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手机下载http://m.wxia.net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 重生星际之玄术师 作者:三傻二疯 【文案】 林简是魔铁网的大神一枚,平生最擅长写的是装神弄鬼的传统道术流。 这几年,读者的要求越来越高,就是写个抓鬼降魔的小说,作者也得上知易经八卦,下晓奇门五行,胡说八道得一本正经。 苦逼的林简只能啃下一本本不明觉厉的道经佛经,读得简直要喷肝。 然后,他穿到了未来。 在这个星舰战船满天飞的星际时代,林简愕然发现,他脑子里那些然并卵的知识竟然…… 大放光彩? 这是一个道术流写手靠着前世的常识一路装逼打脸勾搭霸道总裁的励志奋斗史。 #本文涉及道术知识纯属虚构# 建议从从第一卷开始~ 内容标签: 星际 主角:林简,苏洛,萧振衣 ┃ 配角:苏可 ┃ 其它:道术,科幻,机甲 ================= 第1章 穿越伊始 林简是个魔铁写手,从当年莲蓬鬼话开始就写湘西赶尸茅山降鬼,一门心思的开拓传统道术小说。靠着题材新文笔好,林简开了几篇文就成了一代大神,还笼络了一堆嗷嗷待哺打滚卖萌的死忠读者。 可过几年后,林简的评论区开始不对劲了,渐渐有些读者开始在他的小说下面探讨道术玄妙,炼丹成仙。光是讨论也就算了,他们还持之以恒的在每一张更新下面批评林简,说他虽然写了这么多道术小说,却对道术一无所知,只知道胡搬乱扯,简直就是欺骗读者。 凸!对道术这么了解怎么没见你上天呢? 虽然心头很是不快,但看着日渐凋零的打赏书评,林简还是无可奈何的屈服了。他网购了一大堆道教典籍,废寝忘食日夜攻读。那些天书似的典籍实在佶屈聱牙,林简天天悬梁刺股,简直快要喷出肝来。 在死背完了《连山易》后,他终于一头栽在了书山前。 穿越之后,林简过上了极为苦逼的生活。 他穿的这个壳子是个未来世界里混吃等死的宅男,靠着父母遗产坐吃山空,最后因为缺乏运动一头栽倒在浴缸里,让林简占了这个便宜。 看着新闻上闻所未闻的名词,盯着招工广告那些不明觉厉的岗位,林简不得不悲哀的承认,在这个机甲满天走战舰不如狗的时代,他的大学文凭简直就是一张垃圾。 查一查账户里所剩不多的钱,林简只能苦逼着脸重操旧业。 妈的,都穿越了居然还要爆肝。 未来世界里流行的全是种马穿越,后宫女尊,传统道术那是影子都没有。为了培养读者群,林简只能拿出他当年在莲蓬鬼话日更一万的毅力,在某个热门论坛开了个帖子:“八一八我的一次恐怖遭遇。” ——懂行的写手都知道,像道术这种题材是不能一开始就抛设定的,必须得用鬼故事之类的噱头吸引住读者,培养出忠实粉丝后再搞个神转折。而作为噱头,这个鬼故事必须得看起来真实可信——比如说最好用第一人称。 林简愁眉苦脸点开屏幕,开始刷他的帖子。 不出所料,他的帖子下面还是只有寥寥几个回复,都是什么“好恐怖~”、“楼主人没事吧。”之类的垃圾回复,他有气无力的拉下光标,却看见最后有个人在回复后给了1星际币的打赏。 咦难不成是小天使?林简定睛一看: 读者初入茅庐:作者你好,我的朋友也遭遇了你文中所描述的‘撞客’,请问有治疗方法吗? 撞客?你咋还不撞鬼呢?这是同行来抢关注的吧? 挺巧妙的嘛! 林简嘿嘿一笑,噼里啪啦一通敲: “这个简单,用柳条沾盐水打病人一顿就行了,打得越重越好。” 叫你抢关注,我噎不死你! 林简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吃个外卖再午睡片刻。 午睡过后,他睡眼朦胧的打开论坛扫了一眼,然后一下子就吓得清醒了—— 他的帖子被加了精华,悬在全息论坛的最顶端,下面还飘着一行鲜红的大字:“读者初入茅庐打赏作者林道士1000万论坛币。留言:作者的方法很有用,我的朋友已经清醒了,希望以后和作者继续交流。 卧槽这是怎么一回事! 颤颤巍巍打开帖子,不出所料的,帖子已经爆炸了——有无数的网友蜂拥而入,疯狂地@他给他留言——仅仅短短几个小时,读者们已经撕开了三个回合,盖起了上千层高楼。 简直是火热爆棚 开撕的主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林简是和人勾结炒作,否则这么不靠谱的帖子,怎么会打赏这么多?再说哪里有这样的巧合,帖子里写什么病,人就得什么病?另一派则是全力驳斥炒作说——1000万论坛币啊!相当于一般人十年的工资啊!有这笔钱请炒作公司不是更专业?哪里还用得着让论坛分成? 另外,反驳炒作的声音里也有不少现身说法的ID,他们自称有亲朋好友像帖子里说的“撞了客”,在看到帖子后他们照着方法一试,病人已经恢复了正常,所以林道士绝对是有真材实料的——当然,这都被斥为马甲了…… 翻了好几页,林简终于压下了砰砰狂跳的心脏,点开初入茅庐的账号给他发私信:“亲(づ ̄ 3 ̄)づ你好!,我的帖子是有一定虚构成分的,那个柳枝打人的方法也是传说,治好人应该纯属巧合……这个钱我实在不能收,你给我一个账号我给你发过来吧~亲还是要信赖医学哟~” 说实话,林简很感激这个初入茅庐 ,无论怎么说这1000万论坛币都帮他打响了知名度,实在是对他有莫大的好处。他那个柳枝不过是在《本草纲目》上看到的搞笑偏方而已,哪里值得1000万? 没多久,初入茅庐给他回信了,内容很简洁: “我的朋友是在去年10月“撞客”,转了十个医院,耗费数千万,现在这数百万只是零头而已。你的方法确实有效,这是你应得的。” 林简盯着这封高冷的私信,果断给土豪跪了。 ——大哥,这真是一个装神弄鬼偏方而已啊! 几分钟后,土豪又私信他了。 这一次土豪还是高贵不可侵犯,直接了当的给他转达了另一个网友的留言。那个网友说他家乡没有柳树,问有没有别的疗法。 ……所以说我真的不会治病啊! 可是土豪刚刚才包养我,拒绝他肯定要留下坏印象…… 林简绞尽脑汁,最终想起了《茅山术志》里的一段:“童子发灰配烧酒,服之可强阳气,祛邪魅。” 头发灰吃了也没什么害处是吧? 林简给那网友回了一个私信,简单说了头发灰配烧酒的方子,同时反复强调这真的只是偏方传说,千万要相信医学…… 这真的只是鬼扯啊! 下午,林简的帖子战得更厉害了,怀疑派们占据了全面的优势,他们也不知怎么的就把原主之前发的帖子都翻出来了,全是什么动漫同人yy小说,于是他们嘲笑:这也像是世外高人的样子? 这一证据一出,形势大为逆转,新进来的网友都纷纷在扒皮贴下留言,说这一定是炒作。还有人有理有据的脑洞了初入茅庐的身份,他们发现这个初入茅庐似乎与论坛管理员很熟悉,还常常能开个玩笑,于是网友有理有据的猜想,这一千万论坛币,说不定只是论坛自己搞出来的噱头。这个猜想一处,新人旧人都炸了! “呵呵,还以为这个论坛有节操,天下乌鸦一般黑。” “管理员又是怎么看上这个宅男的?背后一定有肮脏的交易!” “呵呵顶楼上,说不定管理员是看那个宅男动漫黄文写得好。” “我说这个论坛吃枣药丸。” “药丸加星际身份证号。” “简直无耻,大家一起去举报这个论坛吧。” “妈的简直恶心死人,自己编的狗屁还要出来到处让人闻。” …… 在骂了整整两页后,一个网友突然打赏了林简1000论坛币,然后发了一个长帖:“妈的老娘忍不住了!键盘侠们你们站在道德高地真是凉快!一个个用都没用过比比什么?你一张嘴这个就是狗屁?你自己放的? 不匿名了,老娘替楼主抱不平! 我爸爸在去年12月突然发病,就是两眼发呆表情发木,时不时的胡言乱语。我和妈妈带着他四处找医院,连凯菲特星上的苏氏医院,700星际币挂一次号,我们都去看过。结果呢?一点用都没有。 我点开这个帖子的时候是在开普敦星上陪爸爸散心,当时我看了这个帖子也不信,但是死马当活马医,我就给林老师发了一个私信问他没有柳树该肿么办,可能是他太忙了没有回我,我又让@初入茅庐帮我转发。然后林老师就回了我,说用童子的头发烧成灰陪酒喝。 现在我爸爸已经会说话了!这特么是我们在苏氏医院花了几十万都做不到的! 你说有没有效果? PS:为了防止键盘侠比比马甲,征求了父母同意老娘豁出去了!这是我爹的病历号!病历号是全星际联网的,键盘侠们花一块就能查,你们不会舍不得这点钱吧? 我等一会就上传我爹服药的视频,打肿键盘侠的脸。” 帖子一下子安静了。 …… 晚上,林简再次打开论坛,这一回他一眼就看见了被顶到前排的打赏长帖。 ——卧槽,茅山术志特么的是真的? 第2章 玄术 林简火了。 虽然帖子下的网友们大多仍旧半信半疑,但还是有好事者去查了打赏热帖提供的病历号,最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至少比他们的猜疑更像是事实。 怀疑派被打脸后,力挺派就跳出来嘚瑟了: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你们口口声声说这种东西不科学不合理,那科学合理救得了别人的爸爸吗?不管这个偏方多可笑,它管用啊! ——当然了,力挺派也并不就认为林简说的什么“撞客”真实存在。他们觉得这就是一个精神心理方面的毛病而已,只不过现代的人体医学还不够发达才无法治疗,林简那个偏方的价值也不在于什么抓鬼的理论,而是对于现代医学的启发,他们还在帖子里@了几个著名的医生,希望他们能从医学方面解释一下这些稀奇古怪的偏方。 如果说到目前为止,林简的名气还局限于一张帖子里的撕逼,那么仅仅几个小时以后,他的名字就以一种真正恐怖的速度流传了整个论坛—— “呵呵,本人今天就要打一打某个偏方党@林道士的脸” ——苏可 苏可,星际第一医疗集团苏氏的首席医师,靠着精湛的医术俊美的脸蛋和一张四溅毒汁的嘴风靡半个星际网络,是论坛里数一数二的神人。若换做平时,林简这种渣渣被苏医师点一次名,都是要长挂论坛首页被无数迷妹人肉到死的。 然而今天,苏可亲手撕了林简。 苏可的帖子里是一个视频,视频里他面容俊美笑容慵懒,满溢出的荷尔蒙简直要熏昏屏幕外的脑残粉。 ……只可惜,这张脸虽然好,喷出的话却叫人听了想爆血管:“现在有些人完全没有常识,简直就是基础生物学都没过的节奏——你给自己的老子灌了一瓶性质不明的烧酒就要全部病友也给老子灌烧酒?知不知道实验偏差?知不知道随机性?两个案例就吹得比天要高,还要打脸——我看您的老子是被您的智商气醒的吧!还有一群反智的乌合之众艾特我——你是来搞笑的还是来求打脸的?” 苏可勾唇一笑,面上带出一丝轻蔑:“那个什么林道士的,正好苏氏医院接诊了五个病人,症状和那位愤怒打脸女士的老爹一模一样。不如咱们赌一场,我今天下午就开直播,给病人服用童子发丝灰兑烧酒,病人醒了我给你100万。病人没醒你自己销号。” …… 看了这个视频,林简果断跪了—— 特么的老子果断被坑啊! 想当年在莲蓬鬼话,他们一众作者天天交流鬼故事,大多数都是抱着搞笑刺激的心态在玩闹,但也真有作者走火入魔,按着民间传说道教书籍搞起了亲身实践—— 然后,他们都扑街了。 想当年,在作者交流qq群里,这种蠢货一般被称为孔乙己——食古不化脑子糊涂,自作自受可笑可悲。 谁特么知道穿越一次老子居然也成了孔乙己啊! 卧槽土豪君你害死我了啊! 老子只是安安静静的写个文高富帅你来装什么逼啊! 脱下光标,看到视频下面一水的舔屏卖萌加辛辣讽刺,林简简直欲哭无泪—— 不知道未来世界有没有人肉搜索啊? 下午两点,苏可准时开了直播,一众饥渴难耐的粉丝蜂拥而至,几乎瞬间就将视屏堵了个水泄不通,逼得管理员连清了两次弹幕才露出苏可的脸…… 视频一开始是苏可讲解所谓的撞客症状和出示病人家属的同意书,然后他照例开了嘲讽:“还好那位打赏的女网友提供了喝酒这一个信息,要不然真按林道士说的要打病人一顿,那还不如把病人送进监狱……” 他这几句话磁性低沉,婉转沉郁,话尾的音调微微上扬,像一把钩子一样勾的耳朵发痒。弹幕马上就高潮了:“啊啊啊耳朵怀孕了苏男神你要负责!” “好喜欢苏男神的吐槽!说得太对了!那个煞笔道士还要家属用柳条抽病人一顿,还越重越好,病人是痛醒的吧……” “左边加一,说不定那个女的的爸爸也是被呛醒的。” “说实话听到这么苏的声音如果是女病人恐怕直接就醒了” “嘿嘿如果是我的话我就装被撞客了,等苏医生埋头检查的时候再一嘴巴亲上去……” “计划通!” …… 总而言之,弹幕里有八成是舔脸的,一成是骂林道士的,剩下一成是既舔脸又骂林道士…… 挺林简的?早被骂道银河系外了。 简直苦逼。 苏可准备很充分,当着观众的面叫出几个小男孩捡了头发烧成灰,再亲手掺进烧酒。他把混合液倒进几个玻璃杯里,端着一杯开始喂第一个病人——为了观摩面部效果,那位病人的脸上没打马赛克。而很不幸的,这位大叔本来就面目普通眼神呆滞,再配上苏可端着杯子的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右手,简直就是面目可憎了…… “卧槽这个构图这个对比!妈的这是王子慰问智障病人么?” “虽然觉得你很刻薄,但是……噗哈哈哈!” “我去这有点尖酸了吧?舔屏归舔屏不要骂人家病人呀,再说了这不是实验偏方吗怎么你们都看脸?” “实验个屁啊,学过生物的都知道这种东西是在搞笑。专心舔脸要紧!” “楼上加一!” …… 苏可小心翼翼的扶着病人的头,喂他一口口喝完了烧酒,他稍微停了一会儿,拍了拍病人的背帮他咽下。 少顷,病人依旧一脸呆滞。苏可讥讽一笑,转过头来对着屏幕:“大家都看到了吧?所以说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你们看看国人对生物医学的了解有多可悲——” “你是谁?” 苏可缓缓回头,大叔正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直播弹幕一下子清净了。 半晌。 “啊啊啊啊啊啊我屮艸芔茻!这特么是这么一回事!” “我擦男神懵逼了我也懵逼了!怎么刚刚还斗着槽这边一下子就神展开了!” “卧槽这发展不对啊!” “虽然我也震惊了但你们先不用嚎,就算加上这个大叔也才三个样本……卧槽老子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男神快点再喂啊!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再来一个啊!” 显然,苏可想的也是再来一个,他没理那个大叔的追问,疾步走到桌边端起一杯烧酒,一把扶起第二个病人,直接了当灌了进去—— 这一次摄像的角度特意对准了病人的面部,观众们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喉结滚动吞下烧酒。十几秒钟后,病人嘴唇颤动,溢出了一声呻吟” 这次没尖叫没咆哮了,屏幕前的都傻了。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千万人眼睁睁地看着五个神情呆滞的病人开始皱眉、呻吟,恢复了神志…… 苏可目不转睛的盯着最晚醒来的病人。许久,他深深吐气,转过身来:“林先生,你赢了。” 林简直接沮丧得睡了一下午,他是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穿越了之后脸糊口都困难,好不容开个道术文吧居然被人直接坑成了孔乙己——虽然名气很重要,但这种恶名…… 醒来之后,他灰心的简直要哭出来,本来好不容易找了一条路子,现在是彻底不能走了,就算是换马甲恐怕都会被人肉出来。恐怕在网友彻底忘掉这件事之前,他都得与网络绝缘了。 他唉声叹气打开电脑,准备申请销号——总不能真等到耳光来了被粉丝人肉了才投降吧,还不如光棍一点直接滚—— 读者苏可打赏作者林道士 100万论坛币 【理由:我输了。】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柳条打人是用来驱鬼的,但不能用来除妖,因为柳音同留,有挽留之意,会让妖怪缠绵不去…… 其实最好的是桃木。 第3章 粗大事了? 苏可仰头靠在沙发上,神情莫测的凝视着窗外的灿烂星河。良久,他轻轻叹气。 “你又在烦恼什么?不过就是十万星际币而已,有那么计较?” 秦歌端坐在苏可对面,隔着茶杯上升腾的氤氲蒸汽朝他淡然微笑。 “不是计较。”苏可直起身来,神情冷淡:“只是有些挫败。那五个病人一直都是我负责的,最长的都已经在医院里呆了三年了,没想到……” “我们都没想到。”秦歌打断他,“这种莫名的癔症本来就是医学难题……‘撞客’?之前医学界连怎么给它归类都不知道。” “是啊。”苏可的神态颓败下来,眸子里划过一丝茫然:“毫无理由的呆滞、昏迷、无反应,偏偏大脑一切正常,最后能总结出的规律就是毫无规律——有的病人到死也没清醒,有的病人叫名字就能叫醒。哈,还有那种原始社会模式的治疗方法——简直就是个滑稽的医学笑话。” 秦歌端起茶杯,惬意的轻抿一口,悠然道:“这不是笑话,阿可。每年有数百人遭遇这种癔症——或者说直接叫它撞客吧,其中有九成能自行痊愈,剩下的一成则终生不醒。毫无病变,毫无前兆,毫无规律,甚至看起来它只是发呆时间过长……如果真有偏方能解决这个难题,那它就不是笑话——小可,人命从来不是笑话。” 许是看到了苏可的不屑,秦歌添了一句:“我知道你在医学上的才华。但是我觉得你还要有一点敬畏。那些网友说得不错,医学是为生命服务的……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黑猫白猫?我看那偏方是个假猫。”苏可微微一哂,自沙发上站起身来:“我要让人安排个心理测试,这个偏方八成是个安慰剂……” 他掏出通讯仪,踱到落地窗边,对着窗外的璀璨灯火开始拨号。他按下号码,无意间抬起头来,瞥见了玻璃星星点点的灯火中一张俊美的脸。苏可颇有些自恋的露齿一笑。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头上划过一抹苍白的剪影——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第二天的整整一个上午,林简都是懵逼的。 这种懵逼状态从看见苏可的打赏开始,至观看视频结束而达到高潮,到最后他已经不能分辨心中狂奔的羊驼究竟是在亢奋于大神的打赏,还是惊诧于偏方的有效。 ——没错,作为一个道术流写手,林简是个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唯物到能看完《咒怨》后一个人上厕所。虽然他在小说里胡搬鬼扯,但个人从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甚至还曾经颇杀风景的在章节末尾搞过唯物宣传…… 然而,今天,他的三观碎了。 不论如何,那五个病人确实是以一种相当之不科学的方式苏醒了。鉴于视频的拍摄方式和苏可的身份,连质疑都特么的找不出来,硬要解释只能说是巧合,可是五个巧合重叠发生——那苏医生该去买彩票啊…… 而且,由于苏可前期的高调,其粉丝在弹幕上的嘚瑟,这视频简直洋溢着群众喜闻乐见的装逼打脸气息。无数心头阴暗的宅男们将视频四处分享,还取了一个又一个掉尽节操的名字:《粉丝跪舔,男神打脸!》 《扮猪吃虎的最高境界之男神给我舔》 《装逼打脸哪家好?论坛左转找林艹》 …… 在浏览论坛后,林简自己都想打死自己了…… 现在他的账号算是已经爆了:有求医问药的(妈的老子一个写小说的怎么就跑到论坛当医生了?)、有来跪舔大神的(老子真的什么也不懂你们不要乱搞啊!)、有理智上接受情感上拒绝前来骂街的(虽然老子是不靠谱吧但难道不是你们男神自己送脸上门的?)…… 林简觉得心好累。 关了电脑他想了半天:首先名气是打出来了,有了这几十万的打赏暂时也不愁过日子,可以说这次事件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当然自己脑子也要清醒,不要觉得一个小法门有用整本书就都是对的,还是走唯物主义道路比较稳妥。可以先考虑借名气宣传一下新书,但一定要强调这些偏方法门的不确定性,直接推说是老一辈留下来的秘方,有没有用不要找我本人…… 既然有了几十万,林简毫不迟疑的点了一份豪华外卖犒劳自己,谁知外卖刚送到他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通讯仪就响了。 林简拿起通讯仪,里面的男声浑厚沉郁:“你好,我是苏氏集团的总裁苏洛。在昨天下午,舍弟苏可是否曾与阁下在撞客问题上发生过争执?” “……是。” 妈妈咪呀这是家长找来踢馆了?卧槽这种都市小说二代打脸流的剧情! 苏洛语气严肃,声音低沉:“昨天晚上,舍弟于苏氏总部昏迷,出现撞客症状。” “蛤?” “林先生,鉴于您在撞客一事上的权威,本人希望您能尽快介入舍弟的治疗过程。只要舍弟有所起色,苏氏绝不吝惜报酬。” “等等我其——” “嘟嘟嘟……” 我屮艸芔茻!打脸要不要这么快!老子是个屁的权威啊!妈的拖到现在再给老子打电话一定不是普通的撞客啊!麻痹的难道还真要照着茅山术去装神弄个鬼? 扑街扑定了! 林简团团乱转,抄起通讯仪就开始回拨号码—— “有三名苏氏集团员工在门外等候,是否接待? 妈的连卷款逃逸的时间都没有,简直想狗带。 林简浑浑噩噩的被请上悬浮车,浑浑噩噩的跨过了漆黑一片的太空,浑浑噩噩的被带进苏氏医院—— 直到站在病房里瞧见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苏医生,林公公才清醒了过来。 然后,他就被病房里挤挤挨挨的屏幕、四处缠绕的线路、肃然直立的黑西装、洋溢的奇怪药味给惊呆了—— 妈的好像人体试验现场啊! 端坐在病床前的俊美男子直起身来,一张与苏可颇为相似的俊脸上一片严肃,他凝视林简,黑曜石般的深邃莫测。 “林先生看出什么问题了吗?”苏洛的声音低沉悦耳。 林简啊了一声,赶紧把眼神从苏洛身上挪开,转头盯着病床上的睡美男——这一看他心里咯噔一响:虽然只在视频上见过一面,但他对苏可那张飞扬跋扈的帅脸还是很有印象的,但现在这张帅脸看起来像老了二十岁! 我擦这果然不是简单的撞客啊!这看起来像是被采补了呀! “林先生不凑近些看么?就是林先生艺高人胆大,也请仔细一点,好让我这做哥哥的有点底。” 林简…… 林简哆嗦着上前,伸手摸了一把苏可的脸,触感滑腻冰冷——这小子流了满身的汗! 他颤抖着抬起手来细细一闻,一股淡淡的水腥味铺面而来。 马勒戈壁的贼老天啊,这真的不像是撞客,这像是个厉害玩意儿啊…… 茅山术志云:阴阳各有其臭(音嗅,气味之意)。如果阳盛阴衰浊阳上浮,闻起来就是一股膻味(羊肉狗肉的气味);如果阴盛阳衰重阴大怨,闻起来就是一股腥味。一般来说人体阳盛于阴,只有将死之人,才腥味浓重……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壮年,阴气居然浓重到了这种地步,这绝壁不是小打小闹了。 林简站在床头对着手指发了半天呆,只觉得欲哭无泪,吭哧了半天他转头问:“……有牛眼泪吗?” 好歹得看看这小子中了什么吧?希望茅山术志不是在胡说八道…… 苏洛蹙眉望向身边的黑西装,黑西装低头恭敬道:“前几天实验室里研究哺乳动物溶菌酶,还留了几瓶牛的眼泪样品,只是已经掺了一些葡萄糖和生理盐水了,不知道……” “那你先拿来试试?”——反正茅山术志又没说不能加葡萄糖…… 黑西装的动作倒是快,五分钟后就端来了一桶牛眼泪。 ——你们这里的牛都哭瞎了吧? 林简端起旁边的玻璃杯,在那个巨大的桶里舀了,顺手朝黑西装脸上一洒—— 黑西装:…… 林简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道:“你回头看看你们家少爷,他身上有什么?“——洒了牛眼泪就能见鬼老子才不要见鬼呢! 黑西装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眼,转头扫了一眼床上,陡然张大了嘴。 “怎么?”苏洛冷声道。 “少爷……二少爷,二少爷的背上怎么有个黑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苏可是撞鬼了。一般来说撞客属于小毛病,是被不太厉害的魂魄附身,阳气足的人自己都能恢复。但苏可手上的是一堆长年病患,那个情况就不一定了……有的鬼魂虽然很厉害,但是由于病人的阴阳环境特异(阳虚阴盛)会处于一种惰性状态,不会主动害人,但如果你用烈阳之物撩拨它一下——恶鬼可没什么智商…… 一般来说见鬼是看不到什么血流满地的特效的,也听不到鬼说话……只能看到一团黑雾而已,如果你真的看到了什么人脸啊脑浆啊,恭喜你你的魂魄已经被鬼给挤出来了。 第4章 治病 听到苏可背后有个黑影子,林简头皮一麻。 想当年为了寻找素材编好故事,他曾经收集过不少民间志怪道士手记,里面大都谆谆教诲后辈子弟:魂魄颜色与怨气有关,颜色越显深沉,怨气也就越深重,如果开慧眼看到一团昏沉雾气,道行浅的就得自己掂量掂量分量…… 那如果毫无道行法力呢? 装逼一时爽,全家火葬场啊! 林简还在发傻,后面追魂夺命的声音又来了: “林先生手段果然不凡,竟靠着牛眼泪发现了端倪……想必先生是有些头绪了?” 总裁我把钱退了自此封号行吗? 显然不行。 林简硬了硬头皮,转头吩咐那个盯着病床一脸呆滞的黑西装:“你们这里……有没有鸡血?” 黑西装回过神来。猛烈点头:“有有有!您要多少?”——也许是因为黑影子的震撼过大,他的态度倒是好了很多。 “我要——”一斗是多少来着? “——一斤吧?”——多要点总没错。 这次黑西装没等吩咐,直接出了门。 病房里安静下来,苏洛神情莫测,沉默不语的盯着他弟弟,他身边的两个黑衣人则一眼不发的盯着林简猛瞧,看得林简手足无措。 半晌,林简期期艾艾的开口:“不……不知道苏先生是怎么发的病?有什么症状?” 苏洛没有答话,他左手的那个黑衣人上前一步,恭声道:“苏少爷是和秦先生喝茶的时候昏厥的,之后就再也没醒过。不过……”他迟疑了片刻,接道:“把少爷抬上病床的时候,他踹了医生一脚,那力道……” 那力道肯定不小。林简在心里头默默接道:被鬼附身的都会秒变大力士……希望我不要挨上一脚。 ——不过事情不大对,附在苏可身上的魂魄都已经怨气深重到黑黢黢一坨了,怎么全部的动作就是个窝心脚?志怪里面那些恶鬼可是上天入地挖眼剜肉无所不为的,这老兄倒是没什么动作嘛。 这位这么不按寻常路走,那个茅山术志到底治不治得住他? 不管心里有多么嘀咕,等到鸡血送到了林简还是得开工。 “如有重阴大怨,邪魅缠绵不去者,以热鸡血一斗……” 这鸡血确实是热的,点个赞。 “掺净水适量。” 妈了巴子的适量,你做菜呢? “取血亲发丝数茎……” “苏总裁您能拔几根头发不?” “……混以炉灰半撮。” 炉灰这种东西又没有指定是什么玩意儿的灰,纸灰应该也行吧?未来没有炉灶啊亲! “以玉器濡之——须不入五行之属,” 林简顺手掏出口袋里快餐附送的塑料筷子——这玩意儿非土非金非木非火,确实是不入五行。 “涂地为圆圈数十。密绕邪魅。” 林简拎起那瓶鸡血,开始哼哧哼哧画起了圆,鸡血又热又腥中人欲呕,那筷子也滑溜溜的难以掌握,偏偏塑料又不吸水,一笔下去稀里哗啦半湿不干,还得粘浓一点再来。林简画了半天,蹲在地上看着那稀稀疏疏的两个圈,只觉得心头苦逼腰杆疼痛。他哎哟叫唤着捶捶腰,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两眼紧闭的脸! 卧槽! 林简惊得哇哇大叫,嗖的就往后蹭。那两个黑衣人猛地蹿上前来,摆了个架势就挡在了苏洛面前。 苏洛倒是很镇静,他面不改色的盯着床上闭着眼睛直挺挺坐着的苏可,口气毫无波动:“你听得到我说话么?阿可?” 听到这句话,床上的苏可闭着眼睛左右转了转头,然后猛然睁开了眼。 这一次连黑衣保镖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苏可的眼眶里面一片惨白惨白的,连眼仁都没了!一个俊美帅哥直翻着白眼盯人,那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苏可翻着白眼左右晃头,好像在闻什么东西,然后他两臂一贴身子,直挺挺从床上翻了下来。他摔在地上,似乎也不觉得怎么疼痛,只是伸手撑起身子,开始慢慢爬动。 他动作极为奇异僵硬,伸出左脚时右手后缩,伸出右脚时左手又往后缩,看上去像个在地上划水的乌龟,只能同手同脚的慢慢蹭。 这情景看起来实在好笑,却没人笑得出来。两个保镖端着姿势如临大敌,随着苏可的动作缓缓移动脚步;苏洛神情冷峻,盯着他弟弟目不转睛,已然不知不觉间站起了身。 至于林简呢? 他还在苏洛脚边瘫着呢。 苏可爬了半日,终于爬到了鸡血圈子附近,他探出手来,轻轻试了试那血红的圆圈,圆圈毫无反应。他似乎颇为开心,一个前冲就压了上去—— 嗤! 手臂刚和圆圈接触,圆圈白烟四起嘶嘶作响,苏可猛一缩手,痛的面目扭曲连连后退——不过说来奇怪,虽然脸已经满是痛楚歪曲得不成模样了,他也没有叫出一声。 苏可翻身靠在病床上,瞪着白眼四处张望,然后他垂下头去,将左手大拇指塞进口中,津津有味的吸吮起来。 众人:…… 一分钟过去了,苏可在吮吸拇指。 三分钟过去了,苏可在吮吸拇指。 五分钟时,苏洛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瞪着缩在他身旁的林简。 “还请先生赐教,为何舍弟变成了这般模样?” 林简:…… 我怎么知道啊? “呃呃——这是治疗过程中的正常现象……” “包括吃手指?”苏洛神情冷淡,犀利目光像刀子一样刮着林简。 林简头皮又麻了,他绞尽脑汁:“啊……这个,这种情况也有——啊也有——很多种原因……” “苏总不好了!” 苏洛林简应声望去,只见苏可还在津津有味的品尝他的拇指——不,不能说品尝了,他的嘴边已经淌下了一丝红迹,拇指已经血肉模糊了! 他这是在咬! 保镖连连惊呼,一个箭步正欲冲上前去,却又刹在了鸡血圈外——踩坏这个圈子谁特么负责?他转头焦急高叫:“林先生快想个办法!他要咬到骨头了! 看着苏可殷红嘴唇边露出的一节森森白骨,林简只觉得两腿发软头皮炸裂,他还未开口,身旁的苏洛跃身一个踏步迈出,拎起地上的鸡血瓶朝苏可淋头泼去—— 苏可满头鸡血,僵在当场。半晌,他晃了一晃,软到在地上。 苏洛死死盯住地上鲜血满身的苏可,声音阴沉冷漠:“林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我……” “——请快点想个办法出来。” 苏洛回头,目光森然。 顶着大boss森严恐怖的眼神,林简疯狂转动起了脑子。半晌,他期期艾艾的开了口,深深觉得自己每一个都是在作死。 “苏苏苏总,你你你是不是——处男?” 茅山术志:“……或以血亲之体肤,杂鸡子、灶灰、人白以惑之……童子尤佳。”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苏可是中了稚殂,也就是婴儿的鬼魂。所以他才会说不出话、咬手指、到处爬…… 因为鬼是没有知觉的(除非是被纯阳之物或者煞气烫伤,那种会有魂魄受损的痛觉),所以附在苏可身上的婴儿吸了半天手指也没感觉,一怒之下干脆下嘴咬咯。 第5章 稚殂 林简刚看到苏可吃手指,就知道他身上是什么了——吃手指、踢人、不会说话、动作不协调……这八成是稚殂(即婴灵)附体。 知道是稚殂附体,接下来就有灵感了——正好林公公穿越前最后一坑讲的就是负心渣男抛弃妻子搞出一尸两命最后在亲儿子手下狗带的故事。为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林简不辞辛劳翻遍了佛经道藏古人笔记,积累了很多逼格满满却然而没有什么卵用的知识——比如一篇明人小传里面就写过道士是怎么收拾稚殂的:那个道士用朱砂鸡血把患者困了个结结实实,再‘网开一面’,留出仅容婴儿爬出的小道,随后取病人亲子指尖血,混以生鸡蛋、草木灰等,放于朱砂圈外。稚殂闻见鸡蛋鲜香急于饱腹,偏偏所附之身又被纯阳器物困住。生鸡蛋中混有血亲气息,婴儿神志不全极易混淆内外,误以为生鸡蛋处才是本体,乃自朱砂留出的小道中爬出偷吃,遂被道士收服。 如果只是这样事情很好办嘛。草木灰生鸡蛋指尖血——现成的呀。 可惜,那个道士好死不死补充了一句:“童子方可。” 林简感到了世界的恶意。 “苏苏苏总,你你你——是处男吗?” 话音刚落,病房一片安静。 苏洛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目光冷得像冰。 林简僵在当场,觉得浑身都被苏洛的冷气给冻住了,只能在心里咬着手绢嘤嘤浪奔,他左右乱瞟,竭力像找个由头来解释自己并非得了失心疯。 “我很好奇,不知道本人的性经历如何牵扯上了舍弟的病情?” 苏洛的语气简直像在念死刑通知书。 林简毫不意外的结巴了:“我我我我——我不是想打探您的隐私!可可可是您弟弟的病需要用到您您您的血——最好是处男血!” 这一次连一本正经紧盯病床的两个保镖都回过头了,他们盯着林简的眼神里满是“壮士好胆”的钦佩。 苏洛冷然扫视室内,似乎是想清个场,但他很快意识到了现状。 “要多少血?” 卧槽真是处男?——林简+保镖*2 当然,就是给林简俩胆他也不敢把以上的心理活动表露出来。他赶紧咳嗽了一声:“这个吧只要指尖一滴血就可以了——滴在清水里,再和生鸡蛋草木灰搅在一起……” 苏洛抬手端起椅子边放着的清水,咬破指尖滴入鲜血,顺手递给了正挡在他面前的黑西装保镖。 “下去拿几个生鸡蛋取点秸秆灰。” 保镖哆嗦了一下,躬身接过杯子,小步窜向门外。 妈的气势好强。 不过真的好好奇喔——真的是处男嘛?要不要提醒他一句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你这是自寻死路! 林简第二次站在病床前准备施法时,底气足了很多。 他煞有介事的命令两个保镖重新划鸡血圆圈,圆圈中央用清水擦去血迹留出小道,然后打破鸡蛋倒入草木灰与指尖血,细细搅匀。 鸡蛋刚一搅匀,浑身血污的苏可就张开了眼。 这一次他的脸倒不扭曲了,甚至隐隐还看出一点稚气来。他耸动鼻子,左右晃头,只有眼白的眼珠子扫来扫去,好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少顷,苏可慢慢俯下身来,轻轻伸手向前试探。似乎感觉眼前并无危险,他又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在地上抓摸。抓摸了半日抓摸不到什么,他忽的一窜,手脚并用向前爬去。 眼见着苏可满面血污朝自己(鸡蛋)过来,林简心头又是发虚又是高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还是照着剧本发挥的,虽然帅哥满头鲜血翻着白眼四肢乱挥是很可怕,但只要带入成一个稚殂——卧槽更可怕了! 稚殂爬得很慢,几乎足足爬了两分钟才爬到鸡血圈子处,这一次他好像涨了记性,竟呆在圈子旁一动不动了。林简提心吊胆盯着他,脑子里一遍遍回忆接下来的流程——等一会稚殂应该会小小试探,等被鸡血烫过几次后就会爬回去另找方法,之后他会被血亲气息混淆,一头从圈子里摘出来,到时候马上用铁屑把他困住…… 果不出所料,那稚殂开始向圈子的缺口处爬去了——他对着缺口试了几次,全都被烫了回去。稚殂缓缓趴下,白眼死死盯住缺口,似乎在细细考虑。 ——然后,稚殂向上一翻身,吮起了拇指! 病房里众人对这吮指的动作实在是阴影太大,看到这般情形各个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林简脱口而出:“难道那血不是——”处男血? 苏洛直接赏了他一眼,神情难堪得要吃人,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林先生!快想办法!再这样我弟弟的手指保不住了!” 卧槽所以说老大你是不是处男啊?按笔记的说法我没整错啊!那个稚殂该屁颠屁颠的来吃鸡蛋才对—— 桥豆麻袋,稚殂为什么喜欢吃鸡蛋? 林简颤着手翻出兜里的外卖巧克力酱,用力朝鸡蛋里一挤! 巧克力刚混入鸡蛋,稚殂浑身一颤,骤然抬头死死盯住了林简——手里的巧克力鸡蛋。 林简哆嗦着举起蛋碗,左右晃动,那稚殂的一双白眼跟着移动,连身子也随之左摇右摆。终于,在林简泼出小半鸡蛋后,那稚殂朝前猛地一冲,而后软软瘫倒在地——随之一阵狂风从圈子中刮来,迅疾扑向鸡蛋。 卧槽,原来这个时代的稚殂得用巧克力对付啊! 那狂风来势极快,一眨眼间林简便觉得手指森冷寒风扑面,浑身便像浸入了冰水一般。他被激得一个哆嗦,顺手将碗一扬,反手掏出铁屑劈头盖脸向前撒去——铁可隔绝阴阳,鬼魅已无五感全以阴阳判定方位,阴阳一断它就成了无头的苍蝇了! 铁屑刚一洒出,就看到半空中鸡蛋液陡的一滞,随后狂风呼啸冷气砭骨,金黄一片的鸡蛋羹在空中旋来旋去,就像抽了疯的洗衣机。随后铁屑鼓动飞舞,狂风渐渐平息了下去,鸡蛋啪叽掉到地上。 半晌,林简颤巍巍探手朝鸡蛋上一捞,什么也没感觉到,他旁边的保镖跟着伸手乱抓。苏洛站在旁边看了半日,啧道:“你们不会用牛眼泪么?” 手舞足蹈的众人:…… 这一次见鬼的重任当之无愧的砸了林简头上,他颇有些心惊胆寒的往脸上来了一捧水(总觉得闻起来怪怪的),转头盯住地上黄黄黑黑一片的鸡蛋拌铁屑。 什么也没看到,除了铁屑上疑似有一丝黑雾外。 林简大大松了口气,转头笑道:“没事了,你们把这些铁屑铲起来,找个偏僻的地方埋深一点就——” 砰! 病房门訇然中开,狂风砭骨冷气扑面,林简只觉眼前一黑喉咙一痛,身不由己地朝后直飞出去! 林简一头撞在病床上,直痛得脑袋炸裂,偏偏喉咙上又越来越紧眼前也愈来愈黑,他竭力挣扎四肢死命挥动,却只摸到一团冷气。林简咽喉中赫赫作响,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去,窒息中的心肝胃肺几乎都在搅动膨胀,眼前一片漆黑昏沉,但隐隐又像有一张白脸飘了过去…… 嗤的一声响,林简周身一热,喉咙的紧致感陡然松开,他猛烈咳嗽,睁眼一看,却见到自己满身鸡血,正瘫在苏可身边。苏洛手上一个空桶,神情严肃的直盯着他。 忽地,林简瞥见一团黑雾从门前直冲进来,带起阵阵狂风寒气,他扯着嗓子大喊:“小心门口!” 门旁正是一个黑衣保镖,他骤然听到这句尚且还没反应,就被黑雾一头缠上,一百五十斤起跳的大好身材直飞过病房,哐当一声砸在病床上翻腾打滚。见此情形,苏洛与剩下那位黑衣男纵身向前,双双直扑病床。林简正缩在床下,瞧见迎面飞来的黑影子直吓得头皮发麻,他来不及思索,顺手扯出尚未用完的铁屑,朝着床上就是一洒。 他这一洒倒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那黑雾一撞上铁屑,嗖的一声就往回飘,退回了病房门口。 保镖躺在床上连连喘息,苏洛与黑衣男刹住脚步,神情难看。 这次林简可顾不得苏总的表情了,他噌的一声爬起来,扯着嗓子高喊:“快快快!大家手拉手!手心对手心,围成一个圆!” “什么?” 三元志异:借阳之法,乃补弱以强,衡虚以盛……各以劳宫穴相贴,各通阴阳之有无,乃毕众阳为一,精魅莫敢犯之。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嘛,鬼魂能够闻到生鸡蛋的味道,因为鸡蛋还是活的。加入血亲的血液后,稚殂会把鸡蛋误以为就是自己正附着的躯体,有助于减少它的警惕性。 简而言之,林简用铁屑困住了稚殂(铁器不通阴阳,稚殂感觉不到外界只能瞎转了),本来可以把他收拾了。没想到稚殂还有个老的,人家感应不到自己的孩子自然要冲进来发飙咯。 另外,鬼一般攻击人都要掐喉咙——只要人还没死,呼吸间就有阳气,就算鬼魂怨气很重不惧怕阳气,接触到也很不舒服,所以要扼住受害者的喉咙……同理,鬼魅附身也大半是浮在病人背后,就是为了躲开正面的呼吸之气。 第6章 母子两命 憋说话,吻我! 林简刚说出那句手拉手,众人脑子里整齐划一的冒出这句话。 好冷。 不过现在可不是斗槽的好时机,就算再怎么抗拒同性接触,也得为自己的小命着想——林简就率先垂范,扑上去一把攥住了苏总裁修长白皙的手,然后手心一翻,来了个十指交缠…… 要劳宫穴相贴嘛,这也实在是没办法…… 不过四个男人背对背手拉着手十指纠缠,确实很像gv就是了。 这厢刚把圆圈围好,那头的黑雾已经汹汹杀到,不过这次它好像长了些智商,只围着四人不断打转,似乎是在寻觅弱点,伺机而动。苏洛和两个保镖脸上没有牛眼泪,虽是颇为紧张,却还能面不改色。唯有林简直睹庐山真面目,只吓得心头砰砰作响如擂鼓,偏偏又不敢移开目光,只能一眨不眨的紧盯着黑雾。 不过这黑雾好像犯了选择困难症,在圆圈四周晃了半天也没什么动作。几分钟后,那黑雾稍稍后退,竟一动不动地悬在了半空。林简咽了口唾沫,用力闭了闭酸疼的眼睛,心里头泛起了嘀咕:这位难道打算打完收—— 嗖!寒风扑面而来!林简浑身一僵呼吸一堵,那种恐怖的冰凉之意又侵袭过来了! 这个怨鬼不是打完收工,他是在柿子挑软的捏——林简这具宅男壳子体质孱弱,是四个人当中当之无愧的短板! 幸而合阳之术似乎终于起了作用——这一次虽是寒风阵阵呼吸困难,但也有汩汩暖意从手心处缓缓传来,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暖流层层堆积向上一冲,林简喉咙处一热,总算是能呼吸到空气了! 他深吸两大口气,还没来得及张嘴念几句阿弥陀佛,就见那黑雾再次膨胀,将自己直直拢在了里面! 这一次林简眼耳口鼻无一不冷,好像当头浸入了一桶冰水,他眼前乌漆墨黑,一股腥味扑鼻而来中人欲呕,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骤然,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了,一张浮肿清白湿淋淋的贞子脸从黑雾中缓缓浮出,只剩眼白的双瞳死死盯住他。她慢慢张开青肿乌黑的嘴唇,露出了交缠着水草的牙齿…… 林简惊怖交加,四肢发软,几乎直直瘫了下去。所幸他后心还有一点暖意维持神智清明。他脑子里转了几转,猛地一咬舌尖——本草纲目记载过,舌乃心之灵苗,如遇诸多幻想幻境,只需咬破舌尖即可! 这一招果然奏效——随着舌尖的剧痛,眼前的景象全部烟消云散,露出了灯火明亮的病房。与此同时,身边的保镖大声惊叫:“这女人是谁!” 卧槽全中招了!林简扯开喉咙嘶声喊道:“咬舌头,用力咬舌头!越用力越好!” 生死之际没人敢怠慢,众人纷纷猛咬舌尖,只痛得眼泪汪汪,还有人哎哟痛呼出声——不过随着疼痛,那些幻象倒是终于消失了。 幻象虽然消失,那女鬼可还是不依不饶——那团黑雾紧紧缠绕着四人,让他们如坠冰窑苦不堪言,只能咬牙苦苦支撑。缠了半日,黑雾再度收缩为一点,转身直射向了苏洛! “苏总!”林简尖叫。 听到尖叫声,两个保镖都是浑身一抖,脚步一错就打算上前救援,却又骤然醒悟阵势不能打乱,只能干瞪着眼直视前方,一个个焦急欲狂。左手那个脑子反应甚快,厉声高叫道:“林先生!苏总怎么了!” 林简眼睁睁看着黑雾缠上苏洛,紧张得几乎心头停跳——显然这女鬼已经理解了局势,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苏洛脸色紫青青筋暴跳,霎时间已经呼吸不过来了。他左右转头,浑身颤抖,显然痛苦已极,只看得林简心惊胆寒,骇然失语。 半晌,苏洛突地张口,一口血沫喷了出来! 童子血,至阳之物! 这口童子血效力奇大,那黑雾刚一接触到血水,就嗤嗤作响,咻然后退,直缩回了一米外。 苏洛低头剧烈咳嗽,半晌才抬起头来喘息道:“坚持住!上面这么大动静下面一定听得到!等一会就有人来了!” 接下来,他们又与黑雾缠斗了数分钟,在全员都深陷冰窑瑟瑟发抖咬牙支撑时,门外终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一群白大褂争先恐后涌了进来,定睛一看个个都惊呆在了原地:“苏总这是——” 嗖!或许是势单力薄不愿白费力气,病房里再次狂风大作,黑雾松开四人,一溜烟飘出了门外。 四人精疲力竭,一个个瘫软在地。周围全围满了目瞪口呆的白大褂。 面对四面八方的视线,唯有苏洛镇定自若,他顺势盘腿坐下,神色不动地仰头嘱咐:“你们找几个人来,把阿可抬出去,顺便把地上的铁屑铲出去——” 他死死盯住了地面:方才那一堆蛋黄铁屑已经被匆忙赶来的援兵们顺脚踩成了一团烂泥了。 “林先生,”苏洛缓缓转头,神情冷淡:“这铁屑……还有用吗?” 林简:…… 有用个鬼啊!麻痹的老子出生入死才抓住稚殂,你们一脚全毁了啊! 怪不得那女鬼溜了!她已经把鬼给救出来了! 奇怪的是,等他告诉苏洛这一噩耗时,他神情倒是很波澜不惊:“这么说我们功亏一篑了?” “……差不多。” “也不能这么说,”旁边的黑衣保镖好心安慰:“至少二少爷身上那东西已经没有了呀,也算是个成功。” “可这不是成功啊。”林简恹恹道:“那个东西会找上苏医生说明苏医生很吸引它,如果不把它抓起来的话,保管苏医生还会再次着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半晌,苏总裁开口了,声音冷静笃定:“不是毫无成效。那‘稚殂’附在阿可身上时,我们投鼠忌器,一旦它离开了阿可的身体,就可以放开手脚干了——我们占着主场优势,大可不必与它硬碰硬……林先生,你有办法困住那个稚殂么?” 林简又傻眼了。 到底有没有办法?当然有。 茅山术志专门有一张囚灵书,就是讨论的怎么困住恶鬼——鬼魂能够兴风作浪,大半靠的是对阴阳炁场的把控。脱离了阴阳二气,再猛恶的鬼魂也要变成菜鸡。故而也就有人琢磨出了应对鬼魂的无上妙法:只要停住某地的阴阳循环隔绝阴阳沟通,怨鬼的法力自动衰减乃至变成聋子瞎子,岂非手到擒来? ——可惜,要停住阴阳循环需要制住气脉(道家认为天地阴阳二气的循环与人体经脉循环是一致的,故而名之曰气脉),而找气脉封印气脉乃是一等一的绝学,非得法力高明之人不可…… 换而言之,林简不行。 林简尽可能详细的给苏洛科普了一番,很光棍指出了他本人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的现实。出乎意料地,苏洛丝毫没有动怒。他沉吟片刻,道:“听林先生之前说,铁器可以隔断‘阴阳’,阻碍灵魂的感知?” “……对。” “那为何不在鉄室内施法?只要隔断所谓的‘阴阳交换’,阴阳两种能量的循环应该就会逐渐停止了吧?” 林简心头呵呵一笑,有了一种押中题的快感——这个问题前人笔记里面提到过! 嘿嘿老子来装个逼! “苏总有所不知,如果用铁器隔绝阴阳,就必须完全密不透风,连通气孔都不能有,否则就会漏阴漏阳毫无效果。除鬼之时起码要上上下下折腾大半天,运动量又特别大,这氧气……” “喔?”苏洛似笑非笑:“似乎林先生不大关心时事啊。最近苏氏刚研发出一款纳米机器人,可以将二氧化碳转化为氧气,大概能提供整整三天的新鲜空气——这时间够了吗?” 林简:…… 麻痹的,科学技术果然是第一生产力啊! 第7章 囚鬼 “林先生还有什么问题么?”苏洛直视林简,口气和缓。 “没有了……”林简面无表情:“我对这个无理取闹到用高科技欺负鬼魂的世界绝望了。” 苏洛根本就没理他后面那句话,他直接起身,转头就吩咐身边围着的一大圈保镖医生:“打开第A390号实验室,在AI中申请两天的使用时间。再有,无论林先生吩咐准备什么,你们都要迅速的办好。全都记牢了——不许把今天的事泄露出去!明白了么?” 苏氏手下的员工职业素养真是相当出色,尽管他们的总裁满身血污一脸狼狈,他们还是视而不见,神情严肃地高声齐答:“明白了!” 苏洛正欲迈步,又颇为犹豫的停下了脚:“对了,还有……你们再去多调一批保镖来,要……没有婚恋经历的……” “——是?” 苏氏不愧是豪富,居然在小小的医院下面还搞了一个现成的全金属密室——据苏洛介绍,这是用来进行超精密生物实验时屏蔽宇宙射线的。 “不过这间密室的材料大半是铁、铂、金的合金,也不知道对您的阵法有没有影响。”身旁的保镖拉开铁门时很恭敬的补了一句。 林简:…… 他扫了一眼宽敞广阔的室内,幽幽道:“对我的阵法没影响,对我有影响……” 妈的老子要仇富! 林简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掏出一堆一次性芯片开始布阵——按古书上说,布阵要用经过万人手的铜钱,这样阳气方足,偏偏星际时代连实体货币都已经没了,只有退而求其次用经过万人手的检测芯片代替——他布的阵法相当之简洁明了,先摆一个经纬等长的正方形,再在中间散布芯片——据茅山术志所载,这阵法唤作棋盘阵,将厉鬼引入阵中困住,棋盘不解,阵法不破。 摆出棋盘阵,用编好的草绳从门口到阵法处划出‘神道’(所谓神道也就是墓穴中供死人走的路,草木属阴,鬼魂可以沿着草绳游荡而进入神道),在神道后插上招魂用的白幡。林简掏出自画的招魂符,颇为忐忑的贴在了招魂幡上——这招魂符还是他的热心读者教给他的。主要是人家不走寻常路,别人签售都是卖腐卖萌秀恩爱,只有他的读者让他手绘各色符箓…… 所以说有一群能催你上进的读者有多重要啊! 招魂幡刚一摆好,上面的招魂符就开始猎猎飞舞,似乎他这张照葫芦画瓢的函授招魂符也颇有效用。密室内人人屏息,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空中飞舞的朱砂符箓——这一次人人都洒了牛眼泪,总算是能直面对手了。 半晌,招魂符抖动的节奏似乎渐渐减弱了,被它扯动着的白幡的动作也缓了下来。随后飒飒微风作响,大门处两道黑雾涌进了密室内。 密室内几乎是立刻就冷了两度,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黑雾越过铁门,缓缓盘旋数圈,直接朝着密室内飘来。 林简一颗心提了起来。 幸好,这一次茅山术志还是没有辜负他——黑雾一前一后,沿着草绳一头撞进了棋盘阵! “关门!”苏洛厉喝! 铁门轰然落下,将铁室封得密不透风! 墙上光源一一亮起,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只见棋盘阵中两团黑雾已然撞作一团,左奔右突慌不择路,偏偏四处碰壁,被棋盘阵一一弹回。在众人眼中棋盘阵上芯片大震红光微闪,凭空变幻为一条条纵横阡陌,将黑雾死死困在了其中。黑雾左右冲撞,沿着棋盘四处搜寻,却不得其法,被绕成了一团浆糊…… ——嘿嘿,虽然本公公对围棋一窍不通,但当年五子棋大赛里本公公可是冠军…… 被林简的五子棋大阵困了半晌,,那黑雾终于偃旗息鼓停在了阵中。细细一看,可以发现黑雾的浓度已经降低了不少,显然是已经被这无阴无阳的密室压制住了——鬼借阴阳以兴风浪,鬼魂失去阴阳二气无异于鱼脱了水。 见时机已到,林简当即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开始背起了《往生经》。昨天他在对抗那个女鬼时,就对她的实力大为惊讶:当时正是白日高照阳气浓重,病房里又遍地是鸡血等辟鬼之物,那女鬼还能把三个半(他那副破烂兮兮的宅男壳子就算半个吧)男人收拾得险些扑街,其阴气之重不想可知。如果她的怨气和阴气是成正比的,那苏氏早就出命案了。事后想起来,那女鬼阴气虽重却并没有害人,那天突然爆发只怕是为了稚殂——母亲的怨气本来不强,可一旦涉及子女,那就是重阴大怨不可收拾了。茅山术志上反复强调:“妇孺莫收”——这种母子双魂,决不能直接下死手,要以念经超度为上。如今阴阳停滞二气不调,鬼魂阴气前所未有的衰落,正是超度的好时机。 果然,他这篇佶屈聱牙磕磕绊绊的往生经还没念到一半,那两团黑雾已经稀薄了很多。林简心头兴奋,越发大力念诵,在颠来倒去数遍后,黑雾已经消失不见。 但事情还没结束——怨气虽已消弭。魂魄可还在徘徊。林简翻身站起,反手摸出兜里藏着的朱砂铁片,抬手一扔—— 嗖的一声轻响,铁片当啷落地。落地处再无黑气。 “……好了。”林简深深舒了一口气,转头示意一旁目瞪口呆的黑西装保镖先生:“麻烦你去把那铁片塞进苏医生嘴里,应该就可以了。” 黑西装诚惶诚恐点头,一溜小跑而去。 “这么说,”苏洛的声音自后头传来,“舍弟无恙了?” 林简回头,恰好瞥见了苏洛脸上滑过的一抹笑意。 “应该没事了。”林简很有些心虚,毕竟算是因为他这个二把刀才把苏可折腾得这么惨。 “那实在是太感谢先生了。无论如何先生都是救了舍弟一命,我和阿可必有答谢。” “哈哈哈……不不不用谢。”——无论如何是什么意思啊? 苏洛淡然道:“林先生见识确实不凡,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担当本集团的特约高级顾问呢?” “蛤?”林简傻了。 “苏氏在医药界颇有薄名,也向来以治病救人、攻克顽疾为己任。林先生在某些——某些特殊领域的造诣也确实非常人可及,为何不与苏氏合作呢?” “这这这——这个实在是愧不敢当……” “林先生过谦了,不说‘撞客’,就是舍弟的病症,苏氏的诸多名医也是束手无策。我们一向主张博采众长,也当然盼望能向先生学习一二。林先生知道的许多东西,确实是——” “呕!” 苏洛回头,只见他弟弟伏在床上气喘吁吁,旁边的黑西装欲哭无泪,满身都是呕吐物…… 苏洛转头凝视林简,口气丝毫不变:“……比如说舍弟已经两天未曾进食,为何还会呕吐,这一点我就很迷惑不解。想来林先生是早就料到舍弟会呕吐了?” ……是啊所以我才指示那个倒霉孩子去塞铁片啊…… 可是说出来总觉得自己好贱…… 苏洛无视了林简的沉默,平静续道:“当然,苏氏是绝不会在报酬上吝啬的——按惯例,高级顾问的薪水定为二十万——” 林简有种被钱砸晕的错觉。 “——一月。” 蛤?!! 当年逼我上进的读者们!如果本公公有幸见到诸位,一定给你们一场爱的包养!! 作者有话要说:  遇鬼之后是会中阴毒的。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笔记(或者是另一本《子不语》?)里就记载过一个倒霉的少年书生,他独自在书房念书,没想到迎风而来一个美貌女子。这小子色心陡起上前调戏,那女的欲拒还迎的脱下衣服,结果‘哔——雄伟绝伦’,当下把书生肛了。这书生勾搭不成反被艹,直接就重病不起了。后来有个会捉鬼的大夫给他吃了生绿豆汤,结果上吐下泻拉出来好几斤泥土,于是痊愈。——这个故事真是各种意义的囧。 第8章 转运 苏可虽已清醒,终究是被附身太久,侵削太过,醒来的当天下午就发起了高烧。为防有“那种东西”趁虚而入,苏洛言辞婉转邀请林简再盘桓两天。林简颇有些踟蹰——自己的分量自己清楚,如果冒出一个货真价实的猛货来,他肚子里这点三脚猫功夫只能拿去搞笑。 然后,苏洛直接掏出了这次的谢礼。 林简决定再相信自己一次。 总而言之,他三天的经历之丰富程度足以完爆他在穿越之前的二十二年人生,如果用日本轻小说作比喻,这简直相当于坐在后窗旁的读者第一次见到了美貌俏丽的转校生。 ……都是命运石之门的抉择啊! 在他回家三天后,苏可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登门致谢,还特意录了个视频放在那个如今已经被林简刷屏的论坛上,对着镜头表达了对林简的谢意,感谢他给予自己的“不可替代的帮助与支持”。 然后评论区就炸了,各种意义的。 先是屌丝们跳起来高呼这波扮猪吃老虎流剧情看起来真是不要太爽,纷纷猜想必然是富二代惨遭打脸心怀不忿找上无脑长辈修理猪脚,不料猪脚林道士乃是高管之后身怀绝技高人弟子,富二代苏医师送脸下乡惨遭教训,脸肿了不说还得再在网上公开赔礼道歉丢尽颜面——你看看才几天啊苏可的脸都瘦了一圈,肯定是气的食不下咽! 然后是迷妹们出来仗义执言:你们这些恶心的直男癌简直就是奇葩一朵,所谓狗屎在心所见皆是狗屎。苏医生这么清减,想必是为伊消的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帮助与支持”?这不是那些明星大腕得奖嘉宾用来感谢老婆的套路么?所以说真相是林道士乃一名才华横溢隐世埋名的奇女子男子(此处视爱好而定),在网上惊鸿一瞥大发高论后打动了苏医生高冷孤独的内心,偏偏苏医生眼高于顶,从来没把一个女人男人放在心上,一时之下难以接受,于是乎辗转反侧,形容消瘦…… ——不不不,其实苏医生只是觉得把生病的事情交代出来实在过于羞耻了:毕竟吃手指,是吧? 在苏林组合的文章上了热搜榜之后的三天,苏可给林简来了个通讯,当时,林简刚作死的打开一篇大火的微博。 “今天能出来吃个饭么?” 【苏可的鼻息好像就在他耳端环绕,逗得他耳根发痒,面庞发热。“能赏脸出来吃个饭么?”苏可轻笑】 林简:…… “就当我谢谢你了。而且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你这小坏蛋,”苏可嘴角一勾,“我可要考考你。”】妈的要不要这么有既视感! 林简啪的关上AI,面无表情的朝向通讯仪:“什么问题?就在通讯仪上说。” 苏可似乎颇有迟疑,沉吟半晌后他压低了声音:“那好,你先别告诉我哥。林简我问你,你能不能……转运?” “……什么意思?” “这也不是我的事。”苏可忙道,“就是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就是你的帖子里不也写了可以改变运势么?我偶然跟她提了提,她特别感兴趣,希望你能帮帮她。主要是这位朋友跟苏氏的关系很不错,所以……” 林简起了好奇心:“你那位朋友是谁?” 这次苏可语气更犹豫了:“这个你一定要保密啊——说来你肯定认识,她叫玛利亚,玛利亚·门罗。” 玛利亚门罗——就算林简再宅再闭塞,这个名字也是如雷贯耳。想他当年初来乍到依靠AI熟悉未来世界时,几乎每一张美色榜上,都有她的芳名高居榜首。那真正是上帝赐予过的容貌,完美无瑕无可挑剔,就是在整形术已经如此鬼斧神工的未来世界,也能靠着天生天长的一张绝美脸蛋压得人造美女们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美人还要索求什么呢?就凭她的美丽面庞,就是命运也应该会格外厚待她吧? “她要改什么运势?”林简实在是讶异。 “她要求事业。”苏可轻轻叹气,“石特华导演最近有部大作,据说是呕心沥血完美至极,偏偏女主角迟迟未定。本来玛利亚很合适,可是石特华脾气怪,嫌她名气太大与角色不合,所以现在还卡在试镜阶段。反正看玛利亚的意思,这部电影对她实在太重要,她又不知怎么的打听到了你的事,所以千请万求要我帮她说项,求你一定帮她。不过我向你保证,报酬绝对不菲。” 拒绝一个美人的请求已经是残忍,拒绝美色与金钱的双重请求就是脑残了。林简斩钉截铁:“好啊!” ——所以说人呐就是不可以预料,谁能想到我一个以娱乐圈求神拜佛养小鬼为卖点的小白写手,竟然也有在娱乐圈装神弄鬼的一天呢? 或许是为了保密,苏可定的餐厅相当之隐蔽,甚至出手豪富的包下了整层楼,禁止外人出入。林简刚到时,整层楼空空荡荡,只有苏可和一桌子空虚寂寞冷的好菜。 苏可很是鬼祟的左右探了一眼,低声向他强调这次的注意事项,千叮万嘱的是要保密。等林简点了第三次头表示理解,他才满意的拍拍林简肩膀,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这是个人隐私,我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苏可走好五分钟,楼梯处高跟鞋哒哒作响,一位戴着面纱的黑衣女子翩然而上。她转头望见了林简,驻足片刻后,伸手解下了面纱。 长发如云,面如牛乳,唇若樱桃,一张绝色的面容在餐厅那头凝视林简。或许是变装而出为了隐秘,这张面孔上无修无饰,唯有天生的美丽风情在眼角眉梢流转,激得林宅男的心肝扑通扑通,几乎有鼻血喷涌而出。 玛利亚快步走近餐桌,在林简对面停住脚步,扶膝深深鞠躬。 “林先生!”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如百合啼鸣,“请你一定帮我!” 当美人如此大礼,林简手足无措:“您您您请坐!不不不必这么多礼!” 玛利亚不肯坐下,她缓缓直起身,美目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林简:“林先生,想必苏少爷已经给你解释过我的处境了。” “……对” “我不知道林先生怎么看我,但我也想表明一下自己的心声。”她声音缓缓,目光坚定,“我不是想作弊或是蒙混过关。石导演对我确实有一些……一些看法,他不大愿意给我这次机会,甚至连试镜都很含糊。我只是希望能稍微有一些运气,有一个公平试镜的机会——只是一点好运而已,林先生!” 出乎意料,玛利亚说话出奇的诚恳坚定,语气中自有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意味,倒让林简吃了一惊。 “玛利亚小姐。”沉吟半晌后,林简决定实话实说,“我也必须对您说清楚,一般的手段是不能转运的,只能借运。” “借运?我不大明白。” “玛利亚小姐,根据道……根据我学的理论。一个人的运气称为他的‘福报’,是对他之前做好事的一种——嗯——冥冥之中的报答。通常来说福报都是一定的,随意增减是很麻烦的,所以不能‘转运’。但是福报这种东西很笼统,可以在其中进行一些具体的挪移——呃——转移。” “您的意思?”玛利亚神情专注,眸子熠熠发亮。 “也就是说,可以把未来的运气挪借到现在使用。甚至还可以把某些运气的种类进行变更……”林简很笨嘴拙舌的解释,深深觉得玛利亚的目光实在令人亚历山大,“比如说你要求的是事业方面的运气,就可以把财运之类的转化过来。转化后总量不变,不过事业运气变好,钱财上运气就变差了。” 玛利亚的眼睛更亮了,她缓缓坐下,语气更显坚定不移:“林先生,有多少种运气可以转移呢?” “……还有桃花运和学业运之类的。” 玛利亚妩媚一笑,楚楚动人:“那就烦请林先生把我的财运和桃花运一起转了吧。当了这几年明星,我还是有一点积蓄的,就是没有财运也不会饿了肚子,更不会亏待了林先生。至于桃花运……” 她移开目光,神情微有古怪,嘴角微微牵动:“——反正也是无用的东西。” 第9章 试镜 玛利亚端坐在高脚转椅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前方的试镜评委。 这是《图兰》女主角的最后一次试镜了,在前几次里评委们已经尽情的挑剔过了演员的演技长相乃至谈吐气质,过五关斩六将留下的都是一时之选,竞争也就格外的激烈。对于玛利亚而言,这次试镜则更是至为关键——前几次试镜时,玛利亚已经察觉了石导演对她的隐隐敌意刻意刁难,如果不是她的外形实在无可挑剔,如果不是演员工会的监督员秉公直言,只怕她早就倒在了初选二选。但是现在已经是末选,评委几乎已成了石特华的一言堂…… 玛利亚深深吸气,竭力平复起伏的心绪,她伸手探了探自己面上的妆容,确保它们足够艳丽细密,能遮盖住自己或许已经紧张失色的面孔。 “玛利亚小姐,您准备好了么?” 玛利亚长吐出气,昂首挺胸,声音响亮:“准备好了,请开始吧。” 她偷偷伸手探入长裙中的暗兜,扯碎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很好。”评委会中间响起一个慈和的女声,“玛利亚小姐,《图兰》是古雅素无与伦比的经典,这次耗费资金人力,集聚这么多的影界人才,也正是为了能够用现代的技术诠释这一经典。那么,如果你成为了女主角图兰,那么你更希望演绎的是她的什么呢?” 送分题。玛利亚的经纪团队已经给她预备好了答案了:“我希望演绎出图兰早年的天真浪漫与晚年的扭曲挣扎”——“早年的天真浪漫”正贴合她那娇艳如同少女的面容,“晚年的扭曲挣扎”则能迎合评委对演技的口味。相形之下,图兰中间那段飞扬跋扈睥睨天下的时代则实在太过于玛丽苏,甚至过于傻白甜了。 她微微启唇,准备背诵出那个无过无错四平八稳的答案。 然而,非常非常缓慢,却丝毫不可阻挡的,某种奇特的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从她触碰符咒的指尖蔓延上来,随着她的呼吸一点点鼓动,流淌,侵入,顺着血液而循环往复,在五脏六腑里回荡。来,柔和而坚定的渗入了每一个细胞。 玛利亚深深呼吸,觉得一种强烈而不容拒绝的自信与兴奋在心中复苏了。她扫视评委席,心中的犹疑与紧张忽的一扫而空。她的心脏有力的跳动起来,节奏中都带着喜悦,仿佛是回到了十五岁时首上T台,整个天下都在她的石榴裙下为美丽而欢呼。 “玛利亚小姐?”评委中石特华那死板僵硬的声音又响起了,“想好说什么了么?” 当然,玛利亚淡然微笑,心头无尽自信欢喜。 “我会选择演绎图兰的中年与晚年,我认为这才是图兰一生的精华与亮点。” 评委们都直起了身子,惊讶的从上方打量她——显然,她这番言论实在是打出他们的意料。良久,石特华扶了扶他的黑框眼镜,口气不阴不阳:“您的说法倒是很有新意,与之前的各个试镜者都不相同。中年时代才是图兰的精华与亮点?真是罕见的议论。” 玛利亚凝视石特华那张衰老严肃而死板的脸,心里毫无紧张畏怯,她朗声道:“如果要保险的话,自然是要表现出图兰年少时的浪漫天真,与年老时的恐怖扭曲孤苦无依。不过我认为,简简单单的‘天真’、‘孤苦’是远远不足以表达图兰的内涵的。这只是描绘了表象而已。” “喔?”评委席中央的黑衣老太瞪大了眼睛,“你能说详细一点吗,玛利亚小姐?” 玛利亚微微侧头,正视这位雅素史的专家,语调不缓不急,口气平稳笃定。 “在我看来,图兰并不符合世人为她描述的形象:早年天真浪漫,中年被卷入权力风波生出野心,晚年失去亲情爱情孤苦终老。从雅素遗留的史诗,本次翻拍的《图兰》来看,图兰并不是一个误入权利场而被污染地天真少女,相反的,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抱有某种野心。” 石特华哂笑了一声,但玛利亚没有理会,她的声音依旧坚定自信:“不能将图兰视作一个深陷爱情重视亲情的女人,在某种意义上说,甚至不能将她视作普通的‘人’。从她的年轻时代开始,图兰就巧妙的利用过自己的聪慧与美貌,在诸多有权势的男人之间周旋。中年时,她更是利用女性的外表与特质迷惑她的敌人,一步步夺取了雅素的最高权力。她不是被权力迷惑了,也不是被欲望沾染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权力,就是对整个国家的控制。她的早期经历一点也不天真浪漫,她的晚年也从未痛苦扭曲过。” 黑衣老太不知不觉间直挺起了后背,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那么图兰是一个天生的权力狂吗?我认为这种分析也是荒谬的。在图兰的一生中,她都没有凭借权力而牟取过私利——人们通常关注她在少女时代的简朴,将这样的简朴称颂为天真,却忽视了她漫长一生中持之以恒的朴实无华。她没有后代,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到了最后所剩下的只有敬畏她的属下与民众。她拥有无比的权力,却没有把它遗留给任何人。 “正因如此,我认为她的所求不是权力,至少不是权力所带来的利益欲望。那么她所求的又是什么呢?在《图兰》中曾记载,图兰在幼年时就曾经不满于现状,立誓要变革整个雅素。人们或许以为这是事后附会溢美之词,但我认为,这才是图兰一生的追求——不是权力,不是爱情,更不是亲情,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zhengzhi变革,完完全全的制度革新。对于图兰而言,这个目的才是她最高的准则,最基本的标准。为了实践它,一切道德感情都可以利用,一切准则都无足轻重。史诗《图兰》里记载了这位女皇帝不少的黑暗历史:玩弄男人、欺骗感情、污蔑政敌、愚弄人民……长久以来,人们都以为图兰允许这样的史书流传是因为她晚年的天良发现,但真的如此吗?晚年的图兰就温和了吗?显然没有。图兰的晚年并没有改变,她之所以容忍史诗图兰,恐怕是因为她对黑历史的不屑一顾——在图兰看来,唯有她的理想才是最高的道德标准,为此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无论爱情、亲情、名声,乃至性命——我想诸位评委应该熟悉图兰的结局,这位女皇帝断然自杀,将弑君的恶名按在了她的政敌头上,以此而为雅素的新政扫除最后的障碍。” 评委席一片寂静,每一个评委都神情专注,就连石特华的脸上也露出了深思之色。 玛利亚镇定从容的扫视评委,不徐不疾的下了最后的结尾:“所以说图兰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觉得很难评价,图兰恐怕也不在意我的评价。但我还是要说,像图兰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要迫改变这个世界的。” 最后一句话落下,余音袅袅,掷地有声。 良久,黑衣老太微微一笑:“极为新奇,非常深刻。尽管不大严密……玛利亚小姐,你真是有做历史的天赋。” 其余评委纷纷点头,有的甚至鼓起了掌。 石特华的脸僵住了,他冷冰冰的目视玛利亚,面无表情开了口:“的确令人印象深刻,玛利亚小姐和她的团队确实准备充分。” 显然,他是在打压玛利亚,有意把这一番言论说成是经纪团队的结果,抹杀这段话的新颖与独特。 石特华顿了一顿,接道:“玛利亚小姐,图兰是雅素的经典诗歌,这样的经典,靠着翻译是很难传神的,您是否读过雅素语的原版?能背几句么?” 这一次连其余评委都皱眉了——雅素语素来以艰深著称,就是历史学者也难以通晓,其发音更是佶屈聱牙,繁复之极。要一个业余的明星背诵,这确实是在刁难了…… 看到了玛利亚的踌躇,石特华僵硬一笑:“怎么了,玛利亚小姐?您不会背——” “噗。” 评委席上弥漫着淡淡臭气。 “现在就等着?” 黑衣老太望着石特华捂着肚子冲出门外的背影,颇为郁闷的说。 “不能等,”另一个评委说,“这次试镜本来就超时了……公司那边马上就要下班,必须在下班前通报结果。” “石导……得用多久?” “他的肠胃是老毛病了,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发了,看这情形,没有半个小时恐怕……” 评委们面面相觑。 “反正之前的试镜石导也发表过意见了。”黑衣老太沉吟道:“这次试镜他也没反对嘛,再说玛利亚确实不错。” “那就先……通过了?” 沉默半晌,评委们纷纷点头。 “好吧,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图兰传来自于蠢作者的一个玛丽杰克双苏脑残构想。 大致想法就是:凭什么只有男人才能胸怀天下,不择手段? 这里运气有两点:一是自身自信,二是关键人物在关键时刻缺席。石导本来就是拉肚子,估计没人会愿意冒着臭气去问他意见,再说评委本来就对他的偏心有些不满,所以就…… 这里参照的是福灵剂的设定,转运只不过是激发自身潜能加在关键时刻小小改变一下局势……贸然转运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传说当年宋徽宗就曾经拜请道士转运,想通过魇镇谶纬之术搞一个大新闻——把宋朝始终求之而不得的燕云十六州夺回来,享受一下千古一帝的快感。据说花石纲(水浒传里反复提到的那个)就是为转运法术准备材料码了。最后他真的成功了:金朝灭了辽国,顺手把燕云十六州卖给了宋朝。不过大家都知道,没几年后就是靖康之耻了…… 第10章 魇魂 玛利亚的试镜似乎是空前的成功,在试镜的当天下午,林简就收到了许诺的尾款,还没等他在金钱的诱惑前清醒过脑子,玛利亚的通讯就来了。全息视频中她眉角眼梢全是喜意,声音里也有难得的兴奋激动。 “林先生!”她眉眼弯弯,“您是真有本事!那张小纸条简直无与伦比!” 美女的恭维极大满足了林简的虚荣,他好容易才板起了脸,竭力把语气放正经:“这也是玛利亚小姐你自己有资质,所以才会这么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有资质?”玛利亚嫣然一笑,唇角无限风情:“我就是再有资质,也不能让石导演肠胃病发作,错过评审呐。石导在厕所里蹲了整整一个小时呢,出来后人都虚脱了,也再顾不上什么刁不刁难了。” 说这几句时,她口气笃定亲和,显然以为石特华腹泻是林简的手笔。林简陪着笑了几声,心里头却有点犯嘀咕——他给玛利亚的是《上清通元录》里记载的否泰易转符,传说可以招福而拒祸,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有给别人降灾的功效? 他这边还在思索,玛利亚那厢已经颇为委婉的转了话题:“……不过听说石导演丢了面子,很有迁怒的意思。其余演员都是他钦定的,要么就是年高德勋的,石导是必然有几分尊重的。而我……我进剧组的途径毕竟不大合常理,也没经过石导的亲自同意,所以……” 她的声音放低了,眸子中闪过担忧惆怅之色,实在是不能不叫人心生怜悯。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林简小心翼翼的放缓了口气。 玛利亚迟疑了片刻,才犹犹豫豫的开了口,语气里大有企盼之意:“本来我也知道,您帮我是看在苏少爷的份上,一次就已经是我的运气了,实在是不应该多劳烦您的。可是您也知道,石导演是很不情愿放我进组的,现在我当上了女主角,他只怕也会……所以我想问问,那种神奇的小纸条,您——您麻烦一下,能为我多画几张吗?您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吝惜报酬的!” 全息视频里,玛利亚最后几句已经不自觉的提高了音调,话语里满是按压不住的渴望——显然,她方才对否泰易转符的夸奖是绝对的出于真心,也绝对的颠倒于否泰符的魔力下了。 林简倒是犹豫了:否泰符制作实在是繁复,,图案更是纠结复杂,光是一笔不错的画清符箓就要耗上半个多小时。当初若不是有个叫正一的土豪逼着他拿这道符做签售礼物,他恐怕到死也记不住这些神经病一样的线条。看这位绝代佳人的意思,只怕是想将否泰符当耐用品长期使用,那怎么供应得起?更何况上清录里有载:“此符过犹不及,长恃符箓,益增狂悖情态。”! 林简思索片刻,劝道:“玛利亚小姐,这种符咒是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真实实力的!再说了,您也不能指望石导演天天闹肠胃病吧。” 出乎意料地,玛利亚毫无失望之色,而是柔声一笑:“林先生,您这一点就不大对啦。我所求的,可不是石导演卧病在床电影被迫停播,而是一种状态——我现在也忘不了那张小纸条,它给予了我信心与勇气,让我表达出了真正的自己。在拍摄时我最惧怕的,就是被干扰而不能自如发挥。我希望的是一种状态,一种能让我无视影响的状态……您明白了么?” 她这句话很是真挚诚恳,倒是让林简始料未及,他呆了片刻才问:“无视影响的状态?” “不错。”玛利亚深深颌首,“您有办法么?” ——您有办法么? 当然有。 明嘉靖时,皇帝酷好青词,常招道士入宫。道士遽见天颜,多仓皇失据,唯有邵元节进退合节,应对裕如,乃为嘉靖宠幸。后邵元节归仙,临死时留秘方于好友陶仲文,方知‘其俨然无惧者,徒有恃也’,即所谓的魇魂之术。 道教以为,人体之中,魂魄各有所司。魂乃本命精神,三魂离散则神明昏昧,木然无措;七魄乃肉体精元,七魄不宁则四肢摇散,形体枯朽。魇魂术正是依据魂魄的作用,施法干扰人体阴阳循环,从而暂时制造“离魂”的假象。三魂影响思维情绪,巧妙的操纵魂可以使人体表现出某些感情上的“迟钝”——例如对紧张、恐惧等无动于衷。表现出来就是出奇的沉着、冷静、理智,所谓“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精于此道者,甚至能操纵三魂,“定制”出自己需要的感情——邵元节在嘉靖皇帝前欲哭则哭欲笑则笑,百般的长袖善舞,大半便是靠了这法术。 所谓伴君如伴虎,这法术在深宫大内都能神效无比,何况一个小小导演的区区电影? 萌大奶! 这魇魂之术甚是简单,取草木汁液按摩特定穴道,再口诵几句口诀即可。林简当场就给玛利亚来了个示范。他折下了餐厅里送的玫瑰花,揉捏成汁水后点染了玛利亚的虎口、内关、肘尖,然后叽里咕噜念了那篇跳大神似的咒语。 出乎意料,念完咒语后玛利亚依旧微闭双目,神情毫无变化。林简站在旁边紧盯着她,心不知不觉间都提了起来:难道这法术没用? “玛利亚小姐,要不——” 玛利亚豁然张目,目光如刀似剑,有凛然的威严与锋芒。她缓缓直起身,动作曼妙而庄严,有着难言的意蕴。 “很有用。” 玛利亚的声音高贵冷肃,再没有之前淑女的温柔和缓,而仿佛是则天皇帝的诏喻,每一个字都重比千钧。 在她的目光下,林简情不自禁的畏缩了一下。 ……卧槽,这个效果也太好了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魇魂之术事实上是阅微草堂笔记续里描绘的一种法术,传说是刽子手凌迟杀人时的秘法,可以让行刑者心态专注,不受恐怖紧张干扰——在清代,凌迟可是相当精细的活儿,如果不到刀数犯人就死了,刽子手可就要倒大霉了。在《檀香刑》里就有这种仪式的遗存。 第11章 图兰 《图兰》开机不过三天,玛利亚就闻到了刁难的气味。 诸如拍摄时间与她的作息冲突、休息时还要组织“特训”、话里话外暗示花瓶无演技之类都算是毛毛雨了,更为甚者,乃是拍摄时的为难。 《图兰》篇章宏大背景繁复,人物丰满复杂,实在非常人所能驾驭,对演员的演技素质也是绝大的挑战。这几日来剧组反复琢磨修整,竭力让演员调整适应,准备着先易后难,使演员准备充分,可渐渐熟悉剧本契合表演。但一轮到了玛利亚,事情可就全不相同了——石特华冷冷一笑,直接让她试试图兰回宫政变的剧情。 石特华此语一出,剧组无不骇异,人人面面相觑:图兰政变一段乃是十足十的文戏,演员全程不发一言不置一词,甚至连动作都欠奉,全凭着眼神渲染内心描绘角色。偏偏图兰此时已经有帝王的威势城府,心计谋略深不可测,演员要仅凭这一对眼珠子烘托出这么一个千古帝王,那不知是何等的艰深困难!就是循序渐进,长期浸淫体会剧本的老戏骨尚且可能马失前蹄,更遑论一个经验不丰跟剧情还有隔阂的新人了! 这实在有点乱来了,剧组中几个资格较老的编剧副导忍不住开口:“石导,这有点……” 石特华满不在乎的挥挥手打断他们:“没关系没关系,我也不是想正经拍摄这一段,只是玛利亚试镜时发表的意见确实很有新意,我想看看你是怎么‘着重演绎图兰的中年时代’,也好给后来的拍摄提供一些新思路嘛。” 这理由确实光明正大,一下子整个剧组都不好说什么了。几个工作人员忍不住同情的瞥了一眼双臂抱胸端坐不动的玛利亚。 “玛利亚,你能演么?”石特华盯着她。 “玛利亚没有说一句话,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下双手,悄悄丢下了手心里揉成一团的茉莉花蕾。 “玛利亚?”石特华的语气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了,“我也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演绎你‘自己’(他在自己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的新思路嘛,好不好都可以——” 玛利亚骤然睁眼,转头逼视住了石特华。那一瞬间石特华竟然有了刀剑在前寒光泠泠的错觉,他倒吸一口气,下半句被活活憋在了胸口。 玛利亚收回目光,施施然起身。仅仅一个眨眼间,她的气质已经完全改变了。如果说在闭上双眼之前,她不过是一朵美丽娇艳的玫瑰花,所有的魅力不过是绝色容颜;那么睁开双眼后已经无人会在意她的容貌了,就像匍匐的臣子不敢因女帝的容颜而生出丝毫的觊觎之心。他们只是屏息,整个剧组都只能屏息——看着玛利亚一步步缓缓前行,仪态端庄姿势娴雅,有着万千的风仪。她目不斜视,神情夷然冷肃,如古井无波,偏偏一双湛蓝似水的幽深眸子里又好像有两团小小火焰,跃动不息,于睥睨间透出她平静容颜下的一点隐秘。 玛利亚徐行几步,驻足于石特华身边,她并未转头看他,而是径直伸出了一只骨肉匀停的手。 这不是邀请,也不是展示,这是命令——一刹那间石特华觉得浑身僵直,心头竟有惊怖恐惧泛滥而起,他试图抬头瞧一瞧玛利亚的脸,却骇然发现自己连抬头的胆气都好像丧失了,他只能盯着眼前洁白如玉的柔荑,如同盯着一根权杖。 终于,石特华慢慢起身了,他恭恭敬敬的弯起了腰,扶起了玛利亚悬在半空的手。 ——如同弄臣搀扶他的女王。 整整五分钟后,整个剧组才从这部戏里清醒过来,然后他们轰的炸开了——掌声和呼声自发的从编剧们副导演们化妆师们的群体里响起,参杂着几个老资格戏骨的高声赞美。大家都把敬畏的目光投向了独坐在摄像头前的玛利亚,纷纷议论着她无与伦比的表演—— “确实无与伦比!确实好!刚才那段就是直接剪在片子上也没问题!” “太出色了!光凭这一段她就能包揽一半的影后了!” …… 无论演员还是工作人员,整个剧组里交相赞美,大发感叹。熙熙攘攘中唯有两个人沉默不语:一个是犹自坐在摄像机前发呆的玛利亚,另一个是紧盯着拍摄片段神情严肃的石特华。 半晌,议论声渐渐平息了。石特华缓缓起身,神情高深莫测。剧组里人人都看他。心下揣测石导是否又有什么怪论刁难(到了现在,就是猪也看得出不对了,遑论娱乐圈的人精)。 石特华沉默许久,扫视众人,好一会才颇为艰难似的开了口:“玛利亚演得不错……编剧们过来一下,我有几个新想法……” 剧场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几个编剧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才迟疑起身,满腹狐疑的迎向导演。 既然导演要商量新想法,拍摄自然要暂停片刻,工作人员和各个演员都放松下来,开始三三五五的聚集闲聊。 玛利亚还是坐在摄像机前,怔怔的目视前方。 她听得到也看得到周围的一切,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起身休闲一下。她仍在回想刚才,回想十几分钟前——在她按摩完穴道后,她的心灵是怎样的突然平静下来;在她念完那位高深莫测见首不见尾的林先生所传授的口诀并依法“观想”(真是一个怪词,她想)后,那种神奇而威严的情绪又是怎样的充塞了她的大脑主宰了她的行动。玛利亚永远不能忘记方才那诡秘玄妙的情形——一瞬间内她就拥有了那样的自信与野心。活脱脱的成了那个凌驾一切操纵一切的女帝图兰。 她悄悄探手,隔着衣服抚摸按兜里藏的茉莉花,算是隐隐约约明白了林先生离开时交代的那句话:玛利亚小姐,据书籍记载这种法术对身体是完全无害的,但无论什么法术,过了度都会成邪法奇术了。 “玛利亚?” 一个清和温柔的女声传来,玛利亚循声抬头,只见图兰的女二号,薇薇安,正站在她面前,手上还端着两杯茶水。 “要来一杯饮料吗?”薇薇安的声音就如她的容貌一样温婉,她递过一杯茶,顺便坐在了玛利亚身边。 玛利亚接过茶,心里颇觉诧异:她的经纪人曾经告诉她,如果她没有被选上,图兰女主角的位置十有八九要落在薇薇安手里。进剧组之前,玛利亚本还以为薇薇安必然耿耿于怀,如今看来竟然……颇为友好?是城府太深还是不在意呢? 薇薇安轻啜了一口热茶,很亲热熟稔的开了口:“玛丽你的演技真厉害!不用烘托就能直接演那一段,我看只怕很多学院派的老戏骨都望尘莫及。刚刚有个编剧在旁边说‘无与伦比’,我看这一部《图兰》,也确实只有你当得起这个名号了。” 她的赞美着实热枕诚挚,玛利亚心头更是疑惑,她很谨慎的开了口:“这个就是太过誉了,可能是那些前辈觉得新人不容易,才有意给了我这些溢美之词吧。” 薇薇安淡淡一笑,神情当中有些钦羡之意:“你都谦虚的话,像我这种就只能哭啦——连石导都被你的表演激发出了灵感,甚至不惜修改剧本呢。唉,演技这个东西真靠天分呐!我就觉得玛丽你的天分实实在在是顶尖的。” 她一说到天分,玛利亚心头咯噔一声。 所幸薇薇安似乎只是随口感叹几句。她放下了茶杯,转头对着玛利亚微笑:“说实在玛丽你身上怎么有股茉莉花的气味?新香水吗?什么牌子的?” 玛利亚心骤的一跳。她细细打量了薇薇安几眼,见她神情惬意并无异色才放下心来。她犹豫了片刻,含混其词:“不是什么牌子香水,是自己配的。” “喔?”薇薇安耸了耸肩,没有再说话。 当天下午,当林简正在欣赏网站头条(《图兰开机!女神玛丽大飙演技!》、《石导:玛利亚的天分令人惊叹!》、《玛利亚,从此告别花瓶》)时,他接到了玛利亚的通讯。 这次通讯里玛利亚的口气非常激动,向他深深致谢,然后“顺便”问了一个问题:“林先生,为什么那个‘魇魂之术’能让我这么快就进入角色呢?” 这下林简可卡壳了——总不能对美女大讲什么魂魄阴阳吧?再说“林先生自己也是半瓶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那!他吭吭唧唧支吾了半响。幸好,东拉西扯半天后,玛利亚算是揭露出了小心思——她并不想晓得原理,只是想拐弯抹角询问一下安全性,如果有个保证就再好不过了。 搞明白她的心思后林简深深出了口气,再交给了她天宁咒——这咒语与魇魂之术差相仿佛,但可以宁息魂魄,清除魇魂术所激发的奇异情感。 千恩万谢后玛利亚挂断了通讯,徒留下林简一个人对着通讯屏幕发呆。他刚准备关掉屏幕,上面忽然biu的一声跳出一个提示:“您的AI存在严重漏洞,安全性得分落后于星际95%的AI,请单击此处修复漏洞。” 凸!360你的命还真长啊! 第12章 邀请【修】 图兰开机不过短短十几天,玛利亚的名字已经刷爆了各大媒体的影评板块,资深的导演演员编剧们对着记者们或明或暗抢下的拍摄花絮惊叹不已,纷纷表示这位玉女偶像新生代女神算是永久的摆脱了花瓶封号。娱乐圈里或老或新的女星们都在感喟运气的无常——怎么会有人这么好运呢?爹娘已经给了她一张那么美的面孔,为什么祖师爷还要赏她吃演技这碗饭? 玛利亚的名气如此之火爆,很快就连真正赏给她演技饭吃、“高深莫测”的林先生都避不开她的名字了——哪怕他依然是个闭塞的宅宅。 没错,林简依然是个可悲的宅宅。虽然他穿越之后曾经奋发图强自力更生,但接踵而来的意外事故直接摧毁了林简的计划——在发表那篇万恶之源的《八一八我的恐怖遭遇》不过五六日,慷慨大方的小(凯)天(子)使苏氏兄弟就塞给了他上百万,高冷严肃的苏总还免费给了他一张长期饭票:苏氏高级顾问,年薪高昂、福利优越、工作轻松(事实上等于没有),更重要的是,不用上班。 于是乎,林简心中的宅男之魂再次复苏了——看了看虚拟网络上丰富快捷的各色服务各色信息,望望门外各种不明觉厉的高科技,他悄无声息的熄灭了那颗勤奋上进的心。 一个古代人跑到现代来勤学上进,那不叫寒门崛起,那叫文盲崛起。 从此,他心安理得的泡在了论坛上,时不时在帖子中更新一小段,享受被读者往死里追捧打赏的快感。他终于涅槃成佛,成就了传说中大神之上的境界,所谓我虐读者千万遍,读者待我如初恋——不过看看主楼下一水的求医问药求财求姻缘,他偶尔也觉得自己证道的路子可能有点偏…… 虽然帖子下的主题大半是求上仙指点迷津,但也有人提出种种不解求上仙答疑解惑,比如说突然爆火的“玛利亚之演技”——现在这个词的词义大概等同于装逼打脸或者人不可貌相。这些人提出的疑点就是:玛利亚的演技也进步的太快了吧,林大仙啊,她是不是像您帖子里说的让鬼给附身啦? 这些质疑者中的佼佼者,就是《用林大仙八一八神贴里的知识浅析“玛利亚之演技”》,此贴有理有据,逻辑严密分析清楚材料丰富,不容反驳的指出:玛利亚表现的绝非是正常演技! 这篇帖子看得林简都跪了:卧槽这真是民间有高人啊。 正当他操过电脑准备匿名给这帖子点一点赞时,通讯仪响了。刚刚接通,苏总急促的声音就传来了:“林简,你是不是给玛利亚施过法术?” 苏洛口气甚是严厉急躁,与往常大相径庭。林简心里咯噔一声,颇为忐忑道:“是……怎么了?” “那么,”苏洛略微一顿,疾声道:“你的法术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副作用?”林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能有什么副作用?转运符咒算是一次性消耗品,魇魂之术用的材料不过区区草木汁液,就是操作失误阴阳冲逆,也不过就是阴气稍盛罢了,又能惹出多大的毛病? 不管如何,听苏洛的口气似乎惹出的毛病绝不算小——他的声音已经在发紧了:“我指的不是对本人的副作用!如果有人把法术用错了,会不会——会不会对别人造成——” 刹那间林简简直哭笑不得:“苏总!那只是个调节情绪的小法术!不是养鬼!怎么可能还有传染性?” 听了他这几句,苏洛在那边沉默几秒,才仿佛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听到他口气放缓,林简方才便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冒了出来,他忍不住问:“苏总,你怎么突然来搞这么个突然袭击啊?难道玛利亚那边出事了?又是谁把消息捅给你的,苏可?” 他这个问题似乎颇让苏总为难,通讯仪那边沉默了好半晌才传来苏洛的声音:“不是玛利亚,是图兰的女二号,薇薇安。她的未婚夫顾海……” 这几句话虽是省略,却算是一语点破了林简心头谜团。他忍不住嘿嘿冷笑:“这是盗版玩家找厂商维权啦?” 他这句话颇为刻薄,说出来后自己都有点后悔,生怕苏总裁听了不快要说他几句。谁知通讯仪那边毫无回响,只听到模模糊糊的话语声,似乎是苏洛正在与人交谈。交谈声开始还朦胧不清,后来一个清亮柔和的少年嗓音响起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果方便的话应该请他来看看……” 不过几分钟,苏洛的声音又传过来了,这次语气里颇有些迷惑:“林简,你……有空闲么?” 十分钟后,林简的门铃响了,开门后只见一个白衣服的清俊少年倚在门外,脸上似笑非笑。 “你好。”少年的嗓音颇为清亮,正是通讯仪里将林简比作“他山之石”的人。 “你好。”林简挠了挠头,决心先表示一下友好,他伸出了手。 少年并没有回握,他微微一笑,左手食指拇指并拢,啪的打了一个响指——然后,一团细小的淡蓝火焰跳跃在了他的指尖! “问讯”!林简倒抽了口凉气——这清俊少年使的这一手乃是道士江湖相见的常用把戏:古时信息闭塞交流不畅,容易“大水冲了龙王庙”,所以会点法术的人行走江湖之时,常常会随身备点小幻术小戏法,用以彼此招呼、“显示身份”,称作“问讯”。问询时常见的法术,正是这“弹指火”! 问讯礼节早已湮没无闻,一个未来时代的人如何懂得这一套?这少年是什么身份? 未等林简反应过来,那少年指尖火焰跃动数次,跳在空中,自动的伸长蔓延,凌空拼出了数行大字:致羽林郎 乙未一晤,久经暌违,念念。今恭请尊驾安。 正一敬上。 林简蒙了。 当年林简在魔铁挖出月球表面时,总有几个小天使不离不弃,其中最为顽强坚定的就是道号正一真人真名萧振衣的某人——虽然他人又闷骚嘴又损,却是唯一一个陪着他换了三个笔名的铁杆读者。想他最后借羽林郎这个笔名封神时,也是正一真人为他开辟方向,威逼利诱着劝服他走上了皓首穷道经,写文一本道的路,从此别开生面不同凡响——当然,也算是间接把林简给送到了这个年代。 穿越之后,每逢夜半无人,林公公都会想起当年正一真人的次次打赏,篇篇评论,由不得的唏嘘感伤,怀念往事…… 所以——“卧槽你是怎么穿过来的?” 【第零卷:铺垫】 第13章 奇疾 “你是怎么穿过来的?”林简脱口而问。 萧振衣悠悠扫他一眼,不徐不疾道:“熬夜等双更,一觉就穿过来了。” “那好巧啊我也是熬夜码双更穿过来的!” “喔?”萧振衣口气很平静,“可我记得当时你说自己上午就已经码完了只等半夜发布冲榜吧?” ……妈的铁粉果然不能惹啊 林简咳嗽了一声,决心转移话题——所幸话题是现成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那个什么顾海的家属么?” 萧振衣没接这个话茬,他依然用那种毛骨悚然的谴责式目光盯着林简,瞪到他蹭蹭后退几步才淡然开口:“这里不方便,到车上去说吧。” 登上萧振衣那风格颇为奇葩的悬浮车,看着他手脚娴熟的打开自动驾驶模式(果然他也没学会怎么开车!),得出自己并不废材这一结论的林简颇为欣然的开口:“你穿到哪里去啦?日子过得不错嘛?” 萧振衣从前排转过头,目光冷峻森严:“不错个鬼。” 他回头看了看窗前的车水马龙,颇为沮丧的轻轻叹口气:“说实话看到你我是很高兴的,我在这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他半解释半抱怨的开了口:“其实我应该比你穿得早一些——我两个月前就到了,当时一头魂穿到一个富家公子头上,偏偏那个小白痴不自量力还在跟他哥哥搞豪门争产。本人初到宝地简直就是盲流一个(他阴郁的扫了一眼驾驶台上的自动驾驶标志),还要被极品亲戚蠢猪队友轮番折腾。反正等我搞清楚事态时,我的好哥哥已经是胜券在握了,我基本上只分到三瓜两枣。更惨的还在后头——那个白痴浪荡子花天酒地,欠了一屁股债,做梦都等着遗产还钱,现在他驾鹤而去,白白留下了老子顶缸。如果不是我还有点算命的小本事,只怕你就只能在债务监狱里看看我了。” 一语未罢,萧振衣颇为惆怅的扫视车内,语气郁闷之极:“那个浪荡子的脑子里完全灌得是水——他特么非要住太空城摆酷,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烧钱货,搞得我连支付房租维持食宿都吃力,最后情急无奈只有求助我那个便宜哥哥。他算是商界里一等一的天才,精打细算真是毫不含糊——居然从本人那点算命的本事里闻出了商机,于是乎也不管他弟弟是怎么学会算命的,直接了当就让我签了卖身契——真特么是兄友弟恭。老子当时孤苦无依赤手空拳,真是不依也得依。” 林简听得心有戚戚焉,瞬间感受到了自己的运气,他犹豫了一会,颇为好奇的问:“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你跟顾海和苏洛有关系?” 这个问题倒似乎激起了萧振衣无限的感慨,他瞥了一眼林简,悠悠叹息,语气里不胜苍凉忧郁:“这话说起来就长啦。前天做房地产的顾家突然派人请我哥——其实是通过我哥把我给拎过去——说是顾家的长子顾海突发了急病。顾家和医界的苏家算是连襟,顾海的病肯定是被空前重视的,可惜越重视病情越古怪,最后搞到专家完全不知所措的地步。顾家一向消息灵通,当家的顾夫人又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我的事情,所以千方百计要让我给顾海算算病情。结果梅花易数折腾了半天,算出一个红颜祸水的卦象——按生辰八字算,恰恰就应在他的未婚妻薇薇安头上。顾夫人本来就是关心则乱,看到卦辞后简直勃然震怒,当场逼问了薇薇安。薇薇安招出来了窃听玛利亚偷学法术,顾家顺着玛利亚顺藤摸瓜,直接就捅到了你那张论坛帖子上。我在旁边听了半天,连蒙带猜算是基本确定了你的身份,才建议他们把你给找来——反正顾海那病算是奇怪的不能再奇怪了,就是来个半吊子估计也无所谓。他乡遇故知,确实是一大快事……” 如果忽略后半句的“半吊子”,他这句话还是很诚恳动人的。 也正是看在诚恳动人的份上,林简决定宽宏大度的不与他斗槽,他沉吟片刻,问出心头疑惑:“你和苏洛一个个都是神神秘秘,顾海到底得了什么病?撞鬼?离魂?” 萧振衣没有作答,他径直翻出一叠照片,抬手扔给了林简。林简低头一看,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欣赏现代主义雕塑:照片上是一段晶莹透明、清晰剔透宛若水晶的手臂,手臂里纠结的血管与森森的白骨纤毫必见,洋溢着一股解构主义的艺术味儿。照片右下角标着这节手臂的所属者:顾海。 “卧槽!”林简不可思议的惊呼,“这特么真是人的手臂?” “如假包换。”萧振衣低声道,“据顾家那边说是五天前发现的,当时人突然昏厥不醒,抬上病床一捞袖子险些把护士吓死。苏氏一群专家会诊了半天,连个病因都会诊不出来,甚至查出顾海只是劳累过度——简直就是开玩笑。顾夫人情急无措病急乱投医,才会叫出我来算命。现在病人还不算失去意识,不过精神极度不稳定,连镇定剂都不管用,看样子是魂魄不宁。我一个算命的对魂魄算是只知皮毛,只有请你来咯。” “问题是我也是业余好吧亲?而且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啊!” “你业余我不业余?”萧振衣面无表情,“可现在山中无老虎只有猴子充大王了……你再怎么业余,天宁咒总会吧?” “天宁咒最多只能用半个时辰!”林简怒道,“而且不知道病因怎么能乱用符咒?你不怕一符纸下去人直接挂了啊?” 萧振衣面带苦笑:“病急乱投医咯。而且看顾海那个架势,如果不让他镇定下来真的是要心力衰竭而死——反应太大了!还不如拼死试试呢。” 这句话真是无奈,林简算是噎着了。他只能转个方向:“你就一点端倪也没看出来?那我去了也未必顶用嘛。” 萧振衣幽幽沉默,良久才蹙眉叹息:“也不是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我第一次见到顾海时是下午两点,阳光特别大,楼层里暖和得很,可一进病房,简直就像在初冬——直接降了五六度,又阴又冷。” 什么病能把病人变成空调? 林简沉默了。 在白天都能搞出阴凉来,只怕那位顾先生的身上,已经是阴盛阳衰了吧? 等到了苏氏那气派宽敞得好像总统套房的特级病房,林简才体会到萧振衣的言外之意——整间房子不只是冷而已,事实上连阳光都好像稀薄暗淡了。尽管开着灯,室内都是昏沉沉一片,林简一进门时几乎没有看见床上的病人和床头围坐的人影。 他猛地眨了眨眼睛,好容易在一片黯淡中看清了病床上男子英俊凌厉的面容和旁边并排坐着的两个女人:一个徐娘半老神色疲惫,容貌与病床上的男子颇为相似,一个美貌温柔婉转可人,脸上却隐隐有泪痕——林简认得这张脸,她应该就是那位据说窃听了他电话偷了他法术的图兰二号女主角薇薇安了。 林简还在盯着薇薇安感喟人不可貌相,病房角落里有个黑影突地站起,径直向他们迎过来。 “林简?” 正是苏洛。 作者有话要说:  透明手臂的灵感来自《醒世姻缘传》,小天使们可以去看看,里面记载了古代各色各样的骂街姿势,简直是大开眼界。 醒世姻缘传里说的是某人被采补过度,搞得下葬时浑身晶莹剔透——因为五脏六腑的精元血气已经涓滴不存了。当然,接下来不会直接上采补的,病人的真实病因也不是采补。 第14章 采补 听到了苏洛的这声招呼,病床边木然呆坐的两个女人好像都骤然反映了过来。那位年长的夫人腾地站起来,几大步跨到他们面前,一把攥住了萧振衣的袖子。 “怎么办,萧二少!”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端庄美丽的脸上满是焦急惶恐的情态,“小海他——他的手好像又——” 萧振衣很沉稳的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把袖子抽了出来。他反手将林简拖到那位夫人面前,语带安慰:“顾夫人您放心!这位就是苏氏的高级顾问,年轻有为!在这种怪病上很有研究,一定会有办法——是吧苏总?” 苏洛点了点头(尽管听到年轻有为四个字时他脸色颇有些奇怪),顾夫人一把伸手牢牢攥住了林简的左手:“那就好那就好!请千万帮忙!需要什么请尽管提!顾家一定全力以赴!” 顾夫人松开手,朝他深鞠一躬,直起身时抹了抹眼睛。 看着这位贵妇人这般举动,林简心下又是怜悯恻然又是尴尬无措,一时竟是呆在了原地,直到腰后挨了萧振衣重重一捅。 ——“林先生,去看看病人吧?” 林简走近床头,俯下身细细一看,心里顿时一跳:方才相隔较远,再加上病房里光线昏暗,他只看了个浮皮潦草,还以为病人正在安睡。如今仔细看来,顾海额头上满是滚滚汗珠,眼眶乌黑皮肤暗黄,虽是双眼紧闭,眼皮犹自不断颤动——这哪里是在安睡,这分明是被魇住了! 这样梦魇不休,比之清醒还要消耗体力。如果真的让人这么“睡”下去,只怕不到三日就可以收尸了! 林简刚要抬头询问,萧振衣便凑到他耳边低声解释:“这是打了镇静剂。先前送来时整个人都像疯了一样,连着几天不吃不喝,时不时就要发狂。就是打了药后也不安静,已经接连梦魇了两天了。” “那怎么办?”林简低声问,“这样不吃不喝不眠,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我直接用天宁咒了?” 萧振衣点了点头,缩了回去。林简从兜里摸出备好的朱砂,挤出一点抹到顾海头上——接触他额头时只觉得触手冰冷,满是凹凸不平的鸡皮疙瘩——开始叽里咕噜念起咒来。 天宁咒对魂魄不宁确有奇效:他这篇咒语还未念完,顾海紧皱的双眉便缓缓平复,稍等片刻后,他呼吸渐转悠长缓慢,终于是睡过去了。 林简刚念完咒,顾夫人就扑了过来,双手捧起了儿子的脸细看,看了半天后她反手紧紧握住了林简的手,语气激动之极:“林先生!您是真有本事!阿海就拜托您了!求求你一定救救他,顾家就只有这一根独苗了!” 林简颇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顾夫人,这个符咒最多管一个小时,只是治标不治本……” 顾夫人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很殷切的说:“治标也好啊!这几天医生会诊,把什么药物都打过了,小海还是这个样子,专家说他‘大脑过度亢奋’,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是您有能耐啊!” 这几句赞美下来,林简觉得自己耳根子都烧红了。幸好萧振衣钻出来解围了:“顾夫人,现在顾海好不容易才睡过去了,病人神思不宁不宜打扰,不如您先出去,留我和林先生讨论一下病情?” 刚刚才见到“林大师”的本事,顾夫人自然无有异议,她和苏洛马上退出了病房,薇薇安姿势僵硬的起身跟上,路过林简时还绊了个趔趄。 等薇薇安关上房门,萧振衣脸上的沉着冷静马上垮了,他愁眉苦脸的盯着林简,林简也愁眉苦脸的盯着他。 “你看出什么头绪来没有?”萧振衣问。 “看出来了,”林简叹了口气,“就算那种透明手臂的怪病不要他的命,这么一直梦魇下去也撑不了多久。” “最多只能撑五天。”萧振衣一脸沉肃,“据卦象上看,五天之内还算损益相间,五天之后就是渡河未济,狐濡其尾了。” “渡河未济,狐濡其尾”——易经未济卦的卜辞,意旨诸事不成事态艰危,预兆极为险恶。 ——“这么严重?” 为了证明他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萧振衣直接撩开了被子,从被窝里一把拖出病人右手,袖子一挽露出了那截晶莹剔透的手臂。 这次不用细细感觉了——那截手臂刚离开被窝,房间里的光线就愈发昏暗了下去,甚至有冰冷寒风扑面而来——当然,并不是温度真的下降或是光线真的变暗了,这只是强烈的阴气所带来的幻象而已。但病房外犹自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阳气极盛,病房却能被搞得这么阴气森森,这截手臂简直相当于一个超大号的聚阴符! 林简小心翼翼探手摸了摸那截剔透手臂,果不其然的冰冷刺骨,而且透明肌肤坚硬僵直,简直就像真正的水晶——连人体本身的性质都已经变异了,难怪专家们会诊不出个所以然。 他用力下按,稍微感受了这截手臂的硬实程度,抬起手来一嗅,指头上虽然汗水淋漓,却一点汗气也闻不到。他心头一跳,突然有了一个相当之荒谬的假想。 “这个顾海还有没有其余的症状?” “什么症状?” “比如……怕听响声?”林简试探道。 萧振衣皱起了眉头:“这不大清楚,不过前天有人关门稍微重了一点,他就被惊醒了过来,歇斯底里一场大闹——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也不敢肯定,”林简很犹豫,“你有没有看过醒世姻缘传?里面好像记载过类似的症状——有老者被母猿给采补了,下葬时‘通体晶莹’,就像水晶一样,和这个几乎是一模一样……” “什么?!”萧振衣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顾海被采补了?” “……有可能。” “你要想清楚,”萧振衣团团乱转,“这可不简单!采补——被谁采补?鬼?妖?顾海身上除了阴气外可没有什么邪气怨气,又是怎么采补的?小说家语,恐怕不足深信吧?” “这也难说!”林简越想越对,情不自禁的反驳,“他身上的阴气浓得都能当空调用了,你还看得出来有没有妖气?再说了你不是用梅花易数算出个红颜祸水吗?” “你是说红颜祸水是指的这个?”萧振衣大皱眉头,却有了一点相信的神情,“可根据生辰八字算这卜辞是落在薇薇安头上,难道薇薇安把顾海给采补了?她有那个本事?” 林简琢磨道:“有没有本事不好说,跟她有关是肯定的。说不定是她把那个会采补的女鬼女妖招进来了?顾海身上阴气这么浓,恐怕不单单是因为采补吧?” “如果真是有灵体妖物采补,绝不可能浅尝辄止。”萧振衣自言自语,神情颇为迷惑,“总该露出些痕迹才对……可我完全没发现。” 他豁然起身,眼睛灼灼发亮:“虽然我没看见,可不代表别的东西看不见——都说神目如电,林简,你会扶鸾么?” 扶鸾,又名扶乩,乃是道家俗传的请仙降神的法门。扶乩时以白米或河沙铺地,两人合作以箕插笔,画字于地,借此探问消息,预卜吉凶——其简化版本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笔仙”。 然而真正的扶鸾,可不像笔仙那般大而化之,漫天撒网,甚至请出游魂野鬼贻害无穷。它自有它的一番布置奥妙,就是请不到神仙,也能请到神通广大的精灵鬼神,一窥究竟。扶乩之术玄妙微深,自不同于寻常请仙的“空手套白狼”,有所得则有所失,要想请下厉害角色,必要的供奉祭品可不能少如今要探问出采补的元凶,自然要请的是土地神一类“管户口”的神仙。而据《元苞命》所载,若要恭请地神,需以土性精华同气相求,遥为感应。 这话说得很含蓄,所谓土性精华——玉乃土之精粹,说的就是美玉。而且需“土之精粹”,必须是品质极为上乘的玉石。 所以——“你到哪里找美玉?”林简翻了个白眼。 “这不用担心。”萧振衣微微一笑,转身出了病房。几分钟后,他慢悠悠踱回来了,手上吊着一个玲珑剔透温润生光的坠子——如果林简没看错,这坠子十五分钟前应该还挂在顾夫人的耳朵上… 他刚向林简晃了晃这玉坠,病房门啪一声又开了,顾夫人两步冲了进来,抓起萧振衣的手一把塞进了一堆叮铃啷当的首饰,萧振衣愕然震惊,连忙推拒:“顾夫人,这实在用不了这么多! “萧先生,不用替我吝惜!”顾夫人按住萧振衣的手,语气极为急迫:“首饰哪里比得上我儿子的命!您要再缺我马上叫人回家取——家里还有顾家留下来的几件玉器。只要治好小海,无论花费多少我都甘愿!这些首饰如果用不完,林先生和萧先生就直接收下,当我的一点谢礼!” 她紧紧握了握萧振衣攥着首饰的手,转身退出了病房。 沉默良久,萧振衣开了口。 “这下真得全力以赴啦。”他微微苦笑,“开始‘烧玉’吧。” 第15章 番外【日后】 “萧大师,您一定得给我看看啊!”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满身肥肉的胖子艰难的从办公室前的椅子里抬起屁股,一脸谄媚的伸出他那猪蹄也似的右手。 萧振衣没有理会他的手,他直接了当:“你想问什么?” 胖子脸上的笑容更欢畅了,挤得肥肉不断抖动:“哎呀,萧大师,您不知道,我是等了三个月才摇上这个号的啊!知道要见到您了,我是连觉都没怎么睡好!我这次拜见啊,就是想求您帮我看看这几年的运气,有没有什么——什么不顺的?” “觉都没睡好”——萧振衣扫了一眼胖子那红光熠熠的肥脸,低头盯住了他摊在桌上的左手。 虎口丰厚、食指短粗、事业线若隐若现于层层肥肉之间,半途斜岔分支,纠纠结结乱成一团,几个小分支甚至插到了生命线的位置——光从手相上看这胖子一辈子是不用指望事业了,再说就凭他那随口撒谎的习惯,就是有了事业也不长久吧? 当然,就是他名气再大,给人算命时也不能空口白舌说出事业无望这种话来。萧振衣抬起头来盯住面前的胖脸,试图从这张满是谄笑的脸上看出一点可以用来避实就虚的优点。 很遗憾,不知是气质所化还是先天缺陷,他只从这张脸上看出了粗鄙贪婪——喔,还有从嘴角斜牵而上,主亲缘寡淡的长纹和在酒槽鼻子下横贯而过,主寿元短促、干犯刑律的胎记——这人不止倒霉,好像还心术不正呐? 不过心术不正好像也有心术不正的好处,从他眼角那条刀疤似的细纹来看,似乎这小子刚发了笔泼天的邪财? 也是,要不然他给不起咨询费。 “大师,您看出什么了?”见萧振衣默然不语,那胖子颇为忐忑的开口了:“是不是我有什么妨碍啊?” 萧振衣微一沉吟,莞尔一笑。“着实有些妨碍。”他声音轻柔,“而且这妨碍恐怕还和阁下前些天的财运有些干系,不知我说得对也不对?” 那胖子倒抽了一口凉气,畏畏缩缩扫视了四周一眼,才猛地点头:“不错不错,大师法眼如炬!不知道怎么化解?如果大师肯点拨我,我一定不吝啬!还求您指点一下迷津呐!” 萧振衣悠然道:“化解不难。” “那请大师千万出手!”胖子向前一抓,一把就想攥住他的手,萧振衣不动声色的缩手躲开。 “要化解容易得很。”他抽出一张黄符,在胖子眼前晃了晃,“这是林简林大师画的平安符,原本是他给我的一点心意,既然你有需要我也不妨割爱……” “多谢大师!”胖子嗖的直起身来,伸手就想抓住那张黄纸,萧振衣手一缩:“林简大师的名头你也该听过吧?” 那胖子反应也快,探手抓了个空后马上就醒悟过来:“是是是!林简大师的名声那是不得了的!就是皇室都要恭请他的符咒,他的东西那是不得了的!您开个价吧,我绝无二话!” 萧振衣心里头暗地撇了撇嘴,脸上可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可掬,他轻轻弹指,那张符打着旋儿飞到了胖子面前,被他一把抓住。 “记住。”萧振衣斜靠在了椅子上,唇边还是一抹微笑,“回去把符咒贴在卧室,将犯忌讳的东西堆在符咒下面。把卧室的门窗锁牢,等上三天后,你的困厄就算是解了。” 看着胖子的庞大身影消失在门口,萧振衣忍不住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你就损吧。”他面前的桌子微微颤动发光,林简的声音自桌面上瞟了出来:“那胖子拿的是张五鬼搬运符?通到哪儿的?” “当然是警察局啦——喔还有几个大型媒体。” “那不等于是直接自首?你特么还骗人家是平安符?” “不是平安符又是什么?”萧振衣不屑一顾,“照那个胖子的玩法,不出十年小命就得交代——不是栽在黑帮暗杀上,就是到刑场吃枪子儿。自首了好歹只是蹲个几年,说不定就能痛改前非——我算是救了他一命好吗?” 林简朝他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说起来你那边怎么样了?”萧振衣翘起了二郎腿,“今天找你咨询的是天方集团的董事长吧?问的什么?” “寿算。” “寿算?他还能活多久?” “七窍已闭魂魄离体。”林简道,“还有半年光景。” “那可惨。” “是挺惨。”林简心平气和的说,“连他这种大风大浪过来的好像都有点接受不了。” “卧槽你直接跟他说实话啦?”萧振衣吓了一跳,“你就不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抽过去?” “要抽也轮不到在这上面抽。”林简轻描淡写,“我还没告诉他他的医生已经被买通了呢——估计是亲儿子干的。真是等不及啊。” “妈的这狗血剧!”萧振衣倒吸一口凉气,又迅速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知道他医生被买通了?!” “祝由术咯。他儿子也许是想表现一下父慈子孝,专程跑到我办公室门外偷听,结果直接被摄魂符把魂魄冲了出来——魂魄可不会撒谎,问一就答一,两句话就搞出真相了。” “……你牛逼。”萧振衣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 林简嘿嘿一笑,朝他吐了吐舌头:”我给了那老头一个草人,让他每天扎一针——如果我没搞错法术的话,过几天他的公子应该就能切身体会一下老爹的症状了,唉,也不知道他敢不敢吃一吃他老爹的药?” “你真牛逼!”萧振衣心服口服。 “多谢夸奖。”林简微微一笑,淡定从容地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昨天给苏洛算了一命?算出了什么?” “他红鸾星动,快要有桃花运咯。”萧振衣切了一声,“也不知道我冲撞了他什么,老子不过是恭喜他快要遇到真命天女了,他那张脸就摆得跟我打了他一拳一样——难道他不打算结婚?” “不知道。”林简诚恳道,“不过他最近确实有点奇怪,三番两次的跑到办公室瞪我,搞得我画废了好几张符。昨天还坐着特快飞舰专程过来,结果就为了问一句算命是不是都准——这是钱多烧了脑子吧?” 萧振衣:…… “你怎么不说话啦?——卧槽苏总!苏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牛逼的小番外! 红鸾星动——姻缘将至——有真命天女。 萧振衣:我的逻辑很严密嘛! 五鬼搬运术——专门用来传送物品的小法术。 第16章 番外【日后2】 1 温特曼回忆录 【温特曼·弗拉,著名演员,影后,闻名电影史的吸金女王,曾五次创造票房记录。她与林简的关系一直是八卦杂志们津津乐道的重点,此种八卦一直到苏氏几次大笔的媒体收购案后才告一段落。以下内容引用自温特曼回忆录中的删减片段】我是在67年3月第一次摇到号的,运气不错。那时我正在拍《浮屠》,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时间去LX事务所(编者注:LX事务所由林简与萧振衣联合创办,本名为林萧事务所。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两位创始人都很不喜欢这个名字。据统计显示,当面称呼林萧事务所的顾客所支付的咨询费高于平均水平百分之二十以上)。当时的我对整个咨询过程很不满意——太不满意了!林简只跟我聊了十分钟,随手递给了我一小瓶药水,就这样他还要了我整整二十万!在整个咨询过程里他唯一的建议就是让我一回家——他反复强调“一回家”——就把瓶子里的东西抹到脸上!这算什么狗屁咨询! 当时我非常忙,几乎是十天半月也回不了一次家,所以说那个药水有什么用呢?骗钱吗? 后来——在咨询的三天后,剧组的摄像机突然坏了,我得到了一点宝贵的空闲,可以回家去看看。在开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包里还有这么一瓶药水。“试一试吧。”我对自己说,于是我翻出了药水,抹到了脸上。最开始是凉凉的,然后我的脸就开始烧痛起来了!——就像浇的是硫酸! 我的天哪!这种痛苦太可怕了,简直就是皮肤着了火!我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捂着脸一头就闯进了浴室,拧开水龙头开始冲脸,一边冲一边嚎啕大哭——我的事业!我的电影!全完了!我要让律师告死那个骗子! 我摸索出了通讯仪,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他让我呆在水流下面,他十几分钟就到。 我冲了五六分钟的水,烧痛减轻了。我慢慢睁开眼,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还是光滑完整的——似乎只是皮肤红了一点。 我对着镜子反反复复看了很久。这时门咔嚓响了,我的私人医生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大声尖叫起来。 我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然后我也尖叫了起来! ——卧室的门大开着,里面一片凌乱,从卧室的门口到客厅有一行乌黑的脚印印在地毯上,这脚印很大,毫无疑问属于一个男人! 【编者注:三个月后,警方逮捕了潜入温特曼家行窃的惯偷道格·琼森,并从他口中获得了口供。 据道格说,他最爱下手的就是明星了——他们时常远出,家资殷富有,只要把握好时机,一定可以“干一票大的”。 三个月前,他盯上了温特曼。反复踩点后他确认她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得待在剧组。他找准时间大摇大摆的闯进了温特曼家,四处翻找钱财。不幸的是,还没等他破解完卧室里保险箱的密码,就听到了温特曼开门的声音。道格生性凶狠,既然已经来不及逃走,他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掩上了卧室的门,预备等温特曼走近卧室就下手。 门开了,温特曼进来了——然后她就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埋头冲进了浴室。 由于明星职业的特殊性,浴室的自动门出奇的坚固牢实,道格稍微尝试了几次后无奈离开(当然,温特曼不停息的尖叫也起了很大的威慑作用),并与三个月后被警方逮捕(据传林简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2 卡伦道格回忆录(附编者注释) 【卡伦·道格或许是近一百年来最重要的数学家,这一点读者应该有很深的体悟——只要计算一下诸位教科书上卡伦定理的出现频率即可。当然,数学史的专家们公认卡伦·道格最伟大的成就是他那无与伦比的《梵仑希常数浅析》。此论文解决了一个困扰数学界长达五百年的难题:梵仑希常数的具体值。鉴于梵仑希常数在数学上举足轻重的地位(“你可以将它视为另一个π——另一个无比实用的常数”——林德斯,皇家数学协会主席。)以及历代数学家为了它所付出的艰苦努力,这篇论文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举世无双的数学工作”(林德斯语),是“这一百年来人类在数学上唯一值得铭记的成就”。 然而,令数学史专家(以及不少的数学家)困惑的是,卡伦道格的《梵仑希常数简析》实在来得太突兀了。这篇论文所使用的数学方法如此的美妙成熟,逻辑又是如此的严密精美,使得人们理所当然的有了一个假定:这样成熟的思想,这样优雅的方法,必然有一个成熟的过程、嬗变的过程,必然有某种“痕迹”。但他们失望了——历史学家查阅了卡伦道格所有的手稿、日记、草稿,始终没有发现这篇论文的渊源与痕迹。它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阅读着这篇美妙的杰作,每一个数学家都在抱怨:卡伦简直就像密林里的老狐狸,大尾巴扫走了一切的痕迹! 然而,最近发现的一份录音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在这份录音里,卡伦先生独自叙述了一段回忆,一段无比宝贵的回忆。以下为回忆内容。】……我记得很清楚,那是4月2号,星期五。我陪安妮(卡伦夫人)去拜访鼎鼎大名的林简——安妮花了半个月才摇上号,她兴奋极了,一定要我陪她一起去。 当时我很想拒绝,是的我很想拒绝。我当时已经快被梵仑希那个婊子养的常数折磨疯了,整个人都处在某种恍惚状态下,脑子里回绕的全是数学名词和公式——我可不希望浑浑噩噩跑到外面丢丑。 但安妮很坚持,我只好陪她去了。她到办公室里和林简单独聊天——两万一小时的聊天,我在外面喝咖啡,继续琢磨着梵仑希常数。当我思考到梵仑希常数在高维空间的富映射时,门打开了,安妮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杯可乐,表情很奇怪。 “这是林先生让我给你的。”她说,把可乐塞到了我手里。我被打断了思考,简直生气极了:安妮应该明白我不喜欢喝可乐,她为什么要听那个无耻的骗子的话递给我一杯甜得让人恶心的狗屁玩意儿呢? 我不想发火,只是用力撕开了可乐的封盖——哈!这可乐他妈的还加了糖浆!这盖子全粘在我手上了!我气坏了,一把撕下了那张纸,用力把它丢远了。我低头查看自己的手。 手背上全是乌漆墨黑的糖浆污渍可乐污渍,但还有几个挤挤挨挨的,呈现出草莓酱颜色的小字:它是个质数。 我看到了上帝。 【注:任何一本大学课本都会告诉你梵仑希常数的值:7. 确实是个质数。】 3.才尔德 才尔德·李,新世纪以来最伟大的投资专家——甚至不用加个之一。他非凡的投资目光、无与伦比的投资理念影响了金融界整整三十年,任何一个60岁以上的金融家都是他的学生,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这位投资领域的皇帝所作出的贡献——以及他在金钱战场上那灵敏可怖的嗅觉。他是如此的成功,以至于《辞海》在75年收录了才尔德基金一词——意为稳定的富裕。 “市场上有两种机遇,一种是伴随着风险的机遇,另一种是才尔德先生发现的机遇”(方凯,世界货币储蓄组织首席经济学家) 理所当然的,金融学家们、经济学家们、投资客们会无比狂热的探寻才尔德投资中的秘密,就像探寻所罗门王的宝藏。人们运用各种数学模型,搜寻各种偏门资料,试图在分析中重建才尔德投资的秘密,却越来越迷惑于他们分析的结果——根据资料显示,才尔德先生是文科出生(没错,政治系),数学不佳(这在金融界等同于死刑通知),几乎没有接受过一天的金融培训。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该是个投资天才。 这种迷惑几乎无法解答——鉴于才尔德先生对于投资诀窍的三缄其口——故而在才尔德的葬礼上,国际银行的总裁才会那么惆怅的说:“上帝把财富的秘密带走了。” 不过,最近发现的一封信件给了历史学家们启发,这封信件似乎暗示着人们应该把目光投向才尔德不受关注的青年时代——那时他还默默无名,靠着优异的成绩做一个小秘书,挣一点死工资,。而那个接纳了未来投资之神的单位,正是LX事务所。】以下为信件原文: 亲爱的玛丽(编者注:才尔德的侄女)!我知道你的好奇,我知道!谁不好奇呢?谁不想挖出恶龙的宝藏呢?人们反反复复的,不知疲倦的问我——“您是怎么投资的?”,“您是怎么赚钱的?”——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真是厌烦。 我守口如瓶了很久——已经守到快要去见上帝了。上帝未必稀罕这个秘密,而长期勾引好奇心则是不道德的,我想我最好还是把它留给人类。你说呢,玛丽? 现在我决心向你吐露这个消息,这个被猜测了很多年的秘密,就当是作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答谢吧——我是怎么发财的?我是怎么一次又一次的发财的? 答案很简单,玛丽,因为我有一双好耳朵。 是的,你没看错,好——耳——朵,本义,不是延伸义。 (编者注:才尔德先生的听力的确非同一般,据他的保姆回忆,他甚至能在124岁高龄隔着两堵墙听到他儿子与他的私人医生的谈话——这很好的解释了才尔德先生的裸捐) 我27岁开始在LX工作,薪水不错,福利很好。但重点不是这个。 LX的老板是大名鼎鼎的萧振衣和林简,他们那时还没这么有名(所以愿意雇佣我这种年轻人),业务也比较少。每天5点之后就可以下班了。 他们吃饭很早,基本是五点准时在办公室开饭,开饭的时候他们要看一点新闻直播。这时员工们可以在下楼喝一喝茶聊聊天,但谁也不准上楼,办公室只能有他们两人。 一般来说我都会呆在楼梯旁整理数据,在这个位置我可以隐约听到新闻的播报声和他们的谈笑声——林先生和萧先生似乎很喜欢一边看新闻一边聊天,偶尔会控制不住音量。他们一般讨论什么呢? 很简单——新闻里每播报一个大人物,萧先生就会顺口背出他的阳寿,林先生则会算一算他有多少个私生子或者会栽在谁手上。他们会唠唠叨叨的背出下好几届内阁的名单——以及内阁中死于非命的名单。当然也不全是这些,他们偶尔也会指着几个矿工或者服务员,讨论他们究竟会在多少岁时当上总统或者入阁。 我整整听了十年,真正是收益无穷,我日后所有的智慧都来自于这十年,所有的见识也都源自于这十年。我爱LX,我一辈子也不愿意离开它。 当然,我还是被迫离开了——林先生诡异的闪婚后,他们不知怎么的换了扇隔音门。 真是让人伤心,我非常失望。 至今我仍怀念lx,每当我看到苏氏辉煌的业绩时,我总能想起几十年前在楼梯脚下偷听的日子。 那是我的青春。 第17章 扶乩 “扶乩”,一名“请仙”,与世俗所传请笔仙颇有相似之处,所不同者,在于请的“对象”。笔仙虽有个仙字,请的却多是孤魂野鬼,精灵邪魅。此类请客容易送客难,施术者往往作法自毙。而扶乩则更显光明正大:就算请不到“仙”,招来的也是修持多年的灵鬼神物,扶乩者只要心存正大,就算所求不可得,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当然,神灵大能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如有所请,自然也就有供奉,所欲“请”下的仙等级越高,耗费也就越大(明神宗时,道士蓝道行为皇帝求请太上老君临坛,一次便耗费黄金千两,美玉数十方,铜钱无算),如果真要请出什么大角色来,顾夫人所奉送的美玉估计只能打打牙祭。 萧振衣翻出了备好的乩笔和乩盘,让林简扶住乩笔,他盘坐在乩盘前,开始念念有词,背诵那稀奇古怪叽里咕噜的请神咒,咒语念完,他响指一弹,指尖多了一道幽蓝火焰。火焰雀跃数次,跳到了乩盘当中的美玉上。 火焰烧灼不久,那堆玉石噼啪大响,一道青烟扶摇而上,直冲云霄。青烟上浮后不过数秒,林简只觉得手心一热,那乩笔竟自动前冲,画出了条笔直的竖痕! 林简不过是虚虚握住乩笔,一点力道也没有,断然画不出这样笔直的线来——毫无疑问,他们请来真东西了。 萧振衣半跪于地,毕恭毕敬的朝乩笔处深深鞠躬:“不知上仙何许人?” 乩笔稍停片刻,忽的左右歪斜前后俯冲,画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符号。萧振衣伸长脖子细细一看,低声向林简解释:“这是殓文,‘不足道哉’。”(殓文,顾名思义,就是与鬼魂沟通时使用的文字,在西汉时创制。) 他再一个鞠躬,高声道:“上仙可知我等所求为何?”(此为问仙,如果请下来的真有神通,自然能洞悉旁人念头,如果一无所知,就是孤魂野鬼托名替代了) 乩笔微微颤动,写下几个字。 这次的字型虽然歪七扭八,缺横少竖怪异至极,林简好歹还是认出来了轮廓:是“采补”二字。 既然问仙未出差错,接下里就是戏肉了,萧振衣膝行数步,恭声道:“还请上仙指点迷津!” 这一次乩仙迟疑了片刻,好半晌乩笔才嗖嗖挥动起来,这一次可真是鬼画桃符龙飞凤舞了,那满乩盘怪异扭曲的线条简直就像外星人留的文字一样不可言喻,看得林简郁闷不已。 他在这边郁闷,那边萧振衣可也不镇定了,他盯着乩笔眼珠子四处转,越看嘴张得越大,双眼也渐渐瞪圆了,脸上全是不可思议四个大字,活像白日见了鬼——那副模样简直勾得林简抓心挠肝似的好奇。 终于,噼啪一声乩笔落地,只留下满盘的歪七扭八。萧振衣一动不动瞪着这些怪异符号,好半天才悠悠叹气:“这位乩仙难道还是琼瑶迷?” “‘美人如玉剑如虹’”萧振衣端详着乩盘苦笑,“这就是乩仙批下的指示,难道要我们再看一遍情深深雨蒙蒙?” 骤然听到“美人如玉剑如虹”,林简直接被雷了个外焦里嫩不能思考,这会儿他倒回过神来了,开始仔细考虑起来:“不对,这句诗版权可不是琼瑶阿姨的,这位神仙应该是指的龚自珍的诗‘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禅关……禅关,这特么指的恐怕是美人如剑夺人性命吧?” 萧振衣悚然一惊,和林简面面相觑。 “——这真的是被采补了啊!” 猜想采补是一回事,亲自见证一个上流社会的公子哥被采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光是脑补采补背后的私密隐情种种细节,就够让人浮想联翩出几个G的片子了!也就无怪两个可怜的小雏鸡五雷轰顶反应不能了。 终于,他们很含蓄的请进来了苏洛(如果让顾夫人知道儿子是被“采补”了,只怕要一口气上不来),旁敲侧击的问他顾海是否有过与“玉”有关的红颜知己? 苏洛回忆半晌,最后双手一摊浑然不知——他虽然在生意上与顾海颇有往来,但素来“洁身自好”(听到这个词时萧振衣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但及时掩盖成了咳嗽——林简决定找个时间给他透露一下苏总的性经历),实在是不大了解顾海的花花情史。他友情提供了顾海某个狐朋狗友的号码,建议他们问一问他。 孰料,这位姓张名智的狐朋狗友颇为倨傲,直接在通讯仪里把萧振衣噎了个半死。 “你们他妈的是闲得哔——疼吧?妈的到处打听打听到老子头上?” “不是,我只是想问一问——” “问尼玛哔——,又他妈是薇薇安那个贱人派的吧?比狗的鼻子还灵呐,嗯?” “我问的是顾海——” “顾海也他妈是你能叫的?薇薇安那个哔——连下人都不会调教?这还当个屁的顾家主母,趁早滚回她的狗窝去——” “张先生。”林简一把拎起过通讯仪,声音恬然淡定,不徐不疾,“您最近还在做噩梦吗?一晚上醒几次?” “——我艹!你他妈怎么知道——” 林简挂了通讯,转身对着萧振衣。 “他几分钟后过来?” 萧振衣朝天上抛了一枚硬币,伸掌接住。他谛视硬币,淡然一笑。 “五分钟。” “你是怎么知道张智睡不着的?”苏洛盯着监视屏幕上匆匆上楼的人影,一脸诧异。 林简微微一笑,清新脱俗的装了个哔:“不可说,不可说。” ——小样,天天跟着顾海这种人形阴气制造机混,不撞鬼就已经算是福星高照了。晚上做噩梦什么的,简直就是正常反映了好吗? 或许是刚刚见识了林简露的一手,那狂奔而来满头大汗的张智尽管满面怒色,却没有大喊大叫拳打脚踢——他冲进病房后左右环视了一圈,咬牙切齿道:“薇薇安呢?” “蛤?”林简有点蒙。 “薇薇安的胆子真是包了天啊!居然敢对老子下手!看在顾海的面子上老子不同你们计较,说你们干了什么?” 听了这几句,林简萧振衣面面相觑——好像这位大哥没搞清楚情况? “你以为我们是薇薇安的人?”萧振衣忍不住发问。 张智嘿嘿冷笑:“难道你们还要栽赃陷害?你们的主子不就是想趁着顾老大病了想逞一逞正室的威风嘛——你们胆子也真肥啊,居然敢在老大的病房里乱来!” 看到两人发呆,张智的脸越发狰狞了:“说吧,薇薇安那个婊子指使你们给我下了什么东西?交代出来老子下手可以轻点!” “所以,”萧振衣一脸古怪,“阁下以为我们动了你的手脚?” “还他妈想推卸?” “推卸?”萧振衣柔和一笑,“那这个是什么‘手脚’呢?” 他骤然伸手,扯下了病床上的被子! “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扶玑这种东西吧,盛行于明清时代。纪晓岚就在他的笔记里多次提到自己扶鸾请仙的经历,还得意洋洋回忆过请下来的仙人给他做的预言,自称非常之准……看上去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所以看他的笔记真的对唯物主义世界观打击很大…… 第18章 供词 显然,顾氏企业对外严密封锁了顾海的真实病情,张智张公子所知道的全部,恐怕就是顾老大有些“微恙”需要静养。正因如此,当这位倒霉蛋骤然欣赏到被子下玲珑剔透的解构主义雕塑时,他发出的刺耳尖叫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感谢苏氏高质量的硬件设施,如此一声响遏行云的竟然没引来什么人(顾夫人已经被颇有先见之明的苏洛请到接待室休息了),只险些把室内两人的耳膜震破。 “闭嘴!”萧振衣嘶声道,“林简,快念天宁咒!” 林简扑了上去——在他们背后,顾海已经在床上翻滚了! 他好容易念咒压住顾海激烈震荡的魂魄,一转头,只见那边张大公子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呢。 “这他妈是什么?!”他好像吓得腿脚都不利索了,在地上翻翻滚滚挣扎着往门口爬,声音嘶哑凄厉,“这他妈是什么!” “如果再逼逼,”萧振衣恶狠狠道,“这他妈就是你的将来!” 张智不动了。 “好好交代!”林简有些惊魂未定地翻翻顾海的眼皮,确认他已经再次熟睡后才转头呵斥,“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敢说谎你老大就得躺到死!” 张智小心翼翼的扫了一眼病床,畏畏缩缩的点了点头。 “你跟顾海很熟?”萧振衣盯着他。 “是。” “有多熟?了不了解他的圈子?” “商业方面的我不太懂……顾老大的私人生活也没人敢问。不过出去玩顾老大一定叫上我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戏! “你对顾海的感情生活……了解多少?” 显然这个问题着实令人懵逼,张智目瞪口呆的盯着他们,估计是想不明白逻辑:“你们……不是说顾老大的病吗?怎么跟感情生活扯起来啦?” 萧振衣的脸红了,他顾左右而言他:“问什么问!快说!” 张智继续一脸懵逼,眼珠子转来转去轮流看他们两个(林简努力绷着脸),半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真的不是薇薇安的人?” “快说!”林简帮着怒斥了一声! “我说我说!顾老大要是有了新嫂子,我们没有不知道的!一般都会带出来见几面!” “是吗?”萧振衣的盯着张智的眼神更专注了:“那其中有没有和‘玉’有关的?” “玉?” “玉。名字里带玉,喜欢玉石,家里做着玉石生意等等等等,有没有?” 张智又一次呆住了,他直勾勾瞧着两人,脸上像打翻了调料瓶,喜怒哀乐不停变换,最后定格为一种意味深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上。林简和萧振衣全被看得浑身发寒。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眼神里有种可怕的恍然大悟。 “是哪样?”林简问。 张智听若未闻,他猛吸一口气,表情越发诡异了。 “说吧。”他一字一句道,(林简居然从口气里听出了某种视死如归的调调!)“说吧,顾老大的女人里是不是有(“蛤?”萧振衣直起了腰)——有——有他的亲姐妹?” “什么?!” 在尽量不出声响地痛打了张智一顿后(感谢林简牢记不忘的鬼打墙咒),林简和萧振衣才从他嘴里断断续续的逼问出这位大公子的脑洞:顾老大一向健壮,突然之间被关到特殊病房手臂还变得透明了,一定是得了了不起的怪病。并且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这他妈就是你的将来”,说明这种病还传染!有病当然要治,但为什么病房里这两个“专家”只关心感情生活?难道这玩意儿是性传播?不可能!他不说是“我的将来”吗?老子可没跟顾老大勾搭上!既然不是关心传播途径,那就是关心治疗方式了——什么治疗需要考虑人名啊?顾老大的红颜知己里又没有医生。再想想医疗节目上铺天盖地的近亲器官移植——难道是在找近亲救命?怪不得这么遮遮掩掩神神秘秘,一定是骇然发现顾老大搞出了德国骨科…… 李菊福! 所以这种纨绔子弟为什么也要有脑补役的设定? 妈的智障! “——所以你们找顾老大的小情儿干什么啊?人都在床上躺着了你们还关心感情生活?!这他妈真的不是在找老大失散已久的私生妹妹搞骨髓移植!!”张智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呻吟。 “我觉得顾总醒了你可以跟他探讨一下他爹的裤裆问题,”萧振衣摁着他的头阴测测的说:“现在老实交代,顾海最近有没有勾搭上什么跟玉有关的‘红颜知己’?” “有有有!”看着林简手上捏着的符箓张智慌忙点头,“前几年记不清楚了!今年有两个!” “哪两个!”林简朝张智抖了抖黄符,语带威胁。 “一个叫高瑜!原来是顾老大办公室里的秘书!想要勾引老大被赶走了!另一个叫林瑶,也喜欢老大,是——是被薇薇安整走的!” 听了最后一句,林简不由哑然:难怪这张智怀疑他们是薇薇安的人,原来这位看似温婉的未婚妻还有前科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萧振衣松开了手,放任张智惊恐万状地爬远。他右手探入口袋,摸出一把干草。 “说吧,”萧振衣慢条斯理的抽出一根草茎,“那两个女的有什么奇异之处没有?” “奇异之处?”张智抖抖颤颤缩在门口(在刚被痛殴时他就试图夺门而去,却骇然发现自己只能在屋子里打转——此处阴气深重,鬼打墙别有奇效),“什么——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萧振衣抽出第二根草,“任何方面的奇异之处,两人挨个说清楚。” “高……高瑜我不了解,顾老大不喜欢提到她。林瑶见过几面,这女的很漂亮,很会保养,年纪都比我还大了,样貌比我的小表妹看起来还年轻……” “保养?”萧振衣望了林简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同声发问:“她有没有提过是怎么保养的?” “这我哪知道?”张智傻眼了,“我一个大男人问人家一女的怎么保养?(两人面色一沉)——不不过我妹妹问过她是在哪家医院保养的,她她她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啊!” 神神秘秘? 萧振衣冷冷一笑,低声喃喃:“只怕不是在医院保养的吧?”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抬起头,神色亲切,“不知道你有没有两位女士的联系方式?劳烦你给她们拨个通讯问问情况——高瑜小姐的号码应该还留在顾氏信息库里吧?” 张智战战兢兢摸出了通讯仪,抖抖索索拨了号码。第一个拨的是高瑜的通讯,那边口气颇为不耐,没说两句就赏了一个“神经病”,挂了机。 “下一个。”萧振衣面色平和,指间断草徐徐飘下——两长两段,无休无咎。 张智摁下了按键,少顷,冰冷的机械女声自通讯仪中传出:“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听到这句,林简扭过头去,正看见萧振衣垂首闭目,手掌上摊着四根齐齐断裂的枯草。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阴虽僭位,终不胜阳。 大凶。 第19章 魂魄不宁 “大凶之兆。”萧振衣喃喃,“这个林瑶果然有问题。” “就是她干的?”林简微微蹙眉。 “不一定。有可能是同谋……保养得很好,哼。” 萧振衣霍然起身,顺手丢下手里剩下的蓍草,他俯视瘫在地上一脸茫然的张大少,神色高深莫测:“张先生,你知道林瑶的住处么?” “不不不大清楚,”张智又往门旁缩了缩,一脸惊恐地盯着他:“我我我又不不不不想泡她打听她的住址干嘛?我我我只知道她在L市有个租的房子。” “L市?”林简皱起了眉头,他记得L市离此处可不近:“要不要让顾夫人派人把她请过来?” 萧振衣微一沉吟,低头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枯草,半晌后摇摇头:“‘兔走四顾,人行百处’,主不安于室……她恐怕正在满地乱窜,直接去找是找不到人的。” 他沉思片刻,转头对着林简:“这么大海捞针绝对不是办法,否则人抓到了顾海估计也落气儿了。咱们兵分两头,你在这边守着顾海,随时准备天宁咒,我去找人——老子还记着点寻人的小法术呐。” 事到如今也确实只有如此了,林简微微点头,退回到了病床边。萧振衣拍了拍手,洒然转身,笑容可掬:“张大公子,你愿不愿意为你的友谊贡献一点举手之劳啊?” 在一座茫茫千万人的都市里找一个满地乱窜的女人绝不是一件轻松活儿,就算是会算命也一样——如果那女人的活动轨迹全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那真得用先天八卦推到死了(一般认为后天八卦适合于人际处事、事态变迁,即受“人道”所约束的事务。如活动轨迹这样毫无规律可循的纯随机过程,就只能归之于天命,辛辛苦苦的用先天八卦了)。 萧振衣和张智像闯迷宫一样在L市逛了半天,反反复复的走回头路,左转右转卡在死路口,上窜下窜被别的司机往死里痛骂,终于,在收到了四张罚单后萧振衣高呼了起来—— “往南再往北!这次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张智看着仪表嘶声惨叫:“大师啊!在这么逛下去这辆车的能源就不够了啊!” “啰嗦什么!前面小巷子左转!”萧振衣死死盯住车前,毫不客气的呵斥。 “快快!右转!” “直接向前,不用停!” “右转右转!不用管那辆车!” …… 这么指挥了几次,车子越拐越偏僻,高耸的摩天大厦和闪亮的全息广告牌逐渐消失不见了,道路两旁只有破旧的楼房和阴湿的地面。看着车外,萧振衣心头开始诧异了起来:这女的躲得也太委婉曲折了吧?就是被薇薇安赶跑了,也不用像过街老鼠那样专门往这种犄角旮旯钻呐? 他在心里头默默画了一条追逐的路线图,突然一惊——不对,这娘们是在往阴眼处躲! ——世上无处不有阴阳二气循环流动,而阴阳之流动,是以“经脉”的形式循环往复,称为阴脉、阳脉,阴脉聚集之处就是阴眼——此处聚集周围阴气,乃是头等的阴盛阳衰之处! 但凡活物,无不是阳胜于阴,大都厌恶阴气而倾向阳气(所以此处越来越偏僻——阴气重了没人愿意住),林瑶怎么反其道而行之,专门往阴气凌厉的地方走? 萧振衣这边还在思索,张智已经按照他的吩咐转了最后一圈,赫然闯进了一个垃圾场一般满地污浊坑坑洼洼的空地。只见空地中央的污水旁横卧着一个黑衣人,身形似乎颇为苗条。 “林瑶?”张智刹住车子探出车窗,冲着那不知死活的黑衣人大喊。 喊声未罢,黑衣人陡然跳起,一个大步朝他们跃了过来! 黑衣人这一步弹跳实在厉害,将近七八米的距离竟然两步就跨了过来。张智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面上一冷,眼前骤然多了一张惨白乌青口吐白沫的女人脸! “啊啊啊啊!” 他惨叫声刚刚破口冲出,就只见半空中嗖的一声响,那张扭曲的脸上多了一大捧朱砂! 黑衣女人嗷的尖声惨嚎,翻身跌倒在地,死命的翻滚挣扎。萧振衣拎起口袋,伸手一扬,满袋的殷红朱砂倾泻而下盖了女人满身满头,那女的嘶吼几声,颤抖几次后不再动弹了。 “开门。”萧振衣面无表情的转头,盯着司机位上抖成一团的张智。 张智浑身抖抖索索,牙齿咯咯打战,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萧振衣不耐烦了,他探身开门,一步跨了出去。 那黑衣女子犹自躺在地上,浑身僵硬一动不动。萧振衣走近她身边,弯下身去拂掉她面上散落的朱砂,看到了一张极为艳丽妩媚的脸,可惜这张脸面色苍白眼圈发黑,看起来倒有一半像鬼。 他思索片刻,伸手摸了摸那女人的脖颈,只觉得触手冰冷干燥,心跳若有若无,俨然是个垂危的病人,哪里有刚才生龙活虎一跃数米的迹象?再一翻眼皮,只见眼白发红瞳仁收缩,竟然是将死之兆了! “这就是林瑶?”萧振衣侧头询问。 张智蜷在司机位上,死命点头。 “她一向身体怎么样?” “挺挺挺好好的!大大大师她是不是疯了啊!” 萧振衣没有再搭理他,他一把拎起林瑶,死命在她人中上掐了一把。林瑶嘴唇微微颤动,终于呻吟出声来,随即又昏迷了过去。萧振衣左手掐住人中,右手摁住这女子的太阳穴,回头高声吩咐:“下车搭把手!把人送到医院去!快!” “大师她是不是有什么传染病啊?!我家里就我一根独苗……” “再啰嗦老子把手一松,让你这根独苗交代在这里!” 林简在医院里足足呆了四个小时,其间顾海梦魇了五次,全让天宁咒给压了下去。只是他也暗暗察觉了些不祥之兆——天宁咒起效的时间愈来愈短了,照后几次的频率计算,只怕几天后天宁咒就全然无效了! 他心下焦急,想找苏洛商议商议,偏偏顾夫人似乎视苏总如主心骨。只要苏洛一到病房看望,五分钟后顾夫人就要敲门进来嘘寒问暖,反复致谢。有好几次,林简这边话头刚开,病房就吱呀一响钻进个人来,后半句只能生生咽下去,噎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终于,林简逮住了苏洛上卫生间的机会,尾随进了厕所——“苏总我有点事!” 苏洛猛地刹住脚,面无表情的转头。 “林先生!你有什么事?” 林简都能从这句话里听出咬牙切齿了。 为了洗刷总裁心中可能有的厕所痴汉的印象,林简立马口解释,说得又急又快:“苏总顾总的病不好了!” “怎么不好?”苏洛微微蹙眉,“他现在不是安静下来了么?” “这只是暂时的,他好像已经对法术有了抗性,安眠的效果越来越差了……” 苏洛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凝视林简片刻,突地发问:“还能撑多久?” “最多不过三天。” “好吧”他沉默片刻道:“我来想办法……你先尽量拖拖时间,延缓恶化速度。” 林简下意识地点点头。 刚走出厕所,裤兜里的通讯仪忽然嗡嗡狂震,他接通通讯仪,萧振衣的声音从里面窜了出来,急促尖锐:“林简!聚魂咒是怎么念来着?” “卧槽你要聚魂咒干嘛!那是垂死之人续命用的!” “这儿就有一个人要续命!你特么快点念,林瑶要断气儿了!” 第20章 冰山一角 林瑶确实是快死了——当萧振衣和张智把她抱进急救室时,她连呼吸都已经断绝了! 幸好,为了预备顾海的病苏氏这边24小时都有专家坐诊,人一抱进来就围上来乌央乌央一大群医生,七手八脚打上强心针灌上营养液,急诊室里忙成了一团。 林简赶到时,萧振衣正坐在急诊室外发呆,手里还捏着一把扑克牌。 “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萧振衣回头苦笑,“我们是在‘阴眼’发现林瑶的,当时她还搞了个突然袭击……谁知我一把朱砂一洒,她直接瘫了,下车一看,人已经是快不行了。” 林简心里咯噔一声:“你们在阴眼找到她的?” “不错。”萧振衣低声道,“我对阴阳鬼神这块不熟——什么病会让人主动往阴眼钻?鬼附身?” “不是鬼附身。”林简脑子里转了转:“鬼附身会尽量把人往它尸骨上引,方便它采集尸气。阴眼……阴眼……你确认林瑶身上真有不干净的?” “百分之一百。”萧振衣指了指缩在大门口的张智,“这小子当时也看到了——一个病重垂危的女人可以一跳四五米,你说她身上有什么?不仅如此。在车上我翻了翻她的眼皮,瞳仁只有米粒大小。” 丢魂! 林简倒抽了口凉气——这下子麻烦可大了! (人有三魂七魄,各有所司。一般的撞客、附身,是外来的魂魄硬挤入身体压制本源。但如果外来魂魄数量太大,或是过于强横,就会“冲魂”——将魂魄直接从身体中冲出去。就是道士施法驱散了外来户,也要辛辛苦苦招魂,把丢失的魂魄招回来。如果魂魄在外受到了损害,受害者就是醒了过来,也大半是傻子一个了) “她丢了多少?”想了想那林瑶可能的下场,林简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嗓门。 萧振衣丢下扑克牌,一脸古怪的盯着他,神情诡异之极。 “我刚刚用射覆法算了一卦。”他很慢很慢的说,嘴角在微微抽搐,“这倒霉妹子体内有不少的外来魂魄……” “有不少?”林简心头一沉——救回来的希望不大了。 “有不少。”萧振衣慢慢点头,神情恍惚:“大概有……上百吧。” “——蛤?!” 人体最多只能容纳九魂十九魄,上百个那直接炸妈了呀! 为了解开这上百魂魄的谜团,等急诊室一打开,林简就溜了进去。他妆模作样地关心了几句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趁医生一个不注意,伸手就捏住了林瑶的脉门。 急救确实有效,脉搏已经浑厚有力多了——但是,在脉搏间隙之间,手腕血管不时有奇异的震荡,好像血液在里面突突乱撞! 没错了——阴阳相激血气不行,主魂魄塞溢,精血两失。这女的体内确实有不少的异类魂魄。 林简缓缓吐气,开始默念招魂诀(吐气为“阳引”,阴阳虽是相斥,阴阳却又相吸,只要阳气适量,就可以勾出体内游弋的散魂碎魄),随着咒语,他鼻尖一阵微凉。林简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倒退着出了急诊室(他眼角瞥见了不少医生脸上大写的懵逼),鼻尖一口气匀匀荡荡,生怕断了气惊散幽魂。 好容易出了急诊室,他憋住呼吸,反手掏出聚魂符,往自己鼻子前一挥。 “快!乩盘!” (乩盘是与灵界沟通的器物,一般的魂魄不能驱使物体,却可以扶乩) 出乎意料,那束魂符上的魂魄呆若木鸡,在乩盘上一动也不动。 “怎么回事?”萧振衣傻了。 “难道是个智障的魂魄?” “妈的再智障连动动笔都不会吗?”萧振衣疑惑道,“你有没有牛眼泪?” 抹了牛眼泪后,他们总算看出了端倪:束魂符上一团黑雾,偏偏黑雾中央又有一点红心不时闪烁。 黑中微杂猩红——“蜱气,牲畜死后所化。” 林瑶身上塞的是畜生的魂魄! 一念及此,两人都恍然大悟:牲畜动物根器不全,魂魄与人类不同,算是“碎魂”,如果她身上真的全是这些玩意儿,那确实可以塞进好几百个进去。牲畜魂魄弱小,就是几百个聚集起来,也难以胜过人类的本魂,所以才操纵着林瑶往阴眼跑——阴眼阴气凌厉生魂难当,就可以顺顺利利的“冲出”原来的魂魄了! 只是这姑娘又有什么稀奇古怪之处,能招得几百个魂魄同时冲身? “动物根器不全,对外界反应远不如人类灵敏,故而少有怨鬼。这女的身上这么多的零散兽魂,只怕是什么虐猫协会的吧?”萧振衣盯着急诊室里病床上的沉沉黑雾,神色古怪。 “就算她是个心理变态,怎么这毛病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顾海生病了才发作?”林简低声道。 “你的意思是——” “你原来不是算过一卦么?”林简扫了萧振衣一眼,“那卦象上不是直指薇薇安?” “你怀疑她?”萧振衣轻轻吸气,突然又反应过来:“她确实可疑!那姓张的小子不是指着咱们说薇薇安‘逞正室的威风’么?——如果这是真的,这婆娘只怕还害过别人!” 他霍然起身,翻出了兜里剩下的朱砂:“咱们问问本人——先把林瑶的魂魄招回来吧!” 这次招魂相当麻烦——本体已经被异类所占据。魂魄流离在外空芒无知,就是招回来了也无法沟通(魂魄有头七的说法,即认为生魂离开肉体后七天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此前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必须先设法引出林瑶体内的杂魂碎魄。 牲畜魂魄智商相当低,将他们引出来倒不成什么问题,难的是数量。林简硬着头皮大了苏洛的电话,让他把医院值夜班的员工全部召集过来。然后——画画! “每样画五百张。”林简搬了凳子站在急诊室门口,硬顶着四周洋溢的“你个智障”的眼神,迎风挥舞着手中的图样:“画完后用朱砂点一下眼睛。不要弄湿了……” “画这个干嘛?”一位满身精英范的白大褂扶了扶眼睛,“绘画比赛也不适合晚上搞吧。” 林简被噎得目瞪口呆,幸好匆匆赶来的苏洛解了围:“秦歌,你先闭嘴——今天所有人夜班工资加一倍!” 果然钱能使得鬼推磨,所有人都闭嘴了。 越过专心画画的人群,苏洛疾步迈了过来,口气焦急:“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花样?顾海那边就不守着了?!” 林简解释道:“刚刚才施了天宁咒呐,好歹还有半个小时。只有这边醒了才能找准病根啊……““跟这女人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她——” 话音未落,走廊里灯光一暗,急诊室内狂风大作,将人人手上的白纸刮得漫天乱飘。在惊叫声中只听噗嗤一声闷响,一种奇异的腥味漫过了整个走廊。 “阴泄(被鬼魂附身久后体内会有阴气堆积。一旦魂魄离体阴阳倒易,就会喷薄而出,称为“阴泄”)!”萧振衣讶声大叫,“这些畜生怎么这么好对付?” 林简抢进门去,只见急诊室内一片狼藉,那股阴气竟然把被子枕头什么的全吹了下地。他上前两步想要看看林瑶的情况,却见病床猛一震动,林瑶嗖的坐了起来! “薇薇安!”她嘶声尖叫,凄厉刺耳,“薇薇安!人来了!人——” 林瑶白眼一翻,又软软栽倒了下去。 走廊里一片寂静。 良久,啪的一声大响打破了寂静,伴随着一声暴怒的呵斥:“贱货!” 林简转过头去,只见走廊尽头顾夫人正抡圆了巴掌,挥向了薇薇安的左脸! “贱货!”顾夫人再也不高贵典雅了,她反手抓起薇薇安的长发,一口唾沫喷到脸上:“贱货!烂婊子!果然是下贱的种!我当年瞎了眼才选了你!” 薇薇安面颊红肿,披头散发,头上脸上满是唾沫眼泪。她死命挣扎了两步,却又被顾夫人一脚蹬翻在地。顾夫人脚上高跟实在是尖锐锋利若干将莫邪,直踢得她惨声长叫。 顾夫人不依不饶,一双高跟鞋如刀如剑嗖嗖挥舞,把薇薇安踹得向皮球一样满地乱滚,不时还间杂高声咒骂唾沫如雨,凶狠蛮横得简直就是个泼妇了! 众人看到势头实在不对,当即涌上来隔开了两人。顾夫人被两个护士驾着,犹自挥舞手脚,嘶声叫骂—— “贱货!贱货!你他妈干的好事!老娘要你的命——” “要我的命?”薇薇安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浑身抽搐,死命高叫:“那个人来了还不知道要谁的命啊!” “贱货!你给我闭嘴!!” 第21章 端倪 林瑶的一句呓语几乎将顾夫人激得发狂了,众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拆开她和薇薇安,将二人半拖半抱到楼上。剩下的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默不作声,都觉得气氛尴尬,三三两两的先后离开。不久,急救室走廊里又只剩下了林简萧振衣和苏洛,三个人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沉默良久后,林简小心翼翼地瞄了苏洛一眼。苏洛面无表情地回了一眼。 他咳嗽了一声,决定打破一下僵局:“苏总啊……这个事吧其实……” “是什么?”苏洛不动声色。 “是巧合。”萧振衣很识相的接了一句:“我们也没想到林瑶说的这么……劲爆。” 苏洛迟疑了片刻,估计也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委婉的来了一句:“下次注意一下时间地点。” “一定一定!”林简猛烈点头,“所以苏总林瑶那边怎么办?总不能灭口吧?” 苏洛终于维持不住镇定了,他一张俊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轮番流转,好容易定格在一种扭曲式的无奈上。他浅浅吸了口气:“顾海的病还有别的线索么?” 两人整齐划一的摇了摇头——“美人如玉剑如虹”,现在看来只能着落在林瑶身上。 苏洛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思索片刻,无奈道:“虽然揭露隐私不妥当,不过顾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应该不会介意。我现在去和她谈谈。你们……就放手做吧。” 就是得到了尚方宝剑,事情可也不能说做就做——林瑶被侵削已久,阴阳倒逆脏腑衰竭,已经是虚弱得连魂魄都固定不住了。仓促唤醒只会适得其反,说不定就让她虚不受力直接殒命当场。当误之急,是把林瑶的魂魄镇住。 萧振衣讨了几杯蒸馏水和钢针(按道法应该是无根的雨水,不过蒸馏水是升腾凝结而来,也可视作某种无根水),用水浸湿钢针后缓缓刺入林瑶人中(人中穴、太阳穴都是魂魄聚集的要地,刺激此处可以给魂魄极大的震荡——这也是中医里掐人中的原理),林瑶似是感觉到了疼痛,身体挣扎了几下,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了几句模糊不清的呓语。 萧振衣停下了针,一脸骇异。 “怎么?”林简诧异道。 “她在说殓语。”萧振衣神色沉肃。 林简心里咯噔一响——殓语,顾名思义,也就是死人说的话。一般只有魂不附体的垂危之人才会口出殓语,也就是说鬼话。如此一看,这女人只怕是命不久矣。 “她在喊顾海的名字,还在周薇薇安不得好死。”萧振衣皱眉解释:“那个薇薇安对她做了什么?” 他垂下头去,同样卷着舌头模模糊糊的哼了起来,语调与林瑶一模一样。哼了几句后,那林瑶喉中赫赫声大作,又开始“殓语”了。 “她说薇薇安骗了她,还过河拆桥。”萧振衣翻译道。 林简有点蒙:“她们两个是情敌吧?还过河拆桥?难道两个人还合作过?” 萧振衣又低下头去,叽里咕噜把他的话翻译了一遍。这问题好像触动了林瑶的某根神经,她竟然奋力挺直了脖子,额额的长声呼喊,声音悲愤难言。 这几句额额声显然信息量巨大,萧振衣才听了几句,脸上就像倒了个调料瓶一样五颜六色的精彩纷呈。好半晌,他才表情微妙的开始翻译:“她说,薇薇安当初怂恿她去勾搭顾海,给自己铺路。后来踩着她上位,还翻脸不认人……” 林简傻眼了。 “她不是在胡扯吧……”他颤声道。 “应该不是。”萧振衣神情扭曲,“她对薇薇安的怨气确实是不同一般……这个做不来假的……” “真是人不可貌——” 铮! 只见银光一道脩然闪过,林瑶仰头长呼,人中上的钢针已经不见了踪影! 魂又被震飞了! 萧振衣大惊失色,反手就是一把朱砂抹上,却见林瑶死命摇头躲避朱砂,鼻子呼呼气喘,嘴里啊啊作响。细细听来,她嘴里发出的啊啊声全然不似人声,倒像是——牛的长叫?! 林瑶呼哧长喘抬头牛鸣数声,周身死命扑腾,几乎翻下床去。萧振衣和林简一人一边满手朱砂,死死按住半晌,才见她白眼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妈的!”林简松开手,探身望了望她的气色,只见脸上黑气晕染,却又清白得吓人,明显又是魂魄不宁外邪侵扰的症状。他心头一跳,突地想起一事来。 “姓萧的,”他哑声问道,“这女的体内的碎魂散魄也太特么多了,你看看,是不是……婴怨?” (婴儿魂魄不全,故常表现为碎魂散魄) 萧振衣微微挑眉,低头与林瑶对答起来,不过听了几句,神情就难看起来。在听到最后一句后,他猛地站起,一脸嫌恶,几乎是要呕吐出来—— “果然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冷声道,“这女的真是善于保养,也真是活该作死——没想到到了这个年代,还有玩采补服食的煞笔——这女的平日里吃的是牛子宫里生掏出来没见天日的乳牛!” 这消息比刚才可还要劲爆,直接震得林简目瞪口呆,险些没反应过来——道家以为婴儿未失本真,精气尚存,故而服食动物胎儿的确可以延年益寿滋阴养颜,只是大伤天和,自古被视为邪术(从古籍而言,说它是邪术大半不是出于保护动物,而是防微杜渐,怕吃胎儿吃到人上去)…… 怎么一个未来人,会这种邪术? 他还没来得及一问究竟,林瑶已经给出了答案——她再次翻腾起来,哑声低呼:“薇薇安!薇薇安!薇薇安!他——!!” 林瑶竭力躬起身子,长长出了口气,一头软到在了病床上。 萧振衣默不作声的探手摸了摸她的颈脉,低声道:“吓晕过去了。” 他抬起头来,眼神里是和林简一样的迷惑: “他”是谁? 这一次审问着实挖出了不少内情——从顾家内部的勾心斗角,到林瑶病情的由来,再到薇薇安那诡异神秘的底细,甚至顾海怪异的病情都似乎有了线索:既然有人知道服食婴儿的邪术,怎么就不能知道采补呢? 所以一切的关键,就在薇薇安。 然而,薇薇安却给他们搞起了神秘——自从被顾夫人呵斥后,她就再也没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把自己锁在了一间单独的病房,死活不肯开门,甚至拒绝出来吃饭。 熬了整整半天,林简和萧振衣都待不住了:顾海的病情急迫,已经是越来越拖不下去了,就算林瑶半昏迷中的呓语未必可信,也必须要试一试了! 他们找到了苏洛,想让他强行打开病房门逼问薇薇安。苏洛还在迟疑不决询问详情,忽见一个白大褂匆匆走来。 走近一看,那白大褂面目清癯,正是昨日质问林简的那个秦歌。 秦歌疾步凑近向苏洛点头致意,而后转向林简萧振衣,语气颇为焦急:“请问你们谁负责顾海的具体治疗?” 林简不明所以:“我们两个都是?” “那好。”秦歌低声道,“外面有个年轻人要求面前见顾总的主治医生,他希望你能出去亲自见他。你们方便么?” 两人莫名所以,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秦歌左右环顾,又悄声道:“他反复叮嘱,一定不要告知顾总的母亲和未婚妻……看他的神情,似乎不像是空穴来风。” “是吗?”萧振衣起了兴趣,他顺手从兜里摸出一根草来,三折四折歪七扭八,随后一把扯断—— “不错。草蛇灰线伏笔千里——这人确实有点意思。”他盯着断草,声音轻柔,“咱们得马上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吃动物婴儿由来已久。 红楼梦里贾母吃的牛乳蒸羊羔,那羊羔就是“没见天日”的。 第22章 白瑕 出乎意料,约他们出来的竟是一个清秀俊气的瘦弱青年。当萧振衣与林简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时,他只是微微抬起漆黑暗沉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人,目光冰凉似水。 “你好。”林简颇为局促的招呼。 “你好。”青年唇角一弯,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蒸腾而上的氤氲水汽模糊了他苍白的脸。 “两位就是顾海的主治医生了么?真年轻啊。” 青年的声音自水汽后传来,气息缓慢悠长。 “不错。”萧振衣瞥了一眼林简,神色镇静。 “是么?”青年低头欣赏茶杯里翻滚的绿叶,语气极为平静。 他轻轻晃了晃茶杯,低头抿了一口热茶,闭目久久不语。 “阁下有何贵干呢?”萧振衣冷声道。 “贵干?没有。”青年放下茶杯悠然一笑,眼眸之中却一片淡漠:“我不过是想问问顾先生的现状,姑且尽一点故人心意罢了——不知两位可能赐教?” 林简心头一跳:顾海的病情对顾氏关系至重,整个医院早已被下了封口令,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小病……这年轻人是什么来路,为何要关心顾海的病情? 萧振衣与他对视一眼,各自会意。林简转过头去,装出一副森严的面孔。 “不知阁下是什么人?”他竭力绷起声音压低嗓门,模仿苏洛训斥下属时的特色:“顾先生不过是偶感微恙,你这样打听是什么意思?” “偶感微恙。”青年根本就没理会他那张板起的脸和冒牌的总裁腔,他悠然自得的搅了搅杯中茶水,语气平静无波:“原来是‘微恙’么?” 他这一句话出来,桌旁的气氛立刻就冷了下来。对面的两人虽尽力装得不动声色,却都暗自瞟来瞟去疯狂互换眼神—— “卧槽这是怎么回事?这男的好像知道点内情啊?” “妈了个哔的你不是说草蛇灰线吗?你特么也一头雾水?” “算卦又不是剧透!哪里有那么详细!” “现在怎么办?硬挺着说他一派胡言还是干脆招了?” “桥豆麻袋,待老夫先搞个射覆……林公公你先拖拖时间——” “两位眼睛不舒服么?” “没有没有!”林简忙道,“啊——只是——只是没反应过来……” “没反应过来?”青年淡淡一笑,“我不过是问个病情,两位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莫非顾总的病情涉及个人隐私么?那就恕我冒昧了。” “不是不是,只是——” “只是没什么!”萧振衣霍然站起,一口截断林简的支吾,“阁下所料不错,顾先生的确已经命若游丝——不知你有何指教?” 他这样仓促而来,桌上两人简直是猝不及防。只见那青年面上一呆,原本苍白的脸色连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他目不转睛的谛视萧振衣,嘴唇微微颤抖,惨白乌青。 好半晌,那青年才缓缓挪开目光,哑声道:“是吗?” “不错。”萧振衣神色严峻。 “原来如此。”他垂下眼帘,表情暗沉难测,“不知又是什么病症呢?” 这次萧振衣藏了实话:“梦魇不安,气血两虚,病势沉重不起。” 骤然听到这话,青年的面色愈发难看,眼眸中竟然有了一丝恍惚。沉默良久,他掏出一个造型颇为朴实的钥匙链来搁在桌上。 “既然如此。”他慢慢起身,目光寸寸扫过两人,“我就不干扰两位工作了。这个钥匙链,就麻烦两位转交给顾先生吧。” “——对了,如果见到顾先生的妻子薇薇安,就说白瑕拜上吧。” 青年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剩下二人相对无言—— 又是薇薇安! 说实话,两人怎么也没想到当他们满脑子里都塞着薇薇安时,会如此凑巧的一进大门就遇到本尊。 “两位有时间么?” 不过是一个晚上不见,薇薇安的气质已经彻底完成了从温婉知性家庭主妇到人生多舛命苦怨妇的区别,当她惨白着一张犹有泪痕的脸双眼红肿的挡在走廊中间时,两人心里都窜出了一打的知音标题。 “你有什么事么?” 无论私下感叹过多少次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这张憔悴支离生无可恋的脸,林简还是觉得有些怜悯。 “没什么。”薇薇安楚楚一笑,不胜凄凉,“我不过想问一问阿海的……” 她停下了话头,目不转睛的死死盯住林简腰间。林简正莫名所以,忽见她往后蹭蹭倒退,然后一声惨叫,发力狂奔了出去! “这是怎么——” 两人惊呼未罢,就见薇薇安凄厉长号,哐当一头撞在了雪白墙上,仰面直栽到了地面。 “……回事?” 林简呆呆低头,却见一条钥匙链半露在了裤袋外面。 “你才来了两天,医院里已经塞进两个重病号了!”苏洛咬牙低声道,“林大师!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节奏么?” 林简深深感觉冤枉:“苏总,谁知道这薇薇安是怎么一回事啊!要说家暴她的也是顾夫人呐,怎么就见着我反应这么大?” “顾夫人?”苏洛面无表情,“顾夫人那边放话说薇薇安死活都与她无关。要不然就凭着惊吓到顾氏儿媳的罪名,你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听到“死活无关”这样的话,就连萧振衣都诧异得摇头:“这位倒是真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林简不屑,“不如说是急于撇清关系吧。听她昨天那句话,我不信她儿媳的事情她是被蒙在鼓里。” 苏洛皱起浓眉:“就是顾夫人真说了什么,你们还能借着这句话去逼问么?你倒不如想想,薇薇安身上有什么猫腻?” 他口气虽是疑问,黝黑双眸却瞬也不瞬地落在了林简身上,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苏总你的脑瓜子不是盖的!一眼就看出端倪了!果然是总裁!” 被这眼神一扫,林简浑身一个机灵,连忙掏出钥匙链双手奉上,还颇为谄媚的拍上了几句马屁。 这几句马屁之拙劣,拍完后连林简自己都尴尬透顶,更遑论高冷的苏总了——苏总修长白皙的手指悬在了他的手掌上方足足五秒,才面无表情的拎起了钥匙链。他将钥匙链拎高细细打量,忽而皱起了眉头。 “这钥匙链的材质好像不同寻常……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萧振衣迅速答道,“他让我们转交给顾总,说是故人的一点心意——喔,他还说什么白瑕问候薇薇安。” “白瑕?”苏洛悚然而惊:“你真听清楚了,是白瑕?——怎么可能呢?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白瑕这人有什么不对么……”林简弱弱道,“看起来很正常啊……” “没什么。”苏洛那张长年不动声色的俊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犹豫片刻,涩声接道:“我是三年前见到白瑕的,当时他是顾海的私人医生,据说医术很有独特之处。后来有谣言说……” 苏洛的脸色已经和他的语气一样诡异透顶了,林简下意识觉得他接下来说的内容不会对自己的三观多么友好—— “……说他和顾海之间,相当——相当——亲密。” “蛤?!”X2 ——在经过三天的艰苦努力后,他们终于帮顾家打探出了足以拍上二十五集狗血剧的豪门私密。从已掌握的线索来看,似乎是白瑕和顾海勾搭在前(根据苏总友情提供的八卦——话说苏总怎么对这种事这么如数家珍?),而后薇薇安利用林瑶泡上顾海逼走白瑕,最后过河拆桥干挺林瑶成功上位。当然,这位未来顾氏儿媳的背后还有顾夫人的影子…… 这样繁复曲折的隐秘,这样不为人知的底细,也多亏了他们严密推理(有吗?)、法术高强(毕竟山中无老虎),才能抽丝剥茧,真相大白。现在,一切的秘密都被揭穿了,一切的手脚都被洞悉了,豪门世家的陈谷子烂芝麻,算是让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真是能气死私家侦探羡煞小报记者的成就啊。 当然,还有一点细微的瑕疵: 到·底·特·么·是·谁·把·顾·海·给·采·阳·补·阴·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射覆法,属于算命中的急就章——如果手上没有蓍草龟壳等等器具,时间上又容不得掐指慢慢算,就随便“射”一物,以简化后的八卦“覆”出大概结果。 小儿抓周就属于射覆法一种 第23章 异类 薇薇安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头裹绷带,脸色比床单还要惨白。她的乌黑长发铺散蜿蜒,像是垂死的干枯的水草。 “您来啦。” 她盯着天花板,声音轻微沉郁。 “我们都来了,”苏洛缓缓道,“你执意要见我们,又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交代?”薇薇安咯咯轻笑,嗓音喑哑撕裂,“是啊……对我这种人只能用交代两个字了呢。那我就老老实实交代了吧——林先生那条钥匙链,是白瑕给的么?” “是。”苏洛冷声代答。 听到这句,薇薇安嘶声惨笑,凄厉之极。笑了片刻,她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渐渐有泪水渗出。 “报应!”她喘声道,“来得好快的报应啊!” 说完此句,薇薇安竭力挣扎着仰起头,死命地瞪视林简,那目光灼灼发亮可怖至极,唬得林简险些往后倒退。 “林先生!”她发狂似的连喘带咳,双眼睁得前所未有的大,“林先生!我不怕死!可我也决不能就死在白瑕手上——你们可以处理我!可你为什么就要放过白瑕?!” 她这几句拼了命似的嘶喊真是惊心动魄,却也叫人莫名其妙——“我们为什么要处理白瑕?”萧振衣忍不住回嘴:“薇薇安小姐,林先生和我可都不是什么神经兮兮的卫道士啊——您找错人了吧?” “找错人?”薇薇安喘息道,“找错人?你们还要装聋作哑么——是,我是该死!可你们就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活死人招摇过市!你们不是要降妖除魔的么?白瑕是个死人啊!白瑕是个死人啊!” 病房里一片寂静,林简和萧振衣面面相觑。 半晌,林简慢吞吞道:“薇薇安小姐。我们理解你的,呃,恐惧心理。可判断一个人是死是活这一点眼力,我还是有的。白先生的确身体很弱,但也不是……死人。” “不是死人?”薇薇安癫狂地摇头,尖声大叫:“不是死人林瑶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顾海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他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还活着!” “林小姐算是自作自受,她平时太没有——” “胡说!”薇薇安狂叫道,“胡说!他已经死了!死在斯凯特星了——我和林瑶干的!讨命的来了,讨命的来了!林瑶跑不掉,我跑不掉,刘月华你也——” 她猛地向后一栽,晕倒在了病床上。 剩下目瞪口呆的三人。 “信息量有点大啊。”萧振衣喃喃道。 “……刘月华是?”林简低声问了一句,心头已经猜到了答案。 “顾夫人本姓刘,婚后从了夫姓。”苏洛面色凝肃,“白瑕,真的……么?” 他言语中虽颇为含糊,意思却很明确。萧振衣不由得微微哂笑:“苏总,薇薇安是病糊涂了说胡话呢。如果白瑕的鬼魂牛逼到白日现行还能饮食言语,只怕这间医院里没一个人活得下来——她就是指控林瑶害了顾海我都信,白瑕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采阳补阴?真阳熏蒸元阴不存,那等于自寻死路嘛。” 苏洛眉头微蹙,算是信了他的说辞。他默然注视薇薇安良久,长长叹息。 “上次见到白瑕时,他和薇薇安之间还很有情谊。真是人心难测……白瑕的那串钥匙链是顾海特意搜罗,随时不离左右。也难怪薇薇安畏之如虎了……” “怪不得白瑕要我们把它转交给顾海。”林简很是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不错。”苏洛低声道,“算是诀别了吧。当年顾海还颇为炫耀了一番他的心思呢——好像是专门寻了花纹近似‘瑕’的宝石坠在钥匙链上给白瑕庆生——喏。” 他掏出钥匙链举高,林简定睛一看,只见链子下果然吊着个洁白光润的石头,其上黑纹环绕,正是一个“瑕”字。 陡然见到这“瑕”字,他心里微微一动,若有所悟,还没等思索明白,就听到萧振衣骇然惊叫:“怎么是美玉无瑕的‘瑕’!” 苏洛不明所以,林简脑子里却是一个激灵。他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美人如玉!” 不错!美人如玉剑如虹——如玉如玉,似玉而非玉,不就是假玉么?美人,美人,不就是“没人”么?“假”没了人旁,再加上玉—— 美人如玉剑如虹!果然是美人如玉剑如虹! “美人如玉剑如虹!”萧振衣骤的伸手,一把抓过钥匙链:“得马上找到白瑕!” ——纠结了数日的谜团,终于要看到谜底了! 萧振衣一手拎着林简一手攥着钥匙链,随便踹开了一间空闲病房的门。他三把两把翻出符咒蓍草铺满病床,叮铃一声扔出钥匙链。 “这下就真特么简单了,”他兴高采烈声音轻快,“这钥匙链上一定有白瑕的气息,寻踪术两下就能搞定。说起来那个乩仙真是哔了狗,妈的还好老子天纵英明!” 好歹白瑕的谜团是他一口喝破,想了半日林简决定闭嘴不语,让萧振衣装完这个逼——只见他昂昂然盘膝而坐,得意洋洋的念起咒语来:“……莫往西边去,莫往北边住,其下那可居,其上淹可留——急急如律令!” 他猛击病床,钥匙链随之跃然而起,在床单上跳动不休。随着萧振衣拍床的节奏加速,那钥匙链也跳得越来越急,接下来,它就将跳到白瑕现在所处的方位处,以舆地之术堪之即可—— 啪的一声轻响,钥匙链跳到了最高的高度。它在半空中轻轻转弯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地板中央。 萧振衣咒语戛然而止,他目瞪口呆盯住地面。 “白瑕……在哪儿?” “在地下。”萧振衣呆呆道,“按道术算,应该是……黄泉。” “什么?!”林简惊声高喝,“你一定搞错了!” 萧振衣没有答话,他深深吸气,再次高声诵咒——“急急如律令!” 钥匙链又一次飞起,又一次落到地面。 “急急如律令!” 又是地面! “急急如律令!” 这次钥匙链飞的格外的高,它直直窜到了房顶,然后嗖的一声半空拐弯,破门而去! “卧槽!”林简猝不及防,拔腿就追,“这特么是怎么一回事!” ——钥匙链在前方越飞越急,速度越来越快,林简在之后奋力狂奔,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掠过一个个人的头顶,狂飙过一间间病房。数分钟后,它在一扇木门前猛地转弯,推门直入了进去! 林简刹住了脚步——他认得这扇木门,这扇木门后有一条不长的走廊,通往这间医院最高级的病房:顾海的病房。 第24章 真相 林简推开房门。 顾海半倚在病床上,身下垫着枕头和被褥,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住门口。当看到林简时,他面上滑过了一抹失望。 “阿白呢?”他轻声问,虽然嗓音虚弱而喑哑,却犹然威严不减。 听到他这一句,坐在角落的顾夫人抬起了泪水斑斑的美丽面孔,她无限凄婉的看了一眼病床上垂死的儿子,却又很快垂下了头。 “阿白呢?”顾海没有理会他的母亲,他再次重复。因为疾病与消瘦他的眼眶显得格外的大,眼眸也格外的深陷。而现在,这双深深陷下去的漆黑眼瞳正直直地迫视林简,目光如刀似剑。 林简呆在了原地,他有些说不出话来——某种动物的直觉在他的潜意识深处嘶鸣咆哮,警告他三缄其口。 他决定顾左右而言他。 “顾先生好些了吗?” 顾海轻轻冷笑,眼底满是讥讽嘲笑,他微微仰起头,盯着洁白的天花板。 “阿白呢?” 吱呀一声,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了。萧振衣排闼而入,怀里抱着一堆的符纸。他四顾扫视过整间病房,目光落到了顾海身上。 “顾先生。”萧振衣的声音沉着平稳,“您该多多休息。” 顾海完全没理睬他,他自顾自的盯着天花板,漠然道:“阿白在哪里?” “不知道。”萧振衣口气平淡,“白先生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又何来‘在哪里’?” 听到不在人世这句话,顾海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移动眼珠,一眨也不眨的瞪视着萧振衣,眼眸之中冰冷一片。那神态实在是森严可怖,萧振衣忍不住的后退了半步。 良久,顾海忽的笑了。 “不错,”他轻轻道,“真是有本事的人啊。不错,不错——阿白确实死了,是不是,母亲?” 顾夫人发出了一声凄厉而低微的抽泣,顾海的笑容反而更灿烂了。 “何必呢,妈妈。”他柔声道,“当初您伙同薇薇安把调到外星去兴办医院的时候,也应该想到这一天嘛——那里多危险啊,一个不小心,好好的人就可能人死在宇宙事故里了,连尸首都找不到……阿白他的脑子本来就不大灵光,更别说还有个林瑶推波助澜呢。是不是啊,妈妈?” 顾夫人抬起头,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得像个桃子了,华美的妆容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真是狼狈到了极点。她仓皇的扫了一眼病房,又颤巍巍的缩成了一团。 顾海没有再看他,他的眼眸垂下,端详着被褥上的钥匙链。许久后,雪白的被褥上多了几点湿痕。 “他总要来见我一面。”他喃喃自语,“总要来的。冤魂都是要索命的,他肯定要来索我的命的,他肯定要来索我的命的——” “那也未必。”白瑕淡然道。 病房再次被推开了,清秀消瘦的青年笔直站在门口,面色平静如水。 白瑕很镇静的关上房门,目光一寸寸扫过病房中一张张惊骇的脸,最后落到了顾海的脸上——出乎意料,这垂死的男人的神色依然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这次拜访。 生死之间的拜访。 两人默然对视,眼中全是不动声色。 许久,白瑕移开了眼睛。 他谛视畏缩在墙角的顾夫人,忽地莞尔一笑。 “顾夫人果然是不同凡响。”她轻声慢语,“比起您这样的巾帼英雄,林瑶和薇薇安这些杀人还要胆怯的无能小辈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顾氏的女主人名不虚传。” 他口气虽是云淡风气,说的话却是怨毒憎恶已极。顾夫人身子微微颤抖,终究是抬起了头。她仰起那张狼藉污秽的脸,眼眸灼灼发亮。她逼视白瑕,语气森冷傲慢,仿佛仍就是华美不可方物的贵妇。 “你来干什么?” 出乎意料,白瑕丝毫不以为忤,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之中满是笑意。他轻轻开口,语气温柔和缓得就像在说一句情话:“给您儿子送终啊。” 这句话就像毒蛇一样咬中了顾夫人的喉咙——那一瞬间她似乎想要扑上来撕碎白瑕,但最终她颓然坐下,面目苍白如纸。 “我真是糊涂了好久啊。”白瑕没有理会顾夫人惨白的脸色,也没有理会顾海面容上的凄凉,他兀自的轻声慢语,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渗着不寒而栗:“直到我被黑洞风暴拽出飞船(顾海颤抖了一下),直到我突然在宇宙中醒来,直到我发现自己已经非人非鬼(萧振衣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我都还傻乎乎以为是自己运气坏呢……唉,我在飞船的废墟里一醒过来,就是这幅半死半活的鬼样子啦。我花了大半个月飘回来,一路飘一路想,也不知道阿海会不会焦心呐?那时我担心极啦,便想法子联系上了林瑶,打算从朋友这里问问情况。可谁也没想到呢,我的朋友一见着我就语无伦次,吓得满嘴的胡说八道——唉,她说的那些胡话,真是叫我这个糊涂蛋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所以人生真奇妙啊,是不是,顾夫人?” “所以你恍然大悟了什么呢,阿白?” 顾海的声音很低,几近耳语。 “很多呐。”白瑕幽幽然道,“比如薇薇安是怎么爬到顾氏来的?——当然啦,你都告诉是不得已嘛,是不是?母命难为可也很叫人为难呐。可林瑶的话也很有意思啊,她说这是顾总的天纵英明呢——顾夫人的娘家势力这么大,薇薇安好像又正好有那么一点刘家的血脉……”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记耳光,顾海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弭无踪了。 “我错了,阿白。”他面色惨淡,“我错了,我不该贪图那一点,我不该……但我真的爱——” “是么?可我已经不太关心爱不爱的啦” 白瑕微微一笑,转眼直视顾夫人,神情恬淡:“平日里当了这么久的医生,真正到死了才晓得垂死挣扎的滋味,那可是真的不好受。唉,当初我曾发誓要让几位一同尝尝垂死的味道,不过日久天长,终究也就算啦——现在林瑶半疯不癫,薇薇安八成是毁容了,至于您嘛——” “够了!”顾夫人陡然站起,气急败坏高声怒喝:“林先生,把他给我抓起来!” 林简和萧振衣面面相觑,谁也没动。良久,萧振衣咳嗽一声,开口了。 “顾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个病房里本来就被施了法术,一般的鬼魅绝无可能进来……” “胡说!”顾夫人嘶声大叫,“你要多少钱,我给!我给!” “这不是钱的问题……”萧振衣勉强道,“再说一般的鬼魅也不能白日现行……” “什么意思?!”顾海骤然抬头厉喝! “据我猜想,”萧振衣解释道,“白先生已经是死了,他的尸体,也应该流落在茫茫宇宙中了。现在白先生还能行走说话,靠的是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鬼乃人之余气,”林简接口道,“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精气供应,鬼魅绝无可能拥有实体。” “精气?”顾夫人缓缓道,“精气?”她慢慢转过头。死死盯住了顾海憔悴支离的面庞—— “他吸的是我儿子的精气!抓住他!快抓住他这个恶鬼!” 林简没有动,萧振衣也没有动。 顾夫人猛地转头,嘶声竭力地咆哮:“你们就看着吗?!我给钱!——我给钱,要多少——” “不是的。”林简低声道。 “什么不是,什么不是!” “不是白先生‘吸’的。” “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的意思是,”萧振衣一字字道,“白先生的精气,是您儿子主动‘给’的。” “什么——?”顾夫人狂乱的摇头,尖声大叫,“什么——” “也就是说,“林简补充,“您的儿子很不愿意白先生死去,心念坚固,以至于金石感应,主动输出了精气——” “主动?”白瑕哑声道,“主动?怎么可能?” “是啊。”顾海嘶声笑道,“怎么可能?” “阿白啊……”他喘息两声,缓缓道,“我当然很喜欢钱啊,我也很喜欢权势啊。可没有了你,这些也不太有意思啊……” 这一次白瑕没有再反驳,她寂然无声,默默直视顾海。 半晌。两人犹自静默,病房里唯有顾夫人的抽噎,与顾海几声几不可闻的喘息。 再这样凄凉中,萧林二人唯有瞟来瞟去,心头实在难受。 萧振衣实在忍耐不住了。他咳嗽一声,贸贸然插了一句嘴。“两位……有什么决定?” “什么决定?“白瑕恍惚道,“什么决定?” 他长声惨笑,声音里不胜凄楚。随着他的笑声,顾海软软瘫倒在床,再也无力支撑。顾夫人骤然站起,却又晃了一晃,颓然坐下。 “来不及啦。”白瑕凄声道,“来不及啦。” 是来不及了——病床上的人面目已经灰黑,俨然弥留,门前的人身影摇晃,渐渐恍惚朦胧,精气终将消散,两人也要共赴黄泉了。 然而—— “两位听说过养鬼吗?” 林简迟疑道。 第25章 空间、灵泉、有点田 养鬼的确不被视为正道。明清笔记多有养鬼之说,却将它视作养蛊一样的奇门怪术,大概是以为超度鬼魂才是正道,用法术羁留死者有违天理。 而泰国之所以养鬼盛行,是因为他们是小乘佛教——大乘度人,小乘度己,故而无法超度鬼魂,只能寻求他法,也就是“养”起来。 林简脱口而出养鬼之术,心中并非没有计较——白瑕与顾海的症结不在于冤鬼复仇(祸首已经作法自毙,白瑕已经无甚怨气),而在于顾海的执念。从现今情形来看,顾海的一点念头已经感而交织,化做了某种不死不休的咒语。白瑕之所以能白昼现行乃至于彷徨人间,并不是他自己不想走,而是顾海一念纠缠,不允准死者往生,他苦苦与天道挣扎,自然精气耗竭,回天乏术。 为今之计,只有顺从顾海的执念,设法停住精气的流逝。而要顺从他的念头,白瑕就必得挣脱生死轮回,常伴左右方可。 那么,什么法术,可以羁留魂魄,阻拦轮回? 想来想去,想去想来,唯有茅山术志的一小段注释,似乎有些意思:“滇缅有以鬼魅为业者,恒攫精气血食以饲之,俗呼曰阿曼,谓能逆知祸福……” 没错,就是养鬼。 养鬼,即以自身之血气与鬼魅融而为一,阴阳交感气息相投,在鬼魅的一片纯阴魂魄中种下一点生机勃勃的阳气。鬼魂得生人血肉,则气息与活人相近,从此便可以异类之身徘徊阳界,乃至白日现行、言语举动了。这样被“养”的鬼魂,也有了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穿墙过壁窥视隐秘等自不必说,其神异者甚至能预知未来、探测人心,故而有人趋之若鹜——当然,有得必有失。强行违背生死轮回,阳寿必然是保不住了,如果需索过多,只怕连子孙后代都要饱受荼毒。 不过如今事有缓急——顾海已经命在须臾,区区一点阳寿又算什么?再说他执念如此深重,宁死也不肯放手,自然不会在意付出的一点精元血气。 真正的阻碍,在于白瑕。 他会留下吗?他愿意放下生死的仇恨吗? 谁也不知道。 林简说完养鬼之术后,病房一片寂静。 良久,白瑕微微吐气,他轻轻转头,缓缓微笑。 “死生亦大矣啊……”他轻声说。 “请稍等一下。”顾夫人骤然站起,突兀打断了他的话,她环顾四周声音响亮清楚,仿佛早已下定决心:“这次的事情,我实在是精疲力竭了。顾氏在L市有一处疗养院,等阿海好了以后,我就到疗养院去,不再出来。顾氏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吧。” 一言既出,满室皆静。她这话来得太莫名其妙,林简萧振衣都是微微一愣,旋即恍然大悟,禁不住的心下佩服——顾夫人这话看似没头没脑,却是直中要害:白瑕能想到探望顾海,至少也是余情未了。他之所以徘徊犹豫,不过是生死之仇锤心刺骨,实在无法忘怀而已。而她现在轻巧一句,就直截了当地面对了这问题。所谓“到疗养院去”、“拜托”是用顾氏的权柄补偿白瑕,而“不再出来”则等于自我囚禁,变相削减白瑕的怨气,白瑕性子本就温和,恐怕真的就心下一软…… 不愧是名门主妇,确实有当机立断的魄力。 果不其然,这一次白瑕犹豫了。他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顾夫人停了片刻,忽又转头直面林简:“林大师,不知道薇薇安那边情况如何?” 林简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他含混道:“神魂不定精神恍惚,只怕……不大好。” 顾夫人干脆了当地截断了他的话:“既是不大好,那就要静养!我看这样吧,薇薇安就先歇一歇,到疗养院陪陪我好了。就当——”她闭了闭眼睛:“做个忏悔吧……” 这话等于是判了薇薇安的死刑了。病房里一时沉默不语,人人的眼光都盯着白瑕。 良久,白瑕悠悠叹气。 “不知道养鬼又要如何操作?” 他声音淡然。 顾海的这一次重病足足折腾了萧林二人两个星期,要真相时奔前奔后自不必说,就是真相大白后炼鬼也险些要了他的老命——养鬼之术自古被视为邪门歪道不入大流,佛道经典往往论述寥寥。要从这一点含糊文字里推断出完整流程,难度不下于当年的数学高考压轴题。再想想炼制失败后的结果,想想顾海标准的霸道总裁性格,那压力就更大了…… 当然,比起被事件余波所波及的泱泱众人来说,他们算是相当幸运了——顾海尚未病愈,顾夫人就践行了诺言,她一波带走了薇薇安和林瑶,留下了一份顾氏股权的转让的文件。先不论股权转移中牵扯到的芸芸众生倒霉高层,光是薇薇安一人就够惹出大麻烦了。 薇薇安可他妈是个大明星啊!图兰的女二号啊! 顾夫人带着她的同犯儿媳这么潇洒一走,无数媒体厂商拍摄团队全对着薇薇安的退圈公告吐了血——代言怎么办?通告怎么办?拍了一半的图兰又特么怎么办啊?! 妈的这是派来讨债的吧? 简直哔了狗啊! 当然,最悲愤欲绝的当属《图兰》,以及它的倒霉导演石特华——在数次沟通无果后,这位脾气怪异的名导终于忍不住对着媒体问候起了薇薇安的祖宗,扬言要把她死里告,一定要她赔得倾家荡产。 不过嘛,司法过程漫长艰辛,在等到赔款之前,石导只能捏着鼻子再选新人,辛辛苦苦的半部佳作,也只有付之东流了…… 直到林简回家后第四天,图兰新一次选角的结果才姗姗来迟。出乎意料,石特华拒绝了一大把巨星名宿抛出的橄榄枝,毅然决然的选了一个出道不足三年叫夏薇的小新人。这决定一出,一时之间简直是舆论哗然。就连死宅在家以调戏读者为乐的林简都被无孔不入的娱乐媒体科普了个遍。甚至当久别的玛利亚约他出来聊天时,话题也不知不觉的拐到了这位夏薇小姐上。 “说起来她算是祖师爷赏饭吃。”玛利亚淡然微笑,低头搅着杯子里剩的一点咖啡,“试镜的时候我也去看了,演技什么的不用说。她的皮肤身材是一等一的绝佳,就是不化妆也上镜。更难得的是身上还别有一股奇香,恰恰的切合了女二号‘体自柔香’的设定。石导才断然拍了板。” “喔?”林简起了好奇心,“她是不是有什么保养秘方啊?” “保养秘方?”玛利亚微微摇头,“据我看是没有,应该是天生丽质吧。这新人不仅天资好,也很会做人呐,剧组里的外卖全是她订的,就连餐后的水果也是她特意选的——据说是自己种的,请大家尝个鲜。那水果确实是不同凡响,又香又甜清香扑鼻,颜色也特别鲜艳,吃了一个一整天都神清气爽……” 说了半晌,她忽的掩住口,莞尔一笑:“那水果好吃得很,只是数量太少,人人不够分——恰巧我这里还有几个呢,您也可以试试。” 说着,她在坤包里翻出一个细细包裹的塑料盒子来,搁在了桌子中央。 林简叫她说得实在好奇,当即便拆开了盒子,立觉清新香气扑鼻。定睛一瞧,只见盒子里殷红碧绿一片,正是一个个饱满鲜嫩,色泽诱人的大草莓。 这草莓着实诱人,汁液丰满颜色鲜艳,一看就叫人口舌生津。林简不自禁地凑近细细闻那微酸香甜的气息,正在馋涎欲滴的时候,忽觉得鼻子里窜来一股酒酿的气味。 他用力耸了耸鼻子,却觉得酒气气越来越重,隐隐还有一丝与草木全不相干……醉人甜香? 林简心下诧异不已。他探手拈起一枚草莓,细细端详着这红润、鲜嫩、饱满的果实。这草莓殷红多汁,清香扑鼻,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叫人食指大动。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丰满的果粒随之破裂。殷红清甜的果汁沿着指甲淌下,啪嗒一声浸湿了桌面,留下了几点微红。 在这滴微酸甜蜜的果汁中,在轻柔的果木清香中,他好像闻到了一丝乳白的,若隐若无的……灵气? 草木本是无情物,就是修炼成精,也是幻化做野兽人形性质变异,绝无可能在果子上凝聚灵气,更不可能将这珍贵的灵果拱手送上。除非,这果子上的灵气来自于其他事物的沾染。 比如,某种珍贵的,天材地宝的,灵泉? 第26章 试探 八一八新晋石女郎夏薇的神秘背景 薇薇一笑: 从夏薇一出道起,楼主就喜欢这个笑起来特别有气质的女孩了,这三年来楼主是看着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如今她能在图兰这样的大制作里担当女二号,我们这些粉丝简直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啦。 当然啦,人红是非多。薇薇这么一步登天,难免就有黑子要鸡蛋里面挑骨头。这些黑子也特别可笑,先是黑演技,被试镜录像打肿脸后又去黑整容,对着旧照片分析了半天却被苏氏医院的鉴定书一耳光扇飞,那力度,真是旁人看了都替他们脸疼。不过黑子的脸皮厚度一向是不可小觑,现在找不到黑点,就拿薇薇零片酬的事情嚼舌头,什么拍图兰零片酬是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看看谁的脸比较肿。 既然黑子们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脸皮,姐姐我也就不替你们的爹妈心痛了。今天姐姐就要抡圆了耳光扇,瞎一瞎黑子的狗眼。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薇薇根本——不——缺——钱! 黑子们肯定要翻出那几张用烂了的PPT出来叽歪啦,什么薇薇早年只拍过文艺片(事实上那些文艺片部部经典),什么片酬低代言少,什么家境平常…… 我就问黑子一句:谁他妈规定了艺人只能靠片酬代言为生啦?自己见识少脑子蠢不要臆想别人好不好?薇薇来钱的渠道黑子们是只能在梦里想。 知道高达矿业不?对,就是那个星际五百强的超级公司。七年前高达矿业跑到伴月上采矿,结果运气不好整整折腾了四年连个屁都没挖出来,逼得当初拍板的董事长自己都辞了职。更倒霉的是,三年前它还莫名其妙牵扯到洗钱案里面去了,被调查局折腾得欲♂仙欲♂死,高层有一半都进过ICU。这么三整四整的搞下来,高达矿业的股价简直就像黑子们的智商,那是跌跌不休毫无底线可言,被整个金融市场看成臭狗屎。结果呢,我们家神奇伟大聪明睿智的薇薇女王悍然出手啦,把自己的片酬积蓄工资全扔到了高达矿业,毅然决然为国接盘。 然后呢? 嘿嘿,然后嘛,有点常识的人都该记得吧?两年前高达矿业在深挖2000米后发现了超大氦三矿藏,股价一夜之间暴涨十几倍,据说是直接导致了当年自杀率的高企…… 这只是薇薇投资当中比较引人注目的一笔(好像是当年财经杂志开专栏报道高达矿业事件,才把这笔投资扒了出来)。另外光就我们知道的投资就有好几项大赚的,比如什么迪比斯的首饰啦、顾氏的房地产项目啦等等。以薇薇一向的低调,这些投资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真正的身家不知道还有多少。 所以在此奉劝各位黑子,还是把黑人的精神拿去好好学习工作涨涨常识吧。别说薇薇现在事业一片大好,就是有一天不想混娱乐圈了,到金融圈去也能吊打诸位黑子。 不过,薇薇女王大人,您老人家的投资秘诀到底是什么啊?看在多年铁粉的份上,透露一个呗? 林简有气无力滑下光标,盯着“投资秘诀”发呆。 如有神助的投资技巧,出神入化的买低卖高,诡异的事事前知。 他敢以一个小白文写手的荣誉发誓,以他多年阅梗无数的经验阅历发誓——这女的,绝壁是重生的! 而且,还是最为恶俗,金手指开成了金象腿的随身灵泉重生流!妈的这种烂梗连小学生都不稀罕了好吗?放晋江上都会被负分刷爆的好吗? ……所以我怎么没这么好的运气?难道老子是男配? 自怨自艾了片刻,林简拎起桌旁的通讯仪 ,决定第一时间告诉萧振衣他们可能只是重生文炮灰的这一噩耗。 唉,不知道是重生复仇文,还是重生种田文? 出乎意料,萧炮灰的通讯竟迟迟拨不通。直到半个小时后才发来一句措辞很不耐烦的信息。 “有屁快放。” 林简相当宽宏大量地不予计较,他顺手截下了论坛的图,配上精到简洁的文字说明,直截了当发了过去。 这短短的几个字显然有力的摧毁了萧振衣的三观,不过五分钟后一大段全息3D加粗字体就从屏幕里蹦了出来,无言的表达着主人的惊骇—— “妈的你怎么不早点说!!!那女的现在就在老子办公室外面!陪她妈来求平安符的!” 卧槽这巧合!林简懵逼了:“她怎么找上你的?难道她发现你的身份啦?” 这次萧振衣反应更快,又是加粗的鲜艳闪瞎狗眼字体:“她估计只是起了疑心——估计咱们的存在超出了她的预料?从进办公室门开始她话里话外全是试探,简直就是厌烦透顶——当然啦我也发现了点端倪。我正奇怪呢。这女的嘴角有细纹蔓延至鼻翼,主困厄刑杀,众叛亲离,烂得不能再烂的命局。偏偏不知怎么的中间多了一道小疤痕,硬生生给她改成了荣华富贵一生顺遂……我还以为这女的运气这么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萧振衣的话很是语无伦次,但林简敏锐的看出了话里的关键——“困厄刑杀”、“众叛亲离”、“试探”——我勒个去这妥妥的重生复仇打脸心机文啊! 这位夏薇小姐应该没有被前世刺激成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龙傲天版黑巫婆吧? 还没等他把事情捋一捋,通讯仪又嗡嗡狂震起来,拎起来一看,萧振衣给他发了个视频请求。林简不明所以,顺手就划开了视频。然后屏幕银光一闪,Duang的弹出了一张清丽可人不加修饰的脸蛋——这小子直接把微型通讯仪当摄像头用了! 只见夏薇唇角带笑,面色红润,似乎正和某人热络交谈。萧振衣的通讯仪质量挺好,就算隔着这么远也能听清楚夏薇的甜美嗓音。 “……这一次主要是萧总裁介绍我过来的。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萧二少还有这个本事,真的叫我大开眼界。只是不知道这平安符到底要怎么用呢?” 一席话罢,视频中沉默了片刻。然后,萧某人那沉着淡定又刻意装得高深莫测的声音响起了:“夏小姐,你也得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法术器具终归是外物,真正要靠的是自己修德养性,积累福报,那才有真正的平安顺遂……” “喔?”夏薇勾起了唇角,神态似笑非笑,“修德养性才有福报?阁下何必说这种空而不当的大话呢?世上为非作歹却安然无恙,甚至荣华富贵的不也多得很吗?” 她这几句虽是带笑说出,话里话外却很不客气,说到“为非作歹却安然无恙”时,眼里更是阵阵冷光,连伪装的笑意也没了。面对着这么一个反应,萧振衣也只能沉默以对,不去触这个霉头。 少顷,夏薇似乎又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不当,她灿然一笑,口气又变得殷切诚恳了:“萧总裁当年在我面前夸奖二少本事非凡,能明察秋毫,乃至预测形势。我当时听了就好奇得不得了,现在好容易有机会了,能烦请萧少爷帮我看一看么?” 萧振衣的语气颇为勉强:“这都是家兄谬赞,实在是当不起非凡两个字……” “萧总裁可不是喜欢胡吹的人呐。萧少爷你就别谦虚了,帮我看一看吧?” “好吧。” 从通讯仪这一端,林简都能听到萧振衣在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他似乎是在沉思,良久才徐徐开口。 “夏小姐天资不凡,以后必定是不同凡响。更难得的,是你心志坚毅,迥异常人……” “咦?”夏薇挑起了眉毛一脸疑惑,“敢问‘心志坚毅’又做何解释?不是奉承之语吧?” 这一次萧振衣没有马上答话,他足足默了一分钟才慢悠悠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夏小姐……有勾践之奇英。” 一语既出,满室安静。 这逼装得,简直就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林简恍然大悟,算是彻底服了他了——这小子那句勾践之奇英,简直就是是人听成人话,是鬼听成鬼话。勾践本来就是意志坚毅的牛逼人物,拿来比喻夏薇绝无不妥。但在夏薇自己听来,“勾践之奇英”,说的就是勾践卧薪尝胆矢志复仇啊! 这特么就是萧振衣不动声色的试探啊! 果不其然,这次轮到夏薇愣住了。她微起红唇,一时竟像是猝不及防呆在当场。好半天后,她眼珠一转,才算是反应过来。 “真有意思。”夏薇缓缓而笑,眼眸深邃,“您果然是有真本事的人。” 第27章 苏总的受难日 “所以她就直接走了?” 他们对坐在萧振衣那堆满了废纸垃圾与各色滴滴作响电子仪器的木质办公桌旁,萧振衣将自己埋在了一堆小山一样的文件里,只有偶尔抬头时才能瞥见他脸上硕大的黑眼圈。当萧振衣成功将纸山的高度削减到三分之一时,林简终于按捺不住,张嘴发问。 “‘……乃于纯阳之处,置香炉二’——是啊,她直接走了。”萧振衣头也没抬。 “什么也没说?”林简不敢相信,“她就没对那句勾践之奇英发表个意见?” “就是客套了几句,还能说什么——等等这人脑子有病吧!老子叫他用柳条抽人他非要用手腕粗的树干,这是想玩爱死爱慕?——她能发表什么意见?是啊我就是要复仇的神挡我杀神?重生不影响智商的好吗?” 萧振衣顺手把面前的白纸揉成一团,一脸不耐烦的抬头盯着林简。他很不客气的咂咂嘴,喷出的话也同样不客气:“你特么是暗恋夏小姐吗?从咱们见面到现在你已经在她身上纠缠了半个多小时了!我跟你再说一遍:她就是来搞个试探,试探完了就走人!你以为人人都是你的无脑小白文主角啊?阻吾道者吾必斩之?” “说什么无脑小白文!”林简厉声驳斥,“你特么当年不也看得很爽!” “——然后你就断更了!”萧振衣高声怒喝火冒三丈:“说吧!有屁快放!你到底要干什么?真是暗恋夏薇我马上给你看看桃花运!” “……好吧咱们不提什么更新不更新的了,多伤感情呐。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夏薇……会不会也为对我搞个突然袭击啊?” 他这句话有点意思,萧振衣若有所思的抬起了头。他皱眉沉吟片刻,又提笔往旁边的废纸上画了几个稀奇古怪的爻图。他盯着爻图发了好半天呆,才慢吞吞开了口:“不知道……夏薇估计还没听到你的名字呢,就是要试探,那也得——” 嗡的一声,萧振衣左手边的通讯仪开始原地跳动起来,夏薇的声音汩汩流出,柔和悦耳。 “您好,萧先生。请问您了解林大师吗?”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良久,顶着林简谴责乌鸦嘴的目光萧振衣说话了:“曾经合作过一次。不知道夏小姐骤然问起林大师,又是何用意?” 通讯仪里夏薇笑声清脆,声音温和:“也没什么啦,只是对林大师有些好奇罢了。听说您和林大师是极好的朋友,不知道能不能劳烦您为我介绍一下?” …… 萧振衣挂上通讯,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清楚了对方眼里的骇异。 ——这女的手脚好快! 好半晌后,萧振衣悠悠开口。 “她倒真是手腕通天,这么两天就追到了你头上。你要去么?” “当然要去,”林简冷笑一声,心下不耐,“她这么费尽心思的邀约,千辛万苦的搜罗探访,我要是不去了,岂不枉费了夏小姐一番辛苦?” 尽管心里对夏薇的所作所为颇为厌烦,林简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处事本领——从他在约定地点见到夏薇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能感觉到她释放的亲和力。她甚至已经针对林简做好了功课,无论他聊到什么,都能迅速接上,相谈甚欢。 在东拉西扯互相试探了半个小时后,那夏薇终于直入了主题。她从坤包里掏出了一个样式古板的首饰盒,轻轻打开,里面安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石。 “这块玉石是夏家的传家之宝,我母亲素所珍爱。只是近日这玉石连发怪状,实实在在是诡异莫名。还请先生看一看,我也好求个安心。” 林简却不忙接过那玉石,他笑吟吟道:“夏小姐不是已经见过萧先生了么?何不请教萧先生呢?” 夏薇从容一笑,不慌不忙:“我前几日是拜见过萧先生,当时也提及过此事。只是萧先生说术业有专攻,这珠宝死物,确实非他所长。” 萧振衣会的是算命占卜,讲究的是要生灵活物,夏薇确实没说谎。 林简沉吟片刻,伸手去取那玉石,谁料手指一碰到,就冷得打了个激灵。 不对。 自古以来,确实有“凉玉”的说法,说上好的玉石触手生凉如浸井水,但也不会冷得就像是在冰箱里冻过吧? 这下林简不敢动手摸了,他连着盒子取过来细细端详,却没有发现一丁点异样:这玉石光润剔透,色泽温厚,在紫红色天鹅绒里微微闪光,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块美玉。 林简心里犯了嘀咕,他把那玉石连盒子举高,准备借着阳光再打量打量,谁知这盒子刚一对准阳光,他手上就猛地一沉,几乎拿捏不住脱手而出。 他慢慢把盒子放下,心里算是有了谱:见日光而避趋之,这种特性还算常见。 “夏小姐不必担心。”他清了清嗓子,道:“一般的玉石表面都有细小孔隙,可以吸纳外界的物质。这块玉应该是在阴暗处放久了,已经吸饱了阴气,骤然放置在阳气灼烈的场所,自然有种种异相。只要把这块玉在烈日下暴晒数日,阴气自然就消失了……” “阴气?”夏薇浅浅蹙眉,似是没太明白。不过她很快又微笑起来,语气从容:“那么,如果在玉石阴气未曾消磨干净之时,便有人把它给佩戴在身上……又会有何影响?” “但凡生灵,大都喜爱阳气而厌恶阴气。这样阴气浓重的玉石,对人的运势健康,自然都有影响。” “喔?”夏薇轻轻重复:“运势健康,都有影响?原来是都有影响……” 她垂下眼帘,盯着面前的一杯冷茶,神色极为古怪莫测,好像还有一丝……怒色? 良久她慢慢抬起头来,面容重又古井无波。 “林先生,不知道您接不接住宅布置方面的业务?” 她把那玉石盒子盖上,缓缓推了过来。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所以你就答应帮她看风水?你不是说不喜欢她试探过去试探过来的么?” 萧振衣瘫在车座上,一脸鄙夷的盯着林简。 林简朝他翻了个白眼:“她都出这么高的价格了我还不答应,那岂不是更惹人怀疑?再说你不是也答应一起去了,叽歪什么?” “我那是被我亲爱的哥哥逼得没办法,我还欠着他好几千万呐……” 萧振衣幽幽叹息,闭上了嘴。 林简嘿嘿一笑,扭头朝着司机座上安稳如山的苏洛就大拍马屁:“夏小姐是苏氏的投资人大客户,我这个苏氏的高级顾问,自然是要帮公司分忧的……” 苏洛默默回头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悬浮车在一栋摩天大厦后拐了个弯,驶入了一条隐秘而偏僻的林荫小道。道路两边葱葱郁郁,全是修长茂盛修剪优美的名贵树木。悬浮车在参差纵横的绿荫下迅疾飞掠,最终停在了一条白石子小道的入口旁,夏薇穿着一身素雅的长裙,笑吟吟立在路口处。 “欢迎各位。”夏薇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依次下了车,默默跟在了夏薇身后,随着她在花草掩映的小道中左拐右转,踏着点点散落的树叶花瓣走进草木深处。 林简左右四顾,欣赏着沿途竞相盛开的各色花卉和旁逸斜出别有意趣的稀奇树木——他不懂园林,也不懂艺术,却还算有常识:但要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辟一块如此大的绿地专供消闲欣赏,这夏薇的财力果然是不容小觑。 转了第三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草坪绿地树木葱郁中,正稳稳托出一栋红砖黑瓦,颇为古色古香的别墅来。 苏洛抬头仰望那别墅,忽的开口:“早听说顾氏在市中心有一个叫绿意的别墅项目,没想到夏小姐也是客户之一夏薇悠然转头,眉眼盈盈:“苏总果然是消息灵通。其实我一天到晚奔波在剧组,这别墅大半时间都是我妈妈住着。现在她回了老家,这栋别墅也就成了空置房了……要不是今天陪着诸位来,只怕我连房子的布置都忘了。” 她向前数步,举足要迈下小路尽头的石子台阶,却忽的脸色大变。 ——别墅的大门歪歪扭扭,正在风中摇晃呢! 夏薇三两步跳下台阶,拔腿就朝别墅狂奔而去,剩下三人愣了一愣,赶紧追上。 这夏薇看似文文弱弱,却实在是人不可貌相——她在前面越跑越快疾若闪电,几步就把萧振衣林简抛到了后面,只有苏洛紧紧跟上。直到她冲进大门后半晌,萧林两人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奔到大门处,捂着胸口喘息。 “我去……”林简扶着墙喘息,“简直就——就是短跑冠军啊。” 萧振衣稍好一点,他勉强站直身子,对着林简做了个“灵泉”的口型。 林简倒吸一口气,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没想到那种玩意儿还真能强身健体?” “人家命好没办法。”萧振衣推开门:“——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酒气?” 确实有一股酒气——馥郁醇厚,又有淡淡甜香……正是林简在玛利亚奉送的草莓上闻到过的气息,只是要浓郁了十倍不止。萧振衣与林简顺着味道踏入玄关,在典雅空旷的客厅旁拐了个弯,迈进了一间纯白一色,毫无装饰的宽阔房间里。 雪白地板的中央是一大滩碧绿清澈的水洼,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倒在水洼旁,手里还紧紧攥住。苏洛与夏薇立定在水洼两侧,正俯身细细查看那碧绿剔透,酒气扑鼻的液体。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双颊都有些微红,好像被蒸腾的酒气熏过一般。 林简向前走了数步,想看个仔细。 没等他探出头去,比之前还要浓郁数倍的酒香便扑面而至,陶陶然熏熏然,中人欲醉,绕鼻不去…… 林简的脑子有些迷糊了,一种奇特的平静的安详快乐充溢了他的大脑。他好像被酒气熏得有些醉了,脑子里的念头思绪开始渐渐恍惚朦胧,安宁而祥和的喜悦捕获了。无忧无虑,心定神宁,他仿佛在云端浮沉飘荡,说不出的轻松适意…… 可是不太对……他恍恍惚惚的想,不太对……我的酒量似乎没差到这个地步……闻一闻就醉了…… 这点煞风景的疑问就像水面上的一点涟漪,脩然消失无踪。他的心里划过了一点诧异,却又很快重归平静,悠然的、愉悦的、无忧无虑的平静。 他的眼前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就好像是一台信号不好的电视机,他从这台电视机里头观察外面,只看到人人都一脸迷醉,神色恍惚从容,宁静安详…… 恍恍惚惚间,飘飘荡荡时,他好像听到很远很远传来一个声音,带着回响的声音。他花了很久才辨别出这声音,花了更久才理解了这句话……是萧振衣在说话,是他在一脸恍惚迷醉的呢喃…… “灵泉……”他喃喃低语,“灵泉……” 这两个字就像一点火花,骤然点亮了林简那空白迷茫的大脑。在一片混沌中,他的神智忽的灵光闪动,好像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 灵泉……灵泉……天材地宝的灵泉…… 灵泉该有什么功效呢?是伐髓净体,还是起死回生?都不对,都不对……他想起来了……南华真经,南华真经怎么说的?真正的天材地宝重于心而非重于体……吾所以有大患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又何患?真正成仙了道的宝物,所宝贵的是净念宁神…… 净念净念,洗净神念,元神才可澄澈无碍…… 洗净神念! 这念头就像天空的流星划过他的心灵,林简陡然从空白安宁的喜悦中醒过神来。 他本该诧异,本该恐惧,本该嘶声尖叫警告大家,但灵泉的香气好像把一切的负面情绪都从他脑子里清走了,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憋不出大叫大嚷的惊恐来。他只能陶陶然地、欣欣然地,柔和缓慢地说。 “离远一点吧……大家离远一点……” 没人理会他,每个人都安宁喜悦的凝视着彼此,眼眸清澈沉静,神态温柔祥和。 林简不死心,他轻轻地,柔柔地呼喊,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柔和得像少女呼唤情郎:“都离远一点……不要再靠近了……” 终于,他正前方的苏洛慢慢的转过了身,眉眼弯弯,漆黑幽深的眸子像盛了一汪春水。 他谛视林简,婴儿般纯净的双眼中似有无数情谊。 “不用担心……”他缓缓慢慢的说,“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呢……” 他慢慢地,姿态闲适的蹲了下去,似乎是想伸手去够地上瘫着的西装男子。 “不要!” 一阵惊惶猛地窜过林简茫茫然地大脑,他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不要碰——” 苏洛的手触摸到了男子的衣袖。 刷! 碧绿灵泉自地上勃然而起,朝苏洛劈头盖脸浇了过来! 下午6点钟时,苏氏集团的总裁秘书,年轻美貌业务出众气度不凡的miss刘,刘米思小姐,待不住了。 虽然自两个月以前苏总就开始不正常了,虽然最近苏总常在集团新聘的高级顾问林先生处逗留,虽然他逗留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但还从未像今天一样出格——上午八点出去“陪林简看房子”,居然看到了下午六点还不回来! 还有十天就是季度总结会议了!苏总您就不能忍一忍么?! 话说那林简也不像是美人误国的材料啊? 她长长叹一口气,第五次拨下苏总的号码。 出乎意料,这一次居然接通了! “有什么事么?” 啊!苏总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只是……好像有些太低沉了? 难道感冒了? 刘米思下意识地挺直身子:“苏总,您今天还回公司吗?有一份季度会议的报告可能需要您看一下。” “很紧急么?” “也不是很紧急,可季度会议只有十天了……” “直接把报告发到我邮箱。”苏总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如果有什么要事就直接在网上讨论。你报备一下,明天我也可能不来上班。” 他挂了通讯。 啊苏总果然病了! 嘤嘤嘤好心疼! 壳斗麻袋!苏总不是陪林顾问看房子吗?怎么看个房子还能看得上不了班?! ……难道老娘站错攻受了?! 林简长喘一口气,撕下了喉咙上贴的符箓。 “算是应付过去了。”他精疲力竭的说。 瘫坐在沙发上的夏薇和萧振衣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夹在他们中间的苏洛懵懵懂懂的抬起头,有样学样的长出了一口气。 看着苏总俊美脸蛋上的朦胧迷茫,看着那一双干净清澈宛如稚子的黝黑眸子,林简又想哭了。 “你们到底讨论出个所以然没有!妈的总不能一拖再拖吧?十天后就是苏氏的季度会议了!” “……我们讨论的结果是。”萧振衣艰难的说,“苏总被‘净念’了。” “老子知道!可怎么就净念成了这么个样子——不许吃手指!摁住他!” 夏薇手忙脚乱的把苏洛的手指从他嘴里拽出来,死死摁住,苏洛也不挣扎,只转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净念净念,这他妈是直接洗成白痴了吧!”林简嘶声惨叫。 听到白痴两个字,萧振衣生生打了个哆嗦。他瞄了瞄一派纯真天然无暇的苏洛,颤巍巍开了口。 “灵泉这种东西,一般是有道之人服用,他们元神坚固,神念灵动,灵泉所洗涤的也就只是他心念中不太稳固的杂念。可若是凡夫俗子服用了……凡人的心念本就浮躁不定,很容易就会被整个……洗白白。” “那她不也服过灵泉吗?”林简直指夏薇,她吓得瑟缩了一下,“难道她是仙人?” “这也是有不同的……”萧振衣弱弱道,“这灵泉应该是属于‘玉髓’一类……属土,性主收敛,只要不被激发出来,一般也没有净念的法效,只是强身健体而已……” “激发?” “对。”夏薇欲言又止的望了一眼两人,终于是咬牙开了口:“其实我也不清楚这灵泉怎么会有这些……作用。那间别墅里的灵泉本来是我用来泡酒的……泡了好几坛子。后来——后来——” “后来,”萧振衣接口到,“有人带着沾有邪气的东西潜入了别墅。邪气灵气交相感应,灵泉本来就有‘净邪’的法效,所以马上就被激活了。” “有邪气?”林简沉吟片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倒在灵泉旁的那个西装男?” “不错。”夏薇好像恢复了一点胆气,她直了直背,提高了嗓门:“林先生还记得那块玉么?那玉不是祖传的,是我母亲的一个亲戚送给她的,谁知戴了之后身体愈来愈差,后来服用了灵泉才稍微好转……我心下疑惑,才带着玉石来请教林先生。得到林先生的消息后我很害怕,毕竟这种手段真是防不胜防,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脏东西。我就想法子请了两位到别墅去看看……没想到有人这么等不及,趁着我不在就想往别墅里丢脏东西,偏偏别墅里还泡着几坛灵泉,这一下就害了苏总……” 尽管仍在惊惶焦虑中,林简还是暗地里服这女人:当断则断滴水不漏,确实不愧是重生者。 ——当初他们拼命从别墅里冲出来时,萧振衣已经喊破了灵泉的秘密,夏薇则行事果断,当即承认了此事,并主动贡献出了灵泉供他们研究,现在更是直接漏了仇人的消息(她的仇人居然会搞这些邪门法术?怪不得她三番五次的要来找人)。不过她并没有就此泻掉整个底,最为关键的重生机密,她始终守口如瓶。 ……可谁在意她是不是重生了?现在苏洛这边才是大问题呐! 林简呼了一口气,深觉心力交瘁:“姓萧的,苏总现在算什么回事?” “从道教理论上说……”萧振衣脸色古怪,语气诡异:“苏洛现在属于坐忘状态……昏昏蒙蒙,抱元守一,宛若婴儿,是非常理想的修道境界……” “所以就是个白痴?” “巧者劳矣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要无忧无虑长生得道,自然要黜尔形体,堕尔聪明……” “所以还是个白痴。” “好吧就是把他洗干净脑子变白痴了!” 两人恶狠狠的彼此怒视,眼珠子里满是怒火。 “现、在、怎、么、办?”林简咬牙道。 “有办法啊,”萧振衣翻了个硕大白眼,“直接让他成仙——神仙不惑于外物,自然不会受灵泉的困扰!” “成仙?你特么怎么不上天?你是谁啊你就成仙!” “那你说有什么法子!”萧振衣气急败坏,“苏洛现在就等于是成仙成到一半被卡住了!人不像人仙不像仙!道教可没他妈交代过这种奇葩!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仙!” “既然卡住了又上不去,就直接把他踹下来!” “踹你妈了个哔——,道教只教人怎么修仙,可特么没教过怎么把神仙搞成凡人!” 这是句实话:道教的终极梦想就是成仙,哪个傻逼会专门研究怎么变成人?林简卡住了,他只能瞪着萧振衣喘粗气,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偌大的客厅里唯有一片寂静,两个无语的半吊子面面相觑。 良久,真的良久,林简不堪忍受的移开了目光,他转过了眼睛,忽的一眼看到了苏洛——他在自得其乐的扯着沙发,挥舞着几本林简积累下来的动漫本子,那些本子大都被他翻得破破烂烂,唯有一本崭亮如新。 喔,他认出来那本了,那是他买的h本,只是被坑爹的商家换成了耽美向,所以一直没怎么翻过…… 桥豆麻袋! 耽美! 林简悚然而惊,脑中似乎有闪电划过!一个大胆的、疯狂的、可耻的、毫无节操的方法诞生了! 不是没办法,不是没办法! 可这主意实在……实在…… 苏洛会杀了他的,苏洛一定会杀了他的! 但他已经走投无路,他只有艰难开口,哪怕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向外吐钉子。 “我觉得,我有点办法……” “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萧振衣与夏薇同时站起身! “姓萧的,你看过……《牟而钗》吗?” 故两雄交接之时,真阳灼熏,真阴难存,极能败道。虽神仙灵物,巨妖大魔,难当此事…… ——明代龙阳巨著,《牟而钗》 翻译:搞基可以毁道行。 “ 所以,只要进行一次——‘两雄交接’,就可以破坏阴阳,打破坐忘”林简神色空灵,语气悠然从容,眼眸之中平静无波:“所以……你们知道哪里有同志酒吧么?” 室内一片寂静,萧振衣与夏薇木然对望。 良久,良久。萧振衣轻轻开口了,他的神色也很空灵,他的语气也很从容。 “我觉得你有一丁点小小的疏忽……” “哪里?” “黜尔形体,堕尔聪明……成仙要摒绝欲念……” “你的意思是——”林简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他的心里察觉到了某种巨大地、未知的惊恐—— “我的意思是,苏总可能……硬不起来了。” 三人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挪动眼珠,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同一个地方—— 沙发上,萧振衣和夏薇的中间,苏洛扯下了那耽美本子的彩页,开始欣喜愉悦地欣赏彩页上的妖精打架。赤裸裸地妖精打架,唯美的妖精打架,能让人血脉迸张的妖精打架。 欣赏妖精打架的苏总,裤裆一马平川。 三人再次挪动了目光,他们彼此凝视,彼此装作若无其事。 “所以。”林简咬了咬牙齿,决心破罐子破摔:“我们要找人肛了——” “壮士。”萧振衣幽幽道。 林简萎了。 “那又能怎么办?”夏薇开口了,这位重生女不愧她两辈子的经历,在这么羞耻污浊的环境里,她还能沉着思考,冷静发问:“说起来苏总的情况我也负有责任。如果真的毫无办法就由我找人——” 她咽下了后半句话,但每个人都在心里补上了:“肛了苏总。” “未必毫无办法。”林简苦苦思索,“断情绝欲为真仙,苏洛还没有成仙呢——我就不信他真的能了断一切情欲!咱们慢慢的一个个的试,总能找到苏总喜欢的那一款——” “受。”萧振衣补了后半句,他脸色阴沉。 许久后,他闭上眼睛,好像惨不忍睹:“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说不定苏总对某种类型念念不忘,就是净念之后也能回想起来。” 势不容缓。林简思索片刻,断然拎起他的宝贝平板。一屁股坐到了苏洛旁。他点开了某著名gv网站。 据说这GV网站星际驰名,各种型号货色应有尽有,号称能掰弯九成的直男。 希望不要遇到百分之十。” “这个喜欢吗?”他举近平板。 苏洛懒洋洋的瞥了一眼平板,满不在乎扭过了头。林简低头一看,一马平川。 “好吧,肌肉型男不喜欢。”林简翻了一页,“萌系呢?” 还是一马平川。 “考虑到苏总的身份——办公室禁欲系你看如何? 又是一马平川。 “口味别这么挑嘛。这个呢,大叔系的?” “这种胡子拉渣满身赘肉的是个人都不会喜欢吧!”萧振衣厉声道:“下一个!” “好好好下一个,爱死爱慕系的呢?” “又是平的!下一个!” “高中生口味?” “平的!下一个!” “人妖口味?” “平的!” “好吧好吧再来一个,”林简嘟囔着向左一滑,“真是挑嘴呀。” “等等!”萧振衣忽的大叫。 “等什么——”林简向下一看。 卧槽帐篷! “——不可能这他妈是缓冲页面啊!难道苏总你恋物?” “恋你妈了个哔——的物!仔细看看!” 林简再次低下头。 什么也没有。除了,在帐篷的旁边,在大腿的上方,在他身体的右侧,搭着的一只手。 一只偏瘦的、白皙的、颇有些小的手。 他的手。 #直男被肛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一开始,我还以为倒霉的是苏总,万万没想到…# 第28章 草本精华 “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沮丧嘛,好歹是救死扶伤……” “闭嘴。” “夏薇不也给了一大瓶灵泉做补偿了么,你也算有得有失嘛……” “闭嘴。” “你还可以往好的方面想一想,苏总也是个处男对吧……” “我说了,闭!嘴!” “好好好好好。”萧振衣悻悻道,“闭嘴就闭嘴。” 林简长喘了一口粗气,仰头栽倒在松软的枕头上。他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天花板,深深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透顶,就像——就像—— 就像一个月都没接到客人的野鸭子。 他悲哀的闭上了眼睛,又脩然睁开。 他想起了一个颇为致命的问题! “姓萧的,苏洛真的不会……记起这件事?” “应该——应该不会吧……” “应该你妈了个哔——到底会不会!” “不会不会不会!灵泉的效果到今早才消散昨晚的事情他肯定没有记忆——不过我说你这么暴躁干什么?我昨天不都跟你说了两雄交接是不必真刀真枪的么……难道你还是英勇就义了?” 从他早上醒来开始,萧振衣类似的旁敲侧击就没停过,千方百计的想探出点昨晚的秘密。林简呵呵一声,照例翻了个白眼。 萧振衣的热情可没被呵呵掉,他自顾自的吐槽:“……唉说起来这剧情真是狗血,受被哔——完后攻不管不顾自己上班,留下病弱受暗自神伤——写到文里只怕会被人骂渣攻贱受刷爆负分的吧?” 林简一点也不想讨论什么攻不攻受不受的问题,他决心转移话题。 “说起来我怎么没看见夏薇?她准备怎么处理那个哔——养的灵泉?” 这句话一摞,萧振衣的神色就变得有点古怪了,他转了转眼珠,好容易才开口:“她……有点害怕。” “是该害怕!”林简一想到灵泉就火冒三丈:“就像她那样滥用下去,简直就是量产白痴!” “可她也很舍不得呐。这么粗的一根金手指,难道就从此不用了么?她自己想了办法,决定去测试一下灵泉的法效。” “她怎么测试?”林简好奇透了,“这可没先例呀!” “就是测量灵泉的安全浓度……”萧振衣咳嗽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更诡异了:“你还记得昏倒在别墅的那个西装男不?夏薇想法子把他捞了出来,再到gay吧买了个豪华套餐请了几十个头牌,说是要一份份一杯杯按计量按浓度在他身上把灵泉的效果试出来……” 林简:…… 两人相对无言。 直到吃午饭的点,那位人不可貌相的夏小姐才春风满面的出现了,顺手带过来一顿丰盛的午餐。 “不知道苏总到底恢复得如何了?” 夏薇搅动着热腾腾的肉粥(话说你怎么带的全特么是粥?),面上笑意盈盈。 林简顿时胃口全失。萧振衣瞥了他一眼,插话解了围:“记忆完全恢复了,今天早上已经可以去上班了。” “真的么?”夏薇轻轻松了一口气:“说起来苏总不幸遭遇也是我不谨慎的过错,如果能安然无恙那真是太好了。我实在是没想到,灵泉还有这么多的特性。比如……比如……” 她微微向前倾下身子,灵动柔美的眸子中流动着请教的好奇神采:“……服食了过量的灵泉,会让人口吐实话么?” 她这问题来得突兀,对面的两人都是一愣,随即恍然:夏薇肯定是从那被当做实验品的倒霉蛋嘴里听到了什么。 “不是没有可能。”林简推开粥,拉过一盘烤肉(看到没有老子不是只能吃流食!):“灵泉可以宁神净魄,使人到达恍兮惚兮明明昧昧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下,一切杂念思虑清扫而空,甚至不会有‘说假话’的念头,自然就是绝无虚假。” “原来如此。”夏薇直起了身子,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林先生,萧先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恐怕这次得烦扰两位把上次的事情办完了——在医院里,我的舅舅,我母亲的兄弟,亲口告诉我,他已经在我的房子里做了手脚。” 萧振衣和林简面面相觑,简直觉得夏薇有受迫害妄想症了。萧振衣转了转眼珠,非常委婉的提出劝告:“夏小姐,你何必理会这样的话?灵泉本来就有驱邪的法效,就是他做了什么手脚,也肯定已经被破坏失效了……” “没有失效!”夏薇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眸里忽的蹿上了一团愤怒的火焰:“没有失效!两位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要回交通不便的乡下老家么?因为她在这里从来没有睡安稳过!每天都要惊醒数次!我母亲身体不差,睡眠质量也从来很好,怎么会这样的惊悸失眠呢?我早猜到是有人动了手脚。只是没想到,动手脚的人竟是我的亲舅舅!” 惊悸失眠当然也可能是环境不对或者心态影响,但夏薇已经是怒形于色了,显然是再不能与之争辩。 毕竟酬金已经付过。林简自然只能妥协。 “好吧。” 鉴于昨晚噩梦一样的经历,林简坚决镇压了萧振衣“要不要请苏总陪同”的无知建议。他们坐上了夏薇的车,熟门熟路的拐上了林荫道。下车,七歪八扭的走过景色清幽的白石子小路,别墅前停下脚步。 这一次一切都很正常,没有歪歪扭扭晃晃悠悠的大门,没有扑面而来的迷人酒香。他们顺顺利利踱进了玄关,伸手就推开了客厅的门—— 然后呆住了。 地板上、墙壁上、沙发上、桌椅上,四面八方,纠结着缠绕着,卷曲着交织着,一丛一丛,葱葱郁郁绿意盎然,的植物。草本,灌木,花卉,还有几粒殷红诱人的果实挂在枝头。 微风徐徐,送上草木清香一缕。 林简木然转头,萧振衣也木然转头,两人的目光一动不动,直直的迫视着一脸惨白的夏薇。 “夏小姐。”萧振衣的声音低哑阴沉,“这不是你搞的行为艺术吧?” 夏薇哆嗦着嘴唇,颤巍巍的摇了摇头。 “那么就又是灵泉的锅。”林简深深吸气,“你到底对那一摊灵泉做了什么?” “也也也没做什么,我就是照着萧先生的吩咐用清水冲地再用湿布抹掉啊……” “绝不可能。”林简环视客厅,觉得头痛欲裂,“光是灵泉绝对搞不出来这种侏罗纪似的效果!夏小姐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次轮到夏薇沉默了,她神色不定的东张西望,面上露出了尴尬害羞的神色。林简决定加把火。 “夏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沉声道,“灵泉的性质我们谁都迷茫不知,如果你再隐隐藏藏……” 夏薇显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一咬牙一闭眼,不管不顾的就开了口;“好吧我说!我没用清水拖地——这间别墅空了太久水管已经坏了!我没有办法,直接用了卸妆后的洗脸水!” “那怎么可能长出这么多花花草草?”萧振衣不胜诧异:“你的脸难道——” 他瞥了一眼客厅,忽的恍然大悟:“我去你到底用了多少植物精华素啊!” ——没错!植物精华素里的因子被灵泉催发了,这满客厅的各色植物就是夏大小姐的一脸化妆品! ……卧槽简直可以称作面部微型植物园了。 两个直男(真的是两个?)都尽可能敬畏的盯着夏小姐那光彩照人、美丽缱绻而又神秘莫测的脸蛋,无言的表达他们深深的崇敬。 尽管已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演员,夏薇仍不自禁地在这诡异目光下涨红了脸。她左右转头躲避两人目光,佯装是在端详这已经成了热带雨林的客厅。 忽然,她的眼睛停住了。 “那是什么?” 两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天花板的边缘,在一株古里古怪的藤蔓旁边,那=雪白的墙面被植物剥蚀入侵,已经裂开了好大的缝隙。那黝黑的缝隙中,好像隐隐约约有一点白色? “是一盏纸灯笼。”萧振衣轻轻说。 他移下目光,与林简默然对视。 “巫蛊魇镇之术。”林简缓缓道,“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呢。” ……以砖如小龛,擎纸灯于内,能使人夜不寐,乃圬者之魇术,往往伤人。 ——《茅山术志》 作者有话要说: 渣文言翻译:用砖砌成盒子,盒内放纸灯笼,可以使人晚上惊悸失眠。是木匠漆匠的魇镇之术,常常害人性命。 第29章 关于化妆品的正确用法 鉴于客厅的各处通道已经被植物围了个水泄不通,桌椅家具也尽数报销。三人只能在客厅的中央,在“富含DHR润肤因子深海球藻”、“纯天然大分子供水高山雪莲”与“御用养颜玉簪花”的旁边,席地而坐,隔着纸灯笼面面相觑。 尽管这纸灯笼已经相当陈旧暗淡,白纸做的灯罩泛黄发黑,顶端的红绳子破烂不堪,还是可以看出它曾经的精致细巧。一点也瞧不出它底下藏着的诡异法术。 现在,三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这纸灯笼,就像三个高功率的探照灯。三个人沉默不语,客厅里一片静谧。 良久,林简开口了,他的表情很郑重。 “这灯笼非常精巧。” 萧振衣严肃的点头附和:“十分精巧。” “做这灯笼的人一定不同凡响。” “确实不同凡响。” “这种法术也很罕见。” “的确是不常见。” 几句废话过去,两人继续面面相觑。 他们没什么可说了,在这几句废话中,他们已经充分的交换了意见:“你有头绪吗?” “没有,你呢?” “没有。” 当然,他们的茫然无措不能归咎于愚昧无知见识浅薄(尽管他们的确是愚昧无知见识浅薄),真正的缘由在于魇镇之术的特殊性。魇镇之术的原理是所谓所谓玄之又玄的“气机感应”,既是虚无缥缈的“感应”,那当然是没办法追踪也没办法调查,就连是谁下了黑手都只能凭着占卜胡乱猜测,准确率基本可以无视……历代以来,就是皇宫大内,对这巫蛊魇镇之术也多是束手无策。往往酿成冤案:皇帝中了魇镇,下面又根本找不到凶手,为了推卸责任只有屈打成招栽赃陷害。 现在既不能栽赃,也不能陷害,当然只能对着纸灯笼发呆。 可蒙混过关毕竟是不可能的,夏薇等了片刻便连珠炮似的开口发问:“两位还有什么发现?这真的就是我母亲患病的原因?这房子里还有没有别的这种东西?” 这种时候可万万不能露怯,林简微微一笑,反问一句:“夏小姐,这真的是你舅舅的布置么?他与你们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夏薇默然片刻,神色渐转郁郁:“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我妈妈素来把他视为血肉至亲,没想到他就这么回报……” “这种叫“魇镇”的法术可是十分罕见,”林简追问道“你舅舅又是怎么学会的?他平时就没有显露出异相?” “异相?”夏薇唇边浮出一抹苦笑,“我大学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好舅舅呢。他平日虽有些好酒好赌,对我们却是很不错的,为人处世也很豪爽……” 听了这几句话,萧振衣却皱了眉头:“夏小姐,恕我直言。我在在网上看的明星档案都说你幼年家境贫寒,是辛辛苦苦白手创业。怎么现在听起来你舅舅的日子好像过得颇为宽裕?”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不客气,夏薇却不以为忤:“我母亲是为了照顾我不能分身工作,日子才难过的。他当时是一间大医院的医生,薪水颇为丰厚,工作之余的油水也不少。自从和他熟络之后,我们全家一年也能蹭上好几次免费体检。” 听到“免费体检”四个字,林简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却又不得要领。他正在思索,忽听见萧振衣诧异道:“咦?” 林简循声望去,却见摆在中央的那个白纸灯笼,竟然摇摇晃晃的飘起来了。 三个人的眼睛都盯住了这白灯笼,他们盯着它一点一点升高,盯着它悬在半空飘飘荡荡,盯着它朝窗外飞去…… 林简伸出手来,轻轻捏住了灯笼顶上系着的红绳。 这灯笼已经太破旧了,他根本就不敢用力,唯恐将它扯破。所幸灯笼悬浮漂移的力道也不大,两根手指就能死死夹住。林简拎住红绳子,缓缓的把纸灯笼往回拉,忽的,他手上一松,那上浮的力道骤然消失了。白灯笼颓然垂下,吊在红绳子的末端滴溜溜打着转。林简举起了这重新化作死物的纸灯笼,眯着眼细细打量:“怎么一回事——” 他的嘴犹自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不,不只是嘴。在一刹那间林简想低头抬手,摸一摸喉咙,想转头咳嗽,但他的身子与手只是微微颤抖,他的脑子仍在疯狂转动,躯体却一点动不了了——就像突然中了风!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世界上没有哪种中风能让三个人都僵直不动,也没有哪种中风能让人连连眼皮都不能挪动。 这不是中风,这是鬼压床。 但怎么可能?现在这是当午,阳光炽热无比。屋里坐着的又是三个身体健康阳气充足的青年人,完全没有鬼压床的条件。莫非是这纸灯笼—— 他尚在惊诧之中,忽的听到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片刻,这声响越来越大,渐渐混杂了织物破裂的嗤嗤声。林简竭力转动着眼珠,试图找到这怪声的源头。然后,他看到了——在萧振衣的背后,在一架被藤蔓荆棘缠绕的得破烂不堪的沙发的靠背上,有一块绣着鲜花的皮垫高高凸起,正不断的蠕动起伏,好像有什么活物在里面竭力挣扎,并且即将挣出沙发。 他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那块凸起挣扎得愈来愈厉害,嗤啦声也愈来愈响,三个人的表情也愈来愈难看。终于,那朵鲜花嗤的一声破裂开来,一团小小的,皱皱的,薄得透明的像纸又像皮的东西皮从裂缝里一点点钻了出来,随风鼓荡。 一张皮?!有幸目睹整个过程的林简与夏薇都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置信——一张皮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萧振衣背对着沙发丁点不能动弹,看着面前的两人眼神诡异惊怖,只能心下着急惶恐,眼珠子轱辘轱辘乱转。 可无论他们怎么的干着急,那团薄皮终究是慢条斯理的钻了出来。它在大洞旁停了片刻,随后缓缓舒张开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概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样一团小小的皮可以舒展到这么宽这么大,迎风飘扬着,就像一件破旧的衬衫—— 林简头皮猛地一麻:他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了! “加官”,居然是“加官”! 所谓“加官”,乃是某种招魂邪术的统称。这种邪术将人畜的魂魄钉入体内,使人畜魂魄与肉体混而合一密不可分,再活活剥下表皮。魂魄既然已经与肉体混合紧密,撕裂肌肤就等同于撕裂魂魄,剥下的皮肤中也就自然有了碎魂散魄。散碎的魂魄浑茫无知不会产生怨气,这剥下的皮也就与寻常的皮草无异。但如果这七零八落的残魂骤然遇到了剩余的魂魄,在仓促相逢之时,就会爆发出极为可怕的怨气。重归完整的魂魄会下意识地寻找完整的肉体,如果寻找不到,周围的活物恐怕都会被它“冲”一遍。 这秘术残忍之极,却也是隐秘之极……破碎的魂魄根本没有自我意识,也绝不会产生阴怨邪气,就是再仔细的人也不能防备。触发这法术的方式也可以是千奇百怪,防不胜防。比如……一盏纸灯笼? 骤然领悟此节,林简心头一片冰凉:这埋下灯笼的人想必早就部好了后招,这样的一步步的连环计策,简直就是不留后路,斩草除根! 他盯着那缓缓漂浮的薄皮,心跳得愈来愈快,脑子里轰隆隆一片茫然——等到这薄皮盖到他们的头上,等到附着在薄皮上的冤魂沿着七窍钻入体内,他们的魂魄就要被打乱抽离,被这纸灯笼吸附而出,永世不得超生了…… 这张险恶的皮子已经舒展完毕了,它迎风漂浮,缓缓向他们飞了过来,皮子的边缘猎猎飞扬,就像死神鼓动的长袍…… 然后,它就被多毛的藤蔓挂住了。 ……这么大一张皮子,确实也没可能钻过去。 当然啦,残魂碎魄可没有什么绕道的概念(其实沙发上荆棘密布,也无道可绕),它只会向前蛮冲,一口气的向前蛮冲,最后荆棘藤蔓被它生生地带了起来,连根带叶拖起一大堆。随后这团藤蔓网呼啦啦一倒,把它裹了个密不透风。 不过这可不意味着“加官”就此阴沟翻船——所谓魂魂相念,气机杂感,被强制分开的魂魄就像绷紧了的橡皮筋,一旦互相感应,迸发出的吸力实在难以估量……至少也能扯断这些秉性柔脆的藤条。 果然,那些杂七杂八的荆棘藤蔓不过是支撑了几十秒——几十秒后,啪嗤啪嗤声音连连,绿色的藤条一根根纠结着绷紧,一根根接连断裂,绿色的汁液喷溅了出来,从缝隙里钻出的暗黄皮肤嗖嗖的扭动着,沾满了黑绿色诡异液体,却是毫发无伤…… 最后一根藤蔓也断裂了,这一次喷出的是偏红色的液体,将那张褶皱陈旧的皮染得就像血衣。悬浮着的、暗黄的、血迹斑斑的、滑溜溜的皮肤从扭曲折断就像死蛇一样缠绕着的藤条中挣了出来,它飘在半空,加快了速度,劈头盖脸朝他们罩来—— 然后栽到了地上。 随着“加官”一落,林简忽然听到风声阵阵——他浑身微微一麻,不由得“啊”了一声! 鬼压床消失了! 他这一句啊就像信号似的,剩下两人都哎哟哎哟大叫了起来,萧振衣更是仰跌到了地上,有气无力的喘息——鬼压床后阴阳倒逆身体酸麻,他们三个是谁也爬不起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萧振衣翻滚着呻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人回答他。 夏薇俯伏在地面喘气,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前方,目光亮得可怕。 半响后,夏薇开口了,她的神情恍恍惚惚,她的声音也恍恍惚惚,她说出的话却是一板一眼,清清楚楚。 “惠特兰亚丘陵特产刺藤,富含NRPC天然酸性因子,可有效软化皮肤角质层,清除死皮,不伤肌肤……” 夏薇的目光扫过沙发,扫过地板上犹自冒着红水的刺藤,扫过沾满了红液的暗黄皮肤,也扫过了皮肤上犹自丝丝作响的、被腐蚀出的大洞。 “我一定要告死他们。”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的灵感来自于知乎的一篇回答,它说很多护肤品使肌肤柔嫩的秘诀就是腐蚀掉老皮,迫使肌肤再生…… 细思极恐。 加官是我自己编的,来自于“贴加官”这种刑罚。 第30章 关于恶臭 许多年之后,面对着装饰一新的婚礼现场,苏可将会想起他冲进天通苑十一号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是在一个灼热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三点钟,苏可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又长又臭比白开水还要淡薄的午后剧场肥皂剧,他百无聊赖浑身发痒,迫切的希望来一点刺激。 然后,电话就响了。 多年以后,苏可仍旧痛恨自己那一刻的浮躁,他坚定地以为,如果不是他那么急吼吼的接起电话,也许他就能从那可怕的、困扰他多年的噩梦中全身而退,目送着别人去作死。 但不管怎么说,他接起了电话。 是市警察局打来的电话,他们要苏氏尽快派医生到天通苑十一号“救治伤者”。 天通苑十一号乃是著名的“明星区”,里面住的任何一个主儿都能抖出足以养活全城一半报纸的花边小料。平日里天通苑戒备森严神神秘秘,端然隔绝于外界,今天却同时招上了警察和医院——光是猜猜里头的隐私密辛,就够让办公室里的大妈们分泌肾上腺素了。 这种捞八卦的好差事,自然是要争先恐后,当仁不让。 天通苑离苏氏并不远,不过十几分钟后他们就听到司机在咕哝。 “这些明星的也太能折腾了。”他说。 苏可从窗边探出了头,向前眺望——在那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身处在某个热带雨林。但随即他反应了过来:在几十米开外那一坨(唯一合适的量词只有“坨”)绿色褐色相间的、枝叶纠结的,横七斜八枝枝丫丫的东西并不是某种被辐射后变异的参天大树,而是一栋被荆棘藤蔓与树根裹了个结结实实的三层砖石结构小屋——不,不仅仅是“包裹”。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好像连房顶都被顶翻了? 他木然转过头,与一车的人面面相觑。 “这真的不是危房吗?”刘大姐面无表情。 “不知道,”苏可诚心诚意的说,“我的物理没及格过。” 于是他们只能继续转头欣赏这一坨奇怪的杂交物。 一分钟后,车子在杂交物前停了下来。警察们就等在杂交物的前面——现在想起来,他们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替死鬼——脚下全是断裂扭曲的藤蔓和滑溜溜的汁液。警察局长很殷切的走上前,语气亲热的让他们看看病人。 病人就躺在警察们的身后,劈头盖脸的蒙着一张白布单,连性别都看不出来。医生们呼啦啦的围上来,一把掀开了白布单。白布单下是一张清秀红润人人熟悉的脸,这张脸刚刚就出现在他们看的肥皂剧里。 苏可弯下了身子,准备听听病人的心跳,那病人却忽然颤抖了起来,像筛糠一样的哆嗦。苏可伸手准备摁住他,却见病人猛地扬起了头—— 恶臭扑面而来。 3015年5月23日下午6点,L市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最先察觉的是狗。在六点整的时候,整个L市的狗都发了疯,它们嘶声狂吠,满地乱转,抽风一样的抽搐打滚,乃至口吐白沫。一开始人们以为宠物是在发春,但他们很快意识到了这是夏天。疑惑的市民拉住了他们的狗,打开门准备去看看兽医。 然后,在狗凄厉惨烈的嚎叫声中,他们直接仰头栽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简直没人反应过来,他们只是在地上打着滚呻吟,疑惑自己的头为什么这么晕,眼睛为什么这么辣,鼻子为什么火烧火燎的痛。然后他们迟钝的神经开始尖叫着示警,大脑调用了每一个细胞来传达同一个信号—— 好臭好臭好臭! 无论是烂鱼烂虾还是烂脚丫,抑或是一个月没清洗的厕所与三年没换的袜子,任何的比喻任何的修辞都形容不出这可怖的味道,在某种程度上说人类的文学成就应在这股奇臭前自惭形秽。没有一个人能描述自己闻到了什么,他们只记得自己的每一感官都遭遇了可怕的折磨——他们嘶声竭力的惨叫哭嚎,在地板上拼命打滚浑身抽搐乃至以头抢地,死命也要挣脱这恶臭的世界。仅仅五分钟过去整个城市就已经炸开了,在乱哄哄的惨叫中伴随着砰砰的开门声,人们从车里家里商店里狂奔而出,冲到宽阔的马路上嚎啕大哭或者大吐特吐。住在高楼的市民挣扎着穿上自主滑翔服,冲到窗边一跃而下,然后与上下楼的邻居搅成一团…… 到了六点四十五,L市的秩序已经彻底瘫痪,到处都是惨叫与呕吐,到处也都是口罩包装袋和干瘪的空气清新剂,所有人都在呕吐或者等待呕吐——他们趴在马路上吐,扶着墙呕,或者是一边跑一边吐。他们吐出了最后一点胃液,最后一滴胆汁,却还是头晕眼花无比恶心。等他们转过头来,闻到新一股随风而来的气味,那么,无论他的胃多么的空空如也,无论他们的食道是否痉挛,他们也只能低下头去,等待着一道新的,从喉咙喷薄而出的热流。 今夜,L市无人入眠。 5月23日晚上八点,林简等三人抵达了苏氏医院。 刚刚一上车三个人就察觉了异常:来接他们的司机带着一个银光闪闪的、怪模怪样的头罩,简直就像科幻电影里钻出来的怪人。不过怪人先生自己倒是不以为意,他隔着头套含混不清的向他们解释,告诉他们这是新款式的一体式防毒面罩,还殷切的递过来三个示意他们戴上——当然,任何一个审美观正常的人都不会愿意戴上这种稀奇古怪像小丑面具似的玩意儿,这三个面具很快就被他们塞进了口袋,动作迅速。 ……十分钟后,他们争先恐后的戴上了面罩,动作更加迅速。 ——妈的实在太臭了! 如果不是眼见为实,林简简直就要以为他们是在参观某个大粪坑,那种源源不断的,浓郁不散的,量多料足的,纯粹到一丁点杂质也不掺杂的恐怖气味,就是隔着面罩也能充分领略。污迹斑斑的道路两旁已经是空无一人了——不,不止空无一人,连树上的麻雀都不在啦! 穿过空旷的大街,穿过空旷的小巷,路过一家又一家门户大开的商店,他们终于停到了臭味的中心,比大街和小巷还要空旷的苏氏总部。 刚一下车三人就恐怖的发现了防毒面罩的短板——它只遮住了面部颈部,而更为广大的皮肤还是暴露在可怕的臭气中,现在它们已经开始刺痛发痒了,让人由不得的就幻想皮肤在臭气中腐烂破损的情景——那一瞬间,闪过林简大脑的是《生化危机》。 他们呆在了车上,死也不肯下去了。 毫无办法的司机发了通讯,三分钟后一个浑身武装密不透风的太空人从苏氏总部踱了出来,步履蹒跚。 太空人一样的苏洛停在了车前,犀利的眼光隔着头罩玻璃与车窗玻璃直直瞪着他们。林简忽的觉得脸有点烫手有点抖(对,就是右手),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你们来了。”尽管隔着头盔,还是可以听出苏洛声音里的冷意。 三个人都有点心虚,他们彼此瞥来瞥去,最终萧振衣开口了,他明知故问。 “苏总把我们叫来是干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么臭?” 苏洛没有理他,他声音忽的变得一板一眼,就像在念某份公文。 “5月23日下午3点43分,警察局接到报警,称天通苑十一号发生紧急事态。49分,警察抵达天通苑,于十一号独栋别墅中发现秘密灵修组织,其组织者为一中年男子,自称苯猜法师,参与者多为娱乐圈知名人士。警方抵达现场时,参与者已经全输昏迷。55分,苏氏应警察局要求派出5人医疗队前往天通苑十一号。医疗团队抵达后对病人实施了紧急救治,在救治过程中,病人突发呕吐腹泻,排泄出大量具有强刺激性气味的物质……” 三人移开了目光,他们盯着苏氏大门前几滩黑色的液体——就是隔着防护罩,也能充分领略到它散发出的“强刺激性气味”。 苏洛顿了三秒,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措辞。三秒后,他再次瞪视三人。 “现在,告诉我,你们三个究竟做了什么?” 一片寂静。 一分钟后,萧振衣开口了,他的声音里都透着心虚。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做的?” 苏洛没答话,他还是瞪着他们。 “好吧好吧。”萧振衣瞥了一眼继续装死的林某人,“你还记得今天下午……我们遇到了什么吧?” “‘加官’?”苏洛冷声道,“下午两点的时候林简已经向我解释过情况了。” “的确是解释了,但还有些没说……”萧振衣弱弱道。 林简缩得更紧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就是,在加官烂掉之后,我们就讨论该怎么处理那个纸灯笼。我们一致认为它是一种招魂灯,会在收纳魂魄后自动飘回施术者所在地。于是——于是我就提议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然后,”夏薇接了下半句,她的声音很沉闷,好像是鼻子被堵住了,“林先生提出了异议(林简呻吟了一声,苏洛转头看了看他)。他认为有能力施展加官的人一定是心狠手辣,并且法术上也不弱,如果一个搞不好,‘说是顺藤摸瓜,恐怕就是送货上门’” “在发表意见后,”萧振衣立刻应和,“林先生想到了绝妙的主意。他提出,这个施展了魇镇与加官的人绝对不是善类,他长期浸淫邪法,必然也就有一身的邪气。而夏小姐的灵泉在驱邪上恰好有无与伦比的奇效……” “而我当时已经头脑模糊。”夏薇补上一刀,“我答应了他的提议,取出灵泉放在灯笼里,让它带回到原主手上。” 苏洛的声音依旧冰冷:“然后呢?这些黑液又是如何一回事?” “然后,”一个虚弱的,轻微的,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后座响了起来——林简终于决定坦白从宽:“然后,我万万没有料到——那个妈了个哔——的法师肯定用了某种续命的邪法……要么就是食五肉服人乳,要么就是饮人血盗元阴,早就积累了一肚子肮脏透顶的邪秽。灵泉除恶务尽,大概顺手就给这些人来了个排毒养颜……之后,之后——” 之后,L市就成了粪坑。 第31章 背锅 他们并排坐在走廊旁的长凳上盯着热气弥漫的澡堂门口发呆,满头满脸都是被防毒面罩捂出来的汗。当然,没一个人敢摘下面罩。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不是发呆的好地方。走廊里一直都回响着哐哐哐的脚步声,在脚步声后是穿着臃肿防护服的医生们从走廊那头风驰电掣般狂奔而过,两步跨进澡堂直接扑通扑通,不过片刻后,白雾缭绕的水池上就接二连三地冒出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西瓜——没错,就算在洗澡时也没人敢脱下防护服。 没一个人觉得满澡堂的圆球有什么违和感,他们只是愁眉苦脸的盯着盘旋的水汽。 半晌后,萧振衣幽幽开口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警察局已经全员出动了。”苏洛的声音很冷,“市政府要求他们竭力制止‘无秩序期间可能的暴力行为’——当然现在形势还不算危急,毕竟就是再穷凶极恶的罪犯应该也……” “也长着鼻子。”萧振衣语气很恍惚:“医院方面呢?” “已经调用了所有的口罩防毒面罩与空气循环设备,目前正向总部申请紧急支援。在人员方面,医院召集了所有40岁以下已婚的医生护士,十人一队轮流值班,到现在为止,每个小队坚持的最高纪录是二十五分钟……” 林简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窒息般的抽噎。 然而没人理会他,大家恢复了静默。 良久后,夏薇开口了:“这么说来,这一次的事情……闹得很大?” “很大。”苏洛轻声道,“三个小时前中央政府防治自然灾害办公室刚和市长通过话。据传要调动生化部队入城进行洗消作业……” 林简悄没声息的从长凳上出溜了下去。 “不过,”苏洛看也没看林简,但他忽的提高了声音,“据警察局方面的报告,他们一致认定,该事件的最大嫌疑人应该是……那个‘苯猜法师’?” “什么?!” 林简猛地窜了起来,激动亢奋的扑上去攥住了苏洛的手猛烈摇晃:“快说快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他们怎么认定的啊?” 苏洛微微动了动手臂,到底是没有把手抽出来。他的语气还是很沉稳,好像不觉得握着林简的手说话有什么不妥:“警察已经搜捡了天通苑十一号,发现了大量的邪教用品与违禁药物。警方认为,苯猜等人如今的症状应该归咎于药物事故或者某种非法的邪教仪式……总而言之,属于自作自受。” “真的?!”林简简直就是喜出望外,他乐不可支的嘿嘿大笑,心满意足的蹭回到了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苏洛才放下了被松开的左手——当然,从那张银光闪闪的面具上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半晌后夏薇发问了:“那个苯猜现在是什么情况?” “呆在苏氏的特级病房里。”苏洛低声道,“警方本来准备找人把病房看管起来,但苯猜身上的味道,比寻常的灵修会成员还要……总不能人为制造惨案……” 夏薇抚了抚胸口,闭嘴了。 “观众朋友们下午好,接下来是来自于L市场前线的最新通讯。 代号为“天通苑”的L市特大自然灾害事件已经持续了四天,引发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据中央防灾办消息,驻守于L市外300公里外的第四防化部队已经接到命令,将于今晚8点左右到达L市场,正式开始洗消作业。那么,L市目前的情况如何呢?接下来为您连线前线记者。秦采你好!听得到我说话吗?” “主持人你好!听得到——很清楚(调试耳机中),这种新型的军用防毒面罩确实很好用。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大家看我的身后,应该可以认出这里——没错,这里就是此次天通苑事件爆发的源头,苏氏第三医院。目前仍有一批警察与医生留守在这里,让我们向他们致敬!” “是的……的确非常了不起。秦采,L市的情况严重吗?” “非常非常严重,刚刚进入郊外就必须带上防毒面罩,而且你最好保持空腹——听说这里的医生警察都是依靠葡萄糖吊针维持体力,真的是非常非常辛苦。L市沿途已经没什么人了,就是留守的市民也不肯出门,全靠市政府组织人员投放口罩、食物和饮水。情况确实相当危急。整整一路上我连一个采访对象都没有遇到,直到了苏氏医院才见到了肯出来露面的人。当然这一趟我还是没有白走的。我刚刚遇到了L市的警察局长罗先生!是的,这里就是L市警察局的临时办公地点!想不到吧?据罗局长解释,这是因为事态实在是太严重,必须靠近事件的源头方便第一时间采取行动。” “看来真的是非常严重。秦采,罗局长还说了什么呢?比如事件的定性之类的?据说这次事件的起因是某个灵修组织?” “是的,是的。罗局长接受了我的采访,但他拒绝摄像——其实穿着防化服也没办法摄像啊。他告诉我们,警方目前已经锁定了第一嫌疑人。他们认为这件事情与一个叫‘密禅灵修’的组织有关,这个秘密的地下组织在娱乐圈中很流行,很多明星追捧。该组织的头目自称苯猜法师,灵修会宣传他有大神通,可以养颜延寿,转运旺家。这一次这些灵修学员就是在天通苑集会,然后被警方发现。警方还在聚会现场发现了大量的淫秽物品和违禁药物,以及一些不明成分的化学物质。根据对药物成分的分析,他们倾向于这是一次超大型的药物事故……目前苏氏集团正在抽调专家,进一步的研究药物。” “药物事故吗?可是药物事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呢?要知道,就是离在演播室里我现在都能闻到一点气味呢。” “罗局长说他并不了解药物分析,这些结论是由苏氏实验室得出的。当然,目前还不是定论。” “好的。秦采,既然你已经在苏氏了,那么你能采访到病人吗?” “啊,可以的!我刚才征求了一位医生的意见,他说某些症状较轻的病人已经清醒了,也已经被清洗过了,只是现在大脑反应有点迟钝,但注意安全的前提下还是可以交流的。我就请他把我带到了这里!这旁边就是病房(转过身)。里面就是……” “真的吗真的吗?等等观众们你们看见没有?关应浅诶!不老影后关应浅诶!” “是的,就是关影后。关小姐,您能听清楚我们说话吗?” 屏幕上的女人憔悴支离,面容苍老得惨不忍睹。 “关小姐您好,我们是NCTV的记者,我就是想采访一下您,就是关于这次事件——关小姐?关小姐?!” “呕!” “所以这就是天通苑事件的最新报告?”林简恹恹的缩在沙发上,“一点有意义的消息也没有嘛。” “倒也不尽然。”萧振衣若有所思的看着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演播室,以及屏幕上满脸黑泥生死不知的记者:“至少他们应该切身体会到L市的痛楚了。” 室内一片寂静,两人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点怜悯之心 “不过……”林简徐徐低声道,“他们真的就信了这是……药物事故?” “当然不信。”萧振衣噗嗤笑了出声:“什么药物能当生化武器用?你当政府傻啊?是苏洛想的办法——他直接把事情捅到了反邪教办公室,那边很重视,亲自插手了。至于所谓药物事故嘛,那是政府和苏氏合伙编出来应付媒体的——反正敢于揭露真相的记者都献身了,是吧?” 他朝电视扬了扬下巴。 林简缓缓嘘出一口气,在沙发里蜷缩得更紧了。 “我发誓,”他有气无力的呻吟:“老子再碰灵泉老子就是龟孙子。老子就不该起那个好奇心,那东西和我天生犯冲……” 出乎意料,萧振衣竟然也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所以真是人与人不同,夏薇用了好几年的灵泉,人家就从来没出过幺蛾子。” “说起夏薇,她现在在哪里?” “还是呆在苏氏。她好像特别担心苯猜,死活都要守在医院——当然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毕竟苯猜的病房基本就是毒气室,谁也不敢入雷池一步……如果那个苯猜能清醒过来,我倒敬他是条汉子。” 林简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回想起了苯猜病房前的味道——那种几乎能穿透一切的,绕梁三日不去的可怕气味…… 这么一回想,他的身上好像又在隐隐发臭了。 林简裹紧了浴巾,慢腾腾从沙发上爬了下来,朝着浴室蹒跚而去、“你又要去洗澡?” “对。” “也不至于这样吧,才回来两个小时你就已经洗了五次澡了……我都没这样。” “是啊,”林简艰难的拧开浴室门,利落的翻了个白眼:“两小时才洗了四次澡的萧某人的确很有资格议论我。” 萧振衣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那你快点,我先去厕所吐一吐,十分钟我也要洗个澡。” 第32章 证物 至5月27号前后,生化部队撤出市中心,L市再次供应水电,秩序大致恢复,逐渐有居民返城。28日,天通苑事件正式进入审讯阶段。鉴于嫌疑犯的身体状况与特殊身份,警方将讯问中心设置于苏氏医院高级病房内,审讯全程由医生陪同。 审讯持续了三日,最终无功而返。被提审的嫌疑人似乎仍旧被“药物事故”困扰,在审讯过程中他们一致地表现出了重度脑瘫或者帕金森预后不良的症状,严重者甚至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与理解能力。对此,苏氏的专家们也迷惑不已,他们斩钉截铁的向警方保证:嫌疑人的身体“一切健康”、“毫无异状”,就是最好的仪器也已经检查不出来病灶,除了实在是太臭以外,他们一切安好。 “……所以,专家们最后判定,嫌疑人应该是长期处于强刺激性环境而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鉴于心理医生的严重短缺,他们不得不暂时中止了审讯。案件的重点转向了搜寻物证,三天前的上午十二点,反邪教办公室特派专员正式介入案件,着手搜查天通苑十一号。” 一片明亮宽敞的走廊里,夏薇昂首阔步的迈过一扇扇气势恢宏的大门,她的步伐如此之快,以至于林简不得不一溜小跑的跟在身后(当然,这肯定是灵泉的功效)。不过尤为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她那比脚步还快的语速——她目不斜视脚不停步,一张殷红嘴唇简直就是超小型机关枪,喷涌而出的句子砸得林简头晕目眩。 “搜查整整持续了一天,却在前天下午遭遇了困境。经过仔细的搜寻,专员在天通苑地下找到了苯猜的密室,并从密室里发现了大量邪教的神秘主义物品,专案组相信这些证物具有极高的价值,如果能完整的破解将大大推动案件的进展。不过,直到目前为止,特派专员仍然没有弄清它们的具体用途,调查陷入了停滞。有鉴于此,在昨天晚上的第三次碰头会上,苏总向专案组举荐了苏氏医院的高级顾问——也就是你。” “这就是你一大早把我拖过来的原因?这就是你说的十万火急?”林简连蹦带跳气喘吁吁,“我勒个去!苏洛在开玩笑吧?连政府机关的专家都束手无策,他让我去献丑?我也实在不是谦虚,你们还是另请高明……” “苏总向我交代了一句话。”夏薇头也不回:“‘谁污染,谁治理;谁开发,谁保护。’” 林简被噎得翻白眼。 夏薇终于放缓了脚步,也终于放缓了口气:“你不用太担心。苏总已经给我透过底了:那些专员的水平确实是不能恭维。他的原话是‘他们的基本思路还停留在用现有的科学理论去生搬硬套神秘现象,解释不了的就视而不见’,就连我在你们这里道听途说的一点知识,都能让他们吃惊得不行——当然啦,也可能是奉承。” 她的声音变低了,声音里有了一丝哀怨:“就凭这么一群刚愎自用的草包,我对这件案子是不抱什么信心了……原本还指望他们查出苯猜谋害我的原因呢。”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加快了脚步。 三分钟后,他们并排停在了一扇巨大而气派的木门前(林简不得不急刹车,免得一头撞到夏薇身上)。 林简认得这扇木门,当年他就是在门后的会议室与苏洛签的工作合同。 夏薇伸手握住了门把手,却又忽然停住了。她第一次转过头来,表情是罕见的严肃,她的声音低得就像自言自语:“苏洛要我叮嘱你:气势一定要保持住。” 她拧开了把手。 曾经宽敞明亮而富丽堂皇的会议室已经面目全非了——它依旧宽敞,也依旧明亮,但那些华美的灯具与精致的雕饰已经消匿无踪,宽阔敞亮的会议室纯白一色,唯一的家具只有地板中央堆满了杂物的大木桌。大得出奇的木桌旁是两个穿着红色毛衣的男人,一胖一瘦,正围着桌子的一脚低头查看某个灰黑色的圆球——不得不说,那一身红毛衣实在是太打眼了,他们两个简直就像撅着屁股的火烈鸟。 瘦专员和胖专员围着那左右打转,俨然已经是专心致志浑若无物。忽然,会议室的大门嘎吱一声巨响,他们两个惊得一个哆嗦,慌慌张张的抬起了头。只见大门訇然中开。一个清朗洪亮的声音直闯而入。 “两位手上的圆球,是西南边陲的秘传邪物,名叫活死人头。活死人头顾名思义,乃是用战争俘虏的壮年男子的人头制成,以特产的蛇藤汁液浸泡,三年之后头颅收缩,宛如幼儿拳头。这邪物被施以秘术,死者的魂魄永世囚禁于头颅中受煎熬折磨,怨气日重一日,自然便成了诅咒杀人的绝佳法器。” 林简大步流星迈入会议室,声音清晰洪亮,在房间中嗡嗡回响。 室内的两人的眼珠子随着他的身影一动,脸上全是懵逼。少顷,木门又一次打开,伴着笃笃笃的高跟鞋声夏薇款款而入,笑容妩媚灿烂。 “向两位专员介绍一下,这就是苏氏高级顾问,林简林先生。林先生,这就是反邪教办公室的特派专员,张先生和李先生。” 目瞪口呆的张专员和李专员终于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盯着一脸从容淡定的林简,神色很是变了几变,最终变成了高深莫测。 “林先生啊。”胖胖的李专员显然职位更高,他先开了口,语调慢条斯理:“真是少年出英才。刚刚的那一段很有见地嘛。” 林简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林先生刚来呢,可能不怎么明白反邪办的章程。”胖子以颇为对不起他身材的灵活度转了个圈,语气拖得又臭又长:“我们搞工作,首先讲究的就是规矩——啊,规矩。什么规矩呢?就是两个原则嘛:一是要保证社会的安定团结,二是要配合兄弟单位。这两个原则呢,就是我们评价一切工作的标准,也是我们一切工作的核心,必须要重视,要遵守!比如说这一次吧,我们搜查证物的目的就是配合警察破案,就是尽快的平息天通苑事件。有一些偏门的知识呢,知道了当然是很博学的,不过我们的目的,终究还是查明真相嘛,你说是不是?林先生。” “当然,当然。”林简诚心诚意的说:“一切以破案为优先嘛,我确实是不太熟悉惯例,这一点上我是要向两位学习的,接下来的工作也请两位多多指点。” 李专员满意的点了点头,肥肉颤成一团。 “不过呢,”林简用更诚恳的口气补充:“我刚才冒昧讲这么多,其实也是杞人忧天。主要是这头颅吧,上面怨气太重,而且一遇到活人阳气就要发作,难免会有一点小小不妥——” 哐当一声,张专员抛手就扔出了圆球,脸色嗖的变白了。李专员下意识地往后一跳,却又忽的顿住了脚。他恶狠狠地剐了同伴一眼,神色阴晴不定。 “——当然啦。两位肯定是胸有成竹,我也是不识泰山。”林简恍若不见,语气亲切,“不知两位现在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李专员收回目光,语气可没有那种慢条斯理了,他那双猪似的眼睛死死盯住林简,“哪一步?” “不知两位清点了多少了?” “喔——那当然是清点了很多!”胖子挺了挺将军肚,他的那件红毛衣危险的嘎吱了一声,“不过还剩了一点。林先生不嫌麻烦,咱们可以一起参详。” 他气势磅礴的挥了一下手,那瘦专员急急忙忙拿了个陶瓷罐子,一溜小跑到林简身边,双手捧上。 林简打开罐子,里面是半罐灰白的粉末,轻轻一嗅时只觉得清香扑面,他伸手捻了一点粉末,再合上盖子。 “这是从苯猜床头柜发现的,”胖子大模大样,“据法医分析,主要成分是岩石泥土,不过实在是出奇的香。” 林简淡定一笑:“街心土而已。取万人长街十字路口尘土一撮,以蒜末搅拌,入大翁内阴干。于端午时取五毒研碎,与街心土同炒,八分熟即可。街心土千人踩万人踏,污秽肮脏已极,专能招致厄运,坏人好事。” 胖子深深吸了口气,颇不甘心的说:“林先生倒是博学。” “不敢,”林简依旧是绷住了脸。从眼角处轻飘飘的扫了一扫:“略有所知而已。” “那么这个呢?” 瘦子提过来一个破破烂烂的皮灯笼,殷勤的摆在林简面前——这人好像天生就挺能讨好的? “蜱灯。取三月幼猫,掷入生石灰中,浇热水。半柱香后取出,皮毛自脱。取猫皮阴干,于端午中制成灯笼,以蛇蝎毒液涂抹。蜱灯能招引毒虫,是练蛊的妙物。” “这珠子呢?” “人骨造,招鬼用的。 “这张皮呢?” “您往自己脸上蒙一蒙就知道了——这玩意儿叫加官,加官进爵,彩头很好的。” …… 东西摆得越来越多,,胖子的脸色越来越便秘,随着他越来越便秘,林简答得越来越溜(其实他是看出来了,就算他胡说八道,只要能胡说八道得一本正经,这胖子就只能心怀不忿的咽下气去——至于怎么胡说八道得一本正经嘛,他的经验绝对丰富)。 “那这个呢?”胖子终于亲自出手了,他拎了一串葡萄一样的圆珠子在林简面前死命晃悠:“这个呢?” “这个嘛……”林简慢吞吞道:“气味芳香甘润,又有一股清甜药气,如果我所料不错,这里面应该加了足量的人参灵芝鹿茸等等,应该都是大补的极品。” “喔?”胖子收回了手,他的眼珠子里闪出了光芒:“你是说这是苯猜的补药?” 他低头舔了舔那珠子:“倒是真的挺像葡萄——” “不是。”林简曼声道。 “什么不是?” “色味如葡萄,又加了这样大热的补品。这应该是古代御用的……强效春药。 第33章 出笼 尽管林简已经再三保证了安全性(“这春药是以大补之物锤炼而成,并无其他毒物”),胖专员还是义无反顾的直奔向了卫生间,他那庞大的身躯硬是跑出了百米冲刺的气势。胖专员一入茅坑久久不返,那李专员在会议室里坐立不安东张西望,不久后就火烧屁股似的去“请示领导”了。 会议室的大门刚一关上,林简就垮下了脸,他揉一揉酸痛的腮帮子,颇为自得的叹气:“我还算装得不错吧?” “的确不错。”全程背景板的夏薇莞尔一笑:“气势磅礴滔滔不绝,科普更是精彩绝伦。别说那两个混吃等死的草包啦,我这个门外人看着都是心悦诚服。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那些稀奇古怪的邪门歪道也就罢了,连春药你都……” 她这问题可恰好搔到了林简的痒处,他笑得更得意了。 “这个嘛,”他慢条斯理道,“人力有穷时,就是我脑子再灵光再了不得,那也不可能瞟一眼就能知道来龙去脉。真正的原因呐,是这些专员自己眼瞎。” 他顺手拎起了那串葡萄也似的春药,对着阳光轻轻晃悠几下。夏薇眯了眯眼睛,只见那春药紫黑相间,在耀眼日光下微微泛光,仔细看来,在药丸金光闪闪的滑润表面上,好像还刻着某种繁复诡秘的花纹? 林简顺手放下春药,口气颇为自诩:“这还多亏了那个死胖子在我眼前死命地晃这珠子,要不不然我也发现不了这样的细节——这药丸上面刻着的不是什么装饰,而是一种叫殓文的文字。当然啦,这文字稀奇古怪,这两个专员多半也不认识。就连本人那也是一知半解的半瓶水,不过这上面的‘媚’字,我还是认得的。写着‘媚’的药,那还能是什么?” 他一口气扯完,转头想看看夏薇的表情,却见她死死盯住那串春药,面色竟然一片煞白。林简顿觉不妙。 “你怎么啦?” “没什么,”夏薇仿佛恍然一惊般回过神来,“没什么……” 显然,夏薇在说谎——她脸上依然是全无血色,她的眼睛亮得就像在灼灼燃烧,她深深吸气,忽然开了口。 “林先生,你说这是一种文字?” “不错。这叫殓文,是写给死人看的文字,不过很多阵法符箓上也有使用……” “写给死人看的文字?”夏薇喃喃低语,“原来是写给死人看的文字?” 她霍然而起,神色惨淡森严,她闭了闭眼睛,毅然决然的张开了嘴—— 哐当! 大门第三次被撞开,胖专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猛扑进来,面上全是惊惶之色。 “苯猜死了!” “……今天上午七点之前各项指标都一切正常,他甚至有了苏醒的迹象。但九点换班时,新来的护士调动生化机器人给他换药,却发现苯猜在地上缩成一团,身体已经是冰冷了……” 萧振衣大步流星的穿过苏氏医院的走廊,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林简与夏薇。虽然戴着防毒面具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依然可以听到他语气里的焦急:“……现在专案组还在天通苑开会调遣人员,力图把灵修会一网打尽,他们一时半回是回不来的。苏洛已经下令封锁了现场,他让我们几个以特别顾问的名义先去看看尸体。” 笃笃笃的高跟鞋声中夏薇口气急促:“有没有弄清楚死因?” “没有。”隔着一个厚厚的防毒头罩,萧振衣的声音显得模糊而低沉:“医院人手高度紧张,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医生,再说也怕破坏现场。现在苯猜的尸体还原模原样的摆在病床上呢。” “你说,”林简小心翼翼的插嘴,“他的死因会不会是……灵泉?” “不知道,”萧振衣语带犹豫:“苯猜本就是靠着邪术妖法续命,本来的寿命恐怕早就已经透支了。这一次灵泉加身,他身上的续命法术算是被破了个干干净净……以苯猜那个千疮百孔的破烂身体,他什么时候断气我都不奇怪。” 他又长长嘘气,口气悻悻然:“当然啦,无论如何,就是编也得编个理由出来。这也是苏洛的意思——总不能让警察局对着记者解释,说犯罪嫌疑人续命未半中道崩殂吧?那估计咱们所有人都得上头条。如果再有个有心人细细一查,那灵泉……” 林简和夏薇双双打了个寒战。 “所以,”萧振衣续道:“大家一定要努力——” 他忽的停下了脚步。 不知何时,他们前面多了一个女人。 一个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身影摇摇欲坠的白衣女人。 这女人太憔悴了,太苍老了,以至于林简一开始竟然没认出她来,直到他听到夏薇的惊呼:“关应浅?” 他反应了过来——没错,就是三天前在电视上被采访的那个关应浅!但她太老了,太老了——就是比起屏幕上那张憔悴支离的面孔,她也苍老得太过分,憔悴得太过分了。如果说三天前她是重病缠身面容凋零,那现在简直就是命在垂危本源亏虚了。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憔悴苍老的关应浅并没有答话,她甚至毫无反应。她只是摇摇晃晃的立在三人面前,用她那缺乏光泽的、玻璃珠似的眸子呆滞的盯着他们,盯得每个人心里发毛。 简直就是恐怖片剧照。 沉默许久后,萧振衣开口了,他的语气很谨慎,当然,对着一个命在须臾的人谁也不能不谨慎。 “关小姐?” 关应浅还是没有回答。呼啦啦的一阵风吹来,她身上雪白的病号服猎猎飞舞,露出了瘦骨嶙峋的手臂——在那一瞬间,林简几乎以为她就要乘风而去。 “关小姐。”萧振衣愈发客气小心,“您能让一让吗?” 还是漠然不答,还是摇摇晃晃的站姿。 萧振衣一脚迈向左边,试图绕过关应浅。谁知他脚才伸出,那白衣飘飘的女人已经是随风而动,无声无息的挡在了左边。 萧振衣收回脚:“关小姐,您有事?” 关应浅直愣愣瞪着他,神态一片漠然。 萧振衣吸了口气,绕向了右边。 关应浅一步跨出,又拦在了他面前。 那一瞬萧振衣似乎想把人直接撞开,但看了看关应浅那飘飘荡荡的身子,他终于还是缩了回去“不回声也不让路,也不能来硬的。” 萧振衣转过头去压低声音:“怎么办?” “能不能绕个路?” “不能。”夏薇哑声道,“通往苯猜病房的只有两条路,另一条走廊上全是病人排泄出的废物,那气味……” 她抬起头,直直的盯着关应浅。 “我会一点柔道,应该能控制住力道不伤到她……如果你们愿意配合,我可以去试试。” “壮士。”林简声音幽幽,“上一个近距离接触关影后的记者可还在ICU呢。” “你什么意思——” 夏薇住了嘴:直愣愣挡在他们面前的关应浅终于动了,她晃了晃身子,朝前迈出了左脚。 毫不迟疑地,林简与萧振衣蹭蹭蹭退了三步。 关应浅又迈出了右脚。 他们再蹭蹭蹭退了三步。 关应浅两腿并拢,晃了晃身子站稳。然后,她的左腿再次高高抬起,却悬在了半空。关应浅面无表情金鸡独立,一双眼珠子直勾勾地扫过三人。三人都禁不住一个寒颤。 “我觉得她是在有意把我们赶出去。”林简死死盯住关应浅的脚,惊恐万状:“这简直就是人形自走生化武器——我勒个去她又动了!” “的确。”萧振衣往后一跳声音颤抖:“还是喷射式武器!妈的她走一步我们得退老远。可到底是谁把她搬弄过来的?看这女人的脸色简直就是重病缠身人之将死……” “苯猜已经死了啊。”林简声音喑哑,“难不成她是来碰瓷的……” 不管这位关影后是不是来碰瓷的,她在NCTV上的表演都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故而尽管她已经是步履蹒跚行动迟缓,她面前的三人还是得如临大敌小心翼翼,时时刻刻的注意着警戒线,时时刻刻的准备拔腿狂奔。 终于,在他们快要退出走廊时,关应浅停了下来。 三个人都舒了口气。 萧振衣低头摸出了通讯仪:“我得去问问,怎么好好的病人会突然跑出来。真不知道关应浅到底是什么毛病,都要死要活了还能拦人……” “我倒觉得不一定是关应浅的毛病……” 是林简的声音,听起来他好像在呻吟。 萧振衣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他手上的通讯仪啪嗒摔到了地上。 在他们面前,在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两条大道在这里交汇,而后延伸向远方。大道的两侧是错落有序依次排列的病房,就像一个个紧闭的巢穴。 现在,紧闭的巢穴打开了,一个个憔悴的、苍白的、瘦骨嶙峋的身影从巢穴里,探出头来,浑浊无光的眼珠死死瞪着三人——他们或许曾是万众的宠儿,光鲜亮丽的明星。但现在,他们那一张张曾经美丽的苍白面孔却只能让人心头发寒两股战战。 萧振衣缓缓后退,三个人都缓缓后退。 可很快,他们又停下了脚步——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人形自走生化武器呢。 他们只能盯着人群发呆,看着他们沉默的钻出(或是爬出)房门,看着这些骷髅躯体无声无息的聚集起来,又无声无息的缓缓逼近。 “我觉得不用叫人了。”萧振衣环视人群,“这里都快人山人海了医院还是毫无反应,估计是已经被端掉了。” “很有可能。”林简随口应和,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苍老惨白的面孔,觉得自己是在检阅太平间:“好大的阵仗——妈的这直接就是丧尸出笼的节奏吧?” 萧振衣摇了摇头,轻轻叹气:“丧尸至少不会使用喷发式的生化武器……” “ 第34章 夺舍 “所以说我们走投无路啦?” 他们背对背靠在一起,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围着一群又一群僵硬苍白的活死人。 “我看八成是。”萧振衣愁眉苦脸,“毕竟咱们谁也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夏薇嗯了一声,又吁了口气:“其实我手包里有一瓶多功能防狼喷雾……” “我建议你谨慎。”林简从牙齿缝里蹦出话来,“这里有好几十个人呢……再说这些都是危重病人,剂量一个掌握不好就是在杀人。”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走廊上已经挤满了“人”(或许也不能称之为人了),一扇扇病房门接二连三地打开,一具具憔悴支离的人体从病房里探出头来,蹒跚到走廊上。这些“丧尸”们跌跌撞撞挤挤挨挨,将偌大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一时之间走廊上只有一件件飘飞的病号服和一节节惨白干瘦的手臂,仿若恐怖蜡像馆现场。 当然,到目前为止三人还不算紧张——朝他们一步一步蹭过来的“丧尸”数量的确不少,模样也的确骇人,但毕竟还算是纸老虎。不提他们飘飘摇摇风吹也倒的柔弱身躯,也不提他们惨白枯瘦毫无威胁的细手细脚,光是是那蚂蚁爬也似的速度也能揭露出这些活死人不堪一击的本质。从第一只丧尸出笼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分钟,这些人形自走喷发式生化部队还没有走出两米。甚至就在他们聊天打屁的时候,还有几个腿脚不大灵便的僵尸绊在了一起,手舞足蹈的滚成了一个大肉球…… “……所以说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啊?”萧振衣左右环顾语气郁闷:“他派一群老弱病残到底想干什么?耗费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摆一个恐怖电影的style……” 他忽然不说话了,他的眼睛直直的盯住了走廊。 林简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他自己也看到了:在走廊的右侧,在窗台的旁边,一分钟前刚被绊倒的僵尸们正在挥舞着手脚竭力挣扎,干瘦的躯体纠结缠绕,宛若扭曲的树根。或许是挣扎得太过用力,有些僵尸的病号服已经散乱了,敞开的衣襟露出了凸起干瘦的肋骨——不,不只是肋骨,在那张纸一样褶皱暗黄的皮肤上,还蔓延滋生着几道殷红的印记,宛如血痕。 两个人都沉默了。尽管这些血痕大多都掩藏在衣服下,所显露的不过吉光片羽,但他们还是能一眼认出这些复杂诡秘而富有特色的纹路。 “殓文。”林简轻声说。 他的目光扫过僵尸们干枯的脖颈,扫过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脖颈的殷红血迹,最终落在一个男僵尸的身上。尽管这活死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干瘦憔悴,但他还是认得这张依稀英俊的面孔:这男人似乎是火爆荧幕的某个硬汉动作明星。或许是受益于他平日的打磨熬练,他还保留了一点昔日的雄壮身躯——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他松开的衣领里才显露出了最多的内容。 “‘敕’字”林简喃喃道,“这些人胸膛上文了一个‘敕’字。” “敕?这是道家法咒的标准开头……”萧振衣低声附和:“应该还文有其他的,可是下面的花纹被遮了大半……” “找一个扒开衣服瞧瞧?”林简嘴唇阖动,宛如耳语。 萧振衣摇了摇头,他伸长了脖子左右晃动脑袋,竭力的转换角度。但活死人身上的病号服显然太严实了,他只能悻悻然缩回头。 “就这点纹饰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我猜这些只剩一口气的高危病患应该就是被这几个殓文驱动的,可不知道底细根本就没法动手……” “我知道。”夏薇轻轻说。 “所以——你说什么?!” 面对着两张银光闪闪的防毒面具,夏薇的口气依然平静。 “我知道这些纹饰。” 她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上用墨笔画着诡秘扭曲的图案,图案的上部正与血迹一模一样。 林简伸手接过纸片细细端详,这纹路扭曲的实在古怪莫测,但越是细看他心里却越是有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如果没记错,《上清符箓记》的敕部里好像…… 他抬起了头看向萧振衣。尽管隔着防毒面罩,萧振衣却似乎仍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轻轻点了点头。 林简将纸条递给夏薇:“夏小姐,你是怎么知道这纹饰的?” 夏薇好像略有些犹豫,但她很快开了口:“我左肩上曾经有一个微型的黑疤痕,疤痕上就有这种图案。之前我都以为是胎记……” “胎记?”萧振衣缓缓重复她的话,“胎记?这可不是胎记,这是夺舍的咒语。” 他唯恐夏薇不明白,还细细的解释:“夺舍,就是鸠占鹊巢。” 夏薇右手微微一颤,那张纸条飘然落地。她没有弯腰去捡,只是木然立在原地。 林简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转向了走廊,转向了活死人胸膛上的狰狞血痕。他在细细思索。 ——这夺舍的咒语究竟是谁的布置,目前还不得而知(尽管他已经有了猜想)。但无论是谁,这人的心思都算得上细腻恶毒。团聚在此被下了夺舍符咒的灵修会会员不乏名流巨星,甚至有些政坛新星,如果能夺取他们的躯体,那无异于是直接登上人生巅峰,简直等于系统漏洞级别的投机取巧…… 不过事情还是相当诡异—— “夺舍的咒语并不是路边的大白菜想来就来,要炮制一个可供夺舍的躯壳更是艰难无比,这里的每一具躯体都应该是来之不易的转世鼎炉,怎么会被如此粗暴的堆在走廊上?”萧振衣喃喃自语,他缓缓的左右转动头颅:“除非,除非有某种迫不得已的……” 他忽的不说话了。 在一片寂静中,在僵尸们窸窸窣窣的迈步声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都仿佛变灵敏了。三人立在原地,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某种声音,某种嗖嗖作响,连绵不断的声音。 风声。 苏氏医院的通风很好,但它通风的设计也极为的巧妙,在病房与走廊回荡的永远只会是微风轻飏,而绝对不会是这种绵绵不断的、愈来愈响的,狂风。 这种平地而起的风声绝无可能是自然的造物,它只有可能是某种法术倒逆阴阳的副产品。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把预备的夺舍之身都派出来。”林简望向了风声的方向,但那里是走廊的尽头,只有一片昏暗:“夺舍之术凶险无比,最忌讳的就是外力打扰。看来是无计可施才会动用这张底牌吧。” “苯猜真是死都不肯乖乖死。”他口气郁闷。 没错,这应该是苯猜的手笔。也唯有他,才能骗取这些明星学员的信任,能够秘密的布上这样凶恶阴毒的法术。他的身体被灵泉侵蚀,想必是早已支撑不住,故而才趁着医院人手空虚断然发动法术。这苯猜也确实是颇有胆略的狂徒,他冒险暴露所有鼎炉,反而使他们举棋不定,难以判断他真正的寄魂之体。如果要直接闯入病房破坏法术,又会被这些活死人生生拖住——这些活死人当然是毫无战力,但他们那具破烂身体就是最好的威慑。除非三人能狠下心来撞死几个,否则这走廊时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他们三个谁敢杀人呢?谁也不敢。 进退维谷,真是进退维谷。 他们只能呆在原地,听着那些被苯猜指使的炮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听着走廊深处愈来愈强风声,听着某个嘶哑的声音在风里吟诵着佶屈聱牙的咒语。他们绞尽脑汁,却束手无策。 半晌后,萧振衣憋出了一句话 “现在给苏洛打个电话请求支援?“ “来不及了。”林简摇头,“医院里的留守人员全都被苯猜搞定了,可从天通苑到这里最少也要二十分钟,苯猜的法术,也就是五六分钟的事情了……” “那你手上还有什么?”萧振衣颤声道,“我现在只有一把算筹……总不能让我用算筹插死苯猜吧?” 林简苦笑一声:“除非咱们带了便携式飞行器,要不然什么法子也没有,更别说我身上还只有一瓶天杀的灵……” 他脑子里忽然一闪! 某个神奇的,狂热的想法窜了出来——细细想一想,虽然疯狂,但好像也不无可行,只要能巧妙的运用,这一次不一定就是霉运罩顶,只要能小心谨慎、物尽其用…… “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他慢慢说。 萧振衣呆呆的看着他。 “我觉得这个办法应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有一点新奇、”他续道。 萧振衣的喉咙里挤出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就算是隔着面罩林简也不会把这错认为惊叹。 “你什么意思?!” 萧振衣慢慢的摇了摇头。“你记不记得,”他艰难的说,“你的上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是在夏薇家里提出来的?” 这一次连木然的夏薇都有反应了,她一点点转过头,惊恐的目光直直的透过了面前的玻璃。她与萧振衣面面相觑。 “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简深深吸了口气。 “好吧,那两位还有什么办法对付苯猜?” 没人回话。 “苯猜夺舍之后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两位又有什么准备?” 还是没人回话。 “很好。”林简点了点头。“那我就直接开说了——夺舍,本质之上是魂魄的互换,鉴于生魂不能惊扰,故而夺舍之术一定要隔绝外扰,这也是苯猜不惜老本也要拦人的原因。现在走廊上堆满了危重病人,硬闯只能增添死伤,更不用提这些人肚子里藏的那一堆生化武器了。所以,现在可以算是无路可走。既然无路可走了,就需要转换思路——我们的目的不是直接闯入病房搞死苯猜,而是打扰他施法,这个打扰嘛,也不用亲力亲为……” “你在说什么呀。”萧振衣哑声道,“苯猜住的是特级病房,密封绝佳,你就是在走廊蹦迪他都听不见……” “那就不要蹦迪。”林简打断他的话:“特级病房确实是封锁严密,可终究不是‘密不透风’。” 萧振衣与夏薇顺着他的手臂转动了脑袋,他们沿着手指向上仰望,看到了墙壁顶端一道黑缝。 中央空调通风口。 “既然不是密不透风,那就有隙可乘。”林简拍了拍手,转身看向夏薇:“您有随身带的化妆品么,夏小姐?” 直到好几年后,面对着婚礼现场郁郁葱葱的草坪与花环,林简依然能想起他被活死人包围的那个下午。 他记得一切,从如何颤抖的取出那小瓶灵泉,到在夏薇手包里的森罗万象中翻出黑海褐藻精华素;从灵泉与精华素混合的那一团绿泥,到抛出那一团绿泥时的轨迹。他记得绿泥在半空中发出的光——那是灵泉已经被邪气激发,也记得绿泥撞上排气口时那奇怪的嘎吱声。他记得排气窗上的绿泥蓬然勃发,就像一个突然爆炸的棉花糖,他记得那团黏糊糊的泥泞是如何的窜出藤蔓枝叶,是如何的冲入那黑幽幽的裂缝,是如何蔓延了半个走廊。他知道——他记得他知道,这些绿色的藤蔓将在空调管道里生长抽条,它们将不顾一切的膨胀冲撞,它们将冲破每一台空调分机每一个通风口,它们将在每一个病房里扭动挥舞,把一切的家具装饰搅得一团乱麻——比如说,某种珍贵的、万万不容打扰的法术…… 终于,他听到了他想听到的声音——嗖嗖的风声中,某个嘶哑的、念诵咒语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这声音在嘶吼,在惨叫,在高喊,这声音如此凄厉恐怖,就像地狱里的冤魂在诅咒人世。在风声的伴奏下他嘶吼得越来越尖利,越来越撕心裂肺,一声比一声高,一声也比一声惨——然后戛然而止。 一分钟过去了,风声在减小。 两分钟过去了,风声渐渐消失。 三分钟过去了,再也没有风声。 “结束了。”林简喃喃道。 他转过身去,看到走廊上的躯体一具一具的软倒,宛如满地的尸体。 “结束了。”他重复。 他挺直了胸膛,端然探手伸入口袋,想要摸出通讯仪。 然后他顿住了。 他的手指没有摸到通讯仪,他甚至没有摸到衣料。他只摸到了某种滑溜溜的,湿润的东西。 他低下了头,一团茂盛的绿色盛开在他的衣兜。林简盯着他的衣兜,他的脑子好像没反应过来。 然后,他听到了萧振衣的声音,他的声音颤抖而虚弱,宛如呻吟。他慢腾腾的说:“褐藻……应该是孢子生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夺舍取的是袁枚新齐谐的说法:道士要夺舍是要知道夺舍对象的生辰八字的。这里苯猜创立灵修会,本来就是要把名流巨星们当鼎炉培养。 另,上一篇文是春药不对,不是丧尸。 第35章 关于后续 他们端坐在一片郁郁葱葱中,面前是蒙着白床单的苯猜。 也许是因为苯猜体内的邪气过于浓郁,这间特级病房的情形比之外面还要糟糕。如果说他们在走廊上还能勉强看到一点儿绿叶掩映下的地板墙壁,那么这里就纯粹是原始森林的境界了。绿意葱茏,葱茏绿意……宛若回到两万年前。 在一片静谧的两万年前,两个人只能对着苯猜的尸体发呆。喔不,也不全是是发呆,他们还在急促的小口喘息(鉴于此处的气味,用嘴呼吸是上策),竭力平复十五分钟前那场无望的扑救给他们带来的疲累。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当他们的眼睛扫过这一片毫无变化的褐绿色时,两人仍旧能回想起那一度被孢子与断枝残叶支配的恐惧。 他们更喘不过气了。 良久,林简开口了,他仍觉得胸口一阵阵的发闷:“你觉得外面怎么样啦?” “不好说,”萧振衣语气平板呆滞:“不过我听说褐藻已经蔓延到顶层了,就连总裁办……” 他忽然住了嘴,然后打了个哆嗦。 林简知道他在哆嗦什么,因为他自己也刚想到同样的东西……就在一个半小时前,接到急电的苏洛苏总裁终于出现在了苏氏门口,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旁边是他的助理,职业装精英范的刘米思小姐。虽然都带着防毒面罩,他们的风姿依然是那样的一丝不苟,那样的卓然独立。他们对着守在门口的三人点头致意,徐步迈入门内…… 林简想不下去了,他决心岔开话题。 “你说苏洛把夏薇叫去干——” 嘎吱。 某个不祥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声音又一次响起了。他们麻木不仁的抬起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天花板上愈发摇摇欲坠的几块金属板。 转移话题失败了,林简只能痛苦地回到现实。 “空调系统肯定是全毁了。”萧振衣喃喃自语,声音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神经兮兮:“据说这一层的病房也算个尽数报销,很多珍贵的医疗器械也……” 林简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他从喉咙里哽咽了一声。萧振衣没有理他,他依然在恍惚的自说自话。 “……下水道系统也完了。什么地下实验室更是不用指望。不过还好密封性做得好,听说只在外面的绿地发现了一点痕迹,大不了就说是引进了新物种。最大的麻烦,是这栋大楼……” 他转动着圆滚滚的头盔,哀悼般的目光扫视过层层绿叶下的墙壁窗户。 林简咽了口唾沫,“这栋大楼又怎么啦?” 他声音颤抖。 萧振衣回过头来,就是隔着头盔林简也能感受到他那愁苦的目光。 “已经被腌入味了。”他语气幽幽,“除了做垃圾填埋场之外没人会接手了。可市中心怎么能有个垃圾填埋场呢?这么一栋臭气熏天的大楼总不能长长久久的杵在商业区,更别说它已经被褐藻给毁了个七七八八……” 接下来的话萧振衣再也没说,他似乎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当然,想想一栋大楼的价格(几十个亿),再想想拆毁一栋大楼的花费(十几个亿),林简也觉得自己喉咙发疼言语不能。不过他还要垂死挣扎,尽管有一点无耻。 “不是说可以用苯猜的财产来赔偿么……其余的也可以没收灵修会的财产吧。” 萧振衣没有谴责他的无耻推诿,他只是缓缓的转动眼珠,语气与眼神一样的虚无缥缈:“苯猜的财产将用于L市所有居民的赔偿与相关重建,苏氏分到的可能只能够修个厕所,更何况……” 他顿了一顿,语气木然:“把天通苑的生化毒气事件栽到苯猜头上还勉强可以解释,这些褐藻总不能再昧着良心了。苯猜的邪术再厉害,也不可能跨物种搞出这一堆东西……” ……说的真有道理,我只能选择死亡了。 选择死亡的林简与萧振衣唯有木然而坐,对着一张白床单哀悼他们可悲的穿越人生,当林简第十三次统计完他那点可怜的财产时,紧闭了大半个小时的病房门终于打开,苏洛大步迈进门来。 他还是刚下车时那参加会议的正式装扮,配着一张银光闪闪的面具颇有些滑稽,当然,苏总本人的精英气质有效的压制了滑稽感。他端然关上门,转头四处打量。 他呆住了。 尽管已经见识过门厅里的盛状,但苏总似乎还是没预料到褐藻真正的力量,当猝不及防的闯入这一片阴沉沉的黑暗森林时,他僵住了身子。 一秒钟后,苏洛转过头来盯着两人。隔着面具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口气波澜不惊,好像他们仍然是坐在窗明几净的特级病房。他开门见山:“病人状况已经稳定下来,除了一些轻微的擦伤和淤血外并无大恙。但到目前为止他们胸膛上的红色文字仍然没有消退,医院已经尝试了各种手段。” 还好,苏总并没有提什么赔偿之类的俗事。林简大松了口气:“这也要看苯猜用的是什么施法材料,一般来说夺舍之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苏洛重复,“也就是说,这些红痕不是所谓‘夺舍’的后遗症,那么,它们会有其他的影响吗?如何去除?” 两人面面相觑。 “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苏洛刨根问底。 这次两人看出不对了:“苏总……怎么这么关心这个?” 苏洛沉默了一回,缓缓开口。 “这些红字,似乎已经……变异了。” 两人目瞪口呆。 “变异?”萧振衣喃喃道,“听起来好像这红字是什么生物一样…… 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见识到了“变异”的红字——那是在专门腾出来的,唯一还算完好与宽敞的会议室里,他们面对着一字排开的几十张病床。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床上的病人全被白床单蒙了个结结实实,骤然望去宛如太平间。 医护人员们都带着防毒面罩,看不清表情,但却都离病床远远地,如避蛇蝎。 苏洛领着他们走到病床前。他深深吸气,然后揭开了床单。 那一瞬间没什么异常,不过就是一具苍白的躯体和胸膛上的狰狞红字而已,但很快林简就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红字怎么变了个样? 然后他反应过来,是这些红字在缓缓蠕动! 苍白干枯的胸膛上是扭动挣扎的殷红笔画,宛如活动的粗大血管——这对比鲜明的场景实在是有些恶心。林简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咽了口唾沫—— “嗯啊……” 林简呆住了。 ——他一定是疯了,或者就是耳鸣,否则他怎么会听见一声娇媚的,充满情欲的,只有在A片才能欣赏到的……呻吟? “嗯啊……” 林简吱吱嘎嘎的转过脖子,盯住了病床上苍白的胸膛。 “啊,呼……” 红字缓缓游动,病床上的病人的嘴唇微微开阖。 他听到了节操响亮清脆的嘎吱声,仿佛它已不堪重负。 “怎么回事?”他的嘴唇在哆嗦。 苏洛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五十分钟前我们开始急救……一开始一切正常,忽然之间就——后来发现,这种东西似乎是见光才发作。” 似乎是为他的话做注解,那红字不失时机的浪叫了一声。 林简颤巍巍的转过头来,正看到萧振衣站在原地摇摇欲坠。他的目光慢慢扫过那些三五成群的医生,看着他们蹭蹭蹭的往后缩。他收回目光,简直觉得喉头一甜。 然而命运的打击从来接二连三,苏洛轻轻咳嗽。 “还不止如此……由于L市的网络已经瘫痪,我们无法密切关注外界……所以有些消息有点迟缓。不久之前,有苏氏的外地员工发来了一个消息,我们设法核实了……” 他掏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遥控器,轻轻一按。 哔的一声轻响,会议室里的全息投影仪开始运转。一团彩光闪现在房间正中,随后彩光舒展,显现出了图像。 这似乎是某个综艺节目的高潮部分,一个面目英俊的,似乎是近年才崛起的男星坐在主持人周围,笑容满面的和主持人插科打诨。这男星很有些机智,几个小段子小梗都讲得生动活泼,把舞台的气氛一次次推向了狂热。观众和主持人笑成了一团。 主持人笑够了,她夸张的揉了揉肚子直起身,拿起了一叠纸。 “Andy,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下一环节了喔,这些是你的‘黑粉’们给你的留言,你敢不敢当众读一读呢?” 男星andy笑了:“当公众人物的自然要有一颗大心脏,所以我说你们都——” 他不说话了,他的脸好像有点红,裸露的肋骨处好像在起伏。 “你们都什么啊Andy?你编排我我可不干的喔。” 还是不说话。 “哎呀Andy你是不是忘词啦?我就说你别这么嗨嘛!” 主持人调笑着伸手揽住男星的肩膀:“忘词了你也不用害羞,这里都是亲妈粉——” “啊——嗯,嗯……” “……Andy?” “唔,我,唔——嗯……” 或许是全息设备的质量太好了,那两声呻吟简直就是近在耳前,格外的麻痒入骨,充满情欲。 林简开始感谢防毒面罩了。 苏洛关掉了投影,他转过身来,语气冷淡。 “这只是一段。实际情况可能更加恶劣。当然,还有一些私下隐藏的……” 顿了一顿,他补充:“专案组已经判定灵修会为邪教组织,目前的意见是天通苑集会只是灵修会的一小部分,从目前的情况看……” 萧振衣与林简面面相觑。 苏洛再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扫过两人,一寸一寸。 “两位还有办法么?”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谁也说不出话来,两个人都只能沉默。 半晌后,萧振衣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这应该是双修邪法的一种。”他干巴巴的说,“破解很容易,念天宁咒,以针刺会阴,再用凉水一桶即可。” “喔?”苏洛口气里有些疑问。 ——既然只要凉水一桶,你支支吾吾个什么? 支支吾吾当然是要有支支吾吾的原因。萧振衣喉结滚了几滚,艰难开口:“这种双修法,取子母五毒虫,以春药焙制子虫,取青蚨虫两个混入粉末,用时涂抹于皮肤上。施法者服下母虫,则自然能够操纵子虫的欲、望。青蚨虫遥相感应,就算与施法者遥隔万里,法术也能奏效。现在施法者已死,母虫随之死亡,母虫气息散播流荡,才勾起了子虫的反应……这些毒虫性子猛烈,平日里又隐忍不发,要完全革除毒性,非得等,非得等……” “非得等患者情、欲空前高涨,毒虫被尽数挑拨之时不可。”林简面无表情的接下半句。 苏洛哑然。 情欲高涨之时……说得含蓄,真正是怎么一回事谁不知道? 男的还好说,这女的,这异性,这心理建设…… “没其他的办法?”他缓缓道。 两人齐齐摇头。 “那个什么天宁咒……” “只有我会念。”林简从牙齿缝里蹦出声音来,“如果有人要重头学起,起码也要半个月。” “同样。”萧振衣低声附和,“那个什么‘针刺会阴’,所选的方位得用蓍卜。这也只有我会……” 苏洛说不出话了。两个人低着头,不大敢和他对视。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苏洛又开口了,他的语气很慢。 “现代医学也未必就是这么无能,这种……奇疾也并不伤及性命。既然两位已经说了原理,不妨就让苏氏试一试,如果实在没办法,你们再……” “不。” 林简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都给苏氏添了很多麻烦(萧振衣望了他一眼,意思很清楚——只是麻烦?)……如果这病症治不好,对苏氏的声誉也是有影响的。毕竟——毕竟不过是——” 不过是节操而已。 林简咽下了后半句,他转身盯着萧振衣——真可惜,隔着面罩没法给暗示。 “苏氏帮了我们解决了这么多麻烦(擦了这么多屁股),这一次治病也需要苏氏的帮助……当然,这种病症不仅仅是这几十个病人,苯猜所坑害的绝对还有很多很多。依照灵修会的标准,这些受害者想必都——都能够……” “……都能够承受高额的治疗费。” 萧振衣终于领会了他的暗示。 #我是怎么坑了老板几十个亿的# #在坑了老板几十个亿后,我是怎么帮公司找到了赢利点# #像我这种员工,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当然,真相是:#论败家的老板娘#】 作者有话要说: 青蚨虫的传说来自白虎通义,传说若将青蚨母子分离,则无论相隔千里万里,子虫总能找到母虫。如果以子虫母虫的血分别涂抹铜钱,则子钱会自动飞向母钱。所以古代很多银号钱庄的名字里有个蚨字 第36章 关于事务所 【天通苑事件 释义:于L市爆发的生化臭气事件。 原因:官方宣称为苯猜等非法邪教组织滥用药物及人体试验所致,但民间仍有阴谋论流传。 经过:于5月中旬爆发,于六月下旬彻底平息,历时27天影响:对L市经济造成打击,三年内L市地价重挫百分之五。大量行业外迁;极大的改变了城市的设计理念,主导了后二十年城市设计的潮流;苏氏在该次事件中积累了极高的声望,苏氏总部在事件中的无私援手被L市市民及中央政府高度评价;间接引发了娱乐圈性瘾案。天通苑事件爆发数日后,许多娱乐圈大咖先后在公开场合表现出不雅举止,震惊舆论。一个星期后,反邪教办公室发表声明,宣称“有少数明星”被苯猜迷惑,自愿接受了非法的药物试验。该试验具有严重的后遗症,具体表现为性瘾与肌肤饥渴。中央反邪教办公室宣称苏氏集团将介入性瘾事件。7月11号,苏氏高级顾问林简宣布开发出特效疗法,鉴于疗程中选取药物的特殊性,治疗费用居高不下…… 】 如果要林简形容自己这几天的感受。那大概只能是一言难尽。 的确是一言难尽。 虽说上辈子写书为生,为了吸引读者干过不少文里掺肉文里掺黄文里掺SM之类的下做事,但毕竟只是对着笔记本屏幕意淫,写再多娇喘呻吟低吼一声都只是黑字数行而已。读者看起来或许觉得鼻血充塞心潮澎湃,在作者以为也不过就是几千字的苦差事。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看了写了再多的小黄文,真刀真枪的上还是要懵逼。 更别说这次的真刀真枪还格外劲爆,真·明星加盟版AV。 #如果不是为了人情债,老子才不会这么没节操。# 看着在特制取精床上呻吟喘息四处扭动的赤裸身体,在区区三天内就已经阅尽千帆的林简心如止水,他平心静气的念完了最后一句咒语,轻轻合上书本。治疗室里余音袅袅,与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充满欲念的喘息声终于停止了,满身大汗的英俊男子抽搐着睁开眼,眼神毫无焦距,一片空芒。然后,他放声惨叫了出来。 萧振衣收起银针,面无表情的直起身。 “好了。”他有气无力的宣布。 “好了?”床上瘫软的男人竭力抬起头,呼吸犹然急促,他支撑了片刻,又无力躺倒。 “余毒已清。”林简眼皮也没抬一下,“回去后七日不得行房事,日饮雨水一盏。” “另外,”萧振衣捻了捻银针,“盛惠两千万。” 仅仅一瞬间,病床上的男人已经扭曲了他那颇为俊美的脸,似乎下一刻就要咆哮出声,但能当上当红小生的人终究不是傻子,在仅仅一秒后他颤抖着开口:“这……两千万也未免——我实在没有。” 萧振衣平静的打断了他:“两千万也不是什么大钱。把你存在离岸银行的那笔避税投资提出来就行了。另外,听说苯猜在美邦银行存了个保险箱,要不要让警方1——” …… 看着男子落荒而逃的背影,林简幽幽叹了口气。 “两千万会不会太少了?”他忧郁的说,“这男的不是什么吸金影帝吗?” “那也没办法。”萧振衣神情悒悒,“这男的身上也只榨得出来这一点了,他赚的确实挺多,可你看看他的面相,那八九成就是个瘾君子……影帝也撑不住嗑药呐。” 林简心情更糟糕了,他翻了翻长长的预约名单,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今天才勉勉强强赚了六千万,大概只够苏氏那边的设备经费……话说接下来有没有肥羊?” “肥羊?”萧振衣无精打采,“今天是诸事不利的卦象,那个两千万估计就是极限了。” 两人相对叹息。 “现在的明星真穷啊。” “不错。” 相对无言了整整三分钟后,心力交瘁的林简垂下了头,按下桌边的按钮。 “下一个。” 门卡啦一声轻响,随后是笃笃笃的高跟鞋声,林简头也不抬,轻车熟路的吩咐:“外衣脱光,躺在床上。” 也不知那病人是傻还是什么的,完全没有动静。林简不耐烦的抬起头:“把衣服脱光,躺——” 夏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室内一片静寂。 一刹那间林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感受到了烧得他脸发痛的目光,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哑。 半分钟后,夏薇缓缓开口,果然不愧是重生两世的角色,她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你们还在治病?”她说。 萧振衣默默点了点头。 “听说这次收费是你们和苏氏三七分成……你们赚了多少了?” 两人哑口无言。 夏薇扫视他们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忽的另起话头:“前几天我一直在忙警察局的事。” 林简有点摸不着这位的路数,他小心翼翼的喔了一声。 夏薇自顾自说道:“警察局之所以传讯我,主要是为了苯猜的事情。这几天他们细细的搜查了苯猜的地下账户和相关投资,希望能借此清扫灵修会的残余势力。在清查过程中,他们发现了苯猜几笔相当莫名其妙的投资…… 她凝视着一脸茫然的两人,缓缓续道:“这几笔投资,主要是在娱乐影视业,其中最大的一笔,是在《夏末》系列电影。” 两个可怜的、毫不关注娱乐圈的穿越者还是满脑子懵逼,不过夏薇似乎也没指望他们知道,她径自说了:“《夏末》系列电影是两年前拍的,由于题材小众市场不广,投资方一度撤资,幸好有一笔神秘资金及时接盘。后来,《夏末》成了文艺片里的黑马,当年出演电影的一大批新人借此崭露头角,走向前台。特别是主演……而《夏末》的主演,就是我。” 两人都傻了。 “你是说苯猜曾经雪中送炭投资你的电影?”萧振衣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纯属巧合吧?也许是苯猜文艺灵魂发作突然——” 夏薇扫了他一眼,他闭上了嘴。 “一部电影当然可能是巧合。”她依旧语无波澜神色镇静,“但警方可不止查出了一件,也不止是《夏末》。事实上,从我出道至今参演过的几乎所有电影,苯猜都曾经秘密注资过,就是没有注资,也砸下了大笔资金买票房做宣传。他们还给我听了一段从苯猜通讯仪里截获的录音,在录音里他要手下力保《图兰》的票房冲进年度前三……” 林简与萧振衣目瞪口呆,深深的觉得这世界疯了——“如果他这么捧你,那干嘛还在你的房子里搞魇镇搞加官?他精神分裂,魇镇的另有其人?” “我房间里的布置绝对是他干的,”夏薇声音很轻,“我——警方已经找到证据了。至于他的精神状态……哪怕他是疯子,那也是个本领高强心思狠辣的疯子。像他这种人,就算是死了我也不能放心。我必须搞清楚他想对我做什么。我在警察局琢磨了很久……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夺舍’,他之所以这么大手笔的扶持我,不过是为了将来鸠占鹊巢时可以坐享其成。但我仔细想想,这理由也实在牵强——他对我下的本钱实在是太大,据警方说甚至占了他一半的身家。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明星,他又是为了什么看上我不放?被他施了夺舍之术的名流巨星不在少数,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名气大资本厚,他怎么就看上我了?” 她顿了一顿,静静的凝视着两人。萧振衣与林简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薇当然有特殊性了,她可是标准的的主角配置,所谓重生加灵泉嘛。可这一说不就等于是咱们早就知道你的底细了?不能说啊! 所幸,夏薇似乎并没有指望他们回答,她淡然继续:“我想了半天,实在是不得要领。警方那边也全无线索……苯猜的地下身份实在太多,他的投资情况基本上就是一团乱麻。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我的投资顾问——苯猜藏着的投资我没有办法,但明面上的我总要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不想和这条毒蛇掺杂在一起,但凡是与苯猜有关的投资,我都要仔细考虑……哪里知道,我这边电话还没打过去,我的投资顾问已经打电话过来了。他让我尽快抛售苏氏的股票。” 夏薇对面的两人一脸呆滞。 姐姐,你这有点神展开啊! 怎么苯猜的阴谋又和苏氏的股票掺和上啦?你的中心思想到底是什么? 夏薇面不改色,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题的跳跃性:“当时我很震惊,我说苏氏这几年势头不是很好么,前几年你还劝我增持。投资顾问向我解释了,他告诉我,这次的天通苑事件将会给苏氏带来沉重的打击,趁着市场尚未反应过来,尽早撤资才是正道。” 林简打了个哆嗦,他心虚的看了一眼萧振衣,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恐。 “不至于吧……”他声音虚弱,有气无力,,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苏洛的那张面瘫俊脸:“苏氏财大气粗,这一次不过是一栋大楼而已……” “一栋大楼当然没什么。”夏薇口气平静,“但苏氏在L市的这栋大楼可不仅仅是一栋大楼——三年前,L市实施了医疗服务业升级战略,苏氏乘机而入,以平价购买了市中心的大批土地,也就是这栋大楼的所在地。苏氏的战略非常清晰:他们看好L市的发展,希望依托苏氏本身的高质量医疗服务吸引高收入人群,借此抬升地价,只要数年后将土地转手,获利自然无可估量。这个设想很好,很出色,是不可多得的商业杰作。只可惜……” 两人哑口无言。 “根据专家的测算,就算是经过最严格的洗消作业,残留气味也要持续三年以上。而所谓的残留气味……目前最乐观的估算,是天通苑事件后市中心的地价会下跌近三成——毕竟投资者也不愿意自我折磨。这三成的地价,足够让苏氏的投资血本无归了。” 夏薇不说话了,她静静的盯着如坐针毡的两人。 一分钟过去了,没人说话; 两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说话; 三分钟过去了,萧振衣终于无法忍受:“夏小姐……专程来就是……” 告诉我们闯了多大的祸? 出乎意料地,夏薇笑了,神态温和。 “苏总对我颇多照顾,这一次天通苑事件我也有不小的责任,无论如何我不能置身事外。”她语气很轻柔,“我和我的顾问谈了很久……他告诉我,这次天通苑事件给苏氏的真正打击不在于那一笔投资——苏氏资本雄厚,这些资金损失还算可以接受——而在于信心。近十年来,医疗市场日益饱和,可以开辟的利润空间愈来愈少,成为了所谓的夕阳产业。苏总上台后锐意革新,决议将医疗与城市建设互相捆绑,以医疗推动市政建设。这一政策刚一推出就受到投资者的热捧,近几年来苏氏的股价日益上涨,大半源自于这种信心。现在政策濒临破产,不止意味着投资失败,也意味着投资者对苏氏集团的失望。就算我不撤资,苏氏的股价也难以回天了。” 虽然不大懂金融投资,林简还是敏锐地闻出了夏薇话里的欲言又止,他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呢?” 夏薇好像正等着他这句话,她马上开口了:“挂了通讯后我想了很久。我的投资顾问说的确实不错,要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是再次赋予投资者信心,找的新的增长点。这可不容易,医疗市场已经饱和成这样了,还在哪里寻找机遇呢?我想了很久,然后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情况,想起了两位——如果我没记错,林先生是苏氏的高级顾问,萧先生也有算命的招牌,但两位却是默默无名,自甘——自甘平淡,很多有这方面需求的人也不知道两位的大名……” 毫无疑问,夏薇苦心铺垫烘托,整整为之神展开了十分钟的戏肉就要来了。他们几乎能清晰听出话下的期待——接下来应该就是她这番话的中心思想。 萧振衣与林简交换了一个眼神。 “夏小姐的意思……” “我的意思,”夏薇神色郑重,“苏氏不缺资金,他们需要的是一个高利润的增长点,一个全新的、具有无比优势的市场。那么,现在,谁还有两位的本事呢?你们拥有独一无二的本事,自然也就是‘新奇、独特’的增长点。从苯猜案就可以看出,对奇门异术的需求永远是极为旺盛的,把握住这一需求,真的是无与伦比的利润。我想,苏氏绝对会竭力支持两位。” “所以——两位有意走向台前吗?”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林简和萧振衣,眼神里满是期待。 第37章 事务所 【 也许是某种小市民心理的作怪,林简平生对于赚钱最大的狂想不过是在治疗费后添几个零或者把三毛钱成本的镇鬼符给卖出三百万的黑心价,无论利润率怎样的令人发指烂心烂肝,终究还是要有一点智力成本与人工成本。这种还要成本的落后营销模式相较于夏薇空手套白狼的妙手而言简直就是图样也图森破,实在要学习很多个。 比如说吧,他就做梦也想不到——事务所甚至还八字没有一撇,怎么苏氏的股价就暴涨起来了呢? “——其实非常简单。”苏洛从文件山里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沉静似水:“她和我仔细聊过。这个事务所的关键在于它的目标客户。” “什么意思?”林简依旧懵着他的逼。 “这间事务所注定不可能面向大众。”苏洛翻过一页文件,“苯猜事件殷鉴不远,中央政府未必愿意有一个影响力巨大地、与灵修会类似的组织。反邪教办公室已经再三表达了对大规模神秘主义活动的担忧。就算是真要有一个神秘性质的事务所,这一机构也不能公开,它只能处于半秘密状态……既然只能是小范围的、半秘密的,那么就要精心挑选目标客户。” “你是说——” 苏洛微微颔首:“夏薇和我谈了很久。我们一致以为,苯猜事件并不仅仅是个例,它反应的是某种更加深层的趋势,反应的是富人们对于玄术和秘法无节制的追捧。而这种趋势是可以利用的。这才是整个事务所的关键所在:它不需要大范围的知名,也不可能大范围的知名,它需要的是某种小圈子里的名气,某种神秘感——这是苯猜的成功的诀窍之一。” 不明觉厉的两人面面相觑,深深的体会到了商业的奥秘。 “那么,”萧振衣小心翼翼,“我们不需要宣传?” “不需要。”苏洛缓缓摇头,“真正的上流社会并不信任广告,他们信任的是人脉与口口相传。大规模的宣传反而会在某种意义上降低他们的购买意愿,要低调。说到根本,中央也不希望高调。” 他面色平淡,好像浑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事。林简与萧振衣倒是有些忐忑,他们对视了一眼。 “中央……什么意思?” “一开始是不赞同,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洛垂下眼睛,“直到夏薇说服了他们——相比起完全地下的灵修会,受掌控的事务所要让人放心得多。更何况,苯猜党羽尚未肃清,如果只是打压相关机构的话等同于给他们腾出市场,既然如此,堵不如疏。二来,苯猜一死之后诸多线索断绝,许多身世显赫的灵修会学员借此潜伏不出,政府毫无证据,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反邪教办公室的工作大半陷入停滞。既然如此,不妨利用事务所引蛇出洞……” 他不动声色的凝视着两人,顺手抽过了一篇文件。 “——这就是中央的条件,开办事务所可以,决不能过界。另外,反邪教办公室也希望你们能参与到灵修会事件的具体追捕中。” “我们?”林简傻眼了,“我们这个——” “不用自谦。科学进步之后反邪教办公室多年马放南山,剩下的都是这次张专员李专员一般的货色了,指望他们不如指望警方。要把灵修会彻底的斩草除根,非要‘特殊人才’不可。”苏洛将文件递给他们:“所以,你们的第一个客户,将是这一位——特殊人物。” 林简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纸:那是一篇红头文件,反邪教办公室的硕大标题下,是一张苍老却不怒自威的脸。这张照片颇为模糊,林简却依旧能闻到这老人的勃勃威严。 确实是特殊人物。 】 天海企业的董事长已经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了。 这是真罕见——自他四十四十岁登上了工业界的王座后,整个世界大概已经没有敢让他等候三十分钟以上的人了,以至于枯坐等候已经成了某种长远而模糊的回忆。但现在,这回忆又复苏了:他被晾在了宽敞的办公室里,唯有一杯冷茶。 当然,无论是政府总理抑或皇室后裔,平日里敢这么慢待董事长的都得吃大苦头,毕竟这位虽已年老,某种可怕的火爆脾气却仍跳跃在他枯瘦褶皱的皮肤下。这种脾气是容不得慢待和羞辱的,遑论一个小时的苦等。无论按哪一种常理,此刻他都该暴跳如雷,喝令保镖们痛殴那个脸色苍白的,全身一共也没有几两肉的,沐猴而冠的所谓林顾问。 但他没有。 方知第三次探出他那青筋暴突的手,颤巍巍的端起了木桌上那盏残渣漂浮的冷茶。 冰冷,苦涩,像刷锅水一样的难喝。 董事长有些作呕。 但他没有呕出来,相反,他面无表情的咽下了茶水,茶水沿着喉咙,冰冷一线而下,就像林顾问冰冷的目光。 他放下茶杯,想起了两个小时前。 两个小时前,他步履矫健的迈入办公室,他从容悠然的坐下,他的目光扫过对面那苍白的年轻人,满是漠然。 然后,那个苍白的,有点秀气的年轻人笑了,他的笑声与他的人一样,有些轻飘飘的。 他徐徐开口,声音低沉。 “您真是子孙繁盛。”他说。 这当然是一句屁话——董事长四十岁丧偶后再未续弦,现在膝下唯有一子,哪里来的子孙繁盛? 但这句屁话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效力:它将这位高权重的老人生生钉在了椅子里,再也动弹不得。 青年朝他微微一笑,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 “两个小时了。”林简从猫眼里盯着办公室:“话说我该出去了吧?” “两个小时了?”屏幕里光鲜亮丽的刘米思小姐翻了翻她手里的小册子,神情凝重:“方董事长现在是什么坐姿?” “坐姿?”林简眯细了眼睛:“两腿好像合得有点拢,手放在膝盖上。” 刘秘书长舒了口气:“很好,五分钟后就出去。他的膀胱应该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怀疑。你看着我干什么——这是苏总谈判的秘籍!我们公司的咖啡都专选利尿型的!就你那点谈判经验,方董那只老狐狸分分钟看穿好吗?不让他憋着尿他就要憋着坏了。” 林简深深吸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点虚弱。 他闭了闭眼睛,伸手推开了门。 在方董事长第三次变换姿势时,苍白瘦弱的青年推门而入。他目光流转,直直落在方董事长身上。 “您好。”他推椅坐下,从抽屉里悠然取出了一副眼睛,径自戴上。 方董的神态森冷,双眼炯炯有神。只可惜,他脸上那一抹不时闪过的僵硬有效的破坏了他的气质。 “你好。”他生硬的回答。 林简不以为忤,他微微前倾身子,一眨不眨的盯住了那张严厉而苍老的脸。 “您有心事。”他慢慢说。 “心事?”方董事长嗤之以鼻,“我有什么心事?” 林简含笑不语,伸手扶了扶眼睛。 ‘他有什么心事?’ 两秒后,眼镜架微光流转,他眼前多了几行字: ‘斜纹贯面,主亲缘不祥。’——萧 亲缘不祥……再想想他身边那点稚殂的痕迹…… “方董功成名就,位高权重,人生无一不得意,”他悠然而笑:“所思虑的,大概只有子孙了吧?” 方知直起了身子。目光凌厉如刀。 “说下去!” 当然啦,这句话实在是威严满满,宛如帝王呵斥臣民,那一瞬间林简的面上都是一僵。 然后,他看到了办公桌下紧紧交缠着的两条腿。 “啊,”他忽的心情愉快了,“方先生的亲缘,可有点……不妥呢。” “不妥。”方董垂下了眼睛,神色冷淡,“我还以为阁下有什么高见,原来是个不妥——不错,犬子是有些顽劣,吃喝嫖赌等等五毒俱全,我和他之间也确有龌蹉,说起来家门不幸。这些事情早就是街谈巷议的花边了,林顾问就打算拿这个来糊弄我?” 林简目光平静,他再次扶了扶眼镜。 ‘这就是亲缘不祥?’ 两秒钟后,眼镜又一次震动。 ‘方的儿子是著名的纨绔,此次天通苑事件嫌疑人之一。现主犯已死,政府难以搜寻证据,无法控诉方某’——苏原来如此,林简笑了。 “五毒俱全倒不是什么大毛病。”他慢条斯理的盯着这位“特殊人物”:“毕竟还算是打着法律的插边球,真正的麻烦是犯罪违法,对不对?” 也不知是膀胱不适还是怎么的,方董的脸色有点白。 “果然名不虚传。”他慢慢说,“名不虚传。” 林简决心趁热打铁,他略微提高了声音,身体前倾(“记住,身体前倾可以给予别人一种精神压力。”by苏洛):“那么,令郎是不是加入了灵修会?” 果然不愧是五百强企业的董事长,哪怕是身处心灵与肉体的双重打击下,林简面前的那张老脸都没有动一动声色,相反的,他只是冰冷的直视林简,好像涉嫌犯罪的不是他的儿子。 “不错。”他口气冷肃。 既然承认了,那就好说话了。林简若无其事的低下头,他悄悄探手,在桌板下贴了一张符箓。 他抬起头来,毫不意外的在方董的身边看到了几丝黑气。 果不其然,这方董甘愿冒着被警方发现的危险也要千方百计四处寻医问药,必然是因为他的那个独苗儿子。这么浓的黑气……也不知那位方纨绔在灵修会玩了些什么? “灵修会本来就是邪教,令公子贸贸然加入,自然是深受其害。不知道令公子现在如何了?” 林简凝视着方董事长,试图从那张石头一样的脸上发现一点端倪。但他失望了,方董事长依旧戴着他那僵硬死板的面具,他的目光依然森严凌厉。 “精神错乱,身体不适,胡言乱语。”方董事长依旧简洁明了,也依旧语气漠然。 精神错乱? 林简有点纳闷,难道不是双修术被激发后的性瘾症?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问出口。林简只能委婉问候:“怎么个精神错乱法?” 方董事长伸出了他那青筋暴突、遍布着老年斑的手,他将手凑到了林简面前林简低下头来研究他的手——很显然,这是一双虽然年老却依然遒劲有力的手,皮肤虽已松弛,肌肉之间依然紧实严密……可这跟他儿子有什么关系? 林简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只看到一张雕塑一样的老脸——方董似乎根本不打算解释解释。 他只能暗地里翻个白眼,再一次低下头去:既然客户不打算解释,干脆就从手相上看一看好啦,他眯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 唔,事业线很长,爱情线基本等于没有——一看就是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类型,再看看掌纹,细密绵长,甚少断裂,看来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最后是生命线,自虎口蔓生而出,至——至—— 咦,怎么这生命线……到三十岁就断了? 第38章 精神力?【1】 生命线……只有三十岁? 林简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眯了眯眼睛,又再次张开:没错,还是那道蜿蜒的、深刻的、中途就骤然截断的掌纹,依照这掌纹的预示,他面前的老者早就该是鬼魂一条了。 “林先生看出什么了么?” 方董事长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平静,他那双锐利的老眼动也不动的紧盯着林简,目光灼灼。 林简颇为尴尬的抬头,清清喉咙:“从掌纹上看,董事长雄才大略,心思细密,不愧是商界一代风流人物……” 方董的目光依然沾在他身上,烧得他浑身发痒,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五百强企业的董事长确实是无与伦比,哪怕是陷于膀胱告急的困境里,也能生生地逼出林简虎皮下的那一点“小”来。仅仅靠着临时抱佛脚和场外支援,终究还是敌不过这老狐狸的凌厉气势。 ——不过,在此次会面的背后,是林简苏洛萧振衣夏薇乃至反邪教办公室数日的谋划,他们这样苦心孤诣的引来了这条大鱼,这位“特殊人物”,当然不可能就做这一点准备。无论方董的气势再抢,他都应该有不堪一击的软肋…… “方知平民出身,却能一路顺风的爬到今天这样显赫的位置,手腕心机绝非常人可及。方知心肠冷硬,不通人情,他四十岁时妻子重病垂死,他却能弃之不顾,从未过问一句。他妻子是在苏氏去世的,当时的主治医生见她实在可怜,特意的通知方知,却反被劈头盖脸训斥一通……这种无情的奇人,这一辈子可能也就对他的儿子有点感情了。可他儿子方舟却又恰好是个纨绔……” 脑子里回转着苏洛的谆谆教诲,林简露出了他苦心训练多日的微微一笑,角度与弧度都恰恰的好,正是最适合散发王八之气的形状。 然后他就被打断了。方知骤然收回了手,他睥睨林简,口气与目光一样冷峻尖锐。 “我还能活多久?” “你……什么?!” 我勒个去!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这神展开! 林简还没来得及掩饰住脸上的惊骇,方董事长已经悠悠的抛下了下一枚炸弹,他口气很平淡,问题的内容却恰恰相反:“不用避讳,请直截了当:我的寿命是多长?四十岁?三十岁?” “我的寿命还有多久?” “四十岁?三十岁?” —— 方董事长方知,今年六十六岁,正是企业家的黄金年华。 林简缓缓咽了口唾沫,一字字问出眼镜片上疯狂跳跃的疑问。 “你是谁?”他问。 一刹那间,就好像他说了什么特别荒谬可笑的东西,神态森严的“方董事长”忽然笑了,笑容诡秘。 他保持着那种诡秘的笑容,缓缓开口,声音突然有了一种古怪的喑哑:“林顾问应该知道我是谁啊——您不是才算出了‘我’亲缘浅薄,儿子有些不对么……” 亲缘浅薄? 儿子犯法? 林简的脑子突地一麻,他惊声大叫:“你是方舟!”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话音刚落“方董事长”便忽然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嘶哑难听,就好像指甲刮着黑板,让林简经不住的皱眉头。这狂笑声不但难听,持续时间也格外的长,足足三分钟后他才停住这哭丧似的笑声,一双鹰鹫般的厉眼死死盯住林简。 “不错,我是方舟!方董事长的独生子方舟!林顾问,你反应得挺快的嘛。” 林简瞪着这个“方舟”,从他那花白的头发瞪到他树皮一样皱纹丛生的老脸,再瞪到他那遍布褐斑青筋暴突的手。 “你——你怎么会……” 方舟又笑了,他慢慢的抬起了一只苍老枯瘦的手,用力捻了捻指尖。啪嗒一声,一团肉色的泥球掉到了桌面上。 “DHR-C,易容用固液混合物,只要骨架相差无多,就可以瞒天过海。”他饶有兴趣的盯着手指尖,“没想到连林顾问这样身怀异术的人都能轻易瞒过……这七十万确实没白花。” 他转过头来,迫视着目瞪口呆的林简。 “林先生,您在想什么呢?” 林先生?林先生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就像他的眼镜屏幕一样空白(可想而知,屏幕那头应该也是一片片的慌乱)。 他完全不知所措:“什么?” 方舟又露出了那种漠然的,毒蛇一样的表情。“我的脸与皮肤都与方董事长一模一样,只有手——我特意嘱咐了他们把掌纹留下……如今看来,林先生真是见微知著,哪怕看一个掌纹都能看出端倪来。请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那一瞬间方舟的目光冰冷而滑腻,宛如一条细长而蜿蜒的毒蛇,黏糊糊的滑过林简的皮肤,还是没能等来指示的他简直是浑身一个哆嗦。 “好吧——这……看手相也可能不准……大概是——三十岁——当然当然,我在手相这一块很不熟悉,我很可能是误判……” “误判?”顶着面具的方舟扬起了他那苍老灰白的头颅,“误判?没有误判。” “我的确快死了。” “这——这只是……” 林简突地闭上了嘴——他面前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又露出了那种渗人的微笑,他再一次抬起手来,用力往脸上一搓。这一次不是几团泥巴了,他的小半张脸皮都被搓出了一个大洞,一大团黄褐色的泥吊在破损的“皮肤”上,说不出的恶心怪异——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泥层下露出的那点皮肤,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方舟抹掉易容,大概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张人的皮肤:惨白,干枯,毛发竖立,简直是一张纸。 “林先生相信了么?”方舟顶着那张鬼脸微笑,“不信的话我可以——” “不必了!”林简慌忙摇手,“你,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方舟慢条斯理的摸了摸他的脸,再次转过头时,他又顶着那张苍老威严的脸了,“林先生难道还猜不出来么?您这么旁敲侧击的探问过来探问过去,难道只是为了好奇?” 林简倒抽一口凉气:“灵修会!” ——怎么又是这个东西! “不错,正是灵修会。不是灵修会,我也不会如此。”方舟伸手捻起桌上散落的一点泥团,出神地凝望着它,“本来以为苯猜多么的有本事,想不到居然阴沟里翻船,还招惹上了反邪教办公室……当然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苯猜的灵修会就是垮台了,也够有些人头疼很久了。” 他侧首睥睨林简,目光冷冽如水。那一瞬间,林简几乎生出了被看透的感觉。 很快,那架眼镜证实了他的感觉。 ‘方舟已经知情,随机应变。’——萧 林简心头默默的奔过一群草泥马。 既然后方已成猪队友…… 他咬了咬牙,来了个万金油句式:“你是什么意思?” 方舟扫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他敏感还怎么的,好像目光停留在眼镜上的时间特别地长——又回头把玩手上的泥球。 五秒钟过去了,方舟在把玩泥球; 十秒钟过去了,方舟还是在把玩泥球; 二十秒钟后,方舟终于放下了泥团,他微微侧头:“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喂不是在说灵修会么?再说这不就是你刚说的什么……DH什么C么? 显然,方舟并不是健忘了才明知故问——没等林简回答,他已经自顾自的接了下去:“你应该不太明白……这是DHR-C,但又不是DHR-C。真正的易容用DHR-C只是一团死泥,一次性使用。而这个不一样,它掺入了微量的BD元素——你不必明白什么是BD元素(他朝林简挑了挑眉毛),只需要知道它的特性:诞生于宇宙风暴中,数量众多,可在各状态下与多种元素耦合,化学物理性质极为稳定——事实上,实验室里现在还没有找出与它亲和的物质。” ……卧槽你怎么又科普上自然科学了? 方舟顿了一顿,续道:“很多科学家对BA感兴趣,从理论上认为它具有许多的不可思议的特性——只不过谁也发现不了。很多企业都投入重金研究它,以为它是下一个科学纪元的钥匙。只可惜,这把钥匙实在藏的太隐秘了,很多很多的企业再也支撑不起实验费用与机会成本,它们相继推出,只有几家资金雄厚的巨头还在支撑。比如说……天海。” “从上一个十年起,天海就开始研究BA元素,十年来一无所获……直到两年前。两年前,BA实验室发生了一次严重事故,在事故后的清理中,研究人员发现了少量的BA变异晶体。种种迹象表明,BA元素在这次事故发生了反应。科研人员们非常兴奋,他们一次次的复原事故,一次次的筛选变量,试图举一反三……整整的努力了两个月,他们得到了一些奇异的结论——科研人员们认为,BA变量的反应与否与客观事物并无影响,真正促使它反应的,应该是属于人类的、某种高度集中的、极为强烈的精神,或者情绪。他们称之为……精神力。” 方舟彻底转过了头,目光冷凝,如刀似剑。 “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吧?” 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吧? 当然知道。 林简没听过精神力,不知道什么BA,但他好歹读过庄子,读过逍遥游——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姑射仙人,正是道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其神凝,则物不疵疠而年谷孰。真正的道家仙人,只需要“凝神”,自然就有改天换日,五谷丰登的绝妙效用。究其原因,是仙人凝固而强大的“元神”发挥功效,只需转动神念,便自然而然有神秘莫测的种种玄妙。 同样的,凡人若能心持一念,神魂毕集,自然也会聚而成神通,发挥出不可思议的效力来。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也就是,精神力? 可一种稀奇古怪的元素,又怎么会和道家的精神力扯上关系? 林简的嘴唇微微开阖,他已经是说不出话了。 所幸,方舟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复。他径自开说:“找到诀窍后,方董事长十分的兴奋。他召集了公司最杰出的科学家,不惜停掉一切项目,反反复复的折腾BA元素。事实证明他赌对了。BA 几乎拥有一切科学家希望它拥有的性质,甚而言之,它的性质还可以随时调整……无论是密度、硬度,还是熔点沸点柔软性,只要拥有足够的精神力,都可以轻松控制——只要拥有足够的精神力。” “真可惜,方董事长漏算了一步。精神力,需要人出于神经高度紧张亢奋,情绪高度集中的状态,这种状态根本无法长期维持。一次两次的短时间实验还无所谓,要大面积推广可如何是好?BA元素反应的问题算是解决了,精神力该怎么办?” “方董事长实验了很久,相当久。可是啊,人类在精神力方面的研究实在薄弱,实验再久也毫无进展。资金已经是全投进去了,公司也算是孤注一掷,如果出不了成果,那真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方董事长焦躁了很久很久,直到他遇到了一个神神叨叨的疯子——没错,就是苯猜。” 林简陡然一惊,方舟漠然扫了他一眼。 “苯猜满嘴胡话,一肚子都是坏水。方董事长很讨厌这个疯子,但他确实有本事——他研发了一种奇特的药物,服用后可以让人精神集中,高度亢奋,轻轻松松就能集成精神力,轻轻松松就能操纵BA——就像这样……” 方舟轻轻挥了挥手,那个小小的泥团随着他的手势缓缓上浮,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啊。”他疲惫的轻轻一笑:“我的精神力不多了呢。精神力充裕的时候,我甚至能让这团泥巴突破音障——这还只是实验中的一般水平呢。总而言之,在苯猜的帮助下,BA的相关实验变得顺风顺水,我们很快就开发出了许许多多的BA元素附属产品。比如新式武器,比如我脸上的这团泥巴……当然,苯猜也不是无私奉献的人。他索取了很多,从人脉、资金到人员。他利用天海的资源招揽了很多很多的名流,创立了一个所谓的灵修会(林简心头一跳),用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法术蛊惑人心。不止如此,他还把那促进精神力的药丸散下去收买人心,劝说那些人头人脸的上流人物日日服用,说是什么仙丹灵珠……说起来,当时我们已经察觉到了那药丸的不妥了,可苯猜是不能得罪的,方董事长断然封锁了消息。嘿嘿,那些服用的,现在也该尝到滋味了。” 他慢慢的抚摸自己的脸,神色有些恍惚,又有些狰狞。林简看得毛骨悚然,心里头却越来越觉得不对:“不知道你们服用的那药丸……到底是什么东西?” “药丸?”方舟抬起头来,冰冷一笑,“谁知道‘苯猜大师’的秘方?方董事长要大局为重,连个药理检验都不肯做……那药丸一股血腥味,表面全是红的一层,谁知道是什么狗屁东西?” ——血腥味? ——红的一层? ——促进“精神力”? “——卧槽!红丸!” 红丸:以处子红铅,取乌梅三个,混露水蒸之。三更,驱魂魄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把苯猜彻底告一段落——苯猜的灵修会不可能是平白无故长出来的,没有背后的资金人脉支持,他就能混到上流社会么? PS:在这里先抱歉,昨天因为天杀的晋江所以写得浮皮潦草。具体的过程会在番外更新,大概是在五一。这番外会在作者有话说更新,小天使们不用再破费了。番外主要是讲事务所成立前的一点鸡毛蒜皮。具体就是:中央政府在苯猜事件后草木皆兵,难以接受事务所。经过谈判后,林简与萧振衣必须交一交投名状,正好中央已经追查到天海企业,却由于线索中断而徘徊不前。在夏薇的筹谋下,天海企业董事长“无意间”听到林简的名声,前来求医。林简必须设法诱使董事长吐出线索——这也就是LX事务所的第一单,承前启后。 红丸这种东西特别恶心,它源自于道士的一种举一反三:人被鬼冲身后力大无穷飞梁走壁,这种现象能不能加以利用?反复推敲后就有了一些非常恶心的长生法术,大致思想就是把外界的魂魄通过某种手段硬生生塞入人体,人为制造“冲身”,这种冲身是被设计好的,不会影响人的神智,反而会让人力气大增神采奕奕,所以很受欢迎。 ——只是嘛,外界的魂魄大都有怨气,硬生生塞进人体这些鬼大爷可是要造反的。那就只有找没有怨气的魂魄了。什么魂魄没有怨气?道教认为未见天日的婴儿或者动物根器不全,对痛苦反应很低,不会产生怨气。于是乎嘛,有点良心的就去宰猫狗宰猴子,没良心的那就是种种不可思议了。 这种恶心透顶的法术在明代尤其盛行(西游记取小儿心肝那一段里就有影射),连明末三大案之一的红丸案都疑似与这种法术有关(野史!)。 红丸制作的方法也很恶心,红铅指的是大姨妈血……偏偏明朝的很多缺德皇帝还特别欢喜用红铅炼丹。 第39章 精神力【2】 欢迎红丸? 林简心头噼啪一响,几乎没憋住惊叫。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方舟的阳寿会如此短促,怪不得他会冤孽缠身,也怪不得他身上满是黑气,甚至有“稚殂”的痕迹。 红丸固然是“成仙”的终南捷径,无与伦比的“灵丹妙药”,一蹴而就的“得道秘方”,也能实实在在的凝固元神(也就是方舟口口声声的“提高精神力),却有一个不大能回避的害处—— 这玩意儿“残害生灵而成神通”,炮制的手法也实在是惨无人道,长久服用必然招致天谴。 比如说,折阳寿。 看方公子手上那道诡秘莫测的掌纹,这位的阳寿恐怕已经折了个七七八八了。 或许是林简的目光太过露骨,也或许是他发呆太久,方舟轻轻咳嗽了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看来林顾问对那药丸颇为熟悉。”他轻声道。 “不错。”林简点头承认。 “是么?”方舟有意无意地再次扫了一眼他的眼镜:“苯猜素来在天海飞扬跋扈,有一大半便依仗的是这药丸的秘方……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把林先生青睐,搞个竞争激励也是好的。” 林简有点搞不清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了,也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试探还是说笑,但他立刻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非常坚决地。 “不必了,这种药丸大伤天和,是缺德得不能再缺德的恶心东西。苯猜已经死了,算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倒是要劝你一句:这种东西还是不要乱碰为好。” “不碰为好?”方舟的语气很轻,表情也极为冷漠,“来不及了。不过嘛,想想服用这药丸的人数,想想灵修会的漏网之鱼……我黄泉路上也未必就有多寂寞。” 面对着这种破罐子破摔似的光棍,林简倒是一时语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方舟漠然扫了他一眼,慢吞吞继续:“当然,林先生是肯定看不惯我的做派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和反邪教办公室合作嘛。只是想想林先生的才华,憋在一个官僚机构里,该有多无聊啊。” 这一次没错了——方舟的目光是的的确确的落在了他的眼镜上,他上下打量着这副普普通通的黑框,眼神里多了一丝讥讽。 林简已经算是早有心理准备了,他并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一开始。”方舟收回目光,继续打量着桌子上的那团泥巴,他的表情很平静:“在你第一次扶眼镜架后吧。天海与国防部有过间谍武器方面的合作,要认出一架监视眼镜还是没问题的。” “那你还……” “还说这么多?”方舟头也不抬,“我当然不是傻的,躲在眼镜后的反邪教办公室的诸位应该也不是傻的。这一次监视……呵。” 他斜眼睥睨林简,眼神冰冷若无物,好似此刻他的神情。 “这一次监视……这一次监视可没有法院的批准吧?啊——林先生,您也不用诧异……反邪教办公室当然拿到了很多证据,可那些证据能公之于众么?法院是打算拿什么控诉我,拿什么来批准监视令和逮捕令?草人,符纸,还是——我捐给苯猜的几笔‘心理辅导费’?”方舟慢条斯理的打量着林简鼻梁上的那一副眼睛,嘴角微露讥笑:“反邪教办公室莫非打算告诉公众,我,天海企业的董事;我父亲,天海的董事长,就是用几张擦屁股都嫌硬的黄纸来‘损害公共利益’的?谁会信呐,嗯?归根到底,归根到底,反邪教办公室只能在《紧急状态法》的限制下活动。紧急状态法确实给了他们监视我的权力,可是嘛,通过监视的到的一切证据,可都不具有法律效力——就算我当着你的面招供一切,法庭也不会考虑这份证据的。” 林法盲有点懵逼。 “不过——”他还是有点迟疑的问,“那也可能——可能给反邪教办公室带来某种——某种线索吧?” ——再说,就算可以胡言乱语不担责任,言多必失你不懂吗?还是说方公子你非要学大反派的榜样来个剧终解密话多翻盘? 当然,以上这一句被林简咽下了肚。 “提供线索。”方舟倚在椅背上,两只手的指尖搭在一起:“当然会提供线索。可就算我不提供线索,不主动的走到林先生眼前,苯猜的文件也已经把我给暴露了吧?——当然,当然,就是暴露了我也没傻到千里迢迢来增加曝光率,来自动送死。不过想想我的阳寿……以反邪教办公室的效率,能在我死前得一个定论么?” 林简说不出话来了,面对着这种亡命徒一样的光棍,那一瞬间他也无话可说。 这光棍是在乘胜追击,他身体前倾,眼睛就像秃鹰一样盯住了林简,那一瞬间林简简直毛骨悚然。他盯了很久,从林简的眼镜盯到他的手指,又从他的手指盯回眼镜,良久良久。 良久良久后,方舟微微眯上了眼,他的口气出人意料的平和。“在我来这里之前的三天,天海正式的批准了BA元素武器化的战略——当然,处于保密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并在前天提交国防部……现在嘛,要查我,或者要查方董事长,就等于是要干涉国防部的新型武器战略——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干涉,不过嘛,等反邪教办公室与国防部走完协调的程序,他们大概就只能审一审我的尸体了——咦,也不太对,林先生应该会招鬼的法术吧?” “可以。”林简干巴巴的回答,“不过阁下的魂魄到不一定——你吃了这么多的药丸,这魂魄嘛……” 方舟根本就没理会他口气里那一点若有如无的威胁,他径直笑了:“林先生当然是魂魄方面的专家,我也不质疑专家的结论。不过嘛,BA元素从来就是科学界的王冠,能戴上这顶王冠,耗费一点寿命,死后受一点苦,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代价。就是那些所谓的‘名流’、‘明星’,他们或者是尔虞我诈,或者就是饱食终日,让这些身家显贵的废物们给科学添砖加瓦,那也是好的。” “你的三观……真够歪的。” 林简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显然,三观歪如方舟,且命不久矣的亡命之徒是不会在意别人的意见的,相反,他倒是笑得更加热烈了。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林先生还要纠正我的三观么?或者是林先生打算替天行道,提前了结了我这条时日无多的性命?终究来说,事情也已经是做下了——您能帮灵修会的人补回阳寿么?您能让苯猜起死回生再到法庭受一次审判么?您都做不到啊,林先生。再说啦,我和我父亲都是服用过药丸的人,就算阁下想抓个罪魁祸首,隔个几年,恐怕也是只能拷问魂魄了。就是我本人嘛,虽然为了瞒天过海,装纨绔子弟装得太过成功,但只要BA能见效,我也不算是一事无成。就是我们父子身死,嘿嘿,死人为大,难道中央政府还能揪着灵修会这点小小的瑕疵来诋毁国家的功臣?名、利,我什么都不会丢掉……” 就算林简本人对灵修会没什么恶感,听到这几句话他也觉得太阳穴的青筋砰砰直跳——这人完全就是三观全无奇葩透顶的一个无耻贱货,偏偏他还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错,他面前这人已经是死期将至,魂魄不存,你还能拿他有什么法子? 林简不想再继续了,他深深的觉得自己、苏洛、萧振衣和警方都是在浪费时间,他们被一个快死的混蛋嘲笑了——这混蛋千里迢迢的奔过来,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真相,然后无比恶毒的提醒他们:在我死前,你们什么也查不到;在我死后,你们查到了也没有用。 偏偏这贱人说的还是对的! 他是在憋不下这口气了,林简直接摘下眼镜,他面无表情的瞪着面前这张万分可恶的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炫耀吗?” “炫耀?”方舟轻轻摇头,“当然不是炫耀。我已经是将死之人,每一分钟都无比宝贵,哪里能用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我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找到阁下,自然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林简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了,他不自禁地冷笑,“求什么?帮你炼红丸?哪里用这么麻烦——前面左转有个栏杆,你跳出去就可以上天啦。” 方舟丝毫不为他的讥讽所动:“红丸?我们倒是讨论过红丸。不过红丸的副作用实在太大,淬炼精神力也过于痛苦。少量的BA元素或许无伤大雅,要操纵大量的BA材料,那就是后患无穷,并且难以持久——实在不是理想材料。现在苯猜已死,红丸已经是不能持续了……不知道阁下,是不是愿意为我们——” 林简甚至都感觉不出愤怒了,他只感到滑稽可笑与不可思议,甚至他只想大笑。最终他憋住了笑意,只是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 “要‘淬炼精神力’?哎呀简单得很呐!诸位献身真理的科学家只要往岩洞里坐上那么一坐,一个人待上个几百年,不吃不喝不性交,自然而然地元神凝固与虚合体,到时候得道飞升,精神力那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反正你是要为真理献身的,何不献的爽快一些嘛,哪里用得着这么精打细算,小家子兮兮,嗯?” ——要随时随地动用“精神力”,好啊,成仙呐,上天呐,元神出窍呐,拔宅飞升呐。 ——你会吗? 反正老子不会。 尽管已经沐浴在了林简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下,尽管林简的话已经是夹枪带棒,方舟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好像他刚刚没有说出那一段梦呓,而只是提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猜想——他甚至还喝了口茶水! 然后,他又带着那种平和淡定的神情开口了,语气就好像他们是在谈天气:“您当然是不可能同意,这一点家父与我都不意外。当然也没什么……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想验证一个疯子的话而已——BA实验离不开苯猜的药丸,现在他已死,哪怕是疯子的梦话我也得试一试。再说,那个疯子也并不都是信口雌黄……” “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 方舟漠然看了林简一眼,好像丝毫没有把他突然提高的、无礼的口气放在心上,他的话还是慢悠悠的:“三个月前,苯猜拜见了家父,我有幸旁听……在谈话中,苯猜反反复复的提到了苏氏,提到了苏氏的一个顾问,还提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帖子(林简皱了皱眉)。他的话杂七杂八,谁也听不清楚,但中心思想很明确——他要钱,他要人,他要去监视某个人,也就是你。他趾高气扬,说起话简直就像是喝令……可是呐,当时我们已经察觉到了药丸的副作用,也已经察觉到了苯猜的一点猫腻。我们盘问他,反反复复的盘问他:他为什么要监视你?他为什么要关心一个苏氏的顾问?哼,苯猜的确狡猾,可还比不过方董事长。仅仅是几句套话,他就漏了不少的底——他提到了那红色的药丸,他提到了BA元素,他似乎坚信你会插手BA设备的研究……他反反复复地游说我父亲,一次次的保证,他说你一定会危害到BA的研究,一定会插手到BA的研制过程中,也一定会让他前功尽弃。他唠叨了很多很多。其中涉及到你,林顾问,还有那位与阁下似乎颇为熟悉的萧先生,喔——还有一个当时不太有名的夏小姐。” 他盯着林简,目光生冷。好像一直盯到了他惊骇的内心。他的声音还是毫无波澜“喔,我们当然不会相信他,他肯定是在胡扯呐,对吧?当然了,经不住他反反复复的唠叨,我父亲还是漏了一点东西给他,只是纯粹把他当成一个笑话。可是啊,三个月后,某个事件爆发了——你,对就是你,夏薇小姐,还有萧先生,就那么顺理成章的,‘一不小心’的,毁掉了苯猜,毁掉了灵修会,也毁掉了药丸,同时毁掉了BA……是巧合吗,林先生?” 林简没有说话。 “当然不是巧合——苯猜预见到了什么,却还是没有逃脱他的预言。家父与我并不清楚预言,但我们还算知道先下手为强——不不不,不是强迫阁下。苯猜早就告诉我们了,法术这种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要阁下一个不高兴,我们可就倒大霉了。我们需要阁下的配合。可怎么才能让阁下配合呢?苯猜生前曾经反复的要我们把你和BA元素隔离开,他说过,只要两位相遇,阁下就一定会‘插手到BA试验中,摧毁我们的努力’——催不摧毁我不关心,我们需要的是‘插手’。当然,我也不清楚苯猜的意思,不过反其道而行之也不难——只要‘接触’即可嘛,BA元素也不涉及机密呐。” 方舟在桌子那头朝他微笑,这是第一次的,他放松而从容的微笑,那一瞬间他甚至不那么乖戾怪异了。 然而林简言语不能,他喉咙像是被梗住了。 方舟推开椅子洒然起身,将一块小小的泥团推过桌面,推向林简。 “祝研究顺利。”他柔和一笑,站直身子,“如果方便的话,欢迎参加我的葬礼。” 他转身迈步,再未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就是林简将来的金手指之一——BA! 接下来是抓鬼看风水看面相装逼的日常,BA这个伏笔要等一段时间。 至于B嘛,它A能随意改变性质,又能被精神力驱动…… 这是什么?机甲啊! PS:小天使们别觉得红铅很恶心,道教的邪术恶心的多着呢——现在有人吃死婴吃胎盘,根子就在道教的采补服食术上,只不过他们毕竟是图样,人家真正的妖道可不吃死人肉,你以为西游记活摘小儿心肝是在影射谁?为什么是寿星老头的鹿下凡摘心肝?因为道教里专门就有吃婴儿的邪术啊。 道教还有种叫“尸丹”的玩意儿,那才是叫人作呕。 pps 被红丸案搞死的是明光宗泰昌皇帝,连半年皇帝都没当完。据说是生病后太监动了歪心思,想用邪门法术帮皇上快快痊愈——反正损的是阳寿,一般人也不知道。没想到这皇帝本来寿命就不长了,一颗药丸下去就真的要完了。 不过他祖宗嘉靖才叫缺德,嘉靖不但吃红铅,还服仙露——把处女舌头刺破,流干唾沫后出血,那血液就是仙露。宫女们饱受他残害,甚至有宫女差点将他绞死。 【第一卷:事务所】 第40章 风水 “——所以说才开张第一天,哪里来的这么多客户?” 林简缩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凝视着一张长长的名单,一动不动。 良久后,他翻了两页,故作沉痛的栽倒在了椅子上。 “三天一百个预约,”他瞪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却暗藏窃喜),“每天要看多少啊……” “你不用看这么多。”萧振衣踱了过来,弯腰拈起了那张薄薄的纸,他扫了名单一眼:“这里大多数都是苏总介绍的,很多也许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上流社会也没那么轻信,哪里可能听得风就是雨,急吼吼的跑过来?” 林简垂下头来,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就真有必要把真相说出来?” 萧振衣回赠了他一个白眼,伸手摁下桌边的按钮。 “等会上来的是苏总亲自介绍的客户,苏氏御用的设计师。人家少年天才,春风得意,脾气是出了名的大——我说你好歹可要认真点。” —— 无论林简怎样不忿于萧振衣那张捅破皇帝新衣的乌鸦嘴,他都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事务所才刚刚开张,主持事务所的又是他这个籍籍无名的、所谓的“苏氏高级顾问”,那些人精一样的上流阶级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也不可能就平白无故的掏出钱包来。他们所能招揽的第一批客户,大概都是靠着苏总和夏薇的面子,前来“走个过场”,很多甚至完全就是被“威逼利诱”过来的。 比如说他面前这位,传闻中的苏氏御用设计师。 这位发型与脾气一样怪异的四十岁大叔一进门就展现出了他艺术家的脾气——显而易见的,他对于自己被逼迫着力捧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而耿耿于怀,甚至极度不满。此种情绪之强烈,几乎是从他皮肤上的每一条皱纹里溢出来了。 他大模大样的拉开林简面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他的个头很高,高到足以让他缩在椅子里也能居高临下的从黑框眼镜里睥睨林简,充分表达他满肚子的不屑。他哼了一声(这声音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林简怀疑他是不是把什么喷到桌子上了)。 “林先生?” 林简点了点头。 “你可以叫我安远。”大叔不耐烦的咂咂嘴:“平安的安,远方的远。是苏总介绍我来的。” 他这名字真是言情风十足,与他那种蛮横的口气简直是违和之极,以至于林简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然后他决定先把礼数尽到——不管怎么说也要给苏总一个面子嘛。 “苏总给我介绍过安远先生,实在是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安远挺了挺他的肚子,稍微坐直了身子:“说实话,我的大名也没什么好久仰的——反正也是我自己取的艺名(林简噎住了)。要我说,像我们这种搞艺术的,最好的名片就是我们的设计嘛——看得懂我们设计的,不需要记住我们的名字;看不懂我们设计的,记得我们的名字也没有用……” 安远这句话完全就是在开地图炮了了,林简简直有点匪夷所思—— 话说我不是来跟你谈设计的吧?不懂艺术的人就没人权啊? 他很不自在咳嗽了一声,决定还是尽力把话题拖回正轨上:“安先生的高论当然是很有意思的,像我们这些不懂艺术的俗人可能也很难看懂安先生的设计。不过嘛,术业有专攻,安先生还是先伸出手来吧。” “安先生”很矜持似的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施施然的伸出了一只细长粗糙的手,慢腾腾的放在了林简面前。 林简肚子里憋着一点火气,低头就想找他几个霉运出来恐吓恐吓这个目高于顶肆无忌惮的设计师,也好杀杀威风。可等他定睛一瞧,经不住的心里叫苦——妈呀,惨了! 这倒霉的设计师绝壁是经常下场搞手工活——他一手的伤痕! 要知道,手相学里最特么忌讳的就是这种“无根伤”,什么叫“无根伤”?也就是因由成谜来源不知连受伤者自己都一头雾水的伤痕,这种伤痕根本就是纯粹随机算无可算——因为谁特么都不知道这是老天的特殊安排,还是受伤者的一时不慎。如果这种伤痕长在手上,那一手掌的掌纹就算是全废了。比如说吧,这位安先生的生命线上被七八条小伤口截断,按截断的位置和长度,他应该在十二岁、十四岁、四十五岁、七十八岁和九十七岁分别死一次;这位的姻缘线上也开了个大口子,按新的伤疤估计,他应该是在六岁就离过婚…… 什·么·鬼 ! 林简抽了凉气,无可奈何的移开视线。他抬起头来,死死盯住安远的脸:手相不能看了,面向总可以推算吧—— “林先生看我的脸干什么?”安远扶了扶他的黑框眼镜,面上微有不屑:“不是说要咨询吗?就盯着人看?我的脸虽然摔过,但也还算拿得出手吧?” “……你的脸,摔过?” “不错。”安远摸了摸脸颊,“二十岁做建筑设计时从梯子上栽下来了,脸骨都移位了,足足缝了四针。” “脸骨都移位了……”林简喃喃道。 脸骨都移位了,五官自然也随之改动,甚至连肌肤纹理都会随着发育为变化…… 怪不得……光看安远的面相,他应该在十二岁就有两个女儿了。我还说怎么可能这么没节操。 ——TMD,面相又不能用了! 我了大擦,接下来还能用什么装逼? 等会儿……给人算命的法子不止这一种,就算面相手相行不通,也有其他的备用选项—— 测字? 不好意思,安远是艺名。 八字? 先不说这位艺术家肯不肯赐告准确时间,就算知道了,那也要千辛万苦换算为阴历,耗时起码也在两三个小时。安设计师等得了两三个小时么? 摸骨? 这倒靠一点谱,只要安远没有全身粉碎性骨折,应该就能摸出个大概。可是——可是,摸骨要肌肤相贴细细摸索,以安远现在的不可一世,他会乖乖宽衣解带? 蓍卜?龟卜?掐指一算? ——不好意思本人不会啊! 林简算是给拿住了,他只能盯着安远的脸,盯着安远的手臂,来来回回的看来看去,妄图从歪七扭八的掌纹骨骼中推出一点可以让他体面收场的东西,他的额头有点冒汗。 真可惜,客户是不会体谅服务人员的辛苦的,像安远一样脾气古怪放诞不羁的艺术家形客户尤其不会——安大设计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粗声粗气的问:“林先生,你怎么还在看来看去?到底在看什么呐?” 林简的汗冒得更多了,他必须得歪歪楼,果断岔开话题,争取时间—— “我是在看安先生手上的伤疤,果然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安先生有现在的成就,也是吃了不少苦……” 林简徐徐而笑,尽量的语带恭维口气柔和,心里头却是叫苦不迭:TMD,歪楼歪得太生硬了,简直就是生掰胡扯!我去真是尴尬! 可事实证明,哪怕是胡扯的歪楼,只要挠中了某人的G点,那还是功效显著——安远一点也不尴尬,他马上就笑了,语气也缓和了些:“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确实是有道理,没有勤奋哪里有成就嘛。不过呢,光是勤奋刻苦也不行的,只知道勤奋刻苦,那最多也就是个工匠,一辈子摆脱不了匠气的。真正的艺术家呀,要自己琢磨,自己体会,自己开创新流派,自己搞创新——当然,我也不敢就昧心说我自己就创新了什么的,我现在这一点薄名呢,那也是同行抬爱。不过呢,我也算是在摸索,也是有点成就的。林先生是苏氏的高级顾问,苏总也很信任你,所以我也就不揣冒昧,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 歪楼成功! 林简喜不自胜,听着安大艺术家那一番近似自言自语的高论是一点也不反感了。相反的他还一定得让这位多吹吹牛逼,多争取一秒是一秒——他已经排除了三条伤痕了。 “不知道您最近有什么创意呢?” 这问题显然也问得好,安设计师笑得更灿烂了。他颇为得意的仰靠在了木椅背上,洋洋自得的打量着天花板,再从天花板扫到窗户墙壁。他清了清喉咙,语气里全是“老子居然折服了苏总的心腹老子好自豪”。 “其实这种东西吧,说了也算是白说。主要是靠一个感觉。现在我呢,主要就是专注于办公室设计(他气势十足地朝窗户墙壁挥了挥手)。办公室设计这种东西,一向都是故步自封、停滞不前,十年来了一动不动。我呢,就一直想改良它——办公室相当于很多人的第二个家,第二个家设计不好,会有多大的影响?我专门研究了很多,从职场心理学到什么最新的分布理论。我就觉得啊,现在的办公室太死板了!员工进办公室,看到这么压抑的布置(他朝办公桌扬了扬下巴),这么凝重的色彩(他指了指天花板)一律是战战兢兢,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哪里能发挥主观能动性?我觉得,就应该打破这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打破空间的隔阂,制造一种疏朗的、宽阔的、亲和的氛围,利用空间的重叠与交错,合理的使用桌椅门窗……” “呃——喔……具体是,怎么操作?” 林简露出个相当标准的微笑,加紧着盯住安远的脸:嗯,那道伤疤可以忽略不计,应该没有伤及面相,那一条岔路可以考虑…… “具体嘛,就是极简主义的思路——简洁,简洁,从简洁中看到亲和!极简主义在心理学上的运用一直非常出色,微托马克就很赞赏这种想法,我借鉴了托马克的思路——利用开门见山制造亲切感与仪式感,让员工能在进门的一瞬间就与老板进行正面沟通,正面交流,不需要有空间隔断。当然,也可以在办公桌侧面设置一些观赏用品。另外一个,就是利用在办公桌后开辟自然光源,利用光影的效果强调权威……” 显而易见的,林简什么也没听懂。 他听不懂极简主义,听不懂什么“简洁亲和”,听不懂什么“微托马克”,但他觉得自己听懂的那一点好像不太对劲。 “安先生,您的意思是不是……开门就是办公桌,再在办公桌后加个大窗子?” “不要想得那么简单!”安远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很不高兴的样子:“办公桌、窗户,同样的元素、同样的组成,却可以产生微妙而不同的区别,这就是设计的魅力所在,这也就是设计师的力量。不是几句话就总结出来的。一般人不可能懂得这一点点细微的区别!” —— “一般人不会懂得细微的区别。” 不错,我当然是对设计一窍不通了,我也不懂“微妙”,不懂“细微”…… 但我懂风水啊! 我勒个去!开门见山,门后正对窗——这特么是十足十的风水恶局,鼎鼎大名的“穿堂煞”啊! 所以,所以—— “这种设计,有没有付诸实践呢?” 安远睥睨他一眼,神态倒是有点温和了:“实践?阁下不是苏氏的高级顾问么?怎么不知道苏氏的建筑计划?苏氏的建筑早就已经应用上了,最近的那一栋总部大楼就是……” 林简几乎立刻反映了过来。 “L市那一栋?” ——怪不得! “不错,还有其他的很多大型企业也很欣赏呐,现在也算是一股小小潮流了。比如说吧,顾氏的总部在装修时,就专门借鉴了一部分这种创意……“专门借鉴?借鉴了什么?穿堂煞? —— 桥豆麻袋,顾氏? “您说的,该不是那位搞房地产的(总裁得怪病进医院的)……顾家吧?” “正是。”安远懒洋洋的盯着自己那双伤痕累累的手,“顾总的审美确实是很高明的,是他力排众议,采用了我的一部分构想——当然,事实后来也证明他的先见性,顾氏的工作效率有效的提高了。也算是这种设计的一个小小体现。” “喔。”林简慢吞吞的说,“是嘛。” 就好像是山穷水复中忽然有了柳暗花明,在仅仅几次交手后,林简就已经顺利的逃脱了三分钟前尴尬的局势,而相反的,他面前这个傲慢的、不通人情世故的、放诞不羁的设计师却已经茫然无知的暴露出了他最柔软的死穴——他完全踏入了他自己亲手挖的陷阱。 可以收网了。 林简微笑起来,恰恰好好的露出八瓣牙齿,是训练数十次的端庄。他慢条斯理的开口,幻想着自己每一个字里都流淌毒汁。 “可是,听说顾总……就是在顾氏总部发病的?” 多么迟钝呐,那个一脸高傲的艺术家还一脸不客气。 “你什么意思啊?” 林简一点也不生气,相反的,他觉得自己笑得更欢快了。 “我能有什么意思呢?只是听说吧,这一次的天通苑事件,苏氏位于L市的房产可是……” 点到为止。 安远的智商当然不差,他立马反应过来了:“你想说什么?我跟你讲我设计的这种风格的办公楼少说也有十五六栋,拿两个例子出来你是什么意思?” 林简继续慢条斯理,优哉游哉:“十五六栋啊。请问都有哪些?” “都有哪些?”安远一声冷笑。“天海的新总部,世界第九高楼,知道吧?” “知道。”林简柔声回答,“就是最近被反邪教办公室调查那个天海企业嘛。” “——那是他们自己为人不谨慎!另外还有——还有宏达的旧楼翻新……” 安远的声音低下去了,大概他也想到了林简将要说出的话。 “宏达前两个月才着了一次火灾吧?” 真是过分呐——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落下,蜿蜒曼妙的盘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那一瞬间,安远的脸色简直就像是放了半个星期的牛奶。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恐怖,他已经意识到了杀机,他还在垂死挣扎——垂死挣扎着妄图摆脱林简的杀招。安远的嘴唇在微微阖动,拼了命的念着一个个林简听过或者没听过的名字——显而易见,他是在找一个可以反驳谬论的例证。 可惜啊,林简悠然想,可惜。如果是别的风水局也就罢了,穿堂煞是出了名的凶险难惹,偏偏这位还把穿堂煞往总裁办公室里布,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当然啦,如果没有旁人提醒,这位大概也不会把这些事件联系起来吧? 罪过,罪过。 终于的,安远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他的神情也很恍惚。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喃喃道,“这种风格很受欢迎的,很多人用的。就连——就连皇宫也——” 他忽然哑住了。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后。安远哆哆嗦嗦的转过头,他的声音虚弱得可怕。 “林先生,你——你明天……能帮我看看——看看设计图纸吗?” 林简笑了。 “好啊。” #game over# 作者有话要说: 风水这个东西,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袁枚(或者纪晓岚?)写过一个小故事,说有块山谷被堪舆家认为是大凶之地,只要在那个地方住的必死无疑。为了警惕后人他在此处还铸了碑。结果几年后就是甲申之变,乡下人躲避战乱,就在当地扎下了根。数十年后堪舆师派他的徒弟去看那块“凶地”,结果发现此处人烟阜盛,生灵兴旺,日子过得很不错。徒弟搞不明白,回来问他师傅,他师傅就说,风水这种东西,归根到底是天地气脉流动产生的。天地气脉个主吉凶,自然也能让人生死祸福。但是呢,人本身也是有气脉贯通的,无数人聚集起来,则人气干扰天地气脉,风水也就成了空谈了。 另外也是清人笔记,说有个地方叫“度溪”,风景水土都不错。结果呢乡下人口音差异,以讹传讹竟成了毒溪。毒溪毒溪叫了几十年,那里就真成了大凶之地了,每年都要枉死上数十条人命。这就是人造风水的例子。 第41章 设计 安远先生今天挺奇怪。 这是他的私人秘书,敬业的罗伊斯的结论。 从上午一进门开始,安远先生就处于一种诡异的焦虑状态,他在办公室里倒背着手兜圈,嘀嘀咕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名词,模模糊糊的听起来好像是什么“概率”、“巧合”,简直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然,仅仅只是转圈和念叨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们的秘书,身经百战的罗伊斯先生,已经是接连服务过整整三位“设计大师”了,他太清楚这些艺术家们的怪癖了(事实上,他倒是私底下以为安远的怪癖最为特殊,因为他实在太像一个正常人了——除了不通人情世故以外)。念念有词的转圈算什么呢?念叨一些明显不属于设计范畴的名词又算什么呢?毕竟,他上一位服务对象为了设计出人与自然的风格还专门上过《荒野求生》呢——只是没成功活下来罢了。 不过,在整整转悠了三十分钟后,安远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来,让罗伊斯去找一些资料。 “什么资料呢?先生?” “有关极简主义设计的,特别是——特别是最近设计的作品……” 罗伊斯是个好秘书,他兢兢业业的收集一切客户的资料,甚至在合同结束后也会保持关注。这一点现在能发挥作用了——他很快就找到了整整两个盒子的相关文件。 显然,这些资料并不能让安远满意,他只是翻了几页就不耐烦的丢下了箱子。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安远的声音很生硬,“我想知道这些企业——就是我们的客户——最近有没有遭遇什么——什么不测,或者不好的消息。” 原来如此! 罗伊笑了。 “您不必担心这一点,先生。”他的口气很愉快(当然,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安抚),“我们的设计都是经过专家评估的,没有任何的安全上的风险。就算那些企业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那也绝不是我们的问题。” 安远一点也没被他的话安慰到,相反,他一直在喃喃自语:“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罗伊斯。 “那么,我们的客户到底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啊。”安远松快的笑了——虽然这件事与业务无关,但他仍然乐于展现一下自己的超凡记忆力:“其实说来也奇怪,最近这几个月,中大型企业好像普遍都流年不利。出事的出事,生病的生病,还有好几家惹上了政府,说起来也确实……” 安远直接打断了他。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 “这我也不清楚,总有个渐渐地趋势嘛。不过听说近几个月他们发生事故的概率突然飙升了好多,特别不正常,以至于政府方面都警告他们要提高防范意识——当然,先生您放心,我们工作室的安全意识、安全教育一向是做得很好的。” 说最后几句时,罗伊斯下意识的加重了口气——他暗地里觉得自己已经明白老板的意图了,应该是借着客户事故率上升的由头来整治一下工作室的安全问题吧?接下来应该就是安全方面的训话了?嗯,得想想怎么应对——可以找个权威的第三方机构做个安全评估什么的…… 出乎意料的,安远丝毫没对他的这番保证做出反应,他只是呆若木鸡的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的盯着前方。 好一会后,他好像突然惊醒了。安远嗖的一声站起来,朝着罗伊斯大声叫嚷。 “前几个星期是不是有个皇家设计学院的教授来讨论过极简主义设计?” “呃,是……” 安远先生好像有点摇摇欲坠了。 “他是不是说皇太子的书房,还有后花园要——要装修了?” “是,不过……” 怎么摇摇欲坠得更厉害啦? “马上给皇家接待办公室拨个通讯!最好直接打给太子的私人秘书!” 安远空前的提高了嗓门,声色俱厉的下达了指示。然而,罗伊斯没有动弹,他脸上很犹豫。 “怎么了?快去!” 罗伊斯迟疑的开口了。 “先生。”他吞吞吐吐的说,“昨天半夜的时候皇太子殿下摔断了腿,现在皇室已经乱成一团了。如果不是什么急事,还是等几天再打吧……” 安远栽倒在了椅子上。 —————————— 当安远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林简正在啃鸭脖。 鸭脖,五块两个,香辣可口,休闲必备。最适合百无聊赖的工作闲暇了。 只是不太适合装逼。 当然,林简也并没蠢到当着客户啃鸭脖的地步。事实上,当AI的机器女声叫出安大设计师的名讳时,林简已经打开抽屉收好了鸭脖,正准备加紧努力啃完嘴上这一个——他很清楚,大门离办公室足足有七分钟的路程,够他收拾残局吃干抹净了。 然后,三分钟。 砰的一声巨响,虚掩的房门訇然中开,收力不及的安远几乎是手舞足蹈的撞进门来,吱呀声后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头也跟着栽了进来,两人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摩擦,一路杀到了林简桌前,又是好一声哐当。 林简:…… 盯着面前的纠纠缠缠的半百老头邋遢大叔,他缓缓咽下最后一口鸭脖。 “两位……这是在干什么呀?” 安远费力的伸手攥住桌腿,用力爬到了椅子上。他抹了一把汗,转身拉起了还在哎哟哎哟的老头。 “这位是皇家设计学院的教授,陆洋老先生。”他干巴巴的介绍,“这位是苏氏集团的高级顾问,林简先生。” 林简犹豫了半晌,终于记起了他是用哪只手吃的鸭脖。他微微一笑,把另一只手伸了出来。 “陆教授您好。” 还在大口喘气的陆教授有气无力的握了握他的手,沾了林简一手的汗。 林简忍住那种湿哒哒的诡异感觉,不动声色的把手搁在了桌旁的纸巾上。他竭力挤出笑容。 “不知陆教授和安先生这样急匆匆前来,又有何贵干呢?” “啊——啊,是这样的。我前几天不是才来拜访过林先生么,我觉得林先生的意见真的是非常非常宝贵。我专门跟陆教授提了一下,他也非常非常的佩服。所以我们就——就想来请教请教……” 佩服?喂,如果不是用穿堂煞吓唬住了你你会佩服?再说了,旁边那位陆教授的表情也不像”非常佩服“呐?您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流! 林简简直要翻白眼了。 “安先生实在是过誉了。我也就是个设计行当的门外汉,哪里能有什么高见?这都是安先生自己虚心求教,举一反三……” 显然,安远这一次是一点也不满意他的恭维的——这位设计师的脸色好像变得很难看了。他深深吸气,然后又吐了一口气出来。 “我就直说了吧,林先生。我昨天回去查了查,发现——发现,凡是采用了极简主义设计——也就是——呃,门对着窗的,都出了一些小问题。这些问题确实很难用巧合解释。我们就想——再请教请教你。” 这次倒是有些客气了。林简倒是有点惊奇——看来这位搞出的穿堂煞惹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穿堂煞解决起来挺简单的。 “安先生也不必着急。你的设计也不过就是倒霉遇到了而已。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在门和窗之间加个屏风即可。” 出人意料的,听到了解决方法的安远仍然毫无反应。相反,他的脸色更加苦逼了。在好几分钟内,他鼓起了眼睛,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终于,他艰难的开了口,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向外吐钉子。 “那——那么。您能不能再看看其他的……”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一旁头发花白的陆洋教授似乎还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安远才翻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笔,轻轻摁开。 哔的一声轻响后,一个立体的、活灵活现的等比例缩小的3D模型浮现在地板的表面,笔端的微光中可以看见树木葱郁溪水淙淙,正是一个花园的模型。 安远站起身来,朝3D模型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简颇有点不明所以的起身,更为不明所以的踱到3D模型旁,他觉得自己还是先谦虚一番比较好。 “我实在也不是谦虚,我对设计这方面确实是一窍不通,两位还是另请高明——” 在看清了模型后,林简噎住了。 “您——您,请问这花园是干什么用的?” 安远没答话,他瞅了一眼陆洋。面带怀疑一言不发的陆教授终于反映了过来,他清了清喉咙。 “也不是什么大的用途,就是日常消闲啊,娱乐啊,放松放松心情……” 林简指了指3D模型的入口: “放松心情……干嘛要在花园入口放一个假山啊?” 陆洋精神一振:“这是极简主义与结构主义设计结合的精髓,利用假山来创造空间的神秘感!没有了假山,一进门口花园一览无余,哪里还有什么趣味?” 好吧,开门见山也没什么问题。可是—— “那……为什么还要在假山半腰来一条溪水啊?” 这一次陆洋好像听出了什么不对劲了,他皱着眉头盯住假山,好半天才说话。 “这个嘛,是我学生的提议,他也对——啊——对林先生的这些学问比较感兴趣。他认识一个姓萧的年轻人,好像也懂一点这个。那个姓萧的年轻人就告诉我学生,说水能聚气,在设计的时候最好添一条水路。我的学生试过之后感觉很不错,才推荐给了我。” 林简只觉一口热血涌上喉头。 萧!振!衣!风水最忌讳的就是道听途说的书呆子了你还到处瞎比比! “水能聚气”当然是对的,在住宅旁加一条水路也确实有调节气运的功效。可千不该万不该,你加一座假山干什么?这格局一下子就成了山穷水尽——当然,如果把水绕过假山,这还能算是个“柳暗花明又一村”,阁下却偏偏要凿山通水…… 思来想去,他只能悠悠的问一句了。 “这花园……已经建好了么?” “已经建好了。”安远直接抢了陆教授的话头,他的语速如此之快,以至于都结巴了:“有有——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山穷水尽”当然不对了!不过…… “这个我不太有把握。住宅布局当然会有一定的影响,但也要因人而异。如果花园的主人气运旺盛,也不一定就有什么大麻烦。” 安远与陆教授对视了一眼,简直配合默契。两秒钟后,他们齐刷刷转过头来。 “如果——我们只是说如果——如果这花园的主人位高权重,身份高贵,又是年轻体壮呢?” 位高权重?身份高贵?年轻体壮? 难不成是个官二代? 林简咳嗽了一声,决定加个保险,不要把话说死:“这个嘛……其实呢,风水布局这种种神秘学说,也不就是一定会发挥效用,终究只是个因势利导而已。所谓善泳者溺于水,只要住宅的主人小心谨慎,估计也不会出太大的篓子。” 安远与陆洋再次对视,随后又直刷刷盯住林简: “那如果……不小心谨慎呢?” “呃——不小心谨慎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林简被两道灼热的、闪亮的目光逼得浑身不自在,他觉得还是把问题说得轻一点比较好:“最多嘛,也可能就是踩着被水浸湿的石头从假山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什么的……” …… 室内一片静寂。两个人目瞪口呆的盯着他。 林简浑身都在发麻,他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 “我也就是胡乱一说——两位——两位也不必就……” 他说不下去了:陆洋的目光实在太可怕了。 一分钟过去了,陆洋盯着他。 两分钟过去了,陆洋闭上了眼睛。 三分钟过去了,陆洋张开了眼。 “林先生,您愿意到皇宫来一趟吗?” 蛤?! 作者有话要说:  装逼之旅开启ing。 关于风水嘛,也不用太在意。纪晓岚就记载过,说汤文正公(文正是清朝文臣最高的谥号,说明此人刚正不阿,勇于国事)曾居住于一间著名的凶宅中,三年内毫发无伤。纪晓岚就解释,说《正气歌》里文天祥以一正气而敌七邪气,犹可以胜之,现在汤文正公不过是敌一地气而已,哪里有不大获全胜的道理?邪不胜正而已。 第42章 奇门遁甲 话音刚落,整个办公室都寂静了一刹那。三个人都呆住了。 ——“要不要去一趟皇宫”? 这算是泄底了么?两位就这么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公告天下,自己在皇宫闯了篓子? 林简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只能装傻,装作看不懂安远和陆洋的仓皇失措和支支吾吾,极力忽略两位设计师突如其来的语言功能失调。最后,面对着两张满头大汗的、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的脸,他思前想后只能端起茶杯委婉送客,从而得到了一声几近感激涕零的“再会”。 …… 看着两人如蒙大赦的仓促背影,林简若有所思的摁下了通讯仪。半分钟后,苏洛俊美的面孔浮现在了桌子上——恰恰巧巧的对着地板上陆洋忘记取走的那个3D模型。 在听完原委后,苏洛很是诡异的沉默了片刻,神情莫测。半晌,他开口了,低沉悦耳的声音中有一丝迟疑。 “这是皇太子的私人花园,半年前我曾经去过一次。不过当时还没有重新布置。” 林简若有所悟: “这么说……” 苏洛微微摇头:“我并不是很清楚。东宫现在门禁森严,里面的消息极难外泄。半个月后就是皇室的‘大宴’,皇太子必须出席。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不妥,皇室也会尽力封锁病情。” 皇室“大宴”,这名词算是如雷贯耳,就算对林简这种穿越后来的非土著也是如雷贯耳——“大宴”原本是皇室封赏功臣重臣的“九礼”之一,君主立宪后“大宴”的意义形式随之改变,成了五年一度宴请各行各业顶尖精英的仪式,堪称是这个时代的最高荣誉。 既然是最高荣誉,当然不能出篓子。陆洋和安远如此紧张也就可以理解了。 林简想通此节,不由得啼笑皆非:“怪不得那两人这么火烧火燎的,连邀请我去皇宫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祸可闯得真大。” 苏洛没有接他话茬,相反的,他微微合上了双目,似在默默沉思。 两秒钟后,他豁然睁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了林简。 “如果太子只是小伤小病,两人绝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陆教授是皇家设计学院的副院长,和皇室的关系极为亲密,绝不至于道听途说。”苏洛淡然道,“但如果是重病缠身,绝不可能瞒得这么水泄不通——苏氏在医学界还是有些地位的。最有可能的,是缠绵不去又不好不坏的病。病症本身没什么大碍,只是恰巧能让人耽误了‘大宴’——林简,陆教授的设计,还有什么不妥吗?” 林简瞄了瞄地板上的溪水草木,回头耸了耸肩。 “大方向上来看就是一个山穷水尽的风水局不妥,小的方面我就不知道了。花园里面曲径通幽遮遮掩掩,能恶心人的风水多了去了,我哪里知道得完全?要想一一查清楚,必须得到花园里走一走。” 苏洛轻轻点头,移目注视着光芒闪烁中的3D模型。出乎意料的,他的声音竟然有了一点轻快。 “如果我没有想错,恐怕陆教授和安先生也有这个想法。所谓疑心生暗鬼,只要一处设计出了岔子,自然就要怀疑别的设计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妥。” “所以才会请我入宫?”林简脱口而出,心下诧异:“就凭他一个设计师就能把人请进皇宫么?而且还是太子的私人花园?” “不错。”苏洛颔首,“趁着事情尚未恶化,防患于未然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陆洋这句话也确实太莽撞了。陆教授在皇室很受信任,太子身边的不少亲信也是他的密友。如果是在平日,请你进宫只是举手之劳,自然就会有人给他方便。可如今太子卧病,皇宫必然戒备森严。东宫更是封锁的重点,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也绝无可能就这么把你塞进去。就算真的要请你入宫,决定权也不在他手上。” 苏洛停住了话头,意味深长的盯着林简。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林简竟然依稀从这目光中感到了一丝……喜悦? 喜悦? 苏总在高兴什么? 苏洛没给他仔细思索的时间。仅仅两秒钟后他就接上了话茬。 “当然,陆洋与安远在皇宫都是树大根深,交游广阔。仅凭他们两个,自然是无能为力,但他们的朋友却未必……现在御书房的皇室事务秘书长是陆洋的大学同学,据说两人关系颇为亲密。他,也正好就有临时邀请的权力。” “那么……如果陆洋真的带来了邀请,你会接受么?” 他那幽深而黝黑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盯着林简。 林简有点犹豫。 如果要说实话,那么他应该是完全没有考虑过“进皇宫的可能”——也许是出于前世的某种刻板印象,林简一直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这个世界里的皇室,对皇室的地位与影响算是一无所知。正因如此,他理所当然地词穷了。 仿佛早就有所预料。没有等到回答的苏洛自然而然的续了下去。 “我建议你与皇室合作。” 林简连忙点头:“喔——好的好的!” 苏洛瞄了他一眼。 “你就不关心一下理由么?” ——关心了我也未必懂啊。 “那——那理由呢?” “如果要论影响力与公信力,唯一能与皇室媲美的只有中央政府了。但中央政府的束缚相当多,他们必须遵守——至少在明面上遵守——不谈鬼神、政教分离的原则。”苏洛收回了目光,神色很淡然,“政府也许能在反邪教领域上与你合作,却绝不会将你摆上台前,因为他们解释不了。相反的,皇室就要自由得多。根据73年前签订的皇室待遇协议,他们可以自主决定聘用人员,而不必向外界解释。皇室在上流社会的影响无与伦比,它是某种程度的标杆与灯塔,如果真的能与皇室合作,你所能得到的名望与资源都将是不可比拟的,真正的不可比拟。” “那么,你接受合作么?” ———————— 总的来说,一切都如苏洛的预料。在陆洋与安远狂奔而去后的仅仅第二天,他们就再次登门了,还带了一个又高又胖的,腰围约为身高三分之二的,壮士。 “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高大冠——呃——先生。”陆洋很是殷勤的给林简介绍,“他现在已经离开了设计圈子了,不过在设计界还是很有名望。他最近听了一些——一些林先生的意见,非常感兴趣,所以来拜访一下先生。” 【“皇家事务秘书长绝不会用真实身份见你。”苏洛神色恬淡,“现在是多事之秋,他无论如何不会再添事端。当然,他也不会乔装打扮。总的来说,他只要不公布身份即可。就算闹出了什么岔子,也能用私人身份堵住媒体的嘴。】林简好歹绷住了脸没笑出来。他伸手和那位高大胖先生握了握。然后,他盯着这位满面红光的、化名为高大冠的皇家事务秘书长,柔声发问。 “请问您有什么疑问呢?” 高大冠迟疑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出奇的、与他身形完全不合的温和声音发问了。 “前几天,陆教授和我聊了聊‘风水’的问题。当然——啊,请原谅,一开始我是不信的。可我们做了几个小小的统计测试,发现建筑设计中的一些——一些看似是巧合的东西很难用真的随机来解释,这让我非常不明白。我想问一问,‘风水’真的有影响吗?” 林简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想起了昨天下午苏洛给他的情报——皇家设计学院调动了两台超级AI,足足运行了三个小时,耗资数十万。 几个“小小”的统计测试? 林简愉快的清了清嗓子。 “请容许我打个比方。”他轻快的说,“如果——我是说如果——用一根十分结实,绝对不会断裂的绳子,悬一把钢刀在阁下的床头。阁下每天起床入睡,睁眼闭眼,都会看到这一把尖刀,您会觉得如何呢?” “钢刀会带来伤害的预期。”高大冠不假思索,“就算不能造成实质伤害,它也能制造潜意识的危机感,以及私人空间被入侵的不快。如果长期悬挂,肯定会诱发焦虑。” ——这位口齿清晰反应迅疾,看来还是心理学的高材生。 林简微笑了起来:“显然,钢刀并未对人体造成实体的伤害,真正损害人体的,是日日看到钢刀所带来的恐惧。风水的原理也比较近似——或许某些格局在阁下看来并无害处,就好像悬挂的钢刀对人体并无伤害。然而,这些格局带来的负面效果却能损害人的精神,潜移默化中戕害人体。” 高大冠沉吟了起来。半晌,他又发问。 “先生的理论恐怕说不通吧?床顶悬挂的钢刀是通过视觉带来恐惧惊骇,进而损伤身体。换而言之,如果是盲人身处在钢刀之下,他是自然能安之若素,不受影响的。现在以先生之论,影响人体运势的可不是钢刀这样实实在在,可以被接触感知的实物,而是虚无缥缈的住宅布局——主人甚至都不一定意识到了布局的改变,怎么会受它的影响?” 送分题。 林简的笑意更真诚了,他放缓了口气:“不错——住宅的种种布局、地势的种种变化,的确难以被人看到、闻到、触摸到,可难道人体便只有这几种知觉了么?高先生久历世事,自然也知道世间种种不可思议之事:相隔千里的亲人死亡时,纵使茫然无知,也会无缘无故的悲伤惊恐;不祥之事将要发生时,哪怕全无预兆,也会心惊肉跳,神思不宁。人类的感官微妙复杂,恐怕不是几句话就能总结出的。相隔千里犹然可以相互感知,何况是日常生活相处,长久居住的住宅房屋?” 这几句话他思虑推敲了很久,如今娓娓道来,一一解释,确实是颇有说服力。高大冠哑然了。 沉默了几秒钟,高大冠回头,与陆洋对视一眼。 他轻轻咳嗽。 “林先生的解释真是叫我大开眼界、茅塞顿开。”他缓声道,“可只是虚无缥缈的解释,终究是站不住脚跟……不知道林先生能否为我们演示一下‘风水’的效力?” 尽管早有预料,林简仍禁不住的想翻一个白眼。 没错,在一天前的谈话里苏总已经是谆谆教诲过他了:皇室规矩森严,官僚气息浓厚,人人怕的就是担责任。哪怕他说的天花乱坠,皇家事务秘书长也一定会要求“眼见为实”。 ——可是,可是,风水这种长年累月起效的东西,你让我怎么给你眼见为实当场见效?当然,当场见效的风水局也不是没有,秘书长您能不能给我找一个棺材崽的死尸来?我保证让三位就地升天喔,一秒钟不耽搁的! 外行气死内行啊我勒个去! 林简在深呼吸,他好容易才压制住吐槽的冲动,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 “当然可以。” 他把手伸入抽屉,掏出了早就备好的仓鼠与石块。 风水当然不可能立刻见效,奇门遁甲却可以。 ——奇门遁甲,古传为轩辕黄帝所著,至秦末遭焚书之难而绝传。西汉张良从黄石公而学兵法,书中有遁甲的少数残篇,传至三国,经武侯之手而振声威,得名当世。其后,遁甲之术散佚,到了近代,不过就成了无足轻重的小法术了。 不过,再怎么无足轻重的小法术,也能应付一只老鼠了。 三个人,三颗头发花白的脑袋,对顶对顶在了一起,聚精会神的盯着桌上的那点散散碎碎的石头,和石头中打着旋儿的仓鼠。这挺不寻常:以这三位的阅历和声望,他们本来应该对一切都保持住镇静和淡定了(事实上在开始的五分钟也确实是如此的,直到他们看到石堆中原本活蹦乱跳的仓鼠开始摇摇欲坠东倒西歪,开始原地转圈,开始在地上打滚)。 现在,三个人都瞪着石头,和石头中间那只可怜的仓鼠。这只仓鼠已经原地转了十五圈了,它显然已经不想转第十六圈了。这仓鼠左右转头,终于奋勇的攀住了它身旁的那块石头,两只短短的前爪用力抠住石头的尖棱,开始一跳一跳的用力。 一跳。 两跳。 三跳。 整整三跳,仓鼠居然死活也跳不上那短短小小的、细细矮矮的,刚刚到它胸口的石头! 高大冠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慢慢抬起头来,却看到了一根修长的、细弱的手指。 林简缓缓用力,将一块小小的碎石向左推开两寸。 哐的一声,仓鼠猛地掀翻了那块之前还坚若泰山的石头,它猛地向下一滚,翻出了石头堆外。仓鼠左右四顾,仓皇蹿下了桌子。 “三位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对风水的解释来自纪晓岚,本人概不负责哟~奇门遁甲的叙述来自于阅微草堂笔记和《子不语》(袁枚那一本) 第43章 如何在十七天内名满天下? “真是……奇妙。” 高大冠先生出神地盯着石头,嘴里犹自喃喃自语。 半晌后,他抬起头来,朝林简露出了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微笑。 “林先生。”高大冠亲切的说,“您真有本事。” 林简还了一个笑容:“高先生过誉了,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高大冠晃了晃脑袋,口气还是很热枕:“林先生何必如此自谦?能用几块平平无奇的碎石头困住一个活物,林先生的本领确实是我闻所未闻,说一句惊世骇俗也是不为过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若无其事地拈起了桌上的一块碎石,恍若无意的捻弄了片刻,又随手丢下。林简冷眼旁观着,恰巧没有错过高大冠食指钻戒上闪过的那一道红光。 不愧是老奸巨猾心思缜密的大官僚,果然不是王八之气能折服的人物。就算已经眼见为实了,还要细致的用仪器扫描一番啊…… 高大冠缩回了那只带着钻戒的手。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郑重。 “林先生。”他说,“您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意了吧?” 林简当然不会承认。 “有所猜测。”他说。 “林先生太谨慎了。”高大冠缓声道,“我说信得过林先生的,就不妨开门见山了。这位陆教授,是皇室设计委员会的常务委员,而我,则是皇室事务秘书长。我们冒昧打扰先生,自然是与皇家的事务有关。” 尽管早有预料,林简仍不得不表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他微微挺直了后背:“ 不知道皇室又有什么事务需要找上我呢?” 高大冠转了转眼珠,瞄了一眼他身旁正襟危坐的陆洋。或许是为了顾及陆洋的面子,他说得非常简洁。 “前几日阁下看到的那个3D模型,是陆洋教授设计的东宫花园。” 林简会意点头:“莫不是出了什么麻烦?” “不错。”高大冠的神情很镇定自若,“五天前,太子殿下在假山上摔断了腿。” “太子殿下,可能运气不太好……” “运气不太好?”高大冠语气平和,“林先生是苏氏的顾问,苏氏又一向是医术高明,皇太子的事情想来也是瞒不住的——我直说了吧,昨天夜里,皇太子突然发药物过敏,几番抢救后才摆脱生命危险。经查,过敏原是骨折时常用的BHRC骨细胞生长因子,这种生长因子是医院的惯用药,不良反应几率不过百万分之一……” 他盯着林简,林简哑口无言。 ——如果这种小概率事件真是风水的效果,那么这位太子殿下估计是风水布局的敏感体质……不过,也就怪不得皇室事务秘书长要来纡尊降贵了。皇太子断腿或许无所谓,参加不了大宴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可药物过敏却未必。想来他胆气再足,应该也不敢赌太子的生死。 高大冠还是盯着林简,他的声音不徐不疾:“林先生,东宫的风水,还能再补救么?” 当然可以。 林简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开始背诵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 “风水之事,归根到底是住宅布局对人的影响,只要改变了布局,风水也就自然变动。东宫花园的细节设计我并不清楚,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花园门口那座假山与假山上的溪水——假山自然不错,溪水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将溪水穿山而过,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山穷水尽’、妨碍主人的格局。几位真要解决风水,可以先改一改假山的设置……” 陆洋的眼睛刷地就亮了,他立刻转头盯着高大冠。 高大冠没有喜悦之色,相反,他微微阖上双目,犹自在沉思,半晌后,他沉吟着开口:“唯一能看出来的……” bingo! 果然不出苏总之掌握啊! 林简真心实意的笑了:“设计图终究是隔雾看花,不能洞察细节。大方向的风水固然能一目了然,细节的格局却不清晰。风水这种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那花园门口的假山溪水,也最好不要随意处置……” “也就是说,”高大冠睁开双目,淡然接口,“必须要眼见为实,是么?” 林简颔首。 高大冠叹了口气。“看来宫外解决是不可能了。林先生必须入宫,”他平静的下了结论,“只有用备用计划了。” “备用计划?!” “备用计划。”高大冠坐直了身子,他明锐的目光扫过室内,“两个多月后就是‘大宴’,皇宫本来就戒备森严,皇太子受伤后更是风声鹤唳,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混进东宫,更不用说在花园里动土搬迁了。” 充当了半天背景板的陆洋咳嗽了两声,非常小心谨慎的插话:“可以把林先生作为工作人员安插进去吗?” “工作人员?”高大冠轻轻摇头,“你太低估皇室的安保力度了。从两个月前开始,哪怕是皇宫外扫大街的清洁工都已经被内政部秘密审查过了,现在的皇宫是真正的水泄不通。” 陆洋的脸刷地白了:“也就是……进不去了?” “偷偷摸摸自然不行,但还有机会。在‘大宴’之前,皇室历来有‘小选’的传统。小选与大宴不同,邀请的是最受民间欢迎的人物,要彰显皇室亲民的传统。自二十年前起,这最受欢迎的人物,就是由互联网上的讨论热度决定了。皇室与中央政府合作,收集整整半年以来讨论的话题分次挑选,以一个特定的程序筛选出热度最高的十个正面人物,邀请他们光临皇宫。而现在,距小选的统计日恰好十七天……” 林简简直觉得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您——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高大冠慢慢转过头来,一双眼袋耷拉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林简,目光幽深:“您必须在十七天内,火遍整个互联网。” “林先生,您愿意合作么?” 室内一片安静 良久,林简嘘了一口气。 “未免也太大动干戈了吧?”他轻声道。 高大冠微微一笑。 “您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他说。 林简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皇太子被风水坑害,这件事如若泄漏,对高大冠的打击将是无可估量,自然是要竭力保密……可偏偏他又不能不对林简这个局外人吐露实情。 既然已经吐露实情了,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把林某人绑上贼船——啊不,利益均沾。十七天内名满天下,这张支票的数额也确实够大了…… 林简点了点头。 ———————— SK网的天涯纵谈板块,已经冷落了整整两个月了。 这让小林很惆怅。 他是纵谈板块曾经的版主,如今的普通客户,对这个陪伴多年的板块实在是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爱。他经历过板块初开时的冷清,经历过发展时的浮躁,也经历过高峰时的热闹喧嚣——当然,现在也在经历着下坡路时的无奈。 不过,世事变幻真是不可预料,在仅仅四个月前,托某个ID叫林道士的大神以及他那张八卦帖子的福气,天涯纵谈还回光返照了好一阵子:先是大神露身手,后是高富帅挑衅,最后是当场打脸大败亏输……节奏之紧凑、剧情之精彩,简直就是一本成神的网文。在那几个月里,天涯纵谈的流量足足翻了十倍,满屏的帖子险些将管理员累的呕血。真正是痛并快乐着。 可惜啊,大神一去不复返,唯有帖子空荡荡。几天后林道士莫名消失再未出现,狂热涌入的网友们四顾茫然又纷纷涌出。网络世界波澜汹涌,不过半个月后就有一堆堆的奇闻怪事,林道士的帖子也自然而然的湮没无闻,成了无足轻重的饭后谈资了。纵谈板块的流量也迅速衰减,逐渐被打回了原型。 抚今追昔,小林不由得长长叹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落差真是难以接受。 他百无聊赖的拖过鼠标,第十二次点下了刷新键,等着看到访客数量栏上那可悲的四位数—— 咦?! 几乎就是一刹那间,空白的屏幕Duang地弹出无数乱七八糟帖子弹幕,密密麻麻五色相间,将整个页面挤得险些快要爆炸。在字与字的间隙中,在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号与图标中,目瞪口呆的小林恰好能看到列表顶端那被标红标粗的字体。 《八一八的我的恐怖遭遇》by林道士 第44章 如何在十七天内名满天下 林道士再一次火了。 这一次他所激起的狂热与兴奋都不是四个月前能比的了。四个月前,网友们不过是猎奇与偷窥,所痴迷的也只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打脸和装逼。打脸和装逼当然又苏又爽,但也只是又苏又爽而已,世界上会装逼的网红那么多,谁会眼巴巴的关注一个无名论坛上昙花一现的ID呢? 可这一次是真正的不同了,本质上的不同。 6月27号,自打脸事件后沉寂数月的苏可苏医生终于浮出了水面,更新了他那已经被无数粉丝定点打卡数万次的状态。这一次更新特别简单,他只是艾特了一篇文章,并点了一个赞。 《由半年新闻集锦论建筑布局》by林道士。 不可置信的足足盯了两秒屏幕后,粉丝们炸了。 我了大擦怎么回事!我好像记得三个月之前他们才撕过逼吧?当时苏医生的脸不是已经肿成猪头了么?忽然之间关注点赞加转发是要闹哪样?不是我们不明白这世界实在变化快啊! 难道两位是要走相爱相杀的虐文流么? 套路好深,能不能多一点真诚? 抱着或惊骇或悲愤或风中凌乱的种种诡异思绪,茫然的粉丝们下意识的点开了那篇被标红的链接,再下意识的拖动了鼠标。 然后,他们就在更深的层次上被镇住了。 总的来说,点开这篇文章的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抱着某种试一试的心态,在他们的想象中这篇文章大概又是林道士第一篇帖子(《八一八》)的套路,或者还有点意想不到的装逼打脸,却万万没想到,这特么居然是一篇科普文! 没错,这居然是一篇逻辑严谨、数据庞杂的科普文! 在这篇文章的开头,林道士用了三个自然段回忆了苏氏集团近年来所遭受的事故(从数月前苏医生的莫名病倒、几个月中的水灾火灾大小意外,再到近来的天通苑事件),并详细统计了事故发生的频率、烈度、危害程度。而后,他调用了苏氏前五年的事故数据,进行了同样的分析。在得到了两组样本后,林道士运用了某种网友们连名字都不太会拼的统计工具,顺利的得出结论:近几个月以来,苏氏的事故发生几率与受损概率大大增加,而这种增加,是不能用随机性解释的。 不是随机,又是什么呢? 林道士不解释了,他含混的提到了苏氏前几个月的大动作(对名下房产进行修复式装修),而后语焉不详的暗示诸位读者,这次装修与苏氏近来的不幸是有因果关系的。 至于什么因果关系嘛……“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释,可惜我的随身电脑已经快要接收不到信号了,等我找到了信号,再接续下去吧。” 林道士在末尾如是说。 ——我!勒!个!去! 读者们傻眼了,他们只能死死的盯住末尾那个可恶的句子,愤恨的咒骂全宇宙的电信运营商,然后无可奈何的滑动滚轮回到顶端,开始又一次阅读这篇令人欲罢不能的文章——没错,尽管这只是一篇科普性的短文,但无论其说理之清晰、语言之流畅、逻辑之缜密与悬念设置之经典,都能完爆掉一半的微型小说。更遑论这篇文章还颇为详细地介绍了天通苑事件这样的绝顶热门,以及独家爆出不少苏氏内部的猛料了。它大大的满足了网友们一个月以来抓心挠肝的好奇与焦虑,更是破天荒的以私人的角度解释了为官方讳莫如深的天通苑毒气案…… 总而言之,无论你赞成还是反对,你都很难不按个转载。 所以说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仅仅三个小时以后这篇文章就能沿着信号沿着网络,一路顺风的登顶论坛首页高高飘红,而后又顺顺利利的溢出论坛杀入其余社交软件门户网站,随着屏幕与视频冲入了千万家。千万家的网友们阅读着它,被它说服或者被它激怒,在网上表达赞同或是反对——当然,也顺便增加它的人气。 不过嘛,无论是赞同者还是反对者,都有一个抹不去的疑问—— 林道士不是个神棍么?怎么还会统计学? 关于自己为什么会统计学这一点,林道士自己也无可奉告。 事实上,此刻的他正对着屏幕上“自己写的”文章不明所以,以至于都暂时忽略了身旁哔哔嘟嘟的机器轰鸣声和人员的走动声,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提出的那几个简单的风水观点是怎样被包装修饰成这样的……“鸿篇巨著”的。 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他转了转酸痛的脖子,慢吞吞的抬起了头。 ——自从一天前与高大冠达成协议后,这位被某种危机感驱使的高级官僚就表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两个小时,仅仅是两个小时,高大冠秘书长特派的施工队就打通了林简的办公室整理了一切杂物,干脆利落的将可用空间拓展了一倍。而后这些可用空间顺顺利利的被一台又一台稀奇古怪灯管乱闪的仪器填得满满当当,以至于甚至没给三个小时后奉命而来的七人新闻调节小组留下摆放椅子的空间,让他们只能在钢铁和风扇间席地而坐。 “他们将会尽力的帮助您,我也会尽力的帮助您。”临走时高大冠紧紧握住林简的手,“但您才是整个计划的中心。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在十七天内帮助您展现才华、发挥特长,充分的利用您那些非同寻常的知识,将它们介绍给千千万万的人。而在整个过程中,您的本领才是关键——换而言之,我们都是糖衣,您才是药丸。” 而现在,一个巨大的糖衣正踩着高跟鞋,朝他蹬蹬蹬大步而来。 “林先生。”36岁的舆论控制专家、网络舆情观察师刘子瑜小姐神色镇定的迈过一张张照片报纸,手上挥舞着一个及时通讯仪,“在发帖三个小时后,我们已经观察到了数百万此转发与回复,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网友并没有忘记您。我们的策略是有效的。” 林简深沉的点了点头。“很好。”他说。 “但这只是开始。”刘子瑜小姐在一个巨大的屏幕前停住了脚步,她指了指屏幕上一路上扬的曲线:“根据数据分析小组的结果,帖子的热度会在十五分钟后趋向饱和,涨势会渐转疲软,这是不可避免的——就算借助了苏可先生的名气,以及巧妙的勾起了网友的回忆,一篇文章仍旧是太单薄了,不能承受太多的关注。现在应该在文章里加一点更加劲爆的东西。我个人建议,,请立刻与苏氏沟通,让他们及时放出苏氏办公楼要集体装修的消息。” “喔。”林简沉思片刻 ,问道:“时机上把握得这么巧,不会引起炒作的嫌疑吗?” 刘子瑜扶了扶她的黑框眼镜,还是一脸胸有成竹:“当然不会。苏氏办公楼集体装修,耗资将近十亿,没有哪个公司会花十亿炒作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再来,就算真有人质疑炒作,我们也将有方法应对——高先生已经与顾氏沟通好了,等《由半年新闻集锦论建筑布局》的下篇出来,点出‘穿堂煞’的危害,他们也将重新装修。苏氏顾氏一向风马牛不相及,共同炒作的可能性更是接近于零。” 林简有点不明觉厉的嗯了一声,表达了某种赞同。然后,“接下来我该干什么呢?” “这正是我要与您商议的。”刘子瑜不慌不忙侃侃而谈:“根据我们的计划,第一到第三天,我们要展示的是‘风水’。这一部分主要吸引的是有房一族以及中产阶级。相比起阁下抓鬼招魂的本事而言,风水要现实得多,一般人或许一生接触不到鬼魂,却要时时刻刻与房屋建筑打交道,改变房屋布局就能改变运势的‘风水‘自然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第二阶段,我们的目标是青少年。三天之后就是暑假,青少年将会成为网络的主力军,他们也恰好拥有最强烈的传播欲望与追随热情,是刷热度的理想人群。不过为了吸引青少年,我们的宣传策略也要加以改变。新的宣传重点不能是风水这样现实的与少年儿童无关的东西,而必须是某种浪漫的、不同凡响的、安全的法术。当然,考虑到青少年的条件,它必须简单。” “林先生,有这样的法术么?” 浪漫的、不同凡响的、简单的,法术? 林简沉吟起来。“让我想想。”他说。 …… 望着刘子瑜匆匆而去的背影,林简随手摁下了袖子上的衣扣。 “高大冠真是全力以赴啊。”他对着袖口轻声感慨。 “他当然要全力以赴了。”苏洛的声音从纽扣中悠悠飘出,依然低沉动人,“现在东宫不稳群狼环伺,哪里还有太子生病的余地?高大冠是铁杆的太子党,自然要竭力为皇太子筹谋。” “原来如此。” “不光如此,”苏洛淡然道,“据说负责封锁皇宫的就是高大冠的政敌,所以他束手无策,没法子把你们带进去,无可奈何下曲径通幽,才会想出小选的法子。根本来说,他最多只能派个团队行你一个方便,却决计不敢做花钱买粉刷热度的勾当——否则一定会被他的敌人收拾。根本来说,这次是打铁还得自身硬啊。” 林简会意点头:“我明白。” “那很好。‘浪漫的,不同寻常的,简单的法术’——你有头绪了么?” “当然有啦。”林简狡黠一笑。 “就用‘镜听’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镜听来自聊斋志异,是古代占卜的手段之一,非常非常的简单,素来为闺阁女子喜爱。 第45章 如何在十七天内成名 林简的嘴唇刚离开袖子上的纽扣,刘子瑜小姐就蹬蹬蹬而来,依旧是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她背后跟了西装革履的一男一女,亦步亦趋的随着刘小姐一溜小跑,半路上哐当哐当的撞翻了好几台机器。 刘小姐没理会那些摇摇欲坠的钢铁盒子,她径直杀到林简两步之前,双腿一分,两只高跟鞋就像锥子一样牢牢扎入地毯,那一瞬间她有点像一个圆规。 “林先生。”刘小姐朝他匆匆点头,右手呼啦啦地抖动着一叠白纸,“我们刚刚讨论了《论布局》的下半篇,根据小组的最新意见,决定在文字中增加一些流行的网络元素,并对‘风水’的效果进行适当夸张。这是最新的一版,如果您没有意见我们就直接发了。” 林简伸手接过了那几页白纸,直接翻到了结论段落,在粗粗的扫了两眼后他点了点头:“风水知识上没有什么毛病。” 刘子瑜点了点头,她没有拿走林简手上的那叠白纸。相反的,她原地直接旋转了一圈,探手拉住了她身后的一男一女。 “林先生。”刘子瑜向左迈出一步。露出了被遮挡在她身后貌不惊人的两位,她朝两人微微弯下腰去:“我身后的这两位,是高先生紧急邀请的高级顾问,罗子良先生和苏曼小姐。两位在各自领域都是数一数二的专家高手,一定能为我们的计划增添助力。” 说完这几句刘子瑜直起了身,她转身侧对着林简,正是一个展示的姿势:“这位罗先生是著名的影评人与畅销小说家,曾三次获得最佳流行小说奖,极为擅长把握读者心理。他将负责您的对外文宣,并修改您的公开作品。从现在开始,他将接手《论布局》的下篇。” 面戴眼镜其貌不扬的罗先生朝着林简微微鞠躬,而后转身退下,一言不发。 “而这位苏曼小姐,BHS青少年心理学博士、流行心理学硕士,曾著有《青少年心里浅析》,获世界心理学会奖。她将负责下一阶段的宣传策略,针对性的吸引青少年人群。” 长发披肩的温婉女子朝他轻轻点头,长发微微晃荡。 刘子瑜没有再说废话,她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接下来,就由苏小姐为您科普青少年心理,并讨论下一阶段的中心战略。苏小姐,请。” 苏曼上前一步,随着这一步,她周身的温婉淡定忽的一变,一种严肃干练的气场蔓延而出。 …… “……根据目前的数据看,我们已经给中产阶级们留下了一定的正面形象,这是非常好的开端。中产阶级或许没有上网追捧的热情,但他们拥有实际的话语权。请不要忘记,‘小选’注重的是正面形象,任何的哗众取宠与恶意炒作都会直接将您剔除出候选名单。我们必须塑造一个向上的、积极的、博学的、热心于解决现实生活的形象。这种原则在面对青少年群体时将会尤其重要。鉴于其在自我约束力上的匮乏,我们必须将安全与稳妥放在第一位,同样的,我们宣传的内容不能有非道德上的嫌疑,决不能与色情、暴力等有所牵念。” 苏曼长发披散双腿岔开,稳如泰山的站在一块大屏幕前侃侃而谈,随着她的谈话这屏幕跳动出无数的新闻图片网络截图,恰恰好好与她的主题一一对应——毫无疑问,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博士确实是造诣高深知识渊博,准备也确实充分完备。哪怕是林简这个纯粹的门外汉也听得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真正是受益无穷。 十二分钟后,苏曼终于开始收尾她的长篇大论。她左右顾盼,提高了声音开始下最后的论断:“总而言之,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应以稳妥为先,一定不能激起社会的担忧恐惧。也就是说,林先生,您准备的法术至少也要满足以下几点:一、安全;二、道德,无论是准备阶段施法阶段,或者是法术效果,都不能与道德违背;第三,控制威力,不能让有心人以此而违法犯罪,接下来才是青少年的接受度问题——林先生,您有想法了么?” 苏曼合住口,她和刘子瑜目光灼灼,眨也不眨的盯着林简。 林简咳嗽了一声,脑子里转了转苏曼提出的那一堆条条款款。而后他慢条斯理的开口了:“要同时强调道德与效果,这样的法术固然难找,却也不是没有——两位以为‘镜听’如何?” “‘镜听’?” “镜听是占卜用的小法术,流程极为简单。”林简娓娓道来,“只需晚上入睡前在床头挂一面镜子,早晨起身后将镜子塞入怀中,心头默念要占卜的事务,不可发声。而后揣着镜子走到街旁偷听行人说话,听到的第一句就是占卜的卜辞,只要善于解卦,这法子的准确度在七成以上。” 一席话罢,刘子瑜微微蹙起了眉头,转头望向苏曼。沉吟片刻后,苏曼笑逐颜开。 “很好,‘占卜’符合青少年的浪漫想象,镜子又是人人都有,这种法子富有可操作性,能让青少年充分融入……我赞成。” 她朝林简殷切一笑,轻轻点头。 ———————— 一觉醒来后,专营家具装饰的网店店主们惊讶的发现,他们的镜子,脱销了。 这简直是太奇怪了,自从超大屏可折叠的通讯仪兴起后,镜子就真的成了纯粹的家具装饰品了,除了日常装修时要在卫生间浴室等等照惯例装一面之外,谁还会吃饱了撑的随身携带——现在的通讯仪那么平展那么光滑那么的便携,不知道完爆镜子几条街好么?再说啦,通讯仪内置的智能ai还能主动提供美容建议呢,哪个镜子做得到? 可现在呢?一大群莫名其妙的、购买记录只有动漫手办线上游戏最新电子产品的、综合年龄可能不到20岁的用户蜂拥而入购物店,开始大手笔的屯下一堆堆镜子。他们挥舞着钞票杀入网站,无论成色无论好坏甚至也无论价格,只有一个要求:便携! 我勒个去,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啊! 你说姑娘们也就算了,那些沉迷于游戏的,购买清单里只有电子产品和运动器械的,实名认证为男性的十七八岁的大好骚年们,你们缠着客服要仿古雕花远洋菱镜是什么意思? 人家那是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用的,你们买来干嘛?少女心发作么? 当然,最叫这些店主看不懂的还是买家们回复的评论,真是一个比一个诡异。 【 店家的宝贝质量很好,我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压着了都没碎,给个好评! 不过,这里我要借楼吐槽一下:妈的占卜!妈的占卜!妈的占卜! 我是听姐妹们说好用我才想试一试的(那些小婊砸真是的,老娘要借一借她们的镜子都不干——特么的难道是你们的陪嫁啊?),正好零花钱有多的就下手买了。买回来之后就按着网上搜到的教程做,先挂在床头(老娘又兴奋又忐忑,结果半夜翻身的时候这玩意儿biaji一声就掉下来了,正好砸脸上。简直痛死),早上起来的时候塞到衣兜里,然后想偷偷溜出家门跑到路口去偷听(占卜的内容后面讲)。 结!果! 皇上太后今天居然破天荒的早起了!把我堵个正着! 本宫只有揣着镜子躲在厕所里,等他们出去,没想到的是,这时我爹开口了!他问我妈,公司的那个会议定下日期没有(我爸我妈一个公司的!),我妈说没有,不过估计是七八号。 七八,七八! 啊!本宫一听就高潮了!本宫要上天! 嘿嘿!本宫这次占卜的就是我分级考试的分数!这次分级考试难得炸妈,据班主任刘姥姥透露,全年级的只有一半及格,七十以上就是超高分了! 本宫居然考了个七十八!本宫真是一枚聪慧而美丽的女纸! ——什么泥萌说占卜有偏差?哎呀本宫的闺蜜都已经拿性命向本宫担保啦,真有偏差本宫就赐她一死好啦! 本宫兴致勃勃的跳了出来,和皇上皇后一起用膳,期间各种装逼各种飞,吹的牛逼简直能羞死阿基米德。 吃了早饭后本宫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路上花儿也在对我笑了,我就一路浪到了学校,然后对刘姥姥说早早早! 刘姥姥就看着我阴笑!我当时还没看粗来!我就问我的成绩出来没有!特别的洋洋得意!特别的讨打! 刘姥姥就抽出了一份卷子递给我。 我定睛一看,既没看到七,也没看到八。 ……卷子上面鲜红的两个数字:56。 麻痹啊!日狗啊!飞妈啊! 七八五十六啊我了个大擦! 真是准得一逼啊!准得老娘现在屁股还痛啊! 所以,诸位同志们,谨记革命先烈的教训吧!镜听,真他妈坑爹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镜听,LIBRA小天使说的是对的,这种法术必须在除夕使用。不过清人笔记上也有急就章,可以天天都用,只是用的必须是古镜。 第46章 如何在十七天内名满天下 总的来说,镜听的传播远不如《论布局》那么顺利,《论布局》能如此迅速的风靡扩散,naiz在门户网站社交网络上频频挤占头名,靠的既是天通苑事件的热度加成,也有不明觉厉的成分起效。当闲逛的网友们浏览过一行行新闻时,他们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就要为诸如《天通苑幕后真凶?》之类的标题驻足,然后不自禁的点开链接——当然,这种链接后多半是能让人吐血的标题党文章,但有时也不乏字字珠玑别出机杼的雄文。比如《论布局》。 网友们大都不懂布局,也不懂统计,他们只会下意识的敬畏一堆堆罗列有致的数字、井井有条的图表和(看似)严谨缜密的逻辑,然后无知觉的被结论影响。而《论布局》恰好应和了这种对数字与图表的崇拜与妄想,更加以它轻松活泼的语言、新颖独特的观点思想、堪称经典的悬念设置,又怎能不让网友们在不明觉厉中肃然起敬呢?——当然,这种红文自然有无数的或真或假或有干货或掺水的文章加以驳斥批判,竭力的嘲讽林道士“风水说”的荒谬不靠谱。不过反驳者的意见大都没有什么卵用——不得不说《论布局》的统计分析实在是做得太过精妙,任这些滔滔雄文们再如何嘲讽戏弄,它们却也只能在铁证如山前硬着头皮承认数据与统计方法的真实可靠,也就是间接承认“苏氏近来的不测不能用随机性解释,背后必然有其原因”这一论断,最后只能虚弱的狡辩:“有其原因不代表就是风水布局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如此雷声大雨点小,在网友们看来简直等同于自打脸。再说,风水不靠谱您倒是提一个靠谱的出来啊?风水布局至少还能从时间上找到旁证呢,换了您就直接一个暂无结论? ……所以吧,无论如何说,《论布局》依旧是风雨无阻的传播下去、火爆下去、蔓延下去了,依照网络的惯例,足足等了半个星期都没等来硬锤打脸文的网友们已经是将它内定为天通苑事件的某种事实真相,乃至于官方解释了。 而镜听则不同。要传播它可要费手脚得多,《论布局》的数据打脸流或许在受教育的成年人中行得通,却很难打动感性多于理性的青少年们。真正能够说服他们的绝不是数据,而是“亲身体验”、“口口相传”、“基友推荐”。而要无痕迹的造出这么多强力推荐,哪怕是一流的营销团队也会大感头痛。 最后还是每年一度即将到来的统考给了他们灵感。苏曼说服林简砸下了重金,开始在一个又一个的社交网站里雇佣水军,这些水军什么也不用做,他们只需要混进对应学校对应班级的讨论群里,以一种有意或无意的姿态讨论首场考试的试题,他们语词含糊左右躲闪,但中心思想却很明确:他们坚持第一场考试会重点考查第某本书的某篇内容。 当然,这种言论在讨论组里不计其数,就算说的再头头是道别人也只会一笑置之,最多就是点个赞同或者反对,转头就忘。 可是,然而,不过,等这些学生坐到统考的考场上打开第一场考试的卷子时,他们就立刻会立刻记起那些信誓旦旦的帖子了。 如果第一场还没有什么,那么第二场呢?第三场呢? 统考有九门考试呢。 所以吧,他们终于还是要私戳开那些注册不过几天的小号,满怀好奇的在输入框里打下:“兄弟,你有内幕?” ——当然没有内幕了,只不过是看了一篇文章小试牛刀! 什么文章啊打滚求推荐!是不是某某某资深出题人出的啊! 当然不是,你只需点开这个链接,而后照葫芦画瓢…… 当然,在试用后谁都不得不承认,镜听确实拥有巨大的缺陷性:它的预言或许准确,卜辞却往往是装神弄鬼神经兮兮,占卜的人或许要在事情发生后才能恍然大悟,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占卜自然也就成了没什么卵用。 不过,林简的团队倒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而言他们认为这是真正的让青少年们痴迷的特性。年轻人与成人们不同,他们追求的更多不是现实利益而是心灵上的快感刺激。占卜得不出准确结果又怎样呢?在镜听中体会到神秘与刺激,在恍然大悟时感受到震惊与骇异,最后在某种莫测的氛围中达到敬畏,才是能让他们念念不忘激情高涨的不二法宝啊。 最后,高先生专程给他们送上了一个高端的网络建设与维护团队,帮助他们建立了一个完善的网站系统。这个叫解卦的网站内容非常之简单,匿名注册的用户们可以在网站里自由交流解释卦辞的经验与教训,随意的吐槽镜听给他们坑的种种爹。当然,如果他们的胆子稍微大一点,也可以将卜辞加密发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道士,等待着这位从数万个号码中摇出自己的那一份,亲自为他们解签。 所以,林简目前的工作就成了批阅卜辞。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 林简有气无力的点下“下一封邮件”的按钮,开始阅读他两个小时以来批阅的第两百七十二封私信。 也许是怕透露私人信息,私信内容一如既往的简单。先是这位匿名的用户简洁明了的自我介绍:女、21岁、求问感情。卜辞嘛也是平平常常,这位家旁估计是个饮料店,清早起来听到的第一句是她爸的问候:“我已经给你买了桑葚青梅汁啦!喝完就快起床,你那篇先秦文学的论文已经快要截稿了吧?” 求问是什么意思? 林简沉重的叹了口气。他身旁的心理咨询专家,三十一岁的魏泽明先生与貌不惊人的网络作家罗子良先生同时转过头来,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请问这卜辞是什么意思?”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林简面无表情的背诵,“又是先秦文学又是桑葚,问的还是感情……士之耽兮犹可脱也,这菇凉男朋友八成是劈腿了。” 罗子良眨了眨眼睛:尽管已经听了太多次这样风淡云轻的一语中的,他好像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男友劈腿,这个回复该怎么写?”林简扭头望向魏先生的大黑框眼镜。 魏先生扶了扶眼睛,清了清喉咙:“21岁,先秦文学,这姑娘的文化水平肯定不低,甚至可能还是象牙塔里的人,应该比较反感保守的婚恋观点。她父亲早上专程给她买饮料,可见家庭氛围不错,能从亲人中得到比较多的关爱。这种人是最不会一根藤上吊死的,也是最拿得起放得下的。她既然来问感情,恐怕已经察觉到男朋友的不对了。罗先生的语言可以激烈一点,当然,重点一定是归咎于渣男。” 罗子良郑重点头,随手拖过旁边的写字板。然后他顿住了,抬头盯着林简:“林先生呐,撕渣男怎么能不带小三呢……您知不知道那男的劈的是谁?当然,那女的如果是个不知情,我就不写了。” “这也简单。”林简无精打采,“桑葚青梅汁……应该是那男人的初恋之类。至于无不无辜……言笑晏晏,不思其反,估计也是被骗了。 ” “骗了现任骗初恋呐……”罗子良摇头晃脑的感慨,一边感慨着一边噼里啪啦—— “……姑娘,这种渣男不分是等着留到过年杀了吃肉么?” …… 截止7月2号,第五天。“镜听”总搜索次数为三百一十五万,林道士个人页面访问量为五百七十万,“解卦”网站访问量破千万。 “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林简庄严肃穆地盯着屏幕上面瘫着一张脸的苏总,口气铿锵有力:“我们将继续夺取更大的胜利——不知道苏总有什么指示?” “我知道你们很成功。”苏总把玩着手上的铅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过林简,他的口气很平静,“可一定要小心谨慎。” 他略微直了直身子,随手放下了铅笔。 “据可靠消息,高大冠的政敌已经注意到他的动作了,他们应该暂时还不清楚东宫的事,却可能会下意识地对付你这个被高大冠捧起来的新人。” 林简吸了口气,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并不觉得紧张。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着瞧好啦。” 作者有话要说:  镜听也好、求签也好、拆字也好,都属于射覆。这是占卜里的小法术,用纪晓岚的话说,就是没什么卵用只能满足个好奇心,这种法术算出的结果你不一定能懂,懂了也无可奈何,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以吧这种法术是不会招致天谴的,因为它根本就无法改变天数,算了也等于白算,甚至就是没什么法力的人,只要懂得套路,都可以尽情试一试。 ……反正也没用。 第47章 如何在十七天内名满天下。 镜听的风潮,渐渐的愈来愈盛了。 就像苏曼小姐曾经说过的,青少年们喜爱的不是利益,而是刺激、神秘以及某种独属感。而这些恰好都能在镜听中得到对应和满足。恰逢暑假,一群群闲得无事的血气旺盛的少男少女们呆在家里百无聊赖,适时而出现的镜听简直就是给他们提供了永远也不会厌倦的玩具——占卜能玩出多少花样啊。开始的时候他们占卜天气占卜成绩占卜明天的菜系,胆子稍大一点就开始占卜老师到底会不会检查暑假作业,而后就是天马行空无所顾忌了。他们占卜桃花占卜财运占卜暗恋对象到底喜不喜欢我,占卜追的新坑几时填土,占卜等的游戏动漫到底要跳多少次票…… 终于,这波越来越盛的风潮,刮到了成人的世界。 然后激起了极大程度的懵逼。 占卜?卧槽! 《论布局》就已经是够惊悚了,够让人神经错乱了,但它终究还只是提出了一种猜想一种假设,固然这种假设令人精神分裂,但并没有完全的颠覆人们的三观——毕竟吧,“可能”与“事实”终究是两回事。再说,《论布局》中反复强调风水是“潜移默化”、“长期工程”,生效的时间可能非常漫长,可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难以控制的变量是那么的多,谁能保证就一定是风水的效果?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占卜就不同了啊!这玩意儿是有客观评判标准的,这玩意儿生效的时间是可长可短的,这玩意儿是牵扯到了命运,牵扯到了前途,牵扯到了无数利益的。风水只能让人留意留意家庭布局,占卜则直指人的根本欲望。他们或许会在一开始把自家孩子的偶尔举动当做儿童的呓语一笑置之,但时间稍微长一点,他们多听几次成功的消息,那就难免要自己试上一试——反正也惠而不费。 当然,依照镜听的尿性,大概会有三分之一的人会不屑的丢下镜子把它抛到脑后,但剩下的三分之二也是很可观的数字了。这些剩下的、尝到了镜听甜头的人偷偷的藏起镜子,开始在一次次占卜中扩充自己的欲望,问的问题占卜的内容越来越赤裸裸,也越来越露骨。 无论他们问的是什么,只要你会解卦,镜听就永远不会欺骗你。 可是呐,网络上大多还是正常人的,正常人或许可以从七八联想到五十六,但恐怕很难从桑葚青梅汁联想到男友劈腿。这些人得到了稀奇古怪的卦辞后百般附会绞尽脑汁,最后却只能在现实的诡秘莫测前风中凌乱,淡泊名利的人或许能享受这种风中凌乱,被利益束缚的其他可就未必做此想。理所当然的,有人把目光转向了林道士,转向了“解卦”网站。 仅仅几天里,心思各异的众人都在思考: 这个隐藏在网络背后的,拥有着镜听这样诡秘莫测法术的人,究竟是谁呢? ……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林简就着清水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他随手翻开了最后一枚硬币。 阴面。 合着前几次掷下的硬币,这次的卦象是正反重复三次,阴阳相交。 居然是个未济卦 未济未济,离上而坎下,《易经》卜辞曰“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代表的就是出师不利事情不顺,有名的凶兆。 林简叹了口气,觉得刚吃下的包子在胃里翻腾。他随手收下了硬币拎起了平板,开始要死不活的继续阅读平板上永无止境的用户咨询,继续绞尽脑汁的猜测那些诡异莫测的卜辞——也不知是日子久了名气大了还是什么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网站的过于开放,给他发私信的匿名用户们越来越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甚至还有水军群发的,幸而高秘书长调配的技术人员给力)。到现在为止,求问爱情求问学业已经算是有节操的了,甚至有人求问政府换届选举中有没有他的份,措辞特别的一板一眼正正式式,一看就是混迹官场多年的领导腔。 ……林简都有点不忍心这位热衷仕途的公务员了,以他的卜辞(“要不要抽根烟提提神。”)来看,抽烟自然要点烟,点烟便是有火,火主炎热,这位公务员大概不会做冷板凳,升官是肯定的。可升官的方式嘛……抽烟需要吸气嘘气,这位的官位八成是靠着领导上级吹嘘而来的。香烟火本无多,一熄则为灰烬,就算这位当上了高官要职,恐怕隔不多久就是死灰不可复燃,一辈子休想摸到官位了…… 这样难听的话肯定得好好润色,林简摁下了桌旁的按钮,准备请教请教心理专家。 两分钟后,带着黑框眼镜的心理学家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踩着高跟鞋的刘小姐杀来了。不知道是角度原因还是什么,当林简仰视刘小姐时,他觉得她的嘴唇已经快要抿成一条线了。 刘小姐的语气与她的表情一样严肃:“林先生,我们遇到麻烦了!” 林简不明所以:“什么麻烦?” 刘小姐深深吸了口气,反手就掏出了一个可折叠平板,她三下五除二把平板展开,然后直接塞到林简的鼻子下。“您看吧。”她说。 林简接过了平板,硕大的屏幕上是八个整齐排列的网站,这八个著名网站是他的顾问团精心选择的、可以最大限度覆盖目标客户的宣传点。他们在经过艰苦的谈判(高秘书长出了不少力)后才说服了这几家社交网络将林简的话题放在首页,而现在…… “我们的话题还是在首页啊。”林简纳闷的问,“连位置都没变呐。” “是没变。”刘子瑜的脸色一点也没好转,“可问题不是这个,您看看话题旁边!” 林简细细再看了一遍。 “话题旁边不就是千搜网的广告么……之前也是广告吧?” “可这个广告不一样!”刘子瑜突然提高了嗓门,“您不知道千搜网么——它一个月前才被政府罚过巨款,原因就是强迫用户安装流氓软件!现在网友们已经对千搜产生恶感了,他们会尽量避免安装千搜的软件点开千搜的链接。而我们的话题就在千搜的广告旁边,在触摸设备上点击我们的话题时,很容易就会误操作碰到千搜的链接。网友们不会仔细的把屏幕放大然后点我们的话题,他们只会直接滑下去!” “那……这个影响很大吗?” “很大!”刘子瑜的声音里难得的透出了一丝的愤怒:“我们的流量已经接连两个小时低于预期人数了,这简直不能想象。前几天他们的广告都很正常,今天突然就步调一致全部换成了千搜。这不正常!” 林简皱起了眉头,他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如果再想想一天前苏洛说过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背后搞鬼?” 这一问下来刘子瑜沉默了。她点点头,沉吟着叹了口气:“我们有这个怀疑,但目前根本没办法证实。就算证实了其实也没多大用处……网站是有权力调动广告位置的,从法律意义上说这种小伎俩完全不没问题,无论是政府部门还是法院都拿他们无可奈何。”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刘子瑜低声说:“我们已经派人找网站沟通了,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看着刘小姐的脸色,想想二十分钟前的未济卦,林简深深的觉得,沟通恐怕是个无用功。 不过——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走法律路线不行,可以走神秘主义路线嘛。 第48章 如何在十七天名满天下 当林简处理完今天的第一百二十五封私信时,刘子瑜小姐再一次杀到了他的跟前。 “林先生。”她的口气难得的多了一丝急躁,“情况越来越糟了!” “喔?”林简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随手点了“下一封”。 也许是不满于他的漠不关心,刘子瑜提高了嗓门:“就在刚才,林先生,就在刚才——我们关注的那几家网站又换了广告!这次更糟,那些广告的大小被设计得特别的恶心,恰恰好就能挡在我们的话题前面!” 林简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你们不是派人去谈判了么?” 一语话罢,刘子瑜哑然了。她迟疑了片刻,道:“谈判失败了。” “喔?”林简的语气波澜不惊,他还是没有抬头 刘子瑜苦笑了一声:“我觉得您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讲清楚吧。这件事情,算是神仙打架——高秘书长在皇宫虽是位高权重,可也不是一手遮天,他这次帮我们找媒体找团队,动作稍微大了些。可能让有些人不太高兴了。” “这么说咱们卷进了权力斗争啦?”林简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神色还是很镇静,好像刚才说的不是紧张严肃的政斗,而是今天的菜价。可刘子瑜就没他这么轻松了,她叹了口气,点点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高秘书长在媒体的人脉并不深厚,这些网站临阵倒戈也很正常。” 林简没有再说话了,他又一次低下头去。神态依旧是诡异般的平静。 沉默了数秒后,刘子瑜忍不住了。 “您就没有什么话说吗?昨天您不是说自己有办法么?” “啊。”林简对着平板露出了一个微笑,“方法很简单,只有两个字:‘等待’。” “等——等待?您该不会是忘了吧?我们只有十七天!时间从来不等人!” “要有耐心啊。”林简放下了平板,伸手拈起了旁边的白纸,“再说啦,我们也用不了等上太久。” 在他的手指之间,在飘扬的白纸上,赫然是黑墨画成的、长长短短的线条,如果刘子瑜读过易经,她应该能认出这两个怪异的图案。 损卦、蹇卦。 —————— SBC电视台,第一演播室。 今天的第一演播室出奇的拥挤,往常上座率不过四分之三的观众席如今却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在观众席的上空,甚至还有全息投影仪的蓝光微微闪动——这是专门为全息现场直播所预留的位置,靠着虚拟现实技术转送现场的一切信息,鉴于全息设备的金贵,往往是一票难求的演唱会现场才会有粉丝们一掷千金包下全息直播。今天这玩意儿却破天荒的出现在了一个科普节目的现场? 也就难怪工人们进场调试设备时,会是那么一副目瞪口呆的鬼样子了。 8点23分,熟悉而铿锵的音乐响起,黑暗的舞台轰的一声灯火辉煌,在观众的欢呼尖叫声中砰的一声大响,一个高瘦的身影蹿上了舞台,朝着下方千千万万挥舞的荧光棒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大家好!】主持人唐尼的声音响如洪钟,却还是险些被骤然高涨的欢呼声淹没,他不得不略微停顿片刻,才能说出接下来的台词【欢迎收看今天的《神奇探索者》栏目。又是每月一次的探索时间了! 又是欢呼声,舞台下的青少年们蹦了起来,挥动着各色各样五颜六色的发出奇特声响的荧光棒,这些闪烁的光芒几乎快要照亮了整个黑暗的观众席。 【说实话,就在上一期节目结束时,我们还在为今天的节目内容而发愁呢(台下大笑)。要知道,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天通苑事件,甚至专门为此邀请了有关的专家、准备了相关的计划,到上个月二十五号的时候我们连经费都申请下来了,真的是斗志昂扬! 然后,大家也该清楚了——上个月底,反邪教办公室申请到了信息封锁令,禁止新闻媒体报道天通苑事件的相关细节。根据《紧急状态法》的相关规定,这个禁令的生效时间长达两年。也就是说,我们辛辛苦苦准备的计划预算,是全部用不上啦。 所以在这里呢我要感谢我的儿子(台下笑),对你们没听错,就是我的儿子。他在一个星期前告诉了我他的一个小秘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小秘密——啊我想你们知道是什么了是不是? 对!没错!我们这次要谈到的,就是镜听! 镜听是什么,我想诸位都很熟悉(“的确!”),我也就不必多费口舌了——简而言之它就是用镜子占卜的法术,我这个总结还准确吧? 用镜子占卜,这种东西一听起来就很玄啊。我跟大家讲,我一开始以为我儿子是在吹牛呢——他当时说他早就知道自己期末考试考不好了,我就觉得他是在转移我的视线。可他就再三的跟我保证,说‘镜听’不止是他用了有效,他同学也用着有效。还给我说了好多例子。当时我还是不信的,不过反正方法也简单,我就抱着一种试一试的心态搞了一搞。 然后我就来主持这个节目了。 众所周知,占卜从来都被视为荒诞不经的梦呓,大概都是‘患了精神分裂症的男男女女们在迷幻蘑菇和大麻下的叫喊而已,如果诸位喜欢,可以去戒毒所收集一打’(台下爆笑)——喔,千万不要误会,这不是我的言论。我刚才念的是马博塞教授在今年科学年会上的发言,我们不得不赞扬他的先见之明,能在半年前就准确的对今天的风潮做出表态。不过我们恐怕也很难承认,也很难相信——你说一个挂在床头的镜子,怎么就成了迷幻蘑菇和大麻了呢? 别的不说,我今天一上台的时候就有点被吓住了——这人有点太多了,我还以为是导演私底下邀请了玛利亚小姐当这期节目的嘉宾呢(台下欢呼),到了台上我才明白,大家聚到这里不是为了什么明星啊名气啊是不是?(“是!”)大家为的是‘镜听’嘛。现在,尝试过镜听并且认为它真有成效的人请举手! 】 在欢呼声、口哨声、尖叫声中夹杂了呼啦啦的声音,那是千万只手臂一起举起的声音,就连全息摄像中端坐在家里的VIP用户们都在都在上蹿下跳着举手,一时之间演播室成了手臂的森林。 唐尼笑得更大声了。 【 这么多人一起吃兴奋剂是不太可能的,对不对啊?所以这个就有些麻烦了,我们很难用一句轻飘飘的巧合来解释这种现象。当然,就算我们不能解释,也不能将总结说算卦就是有效,无论有没有效果,我们都要听一听正反双方的解释,用正确的、严谨的逻辑来判定是否有效,这才是科学的态度。 到现在为止呢,至少这个演播室里的人应该可以算是正方,支持镜听的。那么我们就需要一个反方,同样也要表达他的观点。这位反方是谁呢?让我们鼓掌欢迎皇家科学院的——马博塞教授!】轰然一声响动中,舞台灯火全数熄灭,在漆黑深沉的舞台正中,一道蓝光缓缓亮起,光芒中央虚坐着一个长胡子的中年人。 马教授的全息投影站起了身,向观众席上点头致意。他的声音出奇的洪亮。 【观众朋友们好,主持好】 【马教授您好,您刚才听到了有关镜听的那一段了吗?】 【听到了。】马教授摸了摸他的长胡子【我觉得有点滑稽】 【您觉得很滑稽。】 唐尼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呢?这里坐着的人都是相信镜听的,他们可没有吸大麻呀——我也没吸大麻】马教授好像哼了一声。 【一个人不一定是吸大麻的时候才发疯嘛,也可能是因为偏见和盲从而发疯,这种疯病有时还更厉害。】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 马教授的口气很平和,却无端的让人感觉他在不耐烦【我觉得这件事情上是很严重的样本偏差的——我们就算这下面全是镜听成功了的样本吧,那就请问诸位——镜听没成功的人有多少?你们成功的次数又有多少?总的来说,你们是成功的次数多还是失败的次数多?看网上的言论,我恐怕是失败的次数多!既然失败的次数多你凭什么说它是有效的——我看就是只记住成功不记住失败,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台下传来了不满的嘘声,但也有些人皱起了眉头,几秒钟后,一个个嗡嗡嗡的像蜜蜂一样的声音笼罩了整个观众席,唐尼扫了一眼观众,提高了嗓门恰巧问出他们的迷惑:【可您要知道,镜听是有一个解卦的过程的,很多人是解卦不成功才占卜失败的!】 【我倒觉得这就是那个林道士厉害的地方。】 马教授笑了【但凡你占卜成功了,就是镜听灵验了;占卜失败了,就是解卦失败了。这还能有不成功的么?我是看不出这有什么价值可言。】 【是吗?大家觉得是这样的吗?】 唐尼朝台下挑了挑眉毛,观众席立刻想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不——”,还有无数拼命摇摆的头颅,有些人甚至站起了身,朝台上大喊大叫死命挥手——可惜什么也听不到。马教授愤怒的哼了一声。 唐尼转过头来,笑着问马教授【您现在觉得呢?】 【我坚持我的观点】马教授直截了当,【我觉得很多人应该仔细回忆一下自己的占卜经历。有的人呐,占卜灵验的他们就记下来,不灵验的他们就忘记,自然觉得准得不得了。再说了,解卦这种东西主观性那么大,就算没有算对,我也能给你解对——这种东西连客观性都不能满足哇。】台下又是一波嘘声。 唐尼摇了摇头【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支持您的观点,我们这个探索节目也不是为了毫无意义的争辩,而是要用逻辑,要用事实,去说服对方。恰好——恰好,我们在一天前在解卦网上和林道士取得了联系——】(全场哗然,欢呼声震耳欲聋,唐尼不得不提高了声音,他大声喊道),【他答应我们,将会为我们进行一场客观的、可信的实验——那么,马教授,您愿意加入这场实验么?】作者有话要说:  损卦:损益相间,虽有损失,却是另一种收益蹇卦:诸事不利,万勿轻举妄动。 第49章 如何在十七天内成名 最初算出蹇卦时,林简充满了诧异。 他获取消息的渠道不止刘子瑜一条,更重要的是私下里苏总的面授机宜——不得不说,尽管苏洛借口避嫌从未过问林简以及他的十七天成名计划,他的耳目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刘子瑜尚且还误以为他们只是两虎相争时的池鱼,苏洛却早已经探听到了风声:高秘书长的政敌可能已经洞察了东宫风水的一部分真相了,他们所图谋的并不只是“顺手打压”林简,而是力图让他彻底地绝了在十七天里进皇宫的心思。太子受伤是何等重大的要事,就算高大冠也不可能弥缝太久,如果十七天后皇太子还是缠绵病榻受困于风水,铁杆的太子党高先生的位置可就麻烦了。 说到底,他现在是两派博弈的场所。一派要让他功成名就顺顺利利入小选,另一派则是千方百计要阻拦试探。只是名气这种东西,树立起来无比艰难,摧毁则万分容易,高大冠的政敌们只要随意耍点小手段,就能让他的心血付之东流。网站上的广告不过是投石问路的小伎俩,真正的手腕还等在后头。在这种咄咄紧逼的态势下,先下手为强还可能被翻盘,遑论按兵不动,坐视事态发展——这不是找死吗? 没错,别看他在刘子瑜面前镇定自若装得一手好逼,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蹇卦是要他等待什么。 直到他收到了SBC电视台发来的私信。 这私信措辞相当之婉转,仿佛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节目与普普通通的一个邀请。但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个邀请绝不简单,它应该就是广告事件之后藏在暗处的对手们的第二次试探:一个广受关注的节目,一个颇有权威性的科普栏目,无论他去或是不去,都可能会陷入陷阱。不去自然会被质疑镜听的真实性,去了则大概会被主持人当猴耍,或者被某个特意请来的嘉宾讥讽一通,到时候无论怎么应对主动权都在别人手上。 不过…… 他点下了“同意”。 蹇卦蹇卦,讲究的是盲动必错,静坐而等候时机,换而言之,先发制于人,而后发制人。而现在,耐不住寂寞先动手的,可不是他林简。 ———— 当然,要说服刘子瑜让他参加sbc并不容易,哪怕他已经强调了不去现场只是信息回复也不行。刘子瑜非常担忧,反复的告诫他《科学探索》的一大乐趣就是捉弄嘉宾,他们从来不准备台本也从来不剧透,一切都要嘉宾及时反应,反应不过来他们也绝不救场,哪怕只是在隔着屏幕在信息上与他们交流,也肯定逃不过他们千奇百怪的细碎手段。她和林简争辩了很久,直接了当的把他驳得无言以对,以至于林简只能气急败坏的说:“天机不可泄露!” 也许是这几天在林简身上发现了更大的世界,刘子瑜妥协了。当然,她还是招来了魏泽明与罗子良,强硬要求林简的每一句话都必须经过两人的审批,毕竟林简“完全没有应对媒体的经验!” 最后,大厅内竖起了一面前所未有的、无比巨大的屏幕,屏幕旁的杂物被全数清理干净,只留下三个人盘坐在,欣赏着在无数摄像头的帮助下SBC第一演播室的纤毫毕现一切。他们聚精会神的凝视着屏幕,一刻也不敢疏忽,从罗尼的登场看到请出马教授,从马教授明显不怀好意的言辞看到几分钟后主持人宣布出这场节目的戏肉——【我们与林道士取得了联系——】话语未罢罗子良已经操起了平板,他担忧的看了林简一眼。林简没有理他,他还是凝视着屏幕,目光在罗尼和马教授之间移动。 大屏幕上气氛热烈,俨然已经进入了高潮。 【虽然林道士不愿来到现场(下面有叹息声)但我们仍可以在网络上交流!我们为林道士准备了一道特殊的考题!】舞台中央。罗尼眉飞色舞一脸兴奋【我们认为,这些考题完全符合客观严谨的标准——我们邀请了八位志愿者,八个与我们、与林道士都完全无瓜葛的,通过网上随机抽签选出来的人。我们准备了八个盒子,每个志愿者都被要求占卜盒子的内容,并分别进行了镜听。而今天,我们将会把这八句卜辞发送给林道士,让他现场解卦猜物。他的猜测将会同步直播到舞台中的大屏幕上!马教授,您觉得这个实验可行吗?】上下打量了一番大屏幕,马教授点点头【还算可以。】 罗尼放声大笑,他高高举起右手,声音高亢激昂,恰恰好的吼出千千万观众的心思—— 【林道士,你接受吗?】 “林道士,请问你接受吗?” 这句话的声音如此高昂洪亮,穿透力又是如此之强,它直直的穿透了屏幕,气势汹汹的杀到了三人面前。 “隔空猜物?”罗子良最先反应过来,他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向林简,“您……没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林简瞥了他一眼,心平气和:“占卜里一向有一事不二卜的规矩,两次占卜犹自不可,何况是八次?” ——再说了,这档节目本来就是别有用心,谁知道盒子里会有什么歪门邪道? “那——” “不必担心。”林简移转目光:“照我说的写:马教授,请拉好您的裤子拉链。” 罗子良一脸懵逼,与魏泽明面面相觑:“您什么意思” “照写。”林简缩进了宽大的扶手椅,只丢出了这一句话,他凝视着屏幕,一动不动。 迟疑片刻后,罗子良伸出了手。“太羞耻了。”他低声咕哝。 灯火辉煌的演播室内,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屏幕,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家都在等待,到底这位神秘莫测的林道士,会不会答应这个匪夷所思的赌约呢?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后,屏幕上叮咚作响,几个硕大的黑字浮现了出来,刹那间全场一片哗然,在乱哄哄的尖叫声中无数的人纷纷站起朝着舞台伸长脖子——“拉上拉链?什么意思? 仅仅一秒钟后他们就明白是什么了,舞台正中的马教授骤然低下了头,然后动作极快的抓了一下裆部。 一抓之后马教授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迅速收回了手合拢双腿,语气马上变得尖锐高亢,完全是气急败坏:“林先生未免有些太不尊重他人隐私了吧?你眼神还真好!” 他这一句出来,台下立刻是轰然大笑乱成一团,噼里啪啦叮铃哐当的声音中一群群人站起,他们扶着靠背垫着脚尖竭力的瞪大眼睛,就像一只只被钩子穿进喉咙的北京烤鸭一样伸长脖子向台上探望,向马教授的裤裆看去——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照灯似的大量下,马教授只有紧紧的夹住腿,他微微侧过身子试图遮挡目光,却悲哀的发现舞台四周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攒动的人头。 不过,仅仅是十几秒钟后,奋力探头的人们就失望的接二连三低下了头——马教授的全息投影采用的是毛玻璃效果,轮廓动作固然清晰,细节却是一塌糊涂,谁也没那个本事看到他的裤裆。 当然,既然谁也没本事看到他的裤裆,那么林道士就显然不是靠着视力好才盯出拉链问题的。 到底怎么回事? 真可惜,林道士完全没有给他们解释怎么一回事,仅仅二十秒钟后舞台上的大屏幕再次叮铃一声、“眼神好不好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的眼神毕竟是没有罗尼先生好啊——罗尼先生,您这么快就准备联系导播切镜头了么?” 台下再次喧嚣一片,借助着大屏幕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看到了罗尼那一瞬间的惊愕。 ——我去!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罗尼反应很快,他马上就哈哈笑出了声,好像浑然不当一回事:“ 林先生对我们电视台的相关流程很熟悉啊?之前曾经从事过相关行业么?” 这次回应很快,观众们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屏幕上一个一个的往外蹦字符。 “我当然没从事过电视行业。不然我也会很好奇SBC是怎么请到马教授的,罗尼先生和马教授之前不认识吧?” 舞台中央,屏幕的当中,正显示着罗尼清晰的大图——也许是被林道士一句话僵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切走镜头,这恰好让每个人都看到了他滚动的喉结——罗尼在紧张。 “林先生。”最终是马教授插了嘴,他好像一瞬间变得客气了:“我不知道您这么东拉西扯的是什么意思,准备都已经做好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开始吧?” “开始?我觉得就这么开始可不大好——台下第五排、第六排第四排的观众们,要拍照可以回去让SBC把现场视频寄给你们嘛,在这里拍可能会干扰虚拟投影仪啊。” 一刹那间简直是砰的一声巨响,观众席瞬间爆炸了,无数黑压压的人头在稀里哗啦声中突然升高,人们挤挤挨挨摩肩接踵,争先恐后的朝四五六排看去——然后,他们亲眼看到了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和几只仓皇收下的手臂。 “不可能!” 一声惊叫刺破了喧嚣,推搡的人群猛地涌动起来,简直就像起伏的波浪,他们惊呆了,他们都惊呆了! “他们都惊呆了。” 罗子良喃喃道,他尽可能敬畏的盯着林简,与魏泽明一道。 林简不为他的目光所动,相反,他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盯着屏幕上黑压压的人群,感觉自己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不过,还有最后一句话要交代…… 他咳嗽了一声:“接下来写‘马教授,请替我向白原先生问好’。“罗子良仓皇的答应了,他十指如飞噼里啪啦一阵狂敲,而后转头:“然后呢?” “然后关掉电脑。”林简简洁的说。 他端起了一旁的水杯,在咽下第一口水的同时,他想起了苏总昨天派人递来的那张纸条,那张他整整为之铺垫了一个节目的纸条:【SBC的第三投资人白原疑与高大冠有隙】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用的是江湖术士常用的术法,也就是“神仙话”,就是说一些不着边际却好像别有深意别有见识的话,让你觉得他高深莫测,本质上只是一种小法术。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有记载,说有人(范蘅州)乘舟夜游钱塘江,舟上还有一个老僧。舟到江心他突然得了两句诗‘白浪簸船头,行人畏石尤。’,却琢磨不出下联了,老僧应声对道:“如何红袖女,尚倚最高楼?”,行人不解其意,结果下船回家后大惊——他妻子恰好穿着红衣服,在他家最高的阁楼上等他呢。 这就是“神仙话”。 第50章 如何在十七天里名满天下 在七月五号的早上九点,如果某人有幸站在离SBC电视台第一演播室一百米内的某处,他一定会绝得里面发生了爆炸。 没错,尽管演播室的隔音措施向来是绝佳,尽管一号演播室的大门已经被牢牢锁上,你仍然可以听到里面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的呼啸,这声浪如此磅礴巨大,以至于没人能听清楚里面到底在喊什么,大概就连身处大厅里的人自己也听不清楚,他们只是在无意义的惊呼大叫,发泄着某种紧张亢奋又夹杂着一点惊骇的心理。在大厅内已经乱成了一团,没一个人都离开了他的座位,争先恐后的朝前挤去,朝台上挤去,朝林道士预言过的四五六排挤去。秩序已经完全崩溃了,大厅里全是黑压压的一团团。没有人再理会节目或者再理会主持人(事实上,在在林道士打出白原两个字后他就呆在了当场,后面干脆直接装死)了,他们只顾着掏出各种各样的电子玩意儿拍下各色各样的照片,同时高声嘶吼(不高声的话谁也听不到)出一堆堆完全没有意义的尖叫。 不到五分钟后,这股尖叫就扩散了——尽管今天《科学探索》的收视率已经达到了一年来的最好成绩,但在林道士打出第二句话后,这个最好成绩直接翻了两番——在无数来自现场来自通讯来自及时推送的紧急安利下(第一话时还没什么人反应过来),观看人群几乎是在以指数式增长。然后惊骇与尖叫也在以指数式增长。在短短几十分钟内科学探索的收视率就冲进了年度综艺节目前三,靠着一种他们大概绝对不希望的方式。 足足慌乱了将近十分钟后,台下的众人才勉强冷静下来——勉强冷静下来是指他们终于能清清脑子,不再发出那种神经兮兮的叫喊了,也意味着被压抑了很久的情绪要以讨论的形式爆发。演播室的声浪更盛大了。 ——【怎么回事!林道士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是不是他就在演播室里啊?看得这么仔仔细细?】——【看得再仔细能看到马教授的裤裆?难道他就是马教授本人?】不少人转过头去,还来得及看到马教授脸上的懵逼。 ——【绝壁不可能是马教授!能现场演这么好早该当演员了!影帝妥妥的!】——【难道是罗尼?】 ——【放个屁的罗尼,这算是现场演播事故,哪个脑残主持人敢拿职业生涯赌?就算他愿意马教授能愿意?】——【不可能的,第三排拍照的人正好在罗尼背面,用的又是微型照相机,罗尼还是个近视眼!】——【等等!屏幕上又更新了!】 在一片吵嚷中,人们推推嚷嚷摩肩擦踵,人推着人转过身来,恰好来得及看到屏幕上最后一行字。 “最后祝您,身体健康。再见。” 一个高亢的声音穿透了嘈杂:“这是装了哔——就跑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号角,一瞬间就跟上了无穷的怒骂! 【我勒个去!林道士这特么是什么意思?吊胃口?】 【妈的吊胃口不是这个吊法!】 【天诛林道士!】 …… 当然,也有某个弱弱的声音。 【林道士……还没猜盒子吧?】 只可惜,没人会理他。因为——【林道士连马教授的裤裆都看得到,还看不到几个盒子?】反驳得真有道理,问话的人闭上了嘴。 浑然不知自己问到了要害。 没错,林简还没猜盒子,因为他根本就猜不中盒子里是什么。没错,他只是在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你们不是要我展现本事么?那我就露一露手段好了,只是露手段的方式嘛,得我自己做主。 ——你们不是心怀鬼胎么?如果知道你们得罪的人可明察秋毫之末,甚至连白原这样私密的人都能“算”出来,你们还敢不敢轻举妄动呢? 在别人的主场,听别人的摆布,就算有千般手段也只能步步维艰。最好的法子是喧宾夺主出乎意料,在对手猝不及防中掌握住事件的节奏,才能把住机会。 比如说,在一场规规矩矩的晚会上突做惊人之语。比如说,突做诛心之论,让对手方寸大乱,由此把握主动。 计划通! 真不枉费了我冒险用神仙话啊。 …… 屏幕已经被关上了,林简还是瘫坐在地板上。不管怎么有心理准备,初次尝试神仙话还是让他累得心力交瘁精疲力竭。他坐在地上,清楚的知道自己后面站满了人,大概这个大厅里的没一个人都在好奇的盯着他,他甚至能听到几个人在窃窃私语。尽管心里犹自欢呼雀跃志得意满,可林简也实在没力气搭理他们了,他只指望这些人能有点眼色,让他好好歇一歇。 可这个愿望注定落空了,他麻木的耳朵听到了熟悉的高跟鞋声。林简叹了口气:“刘小姐,有什么问题下午再问吧?” 刘子瑜没有依言离开,她弯下身递过一个通讯仪:“高秘书长的紧急通讯。”——她特意加重了紧急两个字。 林简只能摁住困意,他伸手接过那个小小的银色通讯仪,有气无力:“高先生?” “林先生。”高秘书长开门见山:“我刚刚看完科学探索。” “高先生有何见教?” “您是怎么知道白原的?” 如果不是困得连脑子都麻痹了,林简也许还能把语气装得更高深莫测一点:“高先生,天机不可泄露。” 高秘书长顿了一顿:“总不可能是您算出来的吧?” 当然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 “是吗?”高秘书长语气毫无波澜,似乎丝毫不为林简的高深莫测所动:“只怕是未必吧?我在反邪教办公室还算有点交情,对天通苑事件也知道些内情——如果林先生能把白原和我的干系都算得清清楚楚,又怎么会犯下那样粗心大意的毛病?” 林简哑口无言,他隐隐觉得这老狐狸好像知道了什么。 “请问,您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东西的?” “好吧。”林简叹了气,“那的确不是我算出来的。我只是招来了一些……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从它们嘴里打听出了消息。” 他本来想说招鬼的,想了想还是不要惊吓高大冠。可高大冠居然知道这个东西:“您说的是招鬼?” 林简咳嗽了一声:“不错。” 通讯仪那边沉默了片刻,少顷后高大冠才慢悠悠开口。 “原来如此……您是在故弄玄虚,借着招鬼的法术唬人么?嗯,顾左右而言他也是个好法子。” 林简心头咯噔作响——高大冠不愧是宦海臣服的老狐狸,短短几句话就差不多猜出了他的思路,尽管他确实也没想过瞒人,可这么快就有所猜测…… “您知道得真快。”他叹了口气,随后无言以对。 高大冠对他的沉默心领神会,他立刻开口安慰:“不必担心,我能这么快就有察觉,也全靠反邪、教办公室专家的指点……他看完了直播后说罗尼面上有鬼气,我才留了心。” 专家?林简心下嘀咕。原以为官方全是酒囊饭袋,看来也是有些能人的。 高大冠停了一停,似乎是让他消化消化,他很快续道: “……阁下的计划虽然有些破绽,却大体上还算完美。就是有人发觉出破绽,想要求证也必定绕不开反邪教办公室,绕不开反邪教办公室也就是绕不开我。‘他们’对政府事务向来不熟,要挡住他们固然麻烦,蒙混过关却是不难。林先生只管放心,万事有我。” 毕竟自己实在图样,计划也终究是不精密,林简只有苦笑了。他清了清喉咙:“多谢高先生宽慰,我这计划本来就是冒进,能有成效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高大冠慢条斯理,“无论是不是‘算’出来的,阁下终究是展现出了洞悉力,这已经够叫人忌惮了。在完全弄清真相前谁也不会自寻死路。哪怕他们还怀有敌意,一时半会也只能潜伏等待。就算真的半信半疑,又有谁会惹一个连私密之事都能‘算’出来的人?” 林简点点头:“高先生说的是。” 高大冠笑了:“一点浅见而已。说起来,我这次冒昧打扰可也不是全为了SBC——林先生,您后天有空么?” 真是句废话,后天有没有空还不是由你高先生的团队安排么?林简腹诽:“当然有空。” “很好。”高大冠真心诚意的笑了,“我清了些京城里对奇门玄术有点兴趣的大小人物,您愿意来赏个光么?” “——对了,其中有些人,在‘小选’上还算有些话语权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神仙话就是通灵招鬼的法术……鬼魂来去无影,又能探听三界生灵的信息,所以可以提供消息,可这种渠道零零碎碎不成体统,故而神仙话只能说而不能问。这种法术讲究等价交换,打听点小消息无妨,大事还想取巧就等于找死。 仔细说来呢,就是鬼无形无影穿墙透壁,人间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他们。再有,很多得道高人四方神灵喜欢差遣鬼魂为自己服务,鬼魂进出神仙洞府,自然也听了一肚子的八卦。只要道士会招鬼术,就可以和鬼魂做交易获取信息。信息越宝贵,付出的也就越多。当然,鬼魂又不是谷歌,他只是东奔西跑听一点小道消息而已,要想有问必答那是不可能的。 江湖术士就常用神仙话骗钱,比如纪晓岚记载的那个和尚,就可能是先派鬼魂刺探了行人家中的情报,再有意的吟诗装逼。但如果行人反问他其余问题,他就很有可能答不上来。 第51章 如何在十七天内成名 SBC电视台,小会议室。 大门紧闭。 如果有不明真相的人趴在门缝里偷听,他大概会以为里面正在开一个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的趴体——哪怕是隔着一扇隔音效果绝佳的特制钢门,里面的欢呼尖叫与咆哮依然隐约可闻。 而如果他们打开大门,大概会惊得目瞪口呆。这间会议室里既没有聚会,也没有人山人海。所有的欢声笑语与尖叫都来自于一面顶天立地无比庞大的屏幕,大屏幕前正襟危坐着三个西装革履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参加追悼会一样的表情。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笑声与尖叫在墙壁中回荡。 终于,屏幕内的尖叫声进入到了一个小高潮——在无数的荧光与烟花的簇拥下,屏幕上面孔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罗尼提高了嗓门:【我们有幸邀请到了林道士,让他亲自为我们演示镜听,为我们解释镜听,为我们剖析镜听,没错——】声音戛然而止。端坐在最前方的苍白青年丢下了手中的遥控缓缓转过头来,冰冷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两个人。 “罗杰先生。”他的口气很平静。 他的口气虽是平静,却生生将SBC电视台的行政主管,位高权重的胖子罗杰吓了一个哆嗦。这位身高与体重仿佛的秃头颤颤巍巍的抹了一把额头,抖抖颤颤的开了口:“白——白原先生……这——这个请林道士的计划是一致通过的,这这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不要推卸责任。”白原的口气毫无波澜,“邀请林道士上节目的计划是我指定的,也是我批准的,这个计划有了问题,我自然会负起责任。至于你——计划的具体细节是由你负责的吧?你是怎么跟林道士沟通的?” 胖子根本就不敢看白原的眼睛:“也——也就是发了一封私信询问意向,他……他愿意参加,只是死活都不肯到现场。我也不能逼着人来……” “避重就轻,”白原轻声说,“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胖子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他的喉咙里叽里咕噜的乱响,好像被噎住了。整整三分钟后他才蠕动着嘴唇艰难开口,声音非常低:“我……我也只是在那八个盒子里动了一点手脚,反正姓林的也只是装神弄鬼狐假虎威,让他吃个小苦头也好……” “装神弄鬼?狐假虎威?”白原轻轻嗤笑,一双漆黑漠然的眸子里全无笑意,他移开目光,继续凝视着屏幕上僵直不动的人影。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们。”他慢慢说道:“我反复告诫:高大冠不是易与之辈,他所看重的人必有非凡之处,决不能疏忽大意——可你们呢!”他猛地转过头来怒视桌旁的两人,冰冷尖锐的目光就像刀剑一样将他们惊吓得禁不住的颤抖:“无知!愚蠢!麻痹大意!随随便便的编排,随随便便的准备!自顾自的布置下了计划,就梦想着他会亦步亦趋,对手一旦不按常规出牌,就慌作一团根本没有应对!” 他嗖的站起身来,本来单薄瘦削的身影却像泰山一样气势汹汹,逼迫得桌边的两人情不自禁的向后仰头。白原冷哼一声迈开双腿,大步流星迈向屏幕。他探手摸出一只激光笔,刷的一道红光笔直的出现在了屏幕上。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两人。白原抿了抿薄唇,扯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整个节目就是一个灾难,空前绝后的灾难。就算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也不可能比你们犯更多的错了。《科学探索》已经播了五六年了,无论是口碑还是名声都无可挑剔,故而我才选中了你们,选中了罗尼……我原以为你们闭着眼睛都不会弄错,可你们回报了我什么?告诉我,你们是嗑药嗑多了产生了幻觉,还是干脆就在梦游?嗯?” 没人说话,长桌这头的胖子总管和长桌那头的罗尼同时低下了头。白原没有理会他们,他顿了一顿,口气更加尖酸了—— “第一个犯错的就是全程脑瘫的导播——整场节目里他就像疯了一样。整整四十五分钟,整整四十五分钟,他没有切一个镜头,没有换一个角度,就像手抽筋一样把拍摄装备全对准了主持人和嘉宾,活生生的让观众欣赏了这两位的现场出丑,一分钟也没错过!他就这么盼着出直播事故嘛,嗯?——罗杰,你又想辩解什么?” 胖子颤巍巍的抬起了头:“这这这个确实是导播的失职——可可也是有原因的——《科学探索》本来就是现场直播营造真实感,一一一般是不切镜头的,这一次也是一样……再再说我们当初打算让林道士原形毕露才——才有意固定住镜头好拍摄全场的……” 白原眯起了眼睛:“开场不切镜头尚可以理解,后来呢?都已经要酿成事故了他还置之不理?” “这——这——”胖子结结巴巴:“这也是事出有因。林——林道士背后毕竟有高——高秘书长,不能轻易得罪……我我们本来打算让他谎称腹泻生病,预备——预备着林道士出丑后高大冠责问我们为什么不切镜头,就拿这个理由对付……可——可没料到他到厕所躲了半天,居——居然真的腹泻了,当时是周末,电视台里一时又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手……” 白原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胖子赶紧低下了头。 白原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好吧,就算导播是个意外,我也就存而不论。导播之后,第二个犯错的就是主持人!全程梦游!” 罗尼打了个寒颤。没人理会他。 “毫无常识!反应迟钝!放任林道士大放厥词,居然连岔开话题救一救场都做不到!早在他一口说出马教授的拉链问题时,主持人就该立刻反应过来,尽力把话题移转到那八个盒子上!可现在呢?全程被人牵着鼻子跑,生生成了别人的反衬!现在我们骑虎难下!” 他猛地回头向后招手,随着他的动作屏幕上画面变动,嗖的一声飘出一个巨大的条形图来,白原左手一张摁开激光笔,一道红光就射到了图标上—— “看看,看看,仔细看看——这是昨天新出炉的调查结果,你们看看你搞出来的好事!哈——【对SBC今天的节目,你人为最合理的原因是什么?】,选择最多的是【林道士真有特意能力】,百分之五十九;排名第二的是【SBC电视台与林道士勾结】,百分之四十!剩下的选项连狗屁都不算了!加起来不到百分之一!” 啪的一声巨响,激光笔的碎片从屏幕上滑下,白原一脚踹翻椅子,苍白的脸上一片潮红,他的声音骤然提高—— “饭桶!白痴!现在好了——要么赔上SBC的名誉承认和林道士勾结,顺便被高大冠用诽谤罪往死里收拾,要么就咬着牙齿承认林道士真有本事!你们的脸痛不痛,我的脸是已经受不了了,我脸皮太薄!哈,我用脚后跟都想得出来高大冠要做什么——他马上就会找个阿猫阿狗,控告我们违背职业道德,如果我们不想背上勾结嘉宾欺骗观众的黑锅,就得跪在林道士面前哀求他作证——好本事!你们可真是高大冠的好帮手啊!” 胖子抖抖索索的抬起头,脸色白得可怕,但仍旧竭力装出镇定的神色:“白先生……来日方长,也就是输了一次而已……” “输了一次?”白原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脑子装的是什么?我们没有机会了!这一次是皇宫内外里外应和才打了高大冠一个措手不及,下一次呢,嗯?那个姓林的连我都能算出来,谁知道他还能算出些什么?我们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没有一个傻子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帮我们了!这本来该是最后一次机会,可你们这些脑子里连豆腐渣都没有的白痴把它搞成了林道士的个人宣传会——满意了?” “可……可说不定是高秘书长向林道士透露了您的信息呢?” “高大冠透露——高大冠这条千年的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故弄玄虚,林道士又不是他的心腹,他绝不会傻到告诉一个新人谁是他的仇家。再说——你没听到林道士最后一句?他让姓马的向我问好!他知道我认识马柏塞——高大冠可不知道这个!” 胖子慢慢点了点头,继续低头。 白原闭上了眼睛急促的喘气,半晌后他睁开眼,目光直直扫向桌子的那一方:“无论怎么说,主持人和导播的责任无可退卸!罗尼,你自己回家闭门思过,仔细想想该怎么救场——罗尼,听到了吗?” 罗尼没有答话,他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胖子生怕白原以为罗尼是在置气,他赶紧的伸手一推罗尼:“你这是傻了——” 罗尼软软滑下了椅子。 ———— “先生,还没好吗?午饭已经热好了呀!”苏曼在长声呼唤林简跪坐在地头也不抬:“马上马上!”他探手抓过地上摆着的最后一个草人,扯出稻草里的纸条一把揉碎。等最后一点纸屑从他指尖滑落时,稻草人上呼的窜出一道蓝色火焰,噼啪声中稻草蜷曲收缩,只剩下了一点灰烬。 林简满意的拍了拍身上纸灰,活动了活动酸疼的手脚。他扶着桌子起身,用力跺了跺地面,心满意足的感慨。 “……唉,但愿这个叫罗尼的长点记性,下次可别在节目里随口乱说自己的出生时间了——还说得这么详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罗尼之所以会表现失常,也有林简用了魇镇类法术的原因,也就是常说的扎小人。事实上这种法术恶作剧成分居多,就是召唤一个鬼魂跟在某人身后,让他时时刻刻心烦意乱注意力难以集中,自然就会发挥失常,举止失措。而主持人之所以昏迷嘛,一是因为林简施法完毕召回鬼魂造成身体暂时不适,更大的原因则是白原时时刻刻的恐吓压力。 这种法术非常简单,只要受害人的生辰八字即可操作 第52章 【三网站联合调查:《科学探索》,偶然事故还是蓄意安排? 上一个周末的下午,SBC电视台《科学探索》栏目一炮而红。在开播仅仅两个小时后,这款平日里不温不火的科普类节目热度暴涨,收视率一度甩出第二名整整十五个百分点,足以与十年前的登基大典相媲美。只是,与登基大典不同,超高的收视率也为《科学探索》、为林道士带来了极大的争议。到目前为止SBC电视台仍保持了相当的缄默,对三天前众目睽睽下的诡异事件不置一词,甚至放任事件在网上发酵,掀起一波又一波新的热潮。迄今为止,#科学探索神秘事件#占据热搜榜首位已有三十五个小时,综合热度全网第一,业已打破了《图兰》创下的年度记录。其关注度爆发之快、话题传播之广泛,实为网络世界罕见…… 至今日凌晨六点,已有七百零五万网民参与了三大网站发起的《科学探索》栏目相关调查。经过限制身份的匿名投票后,我们得到了如下结果:A:“林道士拥有不为人知的能力。”排名第一,赞成度为百分之五十九点三。B:“《科学探索》栏目与林道士有私下的联系。”排名第二,赞成度为百分之四十。其余选项赞成度接近于零。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专家……】苏洛挥了挥手,漂浮着的图表文字全数消失了。另外几个立体加粗的大标题又漂浮了起来。林简远远一瞥,看到了几个著名网站的水印,内容也都大同小异,无非是【《科学探索》现异事】、【科学与神秘学的碰撞】一类中规中矩的标题“这就是大概网络上大概的反应。”苏洛微微侧头盯住林简,神色颇为淡定。 林简不动声色的把目光从苏洛身上移开——也不知怎么的,这位一向西装革履正装一丝不苟的苏先生今天竟然穿了一件颇为宽松的白衬衫,雪白布料衬着他的白皙肌肤乌黑头发,总让人有一种年龄上微妙的错乱感。林简瞄了一眼桌上的平板:“听起来媒体的口气都还不错。我还以为他们会推波助澜继续不怀好意呢。” 苏洛摇了摇头:“媒体最大的长处就是见风使舵。你风头正劲,又有高大冠撑腰,他们何苦要白白结一个仇家?” 林简微感好奇:“高大冠的那些对手呢?他们也就此收手了?” “不收手还能如何?”苏洛淡然道,“政治上最忌讳的就是料敌不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没弄清楚你的底细前谁都不会轻举妄动。这些老狐狸打磨了这么多年,绝不至于在这上面沉不住气。” 林简松了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原来还以为这个计划千疮百孔肯定不会成功呢,没想到居然还能瞒过那些老奸巨猾的政治人物……” “关心则乱而已。”苏洛瞥了一眼林简:“——当然,我不是说你的计划没毛病,如果那一方对你的能力有稍微多一点的了解,这个计划都是空中楼阁。不过高大冠的补丁打得很好,他在反邪教办公室那边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据说为了封锁跟你有关的那段资料,他甚至专门找人‘一不小心’搞坏了办公室数据中心的AI。” 林简皱了皱眉头:“他还真舍得下本钱。” “确实舍得下本钱。”苏洛颔首,“可我自以为对高大冠还有些了解,这人工于心计思虑周详,施恩是要必然求报。他这么费尽心机所求,当然也不简单——我听说他邀请你去参加一个聚会?” 苏洛这么的消息灵通,林简倒也有些惊异。他点了点头。 苏洛眯起了眼睛:“你答应了?” “高大冠说了,这个聚会上有些人在小选上很有话语权……” “‘在小选上很有话语权’。”苏洛轻轻重复了一遍,忽的冰冷一笑:“高大冠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也算是超一流了。这么多位高权重身份敏感的大人物,他竟然能这样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你真不知道这场聚会的目的?” “高先生也就是大概一说,具体细节自然是一笔带过……不过嘛我倒是有所猜测。如今大宴将至,东宫不安,再想想高秘书长的政治背景——这应该是个太子党内部的集会吧?” 林简轻描淡写。 他这么一语中的倒是让苏洛颇为诧异。他转头扫了林简一眼:“你猜的倒是不错。这次聚会权贵云集,来的大半都是东宫一系。太子受伤后久治不愈,东宫一脉本就人心惶惶,高大冠急需一个缘由凝聚士气。既然现成有个高深莫测的林道士,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林简深沉的点了点头,觉得苏总不远万里赶来,东拉西扯半日,这应该才是他要说的重点。 果然,苏洛略微顿了一顿,随机继续:“东宫涉及皇位。现在虽然是君主立宪,但皇帝宝座还是万般紧要,如果贸然插手恐怕白白招惹一身麻烦……你还要去么?” 林简笑了笑:“高先生盛情相邀,我也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苏洛皱起了眉头:“那你就愿意为太子党火中取栗?现在两派争斗如火如荼,稍微不慎就是满盘皆输,你一个外人,又跑进去掺和什么?” 他这一问算是刚好问到了林简的妙处,他微一沉吟,笑容愈发灿烂:“我当然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这件事的凶险。如果不是前天算卦卜出了一个诸事大吉,我可也不敢就贸贸然的答应……” 苏洛的脸色更难看了:“算卦终归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也不可能事事准确。这么大一件事情,你就凭着算卦占卜一言而决,不觉得太过孟浪?” “算卦当然不是十全十美。”林简从容应对,“所以我也一度颇为犹豫。直到昨日傍晚,我忽地回想起了早年学的几个小法术。细细推敲起来,这些小法术别有意趣,倒刚刚能用上。高秘书长固然是别有用心,我也不是全无准备呐。” 苏洛一言不发,一双漆黑幽深的双眸笔直凝视着他。如果是换做他平日里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形象,这个表情当然是极有杀伤力,不过片刻就能让人压力山大,可偏偏苏总今日穿了一件飘飘荡荡的白衬衫,在这雪白布料衬托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也像是柔和了不少,以至于林简竟能饶有兴趣的与他对视,片刻之后慢悠悠伸出手来,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袖口他这动作是早就排练好了的,衣袖上的暗扣也装得恰到好处,这么一抖一挥,暗扣里藏的粉末飘飘扬扬漫天飞舞,刹那之间就融入了阳光下消失不见。林简探手入抽屉,抽出早就预备好的树枝。 这个法术准备虽是繁琐,用处却是广大,尤其那个光怪陆离的效果,更是骇人耳目出乎意料,确实也是让人不明觉厉的绝妙手段。还多亏了他昨晚细细思索,才将这术法推断完整。 林简颇为得意的拈起枯枝,随手递给苏洛,还一边自谦:“我也是头一次用这法术,效果如何,当然还需实战检验……” 苏洛并未接过枯枝,他细细打量了一番:“你这法术的效果是什么?” “这效果这么明显。”林简笑着低头:“你何必还要我多说——” 他手上还是一节枯枝,僵硬皲裂,毫无变化。林简左看右看,随手一挥,那枯枝嘎吱一声断成两截,到底还是没什么变化林简颇为纳闷的抬头四望,却见室内阳光普照窗明几净,哪里有一点术法现身的迹象?他扫视四周心头惊疑:难道是白昼阳气过盛,这役鬼招魂的法术竟不能奏效?如此一来大事不妙,高大冠的聚会,总不能是在半夜开吧? 林简正心下嘀咕,忽听得大厅里吱呀一声,两人正前方的大门缓缓打开。笃笃声中刘子瑜的声音先声夺人:“林先生,那几个网站已经把广告撤了,还主动把您的名字放在了热搜推荐——” 她声音忽的戛然而止,跟着就是一声惊呼。随后大门砰的一声洞开,林简定睛一看门背后,险些吓得一个后退—— 这门背后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全是搅得一团团一坨坨盘根错节的蚯蚓呐! 我勒个去!老子明明是要变玫瑰花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准确来说吧,林简用的是叶法善与唐玄宗登月时用的幻术。如果法术成功,苏洛接过的就是一朵玫瑰花了。这种小小幻术一半靠咒语法术,一半则是靠药物,也算是江湖郎中必备。 第53章 聚会 仅仅几秒后,门上蠕动盘结的蚯蚓就全数消失,露出了实木的门板,还有门板后面色发白的刘子瑜。她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林简,顺便抱紧了怀中的文件。 “林先生,您到底在干什么呀?这种木质的门板最怕的就是粘液汁水,您怎么还把蚯蚓折腾到上面去?” 林简真是尴尬透顶,他半掩饰似的咳嗽了一声;“这些蚯蚓都是幻象,对门板估计没什么影响……再说我也不是有意的,这个法术真正的效果是这样——” 他拈起桌上那截枯枝,随手一晃,只见枯枝微微颤动,霎时间由枯转荣吐露出数片绿叶几个花苞,不过几个弹指间,绿叶摇曳中花苞鼓动,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已经楚楚绽放在花枝上。林简倒转花枝以花朵轻击桌面,几次击打后花瓣纷纷萎谢凋零,夹在他手指间的又是一节全无生气的枯枝了。 照理说来,林简耍的这几招也算是惊世骇俗非同凡响,换个时机必能技惊四座。只可惜方才那门后的蚯蚓实在是给人印象太深,他一套把戏下来完全没人捧场,办公室里的两位观众全是面色自若,苏洛甚至还皱起了眉头。 “这个法术似乎不大可靠啊。” 林简随手丢下枯枝:“我才练了两天不到,有问题是当然的。只要再多练习练习就好了。这种幻术妙用无穷,应付一个小小的聚会肯定是不成问题……” 苏洛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思索这变玫瑰花的法术到底能如何的“妙用无穷”。几秒钟他径直站起身来,大步流星迈向木门,在开门的那一刻苏洛转头扫了一眼林简:“如果法术真的有用,那就该勤加练习。高大冠动作一向迅速,你未必还有多少时间。做好准备后通知我一声,我可以送你过去。” ——送我过去? …… 高大冠的邀请确实来得很快,在他电话告知后仅仅第四天,以各色珍稀矿藏打造的请柬就被送上了门。这请柬小巧别致风格奇异,翻开纯金的封皮后是天鹅绒的内衬,上面镶满了星星点点色泽各异的宝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连个姓名地址都找不到。这低调奢华的风格和莫名其妙的内衬实在太过不搭,林简自“前来接人”的苏总手上接过请柬时,很是下死力瞄了几眼。一直到了车上,他都还满怀好奇的翻折打量着这古怪的请柬。 “这是皇家的工艺。”苏洛从司机座上转过头来,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林简手上的请柬:“每一颗宝石的产地、大小、打磨方式都完全不同,排列方式也是被特意安排的。每封请柬都相当于一个特意设置的密码,密码与客人一一对应,也就不必写明姓名了。算是保护隐私的举措。” 林简喔了一声收起请柬,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疑问:“苏总,你怎么也来参加聚会了?” “卖个人情而已。”苏洛目视前方口气平淡:“高大冠毕竟没有大张旗鼓的摆出支持东宫的态势,这次聚会就更近似于擦边球。左右逢源两不得罪本来就是商人的要诀,适当表达一下善意也不算什么。” 苏洛这话说的真是轻描淡写,可林简却下意识的觉得有些别扭——他还记得前天下午苏总不辞千里而来给他说的那一番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归根到底就是一个中心思想:东宫的水太浑太深,万勿轻举妄动。可今日见面却又全然云淡风轻,好像高大冠的聚会当真成了无足轻重的趴体。前后说辞差异这么大,恐怕不是一句左右逢源可以解释的…… 当然,林简很是识相的闭上了嘴。 不得不说,高大冠找的地方确实足够隐蔽也足够偏僻,相当完美的符合了他这个私下小聚会的设定。在足足行驶了两个小时后,林简才跟着苏洛迈下悬浮车。他们在城郊的小巷密道中左拐右绕,足足徘徊了半日才钻进了一栋貌不惊人普普通通的小楼。自侧门进楼,沿着昏黄破旧的石梯一路向上,上楼后向左一拐,眼前豁然开朗,赫然是一个装饰典雅却光线幽暗的小客厅。客厅里零零散散的摆着几张桌椅,正前方是一面通天彻地的大玻璃,玻璃后的陈旧斑驳的石梯石墙全都历历可见,清晰之极。 林简坐在了玻璃墙前,转头四处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房间,忍不住的好奇:“高大冠呢?他那些客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苏洛随手拉开林简身边的椅子坐下,他盯了一眼玻璃墙壁,探手摸出请柬:“一个都不见?” “那不然是在哪儿——” 林简一语未完,玻璃墙上已经是泛起了微光点点,如同天空中的繁星。几秒钟后玻璃墙上的景象脩然变化,他们面前的石梯石墙随着微光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气势恢宏的红毯走廊,两边全是熊熊燃烧的火把。 “虚拟仿真技术。只有在访客身份确认后才会撤除光学伪装,”苏洛将请柬丢到桌上,“高大冠真是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他们来了。” 不用苏洛提醒,林简也听到了地毯上咚咚沉闷的脚步声与若有若无的谈笑。半分钟后,这脚步声愈来愈清晰,而后走廊的拐角处黑影闪动,一群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快步踏上了红地毯。 他们的速度的确极快,不过几秒钟后林简已经能看到领头几个黑西装的脸。他一眼扫去,认出了高而又壮熊立鸡群的高大冠先生,某个头发乌黑却满面皱纹,好像在新闻上见过一次的老头,以及—— 林简的目光顿住了。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向了人群中第一排的末尾。 也许实在是怪不得他,在那一片黑沉沉的正装与木头脸中,第一排末尾的女子就像是一颗珍珠一样熠熠发光。她的装束与前后左右一模一样简洁朴素,全是庄严肃穆的正装,却偏偏被一张姣好美丽的面孔衬托的流转生辉,裁剪贴身的西装随着她的步伐起伏鼓动,恰恰好的勾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 林简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整整十五秒钟后,苏洛咳嗽了一声,他的声音与他的神态一样漠然:“这是当今皇后的表妹,周子梅。现年34岁。” 林简转过头来,神情当中仿佛还有些恍惚。他似乎花了好几秒才听懂苏洛的话,转了转眼珠后才慢腾腾的开口:“这位周女士是不是整过容啊?” 苏洛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她是杀了整容医生全家还是怎么的呐……” “你在说什么呀?” 林简没有回答,他又慢慢的把脑袋挪回去,盯住那明艳绝伦的女子,同时伸出了左手,五指岔开。 “短寿。” 他屈下了大拇指。 “多病。” 他屈下了食指。 “老来潦倒。” 他屈下了中指。 “家破人亡,亲缘寡淡。” 无名指。 “孤苦一生,无人送终。” 弯下最后的小指,林简慢慢放下了右手:“能在一张脸上凑齐这么多这么烂的面相,她那位整形医生也是一位奇才……” 这一次,连苏洛也盯住了那张愈来愈近的脸。端详几秒后他低声道:“会不会是天生的啊……” 林简摇头:“怎么可能是天生?就凭这张巧夺天工的脸,真要是天生的她决计活不过五岁。” “可她的整容手术就是在苏氏做的。”苏洛低声道,“皇后表妹的架子大得很,总不可能是苏氏——” 他忽的闭上了嘴。 也许是他们的目光实在太过赤裸裸了,那位目不斜视大步流星的周小姐终于察觉到了。她微微转过头来,朝他们嫣然一笑,而后离开队伍向他们款款走来。那面高大坚固的玻璃墙在她面前起伏游荡,宛若水波一样缓缓分开,正好让出两人宽的通道来。 周子梅停在两人面前,姿态娴雅的径直坐下。她微微侧头,秋波如水:“两位好。” 林简颇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您——您好。” 周子梅妩媚而笑,恰恰好的露出两个酒窝。她的目光温柔恬淡,轻轻的荡过林简的身边:“林先生,你也不必紧张嘛。” 林简赶紧扯出个笑容:“我没紧张。” 周子梅的笑容更灿烂了。她自林简身上移开眼睛目光扫过苏洛,却见这位仁兄神色诡异,眼神左右游弋,好几次都有意避开了她的眼睛。周子梅扑哧大笑,身子向后一仰,声音变得慵懒悠然:“两位这样躲躲闪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特务接头呢。” 林简咳嗽了一声。 ——不,不是特务接头。咱们是在搞临终关怀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长得好不好看和面相好不好是两回事。古代推崇的面相是“面如满月”,现代人绝对接受不了。 所以,林简不是被美色惊呆了,而是被周小姐的一张脸惊呆了——在他眼中,这张脸就等于活脱脱的“我不得好死”啊。这种奇葩的面相,对他来说也算是活久见。 第54章 爆炸 周子梅是一个女人。 一个年过三旬,依旧青春靓丽的美丽女人。 那是某天下午,那是某个私密而隐蔽的会所。她与她高贵的朋友并肩而行,漫步在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古老走廊上。他们低声谈笑,随意议论能让整个国家的政治格局都为之震动的大小事务。她徜徉在权力与荣誉中,享受着无与伦比的掌控与威严,心中却波澜不惊,镇定从容。 而这时,周子梅感受到了目光——炽热的目光,专注的目光。这目光专注凝练,在她身边久久徘徊环绕不去,带着她再也熟悉不过的惊讶、钦慕、甚至某种爱意。她微微侧头优雅微笑,回望目光来的方向,恰好看到了两个躲躲闪闪的年轻人,他们的脸上带着羞涩与惊惶。 她认得这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闻名遐迩的青年才俊,苏氏的总裁;一个,是风头甚劲的隐世高人,高大冠极力举荐的神秘人物。都不是寻常人物。 可现在,他们躲闪着她的目光,就像一个青涩的男孩不敢注视他心中的月亮。 周子梅笑得更加真诚了。她离开了队伍,款款向两人走来。她穿过那面特制的玻璃墙,在他们身边悠然坐下,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两张略有些发白的面孔。 暗恋真是一首诗啊。她悠然想。 ———————— 临终关怀真费劲啊。林简想。 也不知是怎么的,他那根迟钝的、尚未接触过恋爱的神经今天总是在震动,莫名其妙的就能接受到一堆诡异的信号——比如说吧,他总觉得周小姐的口气熟络得过分,眼神也太过温柔,一举一动间都好像太过自来熟了…… 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在撩汉? 【呸呸呸!林简你今天是直男癌犯了还是怎么的!素不相识人家撩个屁啊撩!】“林先生。”周小姐又开口了,声音真是温柔得像百灵鸟,“高先生向我提过您的本事,我真的是久仰大名。” 林简干巴巴的笑了,他下意识的把眼睛从周小姐那主家宅不宁的锥子下巴上挪开:“高先生过誉了。我那点本事哪里配得上‘大名’两个字?” “林先生何必过谦。”周子梅略微转过身来,纤纤玉指戳了戳玻璃墙外已经快要消失在角落处的黑衣长龙:“这次来的几十个朋友,有大半可都是耳闻过先生的名头。还有些和我一样,专程就是来请教的。” “那我实在是惶恐。”林简死死盯着桌面上自己缠绕的手指,眼神一动不动,“以我这点微末技艺,只怕会坏了诸位大事啊。” 周子梅妩媚一笑,烟波妩媚流转:“您这也太谦虚了,高先生可是实实在在的说过,自他认识您以来,还没见过能难倒林先生的事情。” ——不不不周小姐,能难倒我的多了去了,您这张脸就能把我为难到死。 林简艰涩一笑,赶紧指着墙外转移话题:“高先生已经带人走远了,您就不跟上?” “跟上?”周子梅那乌黑眼珠轱辘一转,扫了扫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浑不在意:“高大冠带着的那帮人,有大半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后学晚辈。如今前辈召集商议大事,自然要亦步亦趋众星捧月。我一个无官无职的女人也就懒得去凑这个热闹了。与其听他们叽叽喳喳烦闷得要死,还不如到林先生这里请教请教。” 她这话说得温柔妩媚,又大有深意,让林简心头都是噼啪一跳。他悄悄把眼睛从手指上挪开,自下往上打量着面前这张妩媚妖娆的脸,用怜悯的眼神:——已经是这种面相了,还一口一个要死。都说言为心声,这位的运势恐怕…… 真可惜,周小姐虽然瞧见了林简的眼睛,却好像全然没有领悟。她的口气愈发的温柔甜蜜,说的话却也越来越让林简冒冷汗:“……好几天前高先生就跟我谈到您了,可话里偏偏是吐一半藏一半。当时我就跟他开玩笑,说不告诉我实话,我非好奇死不可……说实话,我最近也确实有些心烦意乱,有时实在是烦躁得想死……” 一个死两个死三个死,短短一句话区区十秒钟就有三个死字……林简咽了口唾沫,悲哀的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干脆闭上嘴,转头向全程背景板的苏洛猛使眼色——快让这位闭嘴! 沉默了足足十五分钟的苏总立刻瞥到了他的眼睛。他略微思索迅速开口,及时阻止了她的第四个死:“周小姐身份贵重,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何必又要求神问卜,揣测命运呢?” 周子梅微微摇头,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终归是得陇望蜀。也不怕林先生和苏总裁笑话,我这两年过得很不顺呢。” 就您这个面相,能顺才见了鬼了。当然,出于人道主义关怀…… 林简清清喉咙:“人有旦夕祸福嘛。” “可也不能起伏成这样吧。”周子梅美目顾盼,目光盈盈扫过林简:“我前几年手气还很顺呢,从前年开始身体就一阵阵的不舒服,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毛病,真是让人急得要死要活……” 又是一个‘要死’! 林简是不敢再听她说下去了——或许这位周小姐还茫然无知,可这么多惊心动魄的要死气死烦死,真是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她那可怕的面相……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引导她说点吉利话:“做人总要光明上看。也不能老被烦恼事困住。” “好事?前几年我倒还有些好事,投资上面也还过得去。可今年却也是格外的不顺,开年还好一点,特别是最近——我辛辛苦苦在L市搞了个项目,天通苑事件一来算是毁了个干净,大半的私房钱都赔进去了。接到消息时我还在做保湿呢,一激动下把卸妆水泼进了眼睛,到现在都还有些酸痛……” 林简赶紧避开她那双眼角开得过大主破财短命的眼睛,抬头去欣赏天花板的美丽。他什么也不敢问了。 一时之间,桌上的两个男人望天的望天转头的转头无人发声,他们面前的周子梅笑意盈盈秋波流转,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却也始终没有开口,偌大的休息室竟陷入了一片诡异而尴尬的沉默。 一分钟过去了,没人说话。 两分钟过去了,林简垂下了头,还是没人说话。 三分钟过去了,林简盯着苏洛,苏洛目不斜视双目微闭,依然没人说话。 第四分钟,周子梅慢慢开口,声音里颇有些戏谑:“两位就打算这么一言不发,坐等着高秘书长开完会?那可还有大半个小时呢。就不嫌无聊?” 她正对着的两个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挪动着脑袋,对视了一眼。 “也不是——” 林简一语未罢,忽然眼前一黑,然后是周子梅讶然的轻呼。他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他们面前的那面玻璃墙熄灭了,火把、石梯、红毯已经全部消失,只有一片沉默的黑暗。 他转过头去,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停电了?” “不可能。”他面前传来苏洛低沉的声音:“这种玻璃墙是无需外部供能的,微型核聚变设备足以让它自动运转下去。它的线路也是与外界隔绝的,很难出故障。” “你的意思是……” “应该是被人工关停了。”周子梅轻声道:“可能是高大冠干的。这是最新型号,有很强的隔音抗震和光学隐形方面的效果,开机的时候可以选择性滤过声音图像,关闭状态下则会无条件隔绝……比真正的墙还厉害。” 林简皱起了眉头,他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对。 高大冠干的?高大冠又有什么理由关掉这面墙呢?既然它都能选择性的过滤声音图像,隐私性方面可以说已经无可挑剔,足够保护他的秘密了。何况墙对面也不是空无一人,就算不考虑他和苏洛这两个外人,还有皇后表妹这样的贵客在呢。他就不怕激怒周子梅么? 还没思索出个结果,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是一道青白的亮光,顺着亮光,他看到了苏洛修长的手,握着一个小小的通讯仪。 “这里应该屏蔽了信号,”苏洛举高通讯仪,青光照亮了四方:“我们先出去再想办法联系高——” 哐! 猛烈的晃动在一瞬间爆发,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在哐当声他们摔倒在地上,随后被地面高高抛起,跟着各色杂物桌椅在空中旋转,发出止不住的尖叫,而后是砰的一声巨响,每个人都撞倒在家具与地毯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两三个滚。 灰尘弥漫。 第55章 机甲 “林简!林简?你没事吧?” 林简仰头倒栽在地毯上,浑身酸痛两眼发黑,全身被桌布与椅垫裹了个结结实实。他脑子还在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了苏洛急促的呼喊,还有周子梅细碎的呻吟与喘息。隔了好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我摔到地板上了,没什么大碍。你们没问题吧?” “苏先生肯定没事。”这次传来的居然是周子梅有气无力的低语:“我可有事。桌子正好砸在我的腿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地震了?”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林简两脚蹬开桌布椅垫,撑着地板勉强爬了起来。站稳后他左右一看,只望到了满天满地的灰尘和七歪八倒狼藉遍地的装饰家具。曾经典雅的客厅已经成了破烂的垃圾场,只有玻璃墙周围还尚且完整。黑漆漆的休息室什么也看不清楚,林简一寸寸扫过地板墙壁,才隐约瞥见角落边苏洛盘膝而坐的的身影。 苏洛好像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在一片混沌间他的身影转过了头,而后是一道青光射来。通讯仪黯淡清白的光芒中苏洛的脸依然藏在阴影里,周围的物体也影影绰绰。他转动着通讯仪将光束一点点扫过室内,最后停留在他们正对的那面墙壁上。 “不可能是地震,地震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他轻声说:“按设计这里应该有一扇独立供电的急救门,只要一检测到灾害它就会自动打开。这种级别的逃生设施甚至可以抵御九级地震……” 谁也说不出话了:显然,高大冠再怎么不着调也绝不可能关掉逃生通道。 “要不然我们先出去?”林简慢慢坐直了身子,“出去也好报警——” “别出声!”苏洛低喝。 林简不明所以,却立刻闭上了嘴,随后通讯仪的光芒迅速消失,他们坐在了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不,不是完全的静谧,在沉默十几秒钟后他听到了一点声音,一种类似于机器发动的、奇异的嗡嗡声。渐渐的,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好像正逐渐向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靠拢。 沉默的黑夜里传来周子梅轻轻的吸气声,带着某种惊骇。 “L-5型核动力机甲,实验型号。”苏洛低声道… 林简倒抽了口凉气。 机甲,以高人工智能配合的单人特种装甲设备,高效率的杀人机器。在这个星际时代它是特种部队的标准配置,可以成千倍的扩大人类的破坏力与防御力。 ——也就是说,哪怕操纵机甲的是个绝对的弱鸡,他们也没有半点反击的机会。 “真是斩尽杀绝啊。”黑暗中周子梅喃喃低语:“也不知道高大冠到底惹了什么人……L-5型机甲的信息入侵能力最强,估计这栋小楼的逃生系统与通信系统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吧。L-5型机甲还没有量产,价格极为高昂,入侵者真是不惜血本……” 没人答话,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不祥而恐怖的嗡嗡声还在回荡,回荡着离他们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每一个人的额头都渗出了汗,他们简直能隔着黑暗想象到那台杀人的机器是怎样一步一步迈上石梯,转动着头颅四处搜寻…… “这个L-5型机甲……会和外界进行空气交换么?”林简轻声问道。他摸了摸自己的袖口。 林简的声音在室内突兀的回响,没人答话。良久的静默后,苏洛才迟疑开口:”L-5型是大气层内用机甲,没有独立的空气循环系统。但它的气体过滤能力非常强,可以滤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化学药物。” 显然,他在暗示:毒气是行不通的。 可林简根本就没奢望过毒气,过不过滤的全然无所谓,只要不是隔绝就好……他禁不住的微笑:“我有办法了。” 尽管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他依然能想象出两人听到这话后骇异的表情。果不其然,黑暗中传来了周子梅惊讶的低呼:“你有什么办法?”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林简侧下身将耳朵贴到地面,一边伸手扯下袖子上的暗扣:“周小姐,麻烦你划破中指,取一点血出来递给我。苏总,放缓呼吸。用力咬住舌头不要松口,想办法用冷水打湿脸——千万记住!听到了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周子梅骇然:“有什么你不能解释的?!” 林简没有再说话,他伸出右手,悄悄的掰开衣袖的暗扣抖出粉末,缓缓调整呼吸静静等待。四十秒后,他眼前光芒一闪而后是叮铃一声,周子梅的戒指滚过了地面滚到他面前。林简探手攥住戒指,不出所料的在戒面上摸到了一个暗格,有微热的液体从暗格中慢慢溢出。一分钟后,轻微的水声响起,苏洛的呼吸声骤然低缓起来。 万事俱备。 林简咽了口唾沫。竭力平息住狂跳的心脏。他摸索着把暗扣摆到地上,打开暗格浇上血液。而后以食指沾热血,在灰尘扑扑的地面上画一道他再也熟悉不过的符箓。不过,尽管熟悉他也得一笔一笔慢腾腾的控制速度…… 老天保佑,他的时机掐算得还好。在热血变冷符箓画完之前,那嗡嗡的轰鸣声已经清晰可闻,那个穿着机甲的入侵者已经站在了门口,他甚至能听到地板在嘎吱作响。 林简咽了口唾沫,觉得脑袋有点晕眩:虽然昨天的确请来了厉害的灵鬼,可毕竟是术业有专攻,也不知道这种擅长蛊惑人心的鬼魂战斗力到底如何。 没错。林简灵机一动琢磨出的杀手锏,就是他暗扣里那个原本用来施展幻术的鬼魂。机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物理防御算是无懈可击。想来想去唯有鬼魂无形无质穿墙越物,可以无视掉那一身铁罐头。如今想要绝境翻盘保全小命,就只能设法“制造”一个冤魂厉鬼,无声无息的解决掉机甲操纵者。正好他手里也有一个怨气颇重的魂魄,只要稍加挑拨引诱就能派上用场。至于挑拨引诱的后果嘛……危在旦夕的时刻也就顾不得什么法术反噬怨鬼报仇,硬着头皮蛮干吧。 拼了! 嗡嗡声终于停止了,而后是砰的一声大响,大门在响声中訇然中开,耀眼刺目的强光笔直射进门洞,强光中一个两三米的黑影巍然屹立,胸口发出断断续续的红光。 林简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他紧紧的合上眼,左手攥住暗扣右手沾着血液,心头开始默念熟悉的《往生咒》—— “……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哐、哐。 机甲已经踏进门了吗?赶快念赶快念—— “阿弥利都婆毗……” “报告,已经锁定人形生物体,请求指示。” ……是AI机械的声音,这么快就找到人了么?果然是高科技。不过—— 林简张嘴,大口的吞入空气,最后一个“萨婆诃”被空气硬生生堵在了他的心里。《往生咒》中断了。 几乎就在往生咒中断的刹那,林简已经感觉到了变化——他嘴里那口气刚刚咽下,森冷萧瑟的寒气已经扑面而来,在他的鼻端面庞迅疾划过,而后钻入了他的衣领钻进了他的衬衫,随之而来的是冰冷滑腻死鱼一样的触觉。那感觉太可怕也太恶心了,林简几乎能清晰的数出后背的鸡皮疙瘩,能恍惚听到不得往生的冤魂不甘的耳语……他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咬住舌尖,强制忍耐着不跳起来狂叫。他眼前白影晃动嘴里是一股又一股的铁锈味,舌头痛得简直要断掉…… 冰冷的触觉中仅仅持续了几秒,林简却觉得自己好像在泥巴堆熬了几年,直到风声骤起——冰冷于滑腻在风声中陡然消失,它们融入了休息室内突如其来的风里,在半空中呼呼打旋。随后是一声轻响——砰! 风停了。 默数了十下后,林简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子在强光下仍然会一阵阵的刺疼,不自禁的就要流泪。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挤出泪水,总算看清楚了强光,也看清楚了强光的来源:那台高达三米,每个棱角都泛着冷光的机甲。 不过,这威武的机甲已经僵在了原地,再也没有动作。只有AI的声音还在回荡:“报告发现人形生物,威胁度低。请指示。” “重复,发现人形生物,威胁度低,请指示。” “我去关掉它。” 苏洛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用的是齐谐的梗。袁枚袁大才子记载,说有个佛法高深的老和尚每月十五都要去野外超度冤魂,某个泼皮打听到消息,预备在十五那天埋伏在和尚必经之路上打他一顿。计划刚准备好,他就突然当众发狂,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说鬼话,自称是沉沦鬼道受苦三百多年的冤魂,辛辛苦苦等的就是十五这日被和尚超度得以解脱,现在这泼皮却要绝了他的指望,他断断不能容忍,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嚎啕大哭,竟将泼皮的舌头嚼个稀烂,再生生抠出眼珠捅聋耳朵,最后一头撞死在墙上。 这里用了同样的理论,林简对鬼魂用的是强制超度的法术,却又在关键时刻强行终止,鬼魂的怨气自然非同寻常。被挑拨成恶鬼的魂魄会自动收拾掉它认为阻碍了它投胎的事物。而在休息室内,苏洛和周子梅已经用凉水屏蔽了阳气,鬼魂无法感知,林简是超度它的人不能动手(事实上也很冒险,如果鬼魂已经完全失去理智,那无论谁它都要杀),自然就要找机甲的麻烦…… 第56章 招魂 林简半瘫在地上,脑子还在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在直面机甲召唤怨鬼时还不觉得,如今肾上腺素的效果急剧消退,他才觉得浑身酸痛心头战栗,后怕的冷汗一阵阵的冒。林简勉强挣扎着抬起头,恰好看到苏洛跨过杂物,走到机甲身边。 “等等。”他哑声说。 强光里苏洛回过了头:“什么事?” “我刚刚招来的是个恶鬼。”林简两脚蹬开身上的杂物,扶着左手边侧翻的椅子腿费力爬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灰土迈步走向机甲:“这种被挑拨怨气的鬼魂最见不得的就是活人……我来处理吧。” 他站在了机甲下,仰头看着这个高达三米的金属怪物。机甲仍然在运转,他可以听到机器里轻微的轰鸣声,甚至能看到金属外壳散热时冒出的腾腾白雾。可这热腾腾的白雾并没有温暖这里的空气,哪怕只是站在机甲身旁,林简依然能感受到某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好重的阴气……看来里面的厉鬼不是一般的怨气深重。想想几分钟之前还不知死活的挑逗过它,林简的脑门又冒出了冷汗。他伸出左手抹掉汗水(左肢沟通男子心脉,可以最大限度激发阳气),而后五指岔开紧紧贴住机甲铁皮。他手掌微抬,绕着食指缓缓画圈,将手上残剩的汗水血液在钢板一一抹匀,像刷墙一样抚摸过机甲的缝隙边角。抚摸得久了他只觉得如握寒冰,仿佛还有什么滑腻的东西舔过掌心。 好恶心。 在钢板上抹完指尖上最后一点残血后林简赶紧缩回了手:“好啦,这次仔细着点,不要大口喘气啊。” 话音一落苏洛立刻凑了上来,他从衣兜里翻出通讯仪,滴滴摁下两声后将它按到了机甲的表面。几秒钟后,机甲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自胸口照射而出的强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碧绿的全息屏幕,上面跳动着无数猩红色的数据,AI机械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休息室里。 “紧急状态启动。” “像L-5这样的实验型号,通常都会在AI里装一个用于紧急救治的后门,方便在驾驶员失去意识后由外部程序介入控制。”苏洛低头摆弄着通讯仪:“苏氏曾经参与过几次机甲实验的事故急救,相关的程序我还有备份……AI,报告机甲情况。” 沉默数秒后,全息屏幕上的数据渐次熄灭,一个缩小了数倍的机甲影像缓缓浮起,影像的外壳已经全部透明,内里的构造装备一目了然。苏洛沉吟片刻伸手一点,机甲的上半身立刻分裂放大,各色零件纷纷脱离开装甲自动漂浮,在空中盘绕。 “驾驶员已经昏迷过去了。机甲已经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但心跳还在下降,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苏洛收回手,头也不回的解释:“机甲内只装备了一把标配的粒子震动刀,其余都是麻醉弹。” 话音刚落,黑暗处便传来周子梅喜悦的低呼:“这么说只是劫持不是杀人?好歹算是保住一条命!” “现在还言之尚早。”苏洛平平静静的泼上来一桶凉水。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屏幕:“这架机甲有六个近距离通讯频段,并一直在保持联系——也就是说,这栋楼里至少还有六架机甲,武器不明。” 室内马上安静了下来。 还有六个……林简咽了口唾沫。 “能不能先逃出去?”他低声问苏洛。苏洛摇了摇头,他点开了一个全新的页面伸手一招,一个缩小的建筑模型从页面缓缓浮出,在空中滴溜溜的旋转。 “外围布有反相位封锁装置。”苏洛低声说,他纤长的手指划过建筑外的一片猩红:“可以大范围封锁生物活动。封锁器和各机甲的AI存在信号连接,贸然冲出去等于直接暴露。” 周子梅轻轻的抽了口气。 “一共七架机甲,我们这边却只来了一架,甚至没有后续的援军。”林简轻声道:“这至少说明休息室并不是首要目标。他们的重点应该是玻璃墙边的会议室。” 周子梅苦笑:“这么说我一时兴起还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也不知道高大冠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说话间苏洛并没有停下动作,他手不停挥,在悬空的那块虚拟屏幕上不断操作,滴滴声中无数的数据无数的图像在屏幕上迅速划过又迅速消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他头也不回:“你们最好不要放心早了。这架机甲还在不断的试图联络它的同伴,只是被AI后门挡住了。这台机甲的权限系统锁得很死,后门不可能支撑很久。” “不能撑很久?”周子梅喃喃道。 “最多十五分钟。” 周子梅噎住了,她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似哽咽又似呻吟的怪声。林简能理解她的心情。他自己的脑子里也在不可抑制的涌出一些恐惧的想象。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保持了镇定。他闭了闭眼睛,下了个决心。 “把机甲打开。”林简说。 周子梅的抽噎停住了。 苏洛没有发问也没有回头,他直接伸手输入了命令。几秒钟后,机甲的正面无声无息的弹开,一个高大的黑影扑通滑落在地。 林简停在原地没有迈步,也没有睁大眼细看那个黑影的脸,怕自己看了之后不敢动手。他狠了狠心才张开嘴:“劳烦苏总,把人拖到地板中央,划破他的人中、虎口、锁骨处的皮肤,在他双手静脉上扎一根针。不要让他死了。” 苏洛没有问为什么,沉吟片刻后他只说了一句:“他不会醒吗?” 林简摇摇头:“怨鬼冲身万事不知,就算你砍了他的脑袋他也不会有动作。” 苏洛没有再发问,他蹲下身去掏出钥匙,伸手就扯开了机甲驾驶员的衣袖。在负责苏氏行政职务前他曾接受过专业的医学训练,在一个活死人手上开个小口自然是不成话下。可今天事情却甚是古怪,这个昏迷的驾驶员看似一切正常,手脚皮肤却像老牛皮一样又厚又韧,钥匙尖好几次都被弹开;老牛皮下的肌肉僵硬死板,就像一根冻久了的火腿。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刺破皮肤,划出的小口却没有血珠,只露出惨白发青的里皮。 简直就像在解剖死人。 苏洛划完最后一道伤口径直退到一边。林简慢慢向活死人走了过来。他脚步迈得很慢,走一步都要停一停,然后再迈出第二步。他的脚步也迈得奇怪,左一步右一步,看着是在接近地上的躯体,实则却是时而前时而后,好像在徘徊不前。他的姿势古怪稀奇得很,简直就像鸭子在摇摇摆摆。可这姿势虽是古怪,屏住呼吸盯着他的苏洛周子梅可却不敢笑。 看了几分钟后,苏洛仍是不得要领。他略微低头,却忽然发现地上有道细线,这细线色泽鲜红,蠕动蔓延宛若活物,却不远不近的跟林简身后。他沿着细线一路望去,正看到一只肌肉粗壮毛发发达的手臂。 居然是那个驾驶员的血?苏洛皱起了眉头。 沿着血线,苏洛看清楚了林简的轨迹,那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圆圈,这些小圆圈由驾驶员的正前方出发,一重重一个个的叠套成大圆圈,最后停止在活死人的后方—— 林简停住了脚。“生、死、惊、开、杜、景、休、伤,”他环顾四周,语气低缓,似乎举棋不定:“‘置踣毙之人于中,借二气之良能’,把死门对准墙……”他说得越来越慢。 围观了全程的周·一脑子浆糊·子梅终于打断他的话。“你到底在干什么?这个驾驶员怎么了?” 听到疑问林简神色一僵,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答,片刻后他才低声交代:“我需要借助这个男人的阳气施个法术。” “借阳气施法术,”苏洛淡然插嘴:“如果这男的阳气不够呢?你要面对的是六个人。” 这一问算是戳中了林简的要害,他的脸霎时间有点白。他吁了口气:“阳气不足生气补,实在不够这男的就可能当场横死……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我也不想杀人,可现在还有其他出路么……我也不是个圣母。” 这是一句老实话。没人再开口了。两人都默默闭嘴,看着林简迈出脚步,稳稳站在血线中央,闭目凝神。 林简深深吸气,缓缓吐出,如是再三后,突然爆声大喝:“疾!” 砰! 震耳欲聋的响声随着大喝而突然爆发,音波狂飙直冲四处回荡,一瞬间苏洛林简周子梅耳朵嗡鸣大脑发昏,眼前一片漆黑。 站在阵中的林简首当其冲,他直接被音波掀翻,而后脑勺剧痛仰面栽倒。在与地面亲吻前的一刹那,林简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念头—— “这男的阳气超足啊……” 【滴——滴——接到通讯——楼上怎么了?!楼上怎么了?!】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林简没有收拾完这六个人。 ps:关于苏洛为什么划皮不出血,这是酉阳杂俎的记载。现在也有这样的传说,说法医解剖尸体时也会遇到肌肉突然僵直皮肤坚韧的情况,再利的手术刀都划不开。一般老法医就会专门找医院要一把手术刀,最好是手术失败病人当场死亡用的刀,用它切这种尸体就像切豆腐一样。当然,如果能搞到持刀杀人里的凶器就更好不过,杀的人越多效果越好。 第57章 围堵 林简布下的法术原理非常简单,基本上就是“借阳冲鬼”的想法,只不过被借的对象变成了地板上那个倒霉的驾驶员。这个壮年男人体内已经盘踞了一个怨气深重的鬼魂,魂魄上的怨气激发阴气,阴气又会压迫阳气。这个壮年男子体内的阳气被阴魂逼迫,已经蓄势待发,林简只需以金属物(金属隔绝阴阳)刺破准确的穴位为阳气提供发泄的渠道,再用阵法配合引诱,里应外合之下男人体内所有的阳气都会喷薄而出,沿着林简用血画的“阳渠”一路狂飙,最后从阵法的死门冲出,直接撞进玻璃墙里。这种被逼迫出的阳气格外狂猛酷烈,足以扰乱人体阴阳,甚至把活人的魂魄冲飞。 这种法术简单粗暴威力巨大,却也有一个明显的缺点。它催发的阳气虽然猛烈,起效的时间却很短暂。如果被冲击的本来就是身强体壮阳气浓厚的成年男人,阳气自然能发挥最大的功效,但如果遇上了一个阴盛阳衰的女人,法术的效果就很难保证,甚至可能完全无效。 ——比如现在。 尽管耳朵还是嗡嗡作响,林简还是第一时间分辨出了声音的性别。那一瞬间他的震惊辣么大,以至于竟然没来得及害怕。他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还有个女绑匪? 他这个念头还没转过来,紧接着就听到猛烈的锤击声,那栋直上直下的玻璃墙在哐当声中开始剧烈摇晃,蛛网一样的裂纹迅速蔓延滋生,爬满了整个墙面。 “快跑!”苏洛厉声大喝。话音未落林简只觉得眼前一花风声掠过,苏洛已经两步跃到了他面前。随后林简左臂一紧,身不由己的跟着苏洛往前冲去。他们身后是高声尖叫连滚带爬的周子梅。三人拼了命的加快速度,朝门口狂奔而去。 还没跑出两步林简已经反应过来——“放开我,我有办法!” 轰隆! 一道闪电骤然闪过,一瞬间整个黑暗的休息市亮如白昼,灰尘垃圾和破烂全都历历可数,耀眼的电光随着闪电而起,它在林简眼前迅猛划过,不偏不倚的撞在了大门上,又是一声轰隆巨响。 他们在冒着黑烟的大洞前刹住了脚步。 “高能激光粒子震动枪!”周子梅嘶声惊叫:“这是战场用的大规模武器!怎么——怎么可能?!” “明白是什么就好。”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伴随着响亮的破碎声:“外面也布置得有这种小玩意呢。不要妄想逃跑了,乖乖转过来吧,嗯?” 三人僵住了。 “我试试看能不能谈谈。”苏洛松开了林简的手臂。他的嘴唇微微开阖,宛如耳语:“他们也已经找到正主了……” “不用着急。”林简轻声说,他略微抬起右手,手指划过通讯仪的屏幕:“等一等。” “等什么?”周子梅声音里带着哭腔。 “等零点。”林简盯着通讯仪上跳动的数字,心脏随着数字急剧收缩:“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八秒,五十九秒,开始。” 哐的一声巨响震天,而后是凄厉尖锐的惨叫,正是刚才那个女声。这声音恐怖尖利气息绵长,好像是垂死挣扎的惨嚎。林简转过头去,只见碎渣遍地杂物乱飞,巨大的机甲僵立在玻璃墙的大洞边一动不动,前突的驾驶舱上死死贴着一具衣衫褴褛肌肉粗壮的躯体,正是几秒钟前躺在地板上生死不知的那位老兄。现在他手脚并用活蹦乱跳,正死命抠着机甲的头部不撒手,喉咙里还有吐痰一样呼噜噜的巨响。 周子梅倒抽口凉气声音颤抖:“林先生这是什么?这男的疯了?” 林简盯住机甲目不转睛,一边低声解释:“零点以后阴阳变换,鬼魂最容易被挑动。那个男人体内阳气已净,从阴阳上看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只要被阳气侵扰就容易起尸。这间房子里面阴阳平衡,唯一的阳气来源就是那台机甲,自然就会被袭击。”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场上局势已经逆转了。变成僵尸的人两眼翻白面部肌肉痉挛五官移位,满嘴满头的白沫唾液,看着当然是鬼片现场可怕之极,但终究也就是个碳基生物,牙口再好也啃不烂铜墙铁壁。入侵者略一惊吓后立刻反应过来,只听得哐当一声机甲身体转动手臂一挥,借着那位半生不死的老兄横飞过天花板下,头下脚上栽到桌椅板凳堆里,又是一声大响。 入侵者抖抖手臂半转过身,又是那种被AI调试过的机器声:“看来你们还有点猫腻。我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居然能制服一架机甲——把手放在头上!谁乱动我马上杀人!” 三道红光从机甲的头颅发出,不偏不倚的对准了他们的额头。 好汉当然不能吃眼前亏。林简轻轻咳嗽一声,从眼角里递给苏洛一个眼神,示意稍安勿躁,然后他攥紧左手拳头慢慢抬高手臂,等拳头举到最高处时,林简挪开拇指,悄悄松了个缝隙。 旁边的两人跟着他举起了手。 “很好。”入侵者道:“慢慢走过来。周小姐,你先请。” 周子梅的脸色立刻变白了——入侵者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显然是有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她的身体晃了晃,战战兢兢的迈出了第一步。然后——砰! 一声沉闷的大响,地板猛地一抖。一个巨大的身影钻出玻璃墙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他们三个人面前。它的身体恰恰好的挡住了那三道红光。 一台机甲。 入侵者犹自没有反应过来,地板又是砰砰砰的震动,一台又一台的机甲从玻璃墙的大洞里跳出来,几个跃步之后挡到三人面前,一台两台三台整整五台,整整五台机甲歪歪扭扭横七竖八,将他们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什么?!”尖叫声中入侵者抬起了右臂,机甲的拳头迅速合拢收缩,变形成一根巨大的枪管,枪管一一扫过机甲组成的围墙,却难掩入侵者声音里的惊惶:“这——这是——” “这是那五台昏迷的机甲。”林简轻声说,“正是你的同伴。” “你干了什么?!”入侵者嘶声道。 “没干什么。”林简缓缓放下右手,他再度握紧拳头:“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干?——我——我——” 话语未落,挡在他们前面的机甲开动了,它们齐刷刷向前跳了一步。 这一步僵硬又古怪,在跳跃中机甲的腿始终是直挺挺,连膝盖都没有打弯。 入侵者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五台机甲立刻跟上,双腿并拢又是一步。 入侵者停住了,她手臂上的巨大武器嗖嗖狂转,一一对准这五台机甲,却始终没敢下手。 “你这五位同伙的魂魄在我们手上呢。”林简神色镇静:“伤害我们就等于伤害他们的魂魄。人的肉体会不计一切的保护生魂,采取一点过激的措施也无可厚非,是不是?” 不知道入侵者听懂了没有,但她不敢再动了。 “好了,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失去了魂魄后人可是全凭本能做事……”借着机甲的遮挡,林简慢慢向后退去。路过苏洛周子梅身边时他递了一个眼神,他们立刻反应过来,悄没做声地垫起了脚尖跟在他身后。十五秒钟后林简摸到了敞开的门板。 “跑!” 林简一声大喝松开右手,室内霎时间狂风大作。三人不顾一切夺门而出,连滚带爬冲到楼梯口狂奔而下。还没有跑出几步,休息市内哐当一声大响紧追而来,接着是入侵者惊恐的尖叫—— “他们到底是怎么了?!”周子梅一边狂奔一边呼喊:“你用了什么啊?!” “我什么也没用!”林简一跃跳下最后几级台阶,他的心脏因为后怕激动和奔跑而砰砰大跳,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回应:“我只是把他们的七魄还回去三魂扣下来而已!魂主善魄主恶!现在那就是五个发了疯的野兽,足够那个女的喝一壶了!” “那我们跑什么?!” “野兽没有理智!现在我们没事是靠着休息室里面阴阳平衡的环境!”林简嘶声回答:“但阴阳环境是不可能长期维持的——” “小心!”苏洛大喝。 林简的脑子里被狂风和逃脱的兴奋填了个满满当当,一时之间完全没有意识到该小心什么,但很快,他闻到了一股甜甜的花香味,一种绝对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香气。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 在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刹那,林简的脑子里只扫过一个念头——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阴阳平衡嘛,出自于纪晓岚一种猜测。他说山西某地有个凶村,外地人在这里住几天就会撞鬼而死,唯独本地人没事,猜测就是习惯成自然,达到了阴阳平衡 第58章 结束 所以说人倒霉了,连昏迷的福气都没有。 林简觉得自己这眼前一黑根本就没黑多久,好像就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给憋醒了,然后觉得脑袋像炸了一样的痛,脖子上就像有个烧红的铁箍在往死里勒。林简勉强挣扎几下,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惨白扭曲的脸,满排惨白尖锐的牙齿在血盆大口里滴着涎水——卧槽!是地板上半死不活的那位老兄! 僵尸的力气固然不能制服铁甲钢皮的机甲人,勒死一个林道士却是绰绰有余。林简很快就喘不上气来,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他竭力抓挠扭动,却怎么也挣不脱那五根钢筋一样的手指。很快,他嘴里泛起一股奇异的铁锈味。林简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冤魂将要杀人时会释放阴怨之气压制活人阳气,阴气怨气原本无色无味,但将死之人却能察觉到。 难道我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念未罢,林简忽觉压力一消呼吸大畅,脖子上五根钢筋一样的手指骤然消失。他连喘带咳睁开眼来,却见那头僵尸往回一跳八尺有余,头上脸上全是血珠。它摇头晃脑原地猛跳,还发出尖锐撕裂的叽叽叫声,好像被脸上的血液烧灼得疼痛不止。 “林简!”他听到苏洛的叫喊,声音喑哑低沉。林简转过头去,看到他嘴唇边挂着点血丝,显然是咬破舌尖逼退了僵尸。苏洛明显也受了麻醉剂的影响,他摇摇晃晃的扶住墙壁,又叫了一遍林简的名字。他的口气和表情都透着焦急惊惶,声音却非常低沉,几乎听不清楚。 一瞬间林简还以为苏总是咬伤舌头发不出声,但他马上就发现不对。自己的嘴巴尽管在不断开阖试图回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林简心头一跳,脑子里闪电一样划过一个念头:阴窒! 僵尸怨鬼阴气酷烈,能够窒息活人气脉。阴气无形无质,传播蔓延不需直接接触,只要与阴气来源离得够近就会中招。 可要在瞬间内堵塞住咽喉血脉,所需阴气不可计量,这休息室里充其量也就一个怨鬼,这么磅礴的阴气又是从何而来? 林简的脑子还没转出个结果来,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狂叫。这声音凄厉疯狂,充满着说不出的惊惧恐怖,好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声叫喊。远远听来简直让人毛发直竖。因为这声音太过凄惨,林简竟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好几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那个入侵者的声调么? ——到底是怎么了?! 这是他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 几秒钟后——至少对林简来说好像只是几秒种后,他睁开了眼,颇为意外的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 “你醒了。”他听见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 林简侧过头来,看到了旁边正低头削水果的苏洛。 也许是苏洛平日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骤然看到这么一个头发凌乱病号服松松垮垮的居家版,他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呆呆的盯着苏洛修长白皙的手指和指间的泛光的刀,看着黄褐色的果皮沿着刀面蔓延弯曲垂落下来——苏总……还帮他削苹果? 苏洛放下刀子。他举高苹果,左右端详,然后啃了一口。 我勒个去!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你的喉部有轻微发炎,不适合食用甜度太高的食物。”面对着林简的目瞪口呆,苏洛口气依然波澜不惊:“这里是皇室医院。周子梅脚踝扭伤,高大冠一行人还在ICU,袭击者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林简清了清喉咙,果然感觉到了一点钝痛。他只好长话短说:“我昏过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昏过去没多久警察就来了。”苏洛淡然道:“好像是有人听到爆炸声后报了警。” “那——那个活死人呢?那些魂魄被冲飞的人呢?” 苏洛低头看他,黑眸之间波澜不兴:“警察赶到时他们都还躺在原地……运到医院后依然昏迷不醒,现在还在抢救。” 抢救?抢救什么?这种被阳气冲飞的魂魄出窍也就持续一两个小时,怎么可能还拖到天亮? 苏洛好像看透了林简的心思,不等他发问就开口解释:“诊断的结果是内脏衰竭,具体病因不明,暂且采用保守疗法。视情况决定是否手术。从目前的情况看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现在真正麻烦的是他们的同伙。” “谁?”林简下意识地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那个女性绑匪。”苏洛轻声道:“本来她有机甲保护,就算被围攻也没什么大碍。但她自己不知为什么就钻出了机甲。包围她的那五台机甲也自动打开了。五个男人爬出来攻击她一个。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她的脸已经被……啃烂了。 “啃?!”林简不由得惊呼出声,却马上被呛得连声咳嗽喉咙烧痛,苏洛隔着被子拍打他的胸膛,顺手递过一杯水来。林简赶忙接过,一口灌入喉咙。 “发现的时候地板全是血。那个女的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苏洛接过他喝完的水杯,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据说情形非常可怕。但最严重的还不是毁容,她脸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用了大量的促愈合激素也无济于事。” 无法愈合? “是不是——是不是那些男人牙齿上有什么特殊药物?”林简很谨慎的慢慢开口:“他们敢劫持皇家秘书长,背景肯定不一般。” 苏洛摇了摇头:“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证据。至于这些绑匪的来历……只能说还在调查。他们反侦察的意识很强,所使用的机甲是实验室特制的型号,没有在国家数据库注册过,相关的军火也像是走私货。目前还在搜寻人口信息库。” 林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对破案侦察也是个一窍不通。他挪了挪脑袋的位置,继续盯着天花板。 “好好休息吧。”他听到床边轻轻一响,苏洛站起身来:“最迟明天,警方就要上门了。” 林简侧过头来,看到了床头柜上横放的通讯仪,通讯仪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字符。 注意事项? 第59章 审问 林简睡到半夜就被吵醒了。在刚睁开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精神健旺睡意全无,然后就听到了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声音还不小林简瞪了几分钟天花板,发现自己实在睡不着后干脆坐了起来,专心致志的听外面在吵什么。开始叫嚷声还很模糊,听了几秒后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他甚至能分辨出两个人的音色。 “……我决不同意!苏总也不可能同意,高先生也不可能赞成!”先声夺人的是一个高亢的女声,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怒意:“没有这么办案的,放着现场不调查,就知道抓着证人问东问西——现在证人已经生病了!林先生有权利休息!” “强词夺理。”低沉浑厚的男音冷然反驳:“犯罪现场是皇室财产,没有皇帝陛下的批准警方暂时不能介入,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几个嫌疑人。可现在他们都被你那位林先生送进ICU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刘秘书?” “那也不能半夜来!”刘米思语气里抑制不住的愤怒:“简直视合法权益如无物!这就是警方的做派?” “这就是警方的做派。”浑厚的男声冷笑:“依据《紧急状态法》,在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的案件中,警方可以无视某些累赘的‘合法权益’。现在,我就要合法的把林简叫醒,命令他配合警察调查——刘米思,让开!” “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真是万能的口袋罪!你这根本就是在掩饰——” “刘秘书。”林简清了清喉咙,:“请进来吧。”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房门被推开,苏氏秘书刘小姐板着脸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一声警服的高大男子。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刘小姐再没有理睬身后的警察,她径直向林简鞠了个躬,声音冷淡:“这位是L市的特派专员,王警官。王警官夙兴夜寐勤于工作,这次半夜造访,是希望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她在“夙兴夜寐”上加了重音。 林简当然听得出刘米思的弦外之音,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先装聋作哑比较好:“不是说好了明天询问么?怎么突然就这么着急?” “贸然打搅林先生,我们也深感歉意。”王警官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官相,好像浑然不把刘米思话里的讥讽放在心里,他声音里连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欠奉:“不过,警方现在遇到了超乎预料的困难,我们希望能立刻从证人口中获得第一手的信息,希望你配合。” 刘秘书冷哼了一声。她施施然走到林简床边,端然坐下,神情似笑非笑:“超乎预料?警方原本的‘预料’又是什么?现场勘测还没做完,某些人就忙着拷问目击者了?” 王警官依然不为所动:“如果只是一般的突发事件,自然不用麻烦林先生。现在的问题是整个案件都已经完全乱套,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调查下去了。并且,这次事件之所以难以收场,恐怕和林先生也有极大的干系。” 林简皱了皱眉:“与我大有干系?” “那六个犯罪嫌疑人是你制服的吧?”王警官一双利眼直视林简,目光好像X射线一样上下扫视:“还用了某些特殊的手段?” 林简在休息室里的施的法术声势实在太大,无论如何不可能掩盖下来,思来想去他干脆承认:“不错。” 王警官不动声色:“那你知不知道,至今为止那六个人还在抢救?” 林简神色从容:“苏总已经告诉过我情况了。不过王警官恐怕搞错了吧?他们昏迷不醒的原因只怕有大半都是作法自毙,闻到了自己同伙释放的麻醉药。这与我又有何干?” “如果只是‘昏迷不醒’,自然不是大事,也就不必这么大张旗鼓的来劳烦林先生。区区昏迷的小毛病,也不必浪费ICU的医疗资源。”警察微微眯起了眼睛,表情莫测:“单纯强调昏迷就是避重就轻——不知道苏洛有没有告诉你,从今天上午九点开始,这六个劫匪开始接二连三的爆发细胞衰竭症状?麻醉剂可没有这效果啊,林先生。” “细胞衰竭?”林简心头微微一沉,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请问是怎么个衰竭法?” 话音未落,王警官的眼睛已经勃然发亮,他的目光灼然炽热,像刮骨刀一样上下扫视林简,令他骤然生出了被X光透视而无所藏身的感觉。“林先生,怎么个衰竭法属于刑事机密,恕我不能透露细节。”王警官目不转睛迫视林简的面孔,他神色专注严肃之极,似乎是在细查嫌疑人面孔最细微的变化:“我只能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两个小时前我探视过嫌疑人,隔着整整七面玻璃和一屋子的导线仪器。说实话第一眼我还以为是走错了门,病床上躺的人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手臂上还有老年斑,简直是上百岁的垂危病人。他们的主治医生告诉我,这些人送进来的时候一切正常,所有的白发皱纹老年斑都是在医生的眼皮子底下一件件冒出来的,分批分次。从早上六点半开始长白头发,九点皮肤明显松弛,到下午发现大量老年性疾病的前兆,一切变化在十个小时之内完成。这位医学专家告诉我,那六个人身上发生的现象以现有的医学知识几乎完全无法解释,他们依旧非常困惑,甚至束手无策。医生们不清楚内情,自然想不明白,我也不能说出实情。现在病房里人人知根知底,我也就不说暗话了:林先生,那六个人的细胞衰竭和你的‘特殊手段’到底有没有关系?你到底用了什么特殊手段?” 室内一片沉默,唯有王警官掷地有声的质问还在回荡,病房气氛骤然紧张。林简移开眼睛,避过警察鹰鹫一样锐利的目光,他默然不语神色镇静,心头却是七上八下叫苦不已。 十个小时内衰老当然不可能找到医学上的解释,可也不能用玄学法术来敷衍。寻常的恶鬼邪法损害的也就是活人的真元血气,能令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乃至虚弱而死,却无论如何不能令人衰老。衰老与青春不止是外貌,更与阳寿息息相关。一夕之间骤然衰老代表的是阳寿的剧烈削减,从道术的理论上讲,这是逆天改命亵渎鬼神时才会有的“天谴”! 但这么一来更解释不通。天谴削减阳寿,针对的是逆天改命。所以历代被天谴减寿的无一不是法力通玄的大妖道——也只有他门才有这个本事逆天。那六个人就算坏得再千奇百怪罪大恶极,总不可能有逆天的能耐吧? 林简的脑子里转着那六个人的影子,越想越觉得这不像是能逆天的人物,但偏偏减寿的迹象又已经摆在眼前不容否认,想破了头也理不出个所以然。他沉思未罢,王警官已经开始催促:“林先生,你考虑了这么久,不知道有没有个结果?夜深露重,你早点说完也早点休息。” 林简还未答话,坐在他身边全程围观的刘米思已经柳眉倒竖:“王警官,当初是你非要半夜闯病房,现在还倒打一耙责怪病人反应慢?谁在半夜——” “轰!” 突如其来的闪电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紧随其后的雷声轰然炸响,将刘米思的下半句淹没在沉闷的隆隆声中。删掉过后病房里的三人都抬起了头,透过半掩的窗户,他们看到了月明星稀的夜空。 “奇怪。”刘米思讶然道:“晴天怎么打这么大的雷?天气预报上没说今天有雷阵雨吧?” 林简心头一跳,一个不妙的猜想像气泡一样浮出表面: 不会是……雷部吧? 第60章 雷霆和腿 “难道是雷部?” 这个念头像气泡一样冒出来,旋即又被林简抹掉。所谓“雷部立至”,在道术术语中等同于上干天怒五雷轰顶,就算在天谴中也是非同寻常的刑罚(天谴繁复多样却往往隐而不露,通常只是令人运势转坏身体虚弱而已,罕有惊世骇俗的举措)。历来能招来雷部天罚的无一不是巨妖大魔穷凶极恶,少说也得是名垂青史的人物。如果躺在icu那六位有这样了不起的本事,当日休息室里死的必然就是林简他们。 换而言之,就算那六人真的曾逆天而行事,就算他们的早衰真与天谴有关,他们的本领也绝对没到动用天雷的地步。无论从何处考虑,方才那几道雷响都应该是出乎自然。 林简思索未罢,那厢王警官已经等得大为不耐,他眉头一皱声调森冷:“林先生,现在人命关天案情紧急,有什么你还是说了吧。你放心,就算是真的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充其量也就是个防卫过当。实在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 这警察口口声声人命关天防卫过当,显然是已经把林简当成了早衰的真凶。就算林简早有预料,骤然听到此语也不由得怒上心头,当即反唇相讥:“王警官‘防卫过当’来,‘防卫过当’去,又有什么真凭实据没有?就凭着主治医生几句模棱两可未必可信的话,你就打算当场定我的罪?我倒真是大开眼界,头一次见到警察这么办案!” “不要转移话题。”警察的脸毫无起伏,刀劈斧凿一般的森然冷肃,“如果对我有意见,林先生也好,苏总也好,尽可以去投诉,有什么责任我自己承担,可现在还劳烦你说清楚实情——昨天晚上的犯罪现场,你到底做了什么?” 林简还未开口驳斥,他身旁的刘米思就是噗嗤一声冷笑:“王警官好大的口气!你不过也就是仗着自己靠山——” 轰!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响,震得病房里人人耳鸣。刘米思的后半句再次消失在雷声里。 林简抬头看了看窗外,还是月朗星稀的大晴天。 “这雷声好像越来越大了啊。”他喃喃自语。 刘米思皱眉点头:“确实是,响得我耳朵——” 轰! 又一次话音未落,又一次雷响轰鸣,刘秘书张口结舌,后半句话被雷响硬生生憋得滑进了喉咙,她被呛得连连咳嗽气息不稳,面上也是眼泪朦胧。病房里的两个男人则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惊异之色。 沉默半晌后王警官缓缓开口,带着隐约的犹豫之色:“这雷声……似乎和刘小姐的声音……” 刘米思喘了一口大气止住咳嗽,抬头怒视王警官:“姓王的,你在这里散布什么谣言?我——” 轰! 刘米思惊愕的脸被闪电照得雪白。她失色嘴唇微微张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王警官没有再逼问刘米思,他侧过头来,镇定的凝视着林简,他的语气与他的目光一样平静:“看起来我方才所说的未必是谣言。林先生,说实话我现在更好奇了——先前我与刘小姐谈了半个小时一切正常,怎么偏偏就是在这间病房、在你眼前,她身上就发生了这么古怪的事情?不是我要穷追不舍,但你又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件事么?” 林简嘴唇微微开阖,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方才的雷声实在是太过诡异莫名,他现在仍然如坠迷雾茫然而不知所措,竟至于一时无法应答。如果说早衰与天雷尚可以天谴强为解释,这应声而起的雷鸣却是十足的匪夷所思。无论凡雷天雷甚至传说中以五雷正法招致的雷霆,无一不是由阴阳之气相感而生,又如何会应和一个女子的声音?如果是刘米思自身有异引来雷霆,为何又会在病房里才发作?窗外月明星稀一派晴朗,雷霆闪电绝非出自自然,又是否与六个人的早衰有关? 思来想去,林简只觉整件事迷雾重重浑不可解。他唯有叹气:“王警官,我现在也很理解你的想法,如果咱们换一个角度,我只怕也会觉得自己处处可疑不能相信,但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得替自己辩驳一句:劫匪身上的早衰与刘小姐身上的异常都与我无关。早衰我还能有所猜测,这么诡异的雷霆我也是摸不着头脑。” 因为迷惑茫然还有某种程度的感同身受,他这几句话说得十足的诚恳温和。王警官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脸仍然冷硬如磐石:“ 无论这些到底是不是林先生所为,恐怕你都逃不了干系。不妨告诉林先生一声,我们已经和周子梅单独聊过了,也获取了一些颇为有力的证据。否则我也不敢贸然直闯病房。如果林先生执意不说,这接下来的半夜我们也只能磨下去了。” 他没有理睬刘米思脸上欲言又止的愤怒,冷笑着向林简前倾身体,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讥讽:“长夜漫漫,空腹谈话难免无聊,不如我去拿点夜宵来?” 自知王警官成见已深,林简干脆不再说话。他冷眼看着王警官在椅子上直起上身,扶着椅背试图站起来,然后他手臂一松一跤跌落回椅子上。 一刹那间谁也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王警官的脸上也只是浮出了一层薄薄的诧异。他腾出另一只手来攥住椅子的扶手,双臂用力脚尖点地,慢慢的直起腿来。在一秒内他好像站住了,但随即王警官腿脚像面条一样变软变绵,他又跌回椅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王警官慢慢低下头,像从来没见过似的细细打量他的腿。几秒钟后他抬起头来,鹰鹫一样锐利的眼睛里跳动着怒火,他盯住林简,目光泠然。 “你对我的腿做了什么?”他冷声问。 林简皱起了眉头:“我能对你的腿做什么?我就坐在这里一动也没动,怎么可能对你动手?” “那我的腿是自己瘫痪的啰?它现在已经没有知觉了!林简,我警告你,随意攻击办案人员是极为严重的罪行!” 林简只觉得心头的火气腾腾的涌上来:“袭警?哈,好大一顶帽子!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身体健壮的成年人,能这么不痛不痒不声不响的就瘫痪了?你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未免也太低劣了!阁下一进门就咄咄逼人不得理也不饶人,先是防卫过当后是威逼利诱,现在干脆来了个袭警!你这是钦定了我当嫌犯,一定要治我于死地了?” 不提之前的种种刁难还好,一旦提前林简只觉热血上涌,越想越觉得这个道貌岸然的警察就是在罗织罪名无所不用,说到激愤处他猛地掀开被子就想一脚踹去,看这个瘫痪的警察能不能坐着就生受一招窝心脚。 踹人的念头方起,林简便觉不对:仍凭他大脑里如何怒火翻滚下身如何用力,那两条摆在床单上的腿竟兀自僵直,一动不动。林简额头上霎时起了汗。他小心翼翼的想弯一弯右腿,果不其然毫无反应。 王警官目不转睛的盯着林简,盯着他床上掀开被子后露出的两条腿。不用解释他就已经从林简的脸色中猜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王警官的脸上丧失了最后一点血色。他呆在了椅子上,与同样面无人色的林简面面相望。 但这还不是结束。仅仅几秒钟后刘米思的尖叫声就打破了病房的沉寂,随之而来的闪电将病房里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惨白,照亮了他们脸上突如其来的惊惶与恐怖。轰隆隆的雷声中他们彼此相望,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闪电过后黑暗笼罩了病房,三个僵直的轮廓在诡秘的黑夜中无声无息,心头涌动着同样的惊恐。 整整三五分钟后,王警官终于开口打破寂静,他虚弱的声音生硬喑哑,带着瘟疫一样挥之不去的惶然:“是不是……赶快呼叫值班医生?你……你们谁带了通讯器?” 刘米思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最终没有说话。林简犹自盯着自己的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这里有紧急呼叫按钮。可是……恐怕医生们已经自顾不暇了吧?” 王警官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你——你什么意思?” “谁告诉你,医院里就只有这间病房有问题了?” 第61章 苏洛 你什么意思?”王警官哑声质问,“我看就只是这间病房有鬼而已,只要把医生们叫过来就能有办法了!” “太乐观了。”林简轻声回答:“如果医生们安然无恙,恐怕早在我们高声争执时就要过来制止了,更何况刘小姐的尖叫声这么响亮……值班的医生大多精神不济,未必就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腿脚上的毛病。可他们总会发现。” 王警官轻轻抽了气。 仿佛是要给林简的话做个注解,仅仅两分钟后远方模糊的尖叫声就响彻了整个医院,悠长凄厉如同猫头鹰的啼鸣,在沉沉的黑暗中回荡不去。 借着郎朗的月光,林简看着警察的脸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他猜想自己的脸上应该也是同样的惨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少顷后警察终于开口,他的声音颤抖而惊恐,半似质问半似自语:“整个医院……整个医院可有好几十个人啊——怎么,怎么全部——” “我不知道。”林简摇头:“刚才说的也不过就是我的揣测……如果真的是整个医院一齐中招,那么事情更难解释。一点异常也没有,一点前兆也没有,这——” 他本想说“这件事只怕还有不测”,但思来想去还是长叹一声咽下了这不祥的谶语。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说这些徒乱人意。更何况妄语足以招凶,如今风波诡谲形势不明,实在不能再祸从口出了。 室内一时无言,唯有月光明亮,将实木的地板照得历历分明,墙上的窗户半开半闭,掩映着的窗帘在徐徐微风中摇曳起伏,投下斑驳的涟漪。明月与清风本该是清幽雅致的美景,但在这诡秘莫测的黑夜中看来却叫人遍体生寒,泠然而惧。 林简犹自在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却忽觉身上的棉被被人扯动。他转过头去,看到刘米思焦急中难掩兴奋的脸和她手指间晃荡的那张白纸。他伸出手去接过边缘撕裂的白纸,上面的大字殷红扭曲却香气袭人,居然是用口红写成。只可惜这口红的材质似乎不对,林简眯紧了眼睛才辨认出那几个模糊的字:床头紧急按钮可单方直连苏总。 他转头望向床头,雪白的墙壁上果然有个深红的按钮:“按下这个就能到联络苏总?” 刘秘书迅疾点头,她伸直手臂撸起袖子,向他展示雪白手臂上剩下的殷红字迹:苏总专门让我在按钮上做手脚他不放心医院。 林简的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他头一次觉得刘米思手臂上那两个歪七扭八的苏总如此的亲切顺眼让人喜悦。虽然明知现在情况诡异事情莫测,甚至苏洛本人也很可能被困在医院,就算联络了他也未必能有多大的效用,但终究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在这么静默诡秘的夜色里,多一个苏洛这样冷静自持的头脑实在能给人不少安全感。林简甚至下意识的忽略了苏洛给急救按钮动手脚的事实,他直接伸出手去按下了按钮。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嘟嘟的几声忙音后,整个病房都听到了苏洛的声音,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复镇定:“林简,林简?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在这么诡异的氛围里,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实在让人心生宽慰。林简不自主的松了口气:“我和刘小姐王警官都在病房,暂时安全。你呢?” 苏洛迟疑片刻,方道:“我不是很清楚,我不是很熟悉这间医院……现在我在上楼的楼梯上。” 楼梯上!这个词就像火光一样照亮了漆黑的病房,也照亮了每个人惊愕的脸,没等王警官和刘米思发出惊呼林简已经抢声发问:“楼梯?苏总,你的腿还能走路?” 苏洛的回答中带着同样的骇异:“难道你们也已经不能走路了?” 林简敏锐的捕捉到了苏洛话的关窍,那个“也”字:“也?你还看到了其他人么?” “二十几分钟前我听到了一声尖叫,于是就去看看究竟。”苏洛疾声道:“结果是周子梅在尖叫,她当时躺在地上,告诉我她下床的时候双腿突然失灵再也无法站立。我原本以为只是个特例……” “只是个特例。”林简低声询问:“那其他人呢?” “周子梅尖叫之后并没有医生来。”苏洛沉声道:“我只有到值班室叫人。沿路走过来基本上没看到几个人,看到的几个医生护士都是睡着的。” “都是睡着的。”林简重复了一遍苏洛的话,不安和疑惑就像浓雾一样在他的心中蔓延:“你能叫醒他们吗?” “不能。”苏洛轻声道:“但我也没用什么激烈的办法。他们大多只是负责杂务的实习护士,叫醒了也没什么用。我以为值班室里的人总该醒着……” 林简正欲接着询问,王警官却已经开口了,他的声音还在颤抖:“那你到了值班室了吗?” “没有,我对这医院实在不熟。再说这里的楼梯拐角确实太多了。我已经转了好多个弯了。” 苏洛的话还没有说完,王警官的脸已经骤然变得惨白,无形无色的惊恐就像毒蛇一样爬上他的面孔穿进他的喉咙,他的嘴唇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吐出的每一个字里都带着恐惧的气味:“可——可是,周小姐呆在四层的B-7高级病房,那里距离值班室只有一个转弯,不到一百米的路啊……” 紧急按钮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室内一片死寂。林简能感受到王警官和刘米思移到自己身上探询的目光,但他只能对着他们摇头:能把人困在原地的法术太多,仓促之间实在无从判断。他需要更多的细节。 在沉默着等待了整整四分钟后,苏洛的声音才传来,听上去他依然从容镇定:“我刚刚仔细看了来时的路,走廊没什么特殊的标记,但是我看到了自己的脚印,在转弯的地毯上这些脚印格外的多。” “也就是说你一直是在走廊里走回头路。”林简低声道,他说不清自己的心里到底是紧张还是轻松:“如果没有其余的怪像这应该就是普通的鬼打墙。苏总,接下来请一定要仔细听我说:你先在地上画一个圆,从圆心把它四等分,按照着直线所指的方位走。全程不要开口也不要左顾右盼。如果遇到拐弯就咬住舌头——记住了么?” “我明白了。”苏洛的语气直截了当:“看现在的情况,去值班室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呆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他说完这一句话后紧急按钮滴的一声轻响,代表通话的红灯随之消失。病房里的三人面面相觑,全都惊骇于苏洛的果断。 “不过苏总来也算好。”王警官一双眼睛还是盯着紧急按钮:“至少他还能走动。林先生,为什么苏总裁还能走动呢?” 他的问题恰好也就是林简的问题。只是如今他对细节一无所知,也就只能苦笑以对:“王警官,如果我能猜到苏总腿脚正常的原因,那我还能让自己这么瘫着吗?如今我是连怎么瘫痪的都不知道,还哪里能有什么见解?” 王警官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十分钟后,伴随着吱呀一声大响,病房门訇然中开。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后沉沉的黑夜中,一双熠熠发亮的眸子迅疾扫视过病房“你们没事吧?”苏洛说。 第62章 探查 “你们没事吧?”苏洛端然屹立在敞开的门口,身形挺直如松。他的目光犀利深邃,像X光线一样扫视过病房,屋里的三人都是精神一振。林简随即苦笑:“除了腿以外一切都好,只有刘小姐出了点小毛病,她——她一说话就会有雷声。” 黑暗中苏洛皱起了眉毛,他侧头凝视刘米思,看到她连连点头:“没错苏总,我只要一说话就会打雷!” 苏洛的眉毛皱得更紧了,刘米思随之反应过来:“这次怎么没打雷?” 没人能回答她,病房里剩下的两个男人也只能惊异的看着她的喉咙。刘米思慌慌张张的伸手摸自己的脖子,声音惶恐得沙哑走调:“这怎么一回事,这怎么一回事?”可摸了半天她也不得要领,一时之间惊惶骇异莫可名状,这个颇为干练的女人声音里竟有了些微的哭腔。林简再看不下去,他轻轻咳嗽一声,提示苏洛:“苏总,你能先出去一下么?把门关严。” 苏洛依言后退,大门再一次合拢。这次效果是立竿见影,几乎就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隐约的雷声就紧随着刘米思的喘气声响起,不过声响已经微弱了不少。刘米思霎时间止住了哭声愕然抬头。她面上妆容散乱,一双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住了门口:“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隐隐的雷声中林简长长吐出一口气:“苏总,请进来吧。看来只要你在场,刘小姐这边就不会雷响震天……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吱呀声后,大门再度打开,苏洛手扶门扇,一双浓眉紧紧皱成了川字。他目光如电扫视三人:“谁能给我解释解释?” 他看着三人,刘米思和王警官却毫不迟疑的望向了林简,他只能无奈苦笑:“苏总,我们也是一头雾水……刘小姐身上的症状因何而起,因何而消,我是全然摸不着头脑。更不用提我们现在还瘫痪着的腿啦。” “刘米思的声音原本能招致雷声,我一来却又不能。关上门后却又恢复原状。依照周子梅的情况看,医院里已经没有一个人正常,我却还能走能跑。”苏洛神情镇静:“会不会是我身上有问题?” “不清楚。”林简说着,心里却微微一动。他尽力侧过头去,从眼角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人影——这一招是望气术里入门的招数,在正午半夜阴阳冲逆时以眼角余光视物,能察人祸福吉凶,见平时所未见。只是这一次毫无所获。他只看到了苏洛身上一闪而去的红光,预兆着他运气甚好,或者是元阳深厚。 林简尚在沉默思索,他床头瘫坐的王警官已经渐渐直起了身。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一双眼珠却是灼灼发亮,他牢牢的盯住了林简:“林先生,苏总,你们难道就没发现一点异常?苏总刚才说得很清楚,第一值班的医生护士们已经昏迷,第二用林先生的话讲,医院里出现了能让人摸不清道路的‘鬼打墙’。可以说现在整栋医院都已经异变了。可听苏总在通讯里的意思,至少他离开前周子梅小姐还没出事,只是像我们一样双腿突然瘫痪而已。你、苏总、周小姐,整间医院里就你们三个人的房间里还有清醒的人……未必有点反常了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怀疑我用了什么法术了?或者苏洛和周子梅都是我的同伙?”林简哭笑不得,深觉这警察已经陷入了自我偏执中了:“就算我有什么秘法奇术,那又何必救你们两位,平白给自己添麻烦?你不觉得逻辑不通?” “我想王警官不是这个意思。”苏洛淡然道:“你和我还有苏小姐全都是从高秘书长的聚会上逃出来的人,他应该是想到了这个巧合。” “我就是这个意思,林先生你不要误会。”王警官轻轻咳嗽了一声,弯下腰锤了锤自己的腿:“现在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了,如果还彼此猜忌怀疑只能是自寻死路。我之前那是不知好歹也不明真相,一时焦急才对林先生你妄加揣度,在这里我向你道个歉,请你千万不要记在心上。我的本意也只是提一个猜想而已。毕竟你们昨天晚上搞的动荡实在太大,让人不能不联想起来。我现在的想法,是想看看高秘书长那边情况如何,如果他们也是清醒的,那问题至少有个解决的方向。” 他的话不无道理,林简不由得点头:“困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多看看也是好的。那么苏总,劳烦你跑一趟?”他转头看向苏洛。 苏总没动。 林简有些疑惑:“有什么不妥么?” 苏洛注视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比夜色还要深,他问道:“我该看些什么呢?” “什么意思?”林简不解:“我们腿脚不方便走动,也只有你去了呀……” “高大冠等人住的是特护病房。”苏洛说,“防护措施非常严密。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与心理健康,病房里安放有大量的纳米机器人,它们会及时阻止访客的无礼举动,比如未经主治医生同意的拍照摄像,甚至画画都不可以。换而言之我必须用肉眼观看,记住不同后回来告知于你——所以,我该看些什么?” 苏洛的话实在大出林简的意料,一时之间他反应不及,竟愣在了当场做声不得。王警官此时却格外的思路灵敏,当即道:“不能摄影拍照的规定我也听说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原因。现在林先生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再说口述哪里有眼见真切?不如林先生跟着苏总一起去,我们两个留在病房等消息,反正也有紧急按钮可以及时沟通。林先生腿脚不方便,不知道这里有轮椅吗?” “没有。”苏洛摇头:“这里的一切医疗器具都是智能化的,要调用必须有医生的签字。” “那——”林简心头一跳,下意识的便觉得不妙:“那——” “那就只能劳烦苏总背着林先生去了。”王警官大声接道,他面上隐有喜悦,显然是想到了事情解决有望,丝毫没觉得“背”有什么不对:“这里懂行的也只有林先生了,正好苏总腿脚也方便。你们二人搭档,也不必怕什么鬼打墙了。你们两个强强联手,总能找出些不对。再说了,周小姐不也一个人呆在病房里么?侦察这种东西是线索越多越好,就算两位叫不醒高先生,起码也能和周小姐联络吧?只要能联络上——无论是那一边,都比我们在这里枯坐无计强太多了。哪怕最差最差也可以试一试医院的紧急通讯设备,我听说这种东西是专门线路很难损坏的。无论如何我双手赞成你们出去!” 王警官越说越是兴起,不自禁的便替他们设想起出去后的种种办法来,语气也愈来愈兴奋,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击中了某人的要穴。这一番话语尚未说完林简便觉得五雷轰顶,自上次灵泉事件后他一直有意无意避免和苏洛独处,心底始终觉得面子抹不开,如今却要被他背着去探路,细细想来简直是不能接受。可偏偏警察的话甚有道理,就算要拒绝又哪里找的出理由来?他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林简尚在惶恐,却忽听苏洛断然否认:“不能背。”他惊喜的转过头去,看到苏总神情严肃娓娓道来:“林简的腿已经无法挪动,自然也无法夹紧,如果要背的话一身重量都只能集中在手和臀部。如此一来我走动就太不方便,毕竟走廊里未必安全…… 林简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慌忙点头:“不错不错!我的臂力很差的!引体向上我连一个都做不了!”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就顾不得暴露自己战五渣的本质了——就算一定要,也决不能抱着啊! 苏洛随之颔首:“我也是有这么个担忧。不过王警官说得不错,林简肯定是要出去的,既然如此,那么——” 苏洛大踏步走到林简床头一把掀开被子。他弯下腰来长臂舒展,左手向上勾住林简后颈,右手下探提起他膝盖弯,只轻轻巧巧一个用力,还没反应过来的林某人就悬在了半空。一仰头正好能看到一个线条完美的下巴! “我的臂力还算足够,不用担心。”苏洛微微低下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恰好映出某人呆滞的面孔。 ——不不不苏总,我担心的不是臂力不臂力,我担心的是—— “公主抱啊!”刘米思惊叫。 ——是这个。 林简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努力抑制全身被热气熏出的鸡皮疙瘩。“快走吧。”他说,声音里居然没带颤音。 ……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啊。 第63章 鬼蜮 穷尽林简前后两世的想象力,他也猜不到被公主抱是怎样一种感受,毕竟从性别而言,他应该是公主抱的实施方而非被实施方,需要好好锻炼的是臂力而非心理承载力。所以,当苏洛以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瞬的淡定姿态将他一把抱起时,林简心中是懵逼的。 这种懵逼状态持续到了苏洛用脚踢开木门,等到走廊的凉风从脖颈袖口乘隙而入林简才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他猛地把头从苏洛温热的胸膛上挪开,惊慌失措的扭过脸去对着走廊,免得在郎朗的月光中暴露了自己已经通红的耳朵。林简的目光在走廊的尽头游移,尽量避免去看箍在自己胸口的那节手臂。 “可以走了么?”苏洛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带着一点些微的热气,轻飘飘的从他的头发丝上拂过。林简下意识的缩了缩头:“ 走……走吧,无论怎样也不要回头。人的肩膀上有阳火庇佑,猛回头容易吹熄了出事……” 苏洛嗯了一声,抱住他迈开两条长腿就往走廊深处走。这间医院里的布置格局相当的古怪,明明是大楼里的走廊却偏偏在两侧辟出一扇扇的大窗户,白天里窗户紧闭密不透风,到了晚上却门户大开,楼外冰冷砭骨的夜风一阵阵的吹进来,绕着徐步前进的两人打转。医院窗外是一丛丛葱郁的大树,月光中映到地板上就是幢幢摇晃的影子。林简缩在苏洛怀里,看着他的手臂上滑过一道道的黑影与月光,觉得这里真像鬼片现场。 “觉得冷么?”苏洛忽然问,他停住了脚步。 林简不明所以:“不冷啊。”现在是初夏诶,哪里冷了? “你觉得不冷?”苏洛举目四望,“可我觉得这里冷得奇怪。比起十分钟前至少降了四五度……你真的没感觉?” 他提起了十分钟前的温度差,林简更是一脑子浆糊了:“十分钟前我在病房里盖着被子啊,察觉不出来温度的,再说当时我们心惊胆战疑神疑鬼,哪里有心思去想什么冷热……” “可我觉得这不像是错觉,温差太大了。”苏洛低声说,“而且现在也在变冷。” 他的声音虽是沉稳笃定,却隐有疑问之意,显然是在向林简发问。林简沉吟思索良久,刚才期期艾艾回答:“既然这医院真的发生过鬼打墙一类,阴气必然浓厚,重阴大怨往往生魅……可能是被阴气所激,产生了错觉?”他的口气很不确定。 苏洛不置可否:“阴气浓重与否我也不清楚,但这里并不是我当初迷路的地方。” “不是你迷路的地方?”林简脱口问道:“那你是在哪里迷路的?” “走廊尽头。”苏洛直视远方,“那里有两条岔道和一个转弯,我当时就是在那里来回兜圈子,至少转了十几个弯,但始终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被你提醒之后才突然之间如梦初醒,发现自己站在一堆脚印中间,连地毯都被磨破了。” 人之所以会被鬼打墙,大半都是被浓厚的阴怨之气迷惑了神志,以至于不能辨别方向,即所谓“入迷关”,被陡然喝破后也确实会出现如梦初醒恍然无措的症状。可苏洛本来就是壮年男子阳气浓烈,能够将他放倒的阴气绝对也是质优量足不可小觑。如果光靠通讯器里几句不痛不痒的提醒就能打破幻象,甚至起到当头棒喝的效果……林简沉吟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阴影中隐藏着的走廊尽头,想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幺蛾子。然后他的眼睛立刻顿住了。 地上的影子……在动? 林简眨了眨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们现在正站在一扇大窗户的前面,月光从玻璃种郎朗投下,在走廊的白墙中映下了他们长长的影子。而现在,白色墙壁上的黑影正无风自动,像水波一样的轻微起伏,摇曳不定。林简慢慢低下头,果不其然看到了苏洛锃光的皮鞋与他踩着的光滑洁白的地板,而鞋子的影子,在三四步外摇晃。换而言之,影子已经离开了他们脚下影子是有形有质之物遮挡光芒而成,人影自然就是源自于人体肉身,所以一般的鬼魂才会没有影子。而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活人也可能会无缘无故失去影子,那一般就意味着此人魂不附体,会看到听到感知到活人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轻轻抽了口气,拉了拉苏洛的衣袖。 “怎么?”苏洛低下头来,俊美的面庞被月光照得发亮。林简仰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地下的影子。” “影子怎么——”苏洛的目光扫过地面,瞳孔立刻微微一缩:“怎么回事?” “踩在影子上。”林简直截了当:“不要多说话,尽量控制情绪,跟紧影子。” 苏洛的反应极快,林简刚说出踩字便迈开了步子,他身高腿也长,虽然抱着林简,也仅仅是轻轻一跨就踩到了影子的腿部,而后牢牢立定。说来奇怪,当他们一脚跨到影子中央后,连林简都感到了一股奇异而久违的暖流,就好像他还躺在病房里一样。他心头一跳,马上反应了过来:苏洛之前的感觉并没有错,那种突如其来的冷不是肉体的感受,而是魂魄脱离身体后的不适感——换而言之,他们应该在跨出病房后不久就中招了? “影子又动了。”苏洛说。 林简低头一扫,果然看到月光下那团黑影还在摇曳起伏,缓缓向前蠕动,只不过幅度很小,怎么也看不出来。他不假思索:“咬住舌头跟上,舌乃心之灵苗,咬住后至少可以不见幻象。” 苏洛唔了一声,立刻依言咬住舌头。他紧一紧手臂将怀里的林简调整调整姿势,迈步便跟在了影子背后。这影子漂浮起来虽然诡异,轨迹却非常简单,只是速度忽快忽慢,颇难琢磨。他必须得小心翼翼的放慢步子,才能亦步亦趋,不会突然一个大步迈过界去。月光下影子贴着墙轻轻摇晃,像被水波推动一样的缓缓前进,林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地板,眼珠子随着影子的摇曳四处转动,看得目不转睛。 跟了整整三分钟后,林简忽然开口:“停下!” 苏洛刹住了脚。那团黑影晃悠悠的从他脚下飘过。 “怎么?”苏洛低头皱眉。 “不太对。”林简简洁的回了一句,他伸长脖子去看那团慢慢挪动的影子,语气怪异:“影子脱离身体固然罕见,但也不是不能解释,一般来说都认为是人之将死魂魄离散,不知不觉间肉体就和灵魂分开。如果用一些特别的魇镇之术也可以制造同样的效果。但无论如何不该是现在这样。影子的移动事实上应该是魂魄的移动,只不过相对运动下会产生一定错觉。可现在我们走的路线不偏不倚,影子却七歪八扭……不对。” 苏洛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兀自晃荡的影子:“你是说那不是我们的影子?” “不,那是我们的影子。”林简说:“方才站在上面时我清晰的感觉到了一股热气,这是活人肉身里尚存的阳气被幽魂所感知到了。但一个正常的影子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活动。除非上面有什么不正常的——苏总,你身上带了镜子么?” 苏洛摇头:“没戴。”犹豫了片刻,他续道:“不是镜子可不可以?” “只要能反光即可。”林简低声说,“不过必须足够大。” 苏洛吸了口气轻声命令:“F-2?全反光模式。” 刷的一声轻响,林简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着左脸飞过了,他转过头去,刚好看到一块脸盆大的玻璃飞在头顶上,熠熠发光。 “便携型AI,可使用语音和脑波命令。”苏洛向他解释:“之前买的时候据说装有什么魔镜系统,可以根据影像自动提出建议——” “滴——检测到您正在实施亲密行为。”玻璃的声音柔和温婉:“考虑到现在的时间,是否需要AI为您紧急预定情侣酒店?” “——目前当然是用不上这个功能。”苏洛不愧是个总裁,他面不改色:“但可以用一用它的反光性。” “根据实时监测,环境温度17摄氏度,AI建议您注意保温,室外——” “闭嘴!”林简倒抽凉气脱口而出,觉得耳根子嗖的变得滚烫,他赶紧把头从苏洛的手臂上挪开,大声掩饰:“让它调整角度对准月亮,把月光引到影子上面去!” 这次根本就没用苏洛吩咐,那面薄薄的玻璃开始自动旋转起来,它侧过光滑的镜面,将窗外的月光斜射入了角落,照向了黑影。明亮的月光下,那团轮廓诡异还在晃晃悠悠的影子骤然凝固不动,数息之后,它好像缓缓凝聚收缩,变得更加漆黑浓稠了。 “月亮乃太阴精华。”林简轻声说,“但凡阴物在月夜无不威力百倍,也就容易在月光下暴露原型……还真是鬼蜮伎俩啊!” 他转向苏洛,神情严肃:“您还是处男吧?” 月光下苏洛面无表情:“你要干什么?” “劳烦您对着它洒一泡童子尿吧?” 林简手指黑影,神色镇静。 第64章 高秘书长 苏洛觉得,他大概会在这个诡异的夜晚用完这一辈子的无言以对。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了,想来想去想到最后只能板着脸。 月光下林简神情自若,好像他说的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一般来说,人的影子代表的是肉体凡胎血肉骨骼,魂魄以外有形有质的总和。影子离开人体即代表魂魄与肉身分开。但现在的情况却很古怪。影子固然离开了肉身,却始终不远不近;失去影子后我们也并未受太大的影响,这和魂不附体的症状可是大相径庭——魂不附体号称是七步倒,七步之后阳气耗尽阴气渐生,魂魄的神智从此昏茫不知。刚才我盯着你的脚一步步数下来,从门口附近到这里少说也走了五六十步,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之前推测有误,这飘来飘去的影子可能另有原因……” 苏洛皱眉:“什么原因?” “不清楚。”林简直截了当:“主流道术都是收拾魂魄神智,很少有人研究怎么对付肉身的,毕竟效率太低了。现在要对付这种没几个人知道的偏门法术,就只能用万金油的办法一样一样试错了——道术的理论无非是阴阳五行天人感应,大半的法术都能用阳气浓烈的东西破解掉。现在既没有鸡血也没有狗血,舌尖血量又不够,退而求其次就只能用童子尿啰。” 苏洛觉得血往头上在涌,他冷声道:“那你怎么不方便方便?” 费了很大的力气他才压下了喉咙里跟着的下一句:“难道你不是处男了?” “因为我不行呐。”林简随口回答。这一句话刚出口,他就觉得腰间的手臂好像莫名其妙的突然一紧,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他扭了扭身子才说出下句话:“我的腿现在已经不能走路了,身体里肯定集聚了大量的阴气。阴盛而阳衰,自然说不上什么阳气浓烈了。” 苏洛的手臂松开了。沉默良久后,林简听到他幽幽的声音:“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有。”林简语气诚恳:“现在要用的材料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阳气要强,第二数量要足。除了童子尿我真的想不出别的东西了。要鸡血鸡血没有,要朱砂朱砂没有,只能请苏总您做一做贡献。” 苏洛没有反应。林简也不敢再说话,他悄悄的挪了挪脑袋,在紧紧依偎着的胸膛与手臂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乖乖枕好,隔着温软厚实的上乘羊毛衫,他觉得自己能听到苏洛急促的心跳声。看起来真实难以抉择啊,林简默默的想。他突然有点感激自己瘫掉的那双腿了。 三分钟后,苏洛终于开口。“有人来了。”他说。 这一句话大出林简的意料,他咦了一声支起脑袋,向走廊的深处的看去。一开始他什么也没看到,除了夜间朦胧的雾气,但渐渐的,他听到了一个细小轻微而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像是弹珠在地上跳动一样的啪啪声。这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越来越响。 “有‘人’?”他愕然抬头盯着苏洛的下巴:“什么人会这么啪啪走路啊?” “LI-8型义肢。”苏洛盯着走廊的尽头:“这款义肢在反重力系统上有些小毛病,不能完全抵消病人的重量,长期使用后就会有啪啪点地的声音,算是不过这种义肢是好几年前的型号了,据说已经被召回……” “你是说走过来的还是个残疾人?”林简深深觉得不可置信:“一个残疾人半夜出来干什么?遛弯?再说除了我们之外这间医院应该已经没有醒着的人了吧?” 苏洛声音平淡:“残疾人与否我也不知道,但这声音我绝不可能听错。LI-8义肢在反重力系统上很糟糕,但推动系统是一流……来了!” 不用他再提醒,林简也知道有东西要来了。就在他们谈话的这几秒钟里,那轻微的啪啪声迅速的响亮清晰,离他们越来越近。苏洛话音尚未落下,一个庞大的黑影已经从走廊的尽头转角冒了出来,一跃跳到了道路的中心。 “我去!”林简禁不住的惊叫:“高大冠!” 只见走廊对面月光朗朗,光滑地板上像肉山一样矗立着一个拄着两支金属拐杖的病号服胖子,不是理应重病在床昏迷不醒的高大冠高秘书长又是谁? 林简这一声惊叫情不自禁余音袅袅,那位拄着拐杖脸色苍白的高秘书长猛然转头,一眼便看见了角落边姿势怪异半搂半抱的两人。却见他一双绿豆小眼睛骤然睁大,惨白胖脸上涌出极为欢喜的血色。这位高秘书长立即伏下身子摇动拐杖,也不知他动了什么手脚,只听拐杖啪的一声大响,高大冠一坨肉丸竟高高跃起,轻轻巧巧的落在了两人前面。 骤然见到高大冠这两百多斤从天而降,林简直接目瞪口呆反应不及,却听苏洛声音镇定:“高秘书长,您这边还没事吧?” 月光下高大冠神情激动呼吸急促,喉咙里却是赫赫作响半点发不出声来。高大冠急得满面通红,最后只能伸手指喉连连摇头。苏洛凛然:“您说不出话了?什么时候的事?” 高大冠点点头,又伸手指腿,比了个“三”的手势。苏洛立刻道:“您的腿也不能走了?什么时候发现的?三个小时前?三十分钟前?十三分钟前?” 他说到三十分钟时,高大冠忙不迭的点头,胖脸上露出极苦涩的笑意。 “三十分钟前就出问题了。”苏洛低声道:“我们这边也是一样。只不过出问题的只有腿而已。没想到高先生这边连声音也……” “连声音也没保住。”林简忽的截口:“说起来真是古怪,小腿大腿的经脉可和喉咙全然不相干呀——高先生,您能凑近一点么?” 高秘书长一脸迷惑,到底是操纵着拐杖弯下了腰。林简在苏洛胳臂里欠起身来,朝高大冠微微一笑,而后骤然伸手,啪的一声扇了他一个大耳光。 这个耳光极重极响,扇得高大冠脑袋一偏耳朵嗡鸣,脸皮上霎时间就像是着了火,他脑袋一空勃然狂怒:“你他妈的找死——” “别叫太大声啦。”林简缩回身体吹了吹手掌,“这里吉凶未卜,贸然狂叫易生不测呀高先生。” “——我能说话了?”高大冠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抖着手摸了摸脸上五道鲜红的指痕,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我能说话了?” “高先生呼吸之声雄浑有力,明显不像是气脉薄弱所以不能发声。再以您的脸色来看嘛,估计是呼吸之间吸入了太多阴气,阳阳相斗阻塞咽喉,故而不能发声。”林简继续吹着他通红的手掌,“这种情况下堵不如疏,所以干脆让阁下暴跳如雷血气冲逆,气脉脉翻滚下自然就能把阴气给冲出来啦。” 他放下手掌,抬头朝高大冠微微一笑:“所以我才特意无礼这么一次……高先生不会怪罪吧?” “不不不不不会怪罪!”高大冠惊魂未定的摸着自己的脸:“哪哪有怪罪医生的道理,我我我是要感激您的!您不知道这三十分钟我急成了什么样子!”说到三十分钟他骤然反应过来:“林先生!您的方法可以推广吧?我还有些朋友在病房等着呢!” 林简盯着他的眼睛:“推广倒是无所谓,高先生也不必拘泥于耳光,毕竟只要激怒病人即可……不过,能劳烦您说说这三十分钟的经历么?我们现在声息不通一头雾水,实在需要更多的信息。” “喔。”高大冠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这个您问我是正好,我是我们那一批中第一个醒来的……” ———————— 高大冠高秘书长能及时清醒,很大程度上得感谢他那一身肥膘。 在大约半个小时(或更久)之前,这间医院突然全面停电,而后是雷霆阵阵,医护人员全体昏迷。在没有外来能源注入以及无人回应的困境下,医院的AI迅速选择了紧急模式,它停掉了一切不必要的消耗,将备用能源全数集中于关键的医疗设备。 在该模式下,高秘书长病房里的空调自然而然的停掉了。两百斤的高秘书长在燥热中迅速醒来。一清醒后他立即发现了自己下身与喉咙的问题,当即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中。在狂按紧急通讯按钮求助无果后,高大冠在房间里制造了巨大的噪音,试图吸引医护人员的注意。最后他并没有盼来医生,反而叫醒了隔壁房间与他一同被送来的朋友。 隔着病房的墙壁与朋友讨论后,他们决定不能束手待毙。高大冠的朋友是国安局出身,手里随时藏着一台微型人工智能,靠着这台人工智能他黑进了医院的系统,在备用物资仓库里发现了几台早就应该销毁的LI-8型义肢,他们想办法把义肢调到了病房里,在约定好碰头的地点后两人穿上了义肢,走出病房,开始一间意见寻找还清醒的人。 “……当然,我们抱的美梦是如果能找到通讯仪就好了,可是找到了却发现没信号。”高大冠一脸苦笑:“不过也不是没收获,我们还是叫醒了好几个病人呢。现在他们都在我的病房里待着,基本上和我的症状一模一样。都是又哑又瘫……” “您找到了好几个清醒的人?”林简眯紧了眼睛:“那恕我冒昧问一句:他们是不是都是您那场聚会上的客人?” “你怎么知道?” 第65章 降头 “你怎么知道?”高大冠一脸意想不到的愕然。 林简没有回应,低头沉思片刻后他微笑了起来:“高先生,您现在愿意相信我吗?” 高大冠连连点头:“我自然是相信先生的。” “很好。”林简轻声说,他的目光滑过地面:“那就请你回去把留在病房的那几位朋友一起叫过来吧,人多好办事。” “都聚到这里?”高大冠皱了皱眉:“林先生为何不一起去病房?虽然现在停了电,但好歹还能挡挡凉风。就在这里未免……” “我这也是没办法啊高先生。”林简摇头:“这里可是整栋大楼的风水要地,必须牢牢看住。现在医院里的情况我们是一头雾水,剩下的人也是哑的哑瘫的瘫。既然天时人和都不在手上,这点地利可绝对要把握住。” 高大冠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郑重点头应下,拄着拐杖转身就走,几个跳跃后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苏洛盯着高大冠消失的方向,沉吟道:“这里是风水宝地?” “当然不是。”林简一口否定:“这里四面透风,漏得跟个筛子一样,哪里可能聚下风水?” “你在骗他?”苏洛低头看了他一眼。 林简神情自若:“现在这里不是风水宝地,但隔一会儿可就是了。苏总,风水可不止是自然形成,更多的还是人工改造。现在医院里阴气深重,剩下的阳气源头自然必须聚集起来才能发挥效力。而且你没注意到么?高大冠的影子并没有离开他的身体,他现在只是瘫痪而已。” “你是说……”苏洛皱起了眉头。 “很简单。”林简声音从容:“高大冠那群人身上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我们参加的那次聚会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群心怀鬼胎的人当然要绑在同一条船上才能让人放心。好啦,劳烦苏总盯着那里,有什么变化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他费力的抬起自己的右手,遥遥指向走廊尽头的某处。 高大冠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病房里那群惊魂未定草木皆兵的受害人。这些人在被仓促叫醒后又骤然面对瘫痪加失语的残酷现实,纵使他们一个个都是手握大权心机深沉的高官显要,一时间也惊慌失措反应不及。在突然听到有某个神秘莫测的林先生要他们走出病房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可不是感激涕零兴奋难耐,而是“你特么逗我?” 在这种歇斯底里情绪的主宰下,大多数的受害人都丧失了理智,他们喋喋不休反复质问,死也不敢踏出病房一步,到最后高秘书长甚至不得不动用他的身份威逼利诱,靠着对那位神秘莫测的林先生接近无耻的吹捧才勉强激起了他们一点可悲的信心。在足足耽搁了十五分钟后,大队人马才磨磨蹭蹭的出发了。 可这出发之后,一路上也甚是不安稳。他们这群娇生惯养的病人全都被骤然惊变吓破了胆子,直接有惊魂未定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声响轻微,就能把几个胆小的人吓得惊声尖叫手舞足蹈,而后一声惊叫激起十声尖叫,整个队伍就像合唱团一样此起彼伏声音震天,吵得整栋楼都嗡嗡狂响。最后高大冠只能咬牙让他们闭嘴,他拄着拐杖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凭借着体型优势把后面的视线堵了个结结实实,眼不见为净。 “简直不可理喻!”高大冠一片带路一边大声斥责:“诸位大多也是政府皇室里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不过就是暂时的行动不便而已,你们就这么举止失常?” 他后面的男男女女们面上露出了尴尬之色。高大冠扭头怒视他们,语气毫不客气:“在这里我说清楚了,那个林简林先生是现在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其余时候开点小差我可以原谅,如今性命关头了,哪怕你们苦胆吓破了也得给我忍着!听到了没有!” 他身后的众人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挺直后背:“听到了!”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都是坐办公室的,哪里想到有这些。”高大冠叹了口气:“可这么大惊小怪惊声大叫也不是个事儿。别的不说,万一破坏了那边的什么法术该怎么办?无论忍一忍。” 他摇了摇头不忍再说,转过身去就是一个跳步,一跃跨过了最后一个转弯。高大冠头也不回:“把精气神端起来吧。好歹也让林先生高看——啊啊啊啊啊!” “哎呀,”走廊的尽头传来一个清朗的青年声音:“高先生您可别动……” “别动什么?别动什么!”高大冠尖声狂叫:“你——你那边是堆什么东西?” “喔。您说这个啊,这叫降头。” 第66章 恐吓 如果要知道高大冠看到了什么,我们还得把时间调回几秒钟。当时高大冠刚跨过走廊的转弯,站稳后第一眼竟然没看到林简。他眯了眯眼睛扫视过去,第二眼就看到了血光满地,中间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男子,一双发红的眼珠子从头发丝里翻出来,直直盯着他的脸。 然后他就嚎出来了。 不过嚎了这一声后高大冠立刻就听到了林简不满的嘟囔,让他站着别动。他惊恐未定注目一看,却原来是穿着雪白病号服的林简屈膝盘坐在地。他周围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玻璃的边缘上隐隐有着血迹,刚刚那满眼的血光,好像就是从这带血的窗户玻璃上折射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么一点血迹,怎么可能搞出那么惊悚的阵仗。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高大冠有气无力的呻吟,他深深觉得自己丢脸透顶。 “喔,你说这个呀。”林简环视满地的玻璃:“这是降头,一种巫术。高先生初次见到可能不太习惯。” “降头?”高大冠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林简微微一笑,没有再回答高秘书长。他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发丝下乌黑溜圆的眼珠骨碌转动,视线像X光一样扫过高大冠庞大的身体:“……七八九——没想到您这边居然有九个幸存者。话说诸位就躲在后面不出来?” 窸窸窣窣的啪啪声中高秘书长费力的侧过了身体,他身后一张又一张的冒出惊惶失色的惨白面孔,整整十八只眼珠子在比墙壁还白的脸上转动,最后一齐盯住了林简。 林简朝他们笑了笑,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阵战栗。 在面面相觑好几分钟后,这群拄着拐杖的人群开始挤挤挨挨互使眼色。一个紧紧站在高大冠身后的青年战战兢兢开了口:“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人数的?” 林简没理会他,他移目高大冠。高大冠上前一步赶紧解释:“这是太子殿下的表兄,温文阁下,现在是上院议长的秘书。” “喔,温秘书啊。”林简慢条斯理的说,他的目光扫过温文白皙光滑的脸,滑过他额头上那道福禄纹:“我怎么知道的恐怕不重要吧?就算讲了你也未必懂。现在你要关心的应该是自己才对——温先生平日里熬不熬夜啊?” 林简这几句话很不客气,温文的脸色当即紫涨起来,只是慑于面前这诡秘莫测的局势,他咬着嘴唇到底是没敢说话。一旁的高大冠见势不妙,马上插嘴和稀泥:“现在局势诡异,我看也不用一个个介绍啰嗦了。林先生,我们直接开始吧?” 林简没理他,他依然盯着温文不动声色:“温秘书,你晚上一般不熬夜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温文冷声道。 “没什么意思。”林简微笑了起来,他的眼睛一点点扫过温文的脸,目光里却浑无感情,就像在看一个死物。被他这么一看温文心下突地一颤,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半步。却听到林简的声音慢条斯理:“阁下的生活状况本来也和我无关,可现在情况不对,什么事情还是求个安心好——温先生,你脸上那两个黑眼圈,总不会是昨天熬夜留下的吧?” 林简朝身后挥了挥手,一块平整光滑的镜子从地上飘起,不偏不倚的悬在了温文面前。温文抖着手接过镜子,赫然只看到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和肿大脸袋上两个烟熏一样的黑眼圈。他甩手扔出镜子,啊的一声狂叫出声:“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白衣的青年坐在血光中朝他微笑,声音温和得就像在谈天气:“诸位真以为只是半身不遂这么便宜么?久入鲍鱼之肆则不觉其臭,你们大惊小怪了半天,就没发现彼此身上有什么不对么?” 一语既出,人群轰的一声便炸了锅。拄着拐杖的男女老少惊慌失措的互相打量,骇然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对面的人竟然已经变得憔悴苍白不忍直视了。而很快他们又看到了来自四周惊恐的目光,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没有几秒钟走廊上已经闹成了一团,尖叫声和哭声此起彼伏,还有人从拐杖上滑了下去,瘫在地上放声哭嚎。 “安静!”林简高声怒喝。 走廊立刻静了下来。九张浮肿的脸呆呆的看着他。 “哭什么?”他冷笑着扫视过面带瑟缩的众人,声音冰冷:“哭有用的话我陪你们哭。现在安静下来乖乖听好——一个也不许打岔!——这里谁是正午十二点到两点出生的?” 一分钟后,一个头顶微秃的男子颤巍巍举起了手。 “这位是皇家经济办公室的顾问,”全程装聋作哑的高大冠立刻介绍:“杨林先生。” 林简可不关心什么顾问不顾问,他直截了当开问:“杨先生前几天应该没过性生活吧——自慰不算?” 如果不是之前被吓得面无血色,此刻杨顾问的脸色应该可以和红布媲美了。不过现在终究不是矫情装逼的场合,杨顾问嗫嚅了半天只能咬牙点头,太阳穴上的青筋蹦得老高。 “很好。”林简点点头,侧身对着黑暗处低呼:“苏总?你弄好了没有?” 只听暗影处窸窸窣窣一阵轻响,而后脚步声响起,苏洛缓缓踱了出来。他右手捂住胸口,左手却攥成一个拳头,指缝间隐隐有丝红色。 “你要的红线。”他冷声道。 ———————— 眼看着高大冠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苏洛转过了身子,凝视着盘坐在地上的林简。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皱眉发问。 “我要验证一个猜想。”林简低头把玩着苏洛的那台便携AI,将它转来转去聚焦月光:“首先要解决的是现在局势的关键——苏总,你觉得这间医院里的一切是人为的呢,还是自然的?” “自然的实在解释不通。”苏洛答道,“应该是人为的。” 林简点头:“不错,我也认为这是人为的。既然是人为的,那总该有个始作俑者……那这个背后黑手是远程遥控早有布置呢,还是乘虚而入现场做的准备?” 苏洛眯了眯眼睛:“这间医院是皇室产业,管理人员向来与高大冠亲厚,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被送过来。我相信高秘书长的眼光。” “我也觉得高大冠没这么蠢,会毫无防备搞得医院里‘早有布置’。”林简抬头四顾:“更何况我根本没发现布置的痕迹。既然没有事先布置的痕迹,那就应该是当场做的准备。既然是有人现场做的准备,那第二个问题就来了——这个人还在医院吗?” 没等苏洛开口,林简已经自顾自给了解答:“我的猜想是没有。医院里病人医生全数昏迷,偏偏高大冠一行人却能清醒过来,只是被限制了行动能力。既然只是昏迷,说明犯罪者不想下死手,而单单保留了高大冠等人的理智,恐怕是有些东西只有他们神智清醒时才能得到……到底是什么呢?” 苏洛微微色变:“你是想……”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林简不为所动。“总比一头雾水好。” 苏洛默然片刻,轻声发问:“你准备怎么办?” “有一种学名叫降头的南疆法术,专一能激起人心中的负面情绪,最能摧毁心理上的防备。据说还有逼人说实话的法效。”林简眨也不眨的盯着苏洛,神色郑重:“真与不真姑且不论,不过听高大冠的意思,他们那群人已经是草木皆兵神魂不定,只要稍一诱导……” “现在你我身上都是空无一物毫无准备……还能用这种法术么?” “降头本来就是穷人用的法术。虽然效果不大好控制,但材料可是方便易得。”林简神情镇静:“您只要给我一节红绳子就可以了。” “红绳子?我哪里有什么红绳子?”苏洛眉毛紧锁神色犹豫,“就算现在到病房里找也来不及吧?” “这个嘛,我倒觉得不用担心……”林简的眼珠子骨碌碌四处转动,最后若有若无落到了苏洛身上。他脸上绽开了一点诡秘的笑容,仿佛不怀好意。 苏洛不解的低下头去,第一眼他什么也没看到,但很快他发现了——在自己胸膛靠上的那一块衣料里,赫然有着暗红的底色。 “您这件衬衫下面应该还穿了衣服的吧?” 第67章 审问 苏洛徐步踱到林简身边,朝他摊开紧握着的那只右手,上面卧着一团毛毛杂杂的红线,看上去好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扯下来的。林简伸手接过红线后,苏洛又慢慢退回去,他的左手始终捂在胸口上。 “这些红线是怎么来的?”高大冠下意识便发问,他一双眼睛不自觉的朝角落里的苏洛溜去,面上的神情很诡异。 “怎么来的不重要。”林简面无表情岔开话题:“重点是要怎么用。高先生,你带来的这些人我也不能一一认识,还要麻烦你按年龄给他们排排序。这事关重大,可千万不要乱了秩序。” 高大冠满脸狐疑之色,眼睛在林简手上不停打转。但他终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转身喝令他的九个下属报出年龄,按着从大到小的顺序在他左手边集合。一声令下后,那九个人踟蹰犹疑,面上都带了尴尬沮丧之色到了此刻,这个老奸巨猾的皇室秘书长的真正威信终于体现出来了,尽管他身后的九人的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甚至颇有几个“血统高贵”的公子少爷(比如那位温文先生),但磨蹭了半天后他们还是乖乖地挪动了脚,一个接着一个的走到了高大冠的身边。这群上流社会的显贵们擅长的就是排资论辈八卦闲扯,彼此的出生年月是绝对的熟稔于心。因此甚至无需交流,不过仅仅几分钟后这一群人就已经无声无息的排好了队,一排整整齐齐的九双眼睛盯住高大冠。高大冠把九个人的大致年龄在心里头过了一遍,自觉得再没有差错,转身便向林简报告:“人排好了,您还想干什么?” 林简面容之上丝毫不动声色,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扫过站得七歪八扭的这九个人。打量一圈后他收回目光,抬手将红绳掷给高大冠:“每个人都伸出大拇指来,男的出左手,女的出右手;再劳烦高秘书长把这红线截成九段,每人大拇指上缠一段。这绳子一定要系紧了,若是脱落断裂,本人可概不负责。” 高大冠伸手接过那红绳,却见上面毛刺斜出纤维散乱,瞧上去实在是松松散散,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崩断。他心中叫苦不已,只能掏出兜里小刀小心翼翼割断,一节节分给九人。那九人拿着这短短一节支离玻碎的绳子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往手指上缠,偏偏现在夜凉露重阴气酷烈,很有些人的双手已经被冻得不听使唤,屡屡搞断那几根孱弱不堪的红绳子。幸好林简似乎早有准备,场上每段一根红绳,他便从怀里掏出一根全新的来,且长短大小与断裂的红绳一模一样,全无二致。高大冠在一旁看得火气升腾,肚子里暗自寻思:“明明分好了绳子还要我麻烦一趟是什么意思?有意消遣人?”当下便欲发作,只是想来想去情形不对,他也只能装作无事,暗自忍下。 也不过几分钟后,人人手上都多了一节红绳。林简抬眼一一看过,笑道:“麻烦各位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把诸位系着红线的手指放到胸口处,从抬头第一位开始,每人上前七步——记住,一步不许多,一步不许少——然后向我问问题。” “向你问问题?”排头的中年人脱口惊呼:“问什么?你什么意思?!” “任何有关我个人的问题。诸如‘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到‘你的梦想是什么’。只要是关于我个人,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无所不可。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简神情淡然,漆黑瞳孔缓缓扫过九人:“不过,每人限问七个,且必须问七个。问问题时决不许中间插话,也不能尖叫逃跑,或有种种失态之举——我觉得你们不会想知道后果。听懂了吗?” 九人呆呆点头。 “很好。”林简支起了身体,一双眼睛牢牢的盯住了排头的半百中年:“开始。” 领头的中年人躲闪着林简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迈出了脚步。一、二、三、四、五、六、七,默数七下后他停住了脚步,发现自己赫然站在几块带血的玻璃片之间。月光斜斜照下,被玻璃折射成一片汪洋的红光,他置身其中,恍惚间觉得自己身上都带了血迹。 “第……第一个问题。”中年人颤巍巍的开口:“你……你的名字?” “高良。”林简冷冷道:“高大的高,善良的良。” 话音刚落,高大冠和几个知道林简底细的人已经是目瞪口呆,他们诧异之极的瞧着林简,显然是想不到这位为什么要临时来一个化名。而且——而且这名字…… “年……年龄?” “57岁,9月13号生人。”林简随口答应 这一次不光是高大冠,排好的九人人人都投来了惊骇的眼光,显然是不相信这个头发乌黑皮肤光滑的青年已经有57岁了,他们满腹疑问面面相觑,若不是被之前的禁令恐吓,早就大声问了。 只是他们再怎么疑惑,也不及高大冠的百分之一。高秘书长向来博闻强识留心细处,属下的信息是一清二楚,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为骇异惊怖,心里只来回转着一个念头:“林简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高良?他又怎么知道高良已经57了?明明是高良问他,怎……怎么他说的是高良的事?” ——没错,这中年男人就是高良,真正的57岁,9月13号生的高良。 月光下高良的脸已经是一片青白,衬着血光更是诡异无比。他瞪着面前神态自若的清秀男子,几次想要开口质问,甚至转身而逃,可最终还是不甘不愿的想起了那句语焉不详的警告。他哆嗦着嘴唇,好容易憋出下一句:“你……你的职业?” “皇室秘书长高大冠的私人助理,即将升任皇室常务次官。” 周围响起了一片抽气声。高良的脸更白了。他浑身跟着声音一起抖:“你……你有——有什么——长处?” “信息归纳总结能力绝佳,擅长察言观色吹嘘逢迎,厨艺一流,牌技二流。” “你……你你你的爱好?” “爱好单调,也就是周末喜欢来几圈麻将,连娱乐场合都很少去呢——高秘书长,你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屡施青目的?” 高秘书长没敢说话。高良惊恐万状的瞧了他一眼,又挪过头来:“人——人生目标?” “皇室秘书长——我开玩笑的,高先生的位置还是不敢肖想的……马马虎虎也就是个御书房的高级助理?” 林简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高良松掉了手上的拐杖,软软瘫倒在地,竟是被吓得晕了过去。高大冠心底一凛,刚想冲上去把人扶起,却见林简神色不动,左袖轻拂。一阵微风飘过,高良啊的一声,悠悠醒转了过来。 “七个已经问了六个,可别半途i而废啊高良先生。”林简悠然提醒:“我说过,你应该不想知道那个后果的。” 高良脸色煞白,却终究是不敢违背林简的警告。他扶着拐杖摇摇晃晃立起,瞪着林简惊骇惶惑:“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简单。”林简不假思索:“先抱着高秘书长大腿升到常务次官,再等着东宫登基。太子即位后一定会扶持自己人,只要巴结得好,进御书房应该不成问题。之后再徐徐图之吧。” 他说的还是高良的隐秘。 高良蠕动嘴唇,最终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呆呆地瞧着林简,脸上全是恍惚之色。林简却不再理会他,他转过头来扫过剩下的八人,语气和蔼:“下一个?” 八个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 哐当一声巨响,走廊里最后一块窗户终告报销。苏洛弯腰拾起几块大的碎玻璃,走过来递给了盘坐在地的林简。林简接过玻璃,对着月光细细打量,嘴角带着笑意:“苏总很果决啊,我还以为你会纠结该不该砸窗户。说起来这是皇室的财产吧?” “医院的窗户都是特殊设计。”苏洛好像根本没听出林简的调侃:“从正面冲击很难破碎,但专门留有应力点,只要敲击的方位正确即可轻松打破。这是为了紧急逃生考虑,一般的医生都会掌握。” “所以说你觉得这是就紧急状况,可以直接打碎玻璃?”林简若有所思:“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伸手拈起一块碎玻璃,打量片刻后撩起袖子,顺手就划破了腕口。 他这动作行云流水轻松写意,就好像是把脉问诊一样的自然而然。苏洛还没反应过来,林简的手腕已经鲜血淋漓。他大脑一空,身不由己的便冲了出去:“你在干什么?!” “血祭咯。南疆的法术一般都要点血啊肉的。”林简头也不回,甩手便扔出了那块玻璃,他手腕上血珠淋漓而下,皮肤却是一片光滑完整,哪里还有什么破损。苏洛猛地刹住了脚步,霎时间觉得怒火上头:“你在搞什么鬼?” “降头术的特殊效果啦。”林简完全没想到苏洛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他迟疑片刻,语气里难得有点心虚:“南蛮的有些巫师还要断发纹身,刺破周身肌肤呢。这种巫术的法效确实有点惊悚……” 苏洛冷冷看着他,没说一句话。 林简只好悄悄放下手里第二块碎片,转头讨好一笑:“……所以说苏总啊,下次遇到这种巫蛊之术一定要谨慎,这种法术的是最诡异恐怖的了,论吓人一般的道术是拍马也赶不上——不过这种法术的条件很苛刻,必须要在施术者身上放点东西才行……” “我去准备红线。”苏洛生硬打断他的话,“别把自己搞出岔子来。” 他转身走向了阴影处,再未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巫蛊之术本就起源于南方,从屈原的诗歌里就可以窥见一斑。南方自古有强烈的泛灵传统,以为草木山川无不有奇鬼精灵,借之可以施展邪术。不过据太平广记载,巫蛊之术很容易就会暴露行藏(比如在隋猫鬼事件中,之所以施术者能被迅速查获,照书中记载就是因为术者召唤鬼魂时要把自己的尊姓大名乃至生辰八字写在符箓上给猫鬼当抵押——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所以迅速被淘汰掉了,人们开始转向威力较小但隐秘度大大提高的道术。又据太平广记,则天皇帝时官方就可能用过法术诅咒皇帝的政敌。当时有个京官,在一月之间全家得怪病死了个精光,这倒不足为奇,奇的是一年之内,这个京官的七大姑八大姨,只要跟他有点血缘关系的都照同样的死法死了个遍。最后有好事人统计,发现这人父党母党五服内的亲戚一个也没活下来,等于被诛了九族。 另外,朱温篡唐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朱温与世家门阀多有不谐,彼此欲致对方于死地。最后朱温脑子一热,先是把高门大族的杰出人士全填了黄河(彼辈清流,宜赴之浊流!),然后剩下的也要斩草除根。据野史(好像也是太平广记?),就有某个道士给朱温献了法术(也有说是坟里起出来的),可以让世家贵族们活着的早早病死,死了的不得安生,生的儿子女儿全部早夭,保证让他们断子绝孙男盗女娼,永生永世翻不了身。 所以道术是政治斗争的捷径,妥妥的。 第68章 理智清醒 “姓名?” “原名韩广美,现名韩广琳——改了之后听起来倒有些像男人的名字了,这就是改名的原因吧?” “我——你的特长?” “记忆力绝佳,写作能力优异。高先生可以酌情分配一些文书工作,不会让你失望的。” “职……职业?” “宫廷政治顾问,主要负责医疗安全等领域,明年将升任卫生部秘书——前途一片光明呐,恭喜。” 林简面前的苍白女子抽噎了一声,面上可是毫无喜色。她眼泪模糊的瞄了林简一眼,声音抖得像在抽羊癫疯:“你你你你的——爱好?” 林简的语气很愉快:“烹饪,逛街,收集名人轶事——特别是当前政治人物的绯闻,稍有洁癖。” 韩广琳摇晃得更厉害了,她胆战心惊的瞥了高大冠一眼,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下一句:“你——” 林简忽然抬起他的左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韩广琳立刻住了嘴,脸上露出一股又释然又惶恐的神色。林简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韩顾问,你接下来是不是想拿什么出生年月日之类的糊弄过去啊?” 韩广琳的脸刷的一片惨白。 “没关系呐,韩小姐。现在在座——啊不,在站的诸位也都是你这个想法。高良先生是措不及防,仓促之间把自己的私密抖了个精光,可真是狼狈极了。现在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当然也就要有所防备。搞个不好,接下来恐怕就全是‘你在哪一年出生的’,‘你在哪个月出生的’、‘你是什么血型了’……我说得没错吧诸位?” 没人敢说话。走廊里只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林简也浑不在意,他悠然一笑,眼睛滴溜溜扫过低头不语的九个人:“当然,照着原来的规矩,问这些也不成问题,我也能一一解答。可现在我的心里也着实有些发急……不如这样吧,诸位每人提的问题,不许与上一人重复。如何?” 还是没人敢说话,良久后高大冠咳嗽了一声:“林先生说得也有道理……”他看了一眼韩广琳,“事出非常,你就姑且从权了吧?” 韩广琳的身体抖了一抖。却听人群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高先生,在病房时你就说事出从权,说见到这位林先生就会有办法,到现在又有个什么办法?我实在是愚钝,不知道这么把隐私抖出来又算个什么办法?” 骤听此语,高大冠不由得便是一愣,他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竟是一个面目普通的青年。在高大冠的印象里,这个叫石原的年轻人向来是因循保守决不肯当出头鸟的性格,不料今天竟敢当众回驳他的劝告,说得话还这么不客气。高大冠心下惊异,转眼看去,却见众人脸上大有赞同之色。他心头一跳,立马咽下了喉咙里的呵斥之词,转头看向林简。 林简白衣散发,端坐在碎玻璃中,一点也没有迟疑之色,他瞄了一眼石原,怃然而笑:“这位是石先生?” 石原竟也不慌张,他点点头:“不错。” “石先生要问我有什么办法。”林简悠然道,“这我一时半会还说不出来。不过我保证有用,你能放心了么?” “保证?”石原冷笑道:“我们又不是高秘书长。我们既不知道您的底细,也不明白您这保证到底有多少含金量。别的不说,我们的隐私总得有个交代吧?” 林简没有接石原的话,沉吟了半分钟后他微笑出声,声音柔和:“交代来了。”他说。 石原莫名所以,回头与他旁边的众人面面相觑,却突然却听到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正是韩广琳的声音。他骇然转过头去,只见面前血光盈盈光芒荡漾,原来淡淡的一层红色已经变成了粘稠厚重的腥红,韩广琳瘫在血光之中,面无人色。 石原心头惊惧,不自禁的便大喝出声:“林先生,你这是在干什么?!” 血光中林简神色从容,他朝着石原微微一笑,而后伸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他原来盘坐于地,毫不挪动,众人只当他也和自己一般瘸了腿,现在骤然见他行动自如,不由得都是一愣。却见林简稍微活动了一下脚踝,径直弯腰朝韩广琳伸出手去。韩广琳尚且惊恐未定,懵懵懂懂地便拉住了林简的手,而后林简手臂回缩,她身子一晃,竟借力站了起来。 众人登时大惊,纷纷抢上前去。只看到韩广琳神色恍惚茫然,一双腿却牢牢站在地上,一点也不摇晃。林简站在她身边,神情镇静之极,他的目光澄澈透明,像水一样扫过惊骇的众人。 剩下的八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看见了彼此的骇然之色。良久后石原颤声发问:“这……这是?” “这就是诸位要的交代。”林简笑道,他转头看向高良,语气柔和:“高良先生不如也下来走两步?” 高良恍然惊醒,脸上露出惊惶之色。他畏畏缩缩的看了看林简,慢慢松开两手的拐杖,小心翼翼的往前迈了一步。这L-3型的义肢本来就有反重力的功能,就是放掉了手柄也能自动调节周围引力,高良在拐杖上待久了感觉失灵,竟一步蹿出了两三米,险些一头撞在天花板上。他哎哟一声伸手捂头,手舞足蹈的落到了地上。他呆了片刻,抖着手抚摸自己的大腿,啊的叫出声来:“我能走路啦?”声音之中满是喜悦惊异,不可置信。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这一句话出来周围的人群立刻一片哗然,议论纷纷中好几个人涌上前来,争先恐后的七嘴八舌:“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一片嘈杂中石原惊骇的声音尤为响亮,他直瞪瞪的盯着林简:“林先生,难道你问过的人就能下地走路了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简没有回答,他慢腾腾的抬起了左手,周围立刻鸦雀无声。 “我知道诸位有很多疑问。”林简环视走廊,声音轻微,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事实上诸位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至少到现在为止,你们的很多问题我还不能回答,因为我也是一头雾水。我掌握的情报并不比诸位更多,我推断出的结论也就不比诸位更高明。” 他顿了一顿,没人说话。 “直到我们聚到一起之前,我所掌握的信息只有寥寥几条。第一,是医院里几乎人人昏迷,并且出现了无法解释的电力中断与信号中断;第二是出现在我们身上同样解释不了的清醒,以及莫名其妙的瘫痪。瘫痪与昏迷的成因全是未知,还有没有别的招数也是未知。这就是我们的现状。” “所以呢?”高大冠问道。 “所以我需要尝试一个可能。”林简和颜悦色:“要知道再玄妙的法术也有漏洞,如果受害人始终保有意识,久而久之就能自己发现身体里的不对。甚至产生对法术的抗性。受害人思考得越久,法术的效果就越难保证。施术者费尽心机也一定要让诸位神志清醒,甚至放任你们就这么集思广益,自然是有极重大的图谋……” “而这重大的图谋需要我们保持清醒。”高大冠反应极快,“难道是要我们的记忆?” 林简摇头:“人心虽然难测,但控制神智却并不为难,搜寻记忆的偏方奇术也多得是,我方才不就给诸位演示过一次么?需要神智清醒的是其他的东西。” 高大冠不明所以:“那又是什么?” 林简微微一笑,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住高大冠:“高先生,你的特长是记忆力,无论皇帝陛下有再多再杂再稀奇古怪的吩咐,都只需一遍就能牢牢记住,乃至终生不忘。以此而能平步青云,备受看重……从面相上看,阁下出头是在37岁初入御书房,当着陛下的面一字不漏背下了第二天的安保名单,那名单夹着备注夹着批文,足足有三万多字,高秘书长却只看了一遍,不到十分钟——这样的能力,也算是万中无一了。高先生实实在在名副其实。” 高大冠略微一愣:“过誉了,不过阁下说这些是想……” “是想说明一个问题。”林简声音轻缓:“高先生要记住这么多长篇大论,总得要点前提条件吧?就算记忆力再怎么拔群,倘若不能清空大脑专心致志,不能以自我暗示激发潜力,或者说没有前36年总结的种种技巧奥妙,那三万字恐怕也背不下来。记忆可以靠催眠靠幻术,人的肢体也能被土偶木石控制,唯有人的潜力本能,才是必须要靠着自己发奋激励,才能突破极限,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成就来。” 饶是高大冠城府极深,骤然听到这样的怪论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良久后他深深吸一口气:“潜能必须要保持清醒?所以你……” “所以我才想了这个主意。”林简挑了挑眉毛:“既然有人打的是诸位脑子里那点潜能的主意,那干脆来个斩草除根——江郎失玉笔则才尽。我没有姚少师的本领,但让诸位稍微愚笨一点还是做得到的。比如说高先生,现在你还记得住多少下属的名字? 第69章 关于隐私 “脑子里的潜能?”苏洛的声音从阴影处遥遥传来,微带诧异。 “不错。”林简伸手拈起一片碎玻璃随意翻动,将朗朗的月光折射出不同的角度,几分钟前滴下的血液已经渗入了玻璃内部,泛着微微的红光:“思来想去这是最有可能的了。至少这种东西必须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才能完全发挥效用……任何控制思维混淆五感的法术都会影响魂魄,最后使人的情绪理智大受干扰,在这种状态下根本就不可能保持状态。高先生在兴奋喜悦时可以过目成诵,可如果被法术操纵乃至神智失控,恐怕就连原本记住的也要忘个七七八八了。”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不用操心脑子的问题。那你打算怎么办?” “反其道而行之。”林简放下玻璃,语气镇静:“既然有人要让他们神志清醒,那我就让他们神智不清醒好了。要找出原因很难,要捣乱就简单得多啦。那群人本来就疑神疑鬼,趁机在他们脑子里动点手脚可不算难。” 黑暗里苏洛沉默了片刻,徐徐道:“高大冠城府极深,最忌惮的就是受人掌控。他的下属我并不一一认识,但大多也是心高气傲之辈。” ——所以绝不可能让一个外人掌握他们的神智。 “我知道。”林简拿起了第二块玻璃,开始检查上面的血迹:“所以我不会这么傻啦……话说苏总,你听过美女蛇的故事没有啊?” 苏洛的语气有点懵:“什么?” “话说苏总你小时候没听过鬼故事么?总该听过变种版本吧?美女蛇是一种上面长美女脑袋下面是蛇身的奇葩妖怪,最擅长的就是知道人的小名,山间行走的时候它用女子的声气叫人,如果答应了一声魂魄就会被绰去,当天晚上就会来吃人啦。苏总你真没听过?” “……不要遮遮掩掩,说人话。” 林简语气悻悻:“好吧好吧说人话。这个传说当然有点夸张,但也不是全无根据。南方真的有原理近似的巫术,首先要知道人的小名爱好年龄血型等等等等,无论什么样的隐私秘密,然后亲口询问当事人。只要当事人点点头说声嗯或者任何承认的表示,他的魂魄就会无声无息地落到我手里,从此想搓圆搓圆想搓扁搓扁……到时候只需稍微施个法术,神志清醒的自然就成了神智昏迷。如何?” 苏洛沉吟片刻,立马抓住了重点:“无声无息?” “无声无息。”林简点头:“那个鬼故事里不是说过么?只要回了美人蛇——” “闭嘴。” ———————— 如果不是光线不好,大概所有人都能看到高大冠额头上一滴滴的冷汗。不过就算看不见表情和神态,从高大冠那长达五分钟的沉默里他们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不安的气氛随着高大冠的静默而发酵,拄着拐杖的九个人互相使着眼色,各自转着各自的心思。 整整七分钟后,高大冠涩声开口:“你怎么做到的?” “我觉得很难向你们解释清楚……”林简委婉说道:“不过诸位请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只要扯断你们手上的红绳,诸位脑子该是什么就还会是什么,不增不减。” 高大冠的神色立刻松了下来。一旁的石原却还皱着眉头,他插了嘴:“没有后遗症?只要扯断红绳就能立刻恢复原状?” 林简神态自若:“自然。红绳脱下,法术的效果也会随之消失,石先生请放心。” ——当然,消失的可只是法术效果,至于法术本身嘛…… 他咳嗽了一声,举目扫过众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现在高大冠都不说话了,他手下的人自然也不能越俎代庖,这个问题自然是白问。片刻后林简顺理成章的说了下一句:“如果没有疑问就继续吧,我想你们也不愿意继续瘫着吧?” 他伸手指了指惊魂未定的高良与韩广琳。 没有人再抗议。几秒钟后一个苍白消瘦的青年战战兢兢的挪动了脚步,慢腾腾蹭到林简面前。林简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你好,我——我我——我是——” “你是上院议长的助理秘书。”林简语气平静:“你好啊白秘书。” 青年好像吓了一跳:“你你你你——你好厉害——” “多谢夸奖。”林简抬头盯着他面无血色的脸:“不过你可以不再抖了吧?” 白秘书的脸上泛出尴尬的红色:“抱抱抱歉,我我我有有点——诶有点有点——” 高大冠清了清喉咙,干脆利落地打断了白秘书的结结巴巴。他微微侧过身子面对林简,神色之间有一点难堪:“还请林先生见谅——这位是白林白秘书,一向就有点,呃有点……” “有点社交恐惧症。”林简轻声说出高大冠的下半句话,他扫了一眼白林,笑着摇了摇头:“白秘书羞涩自闭不善交际,我也略有耳闻(阴影处传来苏洛的咳嗽声)。不过这一次倒是很有趣……白秘书啊,你是在害怕我呢,还是在害怕别的谁啊?” 白林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他抖抖颤颤的盯着林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有咯咯的气音。旁边的高大冠皱起了眉头。“林先生什么意思?”他说。 “没什么。”林简还是盯着白林,目不转睛,他的声音很和缓:“人的惊惧惶恐往往是突如其来难以把握,恐惧的对象也未必就局限于一个。所以从理论上我不大可能知道你在怕什么,最多就知道你在害怕……不过嘛,白秘书的心思未免太掩饰不住了一些,早在高先生说话的时候,你就开始抖了吧?换句话说,白秘书真正恐惧的恐怕不是我……” 他停住了嘴,对高大冠轻轻一笑。 高大冠转过头去,一双甲壳虫一样细小的眼睛停在了白林身上。慢慢地,白林的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抖得他几乎握不住拐杖,走廊内一片安静,众人几乎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上下牙齿打战的声音。高大冠无动于衷地俯视白林,语气里毫无感情:“你怎么了?” “高先生!我,我什么也没做!”白林哆嗦着嘴唇嘶声叫嚷:“你你你不能凭着他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高大冠声音冰冷,神态漠然:“我当然不会相信一面之词。可是白林你知不知道,L-3型义肢是实验型号,根据医疗物品管理办法,一切的实验医疗用品都必须安装微型全息记录器……你说,我要不要看看记录器,查一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抖的呢?” 白林的脸惨白得就像一张纸:“我我我——就算我在之前发抖了也不能说明什么啊秘书长!这里这么阴森诡异——我一向就胆小您知道的!” “我知道。”林简伸手拈起了地面上的一块碎玻璃,抬头对着白林一笑:“我知道白先生的性格,确实颇为胆小,被这气氛吓到也在所难免……不过嘛,全息记录什么信息都能记下来,自然不止发不发抖这点小事。我倒是有个猜测——高先生不妨查查白秘书这十几分钟的心跳呼吸和肾上腺素分泌,看看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最害怕……唉,总不可能看着场景铺垫紧张万分,面对了我这个本尊反而定住心神了吧?” 高大冠的脸上浮出了赞赏之色。他沉吟片刻,伸手去够白林的拐杖。他手指刚触到杖身,白林忽的用力一撑杖头,随着反重力立场腾空而起,轻飘飘的越过了大半的走廊,落在了走廊的尽头。 高大冠又惊又怒:“你在干什么?” 白林没说一个字,他转头看了高大冠一眼,呼呼两声将拐杖掷了过来。而后他撒开脚步,一溜烟消失在了拐角处。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用的是长妈妈和西游记的梗~ 第70章 粗长! 白林这一跑实在事出突然,猝不及防下竟然没人能挡上一挡。高大冠的怒喝尚在走廊回荡,白林已经狂奔进了拐角的深处,一闪消失在阴影之中。高大冠怒不可遏,下意识的便去摸拐杖头的气体喷发按钮,却忽觉手掌一紧,已经牢牢被林简按住。 “不要乱动!”林简摁住高大冠的手掌,扬声警告众人:“现在医院形式莫测,贸然行动和找死没有区别!” 高大冠用力挣脱了林简的手:“那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也没办法。”林简一脸平静的收回手:“不过这位白林好歹是您的助理吧?” 他这句话隐隐有指责高大冠识人不明的意思。高大冠刚被亲信背叛,心情愤怒难堪之极,骤听这句只觉大不入耳,语气当即就难听起来:“林先生法术通玄,难道就没早早察觉到白林脑子里那点心思?为何不早点做些预备?” 林简似乎丝毫不以为忤,他的表情并未改变:“就算发现了也没有用啊。无论如何白秘书不是当幕后黑手的材料,顶了天也就是个连心理素质都不咋地的业余间谍罢了。就算真的抓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心理素质时,林简微妙的顿了一顿,高大冠立刻想起了十分钟前白林如那丧考批的表情和捉急的演技,马上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 只要幕后黑手的脑子没坏,应该就不会让这么蠢的人知道太多吧? 不过…… “你好歹还是要把人留下吧。”高大冠的语气和缓了很多:“他刚才就全程目睹了施法过程,如果泄露给敌人看又如何是好?” “泄露了才好呢。”林简微微一笑:“如果要泄露的话两人起码要有个联络才行吧?说起来白秘书的心也真是够大的,逃跑的时候都记得扔拐杖了,怎么就不知道把手指上的红线给扯下来呢?虽然这玩意儿确实不怎么容易扯掉” 他伸出左手朝高大冠晃了晃,小手指上系着的红线飘飘荡荡,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高大冠咽了一口唾沫,终于不再说话。林简看了一眼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苍白而专注的脸。看到他们扭着脸躲避自己,最终一个又一个的地下头去,欣赏自己手指上的红线。他微微一笑,重新将手揣到了怀里。 “好啦,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等什么?”石原干巴巴的问。 “等着白秘书自投罗网,或者是被自己的同伙抛弃,痛哭流涕的跑回来改过自新。”林简悠然道。 他从眼角瞄了一眼高秘书,目光滑过他铁青的脸色:“当然,高先生可能不会就这么捐弃前嫌吧。” 废话。 每个人都从心里发出了嘀咕。 ———————— 苏洛已经站了整整四十分钟,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要被深夜的寒气给冻麻了。明明现在还算是初夏,但这里的温度却已经和深秋差不多了,冷得出奇。 只可惜无论气温再冷,他还是得苦巴巴的缩在阴影角落里,继续看着几米之遥外林简白衣飘飘的身影(病号服过大),以及他面前那堆脸色苍白神情惶恐的高官显贵——借着朗朗的月光,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每一个人的脸,能认出某些鼎鼎大名乃至手握重权的人物,只不过如今这些高贵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血色了,白得像死人一样。 所以说林简搞的那些东西居然还真有点用。他想。 在四十分钟前,林简突发奇想的让他找出一节红线来——这当然是找不出来的,可林简马上就看到了他毛衣下的那件红色衬衫。 那一瞬间苏洛的心情可不怎么好。 当然,他还是很识得大体的,就算心情不好也乖乖的脱下来了毛衣,然后开始对付那件衬衫。不过在只有碎玻璃当工具的情况下要把棉线给抽出来实在不容易,更别说这件倒霉的衬衫还被特殊处理过,他连一个稍微突出的线头都找不到。所以很快苏洛就在悠悠的凉风里忙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快要被纤维晃出重影了。 他都有点后悔穿这件倒霉衣服了。 在苏洛和棉线衬衫拼斗的整个过程里,林简就跪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苏洛的那件衬衫瞧,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直到苏洛忍无可忍嗤啦一声撕破了这件宝贵的衣服,他才慢悠悠伸出手来,对着苏洛脚下那堆线头和布片轻轻一抓。那些针头线脑们当即飘上了天,打着旋飞到了林简手中。他右手一合,将这些碎布线头全部握在了拳头里,几秒钟后再摊开手掌,上面赫然躺着一根完整的红线。 苏洛:…… 林简马上就看出他脸色不对,赶紧解释:“这只是小幻术而已,类似于街头魔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卵用。” “那你要一根并没有什么卵用的绳子干什么?”苏洛拎着一分钟前的衬衫和如今的两片破布,深深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废物利用,废物利用而已。”林简瞄了一眼他的脸,立刻就脱手扔出了那条绳子,那根绳子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啪的一声落到了走廊的尽头,他拍拍手回过头:“这种绳子是不能用来施法的,不过用来布阵还是没问题的!” “布阵。”苏洛冷声重复:“你不是要用什么南方的巫术么?” “这就是南方的巫术啊。”林简耸了耸肩:“用红绳施法不是传统的道教法术的,很大程度上是民间巫术的产物。南方一般是把红绳做绊脚绳用,刚好和草绳的作用相反——草木性子轻浮,可以捆住同样无形无影的魂魄;红色的绳子却要浊重得多,因此就能绊住有形有质或者血气浓厚的东西。比如血肉之躯……或者怨气很大的魂魄。” 苏洛完全没想到林简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的口气马上就严厉了:“血肉之躯?还有‘怨气很大的魂魄’?你到底在干什么?” “当然不能是怨鬼了。”林简很老实的回答:“现在我们瘫痪的瘫痪昏倒的昏倒,哪里还能招惹一个怨鬼?更何况用红线只会加重鬼魂的怨气。这跟红线不是给别人准备的,就是给高秘书长那些下属们的血肉之躯准备的。” “什么?”苏洛几乎要吸一口凉气:“那些都是高官显贵,如果有个好歹——” “——如果有个好歹就麻烦了。”林简立即接过了苏洛的话,他看了苏洛一眼,垂下头去摆弄玻璃片:“我也没傻到对这些权贵下手,就算要下手也要找好甩锅的对象才好……这根红绳子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苏洛立刻追问:“以防什么万一?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简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他慢慢旋转着手上的玻璃片,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这里的法术其实很简单的。这间医院里的阴气本来就重,那些人又是饱受惊吓魂魄不宁……月亮是太阴精华,适当的聚集月光也能聚敛更多的阴气,阴气与阴气两相重叠下,这里就会变成整栋大楼的阴眼,将阳气抑制到最小程度。绝大多数生物都喜好阳气而厌恶阴气,在这种阴盛阳衰的环境下人很容易就会心情亢奋,神思不定,乃至元神不宁。” “所以呢?” “所以这是个好机会。这些人平时里都是心高气傲的人物,如果直接学美人蛇暴露权贵们的隐私,招来的可能就是一场排揎,所以只有在他们心思不定时才能一举建功。更何况这里的阴气环境也有利于我掌握魂魄。利用阴气环境和探问到的隐私,我就能给他们施展一个奇迹,比如说——让他们站起来。” “站起来?”苏洛悚然一惊:“你能让他们站起来?” “幻象而已。”林简解释道:“阴气冲击再加上法术勾引,魂魄就会出现离体的症状。在这种情况下会看到种种幻象奇景,颠倒迷狂,匪夷所思……只要事先加以暗示指引,产生一个我‘站起来了’的错觉再简单不过了。只不过幻觉始终是幻觉,在阵法内的人或许会被迷惑,但在阵法外的却能看得清楚。” “阵法外的……”苏洛道:“你是说我?” 林简点头:“不错。这个阵法与绊脚绳是互相配合的,一旦高大冠踏进这间走廊,你就千万不要再露面了,除非有我的示意——比如说要绳子。(苏洛的脸立刻没有了表情)——你需要躲在角落里等一个机会,然后按照我说的做。放心好了,离体的魂魄全都是瞎子,他们的视觉和听觉都是离开身体前最后一刹那的印象。也就是说,高大冠他们既看不到你也听不到你,除非你走进阵法之中……明白了么?”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苏洛皱起了眉头,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林简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扛一件东西。”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苏洛整个人都懵逼的话。 这句话的杀伤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整整四十分钟后的现在,苏洛都忍不住在回想林简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和神态,暗自揣度他是不是已经先被这走廊里的阴气搞得精神失常了。 事实上,现在的他也只能靠着揣度林简的用意来打发时间了。尽管他距离人群只有寥寥的几米远,可却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他只能看到高大冠石原和几个东宫里的秘书助理们接连的张开嘴,却只发出了一连串有气无力的咕隆和喘气声,就好像是垂死病人喉咙里的声音……他熟悉的声音。 林简向他解释过这个问题。他告诉苏洛,人之所以能发声,是靠着一口阳气支撑喉咙声带,而后震动出气,如果魂魄离体阳气衰竭,人就再也不能驱动喉咙了,这时从嘴里发出的就只有最后几声气响,还有被阳气激发的魂魄无意识间的呓语。这些呓语就是鬼魂的语言,所谓的“殓文”。 换而言之,阵法里的这群人已经更近似于鬼了。 苏洛不安的歪了歪脖子,目光扫过碎玻璃中折射着的一张张青白面孔。他有点想看看林简的情况,可偏偏这人却一动不动的背对着他跪坐,连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姿势都不肯做,地上的碎玻璃只能勉强映出他的下巴。苏洛盯着那个破碎的下巴瞧了两三分钟,只能移开眼睛。 他刚抬起了头,走廊的尽头就传来了砰的一身巨响,就好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摔到了地板上。他眯起了眼睛眺望响声的源头,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被拐角的墙壁完全挡住,只能看到高大冠在挥舞着手满脸涨红,就好像被什么事情激得暴怒。只可惜他的声音只剩下咕噜声,就算再愤怒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几秒钟后,林简扶着地面站起来,伸手按住了高大冠的青筋暴露的拳头。他有意无意的侧过身体,向苏洛的角落使了一个眼色。 这就是要等的“机会”? 苏洛走出了角落,悄没声息的擦过高大冠庞大的身体,绕过了将走廊堵得严严实实的众人。他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根红绳,和红绳旁瘫着的一个男人。 他叹了口气,郁闷的想起了四十分钟前林简的惊人宣言—— 【你可以这么理解——人的身体就像衣服,灵魂就像躯体。平时这件衣服扣得很严,除非用专门的法术解开扣子,否则灵魂只能披着身体行动。但事情总有例外。如果人的魂魄被外力干扰,或者本来就处于动荡不宁中,身体这件衣服就会出现缝隙。绊脚绳就能发挥作用了。等到我和高大冠一群人面后,应该会有一个倒霉的小间谍被叫破身份,然后撒腿狂奔而去——或者说试图撒腿狂奔而去。然后他会遇到那根绳子。无形无影的魂魄可以通过绊脚绳,有形有致的肉体可就难了,肉体会拖累魂魄,将他留在这儿。当然,如果这人逃跑的欲望真的是无比强烈,魂魄也不太稳定……他的魂魄就会不知不觉的挣脱身体,继续狂奔,就好像躯体挣脱被挂住的衣服——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情况。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事,就麻烦你把他搬到月光下,用碎玻璃片划破他太阳穴和人中的肌肤,出血即可。】【你要干什么?】 【现在我双脚瘫痪被困在原地,自然是要……换件衣服啦。】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魂魄挣脱身体逃跑的灵感来自于清朝的笔记《道听途说》,说是一个刽子手收了别人的贿赂答应要救一个死刑犯。他把这死刑犯用鸡血浸的红绳捆住,午时处斩时大喝一声:快跑,不要回头!那个犯人果然撒腿狂奔,最后竟然不知不觉逃出了刑场。 这个犯人后来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一直没有暴露,直到十年后他突然遇到了一个远方亲戚,那人一眼就认出了他,却吓得浑身发抖,说你不是早死了吗?连人头都挂在菜市口了!这个犯人呆然良久倒地不起,身体竟然渐渐消失了。人们才知道他不过是逃出来的魂魄而已。只不过逃跑时全身精气集聚被魂魄带走,才会一气不绝,竟能白昼现行,与常人无异。只不过据他老婆回忆,这人正午时是没有影子的。 第71章 应声虫 苏洛取出早已备好的玻璃片,在白林的太阳穴与人中处各划了一刀。他熟悉医术,深知这三处全是人体血管密集的要害之地,下手时自然慎之又慎,只轻轻割开一个小口便罢。谁知他刚一收起玻璃片,那三处伤口便鲜血汩汩而溢出,顺着白林的脸滴滴答答往下流,竟像是割破了什么大血管。苏洛心底一沉,还未来得及有何举动,便看到白林眼皮一翻,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珠死死盯住了他。 在黑暗中被一张鲜血淋漓的脸盯着看可不是什么什么好体验。苏洛当即觉得头皮有些麻:“你……” “扶我一把。”白林面无表情,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苏洛伸手握住白林的手腕,肌肉微屈用力就想将他拉起,却没想到力道竟如泥牛入海毫无影响,白林纹丝不动,自己却反被拉了一个趔趄。苏洛又惊又奇,稳住身形手下又加重了力道,这一次白林略微晃了一晃,最后还是稳如泰山。 “怎么回事?”苏洛撒开手惊骇不已:“白林怎么这么重?” 白林——或者说林简——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他面色僵硬的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半晌后才慢吞吞开口,每一个字都拖得老长:“白林的体重只有58公斤,他上个星期测过体重。” “58公斤对我来说还不成问题。”苏洛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次又是几分钟没回话,隔一阵后林简才拖声拖气的开了口:“可能是法术出了点问题——你等等。” 他慢腾腾的抬起了右手,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然后竖起食中二指,慢慢的将手指放平,再一点点——伸入了口中。 苏洛:……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面无表情的说。 “催吐。”林简的声音含混模糊,语气就跟说我要做个眼保健操一样自然:“你离远一点。” 苏洛赶紧后退了两步。林简默了一会儿,猛然低头哇的一声。而后什么东西噗嗤作响,软哒哒的掉到了地上。林简伛偻着身子伏在在地上,忽的哈哈一笑,声音里无线喜悦:“原来如此!” 他伸手往地上一撑,颇为费力的侧过身子来,露出了他身后遮住的地板。苏洛定睛一看,只见地板上一摊粘液,上面蠕动着一个彩色的小甲虫,正在粘液里缓缓翻滚。他心里一惊,当即醒悟,这条虫子应该就是林简催吐吐出来的东西。只是人肚子里怎么会钻出这么大一只甲虫来?虫子又怎么能钻进活人的肚子里?看着粘液里那色彩斑斓的虫子缓缓摩擦翅膀、弹动足肢,他只觉得胃里泛酸,毛骨悚然。 林简转过白林鲜血淋漓的脸,对着苏洛僵硬一笑,然后慢悠悠抬起空闲的那只手,隔空指了指那只甲虫。“这就是白林站不起来的原因啦。”他慢慢道:“这种东西对阴阳变化最敏感了,白林魂魄离体换我接盘,我用的法术还专门逆转了人体的气脉,也难怪它要死活赖在地上不走,估计是想入气归藏吧……” 苏洛听不懂那一堆术语,他直截了当:“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应声虫。”林简微微一笑,徐徐回答。他略微低下头来,朝粘液里挣扎的甲虫吹了一口气。甲虫猛的一僵,而后双翅急剧震动摩擦,另一个林简的声音骤然响起:“这是应声虫。” “应声虫常见于坟场深山等大阴之地,传说是妖狐饲养,以此学习人话。只要将它的虫卵以蜜水送服,等虫子长大便能钻入气管附着其上,无论宿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它都能牢牢记住。再用特殊的药水浸泡,就能一一重现了。”林简目不转睛的盯着应声虫,声音平板僵硬:“据说这种虫子会与气管壁合为一体,密不可分,除非是阴阳环境突然改变,否则一辈子也别想摆脱。” “所以……”他斜过眼睛来看着苏洛,不过也许是因为控制不灵斜得太过,苏洛只看到了一双硕大的眼白,“是谁给白林喂的这种东西?” 现在光线昏暗,在这么朦朦胧胧的氛围下林简这张满头血污白眼向天的脸确实有些惊悚。苏洛不由得移开了视线:“白林虽然职位不高,但背景也算深厚,要不然也不会被高大冠看中邀请,乃至引为心腹……无论是谁做的,胆子可都不算小。” “背景深厚还帮人做间谍?”林简若有所思:“应该是被人胁迫了。” 他伸手扶住身侧的墙壁,双脚蹬地,慢慢用力支起身体,而后缓缓将手松开,晃了一晃之后终于站稳。他往四处看了一看,神色自若的在衣服上抹干净了手上的粘液。 苏洛轻轻咳嗽了一声,委婉提醒:“这应该是白林特意准备的特制正服……皇室高级工作人员专用,一人……仅有一套。” “喔?”林简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扫了一眼身上这件以他的眼光实在看不出珍贵之处的礼服,“那等一会脱下来好了。就说被幕后凶手顺手摸走了吧。” 说着,他自然而然地撩起衣服一角,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苏洛:…… 苏洛移开眼睛,问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接下来啊。”林简松下衣服侧过头来,这次他是两只眼珠一左一右,各自偏向了不同的方向,成了一个清新脱俗的瞟眼:“接下来得去找白秘书,顺便听听他之前到底说过什么。” 苏洛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他怕自己笑出来。 林简扶着墙慢慢踱了几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脚踝,然后他转过身来,朝苏洛伸出了右手。 苏洛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远离林简那只苍白而血迹斑斑的手:“怎么?” “扶着我啊。”林简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现在用的是湘西的一种冷门赶尸术,这种法术在操纵关节上有很大的缺陷,如果没人扶着就只能跳着走了。” 苏洛说不出话来。迟疑片刻后他终于向前一步,接过了林简(或者说白林)沾着血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冷僵硬,就好像握住了一块冰冻的火腿。他的大拇指恰好搭在了这只冰冻火腿的动脉上,却只感觉到隐约的跳动。简直就好像在摸一个死人。 林简扶着他的手臂站稳,而后慢悠悠的低下头来,朝着地上轻轻吹了口气。只听嗡的一声响声大作,那只竭力挣扎的应声甲虫自粘液中振翅而起,晃晃悠悠的飞到了他们前方。它在空中旋转了片刻,而后振动翅膀,朝着走廊的尽头飞去。 “跟着应声虫走吧。”林简声音轻缓:“应声虫体性特异,一只虫子只能模仿一个人的声音,也因此最善于识人。只要白秘书魂魄还没消散,跟着它就能顺藤摸瓜——还能沿途听一听广播……” 苏洛有些不明所以:“广播?” “这种甲虫对外界格外敏感。”林简心解释道:“只要一察觉到外界可能有威胁,它就会把记住的声音源源不断来个重放,以此迷惑敌人。比如现在这样。” 他嘬起嘴来,探身朝半空中吹了一口热气,那甲虫被热气吹拂,浑身一颤,两双翅膀立刻急剧摩擦,白林的声音马上响起了:“高先生邀请我明天去参加一个小聚会,什么内容你就不要问了,不过记得把最近的文件整理一下……” “看来是从昨天开始播的。”林简瞟了甲虫一眼,拍了拍苏洛的肩膀(苏洛惊骇的发现,他那只瞟出去的眼珠好像没办法收回来了):“跟着它走,路上不要和我说话,我那边还要应付高大冠呢。” 苏洛扶稳了林简的手,跟着应声虫便迈开了步子。林简现在虽然能挪动,但限于他那僵硬的关节只能拿脚底磨地,苏洛扶着他一瘸一拐,还要随时注意脚下是不是有什么凹凸不平之处,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所幸那只虫子似乎也受伤不轻,在前方飞得也是歪歪扭扭速度极慢。他们在应声虫后慢慢挪步,沿着拐角迈入小道,七歪八扭后终于走入了另一条长廊。只见这条长廊光芒熠熠,地板上全是木板镶嵌玻璃,两侧的墙壁上还装饰着五颜六色线条流畅的彩饰,风格与方才医院里一片素白的风格迥然不同。林简和苏洛停下脚步愕然四望,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们尚未来得及搞清楚个所以然,就听前面嗡嗡大响,那只甲虫当空僵住一动不动,而后突然下坠,直直跌到了地板上。林简啊的一声大感意外,惊惶之下竟忘了自己腿脚麻痹,下意识地便抢步上前。谁知他左脚刚一迈出,便觉小腿肌肤刺疼灼热,霎时间就好像是烙铁烙肉痛不可忍。林简啊的一声凄厉惨叫,两腿登时失去了力气,身子一软几欲瘫倒。所幸苏洛眼疾手快,探手便扶住了林简的肩膀,声音焦灼:“你怎么了?” “烫死人了烫死人了!”林简扯着苏洛手臂惊魂未定,只觉小腿还在火辣辣发疼:“妈的腿刚伸到前面就热得像在烧人!简直——简直就是火坑!” 苏洛面上一愣,下意识的便伸出手去向前摸去,却觉得前面空气微有温热,就好像是被什么火源加热过一般,可除此之外却再无异常,丝毫没有什么滚烫的感受。他缩回手掌:“怎么了?” “你感觉不到?”林简扶着手臂稳住身体,低声问道。 苏洛皱眉:“只觉得有些热。” “既然你感觉不到,说明这玩意儿不是针对活人的。”林简吐了口气:“毕竟这件具肉身是我临时对来,运用并不熟练。按道理我现在是感受不到一般的肉体知觉。可现在却能感知冷热,还有被烫伤的错觉……这里应该聚集了很强的阳气。魂魄对阴阳格外敏感,没有了躯壳的保护,强烈的阳气对鬼魂而言就跟如同烈火滚水,灼热难以忍受。也怪不得应声虫会中招……” 话音未落,嗡嗡之声再次响起,那只七彩斑斓的甲虫竟摇摇晃晃再次浮起,在空中稀里糊涂上下翻飞,绕着圈子四处打转,似乎已经被阳气冲得昏头涨脑不辨方向。林简微微一呆,看着虫子慢慢道:“应声虫极为依赖阴阳平衡,阳气阴气过重都会让它混乱,到处乱发声响……” 果然,那虫子转了几圈,忽的震动翅膀,发出了一声响亮之极的鸣叫。这声音喘息不像喘息嚎叫不像嚎叫,听起来却嘶哑悠长,好像还包含着什么感情。 “……”林简缓慢道:“这是发声器坏了?” “啊——用力!” 作者有话要说:  应声虫的设定借鉴了一下《镜花缘》,服使君子与雷丸即愈。 第72章 白林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几秒钟后,林简在余音袅袅中喃喃开了口:“白林应该是在搬什么重物吧。” 苏洛没有马上回答。以他这么多年在医院的经验来看,正常人应该不会在搬东西时叫得这么……跌宕起伏。而他旁边的林简,作为一个理应在青春期就接受过生理教育的成年人,大概也不太可能会纯洁到如此地步。 而且,如果他真的纯洁到了这个地步,之前那口口声声的童子又怎么算呢? 谈论这个很羞耻么?何必这么遮遮掩掩? 他轻轻哼了一声,冷峻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口是心非的轻视。 “也许吧。白林的身体肌肉并不发达,可能搬东西不是那么得力。” 林简默了一默,缓缓道:“喔。” 他们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呆在原地盯着甲虫目不转睛。看着它摇摇晃晃地四处乱碰,在他们面前昏头涨脑的打着螺旋,一边震动着后背斑斓的翅膀,随着震动频率加快,一些零零碎碎的声音自翅膀中依序飘出。这些声音断断续续含混模糊,只能隐约听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嗯”、“唔”、“是”,好像是白林睡觉时的梦呓。林简与苏洛都是微微一呆。 他们还以为会接着刚才的直播下去呢…… 林简心头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遗憾。 听了几分钟的呼噜与打嗝声后,苏洛转头来看着他,神态冷静从容,浑若无事:“这只虫子该怎么办?它还能找到白林么?” 林简扫视四周:“既然应声虫跟到了这里,那么白林肯定来过此处。”走廊里的阳气如此酷烈,我这个套着一层肉身的生魂尚且经受不住,更别说白林那个幽魂了。他绝对过不了这道阳气筑的屏障,甚至可能已经被灼伤了。” 他回头看着苏洛,神态郑重:“白林已经是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如果再被阳气逼迫,只会让他更加恐慌乃至丧失理智。鬼魂无心,性情极易偏激极端。如果白林这么一直飘荡下去,事情可就大有不妙了。” 苏洛沉吟道:“也就是要尽快找到白林?但这间医院空间十分宽阔,就算他没有冲出这条走廊,也有无数的地方可以躲藏,现在应声虫已经连东西方向都分辨不出来了,怎么还能找人。” 林简思索片刻,转头示意苏洛:“你先去把那只虫子捉回来吧,小心不要把它碰伤了。” 苏洛点了点头,放手松开了林简的手臂,迈腿踏进了走廊。他走得很慢很轻,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十秒钟后,他站在了应声虫的背后,盯住了这只仍然在四处乱撞的甲虫,慢慢伸出了右手。苏洛的右手还未罩到甲虫的顶上,那只虫子突然往下一沉避开了他的手掌,而后空中一拐,竟直接绕过了苏洛,朝林简扑去。 应声虫去势极快,不过刹那就扑到了林简面前。林简身体不灵猝不及防,一时木在原地反应不及。那甲虫在半空嗡的一声鸣叫,闪电般俯身下冲,一头撞到了林简鼻梁上。 林简啊的一声大惊失色,挥手就想将甲虫赶走。那应声虫振翅高飞,盘旋着躲开他的手掌,而后悬在半空左拐右转,绕着林简的身体一圈圈的打旋。林简手忙脚乱想要将这虫子捉住,偏偏又身体僵硬反应不灵,连应声虫的翅膀也别想摸着,还险些失去平衡,跌了个狗吃屎。 应声虫绕着林简转了几圈,终于悬在他面前停住。他刚探手要捉,就听到甲虫嗡嗡震动,而后一个声音响彻走廊:“……套用完了?” 林简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觉得这个“套”应该不会是什么天真又纯洁的东西。 那只应声虫缓缓挥动翅膀,从从容容的绕开了林简的手,飞到与他眼睛平齐的地方慢慢盘旋,继续振翅发声: “好吧真是……现在时间哪里够啊?半个小时后我就要去开会。” 什么东西时间不够? “不要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再说你也要节制一点,哪里有整天就……就这么……” 林简慢慢张大了嘴,他看到对面的苏洛做出了和他一样的表情。甲虫轻巧的一个俯冲,声音再接再厉:“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也有自己的追求。高秘书长说下半年就可能给我升职,现在是关键时间,如果耽误了事情怎么办?” 苏洛艰难的蠕动着嘴唇:“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应声虫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林简声音干哑神情恍惚:“如果察觉到潜在的威胁,它就会发出一些——一些特殊的声音,突然之间吓人一跳,而后趁机逃走6现在看起来,确实……”很有效。 仿佛是要验证林简的解释,那只应声虫翩翩荡荡,越飞越高,最后在走廊的天花板下晃晃悠悠,它窸窸窣窣悬停了一刻,而后翅膀大张,发出了一声嘶哑绵长又饱含情欲的喘息:“啊——你——你——我,我叫就是了,你——你他妈轻点!哎哟……” 这声音低沉沙哑直入耳孔,勾得人心肝都发起痒来,林简惊骇交加猝不及防,登时就觉得脸颊火热耳郭滚烫,冲击之大竟连这附体之身都感同身受起来。他刚想伸手捂脸来个掩耳盗铃,却听应声虫嗡嗡鸣叫,继续发动了油门:“妈的我叫——啊轻点——我叫还不行嘛……殿下殿下殿下!太子殿下万岁!满意了吧?” 这声音绵长响亮,似嗔还喜,响彻了整条走廊。林简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脱口惊呼:“太子?!怎么是太子?” 白林话里话外暗示的那个情人,难道就是现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东宫储君?太子与皇室助理居然暗地里恋奸情热你侬我侬?就算现在再如何宽容开放,“太子与皇室助理有私”也绝对是个惊世骇俗,足以动摇储位的惊天秘闻。这消息冲击力实在太巨大,以至于林简一瞬间时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转头看向苏洛,却见他也是脸色惨白难以置信。林简心头狂跳,震撼实在无以言表,下意识问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件事?” 苏洛神情恍惚,缓缓摇头:“宫里宫外的传闻只说太子不近女色,但也从没提过他——他这方面的问题……高秘书长明察秋毫,也决不可能毫无……毫无察觉……” “应声虫一生只能记录一个人的声音,也绝对不会出错。”林简低声道:“除非是有人披着白林的身体和太子上床,否则——” 话音未落,只听到身后一声凄厉尖叫,震耳欲聋,正是白林的声音。而后呼啦一声冷风大作,一个白色模糊的人影从林简背后窜出,一个猛扑落到他面前,林简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又是一声痛苦的尖叫,那人影连滚带爬慌忙后退,逃出几米后倒在地上,像牛一样的连连喘息。林简眯紧了眼睛直视地上这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恍惚之间有了一抹诡异的熟悉感,他心头一跳,脱口叫道:“你是白林?” 地上的人影微微一颤,终于抬起了一张朦朦胧胧的脸。那张脸轮廓非常模糊,但终究还看得出来一点文秀苍白的影子,正是白林。 白林仰头看了林简片刻,哑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林简皱了皱眉头,突然转头望向苏洛:“你看得到白林吗?” 苏洛点了点头:“很模糊,但月光下还能看到一点影子。” “月光啊。”林简喃喃道。他吐了口气,低头朝白林微微一笑(看上去有点像面部肌肉痉挛):“我是林简。现在是暂时借一借你的身体。” 白林打了个寒颤,死死盯住林简,嘶声道:“你——你是高秘书长派来抓我的吗?我——我的身体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把我怎么了?” “我没把你怎么样。”林简淡淡道:“高秘书长现在自身尚且管箍不过来,哪里有心情来搜捕你?真正要对付你的人可不在这栋大楼里。白秘书,你背景深厚前途光明,何必要一根藤上把自己吊死呢?” 白林仰头看着他们两个,语气茫然无措:“你……你们什么意思?真正要对付我的又是谁?什么一根藤上挂死?” 林简哼了一声微感不耐,他顺手一指空中盘旋的应声虫,冷声道:“这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你何必还装糊涂?难道你真要我们来个现场重播么?” 白林转过他朦胧的脸看了看这只嗡嗡鸣叫的甲虫,声音越发迷惑:“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呀?这——这是什么?” “这是应声虫。”苏洛淡然道:“能记录阁下的一言一行。” “记录我的一言一行……”白林转头轮流看着两人,语气里多了一丝惊恐:“你们——在开玩笑吧?苏总?” “当然不是开玩笑。”林简的声音里多了不耐,他瞄了白林一眼,目光讥讽:“如果不是这应声虫来了个现场回放,我们也不知道白先生你和太子居然关系如此密切。不过说起来也是,你都有东宫这么大的靠山了,干嘛还要吃力不讨好的搞两面三刀墙头草这一套?” 白林瞪住了林简,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林简感受到了他惊皇的目光,冷笑一声,径自转过头去。他看不清白林的表情,但毫无疑问应该是充满了挫败和惊骇,是心理防线完全崩溃的神态。稍等片刻后只要略微诱导,应该就能从他嘴里掏出来龙去脉。 整整五分钟后,白林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很古怪: “我和太子……到底怎么一回事?” 第73章 阳釜 “我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没有料到白林见到了棺材居然还不落泪,两人一时之间竟有些说不上话来,脑子里全是荒诞与哭笑不得。半晌后林简咳嗽一声,对着白林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真的不说?”他轻声问。 白林直勾勾的盯着他:“我该说什么?” “那就请不要怪我不顾及你的隐私了。”林简转过身来,凝视着空中盘旋的应声虫,语气平静:“不过我得说一句——在应声虫面前撒谎是相当愚蠢的。这种虫子的记忆是永远无法消除的……” 他伸手击掌,将那只应声虫召唤到面前,而后震动胸膛,缓缓吐出了一口热气。这应声虫长年寄身于白林体内,对其胸肺气息熟悉之极,当即便合拢了翅膀,显露出放松的姿态。林简回头朝白林微微一笑,一字字念出了密语:“太子殿下,哎呀。” 话音刚落,呻吟与喘息已经随之响起,充满着潮湿缠绵的情欲与歇斯底里,像藤蔓一样在走廊里蔓延滋生,它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和骨头缝,沿着血管生长扎根,搅动得热血沸腾心头发痒。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人熟悉。声音的主人几乎呼之欲出。 林简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蜷在角落的白林,觉得看不清他的脸真是一个遗憾。 终于,应声虫缓缓开始了高潮。在几声短促有力的高叫后,白林残留着欲望的声音从喘气声中浮了上来,带着清事中湿淋淋的水气:“太子殿下……” 林简嘟嘴朝应声虫吹出冷气,声音戛然而止。 “白秘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他说。 白林没有反应,他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与感知的能力,变成了一座线条僵硬的石雕。他呆若木鸡的盯着应声虫,丝毫没有听到林简说话的反应。林简丝毫不以为忤,微笑着再次开口:“应声虫记载声音是事无巨细,也不会顾忌什么观瞻感受,如果白先生还是这么坚持的话,我只能……” 听到他这最后一句威胁,白林终于慢慢转过了头,他盯着林简看了半天,才恍惚的喃喃自语:“……可我真的没有印象。既,既然你都能依附在我身上……” 苏洛皱了皱眉。林简却噗嗤笑出声来。 “白秘书。”他慢条斯理道:“你下次编谎话呢,总得了解点基本常识。没错,天下有许许多多的法术可以操纵人的躯壳身体,修为高深者甚至能让受害人茫然不觉,法效类似于梦游。但无论如何,这些法术都是以外力干扰魂魄,对肉体的损害实在无可估量。一次两次还可以遮盖掩饰,长此以往就是自寻死路……好了,白秘书,你猜猜这只应声虫肚子里到底存了多少你没有的‘印象’?” 白林没有说话。林简冷笑一声,继续加大砝码:“阁下不说也不碍事,到时候应声虫肚子里有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 “那你放吧!”白林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竟是出人预料的坚决。他仰头看向林简,一字字道:“林先生,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只虫子,这……这段稀奇古怪的录音,什么东宫太子,我都是全然不知情。现在我想做个明白鬼——你放吧!” 林简倒有些始料未及,呆了一呆他柔声道:“白先生,应声虫可没有什么智能检索功能。如果要放的话就只能从头——” 话语未落,白林突然嘶声长叫,而后仰头一跤栽倒,在地上不停翻滚,仿佛遭遇了极大的痛楚。林简微微一呆,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忽觉周身滚烫,又迅速化为火烧火燎的灼痛。刹那之间他简直像是置身于熔岩地狱中,皮肤内脏骨骼无不混入岩浆烈焰,瞬间便将皮肉灼烧成焦炭枯干,熔化殆尽…… 林简痛得嘶声狂叫,猛的坐起了身体。他睁开眼睛,在泪水模糊中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胖脸。 “您……您怎么啦?”高大冠小心翼翼的将头缩开,犹豫的打量着他。 林简喘了两口气,只觉得浑身的皮肉还在炙热发烫,他低低咳嗽两声,扫视过一张张苍白惊惶的脸。 “我刚刚怎么了?”他哑声问。 “你刚刚一直在咳嗽和打嗝……”高大冠轻声道,“然后突然之间就满头大汗,之后就醒了。” 咳嗽和打嗝都是阴阳不调的迹象。如果不停的打嗝……至少说明他的魂魄是时时处于阴阳动荡中。林简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你们全都坐下,五心朝天。” “什么是五心朝天——” 林简简洁明了:“盘膝坐下,手掌分摊在膝盖上,脚心手心全部向天。一个教一个,尽快。” 说罢,他没有再看周围的反应,径直闭上了眼,再次穿上了白林的那件衣服。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刚刚依附身体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狂叫出声,乃至于浑身痉挛的痛哭流涕。林简勉力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看到了苏洛焦急惶恐的脸,他俯下身来按住林简的胸膛测试心跳,嘴唇开阖着似乎在急促的询问,可惜痛苦实在太过猛烈,林简已经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了。他奋起最后一点力气,猛然抬手抓住了苏洛的脸。 手掌刚一接触皮肤,可怕的灼烧脩然褪去。 林简抽搐着摁紧苏洛的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手掌下挣动。他加重了力气,喘息着开口:“别……别移开头,就着这个姿势——坐——坐下,盘着腿……” 苏洛不再挣扎了,他保持着被巴掌糊了满头的姿势,扶着林简的手臂慢慢坐下,然后盘起了双腿。林简左手继续捂着他的脸,挣扎着伸出空着的右手,两把扯掉了苏洛的鞋,尽力往走廊尽头一扔。 苏洛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说话时热气细微,将林简的手心吹得微微发痒。林简缩了缩手掌,低声解释:“这是在借阳。没有你的阳气我就会被活活烫死了。” 苏洛在林简的手掌下皱起了眉头:“到底怎么了?” “刚刚有人用了一个很可怕的驱鬼法术……”林简环视走廊,语气发颤:“这种法术的原理叫‘阳釜’,是用阵法储存阳气,而后压缩凝聚,固定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阵法内孤阳不生,只要阴气稍重的东西都难以生存。如果阳气集聚得够多,甚至会让将鬼魂产生置身于沸水的错觉。惨酷远胜任何刑罚……” “……那你?” 林简继续打量走廊:“我还好,至少比白林好。起码我身上这件衣服还能做个缓冲作用。白林才是……在那种痛苦下没人能够忍受,他已经跑了。” 苏洛默了一默,口气冰冷:“如果他真的有猫腻,那么打滚惨叫可能都是伪装。他就是借着你失去行动力的机会逃跑——你能查出是谁施的法术吗?” “要积蓄这么多阳气,就必须要有有个隔绝阴阳的阵眼,时间到了之后阵眼打开,阳气喷涌而出席卷一切。”林简道:“无论要破阵还是要如何,首先都必须找出阵眼……按理来说阳釜并不复杂,只要沿着阳气的轨迹就能顺藤摸瓜。可现在……” 他顿了一顿,不知道该怎么给苏洛解释眼前的一切。借着鬼魂的阴眼,林简能清晰的看到空中色呈暗红的阳气,轻易就能寻找出它们流动时空气中淡红色的轨迹。但现在无论上下无论左右,他眼前只有一片殷红,一片平静无波的,无边无际的红色。就好像是一片阳气的海洋。 你或许能找到一条小溪的源头,也或许能找到一条江水的源头,但是你该怎么找一片大海的源头呢? 不过……林简轻轻抽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么浓郁密集的阳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现在找不到阵眼。”他叹气道,“力能破巧,这种蛮不讲理的阵法我也实在……想不出办法。不过聚集阳气本来就违背自然,这种阵法不可能维持很久。”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坐等了。”苏洛镇静道。顿了一顿后,他又缓缓开口:“既然要等一段时间……你能换一个姿势吗?” 林简为难的从看了苏洛一眼,尴尬道:“我很抱歉……不过——不过现在阳气深重,要保证我们之间的气息疏通就必须要接触到特定穴位。捂脸是以劳宫接触太阳穴与人中穴。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换一换的……” 苏洛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换什么?” “也可以涌泉穴、劳宫穴分别接触。就是——就是手心对手心,脚心对脚心。” 苏洛:…… “其实人体以丹田聚气,还可以用丹田接触丹田。” “……不必换了。” 第74章 祝由· 阳釜阵法虽然至为狂猛暴烈,所向披靡,但终究是犯了孤阳不长的大忌,强盛一时之后便会迅速衰退。不过几分钟后,林简伏在苏洛身上扫视四方,已经隐约可以看透殷红的雾气。他心下一宽,旋即想到:既然此处阳气已经渐渐消退,那么隐藏其后的源头必然也会相应生出变化,只要借着残余的气息按图索骥,至少也能寻找出阵眼一举破阵…… 思索未罢,忽听头上砰砰炸响,而后万千道光芒刺破红雾,霎时间照满了整间走廊。林简意料不及,仓促间竟被刺目光芒激得眼泪滚滚,连眼睛也张不开了,只听到耳旁苏洛低呼:“怎么来电了?” 他用力眨眼挤出泪水,朦朦胧胧间果然看见光明一片,隐约间还觉得有丝丝凉气扑来,带着空气清新剂的气味。不知不觉间,这间走廊里的吊灯与换气设备竟同时启动了。 林简心下惊疑,脱口道:“怎么会突然来电?” “不知道。”苏洛肃声道,“而且不止是这里恢复了供电。我们身上的便携式体质检测器已经搜索到了控制信号,也就是说至少主控制室也恢复了电力。” 林简低下头来,果然看到手上的腕表在闪动红光,显示着控制中心正紧急调取通讯断绝期间所收集的体质数据,绿色的进度条已经滚动了一半。他沉思了片刻,低头凑近手腕,一口扯下了腕表的系带,扬头将它远远抛了出去。而后他伸手摁住苏洛的手臂,正欲如法炮制拉下腕表,苏洛却挣脱了他的手掌。 “你认为这次来电有猫腻?”他问。 “现在整栋楼里全是昏迷过去的医生病人,是谁无声无息的修复了供电系统呢?”林简轻声道,“如果有这个闲心关心电力,首要做的难道不该是救人和报警?古怪太多了。现在不能让控制中心拿到我们的数据。” 苏洛沉吟片刻,在林简的手掌下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控制中心是特殊设计,必须要以活体dna验证,才能调取数据查看记录。如果真的有人要在控制台上做些什么,那他必然不能离开中央控制室。检测仪与控制中心的关系并非绝对的从属,通过系统里的某些暗门,甚至可以部分逆转控制地位。只要使用得法,检测仪不会有泄密的危险,反而可能成为助力。” “助力?暗门?”林简微微一呆:“你怎么知道?” 苏洛语气平静:“现行的病患随身检测仪与相应的控制系统由医疗部统一订制,相关的工作在九年前就开始准备,我有幸曾跻身其中,也略微提出了几个建议。” “略微提了几个建议……”林简觉得心情复杂,他颇为心酸的看了一眼指缝里露出的苏洛那张越看越年轻的脸,觉得人生有些幻灭,“你……多少岁啊?” “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凑齐罢了。”苏洛淡淡道:“了解系统理论与AI互动的医学生并不太多。正好苏氏当时资助了这一项目……其实现在远离一线已久,我的把握也不大了。只能是试一试。” 试一试也当然比枯坐无奈好。林简赶紧移下右手调整姿势。片刻之后他翻身坐到了苏洛背后,左手岔开摁住太阳穴,右手下探捂住人中,两只手掌将苏洛的头抱了个结结实实,单单只留下一对眼睛。苏洛僵坐着被林简半搂在怀里,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林简很紧张的吸了一口气:“开始吧!” 苏洛默默看了他一眼,伸手摘下腕表,召出了一个光芒闪烁的全息屏幕,他沉吟片刻,双手跳动,输入了一长串命令。按下确认后屏幕的光芒急剧闪烁,跳出一行行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数字符号,看得人不明觉厉眼花缭乱。苏洛手指滑动一目十行,目光急速扫过跳跃的数据,神情凝肃,眉头越皱越紧,林简靠在他背上俯瞰着屏幕,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几分钟后,苏洛的手戛然而止,霎时间数据全部停滞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住屏幕的某处,低声道:“有人从外部进入了医院。” “从外部……” “十五分钟前门禁系统记录了一次进入请求,而后未经中央AI处理即擅自发布了出入许可。”苏洛依旧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因为能源匮乏,安保系统的大部分功能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而残余的部分则似乎已经将进入者自动视为访客了。停电时医院的大部分设备都已经罢工了,不过……” 他伸手触摸屏幕,召出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几秒钟后窗口渐渐扩大,纯黑的背景中隐隐约约浮出几个红色斑驳的身影,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 “……这是医院里的红外记录。”他解释道:“原本是用来实时检测病人体温的设备,因为分布太广难以接入电网,所以一般都采用独立电源。” 林简盯着屏幕上的人影:“这——进来了七个人?” 苏洛没有答话,他手指继续滑动,屏幕上的图像也随之改变:七个人影从头到尾整齐排队,而后步调一致的迈动了脚步,由于背景全是一片黑色毫无参照物,竟看不出来他们是在走路还是在原地踏步。苏洛仔细的盯着这七个大步流星的红色人像,半晌后才轻声开口:“这是七个壮年男性,身体健康。” 林简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妙:现在医院里清醒的都是一群下肢瘫痪的残废,更已经被阴气动摇了魂魄而精神不宁。现在却突然来了七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无论如何看都大大的不妙。他张嘴正欲说话,忽听到原处咚咚作响,竟传来了急促而响亮的脚步声。 林简心下一凛,下意识的抬头望向走廊尽头,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到脚步声越来越响亮清晰。忽然苏洛抬起手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声音短促:“这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林简一愣,随机醒悟:这声音震动如此明显巨大,确实不可能是正常人所能踏出来的,除非他的体重近似于相扑手。换而言之……这应该是几个人的合力。 他竖起耳朵聆听这咚咚震动,心脏随着声响跳动,声音里开始发颤:“怎么办?” 苏洛没有答话,他低下头去再次扫视屏幕,十指继续飞速跳动。十秒钟后走廊轰隆一声大响,左侧的墙壁缓缓开裂,露出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而后大门后退旋转,正好让出一条不宽的缝隙。 林简傻了:“这是……” “特制的临终关怀病房。”苏洛低声道,一边伸手按住了林简捂在他脸上的两只手臂,腰杆一挺将他背了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临终病房强调的只是舒适性与私密性,这才能解释此处装修风格的差异。” 他停在大门前,用力将林简往托了一托,侧身闪进了缝隙中。 又是轰隆一声响,大门再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第75章 旱魃 病房里出奇的简洁空旷,海蓝色的天花板下空无一物,只有地板上七零八乱的几个毛绒玩偶和一张极其宽大的木床。木床上床单雪白,静静的坐着一个长发凌乱的清瘦女子,身上的病号服几乎与床单融为一色。 “周子梅?”林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下又是惊骇又是好奇,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子梅神色憔悴,眼中却全是欣喜宽慰,就算目光扫过林简所依附的白林躯体也并不停留,似乎毫无惊奇诧异之意,她低低咳嗽了几声,才哑声回答:“苏总走后我就知道事情可能不妙,总得找个办法躲起来……想来想去把病床的床单扯下来垫到身下,一路爬了过来。” 林简瞥一眼房间的墙角,果然看到了一张褶皱肮脏的破布,不由得微微动容,实在是想不到这看似柔弱的女人竟还有这般的决断毅力。正在思索时,却听苏洛淡然发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间病房的?” 周子梅微微一笑,低声道:“这间医院是皇室资产,大半都是为皇室的亲戚密友服务。当初我爷爷老病交加,最后一段日子就是在临终病房熬过去的。我当时侍奉左右,自然是熟悉得很……倒是苏总,入侵医疗控制系统可是不小的罪名呢?” 林简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只觉胸膛上贴着的身体骤然一僵,下意识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子梅朝他们眨了眨眼睛,慢条斯理的翻出一根黑色的短棒来,微笑道:“临终病房最注重的就是隐秘性和舒适性啦,房门墙壁一般都会涂抹强力的吸声材料。苏总大概是深知这一点,才没有掩饰声音吧?不过这间病房可有些例外……这里住的都是达官贵人,位高权重之辈,哪里能容忍与外界隔绝?所以呀,五年前重新装修的时候就有神秘人士专门投资,给这扇大门安装了效果超强的收音器,专门提防那些在病房外说三道四表里不一的墙头草。我亲舅舅的继承权可就是栽在这扇门上……” 说着,她笑意加深,朝着房门摁下了短棒的顶部。厚重宽阔的房门轻轻一震,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立刻倾泻而出,将林简砸得目瞪口呆言语不能,刹那间脑子只剩下一堆浆糊。 苏洛轻轻挺直后背,声音冷肃:“你都听到了?” 周子梅摇头:“不是从头到尾。最开始时是听到白林白秘书的身体里住的其实是林先生,然后是应声虫的消息,之后……”她的神情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之后是白秘书与东宫的问题。” 林简听得心下骇不已,隐约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惧:白林私通太子的事情是高层难堪的丑闻,暴露出来对皇室对自己对苏氏都会是极重大的打击,绝对荣不得闪失。可偏偏自己两人漏算一招,这样的机密偏偏泄露给了并不知根知底的周子梅,如果他…… 忧虑未罢,忽听苏洛问道:“你是皇后亲妹,理应熟悉皇宫密辛,东宫到底有没有这个迹象?” “我也是头一次听闻……这种事。”周子梅语气怪异,神色之间还带着一丝尴尬:“如果不是林先生在担保那什么应声虫的有效性,我也不敢——” 她话还没有说完,大门忽然一震,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隆炸开,回响室内,将三人都震得一呆。林简心头一跳,恍惚间觉得这爆声有些熟悉,随即又听到一声爆响。他灵光一闪,叫道:“这是阳爆!” 阴阳二气互为反逆,通常都如水火不能相容。仓促间遭遇一定会互相排斥,生出爆炸和巨响,也就是所谓的“阳爆”。现在走廊外阳气充裕,猝然遭遇阴气必然就会生出炸响——换而言之,现在正有什么阴气深重的东西在冲击阳釜法阵。但又会是什么阴物呢?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苏洛突道:“已经有三个人进了走廊,在朝这里逼近,速度很快。”说着他拉开衣袖,举起手来向两人展示腕表,屏幕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果然在大步流星迈步,头上两侧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点红色的轮廓,正是走廊入口的大门。想来是来电之后电器发热,原本死寂的冷背景终于也能散发热信号。 眼见着屏幕中的背景逐渐向走廊内挺进,林简心跳加速,不由得抬头看向周子梅。她却还是一脸平静,反朝着他们微微一笑:“两位放心好了。这种病房采用的是军事级别的安保标准,甚至能防御小型的大气层外攻击武器,只要外面不是一座歼星舰就没什么大问题。” 林简沉默了片刻,哑声道:“控制台……” 周子梅正欲回答,苏洛突然竖起手指,朝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而后大门微微震动,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这声音含含糊糊半吞不吐,好像喉咙里卡了一口痰一样模糊不清。周子梅讶然道:“这是什么?” “是搜寻的人在发声。”苏洛压低声音,挥手放大全息屏幕,将焦点定格到了人影的头部,他指了指环绕在头部附近的一层淡淡红雾:“开口说话时会间歇吐出一些温度较高的气体,在红外检测仪上就是一层红雾。” “那他们在说什么?”周子梅莫名其妙:“难道在吐痰?” 话音未落,大门又送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阳爆,然后是一阵含混不清,像卡着痰一样黏糊糊的咕哝声,比方才还要响亮清晰。林简仰起头来细细听了片刻,低头轻声道:“这不是吐痰……这是殓文。” 周子梅茫然:“殓文?哪个地方的土著文字么?” “殓文……不是人类的语言。”苏洛低声解释,周子梅立刻往床里一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沉吟片刻,侧过头询问林简:“你听得懂吗?” “……很难。”林简摇头:“我最多就能认一认书面字符。殓文的发音是长期琢磨出来的,依据的是临终病人的呓语一类……这种要断气的声音你也听到了,根本就学不来的。” 苏洛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叫声,轻声道:“确实很难模仿……那么应该可以排除是有人在蓄意使用殓文了。如果真的是走廊里这三个人发出的……” “殓文俗称鬼话,能自然说出殓文的人都已经是鬼魂,或者近似鬼魂了。”林简仰头看着屏幕上移动的人影,和人影后晃动的暗红色背景,想象着三个全副武装的壮汉正在警惕的扫视走廊,而他们身旁就应该是发出殓文的源头,他慢慢说道:“但走廊里这三个人身上还有温度,说话也有热气,完全没有鬼的特征。更何况外面阳气酷烈,哪里会有鬼魂能承受得了……” “那又是什么?”苏洛问道:“你才是这方面的专家。铁门能抵抗枪炮撞击,但拿无形无影的东西却毫无办法。如果他们那边真有什么,我们就等于被瓮中捉鳖了。” “我不知道……”林简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似图从朦朦胧胧的红色轮廓中看出一点端倪来,但只看到三个人影在走动,步调一致角度一致的迈步,他凝视着人影的胳膊小腿,只能迷惑的说出下半句:“如果他们真有什么厉害的东西,那应该早就锁定了我们才对。但现在还在寻找的话……” 一语未罢,屏幕上的三个人齐刷刷的停下了脚步,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一排直线,一个个站得笔直。林简不由愕然。几秒钟后三人身上的红光突然变强变亮,刹那间耀眼明亮,短短几秒竟成了一个大功率的红色灯泡。苏洛看着屏幕身体一僵,语气里少有的带了失态:“怎么回事——他们体温怎么突然——一百摄氏度了!到底怎么了?!怎么还在上升?!” 体温升高?几秒钟内一百摄氏度? 林简脑中一炸,脱口叫道:“旱魃!” 作者有话要说:  旱魅,应该就是僵尸的原型。传说体性虽阳实阴,能使方圆百里不雨。见《阅微草堂笔记》 第76章 尸气 “旱魃是什么?”周子梅讶声发问,神色之间颇有些不安。 “僵尸。”林简随口回答,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头上的全息屏幕,看到那几个红得发亮的人影依然僵立在原地,似乎一时间不准备活动。他咽了口唾沫,又解释道:“死尸的体质本本应该是纯阴,所以才会与走廊中残余的阳气作用激发巨响。但僵尸这种东西却又与众不同,虽然阴气深重,却会表现出高热灼烫的迹象。僵尸的数量如果太多,这一带都有可能无法下雨……” 周子梅直接傻了。 苏洛道:“僵尸可以操纵?” “很难。”林简道:“就算它再邪门也不过就是一具死尸而已。生来的本能也就是盗取阳气。没有阳气诱惑也就和普通尸体差不了多少了。基本上不可能驱使。” “但他们在走路,整齐一致。”苏洛回头望向大门,神色之间闪过一点极轻的忧虑:“这不应该是只凭本能的怪物能做出来的。” 林简正欲答话,忽觉脑中嗡的一响眼前一黑,刹那之间简直像是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奔涌,血管心脏砰砰狂跳。他张嘴正欲大叫出声,却只发出了一点赫赫作响的气流声,喉咙反倒被灼烧得又热又烫,一股火辣辣的热流奔涌而下,搅动得他胃部抽搐起来。林简虽然头脑昏茫,但好歹还算有点意识,双腿一挣手臂一松,千钧一发之际从苏洛身上滚了下来,而后哇的一声全吐在了地毯上。 他喘了两口气,挣扎着抬起头来,肩膀立刻被牢牢扶住,一张雕塑一样的脸居高临下,皱着眉头上下端详他,眼神中微有焦急之色。看了片刻后苏洛松开肩膀,又伸手去够他的手腕,林简气喘吁吁挪开手掌,朝他摇了摇头。 “我……我只是犯恶心而已。”他哑声道。 “恶心?”苏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简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忽然一声呻吟,周子梅捂住嘴巴,在病床上弯下腰去,挺了几秒钟后她脸色一变,扭头朝旁边一挣,哇的一声喷泄而出。她伏在床上死命干呕,连连咳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一旁的林简瘫在地上,听着那喉咙蠕动的声音和哗啦啦的落地声,只觉得喉咙翻滚,一侧头又吐出了一口清水。 这口清水吐完后,他心中还是烦恶不已,头晕眼花,胃里不断翻腾。不过半夜白林存货已经不多,他只能蠕动食管不断干呕,难受得满头大汗。苏洛握着他的肩膀帮他稳住身体,只觉得手下全是又冷又腻,全是冷汗,不由得心下焦急,疾声问:“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吐出这样?” 林简仰头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伸手抓紧胸口,断断续续道:“那三个人……是不是还没动?” 苏洛抬头看住屏幕:“确实没动,不过温度已经到——两百度!怎么这么高?” “僵尸的体液灼热无比,传说中道行厉害的古尸甚至能烤干江河……”林简喘了一口气,艰难地咽下一口凉气:“不过……不过这里固若金汤,就算它们温度再高也熔化不了大门的……这——这个是在沸腾血液,血液变得滚烫后,里面的尸气就挥发出来了,所以我才——” 话还没说完,他嘴里热流一涌,侧头后哇的一声又是飞流直下。病床上周子梅气喘吁吁的抬起头来,嘶声道:“这间病房有——呃——有最先进的空气循环装置,就算毒气也不可能——呕!” 她朝前一扑,颤抖着低下头去。林简吐完一口水,喘息着撑起身体,上气不接下气:“尸气阳气都是比喻而已……这——这里的气取的是万物皆气的意思——尸气这种东西无形无质,铁门哪里挡得住?野外荒郊里连夜耗子都要避着乱葬岗打洞,你——你连夜耗子——” 一语未罢,他脸色煞白,赶紧又低下头去。苏洛在一旁听得又是惊骇又是好笑,立刻伸手帮他顺气,一边道:“我怎么没事?” “你没事?”林简挣扎着抬起头,瞄了他一眼:“你现在还算一个正常的活人,自然和我们这些阴气在身的不同,再说你的脸色也在变白啊……尸气侵蚀血脉生气,最能损害活人的五脏血脉。” 苏洛没有在意后面那一段,他敏锐的抓住了重点:“阴气在身?那高大冠他们呢?” “高大冠?”林简嘶声喘气:“他们不把肠子吐出来就是好的了……” 说罢,林简只觉胃里翻滚波澜又起,酸液与清水也已经隐隐涌上了喉头。他按住胸口吸了一大口凉气,好不容易摁下这股烦恶,挣扎着喘息:“这……这么做不是办法。如果他们再这么催逼尸气,不——不用再做什么,我们自己都要吐到脱水……要,要拦住尸——” “气”字还没说完,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侧身又是一阵狂呕,飞流直下。 苏洛牢牢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凝肃:“该怎么办?” “糯米……鸡血……”林简头晕眼花,面红耳赤:“或——或者莲花也行。这些东西都可以破除污秽……但——但现在……”什么也没有苏洛还没有回应,床上的周子梅奋力仰起头来,一张湿淋淋的脸上发丝凌乱,眼泪纵横,她抽搐着喘了两口气,哑声道:“糯米——糯米没有。有……有藕粉糕,是……是L市的特产。行不行?” 如果不是呕吐得实在再也没有力气,林简简直想抬头翻上一个白眼:荷花或者莲藕能去除污秽靠的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本性,被炒熟炮制后哪里还有药性可言?正欲出声反对,喉咙里突然酸流奔涌热血滚滚,一时间喘得面红而赤,额头青筋暴涨,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那边周子梅吞吐了几口新鲜空气,低头按了按胸口,突然从床上翻身挣扎起来,探手从床头柜里掏出了一个绿色纸包,扬手往天上用力一抛。那纸包在半空中破裂,灰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全洒了出来。林简正低头喘气,冷不防觉得鼻子里窸窸窣窣奇痒无比,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立刻喷薄而出,震得他朝后一仰。 他奋力稳住身体,刚想破口大骂,一股凉意却从鼻中蜿蜒而下,冰得灼热的气管食道微微收缩,硬生生压下了一股翻腾的恶心感。他又惊又奇,张大嘴又吸了几口空气,果然又有几道冰凉的气息顺喉而下,冰丝丝的熨帖入肺,说不出的清爽舒适。林简小心咽了一口唾沫,惊喜的发现食道似乎已经停止了痉挛,心下一松,险些瘫倒在地上。一旁的病床上,周子梅也喘息着抬起头来,低低咳嗽道:“果然——果然有用。看来看病带土特产还是有些用的……” 林简盯着地面,费力摇头:“莲藕只有生的才有用……这包藕粉多半是质量不过关没有全部炒熟——你,你还是不要送这种特产好……算了,反正这种病房里送的食品也不可能进病人的嘴。” 周子梅抽噎了一声,看起来似乎说不出话来了。 苏洛左手拍着后背帮林简顺气,右手去探他的脖子动脉。几秒后他收回手,声音低沉:“你的心跳还是很快,而且越来越快……你没有什么感觉?” “尸气侵蚀血液,自然会让血脉加速……”林简艰难地回答:“这点藕粉最多就镇吐而已。不然你自己摸摸自己的脉搏,肯定也在逐渐加快……” “你说的尸气到底是什么?加快了会怎么样?”周子梅神色惶恐:“藕粉……藕粉我这里还有几包。” 林简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算生产藕粉的厂家再怎么不靠谱,也不会大胆道送一包生藕粉来,这几包藕粉糕里有效的生莲藕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就算全抛出来也是杯水车薪。而且门外的那几个僵尸也很奇怪……僵尸长年不朽不烂,又深埋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久而久之阴气腐气与尸体相互作用就会生出尸毒尸气。但一具尸体又能吸收多少阴气呢?哪里能这么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甚至奢侈到当做毒气攻击?按理来说僵尸僵直不化就全靠四肢百骸的一股尸气,如果像这样肆无忌惮地满医院放射,这三俱僵尸早就该瘫软成一具真正的死尸了…… 林简还在沉默思考,身边苏洛已经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钢铁的大门,突然伸手招来腕表的屏幕,噼里啪啦输入了一长串命令。他刚抬手按下确定,那扇大门忽然叮咚一响,而后金属的表面光芒四射,当空吐出一面波光粼粼的全息屏幕,几秒钟后屏幕上光芒一暗,显现出走廊与墙壁的图像。 苏洛松开腕表,神情镇静地打量着屏幕,轻声道:“这是军用式的全息检测装置,一般的探测器根本无法检查出来……看来这里的病人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重。” 周子梅看着屏幕,脸上一片空白。 显然,她侍奉左右的亲爷爷也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的亲孙女。 苏洛沉吟片刻,开始左右转动他带着医疗监视器的手腕,少许延迟后,屏幕的视角也开始逐渐变化,墙壁与地板在图像上缓缓移动。苏洛紧盯着屏幕,慢慢转动手腕,终于在走廊的角落里看到了三个人影,他按动手表放大图像,却发现这三人都面朝着墙壁,一动不动。 “这是僵尸?”苏洛问道。 林简没有答话。他眯紧了眼睛看着这三个人影,目光扫过他们裸露出来的后颈与手臂,却越看越奇怪:僵尸虽能活动,但无论如何都是死物,身体上也自然有一切尸体的特征。但现在……他眼前的皮肤看起来饱满细腻,富有光泽,隐约还能看见几根淡青色的血管在勃勃跳动,实在不像是活死尸。 难道不是这三个人? 林简疑窦丛生,下意识的把眼睛眯得更紧。突然,他看到左边那人微微一晃,而后后颈处皮肤无声皲裂,裂口处皮屑悄然掉落,在半空中消散弥漫,化为了一点红雾消失在空气中。他心头一惊,突然想起了几个星期前无比相似的场景来。 BA元素? 林简啊了一身,下意识的向前探出身体,, 第77章 药丸 在这个阴风萧瑟的晚上,高大冠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怀疑起了自己的命运。 作为整整一百零七年来最年轻的皇室秘书长,高先生当然不会是个运气多么差的人。事实上他入宫以后从来都是鸿运当头,永远能在对的时间碰到那个对的人。无论是靠着一个好脑子吸引了前任太子现任皇帝陛下的注意,或是在身材没有走样时碰巧收获了现任太子与下任皇帝的青睐(事实上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他当时的饭量已经超脱了“碗”这个量词,而向着“盆”进发了),他总是能赶上最及时的那艘船。 但今天,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上了泰坦尼克号。 首先是聚会中被不明武装分子袭击,几乎是全靠着那位神秘莫测的林先生仗义出手,一行高官显要才没有被包了汤圆。在被抢救清醒后他一度大脑空白不敢置信,因为无论如何想他的政敌都没有丧心病狂到动武的地步,更何况如果那些无耻下贱的墙头草真有这个能耐勇气,头一个下手的也应该是东宫太子,而不是在他这样的台面人物上打草惊蛇。不过,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接踵而来的就是医院大停电,然后在一片燥热中发现自己双腿瘫痪,动弹困难。 不过这还没到他忍耐的顶点。毕竟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妄想,希望那位施展了种种不可思议的林大师能大展神威,一举帮他们把盘翻过来——所谓术业有专攻,他高大冠虽然没有治好自己腿的本事,但只要能依靠林简的力量逃出生天苟延残喘,接下来就可以一展他政治斗争的惊人才华,把整个帝国都翻个转来,刮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胆大妄为到敢玩政治暗杀的搅局者。 于是林先生大展了神威,找出了一个叛徒。 那一刻高大冠的心里简直是哔了狗。 在白林逃窜的那一刹那,他清晰的看到他的下属眼中畏惧的光。这些高官显贵们身份尊隆,实在没有必要完全站在一方的立场上,现在的支持不过是贪慕权势而被利益吸引的墙头摇摆。双方下注也自然……在所难免。皇宫里彼此都心照不宣。但再心照不宣,这终究也是说不出口的背叛出卖两面三刀,无论是谁都宁愿自欺欺人的隐瞒下去。而现在,他们的秘密以最不堪的姿势暴露到最不该听到这些话的人里。对双方来说都是噩梦。 他悻悻的收回目光,清楚地知道,这些胆小的墙头草们肯定会不顾一切的胡思乱想,比如把林简视为他的盟友,或者用来杀鸡儆猴的刀。 ——如果真是盟友还好了。现在不过就是扯虎皮做大旗而已啊。 所幸,在一语道破白林的身份后,林简再也没说那些刺激他那群无能手下的惊人之语。他沉默了片刻后让他们盘腿坐下,摆出一种叫“五心朝天”的别扭姿势。这姿势对别人来说相当简单,但对体重坐一望二的高秘书长而言简直就是酷刑,他挪动着两条胖白腿扭来扭去,扭去扭来也不能让两只肥大的脚丫乖乖呆在身体两侧。高大冠那些庞大而丰满的肉在被压缩后具有惊人的弹性,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他的小腿弹开。最后他只能咬牙切齿,交叉着双手扳住双脚,把两条小腿硬生生往身侧压住。 大概是因为五心朝天的姿势不标准,当医院突如其来的来电时,他第一个闻到了某种热辣辣的腐朽气息,像是被热源蒸腾之后腐肉的气息。他喉咙一热胃部抽搐,一探头就开始哇哇大吐。呕吐物四处飞溅酸臭扑鼻,四周盘坐的众人纷纷转头挪动屁股,生怕被秽唔染到。不过片刻后他们脸色一变,连侧头都来不及就地就开始了飞流直下。 高大冠整整吐了三遍,吐得两眼昏花头痛欲裂浑身大汗,最后吐无可图只能扶着墙干呕。正在呕得眼泪长流,突然听到走廊里咚咚脚步作响,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到四个白大褂抬着一具担架,正朝他们匆匆跑来。 那一刻对高大冠而言无异于天启,他硬生生从身体里挤出力气来朝百大馆们挥手,然后猛指自己的大腿与胃部(他认为自己肯定患了某种突发性胃炎)。那些白大褂加快了步子朝他们奔来,却在前面数米刹住了脚——那里正好是林简堆的玻璃渣子。 离玻璃渣子最近的几个人赶紧拎起了拐杖,用L型义肢自配的反重力吸尘装置两把就扫清了玻璃渣。白大褂们一语不发地放下担架,几个大步步奔到三三两两倒在地上的病人前,蹲下身去开始给他们切脉。诊治了片刻后他们皱了皱眉,从各自的应急包里翻出了花花绿绿的药片,递给了吐得一脸苍白的病人。 就在这时,地板忽然嘎吱一响。在五心朝天后就一直闭目不言的林简骤然睁开了眼睛,右手扶墙直接翻身站了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三三两两散布的白大褂,忽然微微一笑,喝到:“疾!”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咔嚓连连作响,病人们手上的药片全部脱手飞出,在半空中飞旋开裂,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最后裂成一堆堆漂浮的彩色尘雾,盘旋不去。林简冷笑一声,张嘴吹气,那些尘雾如被狂风所激,飘飘荡荡全盖在了医生头上。 人们猝不及防,纷纷惊叫出声。石原等人眼见药片脱手耽误了治疗,又急又气下转头朝着林简高声质问,其中石原的声音尤其大。他脸色涨得通红,厉声叫道:“林先生,你什么意思?开玩笑有这么开的吗?耽误了治疗你付得起责么?不要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林简脸色怪异,语气冰冷:“石议员,你妈妈没说过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么?” 他伸手一拂,宽大的病号服衣袖飘飘荡荡,迎风鼓舞,那些飘扬的彩色粉末如铁屑附磁石,纷纷扬扬排成一列,长线一样直灌入他的袖口。林简轻抖长袖收拢手臂,转身朝着呆立原地的四个医生微笑。 “诸位医生们,BA元素已经拿到药品许可证了么?” 第78章 BA元素与尸毒 “BA元素。”苏洛低声道:“你确定是这个?” “不会有错的。”林简看着屏幕,脸上露出了慎重的神态:“我曾经亲眼见过BA元素的实物,同样是附着在活人的皮肤上,同样能改变形态,甚至漂浮移动……不错,这就是几个星期前我看到的东西。当时还是在查苯猜事件……拿出这东西的人公然向我炫耀,告诉它能随意改变性质与形态,甚至包括自身质量与重力。也正因如此,这种接近于金属的元素在被活化后几乎可以直接漂浮于空气中。” 苏洛皱紧了眉头,声音低沉:“我不懂军工物理,与国防部也没有什么来往。但无论怎么来说这样一种物质也太——太不可思议了。” “我对物理更是一窍不通啊。”林简道:“但这种元素恐怕本就不能用常规科学解释,它更接近于玄学。当时方舟为我展示过BA元素的种种用处,还透露出BA元素激活时的一些密辛……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BA元素只能被来自人体的高浓度精神力活化。而且从描述上看,这种精神力的性质……近似于道教所提的元神。” 听到最后“元神”两个字,苏洛的表情直接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显然是完全没想到BA元素还有这样的神展开。林简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低声续道:“说实话,方舟和我谈的时间很多,说话也半吐半露,几乎肯定是没有说完BA元素的所有性质。如果BA元素真能被元神驱动,乃至需要消耗活人的寿命那么它就很可能有更为广阔的玄学用途,而不只是……一个性质多变的元素。” 苏洛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的意思是……” “尸气虽然性质属阴,但泄露到外界却会呈现出烈阳之气的灼热性质。这间走廊里的温度正在逐渐升高,而热源只有那三个人,那么它们肯定就是尸气的来源。”林简道,他转过头来看着屏幕,目光扫过那三人裸露的肌肤,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停留了片刻:“尸气通常只出现在古尸体内,这三个人却全是活人。活人不能散发尸气,那么就肯定与他们皮肤上附着的BA元素有关。” 话语刚落,大屏幕上三个人忽然微微晃动,而后脖子后颈处又有一块皮屑掉落,散落在空气中随风飘飞,脩然化作无形。 看着这些皮屑飘飘荡荡,无风舞动,苏洛脸色一变,眼神中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疑虑。他沉吟片刻,转头问林简:“你知道怎么处理BA 元素么?” “不知道。”林简面无表情:“世界上也没有把会自己秘密武器缺点随意泄露的人。不过……”他顿了一顿,“如果说它是被元神驱使的话,我倒可以勉强试一试。毕竟道术与这个——似乎原理近似。” 周子梅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试?” 林简没有再说话,他伸手探入口袋,摸出了一节短短的红绳。端详片刻后,将绳子绷直搭在右手食指上,自第二个骨节开始密密缠绕,一圈一圈绕得极是紧密。整整绕了九圈后,他弯了弯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手指,低头看了片刻,突然伸出一截红润的舌头,舔了舔红绳。 舔完一圈后,林简神色自若的抬起头,似乎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在寻常不过的小事。他目光轻飘飘扫过面无表情的两人,最后落到了屏幕上。林简微微一笑,探出那根食指,朝着屏幕上的三人轻轻一点。 这一点下去,只听到屏幕里咔嚓一声轻响,那三个呆若木鸡的人忽然向前一栽,裸露的后颈手臂处裂痕纵生,迅速蔓延扩大。一秒钟后咔擦声爆响,几大块皮屑猛然挣脱后颈皮肤,子弹一样弹射了出去。那三个人惊觉身后有异常,伸手就想摸索后背,却不料那几块皮屑漂浮片刻,当空转了一个大弯,竟然猛扑向了三人面部。三人骤然看到面前尘屑飞落嗖嗖风响,猝不及防下嘶声长叫,转头拔腿就跑。皮屑飘飘扬扬旋转飞舞,脩然裂成数十块,利箭似的朝三人激射而出,紧追不舍。三人屁滚尿流,在皮屑前拼命狂奔,不过几秒钟内竟跑出了十几米远,只可惜身后的碎屑去势实在太快,瞬息之间已经追上了最末尾的人。只见它当空盘旋向下疾射,嗖的一声便没入了那人的头发。 最末那人身体一僵,还来不及伸手去摸头顶,就觉得一股岩浆似的的热流从天灵盖上灌下来,迅速流满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将每一处都灼烧得丝丝作响。刹那间他大脑已经炸开无数滚烫火焰,烧得眼前一片火红,他下意识张嘴想要尖叫出声,却只发出了赫赫的喘气之色。少顷后胃部食道一起灼痛,翻腾的热流泼泼荡荡,从张开的嘴里喷射了出来,洒满了整个地板。 这人伏地狂呕,猛然之间想起临行前听到的安全警告,只觉得心中惊骇欲爆惶惑恐惧,当即出声狂叫哀嚎,惨不忍闻。 …… 病房里的屏幕只监视到了走廊尽头,之后就全成了死角,。故而苏洛与周子梅只能看着屏幕上狭窄的一角,看着那三个人突然之间嘶声狂叫,而后拔腿狂奔慌不择路,跑到一半时队尾的人失足跌倒,而后就地狂呕起来,吐得满身满脸的秽物。另外两人脚步只是略微停了一停,头也不回的一路跑远,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整个监视器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浑身抽搐的呕吐患者。而后惨叫刺耳,震得整间病房都开始嗡嗡作响。 片刻之后,林简缓缓摊开右手手掌,伸左手拈住红绳的末梢,将食指上的绳结一圈一圈又解了下来。解完最后一圈后,他随手抛出绳子,转身面对着苏洛与周子梅,神情凝重。 “就在刚才。”他轻声道:“我已经验证了两个猜想。第一、他们确实是用的BA元素作为尸毒的载体;第二,BA元素有高度的玄法亲和性。” “怎么验证的?”苏洛沉声问道。 “我用了一个小法术。”林简抬起手来,看了看食指的勒痕:“这种法术类似于‘闹凶’,一般就是利用阴阳气脉的不平衡驱动一些小东西而已,大半是用来装神弄鬼。但当我尝试着操控那几个人身上的尘屑时,却得到了惊人的回应。那些飞扬的BA元素相当激烈的响应了这个法术,以至于本来只应该缓慢飞旋的皮屑竟然变成了高速发射的子弹。这已经完全超过正常效果了。” 说完,他顿了一顿。苏洛与周子梅对视了一眼。他们想起了那三人狂奔的场景。 “然后呢?”周子梅问。 “然后我试图操控BA皮屑,结果发现操纵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林简看了一眼屏幕,上面的人已经瘫软在了秽物中:“于是我让一块皮屑接触到了那三个人的皮肤。结果很有意思——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特异性,一旦接触到BA元素后立即就出现了呕吐晕厥等尸气中毒的症状。症状如此强烈迅速,证明这块BA元素含有的尸毒浓度已经大大超过了他的承受上限。但仅仅几秒钟之前,这个人还在与这块碎屑亲密的接触……这样传导的尸气远远大于一小块碎片,可这些人安然无恙。” “所以……那三个人并没有尸毒的抗性,或者说抗性不足以让他们接触如此大剂量的尸毒。”林简说:“在那几秒钟内,BA元素也好,尸毒也好,都来不及发生变化,唯一的变化只是我的法术。当时我暂时夺取了BA元素的控制权,然后那块碎屑就立刻对原主人表现了攻击性。这绝不应该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物质所能展现的性质。并且不仅如此——从那三个人的反应来看,显然他们也很清楚BA元素脱离掌控后的反应,所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甚至可以猜测,那三个人之前在走廊里一动不动,应该是在全力毕集精神元气,以此来控制BA吧。” 第79章 为虎作伥 “……所以,BA元素理应与玄门法术有所联系。这可能也就是方舟不惜暴露也要找到我的缘由——要么是灵修会垮台后无人可用,要么是想广撒网多下钩找多找几个会法术的人做备胎。”林简看着自己的手掌,脑子里转着几个星期前初次见到方舟与BA元素的情形:“他们本来就与苯猜合作愉快,恐怕这些稀奇古怪释放尸气的法术就是从他身上拿到的……”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抬头朝身后的两人望去。苏洛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似乎已经由这段话想到了什么更为可怕的前景。周子梅却是一脸的呆滞,动也不动的望着林简。 林简有点诧异:“周小姐怎么了?我说得不明白么?” 周子梅慢慢摇了摇头,声音恍惚:“你自己看看屏幕吧。” 林简再次转过头去,看到屏幕上干干净净,还是一个浑身抽搐的男人倒在秽物之中颤抖,上面轻烟一样的飘着一层薄雾,正是碎裂成灰笼罩不去的BA元素。这层薄雾被微风吹动,正绕着中心瘫倒的人体缓缓旋转,远望去像一个淡红色的漏斗。除此之外,屏幕上别无他物,丝毫没有特异之处。 林简心下疑惑,正想发问,却听身后周子梅声音发颤:“你……说一句话。” “怎么——” 话语未落,那聚成一团的薄薄灰雾骤然张开,当空盘旋,向只水母一样的急速蠕动,刹那间就扩张了数倍。林简大出意料,下一句话当即化作了一声惊呼。那层薄雾立即应声震动,像沸水一样剧烈翻腾滚荡,向外涌动,将地下抽搐打滚的人体罩了个结结实实。那男人周身一僵,随机尖声狂叫,死命向上一弹,蹿起老高,活像只垂死挣扎的金鱼。而后他砰的跌落在地,再也没有动弹。 林简呆住了。 沉默片刻后,他身后周子梅抖着嗓子问:“这……这灰尘……是您有意做的?” 她居然说“您”? 林简霎时间只觉得荒谬透顶。他苦笑一声,看着屏幕里昏厥的人体,低声道:“其实这个法术……真的只能稍微活动一下物体而已。” 话音刚落,那瘫软的人体微微颤抖,片刻后光芒闪烁,星星点点的尘屑从肉体上缓缓漂浮而起,徐徐上升,一边朝周围扩散。不过几秒钟过去,走廊上又飘满了悬浮如雾气的尘埃,尘雾中细小的粉末在月光下微微闪动,浑然看不出之前凶厉的景象。 林简噎了一口冷气,几乎能感到背后周子梅怀疑戒惧的目光。 沉思片刻后,他慢吞吞地转过身去,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两个呆若木鸡的人。林简面无表情的回望了他们片刻,肃然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我真的没有本事操纵到这个地步。我用的法术充其量只能……” 他顿了一顿,伸手朝苏洛处虚抓,刹那间仿佛清风拂过,苏洛的右手微微一痒,衣袖振振飞舞起来。一秒钟后微风停止,宽大的衣袖再次软软垂落。 “……做到这个地步。“林简道:“所以这真的只是BA 元素自身的问题。说实话我已经解开了红绳,撤除了操纵物体的术法,但仅仅是一点残留就……” 苏洛默然少顷,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袖子,低声道:“那么刚才BA元素的异动……为什么会随着你说话而变化?” “人体在呼吸之中会吐出少量阳气,而这种阳气在说话时尤为明显。”林简道:“所以不只是我说话是BA元素才有异动,而是呼吸时的变化并不明显,所以被忽略了。这些BA元素长久环绕着那个男人,恐怕也是被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病房里的其余两人移开目光看向屏幕,果然见到灰尘飘荡,曾经四散的尘雾仿佛磁针附铁,正缓缓朝着昏迷的男人聚拢。林简并不回头,继续说道:“如果能从他们身上探出BA元素的秘密,那么至少我们能弄明白医院里的种种怪像,或许可以找到破局的关键。退一步说,就算不能理清楚缘由,现在医院里遍是富含着尸气的BA雾气,这些无论如何也是要情理掉,哪怕就算为了咱们自己的小命,也必须尽快搞清楚BA元素的控制原理。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和BA元素对上——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他一口气说完,周子梅的脸上浮出了呆滞的神情,她左右看了看苏洛与林简,哑声道:“怎么做?” “百般推测不如亲眼目睹。”苏洛神色凝重,“现在病房里还有几包藕粉,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应该足够我们在走廊里活动一段时间。只要时机把握得好,给一个男人搜身用不了太久,我们应当可以全身而退。” 周子梅的神情更空白了,她不敢置信地问:“走进走廊?走廊里……” “我知道。”苏洛打断她:“的确可能有呕吐的风险,但留在病房里就安全了?尸气越来越浓,持续不去,靠着几包藕粉你能撑多久?” 周子梅神情难看,半晌后才挣扎着开口:“我的腿……” “不用担心。”林简轻声道:“高秘书长那里多得是合用的智能义肢,我可以顺手帮你捎一架来。” 他徐徐伸出右手,凝视着食指上断裂的红线:“正好我也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傻逼把我的阵法给毁了。” 林简伸手招来那些离散的药片时,自己心里都不由得惊骇不已。 虽然看起来风姿翩翩逼格爆满,但他出场时那一挥衣袖不过是想打落众人手上的药片而已。世间久染人气的事物都会别有灵性,在遭遇阴阳突变时会随之感应,现出浮空移动等种种异相,世人偶然见到,通常都会以为是鬼魂作怪,因此以讹传讹,呼为闹凶。而道教考究原理,以此创生出一门小小的法术:只要施术者控制阴阳流动,就能激发细小物品,使之突然震动悬浮,造出种种怪相。这种小术法原理简单操作简易,效果却很难控制,至多不过是市井的小杂耍。 但现在,林简仅仅是稍微催动了阴气,那些飞散的BA元素竟如臂使指灵敏之极,刹那之间全数相应了召唤,倦鸟归巢一样全涌进了他的衣袖。不光如此,林简还能清晰察觉到袖子里碎屑弹动,转瞬之时手指微微一麻,一股热气从手腕处涌出,绕过劳宫穴直冲手指,而后自指尖喷薄而出,无数BA尘屑从衣袖深处翻涌而上,被热气牢牢吸附在了手掌十指上。 仿佛是这一次使用了自己身体的缘故,他几乎可以敏锐感知碎屑贴附与指尖的诡异麻痒,甚至好像手臂已经随着尘屑而延生变长,乃至可以觉察出微粒的每一次触碰撞击,与热流在空气的旋转鼓动。脩然间心中仿佛成了一面明镜,袖里乾坤如画卷一样在镜面展开,连碎屑的漂浮都历历可辨。 林简心下惊骇不已,面上却全力保持了镇定。他抬起头来扫视过僵立在原地的四个白大褂,微微一笑:“诸位医生们,难道BA元素已经拿到药品资格证了?” 他身后众人登时大哗。这四个医生却还是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林简凝视着四个白衣人,徐徐道:“现在诸位最多算个投毒未遂,尽早自首也不是就没有希望,何必顽抗到底?你们的同伙已经是束手就擒了,又何必再重蹈覆辙。” 听到“同伙”两字。其中一个医生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抬起头来盯着林简,眼神空洞无物。片刻后,他嘶声道:“你抓住了他们?” 林简点头。 “喔。”他漠然道。 话音刚落,林简只觉大腿一麻,而后整条腿的肌肉都发起软来。他尚没有反应过来,那种麻痹酸软便迅速沿小腿而上,瞬息之间便蔓延到了盆腔大腿,而后急速上窜,朝着腰腹野火似的进发。不过区区几秒钟,他的整个下半身已经是一片麻木僵直,完全没了知觉。 林简晃了一晃,忽的展袖一抖,无数尘屑纷纷扬扬自袖中飞出,顷刻间便浮满了林简周身上下。他伸手虚按空中稍稍用力,身体往上一窜,竟晃晃荡荡离开了地面,悬在了半空十几厘米处。后面立刻是一阵惊呼。 林简缓缓松开手掌,侧头朝白大褂们温和一笑,徐徐道:“说起来算是我一叶障目了。嗯,刹那之间使人下体瘫痪不能动弹,有这样本事的可不多……伥鬼一向少见,没想到我竟能一面瞧见四个,这趟真是没白来。” 他的话好像按动了什么机关,四个白大褂同时抬起了头,四双无机质似的眼睛从四个角度牢牢盯住了他。林简眯着眼睛回望了他们一圈,忽的轻吹了一口气,那些尘屑飘飘扬扬向上飞卷,将他牢牢的罩在了空中。 “据说年深日久的老虎别有本事,能够驱使被他吃掉的人,让鬼魂帮它引诱活人,所谓为虎作伥。”林简站在虚空之上俯视着四个医生,声音柔和:“这些丧生虎口的伥鬼没什么别的本事,最擅长的就是狐假虎威。平常人只要闻到他们的气味,两条腿就自然走不动路了,体弱的甚至会直接晕厥过去。这样就方便老虎下嘴……这么看来,诸位的业务还是很熟练的嘛。” 没人答话。 林简丝毫不以为忤,他扫了一眼走廊,口气更温和了:“也对,伥鬼确实没什么智商。不过诸位好歹给我解一个疑问吧——现在伥鬼都到齐了,你们的老虎又在哪里呢? 第80章 风虎云龙 其实我根本就不懂怎么打架。 林简独自漂浮在瘫软的众人面前,衣袖与下摆随微风而微微浮动,像是翩飞的蝴蝶。他的目光依然清澈专注,像x光线一样扫过僵直站立的四个白大褂,神态中丝毫不露声色。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 然而此时,他的心里事实上有点惊惧。 他急中生智使的那个法术确实起了作用,原本用来法事上操纵纸钱扫帚的骗人术法(古时道士超度死者,为了展露神通会故意将较轻的纸钱扫帚碗碟等抛上空中,以江湖戏法让它久久不落,以此牟利)不出意料地被BA元素催化出了惊人的效力,足以托起一个成年男子。而在离开地气后腿部的麻痒也已经被止住,甚至有了逐步消退的趋势。但大腿以下的酸软之感却牢牢守住了阵地,丝毫没有屈服的迹象……如果不是他现在两腿悬空全不受力,大概已经被迫跪在了地上。 伥鬼的法术全部来源于驱使鬼魂的老虎,老虎的威风越大,修持的年头越久,伥鬼的法效就愈发强盛。一般的伥鬼甚至不能直接在活人的呼吸之气前现身,充其量只能以幻听与错觉迷惑阳气虚弱的孤身行人。而现在走廊里挤满了壮年男性,呼吸之间阳气扑面,更遍布着玻璃片与红绳等破阴的煞物,这四个人却浑然无恙,一招出手竟然让林简反应不及,直接吃了一个大亏。 这么强横的伥鬼…… “你们背后的老虎在哪里?”林简道。 没人说话,那五个白大褂依然保持着沉默,五张面具一样僵硬死板的脸一动不动,五双无机质一样漠然的眼珠微微上翻,死死盯住林简。 林简叹了口气,轻声道:“看来只有我自己找了。” 话音刚落,离他最近的白大褂突然动了——他合拢了双腿,猛然蹬地跳起,朝着林简一拳击去。这一拳迅猛之极,拳头刚到半路,凌厉的风已经扫到了林简面上。林简浑若无事的朝着白大褂微微一笑,悠悠朝拳头轻吹了一口气。刹那间BA元素聚拢舞动,林简的身体随之飘然后移,险而又险的躲过了白大褂的拳头。 白大褂曲腿落地,正欲蹬地发力再次弹起,忽然风声骤响,林简袍袖猎猎鼓卷,洒出一片五颜六色的BA烟雾来。那些烟雾当空飞扬,蚊子见血似的朝白大褂脸上扑来,前赴后继的吹向他的眼睛。白大褂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无数灰尘碎屑已经冲入了他的双目,顷刻间将眼皮眼珠都遮了个结结实实。他喉咙里咯咯一阵怪响,身子一晃,直挺挺栽了下去。 林简抖了抖袖子,将飞散的尘土再次聚集,曼声道:“都说老虎的本事全靠着一双眼睛,看来只要把招子给废了,这百兽之王也得虚上几分呐。” 他再次低下头来,目光仔细扫过了剩下那三个伥鬼的眼睛,希望能从他们的眼神中找出一点不同的影子——据说老虎操纵伥鬼靠的就是眼神瞳孔。通人性的恶虎甚至能直接将伥鬼的眼睛与自己的眼睛联通,借着鬼魂的视野探测消息……但现在他什么也没看到,那三个人依然呆若木鸡,就像僵死了的木头人。 难道真要把这三个人一个个收拾了? 林简有点头疼了。收拾伥鬼容易,但要解除腿部的麻痹就必须要找到驱动伥鬼的元凶。如果幕后的操纵者真的打算放弃这四个手下,那么整个医院的后遗症就真会成了死局。毫无办法。 必须把老虎给逼出来,他想。 林简抬头看了看月亮,借着月光估了估时辰,然后他低下头来,慢慢从衣袖里伸出了左手。左手的食指上一点殷红,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他垂下手来屈指轻弹,指尖上的血液随之射出,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自己脚下。 “风来。”他低声说。 话音刚落,走廊四处骤然嗖嗖作响,狂风大作,而后各个窗户哗啦啦震动,窗帘震荡鼓舞,笔直的向里猎猎抖动。林简身侧的BA碎屑随风鼓卷,像浓雾一样的弥散收缩,最后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躲在林简身后的几个人纷纷尖叫,忙不迭的抱头蜷身,惊慌失措的躲避激扬的尘土。 几分钟后风声越来越盛,狂风钻进衣袖领口,吹得人们的衣服浪花一样的鼓卷起伏,风里沙尘弥漫,打得皮肤隐隐作痛。每一个人都缩起身体捂住了口鼻,唯恐吸入了一丁点灰尘。嗖嗖狂飙中林简的声音随风鼓舞,越发响亮清晰:“所谓风从虎云从龙,现在风声这么大,干嘛不出来走走呢?” 这句话被狂风裹卷带动,沿着走廊病房四处回荡折返,一时间医院里人声响亮,无数“干嘛不出来走走呢”的回声在风中次第想起,就好像无数个林简在依次说话。 回声震动了整整十九次后,风声骤然变小变弱,向着走廊的方向急剧收缩,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嗖嗖声渐不可闻,高高竖起的窗帘跟着一一落下。猛烈砭骨的狂风迅速减弱,片刻间化作微微轻流,像水一样的从每个人的衣裳头顶处划过。最后消弭无声。 林简终于笑了出来,他侧身看向走廊的尽头,声音轻柔:“阁下终于肯出现了?” 没人回答。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隐隐响起,好像一个重物正在蹒跚举步,朝走廊徐徐走来。渐渐脚步声越来越响亮清晰,林简身后的人开始止不住的抽气。 半分钟后,走廊尽头影子一闪,而后地板砰的一声闷响,一个影子踩着响声从阴影里一步蹿出,一动不动的站在了原地。 纵然林简心下早有准备,骤然见到这陌生的黑影也不由大吃一惊:他面前既不是老虎也不是重物,而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矮个子,全身密不透风的裹着一层又一层的黑布。他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上戴着一副奇大无比的墨镜,硬是没有露出一点皮肤。 这浑身黑衣的矮个子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再也没有动一动。 林简回过神来:“你是这三个伥鬼的主人?” 矮个子默然不语,只是僵硬的点点头。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和BA元素又有什么关系?”林简问道。 矮个子的脸被挡了个结结实实,谁也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在一瞬间林简觉得他似乎愣了一愣,然后慢慢抬起了同样缠得结结实实的右手,举到了墨镜面前。 他好像突然对自己的手产生了很浓的兴趣,在眼前将那只层层包裹的手掌反复翻动,一遍又一遍的仔细端详。整整翻了十转后,连林简也无法忍耐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暗含威慑:“你真不打算给个说法?” 黑衣人终于侧过了头。他“看”了林简一眼,手掌忽然上探,直接摘下了眼镜,露出了一双橘黄色的眼睛。这双眼睛毫无感情神采,就像一颗冰冷无神的玻璃珠子,动也不动的盯住了林简。 然后就在一刹那间,林简身后爆出了一阵惊恐欲绝的嘶吼,凄厉尖锐之极。林简愕然转过头来,却看见身后躺了一地的男男女女,全都面部扭曲,打滚尖叫,好像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物。甚至墙角有几个人已经瘫软在地,身下是一大滩水渍。 林简:…… 真有些尴尬。 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的盯着那个黑色的小矮子。小矮子神态漠然,一双橘黄的眼睛立即迎了上来。在目光接触的一刹那,林简心头猛然一跳,随即涌出了一阵极度的惊恐,好像面前是什么致命的可怖威胁。这股恐惧像毒蛇一样攀住心脏沸腾血液,而后沿着脊柱一路向上,直冲大脑,沿途造出种种幻象恐怖。谁料杂念才生,四处BA元素立即随之鼓动,瞬息之间他周身凉风鼓舞,脑子一冷一冰,立刻从惊恐中挣了出来。林简心头狂跳剧烈喘息,迅疾拔开眼睛望向别初,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 老虎的本事全在一双眼睛……他惊魂未定的想起了自己几分钟前说的话。 不过居然可以靠一双眼睛里的虎威震住这么多的活人,这只老虎确实大不一般。 他喘了一口气,第二次鼓动了衣袖。刹那间狂风大作,他周身的BA元素被风暴席卷,纷纷涌入了奔腾的气流中,而后互相碰撞旋转,朝四周狂飙射出。 按照这个法术的构想,这样漫天遍野的灰尘足以封锁老虎的视线,甚至钻入它的眼睛使之暂时失明。但这只老虎当然不同凡响:几秒钟后更加尖锐的风嗖嗖刮响,迅疾朝林简处扩散,两处方向相逆的狂风彼此撞击,发出嘎吱嘎吱的尖利嘶鸣。林简面前的气流迅速减弱,朦胧的BA雾气节节后退,朝他身边不断的收缩聚拢,再也无力扩散出去。 风虎云龙。老虎果然天生擅长于纵风。林简想。 不过他还没有傻到和这个矮子比拼长项的地步。林简第三次挥动了衣袖——这一次出来的不再是BA尘雾了,只听他身后砰砰连声,而后微风徐来,送上一节节断裂的红绳。这些丝丝缕缕的红线当空盘桓了片刻,终于翩然旋转,直直射入了林简身前的风暴中。 林简收拢手臂,对着尘雾中隐约可见的黑布面孔微微一笑。 “人类乃万物之灵,可不是一只老虎能比得上的啊。幕后黑手先生。” 第81章 神仙打架 林简在大大咧咧的说什么人类乃万物之灵的时候,心里头可全不像他脸上表现的那么有把握。 归根到底,他不过是一个靠着几本道术秘籍半蒙半猜的半吊子。哪怕前世见过千千万万的玄法异术,看过再多精妙绝伦的公案语录,见闻眼光再如何深远明晰,他这么个毫无基本功的门外汉也全然不能理解掌握,最后可以上手的至多只有江湖术士行骗时的小小伎俩,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当然,能流传于世的障眼法都算是被优胜劣汰大浪淘金后的精品,各自都有非凡独到之处。平日里林简靠着它们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用得是得心应手,轻松就瞒过了星际时代里不明真相的一大票网友观众,乃至连高大冠苏洛这样的人中英杰都茫然无觉,真心把他当成了手腕通天的奇人异士。 但自己的底细他自己最清楚了。江湖里的障眼法能惑人耳目混淆视听,却千万经不得一点考验。这些巧妙的小法术极端依靠于阴阳环境,所制造出的法效也只能是隔靴搔痒,无论声势多么浩大,遇到真正的强敌都得抓瞎。 现在他面前的这只老虎,就能算是了不起的劲敌了。 所以林简有点抓瞎。 其实要收拾一只只会驭使伥鬼的老虎并不难,他脑子里几乎是瞬间就翻出了几个方案。最简单的是借着现在窗户大开,施法从天上引一道雷电下来烧瞎这只老虎的眼睛。如果现在万里无云招不出来雷电,还可以暂时撤离战场,到僻静的地方去请神下身。无论是哪个过路的神灵出手,要收拾一只连人话都不会说的老虎也是轻而易举,绝不成问题。 总而言之,方法很多。 但林简终究是没敢动手。请神与招雷都是极为高深玄妙的玄门正法,虽然口诀与步伐都不算难,但内里的精义却高深莫测,远非机械简易的障眼术法可以比拟。招魂之类的小法术还可以直接上手,但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就会惹出大事。比如把他的寿命折去一半。 所以深思熟虑后,林简决定再走一次捷径。他暂时减缓了猎猎的狂风,再一次将BA尘雾聚集到了身边。几秒钟后,他身后砰砰作响,几十根断裂的红线从后方旋转飞出,翩然射入了前方呼啸的风暴中。这些红丝质地轻盈浑若无物,在风暴中随着气流上下翻飞,断裂处拖带的丝缕纤维随之猛烈抖动飞舞,像一只只飞翔的红蝴蝶。片刻之后,断裂的根根红绳骤然蠕动蜷曲,渐渐的开始膨胀起伏,细长的丝线扭动盘旋好像正在死命挣动。 林简神色不改,微微一笑,对着飞舞的红绳再吹了一口气。这口气后,面前的风声骤转尖锐,气流再次汹涌澎湃,咆哮翻滚扑腾。混乱的气流中红色点点,赫然飞着近百只通体赤红的硕大马蜂。这些马蜂健硕之极,每一只都有成年人小半个手掌,它们当空飞旋嗡嗡狂震,发出的声音连风声也遮不住。 狂风背后,林简面无表情地收回衣袖,声音轻缓:“据说山里有一种马蜂,蜇起来格外凶猛,就连皮糙肉厚的狗熊都经不得几针,严重的甚至被活活咬死……那么你能挨几刺?” 说罢他扯了扯嘴角,朝外吐出了一口血沫。 这一口血是开战的信号,还在盘旋飞舞的马蜂立刻停住了身形,一秒钟后它们整齐划一地调转了方向,朝着烈风的那一头猛冲了过去。这些马蜂极为健壮凶猛,顶着狂风也一步不退,振动着翅膀声音尖锐,一寸寸的逆风而上。 马蜂刚飞到中线,走廊里的风声突然转大变强。有迅猛激烈的气流从对面喷射而出,朝着马蜂与林简直冲过来。这道疾风实在强烈迅疾,振翅挣扎的马蜂们登时七歪八倒,甚至翻飞着连连后退。林简迎风侧头,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就在此时,奇变陡生。只听地板砰的巨响,狂风中跃出一个巨大的身躯,朝林简猛扑而来,抬手就是一个左勾拳。此时林简正伸手抹脸擦拭眼睛,仓促之下毫无防备,竟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拳直接击飞了出去,翻身栽倒到了地板上。那身材魁梧的白大褂蹲身落地蜷腿发力,正欲再次扑过去补上一刀,却忽觉拳头处火烧火燎,刹那之间剧痛如狂,沿着手掌臂膀烈火一样的蔓延,直烧到心脏与大脑。他啊的一声尖锐狂叫,再也抵受不住,骤然向前前一扑,俯身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几米远处林简咳嗽着扶住墙面,勉力直起身来,抖着手从身上拈下一只扁扁的马蜂。他低头看了这只死马蜂一眼,随手将它抛下。马蜂的尸体笔直坠落,半空中悄然化成了一节红绳,无声跌到了地面。 “用狂风阻拦视野然后派手下偷袭?”林简哑声道:“很不错的想法嘛。咱们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光一点蛮力可奈何不了我啊……” 他叹了口气,开始慢慢念起半生不熟的咒文。这次的符咒并不漫长,但说不出的佶屈聱牙古奥难记,与法术效果完美契合。几秒钟后他衣兜里叮当轻响,几个小小的铜扣挣脱了纤维的束缚,盘旋着飞到了他面前。林简眯眼打量这些轻薄的小金属片,朝它们轻轻吐了一口凉气。铜扣们脩然散开,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希望衣服厂商不要坑到在铜里掺假啊。”他喃喃自语。 不过这一次好像运气不错。那个复杂的法术没有出什么岔子。片刻后他听到了一声短促的惊呼,而后地板轰然震动,一个穿白大褂的庞大身躯从风暴中滚了出来,哐当瘫在了他面前。这个沦为伥鬼的医生躺在地上,周身肌肉已经竭力绷紧蠕动,双腿也在死命挣扎蹬动,似乎是竭尽所能的想翻身站起。但尽管已经用尽了浑身力气,他还是牢牢贴在地上,连头都不能扬起。似乎被什么重物给死死压住。挣扎半分钟后他喉咙里赫赫作响,手脚一摊终于软倒了地上。 林简咳嗽着手抚胸膛,慢慢走近了这具躯体,他伸腿踢了踢白大褂的腰,蹲下身来取下了黏在他头顶的那枚小小铜片。他歇了片刻再咳嗽了两声,然后伸手拍了怕白大褂身上的灰土,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白大褂的身体很硬,但不出所料的还散发着活人的温度。林简盘腿坐在他的腹部处,默默的听着走廊里响亮的风声。现在他的千斤闸已经用了一枚,如果不出意外的半分钟内另一只伥鬼也会被压倒。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那只沉默不言的老虎了。他并不指望用这招压制住伥虎,毕竟千斤闸按规矩必须用经过万人手的铜钱,现在偷工减料后威力已经无法保证。但只要稍微牵制住伥虎的注意力,被疾风束缚住的马蜂就能借机脱困,届时两面夹击,应该能奏奇效。 几分钟后重物哐当的倒地声如期传来,而后地板的咚咚震动也越来越激烈狂躁,甚至压住了风的嘶吼。想来现在另一只伥鬼已经倒下,孤身一人的伥虎应该正在全力闪避残余的铜片纽扣。但铜片的速度被风催化,只会一次快过一次,无论老虎的动作有多么轻盈敏捷,都不可能在这样迅猛的速度下躲开,除非—— 一念方生,林简忽然听到风声凌厉呼啸,他转过头来,刚来得及看到一个庞大健硕的黑影从头顶上笔直落下,朝他汹汹砸来。 这黑影的去势实在太快了,电光火石之间重物激起的狂风已经碰到了林简的头顶,下一个瞬间就会将他砸翻在地。这个黑影的身形如此巨大,想必能把林简这幅小身板的五脏六腑肝脑肚肠都从嘴里给压得喷出来,在地面上铺成一个放射状的半圆形。 一刹那后,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如预期一样响起,然后是嘎巴的骨骼碎裂声,与石原高大冠忍不住的尖叫。但这些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一声刺耳的嚎叫声中——压在地板上的那个黑色身影突然从地板上高高跃起,跳跃几步后又仰面跌倒在地,一边打滚一边高声惨叫。他滚过的地面血迹斑斑,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玻璃渣滓。 “故技重施也应该考虑一下对手的智商吧?”林简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喘气,声音疲惫:“原来听人说伥虎的眼睛格外糟糕,分辨猎物全靠鼻子……看来倒不是说的假话。” 他费力站起身来,大脑仍然在一阵阵的晕眩,浑身到处都是被玻璃渣子划破后的刺痛。甚至连腰腹都有一些酸软。法术的后遗症仍然相当严重。但只要能解决掉伥虎,这一切又不算什么了。他伸手击掌,四枚铜扣应声而起,徘徊片刻后当空散开,各自贴到了黑影的手掌脚踝处。黑影长呼一声,四肢如紧紧贴附于地,再也不能起伏分毫。 “你有点急躁了啊,伥虎先生。”林简扶着墙壁,一步步朝黑影挪去:“先前已经用手下偷袭过一次了,现在我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呢?现在风向混乱,各种气味交织混合难以判别准确方向。只要用障眼的戏法骗过你的眼睛,我再偷偷换个位置就行了……不过可惜了这块玻璃——这是这间走廊里最后一块完整的窗户了。 他朝着地上的玻璃碎渣摇了摇头,好像真的为医院的损失无比惋惜。但很快又转过头来,牢牢的盯住了地板上那一坨被黑布包裹的身躯。 “好了。”他缓声道,一边慢慢的走向黑影:“既然阁下自己不肯招认,那就只有我自己来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话音未落,黑影中撕拉一声裂响,一坨肉球从翻飞的布条中骤然钻出,蹿到了幽深的角落里。 林简愕然一惊,随即看清楚了那团肉球——不,那不是一团肉球,而是一个肥得不可思议的矮胖子。他如此的矮与胖,以至于林简几乎没有第一时间区分出头部与尾部。这个满身伤痕皮肤黝黑的小胖子死死蜷缩在墙角,慢慢抬起头来。 林简看到了一双野兽一样的竖瞳。 第82章 从医院到医院 林简看到了一双竖瞳。 这双瞳孔呈碧绿色,在灯光下微微收拢变细,像一个尖锐的椭圆纺锤。是典型猫科动物的眼睛。 而现在,这双猫科动物的眼睛却长在了一张人脸上。一张又黑又胖的,满脸淤青伤痕的中年人面孔上。这张中年人的面孔原本平平无奇,但当它顶着这么一双诡异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看时,大概谁都会心惊胆战。 林简现在就有点心惊胆战。 事实上不光是心惊胆战。在被这双眼睛盯住后的下一个刹那,他就想转过头去避开这样的的目光。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脖子动不了了。 不,不只是脖子。还有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舌头眼睛乃至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全身都已经已经僵直发木,成了完全动弹不得的石头枯枝,甚至连移开眼珠躲避目光都做不到了。现在他唯一清醒的只有疯狂转动的大脑与意识,但这清醒的大脑意识毫无作用,他好像陷入了一个荒唐的怪梦,只能像木偶人一样僵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那双妖异的眼睛。 摄魂术。 传说山里各色精灵拜月修行,性本诡谲的动物长年见月下阴影变换,因此能悟出借气味目光摄取活人魂魄的邪法。一旦着道就不可能自行醒转,哪怕心里再如何恐惧惊怖…… 太大意了。 但很显然,这种夺人魂魄的法术对施术者的负担也实在不小。才不过片刻时间,林简已经能清楚的看到那个黝黑的矮胖子脸上泛出的冷汗,还有他微微张大的鼻孔。矮胖子伸手按在地上手臂微屈,似乎想要撑着地板站起身来,但很快他手臂一软,终于还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他抚胸喘息几声,眼神之中的光芒陡转凌厉。林简双眼一酸大脑一麻,竟不知不觉的站了起来。 麻烦大了。他想。 矮胖子始终保持着仰头看他的姿势,两只眼睛如影随形的随着他的身形转动,时时刻刻的保持着目光的接触。林简的眼珠被竖瞳牢牢吸住,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缓慢动作。他尽力反抗,但还是颤抖着丢下了手上的铜片,接着又颤抖着的迈开步子,蹒跚走向伥虎。 林简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大脑中全是横冲直撞的血液与横冲直撞的恐惧。他现在迫切的希望他身后的某个人能发现不对。哪怕只是稍微尝试着阻止一下也好……现在伥虎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切断目光接触,他就能…… 但没人反应。 他身后就像是死了一样寂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似乎这些人还沉浸在恐惧中。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发现了不对。林简只能徒劳无用的奋力挣扎,一边势不可当的迈开他冻得发青的脚。第七步,第八步——他已经能看清矮胖子脸上的皱纹与色斑了。这—— 砰! 猛烈的响声骤然在走廊炸开,而后是一声熟悉的怒喝:“林简?你怎么了?!” 话音未完,又有沉闷的声响传来。苏洛从走廊的尽头狂奔而出,朝他们大步跨来——月光下一切都清清楚楚。林简几乎能看清楚苏洛脸上的焦急与惊恐—— 他在着急什么?他心想。 但林简没有探究的机会了。就在矮胖子倒下的那一刹那,他眼前黑潮滔滔,奔涌而来,下一秒,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林简再一次醒来时,看到的又是纯白的屋顶。 “这又是在哪家医院?”他躺在床上,声音恹恹、 “据说是皇室的财产之一,应该值得信任。”萧振衣在他身边平静接口。 林简吃力的仰起头来,果然看到了一身纯黑的萧振衣,正在不紧不慢的削水果。 他重重把头摔回床上,声音里多了如释重负:“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总和其他人呢?” “我是苏洛叫来的。”萧振衣语气淡淡:“他报了警后直接给我来了电话,甚至坚持等我到了医院才去接受治疗,现在应该还在休息……至于其他人嘛,也没什么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多疗养一阵。” 他顿了一顿,声音多了郑重其事:“……倒是我要问你,医院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简盯着洁白的天花板,深深叹了口气。 “僵尸,伥鬼,摄魂术。三合一。”他恹恹道 萧振衣吃了一惊:“一起?” “分别。”林简翻着白眼:“最开始是伥鬼暗算,停电后一瞬间,医院里所有人都下肢瘫痪了。迫于无奈下我用了湘西一待赶尸的法门,抢了一个小秘书的身体方便自由活动。我批着这具壳子和苏洛去追间谍,半路上直接遇到了正释放尸毒的僵尸。好不容易解决后那边伥鬼又亲自上场,穿着白大褂给高大冠一群人打针吃药……” 萧振衣直接打断了他。他伸手向林简展示一枚药片,声音低沉:“是这个?” “这东西很好分别。”林简喘气道,他吃力的从被子里抽出左手,对着萧振衣的手掌轻轻一招。只听噗嗤一声轻响,那枚药片猛然从萧振衣掌心跃出,不偏不倚跳到了林简手上。林简合掌拢住药片,抬头对萧振衣微微一笑。 “就是这么个效果,你应该看明白了吧?” 萧振衣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后,他才慢慢点下头去。 “要精确的操控一片药丸是很难的。”他喃喃道,“更何况这东西还在我的手上,按理来说也会被我的阳气干扰……但完全没有。本来只能让药片跃动的小法术居然可以保证精度?难以置信。” 他低头看着林简,或者说看着林简的紧握的左拳,语气里有了些飘忽:“这就是……BA元素?” “没错。”林简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这东西我早死了。但在医院里,那些伥鬼旱魃大费周章,似乎也是想让高大冠一行人把这些小药片吞下去……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 萧振衣显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保持了沉默。但林简本就不打算问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岔开了话题:“你去看了现场了吗?有没有发现旱魃和伥虎的痕迹?” “我没有发现旱魃,也没有发现伥虎……但我发现了七个很奇怪的活人。”萧振衣道:“其中三个身上全是尸毒,另外三个则浑身冒阴气,简直跟鬼魂差不多。但最出奇的还是剩下那个——带来的急救医生在他身上发现了跨物种移植的痕迹。” 林简傻了:“什么?!” “跨物种移植。”萧振衣的口气里有了一点古怪:“据初步检查的结果,应该是手臂移植了猫科动物的一截骨头。听医生们当时的说法,这种移植技术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医学奇迹了,竟然可以完全没有排异反应,只是体细胞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影响——微不足道这几个字是一个免疫学的老专家说的。当时——当时这个医院的内科全被惊动了,一窝蜂的跑到那个胖子的病房搞观摩学习。‘为医学做贡献’” 林简立即回忆起了那个矮胖子诡异莫测的眼睛,还有那些皮肤上可怕的淤青伤痕……他觉得微不足道这几个实在是太轻飘了,‘为医学做贡献’听起来也很渗人。 不过他当然没资格发表异议。于是林简咳嗽了一声,哑声问道:“那么在他们身上还查出了别的异常吗?” “除了尸毒、阴气、跨物种移植外,一切正常。”萧振衣道:“甚至正常得非同凡响,几乎可以作为生理教材。但医生们再这些人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些小药瓶,根据上面的痕迹看他们应该是经常服用。现在这些药片已经被送到化验科去详细检查了,但从性质上看……” 他迟疑着住了口。 “——但从性质上看,”林简轻声道,同时摊开了左手手掌,掌心上那枚蓝色的药片骨碌碌滚动,格外引人注目,“应该与这枚BA药丸十分近似,对不对?” “……不错。” “所以,”林简盯着药丸:“这些人是要想方设法让高大冠等人服下他们本人也在服用的药丸。可为什么呢?如果真的要高大冠他们服下药丸,只需要想办法控制几个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或者干脆在饮食中下药即可,何必费这个周折……这些怪人服用这些药丸是要干什么?要高大冠服用又是想干什么?这些药丸与他们怪异的神通又有什么联系么?” “……你可以等检查结果。”萧振衣说 “你应该清楚医院的能力。”林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觉得他们能找到结论?” 萧振衣没再说话。 林简扬起头来,艰难地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好啦,现在去把医院的院长招来吧,就说咱们要申请一次动物实验。” 第83章 嫌犯 结果动物实验并没有搞成。 萧振衣只是出去了半个小时不到,就又推开门走进了病房,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你现在身体还好吧?”他问。 林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刚刚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我的精神很不好。” “那你现在有空么?”萧振衣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继续说。 “没空。”林简翻了个白眼:“我还要睡觉。我昨晚算是根本没睡好吗?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 萧振衣尴尬的笑了笑,终于低声道:“有个警察想见你一面。” 林简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冷淡:“要询问证人也不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就连一天也等不得么?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萧振衣摇头:“不过那个警察坚持说他们发现了一些比较特殊的痕迹,你可能会……很感兴趣。” “我现在只对睡觉感兴趣。”林简没好气的反驳:“再说我是警方的线人吗?就算再怎么稀奇古怪的痕迹证据,该感兴趣该头痛的也是警察和高秘书长,又有我什么事?” 萧振衣无言以对,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窘迫的微笑。正在此时,一个雄厚干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清晰响亮:“如果是一般的证据,自然是不用打搅受害人的休息。但现在这件东西与林先生大有干系,如果你撒手不管,那可实在是说不怎么过去。” 话音刚落,病房啪嗒一声再次打开,一个高大干练的中年人大步跨进了房门。他在林简病床前停步立定,不怒自威的眼睛笔直盯住了林简。 林简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声音中带着压抑的不满:“你是谁?又有什么东西和我有关?”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我姓江,江飚,省反恐办公室的主任,主要负责这次案件的审查工作。于昨天半夜发生的第三医院事件已经被调查立案。由于案件性质非常恶劣,上面已经将它定性为一场有预谋有内应的恐怖袭击,甚至专门成立了跨部门的调研组,并且规定了破案期限。现在整个省公安系统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所以就可以不顾受害人的感受了?”林简硬邦邦的顶了回去:“我理解警察们的压力,但公安系统的压力又与受害人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与受害人没关系。”江警官淡淡道:“但林先生也不是单纯的受害人吧?” 林简刚欲反唇相讥,讽刺上一句“不是受害者难道还是线人?”。却见江警官神色淡定,从容伸手入怀,从里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试管来。试管清澈透明,装着一只艳红硕大的马蜂,正在竭力挣扎,嗡嗡鸣叫。 林简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昨天半夜,整间医院里总共四十四人被送来这里急救。到今天凌晨,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有四个嫌疑人依然昏迷不醒。”江警官声音平静,神态却凛然自威:“据急诊室的反馈,这几个嫌疑人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唯一可疑的只有几处刺伤,可能是某种有毒生物的蜇咬……为了配置解药,警方调集人员对事发地进行了地毯搜索,找到了两只外表非同一般的马蜂。” 他对着林简晃了晃试管。林简的脸色变得出奇的难看,他蠕动着嘴唇,终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抓到这两只马蜂后我们立刻把它送到了医院。医生们准备好了实验室,希望能研究它的毒液……但第一只马蜂刚被杀死,就变成了这个。” 江警官第二次伸手入怀,捻出了一根断裂的红线。 林简已经完全僵住了,他的眼睛直勾勾挂在那根红线上,眼珠子随着它一晃一晃的摆动。整整过了半分钟后,他才迟缓的挪开了眼睛,声音嘶哑:“你们在哪里发现的?” “医院的一个马桶里。”江警察平静答道:“当时这个马桶的周围到处是断掉的红线。而这些红线的材质与我手上这根线一致——换而言之,那间医院绝对不只有两只马蜂。我说得对吗?” 林简无言的点点头。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抹了抹脸,低声道:“你想问什么?” 江警官抖了抖红线:“这到底是什么?” “一种障眼法。”林简简洁的说:“你可以把它看成幻觉,无论是声音也好颜色也好,都是眼睛与耳朵的错觉而已。” “错觉?”江警官皱了皱眉:“四个人昏迷不醒也是错觉?” “障眼法不可能变出毒液。”林简道:“这种马蜂只能制造幻想中的疼痛而已,只要时间一长就能自动解除。江警官,你口口声声说毒液和蜇伤——但医生真的找到了他们体内的毒液了?” 江警官皱了皱眉:“医生们还来不及做全身检查。如果他们中的是某种比较奇怪的毒素,一时半会察觉不到是完全有可能的。” 林简觉得自己真是身心俱疲,难以言语。他深深叹了口气:“江警官不相信的话,也可以找一只小白鼠试试这只马蜂的毒性。如果嫌数量不够……” 他嘬起嘴唇,朝红线的方向轻轻吐了一口气。江警官只觉手上一麻,那根细弱的红绳竟脱手飞出,当空断裂飞旋,变成了两只一模一样的马蜂。 “……我还可以提供更多。” 江飚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只嗡嗡作响的马蜂,良久后才长长吐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按照反恐法的规定,这次案件的所有证据都是要上交的,甚至会在必要时刻公开……”他哑声道:“可你这个……如果嫌疑人再不醒,我总不能拿着这两只马蜂去交差吧?” 病房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静默,林简转过头去,与萧振衣对视了一眼。 “江警官说得有道理。”萧振衣咳嗽了一声,悠悠插了一句嘴:“嫌疑人后面明显还有更大的组织,只要一天不抓出来我们也是一天寝食难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与林简愿意尽力一试,说不定能将这几个人救醒。” 那一瞬间江飚仿佛直接呆住了。他一脸出乎意料地的瞪着两人,脸上的血色渐渐褪了下去,足足几分钟说不出一句话来。林简歪着头打量他睁大的眼睛与鼻孔,几乎是恶趣味的欣赏那张原本严肃的脸上失控的表情。他甚至能猜出这一本正经的面孔下是在进行怎样激烈的思想斗争——对江飚来说,或者对中央政府来说,昨天发生在医院的事牵涉太广,甚至隐约干系到皇室的继承,为了保密起见,必须缩小范围;但同时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又必须尽快找出幕后的凶手——而现在呢,如果要对林简萧振衣保密,那么就只能遥遥无期的等着嫌犯醒转,最后无法交差;如果要让他们尝试呢,成不成功倒是另说,秘密可怎么保得住呢? ……不过,江飚现在连顾左右而言他的空间都没有,他必须给个明确答复。否则一旦这件事落入他政敌的耳中,办事不利这顶帽子,大概就永远摘不掉了。 林简看着江飚脸上迅速泛起的血色,觉得自己几乎能看到他脑子里的想法在逐渐成型。终于,他粗声粗气的开口了:“那就有劳二位了,不过也请两位注意一下相关的探视纪律,请尽量不要让我难做。” “那是当然。”林简微微一笑:“我们会尽力救醒那几个嫌犯的。”顺便在他们身上搞几个动物实验。 十分钟后,他们三人已经穿过了医院寂静的长廊,经过了足足两道岗哨,停在了一扇巨大厚实的金属门前。江飚满怀忧虑地看了他们一眼,向前一步,将手掌贴到了大门上。AI柔美的声音随之响起。 “您好,江警官。安保系统检测到您身后有两位非内部人员,请告知身份。” 江飚的声音有些发虚:“这是两位目击证人,我带他们来辨认犯人。” “您能为他们提供担保吗?” “……当然。” AI沉默了片刻,大门轰隆隆的缓缓划开。江飚第二次回望他们,一步跨入了门中。林简与萧振衣对视一眼,随之跨入。 大门刚刚合上,一个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几乎将林简的耳膜震破:“——怎么是你!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这声音撕心裂肺尖锐之极,简直听得人头都要炸裂开来。林简皱紧眉头,循声望去,却突然傻在了原地。 在他的对面,一个苍白瘦弱的青年呆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视着他,鲜明的惶恐几乎已经扭曲了那张清秀的脸。 正是白林。 第84章 神智 “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白林的尖叫声实在是太刺耳了,扎得三人都禁不住的皱眉头。林简稍微向前了一步,俯视着这个苍白的年轻人,声音平淡:“白秘书?” 听到他这句普普通通的问话,白林却霎时间开始发起抖来,脸上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去了,他惊恐万状的看着看着林简,哆嗦着嘴唇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看到白林这么的张皇失措,林简实在有些意料不到,一时间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他身边萧振衣凑上前来,低声耳语:“你对他干了什么?这人脸上已经是惊吓而致魂魄不宁的症状了。” 林简阖动着嘴唇悄声回答,气息轻微:“我只是不小心撞破了他的隐私而已……说实话并没有威胁过他什么。” 萧振衣明显是半信不信的样子,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白林走了一步,放柔了语气试图安抚他:“这位……白秘书吧?你要说什么也不必就急于一时,可以——” 话还没说完,白林突然向他转过头来,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了萧振衣,饱含着奇异而热切的渴望,好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珍贵的宝物。他目不转睛的看了片刻,突然朝他迈了一步。 面对着这样的渴求急切的眼神,萧振衣也免不得心里发毛,他向后侧了侧身体,强笑道:“白先生在看什么呢?” 白林还是盯着他猛瞧,一句话也不说。萧振衣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林简身后,江飚突然出声:“萧先生,白秘书是在一直看你的口袋。” 林简与萧振衣一起侧过头去,果然白林眼也不眨,两只眼珠子像是被粘在了他的衣兜上。萧振衣沉吟片刻,伸手入衣兜,拿出了一个小玻璃瓶来,缓缓举高。白林的眼珠子立刻贴到了小瓶子,随着萧振衣的动作而逐渐升高。到最后,他甚至仰起头来,伸直了脖子去看玻璃瓶。 萧振衣面色变得起来凝重。他将瓶子高举到头顶上,徐徐挪开了遮挡的手指,向身后的人展示了玻璃瓶里的东西。 正是十几枚五颜六色的药片。 林简的脸色也立即随之变化。他沉声问:“BA元素?”“不错。”萧振衣盯着白林:“这瓶药就是从嫌犯身上搜出来的。原本还以为没什么危险,不过现在……BA元素难道有成瘾性?” 算上几个星期前方舟的拜访,林简统共只接触过三次BA元素,当然不知道它有没有什么成瘾性。他正欲摇头否认,却忽听江飚沉声道:“这不是成瘾性。白林秘书在入院时做过相当详细的身体检查,医生们并没有在他身体里发现任何的药物残留。他身体虽然虚弱,但神经上并没有什么损伤。” 萧振衣皱了皱眉,转头望向江飚:“也就是说,白秘书的身体并没有成瘾的症状?” 江飚点头:“反恐案件最先关注的就是涉案人员的药物史。很多恶性案件都是被在精神药物驱动下做出来的。必须谨慎。我虽不知道你们说的BA元素是什么,但只要能通过权威的药物检测,它就不可能有致瘾性。” 江飚刚解释完,萧振衣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恍然的神色。他沉吟片刻,给林简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林简心照不宣的微微点头,后退一步到江飚的身旁,轻声提议:“现在白秘书情况不对,我们就走恐怕不太好。要不要叫医生?” 江飚的脸色瞬间有点僵硬,心里也是咯噔一响。他私带外人入病房治病是绝对的犯忌违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医院的医生瞧见,否则一个渎职的罪名就是稳稳跑不掉。但现在白林如此情况,如果置之不理或者转身离开,必然会出不测的麻烦,更可能会被人捏住见死不救的把柄。左选右选都是两难境地。思来想去后,他咳嗽一声,哑然道:“两位觉得白秘书这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什么办法?” 林简微微一笑,淡然道:“我们不清楚白秘书的身体底细,当然不可能根治他身上的毛病。但现在就这么站着也不是件事。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想个办法,把白秘书先送进病房再说。” 江飚面上现出了迟疑的神色,显然是在怀疑林简说的“方法”。他思索片刻,才勉强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林简笑道:“哪里麻烦?”徐步上前,伸手接过了萧振衣头顶的玻璃小瓶,朝着白林轻轻一晃。白林目光像被楔子钉在了BA药片上,一双眼珠子如影随形,随着他的动作左右转动。林简等了几秒,又将这玻璃瓶的盖子稍微旋开,对着白林摇了几摇,方便将BA的气味散发出来。不料白林却无动于衷,依然僵立在原地,下死力盯住玻璃瓶子,眼珠毫不转动。林简旋紧瓶盖,低声向萧振衣道:“看来不是通过嗅觉感知的。” “那么是视觉?”萧振衣悄声回答。 “不像。”林简耳语道:“我们刚进门的时候他很清醒,突然之间才出现了呆滞的情况。而这段时间里,那玻璃瓶应该都没有露出你的衣兜……不太可能看到。” “换而言之。”萧振衣凝视着白林僵直的面孔,慢慢说道:“白林应该不是用五感来探知BA元素的。他之所以能察觉到我身上的药片,不是因为感官灵敏,而是因为某种超脱于感官的东西。但……这可能在活人身上出现吗?” 林简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他完全理解萧振衣的话下之意,尽管他或许是顾忌到江飚在场,说话已经相当委婉。所谓超脱感官的东西,说的无非就是天眼通与阴眼一类鬼神的非凡神通。这些特异的法力确实可能超越世俗的极限,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看穿衣兜里的玻璃瓶。但凡有所得必有所失,如果不是修持多年道行高深,寻常人等的特异能力反而会是灾难的征兆,甚至预示着生死上的不祥。所以…… “我曾经借用过白林的身体。”林简轻声道:“当时我仔细探查过他的健康状况,或许是有体虚的症状,但绝对不像是将死之人。” 萧振衣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简沉吟了片刻,徐步走上前去。白林笔直立在原地,脑袋和眼睛跟着他一起转动,像连着线一样亦步亦趋。最后林简跨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张苍白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足足看了一分钟后,林简才伸出来,揉了揉白林毫无表情的脸。 “我果然比你高。”他感叹道。 萧振衣噗嗤一声被口水呛得咳了出来,然后是江飚干巴巴咔嗤咔嚓清喉咙的声音。霎时间气氛变得非常尴尬寂静。在这尴尬与寂静中。林简却浑若无事。他张开手臂揽住白林的肩膀,悠然回头微笑:“两位就不用站着了,和我一起把白秘书送回病房吧?” 话音刚落,只听到哎哟一声响亮的呻吟。白林身体一颤,猛然挣脱了林简的手臂。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一脸迷茫的摇着脑袋,目光恍惚迷惑,半响后哑声道:“你……你们在干什么?” 林简冲他和蔼一笑,白林神色惊恐,如见鬼魅,跌跌撞撞又往后退了几步。林简也不以为忤,只是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顺便抖了抖袖子,遮住已经被拧开盖子的药瓶。 “白秘书刚才突然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们叫了半天都没有反应,整个人就和傻了一样。”林简缓声道:“怎么,现在你没印象了么?”显然白林是毫无印象。他惊骇交加的瞪着林简,脸上全是不敢置信。林简只是微笑着和他对视,全然是一副成竹在胸,淡定从容的姿态,仿佛他只要出口疑问,就是自取其辱,不知好歹。渐渐的,白林脸上开始红红白白不断变幻,神色越来越难看。几分钟后他终于忍耐不住,张皇将眼睛移开,直勾勾盯住了江飚:“江主任,这……” 江飚近乎怜悯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白秘书,你就不要想太多了,有什么还是医生来检查吧。我先送你回病房。” 这一句话对白林打击实在巨大,那一瞬间他完全傻在了原地。江飚摇了摇头,快步走上前来,半拉半扶的将他拖起,朝走廊的深处带去。他们身后,林简与萧振衣隐秘地对了一个眼色。 “你对他干了什么?” “不用惊慌。我给他服了一片BA药丸而已。” “……简直胆大妄为。”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白林身上秘密极多,远不止你今天看到的这点。昨天晚上在医院时,我曾经从他身体内逼出一只应声虫来。当时应声虫被阳气所激,开始胡乱发声,说出的却是……他好像和太子有私情、” 饶是萧振衣,一时间也被这可怕的消息惊得表情空白。好一阵后他才反应过来,语气里仍有惊骇:“……他什么反应?” “死活不承认。”林简低声道:“原本我以为他只是嘴硬。但后来细想想,那真的不像是装出来的,倒可能真的不知情。但你也知道应声虫的效力……它是不可能被欺骗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嘛……好像有点意思了。” 他抬头望向白林的背影,神色凝重。 “你是说……” “在BA元素前,他足足失去了五分钟左右的自我意识。”林简道:“而且这种意识丧失还全无征兆,也全无迹象,甚至没有记忆。如果只是丧失自我意识,最坏的不过被乘虚而入,但如果BA元素还有其他妙用的话……” “……那白林的意识究竟是不是由白林做主,可就说不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林情况的原型用的是道听途说的一个段子。说某人坑了一个朋友,骗了他许多银子。最后怕这人死后当鬼报复,专门请人把魂魄拘在了一个坛子里。 后来他老婆怀孕,一时好奇去看了那个坛子一眼。生出来的孩子就得了心疾,不发病时是正常人,发病时就会千方百计杀他老爸。请了千万道士都看不出问题。最后一个老和尚指点他,说这是怀孕时接近了冤魂,胎儿魂魄被怨气所侵染,才会显现出如此症状。 最后这孩子重病而死,从生病到死的话费恰好就是那人骗到的银子。 第85章 BA元素的作用 “不过——白林发病之突然,已经够奇怪了,但在吃了那几枚BA元素的药丸之后,他清醒过来的那个速度……”萧振衣的语气里难得的带了一些惊骇:“这不太对啊。” 的确不太对。无论什么灵丹妙药,要想发挥效力总需要被胃液消化,继而进入血液循环。这一过程耗时甚长,是绝不可能在短短数秒间发挥效力逆转病情,犹如电脑重启的,除非…… “生理上来说,应该没有起效这么快的口服药。”林简低声道:“但魂魄交集时电光石火,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甚至这枚药丸可能根本就没有生理上的效力。它的作用更偏向于虚无缥缈的神识灵魂,而非实实在在的肉体。” 萧振衣皱了皱眉,侧头深深看了林简一眼,目光闪过一点复杂的忧虑。要知道在道术理论里,能够驱使魂魄的大都是同样虚无缥缈的阴阳二气,或者无形无质的元神气脉,罕有可以影响灵魂的实物,更遑论素来就与肉体联系紧密、见效缓慢而不稳定的药丸汤水。历史上曾有过的几种与魂魄意识相关的药物(如红丸等),炮制过程无不极尽酷烈,都是万人唾弃的邪术。而这些五颜六色的药片…… 他扫了一眼林简的衣兜,微不做声的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在实验完后还是尽快把这些药销毁了吧,太诡异莫测了。” 林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药瓶,尚未来得及提醒他白林对这药物的依赖性,就听到走廊里一阵响亮的喧哗,而后是白林惊恐的尖叫以及江飚的怒吼:“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保安!保安!” 萧振衣与林简对视一眼,撒腿便朝病房奔去。他们绕过走廊里错落有致的花坛与座椅,在AI尖锐的提醒声中撞开了病房的大门。一打开大门后两人都傻了——病房里窗明几净阳光明媚,但在光洁如新的木质地板上,赫然盘着几条通体碧绿的青蛇。 林简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几条蠕动的长蛇,几乎忍不住要揉揉自己的眼睛。他颤声道:“这……是外面爬进来的?” “不知道。”江飚站在墙角脸色铁青,声音里带着压制不住的愤怒:“我和白秘书当时正在说话,天花板上突然就掉下来这几条蛇。哼,我倒要让保卫处的看看,这到底是谁的失职!” 林简与萧振衣齐刷刷地抬起头来,仰视着打量洁白一色的天花板。但天花板上全是严丝合缝,实在看不出来有能让长蛇钻进钻出的空间。萧振衣低头看了一眼病床边脸色苍白的白林,推测道:“可能是从外面爬进来的,然后顺着墙到了天花板上。最好换一间病房。” 江飚脸色不快,语气也出奇的差:“当时医院方面跟我们千保证万保证,说安保监护都是一流的,结果安保出几条蛇来了!如果这种蛇有毒怎么办?简直是毫无责任心!浪得虚名!” 如果嫌犯与受害人在医院出事,那么警方必然是难辞其咎,甚至江飚本人都可能受到刁难。林简倒是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他看了一眼那几条青蛇,语带宽慰:“一般毒蛇都不可能长得太长。更何况这种蛇头部呈圆形,很可能还——”是旺财的灵物。 当然,他及时把最后几个字吞下去了。 江飚脸色稍缓,语气却愈发恶劣:“就算无毒,放蛇进来也是重大失误,病人们本来就比较精神脆弱,受到惊吓更难痊愈,刚才白林——” 话音未落,就听到白林一声尖叫,而后从床上一蹦而起,两步就狂奔到了墙角处,靠在墙上瑟瑟发抖。三人不明所以,转头朝床上一看,霎时间惊得一身冷汗:原来洁白如新的床单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条搅成一团的青蛇。他们惊骇之余,再齐刷刷一转头,只见地板上蜿蜒缠绕,那几条蛇还盘在原地呢。 “这是……”萧振衣哑声道:“又掉下来一堆?” 白林的牙齿立刻咯咯做起响来,无疑是承认了他的猜测。这一次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抬起头,再一次打量那面看上去浑然无辜的天花板。但这一次依然看不出什么来,天花板还是完整无缺的一块白色,任何人都决不可能在这块白色中看漏一条碧绿细长的青蛇,除非—— “这种蛇会变色吗?”林简喃喃道。 “不可能的。”江飚声音茫然,再也没有之前的声色俱厉:“这一带附近不可能有变色动物的,气温与环境都完全不适合……” “那难道是有人有意放进来的?”林简脑洞大开:“就算气温与环境不适合,一时半会也不会死,只要能在蛇全部死亡之前完成——” “不可能的。”萧振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如果真是人工培养的那这些蛇也太失败了——它们完全没有攻击性。” 他指了指地板,再指了指病床:上面的蛇依然紧紧缠绕在一起,丝毫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欲望。 “——而且,如果这些蛇真的会变色的话,那么它们应该在床单上变成白色,或者再地板上变成黄色。如果说这种蛇的变色作用只对天花板有反应……我想不出谁会这么脑残。” 这句话说得很在理,霎时间林简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着蛇发呆。江飚沉思了片刻,朝白林招了招手:“白秘书,你和我先到联络室去一趟吧,无论这件事是不是人为,都不能再保证医院病房的安全了。在彻底检查之前,你最好不要离开警方人员。” 白林抬头望了江飚一眼,终于咬牙直起身来,颤巍巍向他走来。他走得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好像马上就会被风给吹倒。林简在旁边看得很有些心惊胆战,出声道:“不如把医生叫过来扶他过去吧。就这个状况,我怕白林路上——” 一语未罢,他忽然听到啪嗒一声轻响,而后脖子上多了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林简下意识低头一瞧,鼻子正好对上了一根细长青绿的蛇尾!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刹那间林简的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而后他直接伸手往脖子一抓,跳起来朝墙角就是猛力一甩。这一扔的力道实在太大,青蛇砸在墙面上啪的就是一声大响。但响声完全淹没在林简接下来的狂叫中了。他一边撕心裂肺的大叫一边迅速蹦跳,双手不断的抓挠全身,试图抖掉身上可能还藏着的青蛇。整整五分钟后他才停下动作攥紧衣领,倚着墙死命的喘息,脸上脖子上全是汩汩的冷汗。 惊呆了的萧振衣与江飚僵在一旁默不作声,木然看着林简狂呼乱叫。良久后等到林简靠在了墙上擦汗,萧振衣低声开口:“刚刚那条青蛇……” “我知道……”林简嘶声道:“它们是在我说出白——白秘书的名字后突然掉下来的,对不对?” 萧振衣默默点了点头。 林简费力挣扎了起来,长长吐了一口气:“呼叫名字就能掉下青蛇?” 萧振衣再点了点头。旁边江飚的脸瞬间变得青白不定,精彩纷呈。 林简看了一眼被摔到墙上正昏迷不醒的几条蛇,声音喑哑:“你觉得该是什么?” “有一个猜想。”萧振衣同样瞄了一眼墙壁,而后直视林简,“我曾经听过类似的传说,但落下来的东西并不是蛇,不过……可以试试。” 他转过头来,郑重其事的直视白林,一字字道:“白秘书,劳烦你把那几条蛇捡起来。” 白林的脸刷的变得更白了。但他望了一眼萧振衣慎重的神色,终于还是挪动了脚步,慢慢走到墙角,弯下了他纤瘦的腰。 然后,他忽然啊的惊呼出声,而后将蛇猛然抛出,那条绵长青绿的躯体画着半弧形坠下,在地板上击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清脆的叮当声? 病房里的四个人都目不转睛,盯着同一个方向——在那里,一长串泛着青绿的硬币散落在地上,活像一条蜿蜒伸展的青蛇。 “呼名落钱,钱入地而化蛇……”林简喃喃道:“没想到BA元素还有通鬼神而招精灵的妙用啊。” 他缓缓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的直视苏洛,语气里有些恍惚:“如果一片药丸就能有这个效果……那么多服用几次会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用了阅微草堂笔记的梗。纪晓岚记载说某人生子未满三月,但凡在婴儿附近叫他名字的,天上都会掉下几两银子,百试不爽。不过这孩子很快就死了。 后来他解释,说这叫物异,就是有鬼神将远出的银钱搬运来,源源不断地往下扔。但搬运银钱依靠的是婴儿本身的精气,所以不久孩子就会早夭。至于为什么这孩子会这么奇怪,他猜测说可能是因为他前世是个什么炼黄金的道士,一灵不灭,所以能借着孩提时天灵尚在,不断施展搬运法术。 而这里相当于BA元素强行给白林打开了天灵,凭借他本身的精气来搬运金银珠宝。而林简的想法就是,既然符一枚药就能打开天灵,强迫活人用出这种法术,如果再多吃几枚呢?如果长期服用呢?换而言之,他差不多已经猜到了这些药丸的作用。 第86章 迎仙 “如果服用一次药丸就会有这个效果,那么多服用几次……” 林简话音未落,江飚突然出声打断。他指了指白林,皱眉问道:“你们给白秘书喂了从嫌犯身上搜出来的药?” 林简侧目扫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江飚脸色微变:“你们也太大胆了!随便就把这种不明效用的药物给人滥用,如果出了问题又该怎么办?” 林简尚未回答,萧振衣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他走过去拍了拍江飚的肩膀,语气亲切:“江警官不是刚向我们亲口保证,恐怖袭击案件中首先被检查的就应该是各类药物么?如果查出这东西有害,那么就应该上交封存;如果无害——无害的话怎么能叫滥用呢?莫非你觉得医院与警方的结论不靠谱?” 江飚瞪了他一眼,突然间好像是噎住了,竟没有出声反驳。萧振衣再朝着他微微一笑,而后潇洒转身,伸手取过了林简掌中的药瓶。他将这小玻璃瓶子对着阳光,翻转着眯眼细看。整整四分钟后,合掌捏住瓶子,他对着林简摇了摇头。 “实在看不出什么究竟。这种药丸颜色与气味上并没有出奇之处,用望气术也看不到阴气或者煞气……匪夷所思。” 林简没有接下他的话茬,他沉思片刻,反而转头左望,,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江飚,炯炯眼神之中好像别有深意。江飚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脱口而问:“林先生,你打算怎么办?” 林简徐徐一笑,像探照射线一样的目光上下移动,从头到脚审视着江飚周身,语气却云淡风轻:“我在想,江警官不知道会不会接受我的一个提议呢?” 江飚骤然警惕:“什么提议?” “刚才萧振衣的话阁下也听到了。现在我们对这药丸是一无所知,常规的检测方法又全不管作用——唉,如果常规的检测有效,那警局应该早就发现了病人的异常之处了,这瓶药也到不了我们手里。一般的路走不通了,恐怕只有另辟蹊径……江警官觉得怎么样?” 江飚不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里有些艰涩:“你们想干什么?” “很简单。”林简凝视着江飚,语气镇静:“百闻不如一见。我们需要亲眼看一看这药丸的功效,需要亲自记录活人在服用药物后的反应,需要最切实的一手材料。” 刹那间江飚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轮番打量着林简与萧振衣,好像指望着他们中的某个人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但很快他从林简的表情上读出了不敢置信的结论。江飚眼角抽搐了片刻,如梦初醒地大吼出声,病房里顿时回声阵阵:“荒唐!可笑!你们这简直是在胡扯,胡搞!给白秘书服药我已经忍了,就当你们说得有道理,这种东西没检查出危害!现在得寸进尺!没了张屠户难道就要吃连毛猪?有了线索可以让医院和警方去查,无论如何比你们这么乱搞安全!还人体实验——你拿谁来实验——?” “如果林先生不介意的话,”白林的声音虚弱而轻微,就像是一阵若有若无的风。江飚却突然闭上了嘴。白林咳嗽两声,转过他苍白干瘦的脸,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林简:“我愿意当这个实验者。江警官,这样可以吗?” 江飚的脸上涌出一股难看的潮红色。他瞪了白林一眼,像噎住似的呃呃了两声,终于点了点头。 白林立刻微笑了起来。他扶着墙壁站起,对着萧振衣颔首示意,语气里面竟然有了一丝轻快:“现在没问题了。” 萧振衣与林简对视了一眼,探手自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盒子,盒子里是洁白光滑的一团丝线。他珍而重之的吹了吹盒缝,又取出两张纸巾垫在双手,而后才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拈出了那根细长洁白的丝线。林简盯着那根丝线,眼中滑过一抹惊异。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东西。”他讶声道:“这是……阴蚕丝?” “对。”萧振衣拈着丝线的一端,小心翼翼的吹了口气:“这种东西简直就是折磨人,非要在寒冬腊月让蚕虫喝下冰水,还得拖到立春那天才能结茧抽丝……我辛苦了小半年也就弄出来这么几根,算是压箱底的家伙啦。” 他深深叹了口气,弹手将丝线抛了出去。那洁白的蚕丝在空中飘扬了片刻,脩然一分为二,又二分为四,再四分为八,刹那之间一根丝线化作了十几根丝线,轻薄如无物的四散飘离,柳絮一样罩满了白林周身。白林身体一僵,下意识便要挣脱,却听萧振衣郑重提醒:“白秘书,这是给你监察身体状况的,所以不要乱动……张开嘴。” 他用力把药片掷入了白林口中,左手在半空中迅疾一抓,将漂浮的丝线另一端全捞在了掌中。他与白林之间丝线飘荡,被微风吹得阵阵起伏,翻起了一阵阵白色的浪。但很快,这些浪就开始迅猛起来了——某几股丝线骤然上下震荡,瞬息间大力涌来,几乎挣脱了他的手掌。萧振衣用力攥紧丝线,眯眼朝白林处望去,试图在起起伏伏的分辨出震荡的方位。但另一边林简已经脱口而出:“太阳穴、天灵盖、人中穴。丝线震荡最猛烈的是这几处!” 被寒冬冰水炮制过的丝线内蕴阴气,只要阳气稍微变动便能敏锐查知,将它贴附于特定穴道上,就能依据穴道之间阳气起伏的变动,间接推算出人体阴阳的变化。好事者乃称之为悬丝诊脉。当然,悬丝诊脉极为依赖经验主观,如果是生手甚至可能闹出南辕北辙的笑话。但现在,哪怕是一个接触悬丝诊脉不过一日的绝对门外汉,林简也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震荡的脉象——以道教理论,天灵盖下储存的是人类至为重要的元神,而太阳穴人体阳气汇集,是生死攸关的死穴。太阳与天灵同时波动,通常都被视为是修道有成,冲顶而飞升…… “他这是要成仙了?”萧振衣失声道。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声响阵阵,隐约飘来了缥缈的音乐声。一时间病房里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但随即那悠然轻柔的音乐愈来愈响,竟能模糊听得出它的旋律与节奏了——哪怕只是朦朦胧胧的一点影子与回音,也能体味到钟鼓琴弦中空灵脱俗的意蕴,仿佛是世外桃源偶然流露的一点婉转天籁,浑然不似人间物。 ——浑然不似人间物? 林简的脸刷的就白了——他猛然转头,正好看见白林脸上不祥的潮红,与一双半闭不闭,只露出眼白的眼睛。他心里噼啪一跳,却听到后面咚的一声大响,萧振衣自他身旁狂奔而出,一口唾沫就吐到了白林脸上! 音乐声戛然而止,。随后白林的喉咙咯的一声轻响,慢慢顺着墙壁滑了下来。他身上的丝线纷纷挣脱了穴道,飘散着飞遍了天空。萧振衣刹住脚步,到他身前低头查看片刻,慢慢直起身来,脸色和墙壁一样白—— “妈的,差一点他就没命了。” “所以说,那真是——”林简哑声道。 “没错,那就是迎仙曲。”萧振衣低声道:“传说活人成仙时,会有鼓乐相迎……”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BA元素的作用就是成仙! 在服少量的时候,它药力不足,仅会让人将精气转化为法力(所以会掉钱啊尸毒啊什么的),一旦服用多了,它就会作用于元神,将天灵盖打开(按道家理论,婴儿的天灵盖天生就是打开的,长大后才会闭合,所以道教尤为重视婴儿),让元神离开肉身。如果元神已经修炼有成,这么一离开就是尸解,直接成仙了。但白林是个凡人,打开了天灵盖后精气狂泄,等于死路一条。但在濒死时萧振衣反应了过来,直接一口唾沫上去——成仙时最忌讳污秽之物,一旦沾染就会使天灵重新闭合。 所以诸位小天使们猜皇位什么的都错啦。boss才不会这么没追求呢。皇位这种狗屁东西谁爱要谁要,可不能挡着老子飞升——他的终极目的是成仙。目前林简遇到的,都可以视为成仙实验的失败品。 当然,这个梗来自于唐人志异。传说李林甫身有仙骨,生下来后天灵不闭合,时时刻刻都有仙乐环绕(也就是迎仙曲),甚至会自己飘起来。后来他家人舍不得他,干脆给他灌了一碗狗血,污秽之下仙灵不存,从此才能长大、——不过,以他后来的事迹看,还不如当初成仙呢。 第87章 关于神仙 “……你们说‘成仙’是什么意思?” “在玄学的理论上很难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某人希望超脱于人类。一旦成功,他不但能拥有各色非凡的特异功能,还可以活的很长久……比谁都长久” “活得很长的,有特异功能的人?特异功能——比如……从天上掉钱?” “没错。”林简静静的说:“如果BA药丸真的成功了,那么成了仙的人当然可以随意的摄取钱财,世界各地都是他予取予求的仓库。” 江飚木然地转动着眼珠,从林简看到萧振衣,又从萧振衣看到林简,如是几次后,他瞄了一眼瘫软在地的白林,忽然笑了:“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听说过二位的本事,也知道二位在天通苑事件的表现——确实非同凡响,叹为观止。两位在L市的时候,有种种神奇莫测的手段,莫说是天上掉下来一堆钱了,就是天上掉下来一堆藻类植物也不是什么罕事……那难道两位要告诉我你们早就成仙了?或者说隔空取钱这么点区区小事,你们都无能为力么?” 林简与萧振衣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 ……你当我们想弄一堆藻类植物啊? “信息来源很丰富啊,江警官。居然连天通苑发生过什么都了如指掌。”萧振衣干巴巴地说:“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如果现在要我们弄一点海藻过来,还是不成问题的,毕竟五公里外就有个水族馆。至于天上掉钱嘛……” 他伸手轻轻一招,只听当啷一声,一枚硬币离地而起,闪电般射到了他的掌中。萧振衣拈起这枚硬币,将它略微举高,正对着窗外熹微的阳光。硬币通体碧绿莹润,竟在太阳下折射出了一环微绿的光晕。 “40年前,为了庆祝首次发现系外类地行星,财政部特意选用了返回卫星采集的一批行星矿物样本,铸造了十万枚纪念币,称为‘星币’”萧振衣平托着硬币,语气和缓:“不过投入市场后不久,政府就发现,因为材料配比出错,这种钱币极容易生锈,于是宣布停止流通,原有铸造计划也予废止。最终市场上所有的‘星币’不过万余枚。遂成珍品。星币生锈后通体碧绿,锈迹上的特殊晶体更能折射日光而形成光晕,由此又被称为青钱。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青钱存世愈发稀少,价值也就更大——一枚品相好的青钱,怎么也得十万出头吧?” 他侧头对着三人微微一笑,屈指轻弹,青钱盘旋着高高飞画了个抛物弧线,而后又是当啷一声。身侧江飚的眼皮猛地一跳,几乎一步抢上前去。萧振衣自顾自吹了吹手掌,转身直视江飚僵硬而呆滞的脸。 “换而言之,江警官也应该能猜到这堆钱的价值了。这么三大摞,往少里说也得个两三千万。”萧振衣慢吞吞地说:“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大数目了。如果江警官觉得我和林简能随手招来两三千万……那我也不实在是谦虚,确实是做不到。否则何必这么辛苦忙碌,。再有呢,青钱极易锈蚀,储存之地必须严格密封,重重闭锁——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样珍稀脆弱的宝贵钱币,保存之严密谨慎,只怕还在大多数政府机要文件之上。如果我们能轻易的转移出这种东西,那么政府机要恐怕就不那么安全了。” 他对着江飚点了点头。 江飚还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萧振衣。萧振衣皱了皱眉,伸手在他眼前一挥:“江警官,你动了吗?” 江飚迟缓地转了转眼珠子,脸上僵硬成一团的五官与肌肉终于开始活动了起来。他长长吐了口气,低声道:“所以你们窃——看过政府机要?” “什么?” 林简与萧振衣都傻住了——这是什么神逻辑! 江飚语气恍惚:“你们在L市的苏氏大楼的时候,曾经召来过足足三吨半的深海海藻……后来都被卖到海洋博物馆和水产品养殖中心了……” 萧振衣刹那间噎住了。不过片刻后他很快从‘吃了浇过灵泉水的海藻会不会出事’的担忧中挣脱了出来,开始强词夺理:“从神秘学的理论上来说,海藻与钱币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所以胡乱对比毫无意义。再有,如果我们能随时随地窃取政府机密,反邪教办公室早就把我们办了吧?” “……反邪教办公室的段位还真未必有你们高。”江飚嘀咕道。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开发这种药物的人,本来目的是要拥有特异的能力,延长寿命……或者直白来讲,他要‘成仙’。” 萧振衣与林简一齐点头,神情中都带着如释重负:总算是解释清楚了。 “那么他……可能成功吗?” “不清楚。” 林简坦率道:“从白林服用药物后的反应看,至少大方向上没有问题——只要天灵打开,元婴出窍,就可以算作神仙了,无论打开的方式是什么。最后影响的也就是尸解与兵解罢了。但凡人的元神极为脆弱,几乎不可能直接暴露于外界。这么被外物强力催生出来的成仙方式……不可想象。” “换而言之,无论准备BA元素的是谁,他都应该还没成功?”江飚立刻发问。 “应该是这样。”林简颔首:“如果成功了,又何必还要浪费药物?原材料姑且不论,这种药丸可以轻易瞒过内行人的眼睛,配置的手法必定非同一般。无论是谁,要这么大手笔的广撒网,只怕都会有些心痛。” 江飚的神色瞬间放松了下来。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突然又道:“那两位……能不能胜过一个神仙?” 林简:…… 他刹那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江警官,成仙是玄学的终极梦想之一。”萧振衣木着脸道:“一般不会有谁会去研究怎么对付自己的人生目标的——否则还修道干什么?”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江飚倒也不尴尬,他没有理会萧振衣的口气,反而朝他们露出了一个出奇温和的微笑:“既然一般人制不住神仙,就应该提升应对级别。我打算立刻向上面做个汇报,两位能帮忙作证吗?”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里关于成仙引用的是列仙传的观点。成仙的级别有三种,一是连肉体带元神一起成仙,称为飞升;二是肉体自然打开天灵,元婴脱离玄窍飞出,遗留下的肉体消失或者自然死亡,称为尸解;三是无法靠自己打开玄窍,于是乎走个捷径,干脆让人一刀把天灵盖劈开,这叫兵解。 从理论上讲,只有第一种叫“得道飞升”,后面一般只能称为羽化。当然,在成仙的级别上,是一大于二大于三,难度也是如此。不过肉体飞升难度实在太大,除了某些传说中的人物外(如老子、轩辕黄帝等)几乎再无可能,所以羽化就是最高境界了。 另,据阅微草堂笔记记载,说有人山中打柴,遇到一个坐着的野人。此人浑身青苔野草,半身都融入了石头,唯有一双眼睛灼灼发亮。樵夫下山后问一个道士,道士顿足叹息,说这是修仙的前辈,因为最后关头天灵打不开只能枯坐。既然半身都已经石化,那就不知道坐了多少年了。如果你愿意行善的话,当场就该把他的脑袋劈开。 第88章 刀枪不入 “‘立刻’向上面做个报告?”林简忽道:“恐怕行不通。” 江飚皱眉:“怎么行不通?” 话音未落,刺耳尖锐的警报声响彻了病房,AI森严高亢的声音在走廊与房间里回荡:“警报,警报。B23号病房病人试图暴力突破防御。警报,警报。B23号病房病人试图暴力突破防御——” 刺啦一声电流的爆响,AI的声音戛然而止。林简扫了一眼天花板上红光闪烁的广播口,转头看向神色已经僵硬的江飚。 “B23号里面住的是谁?” “……那几个嫌疑犯。”江飚哑声道。 “我也猜到会是这样。”林简叹了口气,“如果真有人想成仙的话,那么肯定要保守住BA药丸的秘密。估计但凡是服用过药丸的人都被做了手脚,一旦有泄密的可能……” 他指了指江飚身后,江飚慌忙转过头去,正看到白林扶着墙摇摇晃晃爬了起来,一双眼睛却闭得死紧。他赶紧往后疾退了几步,缩到了林简的身后。不过站在白林身旁的萧振衣却还算镇定,他甚至还双手抱胸,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白林晃晃荡荡的两条腿,然后轻轻伸脚往他膝盖处一拨,白林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江飚的神色更僵硬了。 “看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啊。”他说。 “这个精气体力几乎全部耗尽,当然不会是什么问题。”林简心平气和地说:“不过B23病房里还关着几个生龙活虎的嫌犯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隔壁的走廊里立刻传来了砰砰砰的沉闷巨响,时而还夹杂着几声古怪的嘶哑吼叫,震得病房的天花板簇簇掉下灰尘来。江飚的面部肌肉好像在瞬间坏死掉了。他的喉咙里传出了可怕的、垂死挣扎的气声,就好像是被厄运捏紧了气管。 “怎——怎么办?”他嘶声道:“这间医院决不能再出事了!现在安全区外全是媒体,只要闹出一点动静,医院里的每个警察就都得到头条去展览一个星期。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一定会有“相关责任人”要掉乌纱帽。而且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林简不动声色与萧振衣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现在保下江飚的帽子,无疑可以让他们在此案日后的侦察中平添强援,所以必定要施以援手。甚至设法给他增加发言的权威。于是萧振衣侧头向江飚微笑:“江警官在玄法秘术上并不精通,留在这里只是白白将自己置身险境,不如来个术业有专攻。现在嫌犯还没有破门而出,江警官不如趁机离开这里,想办法找几个靠得住的医生警察来。这种事情闹大了只会干扰案件,还是以悄悄解决为好。”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江飚的脸色立时就是一松,片刻后又略有犹豫:“那两位……” “江警官请尽管放心,”林简淡然道:“前天晚上我双腿瘫痪,面对着这几个嫌犯也没吃什么大亏。现在还有萧振衣协助,总不至于连求援的这几十分钟都撑不过去。” 江飚的眉毛松开了。他略微沉思片刻,朝林简与萧振衣迅疾点了个头,而后大踏步走到病房门前,侧耳聆听了片刻后终于拧开把手,夺门狂奔而出。他身后萧振衣打了一个弹指,砰的一声大门立刻牢牢合上,而后是机括哒哒的反锁声。几张白纸嗖嗖的破空飞来,哧溜钻入了门缝与锁孔,将缝隙堵得结结实实。 “其实你不该把话说太满。”萧振衣细细打量着被严实密封的大门 “要是以后吃亏可就不好圆回来了。” “……在医院里,真正厉害的也就只有那只伥虎。”林简提醒他:“再说他们的BA药丸已经被搜刮空了,也不可能靠着嗑药燃烧小宇宙。” “我说的不是他们的法术水平。”萧振衣轻声道,他指了指门外:“你仔细听。” 事实上并不用仔细听了,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门外的声音已经响了数倍,哐当的撞击声愈来愈清晰频繁,隐约还有病房门发出的不祥嘎吱声。他们几乎能想象出房门在撞击下摇摇欲坠的情形。 但病房门并不仅仅只是病房门。也许是为了保证特殊病人的人身安全,这里的房门都格外的厚实坚固,在木质的表层里还镶嵌有极为坚硬严密的金属内衬。如果仅靠肉体就能将这些撞得不堪重负…… 在响声中林简脸色微变:“这……这已经超过骨骼承受力了!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是想放着法术不用,发了疯拿肉体来……硬上?” 一群操纵伥鬼与尸毒的术者居然想用肉体力量蛮干?这简直是自曝其短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无论怎么用法术强化肉体,长年浸淫于鬼魂与尸毒的人都必然不能掌控身体真正的力量,甚至会因为强化而暴露出被邪法所侵蚀的暗伤。贸然抛弃擅长的辅助之物而选择长期被忽视乃至伤害的肉身,这种做法实在愚蠢荒谬之极,也无怪乎林简会骤然变调,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了。 萧振衣却摇了摇头,嘴角微微抽搐:“其实他们想得未必没有道理——如果真的被激发了关于BA元素的保密模式,那么至少药丸已经落入他人之手,而且还初步探知了BA药丸的秘密(他瞟了白林一眼)。既能盗走药丸,又能探知药丸秘密,这个人的法术恐怕未必在试验品之下。再激发法术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 他顿了一顿,低声道:“你听过‘刀枪不入’没有?” 林简呆了一呆:“这不是民间的无稽之谈么?真有刀枪不入的法术,古往今来的皇帝都得由道士当了……哪有这种好事?” “传说里那什么喝一道符就能刀枪不入的法术是真没有。”萧振衣神色古怪:“不过类似效果的东西倒未必全是谣言……据说曾经有过相似的法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坚实筋骨皮肤,无惧刀枪棍棒。还能混淆魂魄,减弱痛觉。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他的表情更诡异了,面部肌肉好像都在抽搐: “——这种法术消耗巨大,对肉体的损害也是无与伦比。所以后来渐渐演变为了另一种用途……被施过这法术的人几乎已经不能算活人了,他的阴阳循环五脏六腑乃至魂魄元神都被全数透支,混乱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一般而言这都是法术的严重弊端,但偏偏有人另辟蹊径搞了个废物利用。一般来说伤人的道术原理大都相同,不过就是搅乱阴阳平衡,干扰魂魄意识,找几个鬼魂上身什么的。但被这种东西摧残过后,人体的状况糟到了一个境界,以至于都对绝大部分法术产生了免疫力——因为再也不可能更惨了。这种情况下,被施过刀枪不入法术的人既能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又可以免疫法术……简直天生就是收拾道士法师的材料。” 林简的末梢神经好像已经开始坏死了,他面无表情的僵了半晌,终于勉强道:“你不也说了是‘据说’嘛……再说威力怎么样也没办法保证。说不定他们用力过猛,自己也会把骨骼弄断。” 轰! 病房门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惨叫。林简咬住了下唇。 萧振衣叹了口气:“我也希望如此。不过据说这玩意儿是运用过实战的。当时曾经有在大炮下幸存的案例。这扇门再怎么坚实,也比不上一发炮弹吧。” 实战? 林简觉得自己有点懵逼:“哪里搞的实战?还特么有炮弹?” “八国联军。”萧振衣淡然道:“义和团。” 他没有再理会林简,而是自顾自走到了病房门前,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微微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他转过头来,直视着林简依然目瞪口呆的脸:“这种法术缺点很多。最严重的就是使人丧失理性与克制力,会克制不住的想要破坏泄愤。而且时间一长后,被损坏殆尽的身体也会反弹,他们的状态立刻就要下滑。所以我们的目标不是硬拼,而是拖延时间。我的建议是尽量利用五鬼搬运一类的术法,在走廊里设置障碍。只要障碍够多够结实,等这些人一个个的破坏完,援军也就差不多到了。” 说罢,他再次打了个弹指,几秒后迥然不同与撞门声的闷响骤然炸开,听起来好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到了地板上。林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脱口发问:“你搬了什么?” “进来的时候有一大盆盆栽。”萧振衣神色轻松:“起码有半人高,上百斤重。无论如何够那几个人折腾几分钟了。我没记错的话,那颗歪七扭八的树还长着一堆刺呢。” “……那是从B-2行星取回来的杂交刺槐。可以消除空气中的尘埃,高级医院专用。一盆起码数百万。”林简干巴巴的说:“苏氏在L市的总部就有几盆。” “你还记得这个?”萧振衣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不过难道医院还能索赔不成?他敢让我赔我就送他上头条——恐怖袭击案件的嫌犯在医院里发动新的暴力事件,我觉得可以搞半个月的大新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给手下施加刀枪不入的法术,即是为了保证他们能第一时间清洗掉可能会知道秘密的人(知道秘密的人一般擅长法术,而长期浸淫法术则必然会使身体本身素质下降,所以恰好是他们的克星),同样也是为了灭口。这种法术起效后,魂魄与肉体都被损坏道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是神仙转世也不可能马上从嫌犯嘴里问出究竟了。 第89章 进展 江飚赶到现场时,险些以为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 当然,就算来晚了也怪不得他。虽然安置于嫌犯病房里的AI尚未完成报警就被意外切断,但终究有几个比较有责任心的医生听到了广播警报。他不得不抢先把这些不明真相的倒霉催给拦截下来,然后才能狂奔过宽阔空间里回环盘绕的走廊大门,一个个的寻找能让他信任的“自己人”——而且还得时刻警惕乱入的无关群众,避免激起什么不该有的疑心。 所以,在奔出病房后足足三十四分钟,他才拉着大队伍赶回了现场。 然后就仿佛被从头浇了一桶冰水—— 他在离开时并没有忘记关上通往病房走廊的大门。但现在,那两扇实木为底、外镶合金的门板正怪异的歪斜着,合页处已经露出了金属色的铰链。左扇门板向里鼓出了一块,金属壳已经完全扭曲,而右扇门的底部多了一个巨大的裂缝,一股浑黄的水正从里面汩汩流出。 总而言之,看上去完全符合暴力犯罪现场。 一见到这不祥的情景,江飚立刻就汗毛直树心脏狂跳。他几乎已经不敢想象门后是什么样的情形了,也不敢设想如果这情形被泄露给任何一个记者,他们的笔和摄像机会兴奋到什么程度。他有些浑浑噩噩的走到大门前,做了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事:推开门。 一条金鱼蹦在了他光洁的皮鞋上。 如果不是对这扇门印象深刻,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在宽广空旷的医院里迷了路,走进了某间废弃后被用作垃圾堆放场的房间。打开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台被叠在一起、零件乱蹦的全身智能按摩床、床脚缠绕扭曲的电缆电线,和床面上碎裂的瓦片泥土——好像是某个盆栽的遗迹。而这两台已经完全濒临解体的机械是被堆在一坐小山的。小山的具体组成大概是一台微波震荡仪、四分之三架沙发和小半盆泥土(这盆子的花纹倒是颇为熟悉)。小山脚下碎了七八个鱼缸,刚才浸湿了江飚袜子的金鱼就应该是源自其中。 ……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飚还未来得及有何反应,嗖嗖的风声便骤然响起,而后一个歪七扭八的花架呼啸着从他身旁擦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一头栽到了垃圾山的顶端,砰的一声震耳欲聋。那堆本就摇摇欲坠的垃圾猛烈晃了几晃,吃力的抗住了这次冲击。但被压在底端的沙发弹簧依旧发出了悲惨的嘎吱声。 萧振衣模糊的怒喝立刻从走廊的拐角处传来:“我叫你小心一点重心!如果这堆东西垮了我们就找不到新东西了,麻烦就大了!” 林简的不满声音立刻随之响起:“这么一直压制下去迟早会出事!东西堆得越多重心就越不稳定,总会有到极限的那一天。要我说就该釜底抽薪,反正现在地面是湿的,直接把医院的备用发电机搬过来就可以让他们全部触电——就算再怎么铜皮铁骨也要靠生物电来传递神经信号吧?反正病床是木质的,只要到床上去就能——” “……这恐怕行不通。”江飚咳嗽一声,终于扬声打断了林简的话:“就算两位在房间里没事。我们这些外面的人还站在导体上呢。” 他低头看了看皮鞋上的水渍,往后退了一步。 病房里的话语立刻戛然而止,片刻后,萧振衣略带兴奋的声音响起:“江警官你带的援军到了?有比较强效的麻醉剂么?” 江飚身后,一个带着眼镜的白大褂快步上前,到门口扬声道:“已经带了可以调用的最强力的麻醉喷雾,是专门为耐药人群设计的,效力是一般的两倍。” 萧振衣顿了一顿,道:“两倍应该够用了。等一会我把那几个嫌犯的脸给暴露出来,你直接加大剂量喷就行了。记住,剂量上不可以保守!” 白大褂呆了一呆,惊疑的扫视过破烂遍地却空无一人的走廊,终于把目光落到了那堆高耸的垃圾山上。他脸色陡的一僵,骇然道:“难道你们把人……” 话音未落,垃圾山开始嘎吱剧烈摇晃起来,几块沙发的木质残片猛然从重压下盘旋飞出,露出了被破布与灰土盖满了的一张人脸。这个头发稀疏的面孔几乎已经被挤压得无法辨认,却还能看到裸露的脖子处蹦出的条条青筋,似乎仍然在竭力挣扎。那医生惊骇得后退了一大步,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人被你压在——” “放心好了,这人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你再这么拖下去可就难说了。”林简在病房里闷声道:“江警官找援军时就没有说说详细情况?” 他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等在门外的众人立刻便是一片哗然,脸上都有了惊异紧张的神色。嗡嗡议论声大作。 江飚安抚的朝身后众人摆摆手,扶额苦笑出声:“我哪里想到两位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多的东西……不好向医院交代啊。” 他叹了口气,伸手从医生的衣兜里抽出了一小罐麻醉剂,走过去朝嫌犯的脸上轻轻一喷。 不得不说,但面临着自己的仕途威胁时,江飚的确表现了极高的效率。他在迷昏了嫌犯后,曾经向林简与萧振衣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对BA药丸的分析结果很快就会出来。而这个‘很快’的确是相当快,仅仅是不到六个小时后的当天下午四点,来看望林简的苏洛已经能告诉他们分析的初步结论了。 “现在的结果主要是针对物理性质,因为在生理上他们并不能证明BA元素的毒性。”苏洛坐在林简的床头,垂眼打量着被他们私藏下来的一枚BA药丸:“在物理上,这种元素的亲水性并不好,在人体吸收的效率上也有相当的短板。大概为了弥补这一缺陷,这药丸采取了一种相当特殊的制造工艺。这种工艺对设备的要求极高,整个医学界恐怕也没有几家实验室能满足要求。” 林简揉了揉因施法过度而酸痛的手腕,眼巴巴的瞅向修长手指中翻动的药片:“那算是个大进步啊。” “也未必。”苏洛淡然道,他将那枚药丸放回了桌上:“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那么BA药丸本来就不是纯粹的药物,用单纯的药物学与生理学分析,恐怕只会南辕北辙……不过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心,江飚已经准备向警方提议,希望聘请你们两个当顾问了。” 林简倒也不觉意外,只是奇道:“他倒是敢于任事。难道就不怕所托非人吃了刮落?我还以为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不是这个说法。”苏洛摇了摇头,微蹙起了浓黑的眉毛:“这次的恐怖袭击影响远比你想的更加深远。无论高大冠的秘密集会地也好,皇室专用的医院也好,守卫都是一等一的严密谨慎,却接连被不明身份者入侵,安保可以说毫无作用。而十几天后就是皇室大宴的日子,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差错。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必须想办法找几个懂行的人来。十有八九,这次的所谓顾问不过是借以考察的幌子,警方应该只是是想借此看看你们的能力……江飚大概也就是奉命行事。” “大宴……”林简有点发愣:“如果真被考察上了,岂不就能直接进大宴?” “不错。”苏洛道:“鉴于你身份特殊,他们大概会用一些不同寻常的门路。但无论如何,只要能到皇宫赴宴,都算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恭喜。” 他这句恭喜说得十分的自然从容,好像只是顺口而出的赞美。林简却莫名觉得有些诡异的羞涩,他赶紧咳嗽了一声,把目光从苏洛线条完美的下巴上移开:“这还八字没有一撇。毕竟要等到案子有了眉目再说。” “现在正在查实验室,估计不久就会让你们协助调查——” 话音未落,病房门突然笃笃作响。江飚的声音随之响起:“林先生现在有空么?有人找。” “是谁?”林简皱眉道。 “是我。” 一个熟悉而婉约的女声悠然响起。 第90章 夏薇 病房门第二次洞开,夏薇款款迈步,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 她今天丝毫没有化妆,一张秀丽妩媚的面孔素白一片,眼底还带着乌青的痕迹,仿佛是已经长久没有安睡。盈盈迈步时长裙鼓舞,已经遮不住纤瘦得骨骼突出的小腿,还有苍白肌肤上蜿蜒的青色静脉。不过她依然是仪容整洁,鬓角与眉梢都一丝不乱,严谨如她此刻的表情。 “我有要事告知二位。”她淡然道。 苏洛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林简,语气镇静:“请讲。” 夏薇沉默了片刻,回首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夏薇刚迈进病房,江飚就反锁了大门转身离开,徐徐道:“听说这次的恐怖袭击事件,警方已经掌握到了重大的线索?” “容我提醒您一句。”苏洛淡淡道:“任何进行中的恐怖袭击案件都是国家机密。随意泄露破案进程是严重的渎职。另外,探视尚在保护期的证人也需要相当严格的程序审查,一般的人很难拿到许可……看来夏小姐真是手眼通天。”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夏薇一眼。 “手眼通天是谈不上的。”夏薇的神情依然平静,仿佛丝毫不以泄密与渎职为意,她缓声道:“现在我之所以能勉强探听些警方的消息,靠的不过是三年以来的水磨工夫罢了。我是茕茕一身孤立无援,如果还自闭耳目茫然无知……那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的语气依然镇定从容,好像说的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小事,苏洛却已经下意识地察觉了不对。他皱眉看向夏薇:“三年的水磨工夫?夏小姐,娱乐明星致力于慈善金融乃至医疗都好解释,你涉足警界又是什么用意?至于茕茕一身孤立无援……你现在难道还有人身危险?” 夏薇默了一默,侧头朝林简微微一笑:“我觉得林先生一定知道为什么。” 林简从靠枕上抬起了脑袋,面无表情地回看了夏薇一眼:“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我还是想让您亲自揭晓一下谜底——夏小姐,诚心说话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夏薇的笑容扩大了。她瞄了林简一眼:“好吧……在今天早上之前,我本来还有所犹豫。不过既然你们都有了进展,我当然不能再畏手畏脚。就算死也总要当个明白鬼。所谓的秘密也没什么——我是四年前重生的,上一世也是‘夏薇’。” 她施施然一句说完,苏洛一向从容的表情终于被顺利破功,他的脸上刹那间涌出了震惊与呆滞的神色,几乎就要起身质问。但林简却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的肩膀,迅速朝他摇了摇头。苏洛立刻转过脸来瞪着他,语气惊骇:“你早就知道?” “不算太清楚。”林简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瞬间的尴尬:“不过也有猜测——夏小姐,按面相来看,你去年就该死了。” 苏洛的神情更加难以言喻了。 “林先生果然明察秋毫。”夏薇声音轻柔:“我本来也没想过能瞒多久,但这么被发现还是出乎意料。不过既然已经暴露,我也不用费心隐藏什么了——没错,我上一世是在去年的八月十五号正午死亡,并重生到了四年前的七月二十三号晚上八点,也是我的首部电影杀青开庆功宴的时间。当时我在一家叫魅色的酒吧里,刚喝完第三杯酒。” “你记得很清楚。”林简道:“四年前的记忆有这么清晰?” “因为刻骨铭心。”夏薇淡然回答:“如果你经历过我上一世的死法,大概也不太可能忘掉自己死亡的细节。我上一世的死亡极为痛苦,但却也是死得糊里糊涂,不甘心到了极点……这大概也是我重生的原因之一吧,怨念太重了。蝼蚁尚且贪生,我这一世……总不能重蹈覆辙。” 她略微沉默了片刻,仿佛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少顷后,才徐徐又开口:“我上一世也是个明星。没有现在红,但还算是有点小名气,不过主打的是‘性感女神’的牌路。当时我刚演过几部影片里的性感角色,顺利完成了形象塑造,迅速就吸拢了大量粉丝。当然,这些粉丝良莠不齐,有时候的举动实在也难以恭维。我一直都会收到许多……比较尴尬的评论,更有甚者会寄来一些色情的用品,乃至于私人隐私之类。但为了个人名声着想,我也没追究过。” “但在某天下午,我收到了一个完全无法忍受的包裹——里面是几十张极为淫秽的色情照片、色情视频,而女主角无一例外都是我。这些照片实在太过分了,我当时甚至马上就想采取法律措施。不过经纪人劝我冷静,我也就勉强忍下来了……当然,我以为这只是一些极为逼真的模拟图像而已。” 夏薇的嘴角有些抽搐,她咬住了下唇,没有再说下去。对面的林简则尴尬的转起了眼珠,尽力地把视线从夏薇左右移开,但无论看向哪里都只觉得空气中漂浮着大写的尴尬二字。最终他仰头凝视住天花板,开始细细欣赏起了上面的纹路。病房里出现了诡异的静默。片刻后,夏薇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几天之后,更为详细也更为恶心的图片来了。这些东西完全是栩栩如生,几乎完美刻写了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我最开始还是愤怒,但随着照片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惶恐。在我的印象里不应该有技术能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我当时的裸戏是大量用的替身,很多细节不可能从公开的信息上查知。我开始怀疑起周围的人来。” “为了查明究竟,我专门找了一个相当有名气的侦探社。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究竟来。并且不光没有查出个究竟来,寄来照片的那边还越来越露骨无耻……甚至有几次直接把我到侦探社签的合同给照下来了,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我越来越担心,也越来越愤怒,最后决定不顾一切,直接报警——就算名誉扫地也比这么被偷窥好。” 她的脸上泛起了一阵潮红,语气中有了一丝不稳: “但我没想到,报警才是噩梦的开始!我当时通告正多,因此打算在拍戏的间隙到警察局去——但偏偏,偏偏就在拍那场戏的时候,我‘不小心’就摔了一跤,直接断腿进了医院!那部电影算得上是名声远扬,我又是个小小的明星,这么一出了事故,场里场外的记者几乎把医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哪里还有机会去报警?” “当然,我还以为是巧合呢。可很快,这个巧合就接二连三的来了:我找侦探社的人谈话,偏偏他们就记错了日期;我约一个警方工作的朋友吃饭,偏偏就临时有了通告,抽不开时间。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我终于发现了不对——只要我想向他人求助,只要我想把自己的情况广而告之,就会有无数的意外等着我,一次又一次。遭受了几次后我不耐烦了,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哪怕今天手脚都断了,明天爬也要爬到警察局去。” “然后第二天我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卧室里。掌握了整个安全系统的AI完全拒绝给我开门,还声称这是它逻辑运算后得出的最安全模式,并且经过了我的最终授权。我当时只觉得匪夷所思:我什么时候授权它把自己关到卧室里了?我以为它中了病毒,要求它给我出示所谓授权的证据。然后它向我出示了整整十三份文件,上面清晰的显示:我,夏薇,在昨天的半晚,经过了最严格的身份证明与自由意志测试,借此获得了AI的最高权限,并向它下达了几乎无法撤销的命令:将我自己困在卧室里。而我本人……对此毫无印象。” 夏薇第二次停了下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心有余悸的开始深深吸气,仿佛再一次见到了当日癫狂而荒谬的一幕。林简不安地动了动身体,终于低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也是心理方面的原因,比如第二人格之类的。” “不会是第二人格。”苏洛忽然开口:“所谓的自由意志检测,提防的就是不稳定的第二人格与催眠状态。一般的第二人格是无法通过测试的。” “而且就算第二人格也不可能获取最高权限的。”夏薇声音喑哑:“获取最高权限需要相当精细的程序操作。而我几乎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第二人格也不可能无师自通吧?” “不过这都不算重点了,和之后我的遭遇比起来完全已经可忽略不计了。在被困到卧室后,我当然要想办法自救。但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办法来,我就又一次毫无征兆的昏睡了过去。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一次昏睡的时间更长,等醒来后我已经躺在了浴缸里,双手动脉、双脚动脉全部被割开。然后我就死了,流血过多。” 夏薇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口气说出了最后几个字,但她的表情远不像她的语气那样镇定——她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面部肌肉有了轻微的痉挛。病房里重新泛起了诡异的沉默,剩下的两个男性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愕。 默然良久后,夏薇的声音再度响起,像是从紧咬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不仅如此,在我临死前的那几个小时里,还发生了大量完全荒谬的现象——用你们的话说,这叫玄学法术——当时我躺在浴缸里无力起身,只能大声呼救,结果只要我叫出一声救命,天上就会掉下来一条蛇或者蟾蜍,仅仅几十分钟后浴缸里就满是这些恶心的生物了,而我连赶走它们的力气都没有!哈,就在死前的半个小时里,我整整二十七年接受的一切世界观都崩溃了!而之后我干脆魂魄离体了,在断气之前的那半分钟里,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漂浮了起来,还能看见下面自己的尸体!”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直射到林简脸上。林简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所以你……找上我们?”他低声道。 “不只是你们。只要可能与玄门法术沾边的,我都要一个个探查过去,如此才能放心。”夏薇生硬的回答:“如果不搞清楚前世的死因,这一世也就是换个死法而已。我四年来耗费了所有的心力,目的就是要看个明白。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灵修会,确认我当初是在偶然加入过一个灵修瑜伽课后出现的异常。所以后来才会尽力与你们合作。我的要求很低,只要你不是凶手或者帮凶,就可以是我的朋友。钱和名望都无所谓,我想尽办法也总要……保住我这条命。” “我一开始也很犹豫,毕竟重生的秘密是最后的王牌了。但这几天的事给我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希望。尽管警方那边只肯泄露一点信息,但我已经能从这点信息里看出许多与当年近似的痕迹。在最后那段时间里,我频频遭遇怪像,时而双腿麻痹,时而四肢无力,甚至会出现几个月都只能吃肉的诡秘情况。遭遇得越多记得越深,记得越深,一看案子就能反应过来……林先生,苏总,你们在案发现场也遇到了不少奇特的场景吧?” 林简下意识侧过头去,正好撞到了苏洛黝黑的眸子里。 “不错。我们遭遇过下身麻痹。不过那是伥虎在捣鬼,只要除掉源头即可。” “我不懂什么是伥虎,但我知道下肢麻痹的情形。”夏薇道:“其实不但是下肢麻痹,大概诸多怪像,我都能为你一一描述——毕竟是亲身经历。现在案情焦灼,我希望能竭尽自己的那一点力量,为两位提供一下……前受害者的观感。” “请讲。”苏洛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很多小天使对刘米思打雷很好奇。其实那是个算不上伏笔的伏笔吧。白林服用BA药丸后会掉钱,那就自然也可能有人会打雷咯。 第91章 监视 夏薇刚走没多久,江飚就脚跟脚的来了。他一进病房就开门见山:“夏薇给你们说了什么?” “难道你也没个谱?”林简倒有些吃惊:“你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把她领来了?” 江飚苦笑了一声摇摇头:“上命难违。再说夏薇也提过条件,她只会在你面前主动交代,其余换了任何人都不会开口。不过她交代完后你这边说与不说,就全看你自己的决断了。” 林简愣了一愣,诧异道:“她倒是对我有信心。不过她说得太过详细,我也只能记个大概而已……你想知道些什么?” 江飚皱了皱眉,似乎对他“只能记个大概”颇有遗憾,但还是说:“有没有关于BA元素的情报?现在对实验室的排查已经进入了关键期,但如果找不到BA元素的有害证据,我们就申请不了搜查证。有好几个实验室都是学术界的标杆,警方也要小心谨慎一些。” 林简默了一刹那,脑海里浮起了夏薇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林先生,这些东西我只敢和你交代了,如果换了其他人恐怕会送我进精神病院……在前世最后那一段时间,我的心理生理都濒临崩溃,甚至出现了大段的记忆空白区。并且不仅是如此……我渐渐的发现,在这些自己丝毫没有记忆的时间段里,‘我’似乎仍然保持着神智乃至行动能力……甚至能一一躲避开在清醒时有意设下的监视设备。当时我已经草木皆兵,谁也不敢相信。这些监视设备全是我亲力亲为,一点也没有泄露给别人。这、这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身体里苏醒了另一个人,她能自由的浏览我的记忆……” 他的眼前闪过了白林的影子。 “现在还不能确认她是否服用过BA药丸。”林简低声道:“唯一能确认的,是她身上曾经有与服用BA药丸后相似的症状,并且还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而且从她的回忆来看,BA药丸恐怕还有操纵神智的功效。” 江飚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他眯了眯眼睛,谨慎的问:“控制神智?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可以让被控制的人在清醒是几乎毫无察觉,而且在被控制后能够自主行动。自主行动的记忆也不会背受害人察觉。”林简道:“某种程度来说,已经近似于第二人格了。” 林简的话完全出乎江飚的意料,他的脸上立刻泛起了惊愕与震骇的神色,下意识提高了嗓门:“你确定?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也算是见过几种迷幻药催眠药,没有哪一个有这种功效的。它们最多也就能放松人的警惕,麻痹神经中枢而已。在这种状态下受害人根本已经没有了行为能力……可以自主行动?我看夏薇恐怕是在夸大其词。” “她又有什么动机夸大?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林简淡淡道:“所谓的‘被控制’,只是我从她的话里总结出来的而已,真实结论也未必如此……更何况想让操纵人自如行动并不是什么难事,药物或许做不到,但有些东西——” 话音未落,病房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的脑袋从门外伸了进来,瓮声瓮气接下了林简的话:“——但有些东西,却未必做不到。” 说罢,他缩回头去,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而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飚毫无形象的张大了嘴,直愣愣的盯着林简。 “这是……”他哑声道。 “小法术,起作用的时间是二十个呼吸。”林简一脸平静:“在这二十个呼吸内他所做的一切,清醒之后都不会有任何印象。” 那一刻江飚的神色实在是难以言喻,就好像是迎面被林简打了一拳。他抹了一把脸,瞪着林简的眼神里已经掩饰不住张皇失措,声音与嘴唇都有些发抖:“真有这种东西?” “至少我知道有一个。”林简轻声道。 “那麻烦大了……”江飚揉了揉脸,语气中已经满是焦虑:“如果真有这种玩意儿,那现在监护病房里的那几个几乎可以立刻就脱罪。而且还可以没有记忆——这简直是把干刑侦的往死路上逼。” 他锤了锤太阳穴,抬头朝林简挤出了一个苦笑:“我有些后悔来盘问你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林简静静的说:“与其被真正的罪犯蒙在鼓里,或者抓住替罪羊沾沾自喜,不如直面残酷的现实。再说了,如果视而不见的话……警方不会真以为医院发生的那些东西只是一场袭击吧?”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掺和得太深好。”江飚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不过无论如何,操纵他人神智发动袭击都算是打破了上层政治的潜规则了,我们的压力也要小很多。不过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体加强监视了。” 他抬手遮住了双眼,静静的垂下头去,从手指的缝隙里凝视地板,似乎正在苦苦地沉思。片刻后江飚放下手掌,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住了林简。 “我需要您的帮助。”他道。 林简的表情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有了预料。他徐徐道:“请讲。” “这间医院里非富即贵,全部都是心高气傲的主。”江飚目光炯炯:“如果集体加强监视,不知道会激起多大的抗议声浪,我们也很难办事。如果始终不告知的话,又涉及到法律问题……但人总有自己的软肋。从前几天医院的记录来看,能让这些显贵名流信任低头的,林先生你恐怕算一个。” “所以你希望我去说服他们。”林简道。 “不错。”江飚道:“虽然可能比较冒险,但——” “我答应了。”林简直接截断了他的话:“江警官不用这么多顾虑。如果让幕后黑手就这么逍遥法外,我也会寝食难安。现在咱们是在同一条船上。” 送走颇为感激的江飚后,林简在床上独自坐了五分钟。然后他直起身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好啦!” 门又被打开了,一个身材颀长的医生缓步走了进来。他的脸几乎已经被口罩与帽子遮去了大半,但如果江飚在场,大概还会认出这张脸来——毕竟仅仅一刻钟前,这张脸突然闯进了房门,说了一句让他大为惊骇的话。 医生在林简的床前站定,然后伸手摘下了厚重的口罩,露出了一张轮廓深邃的脸。他揉了揉下巴与鼻梁,擦掉了上面被捂出的汗珠,低声道:“怎么样?” “一如预期。”林简颇有些得意:“已经准备安监控了。” “是么。那倒是真挺顺利……”苏洛沉吟道。他将口罩团成了一团,随手扔进了林简床边的垃圾桶里,突然又道:“那……夏薇说的精神操纵,真的存在?” “我不知道。”林简诚恳道:“但至少据我所知是没有,否则也不用麻烦你去演这场戏了。不过BA元素也不在我的所知之内。说实话它有什么古怪我都不稀奇。” 第92章 白林 林简的顾问工作在江飚拜访后的第二天开始了,他的病房迅速向菜市场的方向进化,无数的警察医生进进出出,给尚且‘重病在床’(“我们可以给你算工伤,按时间发补贴。”江飚说:“而且‘警方顾问兢兢业业积劳成疾’也是个可以上上社会版的新闻爆点,我已经约了记者了。”)的林顾问通报案件的进展,并提出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要求——比如让他占卜一下在高大冠聚会时被缴获的几台机甲的源头,林简不得不费力向他们解释,占卜这种东西的限制实在很多,如果没有更多的情报,他算出的可能只是机甲矿石的原产地。 “更多的情报?”前来交涉的国防部专家摇了摇他油光锃亮的头,“这几台机甲的设计怪得很,连和外部沟通的信号装置都没有。短时间内没办法逆追踪啊。” “那我也是束手无策了。”林简有气无力地说:“占卜必须要‘有所求’,你们这么乱来是不行的……”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大开,江飚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板得就像得了某种肌肉坏死症。他左右望了一眼,大步迈到了林简窗前,低声对他说:“白林醒了。他要见你。” 两日前,白林主动服下BA药丸而几近‘成仙’,之后精气衰竭元神耗散,一睡过去再也叫不起来。偏偏他又是至关重要的警方证人,这样迟迟不醒简直是对办案人员的精神折磨。林简这两日迎来送往,就曾在话里话外听到过不少警官医生的抱怨。现在关键证人终于清醒,而焦灼多日的警方却居然按下了性子,允许他见一个案件外围的“顾问”? 林简有些微妙的挑了挑眉毛,尚未来得及措辞回应,就听到门口咚咚的脚步声响,而后萧振衣与苏洛前脚跟后脚的迈进了敞开的大门,他们的表情也很凝重僵硬,眼神与中却带着一种微妙而诡异的欲言又止——就好像是在竭力隐藏着什么不能宣之于众的情绪。 “白林着急要见你,非常急。”萧振衣开门见山:“你现在有没有空?” “不太好吧。”林简委婉道:“要见我有的是时间,但警方那边不是等着证词么?不能因私而害公……” “喔这不存在。”萧振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神气变得有些古怪:“白林醒来后颠来倒去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要与我们单独谈一些……私密的东西。在谈完之前,他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他特意在‘私密’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林简的脸有些僵。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私密’会是什么。不过…… “在医院里谈隐私……其实不太方便吧?”林简更加婉转地说:“来日方长……” “这林先生也不必担心。”站在床脚的江飚干巴巴开了口:“白秘书说了,只要谁敢监视,发现一个监视装置他就在证词里随机说一句假话,能不能分辨出来请我们尽力。而且白秘书好像还有了别的本事——他当着我们的面背出了病房里所有监视器的方位,其中一半以上是最新科技,保密性一流。” 他冷冷地看了林简一眼。 林简觉得自己有些躺枪。毕竟当初给白林服BA药丸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细算起来江飚至少是个默认,责任没那么好推卸干净的。再说谁能料到那种东西效力竟然如此持久呢?整整两天,就算是卧床休息也该把药物代谢完毕了吧?所以——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掀开了被子。 “走吧。” 白林的病房已经不是两天前他们离去的模样了。为了让这位昏睡的关键病人尽快醒来,焦躁得头上生包医生与警察已经把这里布置成了一个医学仪器展览馆。整整十二台冷光凌冽的机器绕着病床呈半圆形齐齐排开,从机器的边角管道里蔓延出的塑料管与电线错综而复杂,像土壤深处杂乱纠结的树根,匍匐着向病床上的人聚拢。 他们小心翼翼的绕过一层层的电线与管道,终于看到了病床上的白林。他几乎已经完全被透明的管子与红光闪烁的探头淹没了,看上去就像穿了一件塑料钢铁的衣服,唯一能从管道与红光中露出来的只有他紧闭双眼的面孔,已经没有一点血色。 他们三个停在了床脚(床头已经被两台内脏活化仪给塞满了),在白林的脚前排成了一条线,然后一起朝床上探出头去,想隔着导线与管子看看病人的脸——不过因为角度问题,这姿势看上去倒像在沉痛默哀。 “你们来了。”白林说。 他的声音喑哑低沉,还带着长久睡眠后的恍惚迷茫。他没有张开眼睛。 萧振衣望了望白林的脸色,道:“你找我们……有何贵干?” “自然是有很重要的事了。”白林淡淡道,他在枕头上动了动脑袋,将脸歪向了林简的方向,他用紧闭的双眼“看”着林简,忽然朝他开了口:“林先生,你病号服里面,是不是还有一件格子睡衣啊?” 林简愣了一愣,下意识地便要点头,脸上却骤然涌出了惊愕之色。他垂下头去扯直衣襟,只看到了他那件出奇宽大的蓝白色病号服的下摆,贴身穿的黑格子睡衣被病号服遮得严严实实,哪怕从脖颈与胸口都丝毫不能看见。 那闭着眼睛的白林又是怎么看见的? 没等林简反应过来,白林已经将眼睛偏向了他身旁的萧振衣,轻飘飘地说了第二句话。 “萧先生,你兜里用来占卜的扑克牌……是不是少了一张。” “……你怎么看到的?” 萧振衣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盯住了白林。 白林没有理会萧振衣的目光,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上翘,弯出了一个虚弱而恍惚的笑容,一如他此刻茫然的声音:白林缓缓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瞪住头上的天花板,哑声道:“看来我没有搞错……果然是这样。” “是什么?”这次是苏洛沉郁的声音,他皱起了眉毛,侧头与林简对视了一眼,目光莫测。 白林呵了一声,终于把眼睛从天花板上挪了下来,一寸寸地扫视过这间被器械与管道堆满了的房子,他缓缓转动着眼珠,语气轻细:“这间病房里有三只甲虫,一只蜈蚣,四只苍蝇。那三只甲虫在窗台附近,那只蜈蚣躲在床下面,那四只苍蝇飞得倒有些远啦……不过不用管它,几秒钟后就会出去了。” 他低低的咳嗽了一声,目光从墙壁与仪器中滑下,路经一根根五颜六色的管线与通道,终于扫过了僵在床脚的三人。他朝他们微微一笑。 “在我醒来后,我忽然就变了……我能看到我想看到的,我能听到我想听到的,无论他们多么细微,或者隐藏得多么严密——只要他们还在这间病房。我知道这里有一千四百二十八个零件,其中二百三十个零件是无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掩饰机器里藏着的窃听器;我也知道你们从门口到床前一共走了七步——不过萧先生走的是六步半,原因大概是拖鞋摩擦力不够,或者走岔了步。我还知道这间屋子的结构、材料、组成,它被使用后的印记、被时间侵蚀的迹象、或者被修理后的伤痕——一切一切的痕迹!” 他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宣言,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股血色的潮红。白林喘了一口长气,抬头扫视过表情已经完全僵硬的三人,终于抛下了炸弹:“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感觉到——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我在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第93章 违背常识 那一瞬间,白林看到了萧振衣脸上有惊愕一闪而过,随后有惊惧与恍惚从他眼睛深处缓缓的浮起,像雾气一样罩住了那张渐渐失去血色的脸。他身边林简与苏洛却依然是一脸的茫然与迷惑,正皱着眉头面面相觑。 “病中的人心静,你的天灵又是被打开过的,有这些症状也不奇怪……”林简第一个反应了反应过来。他抽了抽嘴角,转过脸用一种很勉强的口气安慰白林:“只要休息几日,这种种异相就应该会消失……” “我想听萧先生的见解。”白林直接打断了他。他微微侧过头去,用一种几乎是逼视的眼神盯住了萧振衣。在昏天黑日地沉睡了足足两日后,白林这双眼睛不但没有一点浑浊模糊,倒有了种诡异的清澈感,他两只漆黑的瞳孔就像是古井里的水,凌冽莫测得让萧振衣心头发毛。他有些不自然的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益处,不如等你痊愈了来……” “你在紧张。”白林道。 萧振衣脸上的讪笑立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郁的慎重。他深深看了白林一眼: “……看来我果然没猜错。” “没猜错什么?”林简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莫名其妙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没有打哑谜。”萧振衣干巴巴地说,“只是想起了一些……比较冷僻的东西。你听过天眼通吗?” 林简的表情几乎是立刻就凝固住了,就像是被迎面浇上了一桶速干式的水泥,将他肌肉五官都封冻在了一张僵硬死板的面具下。但渐渐的水泥裂开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吧?” “我知道。”萧振衣低声说:“但他刚刚表现的症状与天眼通的记载无不契合。‘明察秋毫之末’,你以为还能有什么?” “那也可能是天灵开启后灌注了天地灵气!”林简厉声反驳:“就这么下结论太草率了!更何况肉体玄妙莫测,出几个耳聪目明的人瑞并不算稀罕——” “但也无法解释白林怎么会不停听到自己的名字!”萧振衣打断了他:“就算再耳聪目明,这医院方圆千米以内知道白林底细的有多少?知道白林底细的又为什么要反复叫他的名字?难不成是暗恋他?” 这几句反问锋芒毕露,刹那间就将林简汹汹的气势给压下去了,他被这疑问一震,甚至表情都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不过林简立刻回过了味来,下意识就看向白林:“你是说……” “传说天人有种种神通,五感六识都敏锐得不可思议。神通在眼,则能明察秋毫之末,神通在耳。则悉闻百千世界种种现身说法之声。”萧振衣直截了当地把话接了过去,语气带着一种“就是如此”的冷酷果断:“神佛远离人世,却还能听到凡人的万种祈求,就是天耳通的效用。无论三界万世何时何地,只要呼唤天神佛陀的名字,你接下来的三句话就会上达天听。” 林简的表情已经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他的身体还僵在原地,脑袋却一点点朝白林转了过来,看上去就像是被拧反了头的木偶娃娃。在转动中,他颈部的骨骼生锈了的螺丝一样在嘎吱作响,似乎下一刻就会从那不堪重负的肩膀上掉下来。但摇摇欲坠的颈椎终究还是撑住了,拧着头的林简用一种几乎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瞪着白林。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他哑声问。 ———— 这个问题来得实在是没头没脑,看上去更像是宣泄情绪而非真心疑惑。所以问完后不光是白林,连全程旁听得莫名其妙的苏洛都傻了,两个人齐齐瞪着林简。 “……你什么意思?”白林冷声道。 “他并没有恶意的。”萧振衣立刻来打圆场:“只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太震惊了而已,说实在我也很震惊。完全——完全想不到……” 说完全想不到时,萧振衣的的嘴角也有些抑制不住地抽搐,足可见这“想不到”是真想不到,倒不是在随便敷衍搪塞。白林脸色缓了一缓,随即哼道:“想不到什么?” “这……”萧振衣有些迟疑,旁边的林简却立刻开了口,他神情非常之空洞,语气也很恍惚:“根据道家的理论,人只要能与天地共生合一,就能自然拥有种种神通法力,所谓‘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但修炼大道何其艰难,渐渐就有高人前辈效仿天神仙人,创制出可以模拟神通的玄法秘术。但无论法术再怎么精巧绝伦,比起天然自生的神通都不过是大道上的细枝末节,或者贪多图快的捷径小道,实在很难有媲美前者的法效。一般而言,凡尘中人只能借助法术这样的‘捷径’来施展法力,如果不自量力地追求神通……” 他微妙地看了白林一眼,又赶紧移开了目光,似乎害怕他会发火:“……就会招致种种惨变。凡人永远不能觊觎神仙的玄妙法门,这是铁律,也是世间各种各样的修炼法门能流传散播的原因。如果有人可以打破仙凡的隔阂,还修个什么仙呢。人类的身体元神太过脆弱,几乎是绝对不可能支撑起神通的。” “而你,”萧振衣轻声道:“不但拥有了神通,还一次向拥有了两个。这简直是……完全违背了我们的常识。” 第94章 五荤 “……神通法力看起来奇妙不可名状,但实际却是得不偿失,需要耗费的精气法力简直不可估量,绝非脆弱的凡人可以承受。天眼也好,天耳也好,说起来能耳聪目明见微知著,但人的心力终究是有限的,一个普通人骤然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脆弱的大脑心脏哪里可能受得住?更不用说平白耗费在耳朵与眼睛上的大量精气了。”林简对着白林与苏洛不住摇头:“所谓‘七窍开而混沌死’,没有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的修为,没有深厚的元气精魂却贸然有了无与伦比的神通法力,这和催命的刀也没什么两样了。被神通折磨而死,也算是新闻一件……” 白林的脸上渐渐有些发青,他挣扎着从被子里挪出头来,隔着杂七杂八的管道机器仰望林简的脸,语气中还带着丝侥幸:“但我现在……感觉还好啊?” 林简没有接话,他在床上睡久了两眼模糊,根本就看不清白林的脸色到底是‘还好’还是像几天前那般苍白如鬼,于是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右手却绕过身后探向萧振衣的手臂,想掐他一把叫个外援。不料刚一用力就觉触手紧实柔韧,绝不是萧振衣那身松垮垮肥肉的手感。林简大出意外,手下一颤,却又摸到了一块光滑温热的肌肤。 妈的这是—— 苏洛微微动了动肩膀,不露痕迹的朝林简处迈了一步,恰好将左手牢牢藏在了后面。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白林一眼,徐徐道:“玄学方面的事情我不清楚,但白秘书的嘴唇眼睛都还算饱满有神,皮肤气色也还看得过去。或许算不上健康,但也不可能是垂危的征兆。” 他朝萧振衣微一侧头:“萧先生以为呢?” 萧振衣点头赞同:“玄学和医学也不是水火不容的,一般医学上没有大碍的病人,玄学上也不会有什么岔子。不过有了神通居然还能保持精气不匮……难道是BA元素的效用?” 他询问的看了林简一眼,脸色却立刻变得古怪起来了——林简在原地站得树一样笔直,双手却紧紧背在身后藏得一丝不露,额头下巴还全是一滴滴的汗珠。眼看着萧振衣望过来,他眼珠骨碌碌乱转,面上竟然还泛起了一丝……红晕? 萧振衣:“……你在干什么?施法?” “不不不不干什么!”林简立刻从身后抽出了手,语气慌乱:“就就是在想,白林现在的神通应该还不完全吧?如果我们放任不管,这些神通难不成还会自己完善补全?” 萧振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顺着话题说:“据传天眼通修炼到最终,甚至能够洞见过去未来一切因果报应;天耳通修炼到最后,能听到芸芸众生万般祈求呼告,都是近乎于神佛的修为了。但神通广大,修炼的难度也就倍增,没有几百年的青灯古佛估计是做梦了。如果真让一个凡人修成了……” 他脸色变得有些微妙:“……那还不如前天直接让白林成仙呢。能修成这样神通的人,想必成仙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吧?说起来倒是我们多管闲事了……” 他这两句话下来,就连林简的脸上都透出了心有戚戚焉的神色,他们两个颇有默契的望了对方一眼,步调一致的长长叹气,语气之中竟然颇为心酸。 白林躺在床上,隔着一堆堆的塑料管子看他们一唱一和,只觉得越看越毛骨悚然。他对玄学法术都算是一窍不通,自然也不懂这两人究竟在叹息怅惋个什么。不过萧振衣之前的话他还是听得懂的,大概意思就是描述所谓神通如何如何的牛逼上天。可听了这一段长篇大论,白林非但未对神通威力稍有兴趣,反而骤然生出恐惧迷惑。他在官场已经呆得太久,心态思维都已经与高级官僚完美趋同,所以一辈子最深恶痛绝的就是什么难以掌控或者理解不能的神秘事务,如果这东西还重要到关乎性命,那就更是糟糕之至。以他的心中念头,以为神通法力听起来虽然很美,可一旦出了岔子,这样无法理解的东西想必也很难解决,故而思来想去,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不知这种东西……可不可以消除?” 林简与萧振衣听到他这句试探,脸上都是一呆,似乎完全想不到还有人会主动抛弃这样无与伦比的人间奇迹。过了半晌后萧振衣才开口,语气迟疑:“你……不要这些法力?” “意外之财多半是祸患,人最不要得的就是贪得无厌了。”白林低声道:“再说两位不也说神通会耗费精气,危及生命么?” 萧振衣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 “……也好。不过按理来说,神通都是非常珍惜罕见的修行成果,想要保持极为艰难,失去却是极为容易。只要修行磨砺中稍有懈怠,就可能前功尽弃,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你这种情况——从修行失误上着手好像不太容易……” ——根本就没有任何修行,谈什么失误不失误的? 萧振衣摇了摇头,一脸老专家面对绝症患者的表情。 “这也不是问题。”旁边的林简干巴巴插了一嘴,语气里带着些羡慕嫉妒恨:“让人有神通做不到,但有了神通的人是怎么丢掉神通的记载,在佛经上可是汗牛充栋。现在条件所限,什么谤佛啊杀生啊通奸啊之类高难度的做不了,但可以从简单的做起嘛。——不是说成佛要断五荤?” 萧振衣若有所思的点头:“你是说——” “……什么是五荤?”白林的语气有些飘,他觉得能和杀生通奸并列,这玩意儿恐怕也不是什么善类,再看看林简脸上的表情,心脏难免就有些发抖。林简却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似的,回头朝他一笑。 “不碍事。就是五种味道形状不太好看的菜品而已,其实做好了味道也不错的……”他语气轻描淡写,“你觉得狗肉蘸蒜泥怎么样?” 白林倒抽了口凉气。 ———— 最后敲定的是林简与苏洛一齐去食堂。本来萧振衣也想跟着一起,但白林却在床上百般的说软话,求他们一定要留个人在病房(“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警方能应付么?”)。于是萧振衣百般不情愿的留下了——说实话,在没搞清楚白林身上的疑问前,他们三个谁都不愿在病房多呆一分钟。 林简跟着苏洛出了病房,在警察处报过案,然后一前一后上了电梯。当林简伸手去够电梯按钮时,病号服宽大的袖子自然的随着重力而落下,露出了一截长期没见阳光的白皙手臂——还有手臂上几处微红的痕迹。 苏洛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在病房里掐我干什么?”他淡淡道:“施法吗?” 第95章 神通 “你掐我的手做什么?”苏洛淡淡道:“施法吗?” 那一瞬间林简真是迷之尴尬。他默了片刻,始终找不出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对纯属围观群众的苏总下以辣手。而且苏洛被掐后反应迅速,几乎是一个反手就拧住了他的手腕,直到萧振衣望过来时才悄然松开。哪怕从他拧自己的手劲来看,这一掐的威力应该也非同小可…… 他只有顾左右而言他:“食堂里还提供狗肉?” “医院食堂什么都提供。”苏洛也并不计较,顺着他岔开了话题:“这里的病人大多身份不凡,要求也稀奇古怪,坚持规定只能是吃力不讨好。所以只要不损害病人的身体,爱吃什么食堂都可以迁就。” 林简唏嘘不已:“真是病都病得有三六九等……不过如果食堂方便,就给白林要一碗黑狗的肉好啦。按道家经典,黑狗肉格外的污秽肮脏,正好是对症下药,治一治他那个六根清净的毛病。” 说话声中,电梯叮咚一声,终于停在了食堂所在的底层。全金属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显露出门后宽广空旷的走廊。走廊似乎是被精心设计过,蜿蜒曲折中带着错落有致的美感,两侧的实木大门随着弯曲星罗棋布,门板上全是巧妙雕饰的各色花纹,甚至还有金粉涂饰过的痕迹。林简跟着苏洛迈出电梯,好奇的打量这个他从未见过的门厅走廊,禁不住啧啧称奇:“这间医院很有艺术感嘛!” “这是二十五年前皇室捐献给中央医学协会的房产,据说原来是高层度假的寝宫,被历代皇帝精心装饰过,在艺术品位上自然非同凡响。”苏洛语气淡淡:“不过后来皇族威严日丧权势不保,为了争取民意才忍痛割爱。这间建筑现在依然受文物法保护,医院方面也不能做什么大规模的改建。” 林简左顾右盼,一间间的扫视过墙壁门板上精致华贵的壁画装饰,以及走廊拐角处各色摇曳生姿的茂盛盆栽。他并不懂什么艺术品位或者富贵气象,却能看出这些大小装饰里隐含的另一从意味来。无论从布局或是建筑架构上评判,这间医院的风水气脉都的确到了相当的水准,自非名家高手不能为之,应该是长久精心调试的成果。据说此间的皇室已经绵延了四百余年,现在看来果然是底蕴深厚见多识广,竟能网罗到布置出这样风水的非凡人才…… 一念及此,林简心头忽然一动,骤然回忆起了一个月前初见到高大冠的情形,蹊跷之感油然而生:当时东宫的风水被皇家设计院搞出了岔子,高大冠一行人对着一个花园束手无策,被逼无奈下才会低头求助自己,甚至不惜为此投入惊人的资源财力,可见心情之急迫张皇。可难道皇室连一个御用的风水师都找不出来了么?从这里的布局结构来看,至少在数十年前装潢修饰时,皇室还能请动极为高明的风水术者。那这几十年又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 思索未罢,忽听前面滴滴声响,苏洛突然停住了脚步。林简刹脚不及,一头便撞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上,当场鼻子一酸涕泗横流:“怎么啦?” 苏洛的背不动声色的僵了一僵。然后他悄无痕迹地往右错了一步,给林简让出了足够伸手揉脸的空间,朝他扬了扬手:“BA元素的检测仪有反应了。” 林简隔着泪水朦胧,隐约看到苏洛修长手指上闪烁的红光,他抹了一把眼睛:“这玩意儿是怎么回事?” “这是警方的实验产品,但功能还相当不完善。”苏洛一边解释一边旋转手上造型奇特的铜戒,仔细端详着红光的强弱:“BA元素在正常状态下相当惰性,现有的探测手段全部无效。但在活化后却可以检测到它释放的某种射线,根据射线的强弱就能判断元素释放的源头。” 说着他平举起手臂,直指向了走廊斜对角的方向,戒指的红光刹那间变得极盛,尖锐的滴滴鸣叫声响彻了整个宽阔的走廊。林简顺着他手臂的方向望去,正看到一扇橡木包铜的厚实大门,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鹰。 “这里是……” “鹰的雕饰有监视的意思。”苏洛放下手臂,“这里应该是整栋建筑里防卫监视最严密的地方,现在大概被用来……” 他皱了皱眉,漆黑的眼珠深深凝视着大门的纹理装潢,半晌才迟疑着说出剩下的推测:“关押嫌犯?” 苏洛微一沉吟,朝着大门迈开了步子。林简不明所以,只能紧跟着挪动双腿,谁知甫一举步,登觉和风扑面,仿佛有温暖的气息从大门中源源涌出,刹那间吹拂遍四肢百骸,只觉周身一片酥麻温热,说不出的舒适惬意。他甚至能听得肌肉骨骼在暖风下舒展阖动的轻微声响,仿佛竹节在缓慢生长。 ——听到骨骼的声响? 林简脑子中电光火石一道白光闪过,随即意识到并不是“仿佛”,他的耳朵不知何时变得空前的灵敏,无论是心脏的砰砰起伏,五脏六腑的轻微蠕动,还是骨骼与肌肉抽条的噼啪之声,这一刻无不纤毫毕现,如烟花一样在空白轻灵的耳边纷至沓来的炸响。他能清楚分清肌肉起伏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动脉与静脉扩张收缩的声音,乃至发丝汗毛生长时的沙沙声响。他仿佛在瞬间洞悉了自己的肉身,清晰明锐如观隔岸之火。 能在刹那间洞听身体各处声息,能在刹那间聆听分辨出自己体内最细微的差异。这在道教中称为“听微”,是极为玄深高妙的法术境界,甚至可以视为打通大周天的征兆,练成着无不要数十年的水磨工夫。但现在不过一迈步的瞬息之间,他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高妙的神通? 第96章 神通的来源 刹那间林简思绪浮动,病房中白林的情形回荡在脑海中。想来他也是骤然之间获得高级神通,瞬息中展现的威能胜过了无数修道者终生的苦练,情况与现在又何其类似!再回想白林当初服用药丸后几乎“成仙”的险情,莫非他身上神通的来历与现在活化的BA元素有关?但在病房里时BA探测仪器并无异状,在场的三人也没有察觉任何征兆。 正思索间,苏洛已经走到了大门面前,他似乎全未发现空气中的异样,打量了门板片刻后就回头招呼林简过来:“你来看看,BA元素是不是这里散发出来的?” 林简依言迈开步子,朝大门大步走去。谁知越靠近门口他越觉得暖风轻柔和缓,吹得全身无一处不熨帖舒服,耳目五官也仿佛愈来愈灵敏清晰,映入眼帘的地板墙壁、耳中轻响的窸窣声响,乃至鼻尖环绕的草木泥土气息,都变得越发鲜明生动,格外活泼起来。当走到苏洛身边时,林简那双眼睛甚至已经能看到他面部肌肉的每一丝起伏扭动,隔岸观火般清晰。 “BA探测仪显示此处浓度最高。”苏洛皱眉道:“但这种东西只能探测单向信号,多维度信息就应对乏力了。所以还是要你来看看。走廊里散布的元素是不是这里出来的?” 如果是在平日,林简大概只能摇头说还是另请高明,自己也不是谦虚。但此刻他的耳目灵敏了何止百倍,走廊里的每一丝细微声响都纤毫毕现,清晰得就像近在耳边。甚至不用回头也不必施法,自然而然就能分辨出宽阔空间中暖风流动的痕迹。这些温暖的风并不是无序混乱的,在他听觉的世界里,暖风中的气流被严格束缚在了空中虚无的轨道上,彼此之间甚至没有丝毫碰撞与起伏。它们排列整齐的组成了一道道严整而有序的风,前赴后继地沿着几条既定的轨迹匀速前进,蜿蜒着吹拂向走廊深处的某处。那里有巨大的气流在聚集波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暖风与空气,却没有一丁点泄露喷发。 就好像被装在了无形的橡皮球里。 “我们遇到的BA元素是从这扇门里传出来的,而且传播途径被控制得相当精密,几乎没有外泄。如果不是刚好挡在了气流运送的道路上,BA检测仪恐怕也没什么作用。”林简伸手抚摸门板,感受暖风冲击掌心的轻微麻痒,他望了一眼走廊里星罗棋布的大门:“但BA元素的源头恐怕不只有这一个。在这间走廊里就至少有三间病房的BA浓度不下于这里,它们也在源源不断地释放气流。这些气流基本都是受控的,它们全都聚集在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机房里?” 林简皱着眉头指了指长廊的深处,就在刚才,他听到那团巨大的气流中与不一样的声音,好像是某种机器启动时的嗡鸣震荡,而且从回声的起伏来看,这机器的规模似乎还不小。 苏洛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片刻后神色中却有了一丝异样:“你确定是那里?” “怎么?” “那里是整间大楼的空调总控系统,管道直连每间病房。”苏洛道:“如果有大量气流聚集在机房,那在空调开机的瞬间就可以传播遍整栋医院,这可不是小事。” 如果从走廊四面八方里吹出的气流中带有任何的有害物质,那么借由空调系统传遍大楼简直可以称为恐怖袭击。但目前为止并没有BA元素对身体有害的显然证明,而且这种物质价格昂贵而罕见,似乎也并不适合这样大规模的四处抛洒,理当是另有用意。林简沉吟片刻,问道:“白林的病房里开着空调么?” 苏洛回答:“白林住的是特种病房,专供没有查出具体病因的重症患者使用。为了保证病人不受环境变动的影响,二十四小时都绝对保持气温恒定,空调是肯定不会关的。”说到此处他皱了皱眉,旋即理解了林简的用意:“你怀疑是针对白林设计的?但如果气流进入了病房,BA探测仪不可能毫无动静。” 林简思忖道:“这倒未必,这些气流被控制得非常严密,我们当时离白林太远,无法检测也很有可能——病房的空调出风口一般在哪里?” 苏洛对医院事务熟稔之极,想也不想便给出了答案:“为了保持病房空气的负气压,空调出风口都是围着病人的头部层半圆形排列。气流经过病床后才会吹遍房间。” 林简立刻掏出了通讯仪,拨通了萧振衣的号码。 ———— 萧振衣在接到通讯的那一刹那,几乎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你让我到白林的床边去?”他惊讶的看了看围绕着白林的那一堆仪器管道,语气有点飘:“这怎么可能过得去?” “人过不去也没关系,”林简在通讯仪的那头吩咐:“你身上不是还有几张扑克吗?用搬运术飞几张扑克出去,在他床头转一转就行了。” 萧振衣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但林简却再不肯解释一句原因了。他只能摸出一张掺杂了朱砂的扑克,屈指将它轻弹出去。扑克在空中滑行了片刻,随后稳住了身形,开始晃晃悠悠的飞向管道密布的病床。白林躺在床上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的看着这张扑克飘飘荡荡的绕过横亘在半空的管道机械,慢悠悠的飞近了他的床头。 就在离床头不过半米远时,那张小小卡片骤然加速,电光火石间如子弹般迅疾射出,白林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觉眼前一花脸颊灼热,那张扑克已经嗖地划过脸庞,笔直插入了他头边的靠枕,末端还在微微晃荡。 这一次变起突然,整整一秒后白林才回过神来惊叫出声。他对面萧振衣目瞪口呆,被这叫声一激才觉出惊恐畏惧,当下拿起通讯仪就大吼:“你特么怎么回事?” 通讯仪对面林简的声音也很骇然,语气尖锐:“我怎么知道你这么不会用法术!不过一个小小的搬运术居然被加强到这种程度,看来病床上真有BA元素——” 话音未落,病房砰的轰然中开,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快步冲进了病房。他们左右扫视房间,声音急促紧张。 “出什么事了?” 第97章 阵法 林简站在高耸的大门下,抬头仰望门扉上镶嵌的金属牌号,一边将通讯仪放入衣兜。他凝望片刻后终于低下头来,脸色凝重:“这里溢出的BA元素的确被运送到了白林的病房,他突然展现的神通也应该与此有关。不过当初我们近在咫尺却丝毫没有察觉,这些气流被控制得实在是严密。” 苏洛的脸色也慎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四周,沉吟道:“这里是为嫌犯准备的病房,沿用的是军事机密级别的安保,要想进入必须有警方高层的签字。但这几天实验室里频频有重大消息传出,他们估计都还聚集在总部等候……” 林简没有回答,他伸出右臂手掌平探,细细摸索门板上冰冷凹凸的雕饰,感受金属与木料在手掌下起伏。在暖风的包裹下,他的五感神识空前明锐清晰,已经鲜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能隐约感受出在金属与实木下电流的嗡嗡震动与门板中错综盘曲的细小零件。从电流与机械的共鸣来看,这扇大门的门禁确实是复杂而精密,没有进入许可决然无法解开,不过…… 他弯曲起右手食指,以第二个指节轻轻敲了敲门锁,再以小指画圆。片刻后门板内吱呀轻响,大门微微颤动,终于向右侧缓缓滑开。让出一个两人宽的通道。林简收回手指,回头招呼苏洛进门,却见他面带愕然,似乎不相信“军事机密级别”的安保竟如此稀松平常,被这样不动烟火的全数解决。 若以实论,这扇大门的封锁当然是严密已极,不但寻常科技手段无法入侵,若换做前几日的林简,只怕也唯有徒呼奈何。毕竟他虽然晓得些鸡鸣狗盗的开锁法门,但大多不过是市井小贼下九流的诀窍,至多也只能应付些简单粗浅的弹簧门栓。但现在暖风吹拂,他的触感元神灵敏皆远超以往,施法的效力强出平日百倍不止,而此门又未有辟邪除害的相关布置,竟然被他侥幸一举成功。不过“侥幸”两个字听起来当然颇为刺耳,于是林简朝苏洛柔和一笑,回头径自迈入了大门。 大门内与普通的病房并无两样,只是格外的空旷宽阔,显得病房中间的白色床架格外的小。林简站在门口四处打量房间里的仪器设施,身后苏洛挤进空隙,低声向他解释:“因为这里的病人情况特殊,所以病房也兼有审讯的作用。为了安置审讯的相关人员,空间才刻意布置得比较大。” 林简微微颔首,忽又问道:“这些仪器是什么用途?” 苏洛扫视四处,皱了皱眉:“基本的检测仪器是有的,但其余的实在不清楚用途,也许是警方用来监视的设备?” 林简摇头:“现在病人还在昏迷,警方能检测出个什么来?更何况——”他伸手一一点过摆放在房间墙角的十几台大小机器:“——就算要监视,也没必要把仪器摆成九宫八卦的阵型吧?” 不错,这间病房里机器错落排列,看似杂乱而无序,实际却是隐隐围成了一个错综巧妙的阵型。排列中隐含着玄学的法理。 九宫八卦 苏洛神色随之微变:“什么九宫八卦?这里应该没人懂这个才对。” “当然不应该有人懂。”林简环视四周:“九宫八卦是最粗浅的玄门学问,但要应时而变布置成阵法却很不容易。如果有人有这个本事,那何必还要舍近求远,找到我的头上。而且用机器布阵……” 无论阵法如何千变万化,终归都是利用空间中阴阳的变化流动,将之放大或是缩小。因此,布阵的材料通常都是对阴阳敏感的实物。而金属隔绝阴阳,天然就能削弱扰乱炁场的流动循环,与布阵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偶尔用之还可以说是别有手段,像这样全采用金属机械,简直与常理格格不入。林简站在原地皱眉思索,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想要仔细看个清楚,却忽听嗖嗖气流激荡的声音,一阵迅猛的热风从阵中扑面而至,激得他紧紧闭上了眼。 ——然而在那一瞬间,林简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闭上眼了。因为哪怕是紧紧合上了眼皮,病房的场景依然清晰的浮现在他的眼前,就像他没有闭上眼一样清晰详细,只是这浮现在眼前的场景好像被上了一层底色。他“看”到的依然是洁白空旷的房间,但空气弥漫着一种闪烁的熹微蓝光,像雾气又像沙尘,或者还像飘洒的荧光粉末。但很快林简反应了过来:自己的眼睛无论再怎么变异稀奇,应该也不会变成一台新的美颜手机。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睛,又看到了正常的房间。 不,不只是正常的房间。那层暗淡的蓝光还漂浮在墙壁与地板的表面,只是不眯紧眼睛就再也看不清楚罢了。而且并不仅如此,那几台堆放在墙角的机器蓝光似乎格外密集。还有几团薄薄的,颇为熟悉的红雾? 林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果然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红雾。 遇日光而成淡红……不会有错,这就是生灵的阳气。可墙角不过是几台无机质的机器,生灵的阳气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托腮思索了片刻,挥臂鼓动宽大的衣袖,搅动病房内安静沉着的空气,刹那间空气被法术催动,前赴后继的堆叠起巨大的气团,轰隆隆翻滚到了散发着红雾的墙角,而后骤然破裂——被束缚的气流猛地挣脱了无形的约束,在狭小的堆满了机械的墙角吹出了凌厉呼啸的狂风,顷刻之间风如刀割,将机器与管道都吹得微微晃动了起来。 林简伸手捏住鼓荡不止的袖口,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墙角的机器体型并不算庞大,从外表而言材质也偏向于轻便的合成材料,无论如何体重都不能太高。但就是这样理应轻巧的小机械小玩意儿,却能从容抗住他刻意鼓动的狂风? “居然有人在这里用障眼法啊。”林简喃喃道:“有什么不愿意被看到的吗?” 他第二次振动衣袖。这一次没有风声也没有气流,十几秒钟后只听卡啦响声清脆,几块破碎的玻璃横斜着擦过大门的空隙,盘旋着飞临病房的上空。此时正是正午日中,病房间阳光明媚灿烂。那几块玻璃互成掎角,将几束炽热的阳光分散折射,瞬息照遍了房间的犄角旮旯。 只听嗤嗤声轻响,那几台墙角的机器的影像如水波般晃动,渐渐幻化作了几十个盘坐于地的人形。这些人全都是五心朝天的姿势,僵直苍白的脸全部向上微仰,原本应该是眼珠的部位全数上翻,只剩下了一片可怖的眼白。看上去简直是一堆恐怖片专用的塑料模特。 林简仔细打量着这些盘坐的人影,脸色渐渐改变:“这是……” “这些是在上次医院事件中昏迷的病人和医生。”苏洛语气低沉,却难掩震惊:“中间那几个是在高大冠聚会时开着机甲袭击会场的嫌犯——怎么会到这里来?” “应该是为了布置阵法……”林简哑声道,在他的眼中,病房依然浸泡在一片微蓝色的闪光中,但这次他看清了蓝光的源头:这些闪着微光的颗粒正从那些僵直的人体中不断涌出,源源汇入磅礴的气流中循环往复,最后从他们的身边擦过,奔向大门与墙壁。 “被活化的BA元素是从这些人体内冒出来的。BA元素必须用精气元神活化,每一粒被活化的BA粒子都代表着一份精气,而这些东西正源源不断的涌入白林那边……”林简低声说:“难怪他能支撑起神通用得起法力,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以阵法汇集精气,以BA元素作为精气元神的传导介质,最后将无数人的精气输送到一个人的体内——这间病房里就已经堆了整整十八个人,其他病房又会有多少?这么多人的精气血脉汇聚一身,再加以适当的诱导推动,说不定就能突破凡人天灵的界限,借此而强壮元神,修成玄法无与伦比的神通境界,甚至达到修道的顶峰——成仙。 林简倒吸了口凉气,觉得事情真有些麻烦了。 不过……这么多精气杂而不纯,难道白林可以全数吸收,不留下一点冲突么? 第98章 破阵 “这些人就是BA元素的供应者,不会有错。”林简道:“他们就等于是无私奉献的蓄电电池,将自己的精气借由活化的元素贡献出来,再源源不断地注入白林的身体里。” “……会造成什么后果?”苏洛脸色凝重。 “白林那边还暂时看不出来什么反应,毕竟他还在继续吸收精气,就是有什么隐患也会被充沛的精元压制。”林简轻声答道:“但这些电池们……耗尽精气之后,恐怕不可能活下来。” 听到此处,纵使苏洛都早有心理准备,仍不由长长抽了口冷气。以这间病房里的人数规模判断,给白林做“电池”的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如果全部出事,社会影响之恶劣凶猛,简直难以想象。哪怕按最乐观的情况推断,这间医院里的每一个人也都逃不了干系! “有没有办法控制?”他沉声道。 “……有”林简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错落的人堆,声调却多了些不安:“要保持精气的传输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对姿势环境的要求都极为严格。我不清楚BA元素的传输原理是什么,但从这些人五心朝天的动作看,可能也相差不远。按理来说,只要能破坏他们的阵型动作,传输就会自相混乱,从而终止。不过……” 他小心翼翼的提起左腿,举步便欲向前迈去。谁知这一举步犹如信号,盘坐在他对面的黑衣男子骤然睁开了双眼,两道凌厉逼人的目光从他乌黑浑浊的眼珠中脩然射出,笔直刺向了林简脚下,幸而林简早有准备,悬空的左腿顺势画了个半圆,一个旋身稳稳落地。那道目光擦过他的小腿,刺得地板铿然作响。隐约有火星四溅。 林简大步向后倒退,声音低沉:“……不过,这么大一个九宫八卦阵,摆出来也不是吃素的啊。” 九宫八卦的确不是吃素的。就在他后退的这几秒钟里,一股浅而淡的薄雾已经悄然从阵中泛起,无声无息的笼罩了僵坐如枯木的大小人形。这层雾气看起来稀薄得很,却在阳光下泛着一层两人极为熟悉的暗黄色。 “尸毒。”苏洛喃喃道。 “用尸毒笼罩人群。”林简轻声说:“无论怎么绕道都避不开呼吸。就算尸毒可以破解,阵法中也必然有后招,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突破……好算计。” 他微微扬起了头,望向病房里格外高耸的天花板,左手探进口袋,摸出了已经播上了号码的通讯仪。 “既然出口暂时突破不了,那就只有从入口处想办法啦。” ———— 萧振衣已经是第五次叹气了。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心累过。 这几天以来,警方的神经已经被被层出不穷的状况搞得有些草木皆兵了,所以一听到关键嫌犯尖叫就仿佛是猫被踩了尾巴,无论萧振衣如何解释都半信半疑,连白林出来亲口保证都不太管用。盘问他们的江飚脸上永远都是一副让人郁闷的怀疑之色,好像下一刻就会念什么“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是呈堂证供。” 总而言之解释相当麻烦,萧振衣和白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怀疑一切的江飚相信,他们真的只是在做一个小实验,而不是突然发病,或者被未知的歹徒挟持。最后警官们叹息着收起了录音笔和检测仪,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滴滴的通讯仪铃声突然响起。萧振衣皱了皱眉,伸手探入衣兜,脸色却骤然一变。他在原地愣了片刻,突兀地向江飚道了声失陪,然后转身夺门而出——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在他背后病房几乎是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到萧振衣在走廊里难以克制的愤怒声音:“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你不是在开玩笑?!” “白林这边——并没有什么特殊状况。你确定?” “好好好我照办,你那边要拖多久?” “妈的你拖老子下水——有问题我再找你算总账!” 丢下这句严厉的警告,病房门再次打开,萧振衣快步走到白林面前,神情严肃。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他问。 白林不明所以:“还……还好。” “那就好。”萧振衣深沉地点了点头,左右望了一眼挤挤挨挨的警察,猛然伸手攥住白林的衣领,一个甩手就将他远远抛了出去! 这一甩变起突然,江飚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风声刺耳,一股巨大的气流咆哮着穿过整间病床,将白林裹挟着抛上半空,瞬间就冲出了房门。被这呼啸声一激,病房里的警察终于回过神来,张牙舞爪的朝萧振衣扑去:“你他妈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更大的轰鸣声再次炸响,狂猛的风暴从病房中盘旋着炸开,将笨重的仪器管道杂七杂八连根拔起,最后合成一股枝枝丫丫的长龙四处飞旋,终于撞开房门汹汹杀出。狂风背后人人东倒西歪,只有萧振衣稳住了身形,他扶着墙壁朝乱七八糟的警察们咆哮:“还等什么!追啊!” 剩下的警察们面面相觑,终于跟着江飚狂奔而出。 总的来说这简直是场噩梦,他们一冲出房门就几乎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个跟头。在他们面前走廊完全成了一片的白板,花盆也好窗帘也好甚至天花板上的吊灯也好,就在几秒之间已经成了长龙新的部位,被狂风搅成了一堆破烂。而在这条金属塑料与泥土的长龙前则是同样被风暴裹挟着飞翔的白林,此刻他正倒挂着冲向走廊的拐角,沿途留下了凄厉的尖叫声。 光听这声尖叫就够让人清醒了。无论这些警察训练多么有素装备多么精良,大概不可能与这样可怖的狂风硬撼。江飚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大声吩咐手下尽快分散,到医院的各处交通要道去守株待兔,并马上请求医院监视中心的支援,然后他拨通了林简的号码,气急败坏地朝通讯仪那头大吼:“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林简迅速答复了他。然后他觉得那声他妈的真是说早了,应该说你妈了个哔—— “……所以说跟在白林身后追的就是活化的BA元素?萧振衣在用法术帮他躲开那些傻逼东西?我们还要要拖到你破完那个狗屁阵法?”江飚形象全失的嘶声大叫:“你他妈仔细看看——这是BA元素吗?这是拆迁队!这他妈是文物保护医院!你妈了个哔——的要我们给你拖时间,你狗哔——的怎么不听听——”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咆哮,走廊的尽头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惊天闷响,听起来好像是什么大件的东西被扯了下来。江飚倒吸了口凉气。 “那里是皇室捐献的高档瓷器区,我艹——” “皇室的陶瓷出了事,总比医院里暴死七八十个无辜者要好。”林简在通讯仪那头语气平静:“文物损坏还可以用法术修补,人死可不能复生,到时候论起功过,哪个更难交代?” 江飚当然知道哪个更难交代,不过他敏锐的抓住了重点:“有法术可以修补文物?” “……没错。” “那就好!”江飚长舒了口气,心头一块巨石落下了地。他马上翻出微波对讲机:“我这就让控制中心把紧急通道打开……” 哪怕知道了文物与他的乌纱帽都不会有事,江飚的神经也很快就到了极限。照林简的说法,他们的必须阻拦住那道由BA元素催生的狂风,不能让它接近白林的身体元神。鉴于BA元素威力极大分布太广,理所当然应该分工合作,其中林简负责破阵这一责任最艰巨之关键任务,萧振衣负责带着白林跑路,而江飚和手下负责拦风即可。 然后他就日了狗了。 被活化后的BA元素简直与之前是判若两物,它的威力效力灵巧性都有了极为可怖的提升。任何人都可以在监视器上清楚的看见飞翔的白林屁股后头紧追不舍的狂风,看到它一路拆家毁屋,卷起无数花瓶盆栽窗帘瓷器,气势汹汹的紧紧尾随。而江飚必须时时待命,随时准备狂奔过楼梯和走廊,为慌不择路的白林打开紧急通道或者电梯大门,甚至冒着危险把狂风锁到某个密闭的机房里。但这一切都并没有什么卵用。狂风不过是元素的载体而已,真正煽动气流的是那些可以随时渗入门板与墙壁的细小微粒。就算拦住了狂风与家具,从空隙里悄然进入的BA元素也随时可以催动新的狂风,再次搞个大拆迁——于是他又要疲于奔命,拿出警校长跑的劲头继续作斗争。 我的肺哟。他在无边无际的楼梯上麻木地挪动双腿,一边喘气一边绝望的想。 当然不只是他,每一个被指使得团团转的警察都充满了挫败感,而最挫败的无异于萧振衣,当第十一次感应到狂风在紧急通道的入口处渐渐生成时,他终于忍耐不住,悍然伸手拨通了林简的号码,开始以破口痛骂的方式倾泻自己的愤怒与压力—— “你妈了个哔——的到底好了没有?我艹这边扛不住了!傻逼你——” 苏洛摁下了挂断键。萧振衣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简站在他身前,头也不回:“看来萧振衣那边确实到极限了……不过这边也差不多了——最后一层防护……” 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根干枯皲裂的树枝。 第99章 有恃无恐 从某种程度而言,整个倒霉的阵法被保护得相当严密。如果有生灵活物贸然进入,布置于外层的伥虎与尸毒便会同时发作,只需数秒就能将其置于死地;而入侵者若是无机质的死物,笼罩在人堆中的搬运法术也能瞬间生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唯一的法门只有正面硬肛,一层层破解这些邪门的机关。 “所以说布阵的人真是百密一疏——高浓度的BA元素固然易于控制,但也会增添敌手的力量呐,毕竟精气这种东西人人都喜欢。”林简摸着下巴打量眼前的黄雾,头也不回的朝苏洛吐槽:“如果是个普通人还不碍事,最多就是增长些力气罢了,但换成有点本事的术者……这是在资敌啊!” 不会法术的苏洛脸色微妙的黑了一瞬,冷冰冰地提醒:“萧振衣已经打过来三次了。” “马上就好。”林简颇为自信地朝后挥了挥衣袖,收回手臂时指间已经多了一节干枯皲裂的树枝:“既然人不能进去,就换成植物好了。” 话音刚落,病房内嗤嗤声大作,无数碧绿的藤蔓纠结盘绕着从门口蔓延而入,一层层地翻滚到了他们脚下。而后藤蔓往两侧一分,无声无息绕过两人,朝阵法处嗖嗖爬去,像是无数翻滚的长蛇。 接下来就是相持阶段了:任何蔓延到阵法范围的藤蔓都会被伥虎的目光定住,而后黄雾蒸腾,顷刻间将它腐蚀成一滩黑水。但后续的长藤还在源源不断的涌上,堆叠着填满被腐蚀的空洞,前赴后继朝阵中挤去。地板上藤蔓与黄雾交相搏杀汁液四溅,嘶嘶的腐蚀声响彻了整个病房。 尽管两者暂时还相持不下,但阵法的效力终究是穷尽的,更何况林简催生的这些藤蔓并非等闲之物——他专门到医院门厅转了一圈,才在苏洛的建议下挑选出了一种长得稀奇古怪的杂交莲花。不过长得稀奇古怪倒没什么大碍,荷花都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特性,在此应付污浊的尸毒确实是再好不过。十几分钟后,黄雾的圈子开始逐步缩小,显露出了难以逆转的颓势。 但此时萧振衣与江飚一侧也已经快到了极限。仿佛是感知到下方阵法的危机,追赶白林的狂风骤然凌厉迅猛了数倍不止,刹那间逼得他们手忙脚乱两眼发昏,只能从骨头里榨出力气来加快速度。结果加快后别的也罢了,只有白林头晕眼花,哇的沿路吐了一楼梯和一走廊,恶心得警察们胃部翻涌,甚至有些倒霉蛋躲闪不及,直接被热汤胃酸浇了个浑身透湿。 终于他们被逼入了绝境——萧振衣在满头大汗中操作失误,将白林送到了一个三处堵死的小拐角里,再也难以转身。而紧追不舍的狂风却立刻杀到,几乎瞬息间就吹动了白林大汗淋漓的头发。在拐角的对面江飚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一条塑料与泥土的长蛇翻滚着冲向白林。他心头狂跳,挣出最后一丝意志拼命狂奔。一边嘶声惨叫—— “不——” 话音未落,哐当声震耳欲聋,那条长龙骤然从半空跌落,在地板上弹起无数的泥土与金属。狂奔而来的江飚刹脚不及,在地板上吱溜一声滑行老远,终于一跤跌翻在了垃圾堆中。他呸呸两口吐出尘土,顶着瓦砾和碎片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白林苍白的脸——他也从空中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摔在江飚前面。 江飚直愣愣地看着白林,一时半会犹然反应不过来。几秒钟后白林皱了皱眉,勉强睁开了浮肿的眼睛。 “……怎么啦?”他气若游丝。 “应该……结束了吧。”江飚下意识地说,他低头看着身下的满地苍夷,声音迟疑:“狂风突然停止,萧振衣也没有再施法了。大概……阵法被破解了?” 白林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笑意:“那太好了,这把我折腾的——” 话音未落。他表情骤然变化,猛地向前一仰,喷出了一口黑紫的鲜血。 ———— “那个阵法成功了。”林简低沉地说。 此刻他们——林简、萧振衣、苏洛、江飚以及说得上话的警察何以笙——所有人都聚在白林的病房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那架小小的病床,把不大的病房挤得水泄不通。而林简背靠着尚在昏睡的白林,笔直站在病床与人群的最前面,右手挥舞一根小小的试管,表情严肃:“从目前的状况看,这个阵法目的已经是达到了。我们……停止了阵法,但没有制止住它的效果。”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片刻后江飚举起手来,问道:“你们怎么知道阵法成功了?那道狂风并没有接触到白林,我可以作证!” 他的下属中传来嗡嗡的赞同声。 “关键不在于接触没接触。”林简提高了声音,压下议论:“BA元素的尺寸是分子级别的,细小的渗透很难判断。当然这仅仅是推断——而白林吐出来的那口血,就是证据!” 他高高举起了试管,透明器皿里的黑紫血液在阳光下更显暗沉,简直像是一管颜料。 “这不过是管淤血而已。能说明什么?”江飚皱起了眉头。 “这可不是普通的淤血。”林简收回试管,语气凝重:“在半个小时前,我和苏总借用了医院里的简易血液检测仪,初步判断,这管鲜血里的细菌毒素各种病毒含量……起码在正常人百倍以上。” 林简停了一停,他身侧苏洛淡然接口:“这结果同样也远超白林的体检指标。换而言之,这口血里富集了大量的有害物质。” 这句话一出,人堆中再次起了骚动,几个参会的医疗专家惊骇的面面相觑,最终全部转头盯住了林简手上的试管,目光灼灼。 听着周围隐约的议论,江飚却依旧茫然:“富集大量有害物质……又怎么了?” “人体是不可能自然富集这么多杂质的。”苏洛淡淡道:“毕竟要识别什么是有害物质并不容易。换而言之,白林吐出的这口血……绝不是生理的正常情况。” “你的意思是……” “正常人的身体绝不可能自动排毒,并且做到这个程度。所以白秘书已经不是正常人的身体了。”林简直截了当:“不过恰好,玄学上就有这种非正常排毒的解释——传说得道之人身体不会滋生污垢,就算有所沾染,也会很快自动除去。称为……洗精伐髓。” 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江飚的嘴唇有些发白,他瞟了一眼病床上的白林,声调不稳:“洗精伐髓——的结果会是什么?” “结合之前白林的反应,”江飚身边的萧振衣语气低沉:“应该是成仙。洗精伐髓可以去除凡人身体里的种种污秽,之后肉体会不可阻遏的向仙人进化,直至尸解或者兵解为止。自发的洗精伐髓也被视为仙凡的分界线之一,一旦跨过就很难再用外力破坏。” “换而言之。”林简轻声接了下去:“白林成仙……恐怕很难避免了。” 江飚的表情渐渐变得空白。他有些机械地问:“……怎么办?” “追查方面我提不出什么建议。”林简道:“但我不相信有人会无私到自愿帮助他人成仙。白林这边可以用黑狗血硬拖下去,案件侦查方面,还请警官们多多费心。” 江飚逐渐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听完林简的话后,他皱了皱眉,脸上却多了一抹信心。 “我担心的就是白秘书这方面,这只能拜托两位。”他说道:“但侦查方面我有信心的,无论幕后的人是谁,他搞的大动作越多,露的马脚线索也就越多。我们这边进展很快,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林简与萧振衣的脸上都浮出了笑意。但他们身边,苏洛双手抱肘,却依然微蹙着眉心。他一语不发的站在林简的身侧,默然看着众人纷纷起身告辞,接连走出房门,表情始终带着凝重。几分钟后病房里人去楼空,林简微笑着转过头来,正看到苏洛的表情,他咦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苏洛淡淡道:“无论那个幕后凶手是谁,他能这么有恃无恐,频繁惹出大事,难道就没想过结果?” 林简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你是说……” “能够调动这么多资源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个莽夫。”苏洛道:“除非……他只要达到了目的,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任何后果了。” 第100章 征召 白林的病房很快就不能进人了,随着时间推移他吐血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并且还愈发的毫无征兆,常常是一言不合就要吐血三升,将病床地板与访客的衣服全部染成狰狞的暗紫色。最后甚至发展到在睡梦中也会无意识的呕吐血液。被这么折腾了几次后医院只能将他转移到隔离病房,将床单地板全部铺上特制防浸泡材料,还专门让总控中心开了个办公室日夜监视他的动静,以防他在睡梦中被自己的血液呛死。 在这种情况下,要见到白林一面就变成十分艰难的事了。林简与苏洛申请了足足两日才拿到许可,还得排在一长串蜿蜒漫长的白大褂和警察身后,等着他们轮番上前给白林做体检或者搞讯问——当然必须得速战速决。这条队伍从白林的床位前一直蔓延到走廊的拐角,看上去简直像是高峰期的动物园。 “我都不知道白林有这么受欢迎。”林简眺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堆,有些忧郁叹气,“那些医生就没有自己的事了么?” 苏洛淡淡道:“平常医院的事AI就能应付。白林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违背了生理学基础,研究好了起码能在知名期刊上搞下来三四篇文章,不着急才奇怪了。” 林简都禁不住要对白林生出悲悯之心了。他问道:“那白林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直在吐血。”苏洛道:“但精神气色非常好,常规检查也很健康,看不出有什么毛病。不过听血液科的说,好像造血机能有所下降。” 林简皱了皱眉头,道:“造血机能有所下降?下降到什么程度了?” “暂时还没有到危险值,目前也看不出来什么影响。”苏洛道。他回头望了一眼,正看到林简伸手揉捏眉心,不由得又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我从来没遇见过依仗外力成仙的情况。”林简轻声道,“按照标准的玄学理论,在真正打开玄窍脱离肉体之前,修道者都只是脆弱的凡人而已,一样要受到种种生理极限的约束。洗精伐髓固然是修仙必过的一关,但终极目的是加强肉体而锻炼元神。如果像现在白林一样,一边不断的吐血,造血机能却又在持续衰退……他能撑得住吗?” 苏洛倒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把成仙和“撑得住”联系起来,林简口口声声说成仙是历代修道者最高的境界,最高的境界怎么会搞出身体衰退来? “白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我不清楚。”林简叹了口气。“白林的洗精伐髓依靠的是无数人奉献的精气,这些精气被BA元素强行灌注到他身体里,才搞出了这么个一天成仙的奇葩……但我一直在怀疑,这么多人的精气杂而不纯,却全部注入到一人体内……”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未尽的言下之意却再清晰不过:白林现在身体的诡异征兆应该都是源于他那非同一般的成仙方式,洗精伐髓固然强壮了他的躯体,但也在摧残他的性命。 苏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毕竟玄学方面他算是一窍不通。他往队伍的尽头望去,却看到江飚急匆匆朝这边快步走来,后面还跟着个提着白盒子的医生。盒子上方犹然冒着腾腾的热气,路过的医生警察掩鼻不迭纷纷后退。 江飚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神色中犹自带有焦虑,而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白大褂则毫不留步,一溜烟擦了过去。经过时苏洛躲闪不及,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险些把他冲了个跟头。 “这是什么?”苏洛捂住鼻子闷声发问。眉毛厌恶的皱到了一起。 林简踮脚望了望医生,才道:“应该是黑狗血?不过味道怎么这么大?” 江飚也是一脸嫌恶:“这是萧振衣指点的,说是把大蒜白醋与狗血同煮效果更好。”他犹豫了片刻,又道:“现在白林那边吐血根本止不住,只有喝这种东西才能勉强缓解症状。 苏洛与林简都静默了一刹那。 半晌后林简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如果完全靠外物拖延,恐怕时间是完全不够了。警方那边进展如何?” 江飚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怪异,神色之间好像吞吐不定,迟疑良久才慢慢开口:“调查进度很顺利,毕竟嫌犯露的马脚太多。现在我们已经锁定了与BA元素相关的几个实验室,几乎可以肯定与案件有关。但这些实验室……” “都与皇室有关。”苏洛淡淡接到。 江飚讶然看了他一眼,表情渐渐转为了苦笑:“你说得也不错。能有这个科研实力的也就只有政府和皇家扶持的实验室,这件案子本来就处处是皇室的影子。现在案子牵扯是越来越大,几乎可以肯定关系到皇室上层的人物。查得越多,我们的压力就越大,偏偏又根本不敢有丝毫放松……唉,原来被调进专案组时还想着一鸣惊人,现在也就只敢想想全身而退了。我不敢去想,这案子的真相会有多大的影响了。” 林简和苏洛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天他们虽然呆在医院信息闭塞,但零零碎碎也听到了些消息:无论是高大冠聚会时的绑架案也好,还是医院里被竭力掩饰的“恐怖袭击”也好,这几日都发酵得愈来愈厉害,舆论远远超出了警方的预判。如今国家承平已久,大多数人一生连严重点的暴力犯罪都可能接触不到,现在却接二连三听到恐怖袭击毒气绑架,激起的恐慌简直难以想象。所以一时之间民意沸腾,媒体言论也接近爆炸,给警方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压力,甚至隐约拖慢了查案的进度。 不过江飚本来也就是随便对他们这么一发泄,并不指望能得到什么指点,吐露完后还他颇为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才告辞离开,匆匆走进了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就变得格外按部就班了。警方还在一边纠结着一边排查皇家的实验室;白林的病还是这么不死不活的拖着,继续吐他那好像永远也吐不完的淤血。不过也许是血吐多了败坏胃口,白林渐渐的连饭也吃不怎么下去了,必须要就着黑狗血才能勉强喝一点流食。林简对此非常担忧,他私下警告江飚:白林已经到了辟谷的阶段,如果还想救他一条性命,警方的调查必须加快。 在半个星期后,江飚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也许是因为受各界的压力过大,警方在玩命的加班加点下终于找到了初步的结果——虽然他们自己可能都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当时江飚冷着一张脸走近病房,用一种极为可怕的语气告诉他们,嫌犯已经被锁定到了皇室高层。 “不会超过六个人。”他面无表情道:“但这六个人无一不是皇帝的直系,亲贵中的亲贵。任何一个涉案都会引起巨大震荡……我们简直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室非迁怒这边不可。” 他终于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病房里团座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惊愕之色。虽然大家心里都早有了预判,但骤然听到这么赤裸裸的证实,犯人身份这么非同寻常,还是有些……略震撼。 林简尽量不露声色瞄了江飚一眼,觉得他的太阳穴已经隐隐可以看到青筋了。他想了想,用非常小心的口气试探:“能不能告诉我,有哪些人?” “……恐怖袭击案件是机密,而且嫌犯的姓名也关乎隐私。”江飚生硬地说,“考虑到嫌犯的特殊身份,警方不得不投鼠忌器,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连讯问都不可能,只能私下追查。”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苦笑,似乎也觉得现在处境荒谬。 萧振衣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他疑声道:“既然嫌犯的身份这么特殊,你们又连基本的讯问羁押都办不到。那如果他一时兴起想搞个大新闻怎么办?从这几次的事件看,幕后黑手基本上是肆无忌惮,你们这么放任自流,就不怕他在皇宫也复制一次恐怖袭击?” 江飚抹了抹脸,声音中了悻悻然:“这个我们当然有考虑。但皇室那边不肯松口,说没办法向大众向亲贵交代。最后官司打到皇帝那里,陛下也只能和和稀泥。嫌犯不能抓的还是不能抓,但同意在皇宫里面安插警方的眼线,并且加强安保措施……”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了,眼睛也有些躲闪。 见此情形,林简与萧振衣对视一眼,明白戏肉应该就在眼前,于是他们异口同声,严厉逼问江飚:“怎么加强安全措施?!” “……根据警方的经验,常规的安保措施是不管作用的,要开拓新思路。”江飚的语气里有些心虚:“陛下就问怎么开辟新思路。我——我仔细回想了在医院的这几天见闻,给陛下做了一个报告,然后……然后他就——” 他再次移开了眼睛,假装自己在欣赏天花板的纹路: “——就下旨强行征召你们了。换而言之……负责皇宫安全,从现在起就是你们的义务了。” “你特么逗我?!” 第101章 皇宫 “强制征召?”苏洛听到第三遍犹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难得的动用了质问的口气:“皇室怎么可能粗暴到这种地步?就算是十万火急的迫切,说个请字也不算什么。居然动用行政权力,这……” 林简郁闷地点了点头,再次证实这个荒谬绝伦的消息。上午听到江飚泄露的秘密后,他们的震惊比苏洛现在还要厉害得多,一是没想到江飚为了讨好卖乖居然这么轻易就,二也是没想到皇室的反应会这么简单粗鲁。说好的几百年沉淀的礼仪呢?喂狗了吗? 那一刻林简简直有了帝王将相另有种乎的愤慨。 但不管皇室的礼仪有没有喂狗,或者帝王将相到底有没有种,冷静下来后他们还是得接受这个现实。江飚在狼狈逃窜前给两人科普了一下法律小常识,告诉他们当初皇室被迫交出权力时曾和政府谈判,因为忧虑失去权力后的人身安全,特意在条约里给自己开了个小后门。一旦皇室遭遇到重大的危难,那么可以无条件的命令国内公民提供帮助,即所谓“征召”。 而且,还特么是无偿的。 “……所以,”林简勉强按捺下胸中汹涌澎湃的无语,尽力不吐出槽来:“尽管征召什么的看起来很没有情商,但还是必须得去。” 萧振衣瘫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敲定了要去,警方总得做个预备吧?”苏洛试图岔开话题:“那边是什么个说法?” 林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讥笑,甩手便扔了本厚厚的册子出来,砸得病床一声闷响。他向后一栽,伸出下巴指了指那本半个手掌厚的屎黄色册子,语气不阴不阳:“发了本皇室礼仪培训。” “然后呢?” “然后?”萧振衣百无聊赖的剔着指甲:“没有然后。” 苏洛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新手不熟悉业务,怎么负责安保工作?他们就不怕把事情搞砸了?” “从神秘学的角度而言,”萧振衣继续剔着他的指甲:“警方才是门外汉和新手。他们也提过几个方案,只不过个顶个的不靠谱……最开始还打算给我们配备多功能防弹服呢,可那种东西里面全是金属细丝,纯粹就是设计出来扰乱阴阳的。有多不顶用可见一斑。” 他吹了吹剔过的手指,终于抬起头来 “术业有专攻,我们被请去也不是打打杀杀搞爆炸的,最多就检查检查皇室的布局结构,到时候稳坐后方待命,随机应变就可以了嘛。” 萧振衣扫视过苏洛与林简,渐渐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 “毕竟玄法异术又不是枪战片,大部分时间都用不上暴力呐。” 林简翻了个白眼。 ———— 事涉皇室,警方的效率快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在江飚“委婉”地告知他们消息后仅仅两个小时,为他们准备的两套不知道标价但一看就贵出了一股凡人跪舔气质的正服就送到了,据来送衣服的江飚供人,这应该是皇室为了补偿而特意发的福利。 “毕竟消极怠工也是很麻烦的。”江飚诚恳道。 正装发下来后仅一个钟头,两点二十四分,警方演习的通知就到他们手上——皇室发福利果然不是无的放矢,既然有了正装就该物尽其用。通知责令他们尽快赶赴皇宫举行演习,为即将举行的大宴做安全上的检查。 下午两点五十分,最后准备完毕,林简设法从已经瘦了十斤的白林身上拿到了几根头发。 下午三点,他们与出院的高大冠一行踏上了进宫的路。 四点五十分,漫长的驾驶后悬浮车下终于出现了巍峨雄壮的建筑群。他们在绿树掩映的青石大道上停下,仰头欣赏高耸辉煌的飞檐走壁。几分钟后警方的人匆匆赶到,脸色颇有些不镇定。 “怎么了?”江飚皱眉问道。 那个高瘦的接头人紧张地看了一眼高大冠,才低声道:“皇宫里面的安保级别提高了,据说是要把整个防御系统全部测试一遍。” 江飚有些惊异:“防御系统全开的花费简直是天文数字,准备也繁琐得很。好好的怎么会测试这个?” “说是不放心。”接头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但要把安全系统开到全额状态……” 他又瞄了高大冠一眼,不再说下去了。 林简身边,陪同而来的苏洛低声解释:“皇宫的安全系统非常精密高端,据说开启到满额状态甚至可以直接抵御太空武器,但操作也非常复杂繁琐,突然之间要动用这个,估计警方是准备不及。” 林简眨了眨眼睛,同样压低声音:“那突然打开这种大招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苏洛沉郁的声音里多了一点忧虑,他抬头眺望皇宫起伏的飞檐,神色凝重:“不过总觉得风雨欲来。四十年来,完全状态的安保系统只动用过两次,每一次都引出了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一次……” 他叹了口气,扫视过窃窃私语的人群,将目光落到了高大冠的脸上。从上车以来这张胖脸就恢复了标准的高官姿态,一路上丝毫不动声色。但现在警方带来的消息已经明显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了,在这么阴冷的下午,他的额头上居然都有一串的汗珠。 苏洛移开了眼睛,有了一种浓重的不祥感。 但无论感觉如何,工作还是得照做。江飚和高大冠议论了几句,当场就开始分派任务。因为要紧急启动安全系统的缘故,一大票人被临时安排去皇宫的机房设备帮忙,剩下的人手一下子捉襟见肘了起来。江飚在人群面前掰着手指计算了半晌,最后只好一脸遗憾的告诉林简与萧振衣,他们得单独行动了。 “你们的任务是去探查皇宫内玄学方面的安全隐患,本来应该是有人带路的……”江飚有些尴尬:“但现在警方和皇室的人手都严重不足,只能麻烦你们自己去了。不过请放心,皇宫里面到处都有地图指示,绝对不会迷路的。” 当说到“请放心”时,他的脸刹那间扭曲了一下。 等到进了皇宫辉煌的大门,在宽阔高耸足以装下下一栋小楼的门厅里分手后,林简才意识到江飚那张扭曲的脸是什么意思——当时偌大的长廊里已经空无一人(按警方的说法,工作人员已经全部被紧急动员了),他独自在一扇扇镀金的窗户下徘徊,一边走一边欣赏墙上的纹饰。他当然不懂什么历史内涵,却还是能瞧出来好东西的。这些图案笔画细腻,线条生动,用色也很新奇大胆,就算看起来只是一堆纯抽象的杂乱曲线,却也有一种别样的流畅美感。 不过,在有心人眼里,这些图案虽然被大量的涂抹掩饰过,但似乎仍隐隐有道家符箓的影子,只不过线条结构变形得太过厉害,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判断符箓的真实用途。林简仰头研判图案,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望得神游天外,等他回过味来左右一望,周围已经全是高耸古典的书架木柜,俨然已经到了某个莫名其妙的图书馆。 他扫了四周一眼,如愿找到了江飚许诺过的地图,然后一眼看到了几十个扭曲成麻花形状的古文字,一个也不认识。 林简:EXCUSE ME 在地图上你玩个屁的文雅复古啊? 他瞪了那张泛黄的油纸几秒钟,终于还是无奈放弃,伸手摸出了自己准备的玻璃指南针——原本是让江飚找个罗盘,但科技日新月异下跑遍了古董市场也翻不出这样封建迷信的玩意儿,最后退而求其次从科学展览厅买了这么东西,聊胜于无。这东西晃来晃去不好用到了极点,但指个路还是足以胜任。他平托住玻璃的底座,在手掌上旋转了三圈,开始嘟嘟囔囔的念指路咒。 这本来是茅山术中的小法术,野外迷路时偶尔用之的窍门而已。只要念了后就会有阴风吹动指针,将人引到他想去的地方。但这次念完后,指针依然一动不动,竟然毫无影响。林简愕然抬头四望,想看看是否阴阳不对,身后却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你好啊,林先生。”一个优雅的男声如是说。 林简迅速转过身去四处扫视,却只看到了一片的阴影。他眨了眨眼睛眯紧视线,才看到阴影中倚靠在书架上的黑衣男子。男子面目清俊,脸色却苍白得可怕,看上去简直像是一片薄得透明的白纸,吹一口气就要飞上天去。他的身形看起来甚至比他的脸色还要可怕——已经完全单薄成一个影子了,几乎就要融入在一片的暗淡中。 但林简认得这张苍白的脸,毕竟他曾经在新闻媒体各色视频上见过它气血红润的样子,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太子殿下?” 黑衣的男人发出了一声轻笑,略微朝他点了点白皙的下巴。 “林先生好眼力。”他慢条斯理的说。 林简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看到太子的那一刹那,几天前医院走廊里那可怕的一幕就在他脑海里晃荡,耳边几乎已经隐隐听到了应声虫的嗡鸣与白林古怪的呻吟,一瞬间简直有股热血在往脸上猛冲。他赶紧岔开话题:“殿下在这里干什么?” 太子殿下再次笑出了声,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愉悦。“我嘛,”他缓声道,“我在等一个时机,也在等几个人。现在人已经等到了,只有……” 话音未落,AI响亮而机械的声音打破了黄昏的静谧,在墙壁与天花板中嗡嗡回荡,听起来简直震耳欲聋:“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准备防御系统紧急状态。各单位注意……” “看来时机也到了。”太子仰头喃喃:“运气不错。” 他垂下头来,朝着林简微微点头,而后袖口中绿光一闪,一道藤蔓破空射出,将犹自恍惚的林简捆了个结结实实。 第102章 合谋 太子刚露出那个渗人的笑容,林简就下意识地察觉了不对。但刚欲出手时,藤蔓已经破空而来,嗖嗖捆住了他的手脚,刹那间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藤蔓处滋生壮大,顷刻蔓延遍了他的全身。林简只觉得胸口一冷,全身的力气立刻消失了个干净。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力。 “看来苯猜给你迷魂法效果不错。”太子歪着头打量被捆得密不透风的林简,随手抖了抖藤蔓,声音轻柔:“还有感觉吗?” 林简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张轻松自在的脸,嘴唇在不受控制的抽搐,渐渐有混杂着鲜血的唾沫从嘴角溢出,最后滴到他已经僵死如朽木的胸膛上。刚发觉寒气的那一瞬间,林简已经及时反应了过来咬住了自己舌尖,幻想着人体至阳的鲜血能稍微阻碍寒气蔓延的进程。但这种法术的性质似乎格外的诡异,就在太子问话这短短几秒内,他就连舌尖的疼痛也感受不到了。 “伊到底想干甚么?”所幸他还能说话,只是肿大的舌头已经运转不灵了。 太子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仰头望着暮光中暗淡而高耸的穹顶,浑若无事的自言自语:“这里是皇室的古老相传的图书室,所谓的‘天子七略’之一,存着帝国各地的来往文书,朝政私密。若是在帝制改革前,无旨而擅入此处,都是要以大不敬之罪腰斩的,算得上皇宫里一等一的机要之地。不过这么多年来日新月异,这种老旧的资料库,也就被人忘在脑后了。” 他略微侧过苍白而清秀的脸,朝林简微微一笑。 “不过也幸好被人忘在了脑后,否则我地事情还要麻烦很多。自古皇室的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七略当然也不仅仅是七略。这里空间又大,隐秘性又强,还有无数的杂书小道随时可供参阅,如果仅仅是做个图书馆,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林简身上移开,滴溜溜地开始打量四周沉默而古旧的石墙,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最后简直终于忍耐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他的语气愉悦到了极点:“天子七略四库,能读的书又有多少?与其白白堆着积灰,不如发挥更大的效用——大概先代的皇帝就是这么个想法。所以也不知是哪位祖宗远见卓识,干脆就把这样机密的地方做了另外的用途,比如……” 太子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本古旧而破烂的线装书呼啦啦从书架中飞出,旋转着扑到了林简的面前。他眯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勉力看清了书皮上几个笔力遒劲的墨写大字:《上清玉方》。 玉方者,言求道养生之事。 林简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变成了石头,正沉甸甸的在胸腔里猛烈晃荡,每一次震荡都把僵硬麻木的肋骨与肌肉磨得发痛。 “你想……”他的喉咙干得冒烟。 “这些东西是几十年前搜集的,现在都算作怪力乱神了,没被丢掉的原因大概是保护遗迹。”太子挥手将那本破烂的道书送归位,语气悠然:“既然是怪力乱神,也就不会有人再来搭理这些闲书。更不用说这些闲书也实在荒诞不经,引人发笑。譬如林先生看的那本什么上林玉方,竟记载说七略的方位不是工部官员拟定的,而是皇帝听了一个野狐禅道士的鼓吹。那道士的说法也甚是可笑,要在整个皇宫露天处摆满玉盘,一昼夜后再逐个检视,承接露水最多的地方,就是书库的选址……林先生,这是不是很荒谬可笑?” 林简呆呆的看着他,大脑中有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熙熙攘攘,却又如烟花般逐一破灭,最后他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旋转不休,如同灯塔一样灼灼发光。 “但求白玉盘,滴得仙人露……”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要成仙。” 太子眯紧了狭长的眼睛,从背光的阴影中睥睨了他一眼,眼神高深莫测。 “很敏锐。”他淡然道,“不过敏锐得太迟了……好了,主菜该上桌了。” 他伸手击掌,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回荡。几秒钟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次响起,有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形出现在书架与书架的回廊间,缓缓朝林简与太子聚拢。太子第二次击掌,随着掌声天花板上无数吊灯接连亮起,将昏暗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无数沉默的人围绕在他们身侧,低垂着一张张僵直麻木而面无表情的脸。林简竭力转动着眼珠,试图调转角度看清这些傀儡一样的活死人的面容。突然之间,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子稍高的傀儡,然后瞬间恐怖如火焰一样直窜而上,眼珠几乎生生瞪了出来。 那是江飚的脸! 如果不是被法术麻木,大概他现在会在愤怒与惊恐下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但饶是如此,林简的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了:“……你干了什么?!” 苍白而瘦弱的罪魁祸首淡淡一笑,丝毫没把他的愤怒放在心上:“这是苯猜的法术。”他漫不经心的说,“据说可以媲美高级的神经毒剂,只要沾染到一点就能失去自主意识任人摆布。不过放心,我留着他们还有大用,自然不会蠢到下什么黑手……而且这种法术的时效也不长。不过——” 太子微微蹙眉:“人好像还没到齐?” 他仰头四望,想在一个个低垂着头颅的傀儡中找到那个漏网之鱼,但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一声尖叫已经划破了室内的寂静。而后长廊处沙沙声响,几十根碧绿藤蔓当空舞滑过地板,将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包裹掷到了两人脚前,砸得地板轰隆闷响。那个纠缠复杂的藤球在地板上翻滚了片刻,挣扎着开始蠕动起伏,片刻后嗤啦一声汁液四溅,萧振衣涨得通红的脸钻出了藤蔓的间隙,挣动着大口喘气。他在空中挣动脖子,仰头一眼瞥到了林简麻木的脸,立刻惊叫出声:“是你!”叫完后就地一滚,又望到了一张苍白悠闲的脸,这次尖叫声更加恐怖了:“是你!” 太子被这声尖叫刺得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了表情,柔声道:“既然萧先生也来了,那人就算到齐了。” 萧振衣挣扎着仰头看他,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是你……是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他好像是真的被眼前的情况给惊得目瞪口呆,问道第二声时竟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在藤蔓里咳得面红耳赤。太子居高临下,瞧着他喘息连连一片狼狈,不由得面上微露得意之色,正欲开口回答,却听到人群中传来几声咳嗽,而后一个颇有中气的声音响起:“萧先生,一国太子,却擅自封闭皇宫、抓捕政府官员,还能是为了什么?可太子殿下,陛下至今对东宫……信任有加,你又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样自取灭亡的事?” 萧振衣在地上滚了半圈,扭着脖子循声望去,却见人群中一个胖子扶壁喘息,一双眼睛却死死瞪着太子,虚胖的脸上全是冷汗。正是陪同他们一起入宫的高大冠。 高大冠抹了一把额头,又低低喘息道:“太子有备而来,居然能暂时控制住皇室的安全系统,恐怕陛下现在也被你掌握了……但掌握皇宫又有什么意义呢?京城的军权也好,政权也好,全部都是在民选的中央政府手中,就是在皇宫里经营再多,也不过是给首都驻军稍微添些麻烦罢了,只要安全系统被强制解除,就是束手就擒的下场。以螳臂而当车……我……我实在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糊涂道这个地步!”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声色俱厉,白胖的脸涨得通红发紫,情绪亢奋到了极点。但很快太子衣袖轻拂,一缕微风脩然扫过房间,高大冠喉咙里咯的一声轻响,终于颓然低下头去。 “以己度人。”太子垂下手臂,语气恬然:“高秘书天天想着政斗朝争,难免就会以为天下无不如此。殊不知世俗的权力也是被匆匆束缚,不过是蜗牛角上争夺一点虚利而已,哪里值得这么舍生忘死的追求?皇宫的安全系统严密之极,保守估计也能支撑四五个小时,无论如何也是绰绰有余了。” 他这番话既像是解释表白,又像是分析劝告,说完后角落里响起低低的咳嗽声,一个嘶哑的嗓子低声说道:“您不必这么担心。上了船的人也下不来的,不用费这些口舌……人我已经带来了,BA元素也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嗓音又嘶又哑,简直像是在喉咙里搭了把沙子,听得林简从耳朵到喉咙里都发起痒来,只恨双手被绑捂不住头,但听了片刻后却觉得这音色越来越熟悉,就好像曾经在哪里有过接触。他尽力挪动眼珠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那里黑影晃动,缓缓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腰的黑衣人。这虾米样的黑衣人捂嘴咳嗽数声,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皱纹纵横苍白暗淡的脸,上面层层堆积着松弛的皮肤,还散布着星星点点深褐色的色斑团块。简直像是一只苍老的沙皮狗。 相比起一个月前,这张脸已经衰老得不能再见人了。 方舟喘着气走了两步,然后伸手往阴影处轻轻一招。只听风声沙沙,一个圆滚滚的铺盖卷从角落中悠悠飘了出来,裹在里面的白林双眼紧闭脸色红润,看上去仿佛还在酣睡。林简在一旁看得心头狂跳,不妙之感油然而生,脱口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方舟躬身锤了锤腰,才伸手扶住铺盖卷,颤巍巍朝林简望去。他上下打量了两眼,哑声道:“你打算让他们完成最后一步?” “这也是无可奈何。”太子淡淡回答:“苯猜死得太早,生前又对我始终有戒心,无论如何也不肯将成仙的诀窍吐露出来。本来打算让白林探探路,但没想到他体质太差,还是有了排异现象。干脆物尽其用,就拿他来当最后一步的垫脚石吧。再说,我也快等不下去了……” 这个苍白的年轻人终于露出了忧郁的神情,他轻轻叹气,伸手拉开了严丝合缝的衣襟。 现在灯光灼灼,图书馆里亮如白昼,林简轻易就看清了太子苍白的脖颈——以及脖颈上想毒蛇一样缠绕的条条青筋,随着呼吸还在轻微起伏。皮肤苍白且青筋暴突而无法收缩,明显是体内精气耗竭阴阳冲突的征兆,一旦出现几乎必然意味着衰亡。但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却仍旧自如的站在原地,似乎浑然没有察觉到青筋下任何的恶意。甚至他还伸手打起响指,轻易召唤出另一条藤蔓,捆住了严严实实的铺盖卷。 明明肉体已经极度虚弱,却能随意施展强横的神通。这一幕与白林的情形何其相像?林简的眼睛微微闪动,却见太子又抬手合拢衣襟,然后转身朝他微笑。 “我需要二位帮个小忙。”他镇定自若地说。 那一刹那林简简直已经生不出愤怒来了,他只想笑出声来:“你在开玩笑?” “我们当然不开玩笑。”方舟冷漠地答道:“林先生,只想着对抗是没什么好处的,局势掌握在我们手里。”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威胁,瞬息间又有凉风扑面,吹散了沉醉的迷雾,那些垂着头颅的傀儡接连的抬起头来,迷茫的扫视四方,但很快迷茫就被惊恐所取代。林简被困在原地,能清楚看到几个警察瞪大双眼目眦欲裂,大张的嘴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人偶们尽管从迷蒙中醒来了,却似乎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而且,这种丧失似乎还并不是法术的效用。他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惊慌失措的人群,能亲眼看到有暴突的青筋从他们的脖颈喉部渐渐蔓延,不祥的朝着面部滋生。如果不是这些人还在惶恐的观察四周试图搞清楚情况,那么他们恐怕早就该发现了。 突然之间的血脉泵张,意味着…… “意味着精气沸腾,而肉身不能容纳。”苍白的幕后黑手悄然走近,冰冷而恶意的目光足以刺透他的内心:“如果放任不理,不出一个时辰就会精血两绝,乃至煮沸血液。但若想治理,就必须找到精气离体的渠道,将沸腾的元气平稳引出……这恰好就是我要你们做的事。” “……所以,要想让他们活下来,就必须完成我们交代的事。稍微懈怠一点,就是几十条人命。”太子驻足在林简的一米开外,歪头欣赏这张僵直的脸:“你没有选择。” 林简深深吸了口气,却仍然觉得胸口有火在烧。 “这是你做的,”他冷冷道:“是BA元素吧?” 第103章 枪响 太子深深地看了林简片刻,忽然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笑容。 “非常敏锐。”他慢条斯理道:“的确是BA元素。虽然在医院里,我们被阁下坏了好事,没能照原计划投放下BA元素,但这种东西本来也是能从呼吸道与皮肤侵入的,虽然质与量上都不可同日而语,对有点法术根基的人也难有效用,但牵制百来个普通人……还是做得到的。” 他朝四周那一大票惊惶无措的脸偏了偏头。 林简极为迅速的抓住了话里的关键:“‘质与量都不可同日而语’?和什么不可同日而语?同样都是摄入BA元素,口服和呼吸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墙角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咳嗽,方舟挥手将铺盖卷移开,扶着书架慢慢踱出了角落,一张橘子似的老脸上似笑非笑,带着冰冷的讥讽之意。 “贵人多忘事啊,林先生。”方舟的喉咙里简直像是含了一口玻璃,都能听出声带与玻璃撕裂摩擦的血痕来:“我不是提示过你么,寻常的BA元素是没什么效用的,要想真正发掘出其中的非凡之处,还要用精神力激活一次——或者用你们的话说,叫什么元神。但无论精神力也好,元神也好,试验中都表现了高度的排异倾向。除非接受者能对药丸抛弃任何防备之心,否则无论是怎么巧妙注入,都会招致服用者本能的反抗,元素效力立刻就大打折扣。原本是想在医院里稍稍恐吓高大冠一行人,借着神魂不定的机会松懈他们的防备,没想到你横插一脚……” 接下来的话全部淹没在一片喘息与咳嗽中了,方舟死死攥住自己的胸口,一时之间咳喘得面红耳赤,再也说不出话来。但他刚吐露的这些话信息量已经够大了,刹那间林简甚至不知道该先对什么表示惊诧,下意识说的竟是:“……所以你当初敢到我办公室来说出真相,就是仗着有太子的靠山?” “说出‘真相’?”方舟还在大口喘气,无暇回答,太子却先笑出了声来:“那不是‘真相’,那不过是一次巧妙的诱饵罢了。当年是苯猜先找上的方舟,然后方舟再找上的我。他为我们展示出了BA元素的种种巧妙之处,我们则给他明里暗里的支持。否则你以为灵修会是怎么壮大的呢?警方又不是瞎子……” 他意有所指地瞄了人群中面红筋涨的江飚一眼,冷笑了几声。 “最开始合作还算愉快,但实验一进行到BA元素与精神力的阶段,苯猜就有些消极怠工了。他借口说要用灵修教义来搞搞洗脑,找出几个能为了教主和教义奉献一生对他毫无戒心的傻逼出来,方便我们实验添加了精神力之后的BA药丸,于是从我手上拿了不计其数的资源。结果几年下来,这种傻逼是没找着,倒是把他自己吃得肚皮滚圆。但实验实在是离不开他,我们也只有姑且忍耐,想着他就是再欲壑难填敷衍了事,终究也能把实验给敷衍完……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敷衍出个结果来,他就死在两位手上了。” 太子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地上的萧振衣。 “死了也没办法,但实验还得做下去。BA元素的副作用颇多,苯猜在的时候还能治标不治本的压制一二,他死了之后就纯粹是毫无办法了。我和方舟当年戒心太低,又被苯猜花言巧语蛊惑,先后都尝试过BA药丸,自然也饱受副作用的苦恼,没有苯猜压制简直是生不如死。当时情形实在是绝望透顶……我只能装作把腿摔断,掩饰自己愈发糟糕的精神状态。方舟则不顾一切,直接找到了你的门下。两位能把苯猜给收拾了,想必本事也不在这个老骗子之下,相信只要为两位提供好BA元素的样本,以它玄妙的法效为诱饵,两位应该不久就能做出结果。至于得出结论后是威逼还是利诱……” 太子终于没绷住,深深叹了口气,无言地表达了他对林简与萧振衣深切的失望。显然,几个月前他大概根本就没想到打败了苯猜的人居然会是这种不思进取的货色。 叹了这口气后,他好像又略微恢复了精神,再次伸手击掌,掌声清脆而悦耳。刹那间围绕着他们的人影微微颤动,有沙沙的风声从人群的间隙中穿梭而过,最后朝中央围拢过来。但很快林简看清了,那并不是什么风的声音,而是一些细小到难以发现的藤蔓,这些枝叶修长的藤条从一个个木头人的领口与衣袖中悄然钻出,而后像青蛇一样滑落地面,朝着白林的方向蠕动着蔓延过去。不过片刻,已经有几条枝蔓挤开了圆筒一样裹着的被褥,无声无息地滑了进去。 林简很快就认出了这些色泽淡绿的藤蔓:“这是……雷公藤?” “眼力不错。”方舟抚胸喘气,顺便抬脚将白林踢到地板中央,方便更多雷公藤攀附:“苯猜遗留下的资料写得明明白白,被精神力活化后的BA元素可以操纵人体气血运行。大量摄入甚至能颠倒自我与外界的界限,等于拱手将自己的一切——从身体到心灵都交给了掺入精神力的主人,等于变成了别人的乖乖木偶。但如果剂量太少,全面操纵就会不太顺畅。此时以雷公藤汁液涂抹特定穴道,也可以刺激精气流出,只是不知道原理为何……” 雷公藤性寒而有毒,却偏偏有融合气脉的诡异效用,如果再以特定方式刺激血脉,确实可能操纵气血,让活人的精气由穴道流出。而现在白林虽濒临成仙,身体却也被绝食与呕吐搞得气血两虚,恰如一个精气的无底黑洞。到时候精气由高到低,由强盛而流向虚弱,在理论上确实完全可行。 林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却听地上咔嚓两声,萧振衣挣动着扬起头来,奋力望向白林与方舟:“既然是要传输精气……你们拿白林当容器做什么?他现在天灵大开,稍微有外力灌注就可能成仙,到时候只留下一具无用的尸体而已……你们就不怕鸡飞蛋打?” 方舟活动了一下脖颈,从上方给了萧振衣一个毫无感情的眼神。他语气漠然:“萧先生倒是好心机,居然还能想到白林的身体状况。不过不必杞人忧天了,白林是不可能成仙的,他只不过是转运精气的临时管道罢了,一个过滤器而已。” “过滤器?!” 林简的脑子瞬间炸开,七日前医院走廊里那尴尬的一幕再次浮现在他的意识之中,应声虫的声音犹自清晰可辨。但现在这幅尴尬而猥琐的画面多了另一层不祥的含义,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在用采补法吸食白林的精气——不,不是白林的精气,而是白林从其他试验品上吸收的精气,在交合中被转给了你!” 不错!无论BA元素如何神效,被它导引入体内的精气都是源自于无数不同的人,彼此之间可谓水火不容。一旦长期摄入,互相冲突的气息必然会激起严重的损害。所以白林才会命在垂危。而太子则以白林为屏障,借助交媾中的气息流转,轻易就能获取纯净的精气。 可为什么是白林? “白秘书和我的生辰八字一致。”太子平静道,他似乎拥有了洞察人心的诡秘能力,随口就能道破林简的心思:“具苯猜几年前的实验,生辰八字相同的人气息也会相近,彼此融合冲突会小很多。所以就想办法卸掉了他的防备,给他喂了一颗药丸。只可惜生辰八字一致的人确实太少见了。听苯猜说他还物色了另一个女的,只是还没搞出个所以然来,他自己倒先升了天。否则我也不必就尽着白秘书一个人用……现在他已经油尽灯枯,就算发挥一下余热吧。” 他侧头看着林简,漆黑的双眸中毫无感情,像是两块玻璃镶嵌的珠子。尽管林简仍然施全身麻痹,但面对这样的目光仍然是心生寒意,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隔了几秒后,只听到藤蔓滑动的嗖嗖声在耳边作响,而后他身上一松,层层束缚的藤条一一滑落后退,蜿蜒着消失在书架的缝隙之中。只留下林简衣衫不整的站在原地,身体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他身边藤蔓舞动,萧振衣呻吟着被藤球吐了出来,躺在地上还在周身抽搐。 太子徐步走近,垂下眼睛在他们头顶遥遥俯视,声音里还是一片淡然。“现在算是诸事具备,也到了两位该干活的时候。”他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们先施法控制住白林的情况,想办法把他的命拖到仪式结束。然后再将精气引到他身上,记住掌握好速度。另外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现在他们被BA元素挑动得血脉沸腾,急需的恰巧就是一个发泄之地。如果引导精气时稍有不对,这满地的六十四个人,一个也逃不了性命。” 林简费力地抬起头来,有些呆滞的凝视着上面那张苍白的脸,然后缓缓挪动眼珠,从眼角扫视过那些僵直的傀儡。太子没有说谎,就在这浮光掠影的一瞥里,他也能看清楚那些不祥而暴突的青筋,与青筋覆盖下那些绝望而扭曲的脸。就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它已经蔓延到了这个地步,而一旦这些暴突的血管在脑部聚拢,沸腾的精气就会强盛到顶峰。它能冲破血管冲破肌肤,冲破五脏六腑,将人体的组织均匀散布到这个大约数百平方米的庞大空间里,或者是给所有的书籍都添上一点血的印记…… “好吧。”他挪回了眼睛,终于低声答应。 太子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正欲直起身来,却听林简又道:“但我还有个条件……图书馆隔壁不是博物馆么?我要一把皇帝打猎的枪。” 这个要求简直匪夷所思,连太子都不解的蹙了蹙眉。但现在局势已定,林简绝不可能用一把古董枪还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于是片刻后他松开眉毛慨然答允,伸手向外一招,只听叮咚声响,一把锈迹斑斑的长管猎枪击碎了窗户,旋转着飞到了林简面前。 林简探手将枪接过,眯眼仔细看了看枪栓与枪管,而后他握住猎枪象牙的把手,头也不回地向人群中按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人群中鲜血四溅,苏洛身体一僵,仰面栽倒在地。 第104章 崔妾之事 这一枪兔起鹘落电光火石,太子与方舟尚且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苏洛已经颓然倒地,鲜血喷涌——林简直接击中了他的腿部,现在苏洛已经无法站立。但紧接着他抬起了自己苍白而大汗淋漓的脸,嘴唇开阖急促喘气。方舟正站在他的正前面,一眼望去惊愕万分,只见在灯光下苏洛的肌肤五官已经毫无血色,但脖颈处皮肤光滑,也同样没有了暴突狰狞的青筋。 就算不用脑子去想方舟也立刻猜出了是谁搞得鬼,一刹那间他简直暴跳如雷,弯腰拎起林简的衣领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林简被法术束缚手脚无力,被他扇得眼冒金星仰面一栽,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就像开了个作料铺,酸甜苦辣咸无一不备,半张脸都在发木。他向后倒在地上耳朵兀自嗡嗡作响,心里头却觉得BA元素效力真是惊人,方舟看起来这么油尽灯枯奄奄一息了,手劲也不减壮年呐。 不过方舟还是没能扇上第二个耳光或者踢上一脚,太子直接伸手拦住了他。他摁下方舟扬起的巴掌,才别有兴致的看了林简几眼,声音平淡:“苯猜曾经交代过,但凡是金属都有扰乱阴阳气脉的法效,确实也能强行打乱BA元素赖以运转的人体炁场。这么一发金属子弹下来,苏洛体内那点元素就不太够看了……不过林先生也真果断呐,宁愿姓苏的断一条腿,也不能让他变成废人么?” 林简咳嗽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方舟从太子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袖,侧头悻悻地瞥了苏洛一眼,低声道:“那他……” “暂时没办法。”太子道:“猎枪里面装的是铁砂,击中人体会大面积镶嵌在肌肉中,很难全部取出,也太浪费时间。再说少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把他看管起来就行了。” 他伸手击掌,随着掌声一条藤蔓从空中垂下,上面的花蕾洁白馥郁,犹自散发着清香。这根藤蔓晃晃荡荡在苏洛头顶悬停了片刻,他两眼一闭,身体又瘫软了下去。 “昏迷也有助于减少失血,算是给林先生做个收尾。”太子轻描淡写:“现在要求也提完了,可以干活了吧?” 说着他搓了搓手指,盘旋在苏洛头顶的那根藤蔓嗖的一声收了回去,下一秒它从天而降,软趴趴地搭在了林简与萧振衣的肩头。林简被扇晕了两眼模糊,倒是萧振衣头一个反映了过来,他一看这藤蔓的颜色脸就白了,抖着嗓子问:“血藤?” “不错。”太子施施然转身,徐步踱到了白林身边,头也不回:“苯猜用BA元素的废弃液与女子的月经养出来的,据说效力还不错。” 包裹着白林的铺盖卷再次飞了起来,悬到了两个人的头顶,无数的雷公藤从被筒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蜿蜒着在地上拼成了一个浑圆。 “开始吧。”他淡淡道。 因为白林身体里的精气已经严重匮乏,所以他们能做的其实并不多,只要将漫天遍地的雷公藤收束起来,两者之间精气浓度的差距就会自动生效,自然而然地将人的精元由浓厚向稀薄处搬运。几乎就在链接打通后的一刹那,雷公藤立刻剧烈震动,有无数细微的红光从僵直的人偶身上聚拢合并,积少成多合并为流转的光芒,最后红光在穴道处溢出,源源不断的涌入了这些碧绿的通道,江流入海传向白林。白林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身体就好像成了一个精气的巨大黑洞,无论外界注入多少精气他都能照单全收下,面目之上却甚至没有一丝变化。萧振衣与林简分立在他两侧,伸出左手分别捏住了接受者两只手腕的脉门,小心掌控着精气的流动。 那个阴阳怪气的太子殿下说得不错,精气中务求的就是稳定,一旦链接中流动稍有不稳,沸腾的血液立刻就会反噬,这几十条人命可就真要葬送在这里了。 成个废人,总比成个死人好。林简木然的想。 精气传输的速度要比想象中平缓很多,整个过程几乎毫无波澜。只是在八点左右时天花板有了一次震动,灯光都在微微晃荡。太子仰头看了看上面,又浑若无事的收回了目光。 “没想到安全部队还有些能耐。”他平静道:“看来已经突破到皇宫内部了。” 萧振衣的手突然抖了一抖。 “不要想着拖延时间。”方舟的声音又嘶哑又冷酷:“皇宫里面被布置了鬼拦路,你应该知道这个东西的作用吧?” 他话一说完,林简与萧振衣都傻住了。 鬼拦路的原理与鬼打墙很相似,只是规格和效果上却不可同日而语。这种法术的难度并不大,却需要许许多多强壮的生魂作为阵法能量的来源。再想想进来时空无一人的皇宫,由不得他们不毛骨悚然。 萧振衣首先就按捺不住,他一想自己现在是有用之身,无论如何安全绝对有保障,于是不管不顾就开骂:“鬼拦路这种法术用了生儿子都没屁眼,倒亏你们两个丧尽天良。苯猜已经珠玉在前,我看你们三个同伙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幸福团聚了。何必还要忙着升天?” 太子果然没有动手,他只是瞄了萧振衣一眼,语气轻描淡写:“萧先生说笑了。苯猜在时,曾说崔妾贾妻,虽杀子而亦能成仙。现在不过是百来个生魂罢了,比起来我还有些自愧不如呢。” 作者有话要说:  崔妾之事出于唐传奇,大意指崔妾是个女剑客,为亲复仇后一心求道,因为担心自己贪恋红尘,干脆一剑杀了自己襁褓里的儿子。 而且这种蛇蝎女人,后来还真的成了仙…… 第105章 蛊虫 “崔妾贾妻之事……”萧振衣脸色有些难看:“只怕你还没那个资格说这种话。” 太子微微一笑,没有再反唇相讥。他漫步踱到白林身边,伸手缓缓摩挲他的脸颊,仿佛在鉴赏一件上好的瓷器,忽然开口道:“还有多久?” 他的手生得很美,十指修长而肌肤白皙,望上去就像是用上好的美玉雕成的手模。这样一双玉一样的手在白林的脸上抚摸,简直有种隐约调戏的意味。一时间林简都颇为尴尬,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个看似情色的动作的真正意图:人体精气沸腾时会聚集于面目头顶,即所谓冲顶飞升,这个疯子不是在趁机调情吃豆腐,而是借着白林脸上血脉的流动判定他们会不会说谎。 果然是老奸巨猾,滴水不漏,他想。 既然这疯子都有了防备,显然他只能说真话:“还有半个多时辰,等他全身穴道灌注满精气即可。” 太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抽手就松开了白林的脸。他掏出手绢抹了抹手指,正欲转身离开,却看到眼前白林睫毛颤动,竟然直接睁开了眼。 这一下变出突然,太子第一反应就是林简萧振衣还是捣了什么鬼,立刻抬手召出一根血红色的藤条,挥袖就往两个人脸上抽去——哪怕就在这么转瞬即逝的刹那之间,他也立刻就跳出了愤怒诧异,迅速思虑周详:杀了这两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但也必须留一个惨痛到让他们不敢反抗的教训。要知道人体裸露在外的肌肤中以面部神经最为丰富感知最为灵敏,用这根带腐蚀性毒液的血藤抽上那么一鞭,足够这两个不知好歹的贱货终生难忘。 但就是这么个反应害了他。太子挥动长藤的手还未举起一半,就忽觉上臂剧痛难忍,藤条一歪啪的抽到了墙壁上。他松手扔下藤条,刚往肩膀处看了一眼,就又听嗖嗖两声风声凄厉,地板上哐当一声大响,然后林简与萧振衣大叫出声,声音惊惧之极。他立刻就知道大事不妙,下意识转头往声响处望去,刚好看到角落处的书架四分五裂骤然炸开,书堆轰然落地。 太子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方舟那边就扯着公鸭嗓子叫开了:“白林!白林!他的眼睛——” 嗖的又是一声风响,方舟捂着左脸嘶声长号,叫声难听得就像用尖刀刮蹭玻璃,指缝中鲜血涔涔而下,沾染了大半个肩膀。他正对面砖石狼藉,白林裹着被子如雕塑般悬空而坐,两旁林简与萧振衣翻滚在地,捂着头还在瑟瑟发抖。 白林木然坐了片刻,紧闭的双眼脩然再次睁开,书架旁太子本来就在凝神戒备,一看此人睁眼当即心生警觉,身手敏捷地朝书架后一扑。却只见白林炯炯目光横扫而来,书架立刻分崩离析,哗啦啦裂成几十块残肢碎片,无数大部头精装书倾泻而下,轰隆隆在地上堆了坐小山。 这哪里是目光,分明就是无形的子弹利刃! 太子的冷汗嗖的就冒了出来。他勉强定了定神,弹指召起地上那些砖头一样厚实的大部头,在面前堆成了宽而厚实的盾牌。而后头顶光闪烁,一根长藤从天花板上电射而下,朝着抖成一团的林简迅猛扑去——无论现在情况如何,总得先把这两个关键人物捏在手中。 但他失算了。那根藤蔓只射到了一半就颓然断开,像一条死蛇一样盘卷着摔落到地上。藤蔓下方白林缓慢的低下了微扬起的头颅,目光所到处石屑横飞,留下了极深的刀痕。太子躲在书堆的背后,对着白林处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大量汲取BA元素后他的五感已经空前灵敏,哪怕是隔着漫天遍地的灰尘碎屑,也能清晰看到林简衣袖里鼓出的那一团凸起。而且就在白林头部挪动的同时,他衣袖中仿佛隐约还有手指移动的痕迹。 怪不得要缩成一团,为了掩盖自己的法术吗? 就在太子推断的这短短几秒钟,白林尖锐无形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却被层层堆积的书堆阻隔。刹那间书本对成的盾牌剧烈震动,一层层的木板与纸张被凛冽的剑气刺透,破碎成无数飘飘洒洒的尘屑。白林目光的威力远超太子的估计,以现在的局势看这屏障最多不过支撑半分钟。但半分钟已经足够了。他轻轻捻动手指,熟稔地激活了围绕在整个皇宫的那个无比巨大的法术。盘旋在门外的生魂们被法术惊动了,它们聚集在了一起,呼啸着穿过图书馆层层的书架,驾驭着狂风扑到了人群中央。林简甚至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凄厉长叫的鬼魂已经将他推倒在地,扯烂了他左边衣袖里的一切——无数破布随着一堆稻草飞了出来,里面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几根纤长的发丝。 傀儡术。太子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东西。苯猜曾经在他面前亲自示范过相同的法术,只要得到受害人的生辰八字与贴身的物件,要施展这种东西并不艰难。从眼前这些破烂来看,林简应该是藏了白林的几根头发,这也不足为奇,至于生辰八字…… 果然还是不该多那句嘴。他郁闷地想。 但无论如何现在大局已定,太子已经能清晰看到鬼魂环绕中林简脸上不可抑制的惊恐,甚至连嘴唇都开始颤抖发白。他心情颇好地笑出了声,不咸不淡地安慰:“林先生放心,在仪式完成前我无论如何——” 林简根本就没听他说话,他扭曲着面容尖叫打断了这番假惺惺的卖弄,声音刺耳:“你疯了吗?!现在白林失去控制了!” 这一句话才刚落地,猛烈地白光就在他们眼前爆发了,随之而来的是喷薄鼓荡的气场。瞬息间狂风席卷了整个图书馆,无数的纸张木板翻着跟头飞出书架角落,飘飘扬扬洒了所有人一头一脸。但甚至没有人想起来躲避,这间屋子里还剩下几个的几个自由人都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盯住了灯光照耀下的半空。在那里白林盘坐着漂浮在半空,就像一个大型的人形气球。他长久没有修理而稍微有些过长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四处飞扬,末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 “妈的。”萧振衣呆呆道:“没想到这一辈子还能亲眼看一次成仙。” 他这一句话的信息量简直是无比巨大,但太子已经来不及去分辨了。短短几个呼吸间白林的头发已经全数变白了,下一个开始变化的就是他的肌肤。这些原本光滑完整的角质层正在迅速开裂飞卷,露出皮屑下红润细腻宛如婴儿的全新肌肤。而这一层新皮刚与空气接触就开始急剧变动,迎风长出了一层细长泛白的汗毛,就像是无数飘飞的丝线。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左手一抓,隔着五六米将林简凌空吸来,拎着他的衣领暴怒的喝问:“你捣了什么鬼?!” 林简被衣领勒得满脸涨红,声音断断续续:“我……怎么知道,现在这是成仙的预兆,只——只是白林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事实上不用他再特殊说明了。飘在半空的白林突然又睁开了眼睛。如果不是他已经飞到了众人的头顶上,这一次睁眼必然会造就极为可怕的伤亡。但就算这样,下面茫然无措的人群也立刻就见识到了一番巨变后白林的可怖力量——他的目光现在不再是利刃或子弹了,而应该用激光剑或者阳电子炮什么的来形容。一眼,仅仅是一眼而已,他的目光就射穿了起码数十层书架上几百本的厚部头,在正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狰狞的大洞,而且大洞后隐约还有轰隆声接连不断,似乎穿透力仍没有耗尽。 皇太子觉得喉咙有些干。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涩:“……你到底干了什么?” “正常脱逃而已,太子殿下不会以为我这么逆来顺受吧?”林简被悬在半空,努力地对他翻白眼:“我只不过是用白林的头发做了一下诱导而已。他本来就有天眼通的前兆,现在应该是被大量混杂的精气激化了。如果再脱下去,白林其余的感官也会发生变异的——” 太子猛地锁紧了十指,林简立刻猛烈咳嗽了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算计。”太子冷冷道:“没想到白林都油尽灯枯了,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我倒是有些小瞧你了。先把他收拾了,我再找你算账。” 他挥袖将林简甩远,收回手壁在胸前合十,开始全力召唤皇宫里徘徊的生魂。刹那之间阴风滚滚灯光闪烁,无数隐约的人形从大门与窗户中飘然而进,潮水般向白林涌了过去。白林还是依旧僵坐在半空,身体已经被层层叠叠的鬼魂包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婴儿一样纯净黝黑的眼睛,却木然直视前方,丝毫没有转动。 皇太子的那一掷势大力沉,直接就把林简扔到了墙角。他在地上晕头转向了半天,一睁眼看到萧振衣一张放大的脸,看起来还有点扭曲。林简咳嗽了一声往后躲了躲,声音有气无力:“你怎么了?” 萧振衣的表情非常古怪,好像在惊异里又夹杂着诡异的敬佩。他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打量着林简:“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控制神仙。”萧振衣的表情更诡异了:“白林都已经遍体白毛了,这种征兆可不一般……你是怎么搞出来的?” “不知道。”林简干巴巴地回答:“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在神仙面前泄露他得道的机密,你想被天打五雷轰啊?” 神仙得道的方式千奇百怪,与个人的特质息息相关,贸然泄露无异于自曝软肋。萧振衣立刻就被点醒,下意识就要转换话题,却听风声响起,背后骤然一阵剧痛。他愕然回头一望,只见方舟拄着根木棍倚在书架边上,一只手还掂着根暗红的藤条。 这藤条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抽到肌肤上后伤痕处竟然忽冷忽热,格外地难以忍受。萧振衣忍无可忍,骂道:“你他妈是想挑事吗?现在白林还没收拾利落,说不定还要人擦屁股,你确定现在就要跟我们肛上?” 方舟抖了抖藤条,冷笑道:“制服白林就不劳二位费心了,我们敢把人往皇宫里带,自然就有处置他的手段。白林是成仙也好,当鬼也罢,终归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所以两位就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乖乖呆好就不要乱动。” “处置白林的手段?”萧振衣反唇相讥:“仙人乃至阳之躯,用一群阴气深重的鬼魂去挑逗等于是找死……” 话还没说完,他们的头顶响起了震耳欲聋地惨叫,听起来简直是魔鬼在哀嚎。白林盘坐不懂的身体再一次从鬼魂的阴气中显露了出来,每一寸皮肤都蒸腾着浅白色的雾气,雾气翻滚着氤氲聚集在头顶,又脩然化作露水滑下。蒸汽中他的轮廓朦朦胧胧,却隐约有残缺不全的人形惨叫着在周围翻滚,就像是滚水中被活煮的虾。 萧振衣与林简仰面看着这可怕的景象,被惊骇得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但太子还是一脸平静,他低头咬破了手指,将指尖的鲜血泼洒到了空中,这些飞溅的鲜血像是被无形的轨道牵引,不偏不倚落到了白林的脸上。 瞬息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但很快白林的身体开始剧烈晃动,在半空中不倒翁一样地前俯后仰,灯光下他的皮肤波浪一样起伏,就好像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里面不断爬动聚集。远远看上去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林简倒抽了口凉气:“你们……是不是给他下蛊了?” “眼力倒不错。”方舟道:“这是苯猜留下来的东西,哪怕他白林再怎么稀奇古怪,只要还没成仙,这东西就能管住他。” 林简摇头:“不……管住他不是重点,你们知不知道,白林这几天吃了多少大蒜?” “吃了大蒜又怎么——” 一声气球爆裂似的轻响打断了方舟的话,他仰面向上,正看到无数色彩斑斓的甲虫冲破白林的肌肤,像雨点一样铺天盖地砸下来! 原来世间制作蛊虫,从来都忌讳肮脏污秽及五辛之物。本来太子等人在白林体内放置的不过是未孵化的蛊卵,现在被宿主的鲜血激化后迅速孵化为成虫,却迎面就遇上了胃部尚未消化的黑狗血与大蒜。两者相遇如同冰炭交集,蛊虫忍受不了他体内的种种污秽辛辣,竟受迫冲体而出,才有了这诡异又恐怖的景象。 方舟精力衰颓反应不及,竟被几只甲虫落了满脸。他一想起这玩意的来历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两巴掌就把脸上的甲虫拍成了一摊汁液。没想到汁液流淌后清香扑鼻,瞬间就渗入了肌肤。方舟刚想伸手抹脸,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体无声无息就栽了下去。 林简与萧振衣躲在一垛书本木板旁,倒是没沾上多少蛊虫。但却很快就见识了这些五彩斑斓的小虫子的可怖之处。它们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性,甚至飞到半空自己都会被狂风刮成碎末。但碎末很快就会变形扭曲,不出数秒一堆新的甲虫就会取而代之,而后继续等待着碎裂与再生。就这样每死一只都生出数十只,不过几分钟地板上已经足够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昏迷了。 但哪怕是没有什么密集恐惧症,林简看着这些虫子也抵受不住,他隔着地板中斑斓涌动的虫海对着木头人一样的太子扯起嗓子高喊:“把安全系统关上,让外面的人进来!要不然谁也活不了!” ——以林简的推断,这些蛊虫应该是受了仙气的催化才疯狂变异,怎么变异的姑且不论,但拉进来更多凡人却可以有效抑制仙气增长,无论如何也算釜底抽薪。 但太子没有理他。他直勾勾地看着翻滚的虫潮,眼神诡异又恍惚,就好像陷入了一个迷离而美丽的梦里,难以自拔。 林简有些毛骨悚然,他提起准备再叫一声,太子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也不错!”他高声道:“白林身体里的一切。应该都被这些虫子带出来了,所以它们才能不断增殖!既然已经有了媒介,我何必假手于人。只要——” 他长袖一震,呼的一声狂风大作,那些蛊虫如磁针附铁,水流一样涌进了他的衣袖。 “——吸光这些蛊虫就可以了!” 第106章 完结 刹那间彩光炫目,有无数七色缤纷的光芒从密密麻麻的甲虫中窜出,箭一样的涌入太子的衣袖。滚滚的彩光迅速淹没了他,又像潮水一样继续往前涌去,遮盖住了半条长廊。偌大的图书馆里一片狼藉,碎纸木块遍地,那些僵直的傀儡像木棍一样栽倒在垃圾与废弃物中,只有林简与萧振衣还勉强能在狂风中站立。 这当然不仅仅是光影效果——随着无数的甲虫被一起吸纳的是白林体内滚滚的精气,这些精气与阴阳炁场交相作用,才会生出漫天遍地的光芒,光芒越盛大则表示精气越充沛,当这些横溢的精气被全部转移到太子体内,这个成仙的仪式也就算大功告成。白林将带着精气冲突的后遗症死去,而罪魁祸首则凭借着纯净的灵气成仙。 而他们呢?他们只能站在一旁看戏。 “他果然能控制蛊虫。”萧振衣站在虫海的那一侧,望着对面的光彩滚滚,幽幽道:“这到底是什么虫子?” “我不知道,我对蛊毒方面算是一窍也不通。”林简很坦率的说,他左右望了望,伸手往人群中一抓,苏洛绵软的身体倒悬着飞了过来,无声无息瘫在了地上。萧振衣从林简背后探了个头,奇道:“他气色怎么这么好?” 苏洛的气色确实好得有些过头了,如果不是他腿上血迹还没干,林简大概会以为这人只是正常的沉睡了过去。他沉吟了片刻,伸手刷地撕开被血迹沾染的裤子,惊讶地咦了一声。 破烂的碎布里只有一点零散的血迹,赤裸的小麦色肌肤光滑而完整,哪里有什么伤口和鲜血? 伤口已经愈合了? “等等。”他身后萧振衣脸色微变:“那把枪打出来的铁砂……” 林简脑子一懵,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块肌肤,却觉得触手光滑平整,丝毫没有铁砂在内凹凸不平的感觉。他迟疑了一会,又伸手掐住了苏洛的人中。人中穴沟通神魂,在通常,昏迷时予以刺激,往往能有奇效。但显然方舟等人的手段并不一般,林简在他嘴唇上都掐出了寸许深的印记,苏洛还是睁不开眼睛,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林简收回手指,心想这样下去就只能用祝由术来叫魂试试。正在琢磨叫魂的步骤,却忽然又听到身后萧振衣咦的一声惊呼。他低头一瞧,正看到苏洛嘴唇上红痕浅淡,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等等,刚才我掐了多深来着? 林简觉得脑子有点木,他回过头去,正好瞧见萧振衣一张来不及合拢的嘴。 “他……”林简问:“嘴上的痕迹……多久才消失的?” “你一抬头就消失了。”萧振衣干巴巴地答道:“我都反应不过来。恐怕就只有几秒钟……” 人中处的毛细血管极为丰富,一旦破裂后淤血很难消除,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几秒中内愈合如初——至少正常人绝无可能。换而言之,在苏洛昏迷的这短短几十分钟里,他的身体一定发生了什么异常的变化。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探究变化的缘由了。就在他们这短短几句对话的空闲里,已经有三成的甲虫被隔空吸附到了那团巨大的光晕中,现在那团光晕正在往里收缩,原本漂浮不定的彩光也在迅速凝实坚固,愈来愈浓厚粘稠。哪怕对皇太子用的蛊毒一无所知,这两个人也能猜出个大概:太子殿下的大招正在蓄力,要哔哔得赶紧。 至于打断?那得先越过茫茫的虫海再说。他们可不是摩西。 林简伸手招来了上百本厚书,层层叠叠的将他们围在内部,堆成了一个新的堡垒。堡垒内萧振衣从发丝里抽出一根长长的细线,迎风抖直,弹指系到了苏洛的手腕上,开始默念祝由术的咒语。所谓“叫魂”本来是婴儿神魂不宁时安定天灵的法门而已,但后来却被发扬光大,可以强行召回游离的魂魄,在古时常用于续命延寿。这法术强横时甚至能召回将死的魂魄,现在用来唤醒一个身体正常的昏迷者当然也不是问题—— 嘣的几声轻响,萧振衣手上一痛,丝线已经全数开裂崩断。还来不及心疼自己千辛万苦搞出来的宝贝,他就听到嗖嗖风响,然后苏洛向上一窜,居然凌空飘了起来! 那一刻两人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张大着嘴看着他向上浮起,在空中来回打着旋儿。然后苏洛突然睁开了眼睛,正好直直对上了下面两张懵逼的脸,所以说有时候真是不得不佩服苏洛的心理承受力,他只呆了一刹那,迅速就问道:“这是怎么了?” 两个人根本就理不清头绪,只能张着嘴巴发愣。但很快事实就帮他们免去了解释的困扰。只见虫海的那一头波光荡漾,漫天遍地的甲虫飞蛾扑火一般涌入硕大的光团,源源不断的填入新的材料,而那个光团还在不停收缩合拢,隐约可以听到有地板碎裂的咔嚓响声。苏洛往那边看了一会,语气终于有了变化:“那是……皇太子?” 他身下的两人默默点了头。 “这么说……”苏洛低声道:“太子那个成仙的仪式…… 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了?” 两人再次点头。 “那我的情况……”他低头看了看离身体足有两米远的地面,声音有些飘忽:“也和这个仪式有关?” 林简点头,萧振衣摇头。 “……到底有没有关系?” 林简与萧振衣对视了一眼。 “其实不是很清楚。”他承认道:“离地飞升是很难得的道行境界,需要大量的修行。虽然说BA元素神通莫测,但我和萧振衣也没出现类似的症状,从控制变量上来看,除非你有什么特殊……” 林简的声音渐渐变小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不受抑制的浮出了他的脑海。他想起了几个月前一段已经快要被遗忘的记忆。 灵泉。 苏洛注意到了他的欲言又止,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能出去叫救援吗?” 萧振衣冲他摇头。“不行,”他说,“这间皇宫里被布置了阵法,进出都会被限制,更何况……” “更何况,”太子从容淡雅的生意遥遥传来,轻巧的压过了呼啸的狂风与甲虫的嗡鸣:“我还没有变瞎变聋呢,三位这么堂而皇之地要逃走,问过我的意思了么?” 话音未落厉风扑面,一根藤条从光晕里飞窜而出,兜头朝他们抽来。太子已经将白林体内的精气吸收了太半,这一鞭子当然也就再不同寻常,不但鞭梢的风声格外凄厉,而且一路奔来两边的木板纸张竟然纷纷开裂,乃至燃起了幽幽青碧的火焰。 道家说炉火纯青,青色的火焰预示着道行与修为的行将圆满。这样一鞭抽到活人身上,后果如何几乎不能想象。但他们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长鞭迅猛落下,像利箭一样的射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鞭梢离林简头顶不过两尺时,苏洛猛然伸手一捞一带,啪的一声已经将鞭子死死攥住。这一鞭来势何其凶猛,当即就给他的手心添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苏洛却不管不顾,反手将藤条往腕关节处一绕,咬牙再也不肯松口。他手掌中痛得就像烈火在灼烧,伤口处皮肉翻卷发白,滚滚的鲜血刚刚涌出,迅速就被蒸腾汽化散作白雾,嗤嗤的响声连下面都能清楚听到。 林简被这情形骇得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刚要截断藤条,就听到对面太子笑声阴沉,语气让人不寒而栗:“这藤条上附着了点浊阳之气,活人接触无异于身处火狱,本来是想让林简品品滋味,没想到苏总倒先尝上了。也罢了,接下来的就请你一并享用了吧,也算我一点心意。” 话音刚落,嗤的一声热气蒸腾,一股火线从光芒中射出,沿着藤蔓迅速迫近苏洛。苏洛刚想撒手后退,却不料灼热的藤蔓竟像是被牢牢黏在了手上,竟再也甩脱不掉。而同样是那道的火线来势汹汹,刹那间就逼到了苏洛面前,他已经能隐隐闻到硝烟的气味。 就在这时,林简突然伸出左手,屈指往藤蔓上迅疾一弹。这一弹本来用力极小,那根坚实柔韧的藤蔓却猛烈晃荡了起来,就像被高高荡起的秋千。不过片刻后苏洛手上一凉,那根藤蔓已经自行飞出,蛇一样瘫软在了地板上。青色的火焰擦着他的手指飞过,还是燎出了几个水泡。 林简慢慢缩回手指,低头开始剧烈咳嗽。 “你怎么会这个?”他身边萧振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逆转阴阳不知炎寒是外功的最高境界啊,这叫人不可貌相吗?” “不可貌相你个头。”林简止住咳嗽翻了个白眼:“再来一次我就要当场升天了。这是白林的血。” 他伸出手指朝萧振衣晃了晃,上面斑斑的血迹还没有褪去,兀自散发着腾腾热气。 “仙人血……”萧振衣嘀咕道:“怪不得。” “没什么好怪不得的。”林简低声道:“我乘乱收集的而已。而且量并不多,如果下一次他搞个大玩意儿……” 话还没说完,太子那边的攻击再次袭来。这一次他似乎已经吸取了教训,召唤而来的不再是简单枯燥攻击方式单一的藤条,而变成了漫天遍野,难躲难防的…… “金子?” 三个人用同样惊悚的表情看着天上,看着那些四散纷飞飘飘打着旋儿向他们飞来的金银首饰,刹那间脑子里都是相同一片空白——这是把金库拿出来砸人了?从这种阵仗来看,让他们在金钱面前羞愤而死的概率都比站着被砸死大吧? 但很快萧振衣的脸色就变了,他甩手扔出一本书去,看着它不偏不倚的撞上一件金雕的圆盘。而后圆盘如受热的蜡像一样瘫软熔化,流淌的金汁无声无息包裹住了那本厚厚的木板书。几秒钟后金汁滑落,露出了一本金灿灿的长方形物体。 “金母!”萧振衣倒抽了口凉气:“这是金母!” 金母是神仙点金术用的法宝,被施以法术后能将一切草木土石化为黄金,五百年才能恢复原状。这种转化所向披靡,只要是凡俗之物,就都逃不过点金之手。 所以太子绝不是蠢到要拿黄金开砸,相反他一本万利,这种法术使出来还能赚几个等比例金人。 听到金母两个字,瞬息间林简之觉得头皮在发麻,他盯着半空中那些金黄色的刺客,知道这一次真是无计可施了。金母的转化是不可阻挡的,它点石成金的法力可以隔着固体液体逐层传导,直到消灭一切凡间的事物…… 他刚想施法驱动散落的木板,妄想着着来个垂死挣扎,却听到上方一声闷哼。林简抬头一看登时魂飞魄散:只见苏洛眉头紧皱,左手紧紧捂住半边脸,指缝之间已经透出了闪闪的金色。 几秒钟内他的脑子简直都是一片空白,只听到胸腔里心脏在砰砰砰急速跳动,好像下一秒就会从喉咙里随着尖叫一起喷出来。但很快苏洛放下了手掌。一个细小的金饰蝴蝶从他安然无恙的脸颊上滑落,无声坠落到他盘坐的大腿上,那件挺括笔直的西装裤立刻被染上了一片金色。 林简愚蠢地张大了嘴。 “……怎么回事?”他虚弱地问,同时无数书本翻飞着重叠,再一次将三人挡在了后面。 “不知道。”萧振衣同样目瞪口呆,表情上是极度的震惊:“金母是地气所聚,不可能被凡间的事物阻拦的,这一点也不科学……” 慢慢的,他脸上涌出了一股古怪的难以置信。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上方苏洛声音平淡:“但我好像能操纵这些‘金母’。” 他伸手一抓,上面叮叮当当的脆响连连,几个扭曲变形的金币从天而降,掉在了林简的脚边。林简低头看了看那些椭圆的小圆片,嘴张得更大了。 萧振衣说得不错,金母是不可能被凡俗之物阻拦的。能在它的法力下安然无恙的也绝不可能是凡人……他又想起灵泉了。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苯猜几乎是冒着暴露的风险在暗算夏薇,所为的真的只是钱财或一具给太子做嫁衣裳的身体么?灵泉可以祛除邪魅污垢…… 刹那间有什么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但林简来不及想个仔细了。在金币掉落的下一秒钟,诡异的变化已经再次发生。他在瞬间看到了有白光从书堆上方涌出,随之而来的是缥缈的歌声。 这歌声轻柔渺茫,却全然不是人间的声调,清新脱俗到了让人闻之欲醉的地步,足以洗净神魂中一切烦恼苦楚。仅仅听了几个小小的段落,林简心中就已经渐渐平静安稳,方才的焦急与恐惧在空芒中逐渐消失…… 不对! 他在茫然与空白中猛然惊醒,骤然意识到这歌声的本质:这种天籁一样的声音当然不可能来自人间,这是成仙时迎接仙人的曲子! 太子快成功了! 哪怕脑子还是浑浑茫茫,他也瞬间感到了锥心刺骨的恐惧:皇太子几乎就是个毫无底线原则的疯子,这疯子在他们还有用时不敢如何,如果一旦成功—— 不用再“如果”了,林简的念头还没转完,太子已经出了手:那些渺茫的白光骤然聚集飘舞,而后像轻纱一样缓缓吹拂过来,这一吹似乎并无出奇之处,但沿途的木板纸页却纷纷粉碎毁坏。当光芒吹过一个倒在地上的活死人时,这人的皮肤毛发立刻枯萎泛白,往下深深皱缩,呈现出极为可怖的老态。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刹那,竟好像过了半辈子的光阴! 这是…… “妈呀这是仙气……”萧振衣两眼无神地喃喃:“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仙境的时间与凡间完全不同,须臾就是沧海桑田……”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迷离恍惚,最后化作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哝。仙乐飘飘,已经带走了凡人大脑里的一切负面情感。 仙乐的效力直达凡人魂魄,无视距离与隔离障碍,直接清洗掉灵魂中一切杂念情感,清净思维,最后达到所谓黜尔形体堕尔聪明的坐忘境界。故而哪怕是知道大事不妙,萧振衣与林简两个都还飘飘然然地瘫在原地,连往后面爬几步的力气都挤不出来,甚至脸上都是同一片安详与宁静。其中林简身上带着白林的血液,勉强还能保持一点最后的清醒。他在朦朦胧胧间听到太子忽近忽远的声音,语气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说起来算是便宜你们……不过看在两位的功劳上,给个安乐死也无所谓……” 看来这次是真要安乐死了。他盯着缓缓迫近的白光,恍惚而愉快的想。 迎仙曲已经将他最后的恐惧也洗掉了。 但下一秒,一股尖锐的刺痛从他的脸颊炸响,沿着神经一直刺到了他空芒的大脑。林简打了激灵,骤然从恍惚的茫然中挣脱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苏洛板得僵硬的脸。他手上晃晃荡荡,还捏着一根断了的藤条。 “你还好吧?”苏洛沉声道。 林简伸手揉了揉脸,看到几步远处白光熹微,就在他面前来回鼓荡。如果不是仙乐的效力还有残留,他大概会被这一幕惊得屁滚尿流。但他没有屁滚尿流,于是顺理成章地注意到了白光停止的原因:苏洛现在侧坐在半空,左手捏着打醒他的那根藤条,而右手虚撑空气,正好将那道光墙死死抵住。 他无法控制地张大了嘴巴。 “你是……怎么做到的?”旁边传来萧振衣虚弱的声音。 “不知道。”苏洛蹙眉道:“我一伸手它就停住了,只是……” 不用只是了,林简很快就看到了他身上诡秘的特异之处。尽管与白光接触的手掌仍然强健光滑,毫无变化,但手腕向上的衣袖却在迅速皱缩老化,泛白褪色,然后被风化成蝴蝶一样的一样碎片。在苏洛侧过头来时,他已经能看到那几块破布下流畅而完美的肌肉曲线了。 既然衣服仍然在老化腐朽,那么仙气的法效就并没有消失。而能与仙气接触却不受影响,甚至可以操控仙灵之气的—— “灵泉的效力……果然不止那一点。”萧振衣哑声道,他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一道刺眼的红痕:“某种程度来说,这已经是超凡脱俗了吧?” 林简觉得这应该不止是灵泉的效力。但他不能再深究了。苏洛已经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灵泉?那不是夏薇的东西吗?” 他立刻醒悟:“我服用过那种东西?” 林简叹了口气,对他点了点头。 苏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觉手掌灼热,痛楚骤生。他皱着眉头转过头去,看到白光中青烟袅袅,自己的手掌肌肤正在迅速皱缩老化,变成一块块暗黄色的老皮,而后老皮开裂脱落,露出下面婴儿红润滑腻的肌肤。新的肌肤又在刹那间重复老化与脱落的流程,化作空中翻飞的皮屑。 “这是——” “他的法力正在加强。”林简疾声道:“现在精气转移过程还没有全部结束,太子体内的仙气并不纯净,威力还没有完全发挥。一旦最后的杂质被提炼完成,才会走出最后一步。如果在此之前阻止不了他——那就不用阻止了,仙凡之隔犹如云泥,绝不是可以抵抗的。” 萧振衣声音颤抖:“你说得轻巧,怎么阻止……” 林简用行动告诉了他怎么阻止——他右手一捞,用力将苏洛往下一扯,左手顺着那件破烂的衬衫追根溯源,将手掌不偏不倚的贴到了一块紧实光滑的肌肤上。男子的左臂联通心脉,贴紧胸膛的手掌足以沟通两人的精气。苏洛只觉得胸膛一热,而后滚烫的气息从心脏处涌入,沿着体内的经脉循环而入,直冲向他灼热难当的手掌。片刻后白光处嘶嘶作响,竟凭空向后退了数尺。 感受着胸前那只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手掌,苏洛的表情刹那间有些僵硬。他有些尴尬地侧过头去,正好对上林简毫无表情的眼神。 “这只是正常的聚拢精气而已。你虽然能控制仙气,但手法粗糙浪费很大,稍加控制后才可以支撑更久。” 他一边解释一边松开了手掌,但那股热气却被牢牢留在了苏洛的胸膛上,随着心跳而愈来愈蓬勃滚烫。也许是因为这股气息实在太烫了,苏洛觉得自己的脸也有些发热。 幸好下面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抬头深究的意思,甚至连萧振衣也一脸淡定,好像手掌贴胸实在是司空见惯,实在算不上一件大不了的事情。相反他始终都盯着那层白光,神情极为忧虑。 “就算加强了控制也撑不了多久的,”萧振衣低声道:“皇太子对仙气的操纵愈来愈纯熟了,他甚至不用再刻意使用什么法术,只要保持这种浓度,我们就不可能硬撑下去。” 林简没有马上回话,隔了半分钟后,苏洛才听他低低回答:“所以只是缓兵之计而已……我有个想法——你听过融血法吗?” 萧振衣语气迷惑:“什么玩意儿?听起来就是个唬人的江湖术法吧?” 林简的声音听起来尴尬:“确实是江湖术法,不过效果倒不是唬人的。过去认亲不是靠什么滴血么,血不相容就不是亲生的。这种法术就是为这个预备的……” 那一刻估计萧振衣的心情与苏洛一样无语:“你提这个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林简道:“现在皇太子的手腕已经很清楚了:他先用雷公藤将众人的精气运到白林体内,等杂质全部沉淀炼化后,再用蛊虫将纯净的精气盗取出来,灌输到自己体内。这个过程并不复杂,也被保护得很严密。蛊虫也好,雷公藤也罢,数量都极为庞大,无论我们怎么破坏都是九牛一毛,丝毫不影响大局。换句话说,他是在用数量保证质量。但俗话说得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我们大可以转换思路,不要想着怎么蓄意破坏,把注意力转到怎么掺沙子上……” 他伸手入怀,取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出来,里面还有一半鲜红的血。 “融血法以他人的血液为媒介,可以一炷香内转化活人的血气,使两者性质趋近。”他轻声说:“现在皇太子要依靠蛊虫来运输精气,而这些蛊虫又是白林的血液培养出来的,只要用融血法转换血液,以异种精气培养出相似的蛊虫。这些蛊虫一涌而入,在这样紧要关头激发了精气的冲突,你说他会如何?” 哪怕对玄学算是一窍不通,苏洛也能听出这个方案巨大的可行性,更不用说下面的萧振衣了,他啧了一声,讶然道:“那融血法真的能培育蛊虫?” “可以。”林简淡淡道,他在下方窸窸窣窣动作了片刻,抬手摊开掌心,飞出了一只五彩缤纷的甲虫:“刚才我取了一点转化后的血液做实验,已经可以培养出完整的成虫了。而且,皇太子那边似乎也无法区分差异。” 那只甲虫嗡嗡低鸣了片刻,振翅而起,义无反顾地飞向了那团凝实的光晕。 “动手吧。”他说。 ———— “你的精气够用么?”萧振衣站在他身侧,满脸紧张的看着那瓶小小的血液:“如果被抽干了……” “那就要麻烦你了。”林简道:“这里不多的是精气么?” 他伸手画圈,指点过那些僵立的活死人。 萧振衣再不说话了,他抬头看了看苏洛:“苏总还能坚持多久?” 苏洛神色很凝重:“现在还可以忍受……这样传输精气,真的没有问题么?” “有没有问题都得上,”林简低声道:“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虽然异种气息会互相冲突,但我相信太子那边的吸收能力,无论我摄取再多杂气,他都应该能全部抽完。” 说着他衣袖一抖,手中的瓶子随之四分五裂,炸出无数细小的血珠,长龙贯水一样飞入他的手掌。片刻后他抽了口凉气,衣袖中飞出了一朵五色斑斓的云朵,在空中嗡嗡鸣叫。随后彩云鼓荡,化作一道利箭直射入铺天盖地的虫海。 “蛊虫的感觉真可怕。”林简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妈的还好这种虫子有麻醉作用,感觉起来简直像是在腐烂一样。”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开始全力催化蛊虫。 蛊卵是以活人的精气孵化,每一只脱离身体的蛊虫都会带走人体内部分的元气与血肉,哪怕虫子的体液中自带有麻醉效果,随着蛊虫而来的不可抑制的虚弱感也让人烦闷欲呕。仅仅是几秒钟过去,林简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飞蚊的症状,视线也渐转模糊。匮乏的精气第一个影响的就是娇弱的眼睛。 但很快后面嗖嗖飞来几根藤蔓,隔着衣服贴到了他身后的几处大穴上,开始有热气从连接处源源传来,林简精神一振,睁眼看到萧振衣神色严肃,手上拈着几根碧绿的雷公藤。不远处白光荡漾,似乎又离他们凭空接近了几步。 这样大量的灌输异种精气,固然能在长时间里加大精气的冲突,但短期内也会催化太子的力量,可能更加难以匹敌。 “还能撑多久?”林简声音低哑。 “这……”萧振衣抬头看了一眼苏洛,他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明显能看到汗珠,嘴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显然已经说不话来。他迟疑了片刻,道:“恐怕得加快速度了。” “加快速度……”林简额头也冒出了汗,现在他是真身体被掏空,挤出一点蛊虫都天旋地转一样地难受,更何况加快速度?怕的是速度还没加快,自己已经昏迷在了当场。太子可以用BA元素榨干活人骨髓里最后一点精元,但他这么干就无异于自杀。而且太子那边气势正强盛,还要多久才能起效? 但已经犹豫不得了,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传输而来的热气已经成了杯水车薪,再也抵受不住精气流失的空芒感觉,林简随时都可能陷入昏迷中,必须果断决策。 就在他努力抵抗睡意时,头顶有风声再次响起,而后有藤条的末梢破空而来,软哒哒盘到到了他头盖的百会穴上。随后藤蔓微微震动,一股汹涌的热气从上而下喷薄而来,直冲入冰冷空虚的五脏六腑,顷刻间驱走了大半的寒意。 林简骤然惊醒,一抬头顺着藤蔓就望到了苏洛的手,而这只修长白皙的手正在微微颤抖,明显是精气运输过多。他登觉不妙,下意识道:“仙气——” 话还没说完,隔壁处就爆发出了太子凄厉绝伦的尖叫,声音足足足足撕裂了半个空间的空气。余音袅袅中白光骤然收缩,狂风吹起无数腐朽的黑灰与尘土。光芒不断地后退再向后退,露出了后面掩盖的一片狼藉。图书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怎么——”林简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连自己发出的声音都听不太清楚了,他只能看到萧振衣同样震惊的神色,猜到大概其他人也根本没有任何头绪。他举目远望,看到白光还在剧烈收缩鼓荡,但已经在迅速变淡消退,由粘稠的光晕向稀薄的雾气转化——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本该是神仙得道元神飞升的最后一步,代表着精气彻底归入玄窍,推动元婴的转化。光芒散去后,留下的就应该是仙人抛弃的“遗蜕”。 不过现在的情形倒略有不同,虽然白光已经渐渐被吸收,但里面似乎并不是什么遗蜕。相反,随着光芒渐渐淡去,里面那凄厉的叫声反而愈来愈响亮鲜明,撕心裂肺得简直就像在地狱中被火焰来回烧烤,或者在被活生生千刀万剐。废墟中剩下的三人被这声音震得耳膜发痛,心脏就像被尖利的指甲在刮。 很快这样高亢的尖叫声就无力继续了,渐渐换成了牛一样粗壮的嘶声喘息,听起来简直像是鼓风机在响。喘息声中白光消散,太子正半瘫在地上。 哪怕是隔着灰尘和雾气,林简也能一眼看到此人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他的衣服已经全部破烂损害,但裸露出的肌肤却像上好的美玉一样莹润光滑,竟看不到丝毫的瑕疵伤疤。 不过现在,这具身子正在筛糠一样的不停抖动,甚至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简直像是个神经不灵的中风患者。 斜刺里吹过一阵风来,太子浑身一激,抖得更厉害了。 “这是……”萧振衣畏惧地说:“成仙了吗?” “不对。”林简谨慎地打量那个抖得一塌糊涂的人:“这像是……没办法驾驭自己的身体了?” 难道是异种精气的作用? “他这么下去不会出事吧?”萧振衣心有余悸:“如果精气冲突过于激烈,突然来个爆炸……” “所以说快撤啊!又不是探宝节目,你非等到楼塌不成?” 林简伸手招来狂风,三下五除二吹散灰尘浓雾,眯眼往四处打量废物与垃圾下的断壁残垣。他刚辨认出一块木板下倾颓的大门,就听到背后嘎吱一声怪响,而后左手掌心一痛,竟传来一股滚烫的热气! 他登觉不妙,猛然转过头去。却见太子歪歪扭扭倚靠在墙壁上,朝他露出了一个肌肉痉挛的微笑。 “林先生。”他口齿不清地说:“蛊虫可是由我培制的呀。” 这句话就像闪电一样劈中了林简的大脑。他惊骇的低下头去,正看到一条彩色的虫线从已经麻痹的左手处蔓延而入,长线里每一只虫子的甲壳都泛着微光。随着虫线而来的是熟悉的热气,但这一次热气要磅礴广大得多,就像海一样从手掌出汹涌冲入——不单如此,那些磅礴的热气似乎还在互相冲突碰撞,他们一边蔓延一边争斗,将林简的身体经脉当成了气息斗争的战场,冲击得经脉内脏持续的痉挛鼓动。不过片刻时间,林简的牙齿已经在难以控制的咯咯作响了。他勉力伸手想截断气脉,却不料才抬到一半就颓然垂下,再也挤不出一点力气。 太子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林先生呐,蛊虫是受我操控的……它既然能把精气运过来,也就能把精气运出去……” 林简的肌肉已经麻痹了,他算是体会到太子抽筋的滋味了:被精气冲撞下你确实不得不抽。而且这种抽搐似乎已经蔓延到了视觉和听觉,他连萧振衣和苏洛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只能看到一团嘈杂的光影。 不过就算如此,林简还是勉强憋出了一句话:“太子——前功尽弃,就不怕……外面的部队来算账?” 太子的冷笑随着精气的链接传来,直接在他的意识里回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你以为服用过BA元素的就只有这么几个么……” 一语说完,林简只觉眼前光芒闪耀,一股无比灼热庞大的气流终于破关而入,直挺挺冲进了他的五脏六腑,而后精气在体内蓬然炸开,像岩浆一样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岩浆沿路灼烧侵蚀,烫熟了每一寸肌肤与每一寸血肉,简直像是利刃在寸寸凌迟。 林简简直已经痛得快发狂了,偏偏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尖叫,只能无声无息的在岩浆里翻腾起伏,就像一颗火锅里的肉圆一样接受着超高温的洗礼,等待着高温散去或者自己被由里到外的煮熟。 他这么恍惚迷离的飘了大概几分钟,自觉从骨到肉都已经有了差不多八成熟。然后眼前一道亮光闪过,那些岩浆突然朝一个未知的出口汹涌奔去,四周的灼热滚烫随之减少。他闭了闭眼睛然后猛力睁开,正好看到一只熟悉不过的手臂,手掌恰恰按在自己头上。 “你疯了——”林简动弹不得,只能哑声怒斥:“异种精气再传效力只会翻倍,到时候冲突更加激烈,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苏洛在上面沉默以对,只是又用力紧了紧手掌。 “我说你快放开——”林简简直怒急攻心:“就这么传来传去毫无作用,只能一起死而已!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精气泄出去,你这是治标不治本!” “说得好像林先生能‘治本’一样。”太子语带戏谑:“这种蛊虫花了苯猜大半年的时间,无数的财力物资,辛苦培养出来。如果被林先生这么轻易就给治了,那本事可也太不一般了。要我说不如且图当下,能松快多久是多久吧!” 说着他哈哈大笑,传来的精气陡然又增了一成,林简只觉手臂一烫,而后热气又迅速从天灵穴被导走,苏洛的手臂随之震动,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灼热的痛苦。他又惊又急,脱口道:“萧振衣呢?溜了?” “我叫他走的。”苏洛立刻回答:“他说现在双方都是僵持状态,太子在传输完成前不会动他的‘容器’。蛊虫拦路他也不能立刻突破,而且就算突破了太子也可以随时以你为容器。听完后我就让他赶紧出去叫援兵——现在安全系统被仙气搞得严重老化,拦路的就只有皇太子的那个法术。与其在这里坐等变化,不如直接去做可以做的事,这边由我来拖下去。而且萧振衣走前也说……” 他犹豫了片刻。 “他说‘灵泉好像与BA元素联系很深。也许你没问题的。’” 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迷惑。 事到如今,灵泉的事情显然已不能再隐瞒,林简终于决心开口,事实上也似乎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夏薇曾经带着我们几个去看过她的房子。在客厅里你遇到了被活化的灵泉水,然后——” 然后他说不出话来了,一股火辣辣的气流从手掌直灌而入,硬生生堵住了他的声带喉咙,剩下的话全成了语意不明的呃呃声,再也听不清楚一个字太子的笑声遥遥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滚滚的热流。恍惚中仙乐再次响起,又在他们的头顶回荡。只是这一次它要清晰明了得多,就好像近在耳边。林简被困在原地,在水深火热中听这样清新脱俗的音乐,只觉得两眼都在发白发蒙,被冰火两重天折磨的都快要看到幻象了——比如说他已经能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某些树与草的影子…… 下一刻林简立刻醒悟了过来:这不是幻象也不是影子,这是即将成仙时天眼反馈过来仙境的影像!皇太子输过来的精气实在太多,在疯狂争斗折磨他们的五脏六腑时也在快速强化他们的元神,竟在无声中将他们推到了这个地步。林简又是恐惧又是好奇,既想看清楚这些朦胧的景物,偏偏脑子又越来越昏涨迷茫,几近不可抑制的走向昏迷。 他恍惚间听到太子得意的笑声,听到了精气在耳边流动争斗的嘶嘶声,当然,还有那越来越清晰的迎仙之乐,在耳边久久不去。也不知道是先成仙,还是先被精气逼死在窒息于滚烫中…… 精气淹没了他,世俗的景物逐一从眼前消失淡化,他就好像站在了一张低像素的画卷里:前面是美不胜收见之忘俗的山水花草,但偏偏却朦胧得像是幻象,后面又是一片纯白的素色,简直就是没有调好色的系统界面。 他在里面漂浮着,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道家云:“恍兮惚兮,其中有道”,又形容得道后舍弃世俗,如“婴儿之未孩”。在成仙之前,凡人就是在这样朦胧空白的境界中忘去烦恼忧愁,乃至抛弃形体废置精神,由有而归向无。所谓为道日损,以致无为。按照道家的常理,林简应该在这里长久的漂浮,直到在纯白中抛弃世俗,自然而然融入到天上的山水仙境中——这种忘却不是失去,反而应该是获得,脱离形体后获得真正的自由。所以他竟提不出一点紧张与忧虑,甚至提不起一点不同于寻常的感情。他只知道在原地沉浮飘荡,在飘荡中渐渐坐忘…… 但坐忘了好像仅仅只有一刹那,绚丽的彩光就撕裂了纯白与幻象,他从白色中翻滚着跌落,眼前的景象急剧变化,在扭曲中变出了一张放大的人脸。 “你没事吧?!”苏洛焦急的声音还带着奇怪的回响。 他张嘴想要回答,却听到了凄厉呼啸的风声,有热气从风声中滚滚蒸腾,像刀与剑一样笔直刺来,林简脸色陡变:“这是——!” 都能在现实中具现出风声了,这样的精气该有多么强烈? 但苏洛伸出了一只左手,向空中轻描淡写的一抓,那道热气在空中一滞,瞬间消失了。 林简张大了嘴,语气来了个180度的上扬:“这是——” “这是什么!”他听到太子尖利的咆哮,声音里像是塞满了火焰:“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每说一句这是什么,他都要甩手扔过来一股热烈到可怕的气浪,但苏洛半搂住林简飘在空中,只靠着一只手就接下了这些翻飞的气浪。岩浆一样的精气在他的手前纷纷化作无形——不,不只是化作无形,林简能清楚看到苏洛的脸。他的皮肤在不断皲裂破碎,掉落的皮屑下露出了玉石一样光滑的新肌肤,就像十几分钟前太子的脸。但与林简自己不同,哪怕已经吸收了这么多混杂的精气,苏洛似乎还是没什么痛苦之感。 灵泉的效力,林简呆呆的想。 太子已经走投无路了,他身上的精气还在像火一样的烧,逼得他不得不将这些辛苦积蓄的东西一点点吐露出来。但就算他是个傻子,也能清楚看到现在的情形。苏洛明显是越来越强了,不断的吐露无异于资敌。最后太子只能不断的后退,伸手召集室内他还调得动的每一根藤蔓木板,竭力阻挠苏洛的动作。只可惜现在精气横溢的对象已经完全改变,无论什么攻击都成了笑话。 终于,决战的时刻到了,太子在最后一次试探后断然下定了决心。所有的人傀儡都被无形的丝线吊到了半空,BA元素将最后一点精气从他们天灵盖中逼出,混合着太子的气息铺天盖地涌向苏洛。气息中整个图书馆都随之震动晃荡,墙壁与天花板在这庞大的气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太子的笑声惊天动地—— “去死吧!”他高叫。 轰隆隆的响声中,暴戾而狂乱的气流碾压过了每一寸地板与书架,在无数的废墟上气势汹汹地朝着两人逼近。苏洛的脸色终于改变了,他反手将林简推到了身后,目视着风暴迅速接近,在一秒之内迫近了数十米,迫近到了他的眼睫毛前,马上就要将他吞没—— 然后,他感受到了一点温润的湿气在手掌间泛开,鼻端某种传来熟悉而甜蜜的气息。下一刻,风暴触及到了他张开的掌心,然后恍然化作温润的气流,汩汩流入了他的经脉。 苏洛脸色大变:“怎么……” 太子凄厉的声音帮他说完了下句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狂乱地在灰尘与垃圾中挣扎,眼睛瞪得就像一个突出的玻璃球:“不可能!不可能!任何法术都不可能解决真气冲突的,这是苯猜的原话!” “任何法术当然不可能,”林简在苏洛身后咳嗽,声音低哑,“但法术可以找来解决问题的东西。太子殿下,说起来你真不知道苯猜在找什么吗?” 太子的表情极为愤怒,他张嘴想要驳斥林简,连肌肉都在不自觉的抽搐。但下一秒一块巨大的砖块从天而降,打断了他未尽的演讲。 “失去了大半精气,你就什么也不是了,太子殿下。我也没必要听你比比啦。”林简探出了一双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那一滩:“不过你算是败在同一个法术下啊,两次。” “什么意思?”苏洛道。 “萧振衣反应很快。”林简低声道:“一破了阵法他找的不似安全部队,而是夏薇。只要找到她,就可以里应外合,用搬运术定点把灵泉水送来……还算及时。” 他仰头看向了苏洛,打量着他如玉一样的肌肤:“灵泉有化解异种真气的功效,这才是苯猜不择手段的原因吧,他们彼此都是瞒着的呢。” 说着林简微微用力,想从苏洛的手臂里挣脱出来:毕竟两人的衣服都被狂风与仙气摧残得差不多了,一旦冷静下来确实有别样的尴尬。 但苏洛没有放手,相反他微微勒紧了手臂——鉴于他现在精气的数量,这么一个微微用力已经足够让林简挣扎不能了——然后朝林简略微低下了头,深深凝视住了他。 在被精气与仙乐催化后,苏洛这张原本就俊美的脸也似乎被改良了。在之前他不过是正常人类的英俊与优雅,但滚滚而入的精元已经重塑他的骨骼与肌肉,调整了正常男性发育中任何一点可能的缺憾与瑕疵。这一刻他的面孔俊美无瑕,无比接近于人类雄性最完美的形态。 被这样一张脸凝视着,即使是林简也有些词穷。而且不但如此——他觉得好像身体里残留的异种真气又发作了,不然为何会有面目滚烫的感觉? 苏洛的脸缓缓凑近了,近到林简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这股呼吸似乎并不比体内的岩浆凉爽多少。 “我想知道,在那天夏薇的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洛对着他悄声低语。 ━━━━━━━━━━━━━━━━━━━━━━━━━━━━━━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手机下载http://m.wxia.net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