点犹豫,就决定要到青川见白曙。   傻大个的行动力算是强的,白曙挂了电话,当天晚上回到酒店的时候,就看到了在酒店大堂等待多时的他。   “白曙!”傻大个块头更大了,浑身肌肉结实,健康的巧克力皮肤,配合他的小平头,给人感觉孔武有力。但是那把情绪表露无遗的眼神,还是跟以前一样。傻大个依旧还是傻大个!   “你来了。”白曙的表现没有傻大个那么激动,不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倒像是不时能见到的伙伴一样,不热络,但也不冷淡,有种自己人,可以随意些的感觉。   傻大个不是个心细的,他看不出白曙的表现和他的表现有什么不同,但白曙的态度,令他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朋友来了,晚饭就不和大家一块儿吃了。”白曙朝朱老师和程浩他们请假。出门在外,即使是他心性冷淡,但是最基本的礼仪,他还是遵守的。在华国社会,一个人的礼仪,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是他的家庭背景和家庭教育。   朱老师看了傻大个一眼,笑了笑,她把额头上垂下的头发撩到了耳后,“好不容易见到朋友,你去吧。”   不愧是被称为大都大学女神级的人物,举手投足之间女人味十足。   “不要太晚回来,明天上午还有比赛。”程浩语气隐隐带着些不满。他穿着整齐的西装领带,头发上了发胶,整齐地梳到头后,绅士气息十足。   白曙点头,拉着傻大个往外走。   青川酒店后,有一条巷子,巷子里有不少本地有名的小吃店。这条街在建国后,就已经存在了,但是在最混乱的那几年开始销声匿迹,直到改革开放后,这条街再次恢复生机。   白曙和傻大个在一家生煎包店里坐下了,青川的生煎包,皮薄脆,馅足,汤汁浓郁,白曙和傻大个两人,足足吃了八屉才停下来。   “你认识赵敏?”白曙单刀直入。二二和傻大个一块到南村农场当知青,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傻大个也一直在他身边,如果二二真的和赵敏有什么,傻大个肯定知道。   傻大个正剔牙,听到白曙的话,诧异地抬头,“二二跟你们说了?”赵敏跟他,还有二二都是南村农场的知青,都是从大都城来的。赵敏喜欢二二,但是二二对赵敏有些冷。   白曙眼睛深处闪过一道光,还真的认识?   “赵敏和二二谈婚论嫁了?”白曙追问。   他不相信这事,如果真的有,二二定会告诉他们。   “什么!”傻大个表现得比白曙还惊讶,“他们什么时候谈婚论嫁了?赵敏不是要回大都城了吗?”赵敏申请回城的审批已经下来了,她昨天就离开南村农场了。二二打算留在青川,为这,赵敏还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怎么现在两人突然就谈婚论嫁了?   白曙低头,手里的筷子随意地挑着蒸笼,看来二二和赵敏不是真的在一起,这其中可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俩真的在处对象吗?”白曙再问。   傻大个摇摇头,“就我所知,没有。不过我觉得他们俩应该是两情相悦。”   “从哪里看出来的?”   “眼睛,二二对赵敏,有少见的容忍力和耐心。”   ……   白曙听着傻大个絮叨支持他这个推测的缘由,但心里已经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赵敏对二二的确是心悦,二二对她也不是一点都不心动,但还不至于心动到要娶对方当妻子的程度。   傻大个神情有些犹豫,有些忐忑,他憋了好一会儿,说道:“白曙,我这次的回城申请又被驳回了。我该怎么办?”二二不在,他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可以聊这些话题。对于白曙,他心中尚残余些敬畏。他想得到他的建议。   白曙盯着傻大个看了好一会儿,直盯得傻大个更加忐忑了,手心直冒汗,“白曙,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你直接说就行了,我受得住!”   “你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在南村农场好好等着,干脆在青川和二二一块干。”白曙知道傻大个有几斤几两,读书不行,进工厂没人脉,回大都城也没有什么正当职业,终日只能游手好闲。与其现在回去碌碌无为,还不如给二二搭把手。   傻大个傻眼,嘴巴惊得微张,“我,我可以吗?”他脑子不大行,除了一身蛮力,什么都干不了,这样的他,真的能帮得到二二?   “嗯,你在二二身边,我放心。”白曙结了账,站了起来。   他已经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了。这就够了,二二不是孩子,他能处理好他自己的事情。他能做的,只是在他幸福的时候,递上祝福;在他有困难的时候,出手帮忙。   不过,是不是随着年级的增长,婚姻也将成为不可避免的话题? 第201章   ·   全国知识竞赛, 进行到了第四天。   作为突然被委任的领队, 白曙直到上赛场那天, 才知道自己的作用——花瓶。   每一场比赛,白曙都得坐到场上。比赛中每队的参赛选手虽然是三个人,但是每队还有两名替补。白曙和计算机系的范明, 是大都大学的替补。在这四天的比赛中, 范明上过几次场, 只有白曙是一直在冷板凳上坐着。当然,白曙也乐得如此。他喜欢看热闹, 却不愿意成为被看的“热闹”对象。这种类型的比赛,他没有什么兴趣。当初若不是因为二二在青川,他也不会答应下来。   替补, 可不仅仅只是替补而已, 还是“场外救助”的主要对象。每场比赛, 每个参赛队伍都有两次场外求助的机会, 可以在双方替补,共四个人中,选择任意一名帮忙回答问题。不过, 赛场上,没人敢轻易拿分数开玩笑, 所以大伙求助的都是本队的成员。   “南华大学选了对方选手进行求助!!南华大学确定吗?确定求助对方成员?”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惊讶,这是比赛以来, 第一次有参赛队伍选择对方的成员帮忙答题, 而且还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   “确定!”南华大学的主将斩钉截铁地说道。   主持人恢复了正常表情, “这还真是一个冒险的决定。好,那么现在请告诉我,南华大学选择求助的对象是哪一位?”大都大学有两位替补,只能求助其中一名。   在场的观众,包括电视机前的观众,甚至是大都大学的参赛队,没人会预料到南华大学竟然会把最后一次救助机会用在大都大学身上。   “白曙,我们选择白曙!”   南华大学主将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又有些视死如归。说真的,若不是这题太难,他们三人都不知道答案,替补的两名队友也不断摇头,他还真的不敢死马当活马医,求助对方替补!之所以不选范明,而选择比赛以来没有上过场,没有答题过的白曙,是因为范明脸上也挂着疑惑的纠结神色,只有白曙,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看起来胸有成竹。他能做的,只有赌一赌了。   全场的观众,还有直播的镜头都转向了白曙,白曙的回答决定了南华大学的命运。如果白曙答对了,那南华大学和大都大学的分数就齐平,只能进行追加赛。如果白曙答错了,那大都大学就获胜了,直接进入前三强。   主持人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请简要说说什么是李约瑟难题?”   白曙的眉头皱了皱,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对方选手求助了。他看着南华大学参赛选手紧张的眼神,心中哂笑,这些人,还真是剑走偏锋。如果他答对了,南华大学有机会进入追加赛,获得前三;如果他答错了,南华大学面子也算保住,是大都大学选手回答不出答案,他们才输的。   主持人见白曙出神,忙催促:“白曙同学,请回答。”主持人心里也明白,白曙所面临的难题。他颇为同情这学生,这学生应该是回答不出来的。   跟主持人有相同想法的观众不少,现场开始有些喧闹了。南华大学的参赛代表,脸上已经挂上了丧气的失败表情。   “曾经高度发达的华国科学为什么没有发展出现代科学,反倒是科学发展并不领先的欧洲取得了突破,发展出了现代科学?”   白曙的声音在会场中响起,这声音听起来非常平淡,但是却是货真价实的爆弹,在会场中炸开!   白曙的回答是否正确?观众的心被提了起来。大家看向评委。评委愣了愣,敲响了铁琴。   “回答正确!”   会场开始轰然,南华大学的参赛队员欢呼,这转危为安的瞬间,真的是太惊险了。   大都大学参赛队的表情,可不好看。眼看就要到达终点,获得胜利,却再次和对手回到同一起点,不高兴是肯定的。   主持人出来维持会场的秩序,“按照目前的分数,南华大学和大都大学的分数齐平,正式进入追加赛——争十分!哪个队伍先获得十分,哪个队伍就获胜!”   赛场进入了新的赛程,这是四天的比赛中,第一场追加赛。白曙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一点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更没有因为自己的回答致使队伍落入危难而产生任何愧疚。   “你……”范明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白曙的神态,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白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如常。   大都大学和南华大学可谓是实力相当,彼此间你来我往,不敢错失一份。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比赛结束的时候,白曙甚至听到了会场观众长舒一口气的声音。紧张的气氛,戏剧化的桥段,是观众最喜欢看到的情节。幸而,胜利的队伍是大都大学,胜利的大部分原因是夺得了先答权。在争十分中,获得先答权的队伍有很大的获胜优势。   白曙可不想被人当猴看,当他从赛场上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有几个扛着摄像机、拿着录音笔的人朝他的方向挤了过来。白曙一个驴打滚,刺溜一下就从人群中脱身了。   白曙在集合点等了很久,程浩他们才姗姗来迟。   “你怎么先出来了,刚才有记者想要采访你。”朱老师一见白曙就训道。被记者采访,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呀!白曙竟然错过了!   白曙轻笑,彼之蜜糖,我之□□。   “刚才那场比赛太惊险了!”韩技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白曙。白曙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让本可直接进入前三强的他们,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加赛。若是在追加赛上,他们稍有不慎,大都大学就止步于此了!   韩技的话,引起了队里其他人的共鸣。大家斥责的目光虽不明显,但那隐隐的不满,还是传递到了白曙身上。   程浩拉着拉自己的西装外套,挡在白曙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白曙今天做得对!这虽然是比赛,但是我们代表的是大都大学,对方队友竟然敢冒险求助我队,我队就拿出气度来。能回答就回答!无论输赢,读书人的气节和肚量都不能丢!你们先回酒店休息,明天还有三强之争。白曙,你跟我来!”   程浩说完后,拉着白曙先行离开了,没有理会身后队员的情绪。   白曙被程浩一直拉着走了很远,直到走出了青川大学,程浩才把白曙的手放开。   “你不用在意他们的看法,你刚才做得对。”程浩背对白曙,小声说道。   蓝黑色的西装紧紧勾勒出了他完美的身材,宽肩、窄臀、细腰、长腿。   程浩见身后没声,转身,白曙深沉的眼,撞入了他的心中!“砰砰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   “白曙,我喜欢你!”   憋在心里的话 ,一下就脱口而出。   白曙被程浩的话吓得愣住了。他看着他的眼,不得不承认,程浩不是在开玩笑。   下一秒,程浩笑出了声,他轻松地拍拍白曙的肩膀,“我真的喜欢你,我们做朋友吧!”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在国外,不是在那个性开放的国度。在华国,男性之间的爱恋,就是变态,是人格的扭曲。他不愿意白曙遭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而且,白曙应该不知道他所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吧?   白曙看了他几眼,把心里的想法压了下去,淡淡地说:“你是教授,我是学生。”是师生关系。   程浩哈哈大笑,“师生也可以是朋友。对了,为了嘉奖你刚才的气节,我今儿个请你吃饭。”   程浩话音刚落,一辆黑色汽车就停在他俩面前。   “大忙人!终于出来了!”车窗降了下来,一个叼着墨镜的年轻男人,把头从窗口伸了出来,他一双手交叉放在窗上,头枕上手臂上,狐狸般狭长的眉眼看着程浩。   程浩一笑,拉开了后座,把白曙塞进去后,自己去了副驾驶。   他得和白曙保持一段安全距离才行。   “带了学生?”开车的男人问道。   “不,我的朋友。”程浩不想用学生去解释白曙的身份。他不是他的老师,他也不是他的学生。   男人看了眼后视镜,笑了笑,“我妹今天也来了。”   程浩点点头,他早就听说了,赵家的那个小公主,现在就在青川。   “不是说她要回大都了吗?”程浩还是有些惊讶,她竟然会在青川逗留。   “她心情不大好,你待会儿别理她就成了。”男人交代道,他原本是不想带她出门的,但是家里老爷子和老太太下令,他没法拒绝。   程浩没有多问,他跟赵家的那个小公主没什么交情,她心情好不好,跟他没有太大关系,他也不想去招惹她。   男人开车的速度很快,白曙把玻璃窗降了一半,他能听到风的声音。窗外的风景在飞速地倒退,青川这座古老的城市,正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慢慢焕发出生机。   汽车在一座高大的临江建筑前停了下来,程浩率先下车,帮白曙把车门打开。   白曙一走出汽车,就看到了面前高楼上写着大大的“国际饭店”四个字。 第202章   ·   据说这是这个时代最高级的国际饭店了。   白曙看着这个据说是最高规格国际饭店的最高规格酒席, 心里还算是满意。   桌子最中间是什锦火锅, 什锦火锅冒着热气,发出咕噜噜的沸腾声。火锅旁边放着茄汁鲳鱼,鲳鱼上的浇头浓稠油亮,一盘片成薄片, 摆成花状的霸王鸭肉, 还有蟹粉豆腐、熏鱼、红烧蹄髈……   “喏,桔子汽水。”程浩把一瓶橙黄色的汽水递到白曙面前。   大都城的桔子汽水和青川的桔子汽水颜色稍微有些不一样, 大都城的是淡黄色, 青川的是浓重的橙黄色。但是两者喝了之后,舌头上都会染上一层黄色。   白曙喝了几口,舌头就变黄了。   “阳子,你这是真的不打算回大都城了?”程浩夹了一筷子鲳鱼, 还特地剔了刺, 才放到白曙的碗里。他的动作显得非常自然,没有一丝突兀和尴尬。   赵阳点头, “青川挺好的,这边更适合我。”   发小之间的谈话没必要太详尽, 就能知道对方的企图。赵阳家中堂兄弟颇多,他的父亲在上一辈中,算不上优秀, 他能得到父亲的帮助非常有限。大都城那个龙孙凤子扎堆的地方, 他想要出头, 并不容易, 还不如在有附都之称的青川好好经营。   程浩抿了一口茅台酒,一股辣而爽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把手放在白曙椅子的靠背上,带着些羡慕地说道:“至少你爸妈是支持你的。”赵阳的父亲虽然不像他的那些伯叔,身居高位,但是赵阳是家中独子,拥有父母完整的爱。这是他程浩穷极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宝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阳作为程浩的发小,自然是知道他家中情况的。狼虎围绕之下,寻求缝隙喘一口气,说的就是程浩现在的状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我们还年轻。”赵阳举起酒杯和程浩碰了一杯。   年轻才是资本,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政策剧变,正是他们的机遇。熬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此时,包间的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淡黄色裙子,外搭一件白色羊毛外套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头发是时下最时髦的卷发,脚上蹬的是双红色高跟鞋。   “赵敏!”赵阳叫了一声。这是他的堂妹,赵家的小公主。   白曙正喝着桔子汽水,听到这话,不小心呛了一口。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程浩焦急地帮白曙拍拍后背,顺顺气。   “赵敏?”白曙看向那个女人,“你就是赵敏?”   赵敏,这两个字,他这几日听得挺多,对于这名字,他已经如雷贯耳了。特别是傻大个跟他说了二二和赵敏相处的过程,他虽然不知道二二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女人,但是至少不讨厌。   赵敏就坐在白曙对面,她扫了他一眼。这人,她不认识。她低下头,她也没想去认识。从小到大,那些知道她身份,有意靠近她的人,不在少数,她已经厌恶了这种有目的的套近乎。   白曙性情虽然冷淡,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看人眼色,这女人明显不想和他交谈,他自然也不赶着自讨没趣。   倒是程浩有些惊讶,“你认识她?”他知道白曙的家境不错,放眼大都城,也算是中上,但还没够格接触到赵敏这样的顶层阶级。   “不认识。”白曙淡淡地说。他的确不认识对方,若不是为了二二,他是不会搭话的。   现场的氛围,有一瞬间的尴尬,赵阳哈哈一笑,白曙周身的气度跟寻常人不一样,甚至跟他们这些世家子也不一样。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令人见之难忘的尖锐感。这人看着冷冷清清的,仿佛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稍微敏感些的,就能够感受到他没有隐藏的气息。那是一种寒冷、锋利的气息,就像是用世间极寒的冰石磨成的刀刃一样,散发着令人心颤的逼迫感。   “来,尝一尝,这什锦火锅,这是国际饭店最出名的一道菜。大都城可没有!即使有,也不是这个味道。”赵阳招呼着桌上的几人,用勺子把刚放下去的长白山蘑菇捞了起来,放到白曙和程浩的碗里。   包间内有两扇大窗户,能看到江景,透过窗户,能看到连通江河两岸的大桥。大桥上的灯,在夜幕降临的一瞬间被集体打开了。江风从窗户吹了进来,淡黄色的纱窗轻柔地飘动。   程浩一直在注意着白曙,他发现白曙似乎很喜欢吃肉,但是对内脏之类却是敬谢不敏的。白曙的眼睛在鲳鱼上停留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就转开了。程浩笑了笑,他的心,软软的,就像是从未耕种过的田地,被开了荒,松了土,地底下埋着的种子开始蠢蠢欲动,只等着春风一来,就破土而出。   程浩强抑住心中的翻滚,他夹了鲳鱼最嫩的一块肉,精心把刺都挑掉,再放到白曙碗里。他知道,白曙喜欢吃这道菜,只是却嫌弃鱼刺太难挑。   “谢谢。”白曙看了他一眼。   程浩把筷子放下,对赵阳说道:“明天决赛结束,我们后天就要回大都城了。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见。”青川一周的行程,即将落下帷幕。短暂的休息之后,他们得回归正常的生活中。大都城,才是他们的根据地。   “很快。”赵阳的声音带着自信。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能够结交到真心实意的朋友,实属难得。他和程浩是发小,说同穿一条裤子长大,也不为过。在华国还没有经历动乱之前,在他们尚年幼的时候,就被家人送往了遥远的异国他乡。友谊也就这样积累了下来,他们曾经一起喝酒、玩女人,曾经一起打架、钻法律空子,曾经为对方挨刀、拔枪……可以说,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人生能有这样一个知己,也算知足了。   “提前预祝你心想事成!”程浩朝赵阳举杯。   他们俩的友情,在大都城那个圈子里,算是罕见的。他们家族都显赫,但是他们却不是家族看中的后辈,他们能享受到权力带来的好处,却又被拒绝在权力的核心圈之外。相同的处境,却也有着相同的野心。   这餐饭,白曙吃得颇为尽兴。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对他威严,食物总是特别珍贵的存在。美食、美酒、美景,勉强再加上美人,这就是爷爷常挂在嘴边的——吃的最高规格。   胃被伺候好了,白曙这一整天心情都非常愉悦,并直接延续到了第二天的决赛。   范明坐在白曙旁边,小声地说道:“有高兴的事?你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第五天,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范明第一次和白曙搭话。   “嗯?”白曙疑惑地看了范明一眼,不知他为何这样说。   “你笑了。”他第一次见到白曙发自真心的笑容,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冷冷的,但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他的眼角弯成了一道非常圆润的弧度,那就是笑意。严格来说,白曙笑的次数不算少,但是范明总觉得那样温柔的、灿烂的、亲和的笑容,是假笑。真正的白曙,是不言苟笑的。   白曙眼角的弧度消失了,他扭头打量范明。范明在团队中,算不上显眼,因为前有稳重老练的金重,后有圆滑开朗的韩技,中间还有个娴静激情的陶陆,范明这个迟钝质朴的汉子,就常常被人所忽视。   不过,白曙略有些惊讶,范明的洞察力不错。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有能力的人低调。这个范明或许以后还有交集。   白曙有了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 ,和当初遇到从善时的预感非常相似。于是,他主动伸出手,“我叫白曙。”这是他第一次在范明面前正式介绍自己。   范明受宠若惊,忙握住了白曙伸出来的手,“我叫范明。”   此时,赛场上想起了激动的音乐,此次比赛的主持人走到了幕前。   “感谢大家来到华国第一届全国知识竞赛会场,我是此次三强赛的主持人。今天这场赛事是车轮战,三个队伍同时站在台上,题型分两种——必答题和抢答题。”   争夺三强的三个队伍,分别是大都大学、青川大学、人民大学。   青川大学占据了主场优势,赛场上给他们加油助威的人最多,所以当青川大学的参赛选手出场的时候,整个会场沦为了尖叫的海洋。   “青川大学,加油——”   “孙浩,加油——”   “孙淼,加油——”   “叶心仪,加油——”   ……   这仗势还真是浩大,白曙环顾四周,观众席上举着纸板助阵的人,可真不少!这些人,脸上洋溢的是青春的色彩,他们竭尽全力,大声嘶吼,那种骄傲,那种自豪,那种认真,还真是令白曙有些动容。   因为这是鲜活的生命在昭示自己的存在,在诉说自己来过。   “我现在宣布,华国第一届全国知识竞赛,现在开始!”   随着主持人激昂四溢的声音在赛场上空回荡,赛场上的呼叫声,瞬间达到了高6潮。   白曙整了整袖口,端正地坐在自己所属的替补位,即救助位上。 第203章   ·   总决赛吸引了大量观众, 青川大学出动了一个武装学院的人力来维持赛场的秩序。   白曙的位置,有较好的观赛视野。他面前放着一杯水, 水的温度刚刚好。这水,是朱老师送上来的。朱老师真的是一个非常称职的生活老师,虽然她家世良好, 但是却不是那种两手不沾阳春水的, 她心细, 能发现每个人的偏好, 照顾到每个人的需要。   比赛就像是一场博弈,特别是华国第一届全国知识竞赛的决赛, 博弈的紧张感更甚。这场决赛汇集了全国前三强, 三个学校选□□的参赛成员, 都是拥有真材实料的天之骄子。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 在赛场上空盘旋,一刻都不能退去。白曙越看越起劲起劲,主持人问题一抛出来, 参赛选手迅速反应,给出答案。就连观众都得维持着脑子高速的运转,稍微分神就跟不上比赛的节奏。接近上千人的会场,竟然安静得只听到场上主持人和选手的声音。   参赛队伍在比赛中唯一的外挂, 就是可以向在场的替补求助两次。   白曙因为上次答对了南华大学的求助问题一事, 在参赛队中算是有名的。可是即便如此, 在三强赛的争霸中, 也没有任何一个队伍敢拿自己的排名开玩笑, 敢向其他队伍的替补队员求助的,至少上半场没有。   “我们选择运用救助机会!请求大都大学白曙帮忙回答此题。”   在决赛的关键时刻,在青川大学比人民大学、大都大学都落一分的情况下,青川大学用了最后的一次求救就会。   现场一片寂静。三所大学的分数相差太近,队员的实力也是旗鼓相当,哪怕想要拉开一分的差距,都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白曙这一题答错了,那基本就可以肯定,人民大学将离一、二名无缘。   白曙头上掉下来几跳黑线,他还就真的是纳闷了,好好的自己队队员不求助,为何找他来帮忙?他看起来就那么靠谱吗?那么好心?   主持人还是上次那位主持人,他顿了顿,很快就回过神来。对于白曙这位学生,他可谓是印象深刻。   “白曙,又是白曙!这是比赛以来,第二次有参赛队伍向其他队伍成员求助。接下来,我们就看看,青川大学的选择是否正确!白曙同学请回答:若将一个平面,任意地细分成不相重叠的区域,最少总共可以用几个数字来标记每个区域,而不会使得相邻的两个区域得到相同的数字?”   整个赛场上,最紧张的就是青川大学,这题抢答题若答不对,那他们将落后其他两所大学两分!而这两分差距,在后面的比赛中,恐怕很难缩小了。换而言之,他们在这次比赛中,可能就要止步于第三名了。   白曙刚想开口,就听到身边一个声音。   “你可千万不能答对,答对对你们学校也没什么好处。”   白曙扭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那人是人民大学的替补。兴许是白曙的眼神,令那人感到有些不安,那人低下头,嘀咕了一句:“别假好心。”赛场上,本就没有朋友。同作为替补,他是认识白曙的。大都大学和南华大学的那场进三强的比赛中,他就坐在观众席上。白曙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心中虽然有些嬉笑,笑对方看不清局势,为了出风头,而帮助对手,使得自己队伍陷入危难。但是同时,他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博学,因为那道题,他也回答不上来。就像今天这道题一样,他不知道答案。   蠢货!白曙在心里说了一句。他从来不觉得一所学校,一个团队的成功和胜利,是靠这种小聪明获胜的。对方院校,能在这样的赛场上,做出这样的选择,在一开始,就打动了他。奶奶曾经说过,有时候,选择,也是一种实力,一种努力,值得被尊重。他既然知道答案,自然会说出来。这也是他的选择。   “四个。”白曙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   主持人愣了愣,白曙的回答太简练,太坚定,不过这样的惊讶一闪而逝,“四个!白曙说四个。能问一下为何是四个吗?”   白曙没想到主持人竟然会进一步询问。他的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被现场那么多人用如此专注的眼神看着。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块肥肉,正被上千只拥有复眼的苍蝇虎视眈眈地围着,无端有种烦躁感。   “这是四色问题的数学阐释法。1852年弗南西斯·格斯里在为地图着色的时候,提出了一个问题:任何一张地图,只用四种颜色,就能使具有共同边界的国家着上不同颜色。一百年来,不同的人对这个问题进行过论证,据我所知,七年前,数学家海克引进了一个类似在电网络中移动电荷的方法来求构形的不可避免组。而随着电子计算机的问世,演算速度得以提高,两年前,数学家哈肯改善了海克的‘放电过程法’,试图编制一种运算程序,用于论证这个问题。按照这个研究进度,四色问题的证明,这三四年差不多就能完成。”   白曙说话的声音非常平淡,但是却不是如白开水一般乏味的平淡,那是一种属于海平面的平淡,静寂而无波,可是谁都知道,在海平面下,掩藏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股力量!绚烂而危险,令人不自觉就从灵魂深处,发出战栗。   “回答正确!”主持人的声音微颤。他有些不明白了,既然白曙这个学生能如此详细地回答这问题,那就说明他的能力应该是不错的,他完全有资格成为正式的参赛选手,可是为何他却仅仅只是个替补呢?若是白曙参赛,保不准第一名早就决定下来了。   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白曙却希望比赛赶紧继续下去,观众的注意力能赶紧从他身上转移。   “多事!”   即使掌声再热烈,还是抵不住有不一样的声音。   白曙斜眼看了对方一下,没说什么。   三所学校,因为白曙的搅合,目前处于平局。不得已,他们再次掀起了新一轮的你争我赶。而这一次,人民大学在必答题中不幸落后其他队一分,紧接着在抢答题中,再次错失一分。在之后,人民大学再也没能赶上这一分。当整个赛程结束的时候,人民大学落后两分,青川大学和大都大学进入了追加赛。获得先答权的,是青川大学。   这就有些尴尬了,青川大学的求助,白曙的帮助,可以说是完全改变了三所大学的排名先后。当青川大学再一次面对答不上来的问题时,他们已经失去了求助机会,这给了大都大学绝加的机会,只要答对这题,大都大学就是冠军了。   只可惜,金重、韩技、陶陆都答不上来,不过,他们还有一次求助的机会。   白曙看到了陶陆把眼神看向他,但是金重和韩技似乎有些不大情愿。白曙低下了头,自从高考状元的传闻爆出来之后,自从他的辈分比金重大一辈的事情发生后,金重每回见到他,表面虽然是笑着,但是笑意却不达心底。这次到青川,他们也没怎么交谈过,比陌生人都不如。   “大都大学要运用求助机会吗?”主持人笑道。能做主持人,他的眼力劲还是挺强的。   金重和韩技都没有说话,说话的是陶陆,“是,这个问题由我们队的白曙回答。”   当陶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比赛就相当于落下了帷幕,白曙学识的渊博,足以回答这个问题。青川大学可谓是又喜又羞,真是成也白曙,败也白曙。   整个比赛下来,只回答了三次提问的白曙赫然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其他参赛人员都成为了他的陪衬。亏得白曙有特殊的逃跑技巧,令他能够在比赛之后,从众多的记者钟脱身,不像其他成员那样被团团围住。   这场全国性的比赛,可能对其他人而言,是非常盛大的。而夺得了冠军,可能对大都大学代表队是无限荣光的。但是对白曙而言,这些都没什么。比赛已经结束,他虽没见到二二,但是已经把东西交给了他,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他只想赶快回家。   白曙是提前一天回去的,程浩也改签了。不过,巧合的是,在火车上,他们遇上了熟人,赵敏,还有赵敏的爷爷、奶奶。   赵家人比白曙他们早上车,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赵家老婆婆先看到白曙的,她惊讶,“是你们?真是太有缘了。”去程和回程都在同一辆车,同一个隔间,不是缘分是什么?   白曙看了老夫妻身后的赵敏一眼,她看到他们的时候,没有惊讶,而是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   火车在开,可是氛围却有些尴尬。当然,尴尬的,不是白曙,而是赵敏。赵敏的铺位在白曙铺位的斜上方。赵敏不时看向白曙,欲言又止。白曙心中了然,或许她已经知道他是二二的堂哥了,所以才会安排这次的“偶遇”,结下这样的“缘分”。   “白曙,你怎么了?冒冷汗?”程浩和白曙一样都是中铺,他注意到了白曙额头的汗,还有没有血色的唇,有些担忧地问道。   列车是吵闹的,但是白曙他们的隔间是安静的。程浩的话一出,就把隔间其余五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是不是发烧了?”白曙上铺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探下头,说道。   发烧?白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烫呀。他摇摇头,“没有。”   程浩探出半个身子,把手放到了白曙的头上。   好烫。从程浩手心传过来的热度,烫得白曙不由得叹了一声。   “你的头怎么那么冷?”程浩的声音不稳,“肯定发烧了。”   出国留学的时候,程浩还小,他和赵阳身边虽然有负责照顾他们的阿姨,但是阿姨并不是家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并不能一直陪着他们。感冒发烧这种常见的病,他们得靠自己熬过去。   “这可怎么好?要叫乘务员吗?”赵敏也下了床,有些紧张地问道。   程浩拿来白曙的行李包,“你奶奶给你的装的药包在哪?”他记得白曙带退烧药。   “包里。”白曙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白金氏是个好奶奶,她把退烧药按照一餐一餐的量,分装好了。白曙吃了退烧药后,很快就入睡了。   他没看到程浩和赵敏复杂的眼神。 第204章   ·   清晨, 白曙在火车的轰隆声醒来。   一睁开眼,他就感觉到了四道视线。他猛地扭头看去,却原来是程浩和赵敏。白曙的眉头皱了皱, 怪不得他在睡梦中,也总觉得不大安稳。原来是这两人害的。   他们俩的黑圆圈都极重, 看得出一夜未眠。   此时,列车车灯还没有打开, 车里的广播也没有响起, 但是已经有不少乘客已经醒来。至少睡在白曙他们这个隔间下铺的老夫妻, 已经洗漱好了。   老夫妻俩人的动作非常小, 尽量想做到不打扰大家伙。   当老婆婆看到白曙醒来的时候,小声地问了一句:“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白曙的确觉得好多了。虽然昨晚发烧的时候, 他也没什么感觉。但是这会儿刚睡饱,精神明显感觉好些。   老婆婆笑着说:“还有七个小时才到站, 你们再睡睡,不急着起来。”做火车,不是个轻松的活。即使是睡在卧铺, 也不舒服, 铺位太狭小了, 身体不便移动,还真不如躺着。   白曙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面对老婆婆的关心, 他不想拒绝。因为那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奶奶。   白曙再次睁眼的时候, 是被程浩叫醒的。   “先喝点粥再睡。”程浩去餐车给白曙买了一份粥。在他的认知中, 粥,是最合适病人的饮食。   白曙看了眼浓稠的粥,再看看程浩,从床上下来。   这份粥,温度适中。不至于太烫,也不至于凉了,是刚刚好的温度。   “谢谢。”白曙知道,在列车上,想要弄到这么一份粥,得花些钱,而且他还特地给他晾成这个温度,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程浩摸了摸白曙的额头,见温度正常,这才放下一颗心,“我把你带出来,就得把你完好地带回去。”   程浩的手,温度实在是太高,白曙皱了皱眉。这人的体温,比他的高太多。   白曙坐在车窗前的小折叠凳上,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心里想的却是家里的爷爷和奶奶。他这次出来,没见到二二,回去跟奶奶他们说起,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二二的妈妈,已经嫁给勤木匠几年的——白芳,肯定也是伤心的。   此时坐在白曙对面的程浩站了起来,他拿着水杯去车厢连接处接开水,而赵敏趁机在白曙对面坐了下来。   白曙抬头看了她一眼。   赵敏两根食指不断地绞呀绞,她有些不安,当初在国际饭店,她一时间没有想起他是谁,直到回到住处,听到奶奶说起在青川大学遇到二二的堂哥时,她才想起“白曙”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她曾经听傻大个和二二聊起过,是二二的家人,二二和傻大个对他十分推崇。她后悔,想要让堂哥再组个局,帮她和白曙搭个线,可是白曙比赛结束后,就要直接回大都城,没时间出来聚。她只能托了关系,买了三张火车票,和白曙坐上了同一趟车,同一个隔间。   “您好,我,我是赵敏,和二二是一个农场的知青。”赵敏紧张得说话都有些结巴,她上次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实在是太不好,这会儿明显有些局促。   “嗯,我知道。”白曙点头。赵敏的事情,他已经从傻大个那里听到了。   赵敏的紧张感瞬间减了几分,“那真是太好了!对不起,上次见面不知道您是二二的堂哥,有失礼的地方,望您多包涵。”   “没关系。”白曙把最后一口粥喝掉之后,擦了擦嘴巴。他并不觉得赵敏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他们只是陌生人,初遇时彼此的相处和对话,完全没什么问题。反而是他想得有些理所当然了。二二有自己的人生,他有自己的判断力,他能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他未来的妻子并不需要他帮他考察。   赵敏有些急了,“不,你是二二的堂哥,我,我不应该……”她说到这的时候,卡了一下,她当初的确不知道他是二二的堂哥。爷爷、奶奶不知为何从青川大学回来之后,就一反常态,让她回大都城的决心非常坚决。她当时沉浸在要离开青川的悲伤中,异常敏感,对旁人时,就像是竖起了尖刺的刺猬。白曙不巧,正撞上了她状态不佳的时候。   “赵敏!”赵家老爷子叫了一声。他有些恼羞成怒了,在孙女口中,那个白于尔是个有能力的,而他也查过,白于尔并非凡物,将来只要时机合适,便可飞龙在天。但是就算这人再优秀,对自家孙女不感兴趣,那也是白搭。   他有些不情愿地承认,白于尔那家伙可能是真的没看上自家孙女。他在青川大学遇到白曙后,心有不快,就在青川大学和南村农场都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哪里像孙女说的那样有什么两情相悦,完全是孙女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己倒贴上去,追着人家跑!他听到这的时候,真的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真的是丢脸丢大了!   赵敏被爷爷这么一喝,委屈得嘴巴嘟了起来。   赵家老婆婆见状忙上前把赵敏拉到床上,“敏敏呀,别急,有爷爷、奶奶呢。”   赵敏是家里唯一的女娃娃,还是小儿子唯一的孩子,最得她和老爷子的疼爱。   程浩拿着水杯,回到位置上,见气氛有些怪异,不由得有些诧异。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打开杯盖,把水放到白曙面前,“等水凉一些,你再喝。”   老婆婆看着他二人,打趣:“你俩关系真好。”   白曙和程浩对视了一眼,没接话。   “小伙子,我家敏敏从小被养娇了,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多见谅?我回去再教育教育她。她年纪也不小了,若再这样,我也不放心把她嫁出去。”在出发到青川之前,老头子就已经派人查清了白于尔的家庭关系,但当面和白曙见过后,她才知道书面上的几个文字,还真的是形容得再贴切不过,不愧是“人中龙凤”。   “哪里,她很好。”白曙接话。他对长辈,还是彬彬有礼的。   老婆婆闻言,眼睛一亮,笑呵呵地说道:“敏敏她呀,就是嘴巴有些拙,但是人很善良。”她看得出,孙女是真的载在了白家那小子的身上。既然这样,她怎么着都要推一把。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现在别把后路给绝了。   白曙没有说话。他跟赵敏不熟,赵敏是什么样的人,他还真的不关心。除非二二真的确定了要娶这个女人。   “敏敏在南村农场的时候,白于尔帮了她很多,怎么说都是我们欠了个人情。等回了大都,我们定会登门拜访。”老婆婆的话里,带着些势在必得。孙女看中的男人,老头子也查过了,应该不会差。   程浩虽然不知道赵家这三人和白曙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足够聪明,从一些蛛丝马迹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不愿看到白曙为难。   “说来,我还没正式介绍过呢。我是程家程浩,赵阳的发小。上次在火车上没能认出二位,真是抱歉。”   程浩站起来鞠了个躬。他刚从国外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出去认识认识人,所以没见过赵家二老,自然没认出来。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失礼。   因为程浩的打岔,白曙和赵家老太的谈话,就告一段落了。   白曙躺回床上,没有继续交谈的想法。对于赵敏数次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只当作没见到。   火车上的时间,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慢,直到车到站,白曙才睁开眼睛,打算下车。   “我送你回去。”程浩和赵家三人道别后,拉住白曙的手说道。   白曙眉头皱了皱,“我自己回去。”行程结束,他不想和他有太多的交集。在这个世界生活二十多年了,他知道人和人之间,只要交集越来越多,只要对方付出真心,那么牵扯的情感就会越多,最后就像是闪电、胖球儿、朱红他们一样,成为他不得不偶尔关注的对象……   “我送你。”程浩不由分说地把白曙的背包夺了过来,背到自己身上。   “曙!”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白曙身后传来。   白曙看了过去,是刘清。   刘清迅速上前,搂住白曙的肩膀,对程浩说道:“程教授,谢谢你送我们白曙回来。”虽然按照行程安排,白曙可能明天才回来,但是凭他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在事情做完后的第一时间赶回来。   程浩看着刘清搭在白曙肩上的手,眼神锐利。刘清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空气中仿佛有两道火花噼里啪啦作响。   最终还是程浩先转移了视线,他把白曙的包还给他,“既然你家人来接你了。那我就不送了。咱们回学校再见了。”他转身离开,手在头顶上挥舞着跟白曙道别。   白曙转身,刘清的手从白曙的肩膀上滑落。   “你怎么来了?”白曙临时改签,提前回来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家里人。   刘清背上白曙的行囊,若无其事地说:“我正好到火车站送货,正好就碰上你了。”其实他提前问好了从青川到大都城的火车什么时候到站,一个小时前,他就在出站口等着了。   刘清的车就停在火车站门口,白曙坐上车后,刘清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和程教授关系很好?”他装得像是毫不在乎一般,但是他清楚,他开车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程教授看白曙的目光,他非常熟悉,因为他也在用这种目光看着白曙。   “好?”白曙不知道要怎么界定这个词,“只是认识的人罢了。”   刘清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他,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可是能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他的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白曙转动的。他不敢想象,若是他的心思被发现,他和白曙会怎样,他还能不能留在白家。在这个世界,他的心思是见不得光的。他不敢赌,也赌不起。这辈子只要能在他身边待着,他就满足了。   可是,刘清不知道,感情,是没办法隐瞒的,更是没法欺骗自己的。 第205章   ·   白曙回到大都城已经一周了,大都大学在华国第一届全国知识竞赛上获得冠军的消息, 在学校传得沸反盈天。想要围观白曙这个大英雄的人, 可不是少, 所以白曙这几日都是直接去贾教授家里上课。   可是依然抵挡不住大伙看热闹的心情。决赛那天的视频,在学校礼堂循环播放了几次。白曙的表现可圈可点,带着种世外高人的味道, 又带着种英雄横空出世的反转,吸引了校园中许多年轻人。   “白曙?你是白曙吗?”   白曙好不容易去一趟学校。因为比赛的事情, 学校给他们放了一周的假。但是贾教授的私房小课,可没有停。此时, 他刚从贾教授家里上完课出来,打算去办公室打扫一下卫生。可是在半路上遇上了一群学生。   几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子,发辫上系着蝴蝶结,背着现下最流行的军用书包,围在白曙身边, 把他的去路都挡住了。   “白曙,你真的好厉害呀,你怎么能答得上那么难的问题?”其中一个女孩仰慕地看着白曙。白曙是大都大学当之无愧的状元, 他在赛场上的表现令她们心动。   这个年代的情感表达, 非常含蓄, 即使是非常喜欢对方, 也不会很直白地说出来。跟白曙上辈子的世界不一样。但是偏偏是这种欲言又止, 含羞带怯的模样, 更令人心动。像赵敏这样大胆的姑娘, 算是很少见的。男女之间的相处方式,也没有末世时那么开放,而是保守中带着点冲动,显得格外纯洁。   白曙虽然对这个时代未婚男女的相处模式较为欣赏,因为他们不会像末世一样,如同时刻处于发6情6期的猫一样,逮住一个就开始做运动。但是即使这样,白曙还是不喜欢被异性包围着。   “对不起,请让一让,教授还在办公室等我……”白曙只想快点脱离这群人。   教授的名头果真好使,一听到教授在办公室等着白曙,大家果真不好意思再堵住他的路,纷纷让开了。   白曙松了一口气,不过,正在此时,金重和韩技他们迎面而来。   韩技一上来就搂住白曙的肩,一副哥俩好的语气说道:“白曙,你上次那么早就离开青川,真是可惜了。没能参加庆功会。”   白曙笑了笑,“抱歉,我还要去办公室找教授。”   金重疑惑地说道:“我刚从办公室那边过来,贾教授不在办公室。你是不是记错了?”   白曙的话被堵了回来。他当然知道贾教授不在办公室,他只是不想被大家当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围观罢了。   “白曙?你在这里呀!我等你很久了。”   程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离白曙不远的地方。   “老师好。”   围在白曙身边的学生纷纷站直鞠躬,问好。   程浩点点头,朝白曙招手,“还不快过来。”   白曙跟金重他们道了声歉,就朝程浩跑了去。   等脱离了人群,白曙才对程浩说:“真是谢谢了,程教授。”若不是程教授,他还得苦于怎样才能脱身呢。他低估了大家对学习的热情,更低估了大家对学习好的人的热情。   “听说你哥哥要结婚了?”在白曙离开之前,程浩突然问道。   白曙扭头看了过去,他怎么知道?   程浩自认为已经能够读懂白曙的表情,解释道:“我和金家有些渊源,金重送了张喜帖给我。”   原来如此,白曙点头。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程浩和金家竟然还有些关系。   白仁怎么说,在血缘上都是白曙的亲哥哥,亲哥哥结婚,白曙是必须得到场的。   不过在白仁和金智要结婚的前两天,刘英找来了。   这些年,刘英在猫儿胡同白家住着,她就像是个隐形人一样生活着,话都不会多说一句。但是大家都没有忽视她,因为她是白曙的亲生母亲。   “你来做什么?”白金氏坐在正堂上,看着刘英,她的脸耷拉了下来。凭她对这个儿媳妇的了解,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从和白启后离婚了之后,她整个人就变得死寂了。没有大事,轻易不会走出白家大门。还是她和老头子怕她在后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死都没人知道,才在白芳和勤木匠那给她找了活计。   白芳和勤木匠结婚后,就搬到了勤木匠家中,勤木匠在家具厂混了些日子,直到去年政策松动,才生出了想要再次自己干的想法。因为资金不足,他们还跟白金氏借了些,小生意这才得以顺利开张。   刘英在白芳和勤木匠那做的工作,不算重,只是每日负责他们的三餐即可。   “我,我来找白曙。”刘英还是很害怕白金氏。特别是和丈夫离婚之后,她在面对白金氏的时候,更加没有底气了。可是一想到白金氏最疼爱的白曙是从自己的肚子里出来的,她又没那么心虚了。   白金氏脸色难看,“找乖孙做什么?”她凶狠的脸上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这个女人为什么来找乖孙?是不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白金氏天生凶狠的脸,也慢慢变得有些慈祥了。但是这难得的慈祥,却是白曙的专属。对于蠢货,白金氏还是不吝于表露她的凶狠。   刘英被白金氏吓了一跳,想要退缩,但是一想起白仁说的话,她又鼓起了勇气,“我,我是他妈妈,我有话对他说。”   白金氏双眼瞪得老大,咬牙切齿地说:“妈妈?你什么时候尽过妈妈的责任?”白金氏的样子像是随时要往前一扑,把刘英扑到在地上,再狠狠地咬上几口才甘心。   刘英被白金氏这么一怼,脸憋得老红。她理亏,支支吾吾,没一句完整的话。   “好了,老婆子。”白三朝等老婆子教训完刘英后,才装作一副出来主持公道的模样,“怎么说她都是乖孙的妈妈,妈妈见儿子,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阻拦。”   刘英感激地看着公公,这家里最好说话的就是公公,若是没有公公,她肯定是被婆婆折磨得半死。   白三朝得到了刘英感激的眼神,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茬,说道:“乖孙和刘清在外面溜猫,待会儿就回来,你先在这等等。”   刘英就在白金氏的眼皮子底下等白曙。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刘英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心里再次肯定,自己跟这小儿子八字不和。怀他的时候,丈夫和她离心;生他后,丈夫和她离婚。自从有了他,她的生活一团糟。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白曙人还没出现,声音就已经传回来了。其实,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如此打招呼。因为爷爷和奶奶喜欢他这样。   这还是刘英第一次觉得白曙的声音那么好听,就像是仙乐一样,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她迅速站了起来,冲到院子里,叫道:“白曙!”   白曙没想到出来迎接他的会是刘英。   刘清看到刘英,看了眼白曙,抱起了黄豹,径直走进屋里,把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子。   “有事?”白曙淡淡地问道。刘英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他面前。   刘英环顾四周,这里离屋里很近,在这说话,屋里能听到。   “去你房间。”刘英语气带着些哀求,但也隐隐有些强硬。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太老实,就像当初白启后评价的那样,有些窝囊。可是不知道为何,在面对白曙时,她理直气壮,有些隐隐的高高在上。   白曙瞟了她一眼,还是把她带进了房间。   这是刘英第一次进到白曙的房里。她单知道公公婆婆非常宠爱白曙,但是却不知道宠到这种程度。   房间里放着一张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床的体积庞大,高约两米五,长约两米四,宽约两米三。在挂檐及横眉部分,都有精致的镂刻透雕,前门的围栏和周围的档板上,用圆熟的刀法,刻着仙鹤、卷叶等纹样。床上的纱帐,也是精心制作的,刘英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纱帐上匀称的针脚。   除了这些,屋里的书架、卧榻、书桌、椅子、衣柜,样样都是上等的老料,上等的雕工,可以看出价值不菲。甚至屋里的摆件,哪一件拿出去,都能卖上天价。   白曙没有错看刘英眼中的惊讶,事实上,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是他自个儿淘回来的。那张拔步床是他在几年前出京串联的时候,在废旧站弄到的零散木料组装的。   “你哥哥后天就要结婚了……”刘英径直拉开桌子旁的椅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杯一入手,就透着一股温润的感觉。她摸了摸杯子,这该是玉的。   白曙眼睛里闪过一抹尖利之光,他在刘英对面坐了下来,等刘英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刘英有些不安,白曙的眼,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令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隐私,她索性也不想兜圈子,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你哥哥要结婚了,以后我要和他生活。你得开始给我交赡养费了。”   果然!白曙有些失望,刘英的来意太好猜了。刘英不是那种脑子灵活的,她也想不到这些,能教她说出这些话的人,除了白仁,就没谁了。而唆使白仁的,必定了今后的嫂子金智了!   “一年多少?”白曙问道。邱爷爷前几天才刚跟他说过,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儿。   刘英毕竟是生了他,用钱买这个养育之恩,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刘英没料到白曙会那么爽快,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块,一天一块钱!”   白曙没想到刘英还真的敢开这个口。三百六十五元,是一个普通工厂管理人员十个月的工资数额!   “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得给我签一份协议。”白曙可不愿意平白做冤大头,既然刘英已经跟白仁、金智合伙,想要从他这里弄钱,那他是不是要还一巴掌回去才好呢?   “协议?”刘英诧异地看着白曙。   “对,把我每年给你三百六十五块钱的事情,写成书面凭证。”   刘英一想,这事情对她有利,就应许了。   “去前屋吧,让爷爷、奶奶做见证。”   刘英刚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有了公公婆婆的见证,白曙就不敢抵赖了。   当白金氏听到白曙要给刘英一年交三百六十五块钱的赡养费后,她气得跳起来了,可是白曙朝她递了个眼神,她只好把怒意压了下来。   于是乎,白曙每年向刘英支付三百六十五元的赡养费,平均一天一块钱的协议,就在白金氏和白三朝的见证下,签订了。   等刘英拿着三百六十五元离开后,白金氏终于忍不住发飙了。   “那女人也太贪心了!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哪里有母亲向孩子索取赡养费的!而且还一年三百六十五块钱,她怎么不去抢银行?”   白曙拍了拍奶奶的手,安抚她,“奶奶,以前杂酱面一碗只要五分钱,现在已经涨到一碗一毛钱了。”   白金氏闻言笑了,乖孙和刘英那蠢货签的协议,定下了一个具体的数额,直到刘英死为止,每年都是三百六十五块钱。现在想来,乖孙也不亏,老头子当年做兑换银元生意的时候,她就发现,钱也是有价值的,会升也会降。现在这三百六十五块钱,可比不上十年前值钱。谁都说不准,十年后,三百六十五块钱,到底能买多少碗杂酱面。哼,迟早有刘英后悔的时候!   白三朝摸着自己的小胡茬,眼中闪过一抹伤感的神色,“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什么?在场的四人都知道,这之后,刘英不再是白曙的负担。白曙反而松了一口气吧,刘英选择了白仁,而他只需要付些钱,就能把事情解决。   “乖孙……”白三朝想要说些什么的,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乖孙在情感上的淡漠,即使到现在,还是如此。如果不紧紧缠上去,做个牛皮糖,那一辈子只能游离于乖孙的身心之外。 第206章   ·   金智和白仁的婚礼, 算得上是盛大。   婚房, 虽然他们最终还是没买成,不过猫儿胡同白家那座房的西厢房, 整整空出三间,做他们的婚房绰绰有余。   三转一响, 他们托人走了走后门,也备齐了。当然其中还有从善的一部分功劳。自行车,永久28寸的;手表,梅花牌全钢的;缝纫机,是蝴蝶牌三斗, 小44得;收音机,是红灯手提双卡收录机。   三十六腿, 也少不了。由勤木匠亲自打造的, 用了现下最流行的黄色漆料, 桌子、椅子、柜子、新床, 一应俱全。   房间中央还有绑着红绸带的锅碗瓢盆、红衣锦被……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作为今天的主角, 新娘金智的手上、脖子上、耳朵上, 都挂着金银, 衬得大红色的衣服,分外好看。今天是她的婚礼, 她等了很久的婚礼。   刘英今儿个高兴, 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看到白曙的时候, 还亲切地叫了他一声,就像是前天逼迫白曙交赡养费的事情不存在一样。   在婚礼前,白三朝再三交代,没必要办得太大,自家人聚一聚就好了,低调行事。但是当到达婚礼现场时,他看到这一院子的熙熙攘攘,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白曙作为新郎的亲弟弟,自然是得到场担当起接待的责任。他一扭头,看到了爷爷的表情,眉头皱了皱,刚想上去跟他说话,就看到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而后,爷爷摇摇头,恢复了笑容。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奶奶以前说过的话:婚姻能连结两个人,令其一辈子相守。   事实上,这场婚礼的规模,白曙早就预料到了。金家不是低调的主儿,能请来程浩,自然是想要高调一番,好彰显自家的好。白曙看到金家的适婚女青年在长辈和金重的带领下,往程浩的身边聚。   程浩家世显赫,是大都城最顶尖的那一小部分人,只要能巴上他,金家年轻辈的将来肯定不愁。不过金家倒是没算到,程浩还带了个伴,这个伴,正是赵敏。   赵敏见程浩被女青年包围住了,这些女人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她索性把程浩扔在原地,自个儿去找白曙了。   “二二的堂哥,您好,咱们又见面了。”   白曙穿着西装,系着领带,刘清就站在他身边,他俩的着装相似,只是白曙的西装是蓝色,刘清的是灰色。   白金氏对白曙的爱,体现在方方面面。随着西装的流行,白金氏特地找到了专门为外交部公职人员做西装的老师傅,为白曙量身定制了好几套,坚决不让白曙落后于人。而刘清身上的这套,和白曙的是出自同一个师傅之手。   “欢迎。”白曙说完,赵敏随即递上了一个红封。   白曙指了指白仁,“给他。”他虽然帮忙招待客人,可是却不想沾上礼金,省得招了白仁他们的怀疑。   赵敏吐了吐舌头,笑道:“抱歉。”她在南山村参加过几次婚礼,知道礼金要给谁。她这次是故意的,只是为了跟白曙搭话。   赵敏把红封交给白仁后,再次回到白曙身边。她知道,对于二二而言,白曙的重要性,胜过任何人。只要有白曙的承认,那么二二肯定不会像现在那么排斥她。但是想要得到白曙的承认,绕不过白家两位老人——白金氏和白三朝。   可是,白家人在给二二介绍对象,而凭她对二二的了解,他不会拒绝。想要得到他的喜欢,必须先得到他家人的肯定。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表现自己,得到白曙和白家两位老人的承认。只要白家人不再继续给二二介绍对象,她就有信心,再次回到青川的时候,能顺利拿下二二。   “你很喜欢二二?想要跟他结婚?”白曙直接开口询问。这人眼里明显带着紧张和在意,一个女人,能放下了矜持,为了二二而直接找上门。她的表现,充分说明,她对二二的感情之深,这令他很满意。所以此时的他,不吝啬自己的话语。   白曙的直白,令赵敏的脸迅速变红,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承认:“他很好。我想跟他过一辈子。”白曙好不容易能开口跟她谈这事,她不想错过一丝表现得机会。   白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赵敏,不想错过她的丝毫变化。   “跟我来。”白曙改变主意,决定帮她一把。   二二是个迟钝的,若不在后面推他一把,他是不会轻易接受赵敏的。白曙自己虽然不懂爱情,但他知道二二内心是渴望成家生子的,与其给他介绍一个陌生人,还不如让他考虑考虑赵敏。毕竟赵敏足够爱他!   白曙把赵敏带到了白金氏面前。   白金氏正在和白芳、白鹿萍一起说话,看到白曙带了一个陌生的女同志走过来,眼睛瞬间直了,显得格外兴奋。   但是白曙的下一句话,就打消了白金氏心中的那个想法,“奶奶,姑姑,这是赵敏,曾经和二二是同一个农场的知青同志。”   白金氏和女儿、侄女交换了一个眼神,白曙的话,再加上这个女同志的表情,她们一下就猜出来了。这女同志不是为白曙来的,是为了二二来的。白金氏有些失望,她还以为乖孙有对象了。她虽然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她是真的希望乖孙能幸福。   作为二二的母亲,白芳有些惊喜,她热情地上前抓住了赵敏的手,说道:“原来是这样呀!小杨呀,你这是回城了?”   “嗯,不过我明年可能会去调去青川。”   “真的?大都城不比青川好吗?怎么想调过去?”   ……   白曙只是起了一个中介的作用,之后话题走向何处,对二二和赵敏将来有何影响,就不在白曙的关心范围之内。但是当白曙转身离开的时候,脑中闪过了一副画面。画面里有二二、赵敏,还有一对双胞胎男孩,两个孩子围着二二和赵敏打闹。二二看起来很幸福。   白曙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一个非常淡的笑容一闪而逝,不过它却是出自白曙的内心,真实的笑容。   这抹浅笑被一直关注白曙的刘清和程浩看到了,两人的眼睛同时晃动了一下。   “白曙,过来一下。”   呼叫白曙的是白三朝,他身边几个老头正在炫耀他们的孙子,他自然也不甘落后。   白曙笑了笑,走了过去。   见过白曙发自内心的笑容之后,刘清和程浩,总觉得白曙出自礼貌的假笑有些刺眼。   白仁的婚礼,白曙和刘清帮忙挡了不少酒,两人都喝得有些微醺了,因为太晚的缘故,白金氏和白三朝留在了猫儿胡同,但是白曙和刘清却还得回琉璃厂。   白三朝看着瘫在汽车后座上的乖孙和刘清,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程浩说:“麻烦你了,程教授。”乖孙喜欢酒,他这个做爷爷的隐隐有些察觉了,但是乖孙平时非常克制,从未醉过,这还是乖孙第一次喝醉。他有些担心。只可惜老婆子身子不大利索,不然他们肯定跟乖孙回去了。   程浩笑了笑,“您老别担心。我定把他们照料好。”   开车从猫儿胡同到琉璃厂,用不了半个小时。   喝了酒的白曙,睡得沉,任凭程浩怎么叫,都不醒。程浩打开车门,干脆把他抱了起来。   “幸好我平时的运动量够。”程浩的脚晃了一下,就稳住了。白曙是精瘦型的,看着不重,但实际上并不轻。   他把白曙抱回了他的房间,帮他把鞋子脱了,松了衣扣,还弄了些水帮他擦了擦脸。等做完这些后,他才想起,车里还有一个人。   程浩不舍地看了白曙一眼,刚起身要往外走,就看到了依靠在门边的刘清。他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我一直在这。”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刘清和程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只需要一眼,他们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不回去吗?”刘清眼神晦涩,他的感情太压抑。不像程浩那样,能把对白曙的喜爱表达得那么明显。   “正是因为天色太晚了,我才不方便回去。今晚我就在这住了。”程浩淡定地拿了一张床单,在白曙身边躺了下来。   刘清眼中闪过怒意。他关上门,径直走到白曙的床上,在白曙和程浩中间躺了下来。   程浩看了她一眼,转身背对他。   刘清也转过身,和程浩背对背。   而此时,白曙翻了个身,正好和刘清面对面。   他们离得太近了,面对白曙熟睡的脸,刘清不争气得伸手把灯关了。   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只有冷月的余晖从窗口中照了进来,洒在地上。   白曙一呼一吸之间,带着酒气,喷在刘清的胸口。刘清的心脏随着白曙的呼吸跳动,一下,一下,复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清也睡着了。   当天还有些灰蒙蒙的时候,刘清睁开了眼,撞入眼帘的是白曙黝黑的头发。他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此时,白曙正枕着他的手臂,在他怀里入睡。而程浩被挤到了床的另一边。刘清笑了,他收紧了手臂,抱得更紧了,而后又闭上了眼。   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他也想这样拥着他。   “你胆子真小。”   刘清听到了程浩的讥笑声。   他没有反驳,因为他的胆子的确小。越是在乎,他就越是害怕。   “他太吸引人了,你就不怕他被别人抢走?”程浩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什么都没说,但是却有震耳欲聋,“被动型人格,很容易被缠上。”   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是白曙在人际交往上的弊端,他看得明白。白曙这人是不会主动走向对方的,他只会被动地站在原地。如果有人能耐得住这份清冷,主动走近他,他并不会拒绝。   刘清一想到白曙身边的位置站着别人,他的心就痛。他嫉妒得发狂,他想要赶走所有觊觎白曙的人!他想要宣告,白曙是属于他的!可是……他赌不起…… 第207章   ·   白曙最近很忙, 贾老申请的国家级课题审批下来了,做的是华国古代社会研究。主要从政治、经济、文化三个方面对古代各个历史时期进行探讨。不过课题涉及的范围广而深, 需要长时间持续性研究, 所以贾老请了不少外援,有历史系、政治系、金融系和中文系的教授,程浩作为大都大学金融系最年轻的教授, 也在课题组中。   其实不止程浩, 金重、韩技、裴秀都因为各自教授的缘故,也参与进了课题中, 只不过他们主要是打下手,找资料的。   白曙不一样, 作为贾老的弟子, 他被安排进了课题组的核心团队中,负责沟通贾老和其他教授。除此之外, 贾老还给白曙分派了任务, 让他以先秦时期社会经济制度研究为题, 撰写出一篇小论文。为此, 白曙整整忙了两周。   在白曙把文章交给贾老后的第二天, 贾老和程浩找到了他。   程浩有一个应邀到香城参加金融领域青年一辈学者研讨会的名额, 只可惜他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所以他向组委会提出,让白曙代替他参会。组委会那边给出的结论是, 白曙必须先提交一篇论文, 组委会根据论文水平决定是否同意白曙参会。   “你的文章写得不错, 论题新颖,论据充足。组委会同意让你参会。”贾老笑呵呵地赞道。白曙是他的弟子,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弟子。   程浩看得出贾老是喜欢白曙的,非常喜欢,他也不吝啬自己的赞扬之词,“贾教授这是后继有人了。”   老教授们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带出一个能继承自己意志的学者。贾老虽然不怎么直接夸赞白曙,但是他脸上的骄傲是骗不了人的。   “香城?”   提到这个城市,白曙顿了顿。从白仁结婚以来,爷爷和奶奶的心情就不大好。他好几次看到爷爷在吃饭的时候走神,就连他最喜欢的烧羊肉,他都能精神恍惚。奶奶的状态,比爷爷更不好,院子里的菜,就是让奶奶给浇死的。   为这,白曙特地把他们二老带去医院检查了一遍,检查结果表明,二老身体很好,没什么大事。王医生则认为他们只不过是有些心事,让他们开心起来就好了。为了弄清楚两老为何心情不好,白曙在白金氏和白三朝窗下守了两个晚上。苦心人天不负,他终于听到了他们的夜谈。   “老头子,老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又梦到他了。”   白金氏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被噩梦惊醒,异常恐慌。   白三朝也醒了过来。老婆子刚才辗转不安的模样,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乖孙不是说了吗?老二很好。”   事实上,他有些不敢肯定,老二是不是真的过得很好,这谁都不知道。毕竟距离上次乖孙看到老二已经很久了。香城,离大都城太远了,他们想要去香城,就必须向国家提出申请,申请通个后,才能上岛。香城,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老三尚且还久久有一封信报平安,让我们能知道他没死。可是,老二却失去了踪影,像是没有这个人一样,音信全无……”   黑夜中,白曙格外敏感,白金氏的哽咽声没能瞒过他。他知道,白金氏肯定是哭了。   白曙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带爷爷和奶奶往香城去的想法,在他的脑中扎了根,时不时会冒出来。可是香城太远,去一趟,并非易事,白金氏和白三朝年岁已老,想要长途旅行,得做了充足的准备才行。再来就是时间问题,去一趟香城不容易,不可能只待个三两天就回来,十天半个月是最低标准……   “嗯,香城。你可能得自个儿去,别担心,做学术分享的时候,直接提出你这篇论文就好了。”程浩说道。前些日子,白曙咨询过他去香城的时候,他当时心里就犯嘀咕了,白曙不是那种没事会随便问的人。本来香城研讨会的名额,他应该给金融系的学生的,但是他把消息瞒了下来,直接推荐了白曙。   白曙感激地看着程浩。一切都太顺利了,他没想到,竟然会那么顺利就找到了进入香城的契机。   “谢谢贾老,谢谢程教授。”白曙是真心感激这两人,若是没有这两人,他可能得等到暑假才行动了。   贾老和程浩暗自看了对方一眼,随即贾老笑道:“研讨会为时一周,不过,研讨会过后,就是暑假了。你也不急着回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在那儿好好玩玩。”   贾老知道白曙家的情况,也知道白家老头和老太最近食欲不振,精神有些萎靡,更知道白曙的二伯逃亡在外。因为政治缘故逃亡的,贾老知道,只有香城才算是这些人的避难所。人老了,也就精了,即使白曙二伯不在香城,让白曙去参加研讨会开开眼界,也是好的。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什么时候出发?”白曙问道。   程浩把一份资料递给白曙,“十三天后出发,具体信息都在里面,你拿回去看看。好好发挥。”   白曙拿着资料回到家中,刚到门口就遇上了林健。林健是警察,当年那个算是帮过他和白金氏的警察,这些年有些往来,他和白家的关系算是不错。特别是林健的妻子生孩子的时候,白金氏帮他在军区医院走了后门之后,他就久不久到白家串串门。   “你怎么来了?”白曙问道。林健的工作非常忙碌,他总是奔跑在工作的路上,只有休假的时候才会带着孩子偶尔来白家看看。   林健看到白曙,松了一口气,“你可回来了,你奶奶晕倒了。”   白曙听到这个消息,闲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在哪?她在哪?”   “在社区医院。”   白曙迅速跨上自行车,往社区医院骑去。   等白曙和林健到达社区医院的时候,白金氏还没有清醒过来。   白三朝今儿个回都村去了,刘清要出车,可能明天才回来。白曙不敢想象,如果奶奶不是正好遇到顺路到白家看两眼的林健,被林健发现她晕倒在地,把她送去医院,结果会怎么样。   社区医院的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军区医院的好。白曙在主治医生的诊断室里,想要知道奶奶为何会突然晕倒,但是医生却没能给个精确的回答,“病人晕倒的时候,撞到了脑袋,幸好没有伤到脑子,出血的地方已经包扎过了,好好养着,过不了不多久就会醒过来。我们已经检查过病人的身体,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若是可以,我建议去大医院瞧瞧。”   白曙也想不清楚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前段时间才在军区医院做了精密检查,检查结果是良好。可是今儿个却突然晕倒了,他着实是被吓了一跳。   躺在病床上的白金氏,紧闭着双眼,双唇毫无血色,她的头上缠着一层层绷带,绷带下还渗着些血。白曙看着心疼,他坐在病床旁边,等她醒来。   一直等到了傍晚,白金氏才睁开了眼。   “呜,我这是怎么了?在哪?”白金氏刚一动,就痛得捂着头,她挣扎着,想要起来。   白曙忙帮她调整了枕头和靠背。   “奶奶,您这是在医院。您晕倒了,还记得是怎么晕倒的吗?”   白曙的声音轻柔,生怕一个大声,惊动了病房内其他人。   这是一个多人病房,一共有八个床位,白金氏的床位,在最靠近墙的里面。   白金氏想要摇摇头,但是却不小心扯到了疼痛处,不由得痛呼。   “我,当时在店里,突然眼前一黑,就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非常虚弱,这有气无力的样子,令白曙非常不习惯。他见最多的,就是奶奶中气十足的模样。她这样,令他的心刺痛。   “奶奶,我十天后要求香城参加学术研讨会。”白曙不想再拖下去了。军区医院那边不知道能不能检查出奶奶突然晕倒的原因。他没有忘记,当年白启智住的香城医院。香城医院的条件,比大都城的医院,好太多了。他想要带爷爷、奶奶去香城,去找二伯白启智,顺带去香城医院再检查检查。即使知道生命再有限,即使知道人终究是有一死,但是他希望爷爷和奶奶能陪他久一些,再久一些。   “香城?”白金氏眼中闪过了一道光芒。她期待地盯着白曙。老二,她想他了。老二是她所有孩子中,最听话的。也许正是太听话了,她忽视他良多。直到他离开了,她才知道他的好。这些年,她一直愧疚着,应该在老二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对老二和老二家的,好一些。   白曙摸了摸白金氏的手,白金氏的手,皱巴巴的,还有些老茧,摸起来并不舒服,但是这双手却令白曙无比依恋。他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小汽车的时候,想到的就是将来买上一辆,载着爷爷和奶奶去游玩。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能买车了,空间里也还停着一辆在香城买到的小汽车,但是却从来没有拿出来载着爷爷和奶奶去游玩过。   “等去军区医院检查过了,我带您和爷爷去香城。”白曙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白金氏惊喜,“真,真的?”她一辈子就在大都城,即使打仗的那些年,她也没有逃得太远,一直都在大都城和大都城周边游荡。香城对她而言,太远了,远得她不敢想象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老二,还有老二家的。   白曙拍拍她的手,“您好好养伤,尽快好起来,我一定会带您过去的。”   距离上次白曙去青川比赛,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白曙再次踏出了大都城。这一次,跟他一块儿出行的,还有白金氏、白三朝和刘清。   白金氏和白三朝年龄毕竟大了,白曙一个人照顾,恐有什么不及的地方,白启煌本来想要跟着去的,但是他走不开,所以最后随行的是刘清。华国上个月已经定下了改革开放的重点扶持片区,这个片区就在楚庭,就在福田村。刘清此次出行,除了有护送白曙他们的意思之外,还想要去考察一番那边的市场。   其实,白三朝心中早就有了想要去香城的念头,可是老来出大都城,子孙们是不会放心,定要跟去的,他不想麻烦他们,所以他一直没提这事。只在心里暗自想着、计划着,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提出来。但是老婆子出了这档子事,他怕了。社区医院查不出什么,军区医院也查不出什么,只一味让老婆子放宽心,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不敢想象,如果当初不是林健顺路突发奇想到家里去,老婆子会变成怎样!老婆子想见到老二的心思,并不比他少。   “乖孙,还要多久到楚庭?”白三朝看着睡梦中的老婆子,眉宇间的紧张还没有疏散。   老婆子的伤已经养了一周了,虽然没再出血,但是医生说出行还有些勉强,但是老婆子不想等了,最后还是王医生加大了药量,让老婆子一上车就睡着了,减少了她路途的劳累。 第208章   ·   从大都城到楚庭, 花了两天半,白曙他们在楚庭休息了一天后,才通关进香城。   白金氏、白三朝和刘清入香城的审批, 是走了后门加急弄的。这一天是工作日,入香城的人,不算多, 白曙他们没等多长时间,就通关了。   “往朗元路107号。”   白曙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地址。即使那么多年过去了,白曙依旧没有忘记,当年为白启智他们置办下的房产地址。   朗元路依旧还是原来的朗元路。街道两旁的欧式洋楼, 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建筑样式, 抬头还可以看到空中交错杂乱的电线, 晾衣绳上飘动着五颜六色的衣物。路边你追我赶嬉闹不断的孩子, 阳台上正在洗衣服、摘菜的家庭妇女,偶尔还有路边摆摊的小商贩吆喝着……这浓重的生活气息,一下子就让白曙想起了当年在这待的那段时间,瞬间少了些陌生感。   “这地方不错。”白三朝看着窗外, 笑得舒心。   出租车就在朗元路107号停了下来,白曙把白金氏搀扶下车, 按下了107号房的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 还是没有人来应门。二伯白启智上班不在家, 白曙可以理解;二伯娘可能有什么交际活动, 出门了, 他也能想象;可是家里竟然没人应门,这真的令白曙双眉紧蹙。白曙分明记得,香城是可以雇佣保姆佣人的,在他离开香城前,他还特意交代二伯娘,让她在合适的时候把保姆、保安都配齐了。   白曙把奶奶交给了刘清,走到了隔壁的108号。   刚刚按下门铃,门就打开了。   “您好,请问隔壁白宅,怎么没人在?”白曙彬彬有礼地询问。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摩登女郎。香城女性的着装打扮,跟大都城女性的着装打扮,有非常大的区别。她穿着一席淡黄色的紧身连衣裙,勾勒出汹涌的上身,纤细的腰肢,还有丰满的肥臀。白曙脸色没有变,但是他身后的三人却脸色难看了。这样的着装,在大都城,是羞愧的!   女郎上下打量了白曙一番。在楚庭休整了一天后,白曙就已经洗掉了旅途的劳累,他现在穿着最合身的西装,一针一扣都非常讲究,一看就是在专门的西装店定制的。他身材高挑,站得极其笔直,眼睛明亮有神,脸上的笑容温和有礼,一看就是家世极好的。   女郎靠在门边,朝白曙媚笑,她的声音性感而魅惑,她的红唇一张一合,“这位先生,您找隔壁家白教授和白太太做甚?”   若是普通人,定会被这个女郎的魅力所倾倒,但是可惜的是,女郎遇到的是白曙。她这次的勾引行为势必会遭遇滑铁卢。   “我是白光,白教授是我爸爸。”白曙要在香城呆上一段时间,干脆就用起了当年户籍上留下的名字。至于研讨会那边,只一个星期,倒也没什么问题。   女郎愣了一下,白教授和白太太是她的房东,她现在住的朗元路108号,是白教授夫妇的房产。她曾听同住的一个早期租户说过,白教授和白太太有一个亲生儿子,非常帅气,还演过电影,只可惜,在国外留学,多年没有回来过。   对于这个租户的夸夸其谈,女郎当初还以为那是她谄媚房东的说辞,一度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当白太太的儿子,真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身高、身材、相貌、气质,当个电影明星绰绰有余!那个租户没有说谎,没有夸张。   女郎站直了身体,脸上的媚笑消失了,她一脸认真地说道:“白教授遇车祸了,进了医院,白太太和佣人现在应该都在医院照料他。”   “哪个医院?”   “香城医院。”   白曙把行李暂时放到了108号房里,就叫了一辆出租车,往香城医院赶。在路过朗元路91号的时候,白曙看了它一眼。院门禁闭,悄无声息。   女郎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嗤笑。她为自己刚才想要诱惑那帅气的男人感到羞愧,白教授的儿子,房东的儿子,国外留学归来的高材生。这男人跟她平日里遇到的其他男人不一样。身为酒国名花的她,第一眼就知道,这男人对她没意思。不是她自傲,凭她的身材和美貌,在男人中间,无所不利,只除了那些不喜欢女人的,还有那些眼睛有毛病的!可是这男人看到她后,眼神没有波澜,这激起了对自己魅力深信不疑的女郎的胜负欲。   “哎,男人呀!”女郎掩住自己的眼睛,把门关上。   白曙他们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就又坐上了出租车。   香城医院离朗元路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白曙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探病的时间。   “您是白教授的儿子?”   香城医院的病房管理非常严格,若无法出示身份证明,则不允许探病。   白曙身上正好就带了白光的户籍证明。   待护士查明后,白曙他们一行四人才被领着进入了白启智的病房。   “白教授正在接受康复治疗,你们得在这稍等片刻。”护士交代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白启智住在VIP病房,是套间,如同酒店一般,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且相当有品位。   白三朝摸摸自己的短胡茬,东看看,西看看。不断打量这间病房,他不断点头,“看来老二混得不错呀。”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二儿子,大儿子和小女儿一直在大都城,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事情,他们肯定会知道,会想尽办法帮他们兜着。老三虽然脱离了关系,但是也在国内,从偶尔寄来的信,可以知道,他活得也风光。只有这个二儿子,远走他乡,音信全无!他的性子在三兄弟中又是最憨实的,他好几次担心他被人骗得团团转,好几次从梦中惊醒。   白金氏坐在软软的沙发上,用牙签插着面前的果盘吃。   “老二伤得应该不重。”刚才护士说了,没什么大碍,住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回去了。   白曙刚想点头,一阵吵杂声从门外传来。   “哒哒哒——砰!”   紧接着,两个惊喜的声音同时响起。   “爸、妈!曙儿!清儿!”   “公公、婆婆!曙儿!清儿!”   白曙往门外看去,是白启智和白玉氏。   白启智的头发花白了,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皱纹,鹤发童颜合该如此。他带着金丝眼镜,眼镜两边吹下的金丝线,使得他浓郁的书生斯文气更是显露无遗。他的身材依旧有些削瘦,他的手上绑着绷带,还打了石膏,弄了夹板,被一条白布固定在脖子上。   “怎么伤成这样?老二家的,你是怎么照顾他的?”白金氏眼睛一瞪,就站了起来。老二和老二家的,即使分开那么多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白金氏在生气,气老二没照护好自己,时隔多年,让她见到他的第一面,竟然是这样的情况。老二竟然出车祸了!幸好没事!但是她心更疼了,老二的生活肯定不用,白启煌的头发都没他那么白!这些年,没有家人在身旁扶持他,他过得该是多么的艰难呀!独在异乡为异客,启智当年到达香城的时候,已是中年,中年的他,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老妻相伴,他得为了生存而不断奔波,致使发早白。一想到这,白金氏心里就难受。   “婆婆,启智被车撞了!那人,是故意的!”白玉氏哭了。她一听到白金氏的训斥,泪水瞬间决堤。她小跑到白金氏身边,拉着白金氏的手哭了起来。那委屈的样子,既令人好笑,又令人心酸。特别是白启智。这些年,白玉氏很少哭,即使想大都城,想白曙他们了,也是背着他偷偷哭,不想让他多担心。从他出事后,白玉氏的精神就开始紧绷起来,寸步不敢离开她。她很坚强,没有哭。久了,他就真的以为她很坚强了。   但是白曙他们的出现,令白玉氏的坚强决堤了。她这些年的坚强,只是因为心疼丈夫,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别哭了,快说说,怎么回事!”白金氏呵斥道!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有力。二儿媳这个蠢的,抓不住谈话的重点!   白金氏脸上闪过兴奋地表情,她已经很多年没听到婆婆的教训了!她趁着白启智还在状况外的时候,把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解说。   “上个月,启智接到学院的通知,说要要升他做系主任。这本是件好事,可是第二天,家里就收到了一封带血的威胁信,让他主动申请提前退休!启智当然不愿意,可是那人越来越过分,寄来了很多恶心的威胁信。昨天启智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就出了车祸。今天早上,我们又收到了一封威胁信!”白玉氏越说越气,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一张卡片,递了过来。   信上是从报纸上剪下的几个字——如果不退休,下次就是你的命!   白曙的眉头皱了皱。   “有怀疑的对象吗?”刘清问道。他的脸色冰冷,怒意仿佛从寒冰中喷涌而出。   白启智和白玉氏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按理来说,应该是我做不成系主任,而最得益的人,应该就是嫌疑犯。但是警察部把那些人带出去审查了一遍,却查不出什么重点?” 第209章   ·   白玉氏在香城这些年,作为白启智的夫人, 陪他出席了很多酒会和重要场合, 已经没了当初那些显露于表的卑微。她穿着名贵华丽的衣物, 戴着金银珠宝,看起来跟香城那些名流夫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内里,她依旧还是大都城白家那个二媳妇,生不出蛋的母鸡。不过搬到香城之后, 她面临的状况好了很多,没有了熟悉的人,没人知道她和白启智没有生育过孩子,他们有了白光这个明面上优秀的儿子。她的人生开始变得平和, 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   “光儿, 你一定要抓住害了你爸的人!”白玉氏此时已经改口, 从医院出来之后, 她名正言顺地把白曙当作自己的儿子叫唤。   白曙点头,“这事情我会查清楚的。”他不能放任任何一个想要加害他家人的人。   幸运的是, 在白曙还没开始行动之前,小孟带来了真相。   “幕后的人是董教授的妻子?”   白启智惊讶得就差跳起来了。   “怎么?你认识的人?”   白金氏问道。对于儿子被人阴了一把的事情,她着实气愤。老二还是太憨实了,这才会被人如此逼迫。要她说,他早就应该在接到威胁信的时候, 就把事情闹大。水至清则无鱼, 浑水才好摸鱼。   白启智和白玉氏脸上带着被欺骗的愤怒, 白玉氏更是气得把手里的丝巾都快揉破了。   “董教授和启智的关系非常好, 他常带着他妻子到家里来做客。我把那女人当朋友,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对我们!”   董教授的妻子是白玉氏来到香城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她非常珍视对方,除了她最隐秘的那些秘密之外,她和她无话不谈。可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害他们,为了不让启智升职,竟然想要杀了启智!为什么?她以为她们是朋友!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升职对董教授一点妨碍都没有,我们不是同一个系的。她的做法,董教授知道吗?董教授是不是也在里面插了一脚?”白启智想到这,脸色更不好了。董教授和他的学术看法非常相似,他们是同一种人,对学术非常认真,他有自己的底线和操守,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对方的知己。可是,这件事,彻底毁了他对董教授的信任。他,真的是他所看到的那样啊?   小孟坐在白宅的客厅里,吹着风扇,喝着冰水,舒爽地呼了一口气。香城的夏日,并不好过,他从侦探社那边得到消息之后,立刻从钟表店赶回来,出了一身的汗,又热又累。   “侦探社那边的消息不会有错的,指示司机撞白叔的,就是董教授的妻子。董教授并没有参与此事,但是他知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侦探社那边也不清楚。”   小孟就是当年救了白启智和白金氏的小年轻,也是白曙当年在表行遇到的那个青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白启智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白宅在朗元路107号,小孟住在朗元路91号。白玉氏常常做好了饭,就叫他到家里吃。可以说,在白曙不在香城的那些日子里,在白光没有出现的日子里,小孟的存在,就相当于白启智和白玉氏的儿子一样,给了他们两人很大的安慰。   “白叔、白姨,你们有什么打算?可不能放任他们!”   小孟义愤填膺,白启智被威胁后,他立刻提出要报警,但是却被白启智阻止了。缘由是,只是区区一封信,还没有大到要惊动警察的地步。不得已,小孟只能花钱请了侦探社帮忙查出真凶。   “我想见见董教授,还有董夫人。”白启智低头看着骨折的手说道。大夏天打石膏,行动不便就算了,还捂得难受,伤口发痒,想挠都没法挠。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蠢!”白金氏气极,直接敲了敲白启智的脑袋,“我养你这么大了,不是让你来施舍你的善良的,那什么董教授夫妻俩明显就不把你当朋友,他们想要你的命,你怎么就不知道?还想原谅他们?”   即使已经分开多年的,但是白金氏依旧能洞悉老二的小心思。他想要求证,想要知道作为朋友的董教授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按她说,夫妻俩就是枕边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白启智被白金氏说得有些羞愧,他低下了头。让久违的父母如此担心,是他这个做儿子的错!   董教授和他的妻子,在白启智回到朗元路的洋房隔天,就登门拜访了。   “这就是你们的儿子?真的如同你们说的那样,风光霁月!”董教授和董夫人见到白曙,惊讶极了。作为老友,他们常听白家夫妇谈及白光,知道他们俩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儿子,正在国外念书。   “您好!我不在的日子,爸爸和妈妈谢谢您俩的照顾。”先礼后兵。对于这种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背后却捅人刀子的人,白曙在内心深处,想要唾弃。   董教授和董夫人进屋后,仆人把茶水端了上来。   董教授先开口:“你身体怎么样了?我听说你遇到车祸了!”   “没事。不过,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是有人想要威胁我,让我自退,不做系主任。”白启智故意试探。   茶水还是热的,氤氲的热气,阻挡住了白启智的视线。他想要给这个人最后一次机会,这几年,他帮他良多,他才能在香城站稳脚跟,他不想就这样失去一个朋友。   董教授看了看身旁镇定的妻子一眼,把手中的咖啡放了下来,擦了擦嘴角,一脸惊讶地说道:“你报警了吗?”   白启智摇摇头。   白曙见到董夫人松了一口气。   “董教授,董夫人,听爸爸说这些年,你们跟他的关系最好,你们能想到会是谁想要害他的吗?”白曙问道,他把一个关系父亲安慰的儿子,表现得淋漓尽致。   董教授的动作僵了僵,复而低头,他轻咳了两声,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不,不知道。我每天做实验的时间都不够,没注意到这些,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抱歉!”   董夫人也摇头,“我也不知道,那犯人不是想让你不当系主任的吗?那肯定是和你利益相关的人。你自己小心些。”董夫人是个非常富态的太太,圆脸,戴着珍珠耳环、珍珠项链,莹白色圆润的珍珠,把她衬得温和有礼,显得格外有福气。   “事实上,我知道是谁干的。那人难道就不知道吗?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得够多,想知道的事情,一定会知道!你说是不是?董夫人。”白曙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冷得冻人。   七月的香城热得很,但是不知为何董夫人却打了个寒颤,她感觉到心脏被一根细线给缠绕上了,她每说一句话,细线就缠得紧上几分。   “唔——”董夫人痛苦地捂着心口,嘴吧张得很大,拼命地想要呼吸,可是并没有任何用。心脏像是被细线缠成一道一道的,每一道都入了肉,她痛得在沙发上直打滚。   “夫人?你怎么了?”董教授忙抓住董夫人的肩膀,把她压在沙发上。疼痛激发了董夫人的力道,她用力一挣扎,就把丈夫推到了茶几上。董教授的头磕在桌角上。白宅的茶几用的是硬木,桌角虽然已经被打磨得非常圆滑,但是依旧还是有棱有角。董教授的头被撞出了一个血窟窿。   白曙的手悄悄地伸展开来。凭董夫人的力道,最多只能让董教授头上起个大包,想让他出血,却还得靠外力。白曙一想到,若是白启智在那场车祸中不幸身亡,那么白玉氏将来就得生活在孤单和寂寞中。而从大都城到香城寻亲的他们,一来就面临这样的噩耗,他不敢想象,爷爷和奶奶能否承受得住。有些事情不是说开后,原谅后,就能过去的。有些人必须得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知道痛后,才懂得反省。   “哎呀,天,这是怎么了?”白玉氏焦急地叫了起来,她无措地看着无缘无故疼得打滚的董夫人,还有血流不止昏了过去的董教授,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曙站了起来,瞟了白玉氏一眼后,眼睛直视着白启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带他们去医院。”   白启智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接触到白曙的眼神后,就顿住了。   白曙是真的生气了。   白启智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董教授和董夫人被白曙送到了医院,香城最好的医院——香城医院。他把这两人送到急诊室后,就去找白金氏和白三朝了。今儿个正好是白金氏和白三朝进行全身精细检查的日子。白曙本来想亲自送他们过来的,但是因为董教授和董夫人要上门拜访,所以他把二老托付给了刘清。   白曙正走在走廊上,迎面来了几个医生和护士,其中两人山上沾了血,他们推着一张病床往这边来。   “让开,前面让开!”   蓝袍医生大叫,她一边提着一个吊瓶,一手堵住病人的伤口,朝白曙的方向冲了过来。   白曙侧身,让出一条路。   可是当病床从他身边推过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他认出了床上的人。   石正?!   浑身是血的石正?   白曙定定地站着,他看着远去的医生和护士,还有浴血的石正,下一秒,转身追了上去。 第210章   ·   白曙的视力非常好, 他见到的的确是石正。在石正正式进入手术室的时候, 他抢着见了他一面。   石正的手术, 并不是那么快就能结束的,白曙借着这个时间,找到了刘清和爷爷、奶奶。   “都处理好了?”白金氏问道。她刚抽完血, 正憋尿,所以这会儿正猛地灌水。   乖孙长大了,家里的事情, 基本都是他在处理,特别是那些子蠢货,若是没有乖孙看着,肯定要闯祸。   老二那脑子, 读书是厉害,在人情交往上还算可以,但是信奉的却是以德报怨。他小时, 在学堂上学,学堂有个早他一年入学的前辈, 那个前辈对他特别不好, 常常针对他,撕课本、藏作业这样的,还是小事情。若不是有一次, 老二的脸上被那前辈打出了淤青, 她还不知道他竟然遭人欺负了。她气极, 到那个学生家中闹了一场, 从此之后,老二身上再没受过伤。不过,老二这蠢货,在后来,竟然为了救那个前辈,被野狗给咬了。   “董教授和他夫人这会儿都在医院里。”   白曙的话令白金氏少了几分紧张,每次体检,都是一次煎熬。不过这会儿听到这个好消息,她倒是舒心不少。肯定是乖孙使了些技俩,把那两人弄进了医院。哼,都说夫妻一体,管他是妻子干的,还是丈夫干的,都一样!老二住院了,他们也得住一次院这才算完!   此时,刘清正带着已经做好了胃镜检查的白三朝出来。白三朝脸色有些不好,胃镜检查,他还是第一次经历,感觉非常不好。看到乖孙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天大的委屈感袭来,乖孙带他到香城,就是让他来体会这番痛苦的?   “哟,老头子,你这该不会是委屈上了吧?”白金氏见到自家糟老头这副模样,心情大好。体检的时候,还有老头子陪着她一块儿受罪,真是件好事。   “什么时候弄完?检查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白曙问刘清。   刘清扬了扬手里的单子,“还有不少项目要做,可能还需要两个小时。检查结果明天就能出来。”   白曙从刘清的手中拿过属于白金氏的检查项目单,说道:“这些,我陪奶奶去。”   香城医院的检查项目和大都军区医院的比起来,多而繁。白曙陪着奶奶走了整整一栋楼,才把所有项目做完。   “真累。”白金氏坐在椅子上擦汗。即使有护士引导,省了不少事儿,但是这一次体检做下来,还是比在大都城做三次都要累!   白三朝比白金氏早半个小时做完,他已经在休息室休息了好一会儿了。刘清给他买了虾仁粥,还有肉,他吃得不亦乐乎,看到白金氏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倒是笑出了声,“看你这德性,不就是一次检查吗?用得着像过了鬼门关一样?”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模样,跟白金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想把刚才老婆子地嘲笑给扔回去。   白金氏白了他一眼,心里暗骂:糟老头!   白曙趁着上洗手间的时间去了一趟手术室,石正还没有从手术室里出来。   “怎么了?”白金氏看到乖孙眉头紧皱的模样,不由得问道。她把乖孙养这么大,知道乖孙细微表情的变化。他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有心事。   白曙没有隐瞒,“我刚才看到石正了。”   “石正!”白金氏惊讶,“他也在香城?”   白曙点头,“他受伤了,现在还在手术室。还有,他现在不叫石正了,叫白正。”   对石正的事情最清楚的,应当属刘清了。   “他现在应该在出任务,用了假身份,我们最好等他清醒了再跟他接触,免得误了他的事。”   刘清这话在理,石正的身份特殊,他们不能妄自行动。白曙他们也没有强求,只是交代了护士,等石正醒后,把一张纸条交给他。   回到朗元路白家住宅,白启智和白玉氏在家里已经等了很久,有些坐立不安。   “检查怎么样?董教授和董夫人怎么样了?”白玉氏一见到白曙,就发问。一边担心公公婆婆的检查,一边还得担心董教授夫妇俩。董教授夫妻刚才的情形,把她吓到了。前一秒钟人还好好的,下一秒钟,董夫人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白金氏、白三朝,刘清、还有白启智观察着白曙的眼神,白曙只当作没感觉到他们的视线,淡淡地回答道:“他们没什么大碍,董夫人只是心疾犯了而已。”他第一眼看到董夫人时,就发现她的心脏有些老毛病,需要服用药物,精心养着。他做的只不过是让她的心脏承受更重的压力罢了。   “原来是这样。”白玉氏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董家夫妻俩在她家弄了这么一出,若是传了出去,她和启智面子上可过不去。现在这样正好,董夫人旧疾犯了,一不留神,伤了自己丈夫,跟白家没有什么关系。   白金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老二和老二家的一眼,“你们还有精力关心别人?还是先看看你们自己吧!老二都好几天没洗头了?头都已经出油了!”   随着白金氏的话语,大家把视线投向了白启智的头发,的确是已经出油了。   白玉氏尴尬,“我这就去帮启智洗。”启智这几日手不方便,没法自己洗头。婆婆说得对,这都是她的疏忽,这些日子,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恐慌中,对启智照顾得不够细心。   白玉氏帮白启智洗头去了,而白曙拿出此次要参加的香城研讨会资料,看了起来。这次研讨会的规模还挺大,规格也很高,地点定在了香城大酒店顶层会议室。白曙按照组委会的要求,已经在香城大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组委会真是大手笔,给每一位与会学者安排的房间都是单人间,这样白曙才能偶尔挤出时间回朗元路。   金融领域青年一辈学者的研讨会,聚集了华国,乃至东亚有名的金融街新星,每人作一篇报告,限时一个半小时。从早到晚,每天如此密集的学术观点碰撞,着实令白曙很难抽出时间每天回朗元路。   白曙关于先秦时期社会经济制度研究的报告,并没有在会场激起多大的火花,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的金融动向,而不是过去。先秦是什么样的经济制度,对现在、对未来的借鉴意义太小,引不起大家的兴趣。但也并不是完全激不起一丝波澜。白曙收到了好几个与会学者的联系方式,他们向他提出了邀约,希望后续能有更深入的交流。   整整七天的研讨会,白曙只有三个晚上能回朗元路,其他时间都在香城大酒店待着,直到研讨会结束,他才完全搬回朗元路。   “回来了!”   出乎意料,帮白曙开门的,是石正。   白曙看了他一眼,淡定地询问:“你身体好了?”   他的语气熟稔,不像是和石正分别多年的样子,倒像是和朋友日常打招呼一般。   石正上前把白曙抱在怀里,“那么久没见,你还是老样子!”见到他的时候,没有表现出陌生感,这让他心里舒爽很多。   “你也还是老样子。”和死神赛跑,时刻主动把自己往枪口上撞。   白曙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去评价石正的生活,但是在医院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真的令他的心都提了起来。白昌当年走得太突然,突然得到现在,家里人都还没有接受,只当白昌还在部队里,只是不回家罢了。如果再出现像类似白昌的事情,白曙担心家里人会自责,自责于当初送他们入部队。   不过幸好现在华国内部非常稳定,没有什么战乱,周边国家也稳定,不需要支援,一一和白义他们算是暂时没有死亡威胁。但是石正不一样,石正一直在危险部门工作,跟原来的刘清一样,时刻走在钢刃上。   “进去吧。”白曙看到朗元路不少居民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他赶紧推着石正进屋。   朗元路是香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条街道,这条街道拥有浓重的生活气息,可是街坊邻居之间的距离太近,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白教授的儿子白光留学归来,亲戚上门拜访的事情,已经在这条街上传开了。以前曾经对白教授儿子有过猜测的街坊,这会儿都等着看白光是不是真的像谣传中的那般优秀。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遇上,你看起来过得不错。”石正昨天出院就找到白宅来的。他这次的任务已经结束,本来想要直接归队,但是看到护士代为传达的纸条后,就改变了主意。他向上级申请了休假。这些年,他一直在出任务,没有休过假,所以当他提出休假的时候,领导很快就同意了。   “我过得很好。不过,你似乎过得不好?伤得挺重。”白曙看了他的伤口一眼。   石正耸耸肩,“我一当兵的,刀口子上走。你一读书的,书堆里活。都差不多!只要是自己喜欢就好。”他非常豁达,相比于安稳,他更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跟石正在一块儿,白曙心情轻松,忍不住笑道:“久不见,你嘴皮子更利索了。人生哲理领悟得还挺透彻的。”   此时,白宅没有人,佣人买菜去了,司机送白启智上班了,刘清和白玉氏带着白金氏和白三朝去逛街了。   白曙还没吃早餐,他走进厨房,想要亲自下一碗面解馋。   石正拉住白曙的手腕,说道:“你整理东西去吧,面,我给你煮。”   “你会煮?”白曙质疑。他从未见过石正下厨。   石正把半个身子的力量压在白曙身上,“在军队那么多年,煮面我还是会的。倒是你,肯定不会吧?”刚才白曙站在厨房中,左顾右盼不知道从哪里先着手的模样,一看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正如石正所言,他的确没下过厨。不过煮面他见刘清做过,应该不是很难吧?   “我来吧!”   石正把白曙推出厨房。白曙连放多少水都要不知道,面,还是他来煮吧。   石正煮的面味道正好,简单一碗鸡蛋面,就让白曙从胃暖到全身。   “叮咚——叮咚——”   白曙正吃着面,门铃就响了,他的眉头皱了皱,朝石正使了眼神,让石正去开门。   来人是个故人。 第211章   ·   “白光!是我, 凯文呀!我以为我看错了, 没想到真的是你!”   凯文, 当初白曙刚到香城就遇到的星探,是他带他熟悉了香城,也是他带着他拍完了那部《断袖》, 抑或叫《战友》的电影。   “真是好久不见了。”白曙有些怀念。   记忆真的是非常奇妙,有些人,有些事, 明明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但是再次见面的时候,过往就会像一帧帧画面一样回放,即使过往已经跟泛黄的相片一样, 定格了,可是依旧鲜活。   时间,真的是过得很快。一眨眼, 他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三年了,爷爷奶奶年岁也越来越大, 身体也没以前那么健康了。就连面前这个凯文, 都明显有了变化,虽然意气风发了,没了以前的潦倒, 可是却也老了, 有肚子了。   “我今儿个在大酒店见到你的时候, 真的是太惊讶了!你比以前更加帅气了, 也更有气场了。听说你是来参加研讨会的,我刚开始还不敢认你来着……”凯文太兴奋了,以至于有些口无伦次。在他的经纪人生涯中,白光的存在真的是太特殊了,特殊到他这些年一直没法忘记他。可以说,是他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从颠沛潦倒变成了现在的平步青云。   “请喝。”石正盛了一杯水,放到凯文面前。   凯文连连道谢。   喝了水的凯文,终于没了刚才的滔滔不绝,而白曙也恰好把面给吃完。   白曙看了眼面碗,把它放到水槽中。而石正则坐到了凯文旁边,好整以暇地倾听,听这些年,他错过的事情。   “天呀,太帅了,你有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想法?”   已经进屋好一会儿的凯文,这会儿才注意到石正。   这人真的是太帅气了,是那种混合着男人和男孩的帅气。没笑的时候,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刚毅中带着冷绝。笑时,阳光明媚,男孩子气十足。他敢拍胸脯保证,这人只要跟他签约,以后肯定是娱乐圈天王级别的人物!   石正笑了笑,凯文晃眼,以为对方要答应了,没想到石正毅然拒绝:“抱歉,我不想。”   凯文有些失望,但是这样的失望很快就过去了。白光也有当天王的资质,但是他对娱乐圈不感兴趣。当年白光的那部《断袖》红遍大江南北,若他继续在娱乐圈里沉浮,那现在整个香城最有身价的演员是谁还说不定呢!真是可惜了!都说物与类聚,白光是这副德性,他身边的亲朋好友应该也是这般。所以,他的失望只是一闪而过。事实上,他心中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刚才只是出于经纪人的职业素养,问了一句。   “你身边的优质资源真是不少!钟渝,哦,就是你当年介绍给我的那个卖车的小销售员,托你的福,他现在已经大红大紫了,撑起了香城半片演艺圈。”凯文一脸骄傲,大大方方地显摆。虽然他和白光合作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是他记忆最深刻的一个演员,演技浑然天成,外形也是他带过的演员中,最好的。最重要的是,他非常负责任。虽然离开,但是他在离开前,给他留下了不菲的人脉,甚至还把钟渝带到了他面前,让他的未来开始发光。他感激他。   凯文是个话痨,他开始跟白曙絮叨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以及这些年的变化。   “对了,《断袖》上映后好评不断,一直到现在,电影院还会不时排片。你不往这方向发展,真是浪费了……”   凯文激动得手舞足蹈,《断袖》已经成为经典,经典是不会过时的,反而像一坛酒,随着时间流逝,发酵出愈加醇厚的芳香。白光只演了一部《断袖》就在香城消失,当《断袖》大卖的时候,众多影迷蜂拥而至,可是谁都找不到他。白光谜一样的身份,给这部戏增添了几分戏剧性,更是令广大影迷们念念不忘。   石正惊讶地看着白曙,“你还演过电影?”他这些年任务繁多,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更不用说抽出时间看电影了。   白曙翻了个白眼,这部电影可以说是他的黑历史了。当年的他,太草率,没有弄清电影是什么,没有想明白拍了《断袖》对他有什么影响,就鲁莽地去做了。没料到,这些年,从他第一次看到被改为《战友》的《断袖》后,《战友》不时在大都城的电影院上映。周边说他和电影里的那个明星长得像的,不在少数。甚至裴秀都直接询问过他。   “我这里正好有碟片,一起看?”凯文从包里拿出一张影碟,径直走到放映机前,自顾自地打开。   白曙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迫看了完整版的《断袖》。完整版的《断袖》,跟《战友》有较大的区别,男男之间感情的推拉非常到位,两个主演在暧昧中带着性的紧张感,更加令人热血愤张。   石正看了看白曙,再看看电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里的闪着令人看不懂的光芒。   自从凯文找到白曙之后,就隔三差五地往白宅跑。不过也亏得钟渝的行程紧,凯文到白宅的频率才不至于太密集。白曙心情好,没有阻止他的来往。白金氏和白三朝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报告结果显示,二老的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因为年老而自然产生的身体机能蜕化,只要精心养着,再活个一二十年,根本不成问题。白曙忐忑的心,也暂时定了下来。   白曙他们一行人在香城已经停留了十天,香城大学也迎来了暑假。但是白启智的工作却才刚刚开始。他顺利升任香城大学国文系系主任,要为新的学年安排和统筹的事情不少,能帮得上忙的人不多,一切得他自己摸索,不过幸好他在教育行业经营了那么多年,还不至于是睁眼瞎。   香城大学有一个传统,每年学年末的时候,就会举行全校教职工派对。要求全校教职工都要参加,并且得携家人同往。白启智每年都只带白玉氏到场,除了白玉氏,也没谁能跟他一块儿来了。至于他那个传说中留学海外,多年未归的儿子,大家都是只闻其人,不见其容。   但是今年,白启智左边牵着妻子,右边站着他的儿子——白光,满脸红润地出现在会场中。   “白教授,这就是您儿子?”   “您儿子果真如传言中那样,一表人才。”   “彬彬有礼,跟您一样,是个绅士。”   “我记得您说过儿子是五零年生的?跟我的小女儿一样,她去年刚留学回来……”   ……   “好说,好说,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慢慢说。”白玉氏兴奋了。往年她参加这种会议,往往都是独自一人。因为除了丈夫,她身边没有公婆、没有孩子、没有亲家……不侍奉公婆,不养孩子,不担心儿媳,不看护孙子孙女……没有共同话题,她插不入香城大学教授夫人的圈子里!她为此忧愁了很多年,没想到,这一切在白曙变成白光出现后,有了转机。   “白教授,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呀!你们藏着掖着这么多年,竟然到现在才带出来见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胖教授,笑呵呵地拍了拍白启智的肩,连连夸奖白曙,哦,不,这种场合,白曙只能是白光。   “孔教授见笑了,白光这些年都在国外,也不知道国外有什么好的,不管我们怎么让他回来,他都不回。”白启智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他朝对方举起了酒杯,不过他的酒量不大,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白光?倒是个好名字。不知道你毕业于哪所大学?”孔教授询问。他虽然又老又胖,在工作上却非常负责,除此之外,他最大的兴趣就是收集他人的个人信息。学校但凡有些风吹草动的事情,他基本有耳闻。就连白启智和董家夫妻之间关系有变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   白曙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孔教授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挺厉害。“白光”这名字,他怎么听,都不觉得好听!   “没进院校,只是游学罢了。”白曙找了个借口。虽然游学的名头不大好,但是比撒谎被戳破好多了。   果然孔教授的笑容僵了僵,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游学?名头好听些,但事实上却是无业游民!怪不得这些年白教授夫妻俩从来没有提到过儿子的学校,原来是说不出口呀!   “没关系,有本事才是真。他一个人在外那么多年,肯定学到很多。现在回来了,他有什么计划吗?要做什么?”   孔教授摆出了一副长辈脸。年轻人,应该对未来有些概念,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白启智笑了笑:“他年纪不小了,有自己的想法,我由着他。”事实上,他这个做父亲的,还需要儿子来收拾残局。   孔教授一脸不认同,“怎么能由着他?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得督促他!你总不能一辈子养着他吧?”   白曙闻言皱眉,再次确认,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可是,令他更加纠结的,还在后面。   “白曙?”   “白光?”   两个声音同时从白曙身后响起。 第212章   ·   叫他白曙的, 是香城大学金融系的金教授,和白曙在研讨会上见过。   “白曙,没错吧?你怎么会在这?”   金教授好奇地询问。他记得研讨会结束后, 白曙他们就离开了。他之所以对白曙有印象,是因为白曙在会议上作的报告内容非常特别,切入点独特,文献基础扎实深厚,对先秦的社会经济制度解析非常到位, 结论也具有创新性。而且据说他现在还只是学生, 就读于大都大学历史系, 一个历史系的学生, 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可见在金融方面颇具天赋,令人无法小觑。若善加引导,假以时日, 必成大器。   叫他白光的, 是英杰, 当初和他一起演了《断袖》的那个男演员。   白曙能第一眼就认出对方, 是因为对方相貌没有变化, 反而显得更加纯粹干净了。   “白光?真的是你?”   英杰激动地抓住了白曙的手, 他找了他那么多年, 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孔教授惊讶地看看这个, 再看看那个, 有些奇怪,“白曙?白光?”   “光儿,你认识金教授和英杰?”白启智问道。   白曙淡淡地回道:“以前和英杰有过交情,但是金教授是第一次见。”   他知道,相似的名字,相同的相貌,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但也无妨,只要他不承认,大家也只能放在心里猜测。   白曙的矢口否认,让一旁的金教授不由得起疑。   白启智见状,出来转移话题,“金教授,听说你这次的课题得到国外财团的资金支持?现在……”   课题、资金,这些都是教授们关心的问题。果然,金教授和孔教授的注意力很快就从白曙身上转移了。可是还有一个人需要白曙去应付。   “白光,真的是你!”   短短几分钟,英杰的语气已经变得非常肯定了。他这几年看了《断袖》上百次,白光的模样,已经印入他的脑子。   “英杰,好久不见。”香城实在是太小了,比大都城小上许多,兜兜转转,遇到的都是从前认识的人。   “你这些年去哪里了?”英杰激动,他找了他太久了!他的手有些颤抖,担心把酒洒出来,于是他把手里的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白曙缄默。   英杰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唐突了。他沉默了片刻,脑子恢复高速运转。白启智教授升任国文系系主任一事,已经在香城大学教师间传开了。白光是白启智的儿子,此次回来,正好跟父亲一块出席这次宴会。   “听凯文说,你转型到幕后了?”白曙边吃边问。这场派对的糕点味道一绝,他很喜欢。   “你见过凯文了?对,我的确是转型到幕后了。明星我也当腻了,正好王影帝要开公司,我就入伙了。你呢?现在在做什么?”英杰把自己的事情一语带过。他现在最想听的,是白光的事情。   “我这些年都不在香城,现在才刚回来。”白曙的解释非常委婉,也不想多说。他才刚回香城,没有工作。   白曙的态度太过于平淡,跟英杰的兴奋完全不能比。英杰心里浮现出些许失落,但是很快又被就久别重逢的兴奋给盖了过去。既然白光不搭话,那他就只能主动出击了。   香城大学学年末的校职工派对,明面上,是校内职员的一次交流,但实际上,更类似于相亲。不少校职工参加学年末派对的时候,都会带上家里几名适婚亲戚出席。不过人和人之间是有区别的,即使是同一所校园的教职工,也有等级上的差异,大家伙都是跟自己身份相当的人扎堆玩耍。清洁工和教授,是不会同席的。英杰无论在身份上,还是社会地位上,都是上等的。无论出现在哪儿,他都是个聚光体,都会引来他人的注目。英杰和白曙的交谈,吸引了会场不少适婚男女,有些记忆好的,很快就认出了白曙。   “那不是《断袖》中和英杰演对手戏的演员吗?”   “没错,太像了,不过真人更英俊!”   ……   英杰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视线和窃窃私语,但是白曙并不是,他的眉头皱了皱,这些人说得越来越大声,有些甚至眼看着似乎想要冲上了。   “快走!”英杰突然拉住白曙的手,带着他往外跑。   白曙被迫跟着英杰跑了出去。   两人跑了好一会儿,到了停车场,逃跑,上车,开车,英杰的一系列动作非常流畅,仿佛已经演练了无数次。   托了英杰的福,白曙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派对现场。   “没必要跑吧?”白曙反应过来,着实有些不解。   英杰摇头,“现在不跑,待会儿就跑不掉了。我们现在去哪?”他开着车,但是视线却不时扫向白曙。   白曙的嘴角抽了抽,“认真开车。”他可不想出车祸。   英杰帅气地笑了,“放心,我的车技很好。”   放心?在他看来,坐车,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他没法把自己的命完全交到别人手里。所以每一次坐车,他都有些提心吊胆。   “去朗元路。”白曙平静地说道。他刚才从派对里出来的时候,没有跟白玉氏和白启智打招呼。不过现在已经离会场有一段距离了,想说也来不及了,只能先回家。   英杰眼中闪过一抹异光,“你住朗元路?”   “嗯。”白曙的头转向窗外,注视着朗元路的夜晚。   朗元路的夜晚格外热闹,一座座小洋楼,住着一家家人,他们的欢声笑语似乎快要从屋子里溢出来了。整条朗元路,充满了市井生活的小情调。   “到了。”英杰在朗元路107号楼停了下来。   白曙下车的时候,看了英杰一眼,这人明显就是知道他家在哪儿!   车门打开的同时,家门也从里面打开了。   刘清站在门口,看着白曙和英杰,脸上带着些嫉妒,“你回来了?”   白曙点点头,朝英杰道了声谢,就要进家门。   “这么多年不见,怎么?也不请我进去喝杯茶?”英杰靠在车旁,眼睛微眯,眉毛轻挑,无端给人一种诱惑力。   白曙已经走到了刘清的身边,他也感觉到了刘清心情的不愉快,特别是英杰说要进屋喝茶的时候,刘清周身的冷意更加浓重。   但是白曙依旧侧身,朝英杰招手,“进来吧。”   英杰笑了,他跟在白曙身后径直走进屋内,不过在路过刘清的时候,留下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明明是白曙邀请英杰喝茶,可是最后给英杰泡茶的却是石正。   “家里的茶水简陋了些,您就将就将就吧。”石正笑得人畜无害,跟邻家阳光男孩似的,把茶水放到了英杰面前。   英杰的嘴角抽动了几下。茶杯里的茶叶太多,光见茶叶,茶水几近看不见。他可以想象这杯茶的味道究竟如何了。   白曙不知道英杰的纠结,也不知道石正耍的把戏。他此时正想着剩下这段时间,要带爷爷、奶奶好好逛一逛香城。更重要的是,国内目前局势稳定,不知道白启智和白玉氏有没有回大都城的想法。这些,他得问一问。   “白光,你要不要去我公司上班?”英杰突然抛出了一个邀请。   “用不着!”刘清替白曙回答了。紧张中带着果决!   英杰的眼睛像是淬了毒,扫向刘清,这个男人对白光的感情和他一样!不知道白光知不知道,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他有些看不清。但是这个男人是劲敌!这一点,错不了!   “您是白光的……”英杰貌似疑惑地看向刘清,想要知道他和白光的关系。   刘清语顿,这个问题,以前有人曾经问过他,他给不出合适的答案,如今依旧还是这般。   “一辈子相伴的关系。”   石正的声音如同大夏天的泉水一般,让人喝了从头凉爽到脚底。   刘清的感觉正是如此,石正给出的这个答案,是他最渴望的答案。可是他说不出口,现在石正帮他开口,他的心脏跳动得特别厉害。   “一辈子相伴?那是什么关系?家人吗?”英杰打量着石正,再看看刘清和白光,心里的紧迫感越发强烈了。白光身边怎么就那么多人?   白曙没说话。在英杰眼中,这就相当于是默认。   英杰离开白宅后,宅子里的氛围并不好。刘清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似的,一口气上不来,难受极了。石正沉默着,喝茶。直到白金氏和白三朝回来后,家里的氛围才算缓和。   深夜,白曙起夜的时候,碰到了刘清。   “你怎么在这?”白曙一开门,就看到站在他门口的刘清,吓了一跳。   可是比起白曙,刘清更像是被吓到的那个。   “我……”他有些退缩。可是脑中闪过了不久前石正对他说的话。   “一直守着他是不够的,你得让他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不然或许有一天,你连守在他身边的资格都会失去。”   其实,在很久以前,石正就看出了他对白曙的特殊感情。旁观者清,石正作为旁观者,能给深陷其中,看不出前路在何方的他,说出这么一番话,他是感激的。这段时间白曙身边频频出现太多仰慕者,这令他心慌。而此时石正的建议,对他而言,无疑是根救命稻草。他也知道,石正说的是对的。白曙是被动型人格,他也正是利用了白曙的这一特点,顺利在他身边留下。但是白曙也是坚决的,如果他真的有了心动人,那么他会考虑对方的心情,极可能会按对方的想法把身边的人整理掉。   “你有什么事儿?”因为被刘清拦着,白曙没办法去洗手间。   “曙,我,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第213章   ·   白曙就算在自己的感情上再不敏感, 也知道刘清这话里的意思。   “你想要和我过一辈子?”   白曙接下了刘清这个直球。   “嗯, 像白爷爷和白奶奶他们那样, 一辈子在一起。”刘清说道。黑暗中,他手心已经冒汗。幼时, 亲眼目睹爷爷的死亡, 是他至今为止还会做的噩梦,那时他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白曙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把他从废墟之下拯救出来,从此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他。如果没有白曙, 他也许会不存在吧。心空了,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白曙皱眉, 这个世界跟他上辈子的世界不一样, 在这里,男人和女人结婚, 才符合时下的价值观。男人和男人, 是禁忌。爷爷和奶奶,是思想有些老派的人, 他不想他们受惊。   白曙直视着刘清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一辈子还很长,你说这话太早了。”   刘清愣住了。   一辈子很长?说这话太早?什么意思?这是拒绝吗?他被拒绝了吗?   白曙走过刘清身边, 往洗手间去。在他碰到刘清肩膀的那一瞬间, 他脑中浮现了一副画面。画面中, 他躺在院子的葡萄架下乘凉, 夏日的阳光照在紫玉般的葡萄上,透着晶莹的光芒,院子的石榴树下,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追逐打闹,那两个孩子长得和白曙幼年时非常相像。而不远处,刘清正在安装吊床。   画面一转,一幅完全不一样的画面出现在白曙脑海中。画面里的,还是在那个院子里,他还是他,葡萄架还是那个葡萄架,孩子还是那两个孩子,但是在安装吊床的刘清却不见了。   白曙的脚步停住了,他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的预知画面。两幅画除了刘清之外,其他都一模一样,就连从葡萄架上洒下来的阳光,角度都没有任何差异。   他转身,看向刘清。月亮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淡淡的银光洒在地上,白曙的夜视能力很好,刘清的脸上害怕的情绪太明显,明显得令他有些在意。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很难回应你的感情,但是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我身边待到你想离开为止。”白曙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懊悔。他这样对刘清,不知道对不对,可是在他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会出现两幅不一样的预知画面前,他必须先让他的心安下来。   “真,真的吗?太好了!”刘清跳了起来,一把把白曙拥入怀中。紧紧的,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揉入自己的体内。   “好了,我得上洗手间。”白曙推开刘清,往厕所去。   把厕所门关上,白曙靠在门后,心里不平静。为何会出现两个不同的预知画面,刘清的消失代表的是什么?离开?还是死亡?   过了好一会儿,白曙才从厕所里出来。没想到却被厕所门口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你在这,怎么也不出声?”   香城白宅的条件,跟大都城琉璃厂的杂货铺比起来,更先进,也更便利。洗手间贴满了大理石的瓷砖,无论是墙面还是地面,都光洁可鉴。马桶也比蹲坑方便很多,特别是对于白金氏和白三朝这样的老人来说,既安全又省力。白曙已经想好回大都城后,要重新装修家里的房子。   “和刘清谈过了?”石正就靠在厕所旁,那双早春桃花眼,深邃得像是要把白曙的灵魂吸进去一样。   白曙避开了他的眼,寻了一个帕子,淡淡地擦掉手中的水珠。   “你听到了?”   石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白曙身后,白曙一转身就撞到了他的胸口,往后倒。石正身手敏捷,迅速反应过来,并拉住了白曙的手,避免了他撞到桌角。于是乎,当白曙摸摸被撞疼的鼻子,回过神来时,他和石正已经双双倒在沙发上了。   “你什么时候起来?”石正眼中含笑,眼神有些危险。   白曙这才发现,他压在了石正的身上。   “抱歉。”白曙站了起来。   石正一个起身,坐到了沙发上,他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如果失去你,刘清会消失的。”   石正的声音非常温柔,如同冬日里的阳光,可是也无端有些悲凉。   “他爱我?”白曙依旧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他知道刘清对他的占有欲,已经超越了家人和朋友的界限。   “他爱你,很爱。”石正叹息般的声音,使得白曙的心一紧。这种陌生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他捂着胸口,呆呆地看着石正。   石正笑了笑,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轻声说道:“白爷爷和白奶奶希望即使他们百年之后,也有人陪在你身边。而刘清是那个对的人。”也许只有他知道,刘清到底为白曙放弃了什么。   白曙的心起了波澜,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认真地去思考,究竟能不能接受刘清,愿不愿意和他一辈子相伴,像恋人那样相处。   自从白曙他们入住之后,白宅的清晨,开始变得繁忙热闹起来。白玉氏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和帮佣的阿姨们准备好早餐后,就开始商量今天的食谱。白金氏和白三朝早起惯了,他们已经吃完早餐了,白曙才从楼上下来。   “乖孙?怎么了?昨晚没睡好?黑眼圈那么深?”白金氏一看到白曙 ,就站了起来。她擦擦手,快步走到白曙面前,捧着他的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俊俏,当然除了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之外。   白金氏的叫唤,引来了餐厅大伙的视线。   “昨晚真的没睡好?”白三朝也有些在意。乖孙的睡眠一向很好,从小的时候就是如此,非常好带,只要入睡,就会一夜睡到天亮。   白曙感觉额头有几道黑线落下,他昨晚跟刘清、石正说完话之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不过爷爷、奶奶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只是一点黑眼圈罢了。   白玉氏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手里捧着一杯温牛奶,放到白曙面前,再把一个用纱布包着的鸡蛋,递给白曙,“用鸡蛋滚滚你的眼睛。你的皮肤就是太好、太白了,所以黑眼圈才会那么明显。”   白曙听话地用鸡蛋滚眼睛,而一个已经剥干净的鸡蛋被递到了白曙面前。   “吃吧。”白曙看了过去,是刘清。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过鸡蛋。   等白曙把鸡蛋吃了,牛奶喝了,刚要起身,就看到刘清把他刚才用来滚眼睛的,装在纱布里的鸡蛋给吃了。   那一瞬间,石正昨晚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他爱你,很爱。”   白曙已经和爷爷、奶奶说好,要带他们去有名的威灵顿美食街走一圈。   白三朝嗜吃,最喜欢的就是烧羊肉,但是香城最多的却是水产,可即使这样,他也非常兴奋。   “我跟小孟确认过了,这里有一家非常有名的小吃店,叫沾仔记。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至尊三宝面,鲮鱼球鲜嫩、牛肉嫩滑和云吞个大皮薄,再配上劲道的车仔面,是他们家的特色……”   白曙为了满足爷爷的吃欲,再让奶奶能多运动运动,花了不少心思。白金氏在吃的上面,不像白三朝那么执着,但是她喜欢新鲜,威灵顿街是一条混合了东西方建筑特色的小吃街,街道里有很多独特而新鲜的吃食,有些是在大都城都很难见到的。   白三朝的胃口倒是大,他吃完了一碗至尊三宝面还不满足,路过一家茶餐厅的时候,鼻子动了动,眼睛一亮,就拉着白金氏进去了。这是一家叫“好运来”的茶餐厅,白三朝自认为是个美食饕餮,他一进去就环顾四周,餐厅里的风格是典型的华国大圆桌,大舞台上还有人在唱歌、跳舞。但这些都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看的是大伙桌子上的食物,这么一圈下来,他已经把要点的食物都想好了。   “酥皮焗叉烧包、陈皮牛肉球、枸杞桂花糕、蒜蓉鲜肉虾春卷、韭菜鲜虾肠,菲林卷,先来这些。”白三朝把菜单一合,菜名就脱口而出了。对于吃的,他很敏感,每一桌桌子上都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菜名,他大概看了一下,选择了周边几桌吃得最干净的菜品。   好运来茶餐厅上菜的速度不快,索性白曙他们也不急,拿了一份报纸讨论了起来。   “香城也并不是那么安稳,报纸上说昨晚有枪击案,就在威灵顿街,还死了三个人。这里的枪支管辖真的是太不严了!”白三朝敲着报纸上的报道愤懑不已,“得问问老二,看他要不要回大都城去!”   白金氏白了他一眼,“这事还要等你问?我早就问过了!等你们,可能要等到花都谢了。”   “那他是什么意见?”白三朝忙询问。   “他暂时还不想回去。”白金氏没好气地说。老二家的倒是没什么意见,无论在香城还是在大都城,她都没什么意见,但是老二就有些犹豫了,他刚升职,暂时还不想离开。   “哎。这香城也太危险了,前阵子他都被人给威胁了!怎么就不想着离开呢?”白三朝嘴里虽然这样抱怨,但是心里却很明白,老二的事业在这边,想要立刻脱身,不是那么简单。况且,虽然香城危险,但是老祖宗说得好,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老二他们在香城安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哐当——”一声响,餐馆内响起了碗碟摔碎的声音,引得大家看了过去。   “你是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一个壮汉粗声粗气地大骂那个不小心撞到他的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跌坐在上,她垂着头,默不作声。身上、地上都是泼撒的饭菜,瓷片刺入她的手心,鲜血流了出来。   那壮汉的声音越发大声,好似他越大声,就越占理一样。   有几个客人看不过去,站了出来,“明明就是你撞上去的,还把过错推给她!”   “滚,滚,别多管闲事,好好吃你们的!”壮汉生怕自己得负责,忙指着那几个帮腔的客人大骂。   壮汉凶神恶煞,那几个客人立马噤声了,谁都不想惹祸上身。香城每天都有人死,特别是惹了那些个黑帮的,更会死得更快,且无声无息。   餐厅的经理上前劝走了那个壮汉,转过头来就教训那个惹事的服务员。   “小莲!这个月都第几次了,再发生一次,你就给我走人!”经理真是受不住了,直接开骂。   ……   白三朝猛地站了起来, “老,老婆子,那个服务员好像是鹿莲!” 第214章   ·   白鹿莲?   对于白鹿莲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白三朝和白金氏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她已经死了。你看错了。”白金氏瞟了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女人一眼, 复移开了视线,冷冷地说道。老天还真是造作,这么多年了, 还把白鹿莲送到他们眼前。   她的话, 止住了白三朝想要冲上去的动作。   白曙看了一眼垂着头, 长发盖住大半脸的白鹿莲, 若不是有爷爷的提示, 他根本就认不出那个女人就是当年假死的白鹿莲。   餐馆用脚尖提了白鹿莲一下, 压低声音说:“还不快收拾收拾, 今天的损失从你的工钱里扣!”   一听到要扣工钱,白鹿莲就抬起了头, 她用那还流着血的手抓住经理, 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 饶了我这回吧, 再扣钱, 我们生活费都不够了。我还有儿子要养……”   经理不为所动, “早知如此, 你做事就不能认真点吗?三天两头惹事!要不是看在……算了, 你去后厨把碗洗了。”   白鹿莲还想说什么,被经理瞪了一眼,就低着头去后厨了。她手掌上还流着血,血一滴滴地往下掉, 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在噪杂的餐厅中,这声音小得可怜,可是白曙却听得分明。   白三朝虽听不到声音,但是他看到了血滴。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滴落的血,就像是一刀刀刺在他的心口上。   “老婆子,再怎么说,她都曾经是我们的女儿。”也许真的是因为老了,心就软了,即使当年白鹿莲差点让白家陷入灭亡的危机,但是时过境迁,看到曾经真心宠爱过的女儿变成这样,他还是会心疼,想要原谅她。   白金氏的脸皱得厉害,第一次被伤害,她原谅了她;第二次被伤害,她真的当她死了;现在,她是不会再给她第三次机会了的。   “走吧。”白金氏说得非常坚决,她站了起来,往外走。   白三朝看看离开的老婆子,再看看后厨,最后一跺脚,还是追老婆子去了。   白鹿莲的出现,让白三朝忧心忡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没过几天,就蔫巴了,连刘清说要带他去吃香城最有名的烤羊肉,都只给了他一个无神的眼。   白金氏实在是受不了,“老头子,你这是想做给谁看?”老头子这两天,看到她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她怒火直冒。这还不算,老头子晚上还会做梦,会猛地惊醒,嘴里叫着“莲儿”。   白三朝慢慢悠悠地扭头,看向白金氏,他的嘴唇动了动,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出声,看得白曙都有些着急,更不用提脾气暴躁的白金氏了。   “你不想说,就别说了!瞧你那熊样!”白金氏忍不住猛地站起来,凳子在地板上刺啦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气氛有些紧绷。   “爸,到底怎么了?”白启智非常担忧,父亲这几日的状态不对。   白三朝眼帘低垂,有几分悲伤,“我见到白鹿莲了,她过得很不好。”手掌出血,还被派去洗碗,可想而知,处境究竟如何了。   “她?她在香城?”白启智惊讶,他逃亡至香城那么多年,都没遇到过白鹿莲,没料到父亲他们才到香城不足一个月,就和白鹿莲相遇了。   白三朝点头,“她还带着个儿子,你找人查查,能帮就帮吧。”   白启智应了下来。   这事情本来不难,生活困难,给些钱也就好了。可是白鹿莲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爸爸、妈妈,求求你们,帮帮我。”白鹿莲跪在地上,头往磕得有些红肿。她旁边还有一个小男孩,这男孩看起来三四岁,但是双眼却极其稚嫩,他一脸疑惑,外加惊恐地看着周围。   “乖,小陌,跪下!”白鹿莲把男孩压着跪在地上。   “爸爸,妈妈,这是我的儿子,白陌,求求你们帮我照顾他,求求你们……”   白鹿莲面无血色,她的苍老程度,几乎可以和白金氏相提并论了。两颊深陷,太阳穴深凹,颧骨高凸,双唇脱皮没血色,还有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身体。这些都在印证着,她到白宅的理由——她生病了,没多少时日可以活了,她要把唯一的孩子,托付给可以信任的人。   把白鹿莲带回白宅的,是石正。石正本来是在休假期,但是临时接到了紧急任务。威灵顿街枪击案中死掉的那三人,其中一个是他的战友。他被授命调查此事,在调查过程中,他发现了白鹿莲。   白鹿莲当年私奔的对象是个危险人物,在战乱的那个年代,他和国外势力勾结,干着卖国的勾当。白鹿莲在不知情的时候,爱上了他。后来,华国成立,他们逃到了香城。即使白鹿莲已经知道了丈夫的真面目,可是那个时候,她为他抛弃了一切,已经无后路可退。再后来,从大都城回到香城,没完成任务的她,即使有了孩子,也留住那个男人的心。   “白鹿莲的男人翔哥,在香城暗处很有势力,但是近年龙哥迅速崛起。香城地下势力重新洗牌,上个月翔哥落败出走香城,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白鹿莲带着儿子被人追杀,幸好有残余旧部的帮忙,才险中逃生。”   白鹿莲的身体已经是风中残烛,在白宅哭了一小会儿,就晕倒了。石正只能代她把事情说清楚。   “还有,她的儿子患有自闭症。”石正补充道。   白曙他们大吃一惊。   “老婆子,咱们把那孩子带回大都城吧。”白三朝的声音有些悲凉。在他这个年纪,虽然知天命了,对自己的死亡能坦然面对,但面对他人的死亡,却还是做不到从容。特别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添悲伤。   这一次,白金氏没有反对。人的一生中,很多怨恨,是会随着死亡消失的。白鹿莲死了,过往的事情也烟消云散了。况且,她并不恨白鹿莲。她有的只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为了让白鹿莲走好剩下的路程,也为了解决后顾之忧,白曙通过英杰,找上了王影帝。   时隔多年,王影帝已经从影帝跨越到了导演,再从导演变成投资方,最后成为了香城三大娱乐公司之一的友谊娱乐公司创始人。   “真是好久不见了。”   王影帝对白曙的态度,比想象中热络。   白曙眼中闪过不解和惊讶。那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凯文,还是英杰,或者是王影帝,在遇到他的时候,都没有表现出陌生感,反而有种“终于回来了”的亲切。   “怎么?我是不是老了?你一副见鬼的表情。”   王影帝坐在哑黑的皮沙发上,领带微微松了,袖子被挽到了手臂,一只手放在沙发靠背上,一只手拿着红酒,潇洒而充满男性魅力。   多年未见,他眼角的确多了些皱纹,可是周身的气质更加从容、自然了。   白曙看了看房间内反射到的镜面,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并不像王影帝所言的那样,见鬼了。   王影帝哈哈一笑,朝白曙举杯,“你忘了我是谁了?曾经的演员,现在的导演,演戏对我来说,是深入骨髓的东西,你细微的表情,瞒不过我的眼睛。”   白曙尴尬地笑了笑,说实话,在香城遇到的这些人,他的记忆不深,要努力想想才能记起对方。可以说,若不是当年留下了一部《断袖》,这些人,极可能会被他扔到记忆的角落里,不见天日。   白曙把手中一个长方形盒子放到了王影帝面前,“礼物。”   王影帝笑得温柔,“你的礼物向来不好拿。”   他的话虽如此,但是还是把盒子打开了。   盒子里,是一卷精致的宋代缂丝。   缂丝是华国特种工艺艺术品,全幅用蚕丝织造,以细蚕丝为经线,纵贯织品,以彩色蚕丝为纬线,纬线不贯穿全幅,只在需要织就的地方与经线相交,所以有“通经断纬”的说法。缂丝,也有“刻丝”之称,把织品悬空拿起,就着阳光看,就能看到一道道如刀刻般的镂空痕迹。白曙送给王影帝的这副缂丝是宋代山景古怪图,极其罕见。整幅织品,色调偏暗,气氛显得诡异,放眼望去,灵魂都要颤一颤。   王影帝显然很满意白曙送的礼物,他小心地把这副缂丝卷起来,放置到木盒中。   “看来英杰给你情报了。看在你如此有诚意的份上,你想的事情,定能顺利。”王影帝最近迷上丝织品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白曙从哪得到的消息,不用猜也知道了。至于白曙送上这幅缂丝,所求为何,他早已知晓。其实,无论他是否上门送礼求助,他都会帮他这个忙。   王影帝的一句话,往往比白曙他们拼死拼活,劳累十天半个月有效多了。白鹿莲在白宅平静地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一个月。离开的时候,她面容平和。老天垂怜,在她绝望的时候,把家人送到了她面前,让她的小陌有了依靠。她可以安心去死了。   她的后事,是白启智亲自操办的,场面不盛大,只有家里的几个人,骨灰直接洒在了大海,省了不少事。这一次,她的离开,是真的,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了。虽然白陌会不时用那双受惊的眼,在寻找她的身影,但是相信不久之后,白陌也会把她给忘记。那时,她就真的消失了。   因为白鹿莲的事情,白曙只能延迟回大都城的时间。直到办完了后事,离大都大学开学只剩下一周的时候,白曙他们才打算启程。   可是有时候,事情往往不如想象中那般顺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形容的就是这种时候。   在白曙他们把行李都收拾好了,的士也叫到了家门口,发动机都已经启动的时候,一幅画面跃入了白曙的脑中,白曙猛地叫了一声:“停车!”   车子戛然而止。   “怎么了?”车子刹车太快,白玉氏撞到了副驾驶座的椅子上,白玉氏抚着额头问道,“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白曙慌忙拍了拍司机的坐凳,“去香城大医院!”   他的神态,令白金氏和白三朝都紧张了起来,他们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刘清中枪了!” 第215章   ·   幸运的是, 刘清伤得不重。不幸的是, 白陌失踪了。   刘清带白陌去白鹿莲位于威灵顿街的出租屋取遗留物的时候,遇上了石正。石正当时正躲避追杀,刘清见到后, 把白陌藏好, 加入打斗中。敌方十二人, 近半数有枪, 石正在逃跑过程中, 本例手臂就受伤了, 所以在对方终于忍不住要射击的时候, 他来不及躲避。是刘清帮他挡的子弹。   “手术非常成功,病人现在的麻药还没过, 等醒了之后……”   医生说什么, 白曙已经听不进去了。刚才刘清在手术室的时候, 他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 他担心, 担心他离开。待知道他的手术成功后, 他才放松地靠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   “想要找到小陌, 就只能找龙哥了。”石正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出了这事, 他非常自责, 既为刘清中枪进手术室,又为小陌的失踪。   白曙拍了拍石正耷拉下来的肩膀,“别担心,我已经给英杰打了电话, 让他帮忙找小陌。”   这是意外,谁都没法预料。即使有预言能力如他,也没料到竟然在临走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白曙回大都城的计划,再次搁浅,为了等刘清痊愈,为了寻找失踪的白陌,他不得已打电话向贾教授请假,再次在香城逗留了一个月。   白陌是个自闭儿,被敌人挟持后,扔到了巷子里。香城不大,有英杰和王影帝帮忙,在失联三周后,白曙他们在离朗元路六公里的一个废弃制衣厂的垃圾堆旁,找到了他。也亏得英杰和王影帝的人识别能力强,能认出这个脸上沾满了乱七八糟污渍的男孩就是白陌。   白陌虽然是自闭,但是对朗元路还有些印象,他最初是被扔在港口的。香城的港口是鱼龙最混杂的地方。在那里,像白陌这样大的孩子,身边还没有大人,最容易成为人贩子的目标。白曙他们也不知道,白陌到底是怎么逃过那些人蛇的眼线,自己往朗元路靠近的。   不过也因为白曙在香城多逗留了一个月,凯文到白宅的次数多了,不知怎么的,就和刘清说到做生意上去了。凯文从香城拿货,送到楚庭,而白曙从楚庭运到大都城。先不说那些昂贵的游戏机、收音机、彩电,单单碟片和磁带,其中的利润就非常惊人,就足以让刘清和凯文冒这个险。   为了感谢王影帝和英杰帮他们找回了白陌,白曙听从爷爷的建议,在白宅做了庄,请英杰和王影帝到家里吃饭。王影帝和英杰到白宅时,排场摆得挺大,朗元路不少街坊都看到了,议论声不小。白曙却知道,英杰和王影帝这是在给他们长脸。石正在刘清出院前已经回部队了,他、刘清,不久后就要离开香城,白宅只剩下白启智和白玉氏夫妻俩。他俩已经中年,家产颇丰,儿子不在身边,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是那些鼠辈最青睐的对象。当初董教授和她的妻子之所以敢威胁白启智,未尝没有白家无人的因素在。有了王影帝和英杰这一出,那些宵小想要对他们夫妻俩出手,也得掂量掂量。   王影帝虽然已经是友谊娱乐公司的负责人,但是他对电影一如既往的热情。饭桌上,白启智无意间提到他业余时间,喜欢写武侠小说的事情。王影帝瞬间来了兴趣,立刻询问白启智,拿了原稿,开始读起来。待拜读过白启智的高之后,他当场就决定要买下版权,要拍成电影。   在香城已经待了两个多月,白曙这一次离开,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才离开的。   来的时候四人,回的时候五人;来的时候轻车上路,回的时候行李是一大麻烦;来的时候是盛夏,回的时候,已经是初秋。   初秋的大都城,是金黄色的,风裹挟着银杏叶吹了过来,迎接风尘仆仆的他们。   刘清已经提前找好了车,白曙他们一出站,就可以坐在车上回家了。   “还是家里好!”   白金氏才刚进门,就瘫坐在厅堂的太公椅上,怀念地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这些都是她在照顾的。家里的没一处,都是她和乖孙一块儿商量着布置的,非常舒心。   香城再好,也只是异乡,大都城才是她的家。   离开已经两个多月,但琉璃厂的房子,依旧非常干净,可以看得出,一定是有人打扫过了。   “待会儿得去感谢老邱和老丁,定是他们帮忙打扫了。”   白三朝喝着自己喜欢的浓茶,悠闲极了。香城虽好,不是吾乡。老来有老友相伴,更是一大喜事。   “你们先休息休息,我去贾教授家一趟。”   白曙刚洗漱完,立刻起身要往教授家里赶。他请假那么长一段时间,回来了,得先去跟老师销假。   刚进贾教授家门,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贾教授指着一堆高到腰间的书,说道:“你去把那对堆书先看了,资料整合一下。”   这才多久,贾教授家里的书房就已经堆满了书和纸上。   这么多书,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完的,白曙在贾教授家里熬到了半夜,才告辞了。贾教授想要留他过夜,但是却被白曙拒绝了。他想要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能看到爷爷和奶奶,还有刘清。   “白曙!”   才刚下楼,白曙就听到了刘清的叫唤。   他惊讶地朝前方看去。   刘清站在卡车旁,笑着看他。   “你怎么在这?”   白曙先是惊讶,而后,回过神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早已在他的心里。   果然,刘清回答:“等你。”   白曙闻言沉默了片刻,静静地看着他。   初秋凉爽的夜晚,刘清的手已经冒汗,他因为白曙的眼神,紧张得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风刮得很大,沙沙作响的落叶被风吹着,滚来滚去,堆积到了墙角,就像刘清的心情一样。   过了良久,白曙开口说道:“刘清,我们试一试吧。”   试一试?   刘清诧异地看着白曙,眼睛里冒着熊熊火光。仿佛一座休眠的活火山,没有任何预兆地就爆发了,火山红色的熔岩从火山口喷了出来,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压抑了那么久的感情,刘清终于得到了白曙的回应,他有些不可置信,“你说的试一试,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要和我试一试吗?是要和我相爱吗?”   他的声音隐隐有些不安,深夜的大都城,静得没有其他声音。整栋楼,只有贾教授家的灯还亮着。白曙出来前,贾教授和程浩还在讨论着课题。   此时,刘清看不清白曙脸上的表情,路灯太昏暗了,白曙又背着光。   他往前走了两步。终于看清了白曙的神情。认真而郑重。   “嗯。试一试吧。我不知道能回应你到什么地步。但我们试一试。我需要你的陪伴。”   在打算离开香城,却因为看到刘清受伤而停留的时候,白曙终于正视了刘清的存在。   刘清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小孩儿了,他成熟而稳重,冷凝而刚毅,二十多年的经历,给他的人生留下深刻的印记。但是只有那双看向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跟相识后一样,令他至今心颤。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去认真想过,他为何会面对刘清的眼神时,有逃离的想法。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刘清那双丹凤眼,由始至终,只看得到他一个人,仿佛他整个人的人生都是他。如同献祭一般,他把他自己献给了他。无论是上辈子,还是今生,只有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也只有他把他放到了这样高的位置上。他欣喜,但是却又害怕,害怕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感情。上辈子被背叛的阴影,还残留在记忆里,他没法做到全心全意去信任一个人,没有信心去回应这样的感情。   “曙,曙,谢谢。”   刘清紧紧抱住白曙,想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他以为一辈子都只能默默守在他身边,没想到竟然能得到他如此回应!他现在仿佛置身于天堂。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白曙伸出手,回抱了他。他感觉到了刘清的肌肉,由紧绷,慢慢变得柔软。   “谢谢。”刘清在白曙耳边小声地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激动,有些紧张,更有些兴奋。他等了太久,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终于还是等到了。   虽然白曙和刘清已经把事情挑明了说,但是这事情,这感情还只限于他们俩知道。对于家人和外人,他们并没有多言。所以,在他人眼中,白曙他们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也许,也只有白金氏和白三朝知道,白曙和刘清相处的时候,更添了默契,白曙看向刘清的眼神柔和了很多。白曙知道。奶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她却一直沉默着,不点破。不过,她再也没有提起帮他和刘清找对象的事情。每天只是坚持不懈地逗着家里的大公鸡和黄豹,还有白陌。而爷爷白三朝则一如以往地穿梭在大都城,跟着几个已经退休的老友,寻找他最钟爱的食物。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手机下载http://m.wxia.net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