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手机下载http://m.wxia.net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书名:我的乘客是睡神 作者:雨过碧色 文案 严重失眠的急诊室医生萧晨奇迹般的连续两周在公交车上睡着了,以至于司机司骁骐不得不用各种方式叫醒他。 后来,萧晨发现司骁骐是催眠神器,于是萧晨挤进了司骁骐的地下室。 总是睡不醒的司骁骐打着哈欠看着萧晨在自己巴掌大的房间里圈地盘儿、大扫除,他说:“哎,要是早两年,我能给你一层楼住,随便你折腾去!” 萧晨压根就没把这话当回事儿。 可是很快,萧晨就发现司骁骐这货绝壁不是普通的公交司机…… 而司骁骐也发现,自己捡回来的这只Sleeping Kitty……啧啧啧,实在是……磨人! 这两个人都发现,在爱情面前,原来“时间”才是最大问题。你妹,我上班你下班,你上班我下班,这恋爱要怎么谈! 所以,这是一个关于“睡不醒”和“睡不着”谈的一场“白天不懂夜的黑”的恋爱的故事。 入坑提示 此文1v1,结局he,有互攻情节,偶尔开个金手指,剧情一路撒泼打滚儿地往狗血上飞奔。总得来说,就是又傻又白又苏,甜不甜由你来判断。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甜文 情有独钟   ☆、第一章   深夜十一点,急诊室门口一片兵荒马乱:在塞满病床、躺椅、简易床、输液架的大厅和走廊里回荡着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和家属焦虑的安慰,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但是更多的还是污浊又沉闷的气息。   外科诊室门口的小规模争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   “我再说一遍,您真的没事儿。”急诊大夫萧晨不耐烦地交换了一下重心脚,他已经跟这个老头说了十几分钟了,把所有能检查的项目都检查了,可是对方就是一口咬定自己“浑身不舒服、头痛,肯定有内伤”。   什么内伤,不过是想讹人而已。   萧晨暗暗瞥一眼站在墙边的公交车司机,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眉目,穿着蓝色的公交公司制服,手里握着一双白线手套,已经被机油蹭得有些脏了。这个男人自从来到医院几乎就没开口说过话,倒是旁边的小交警一个劲儿地劝老头“别自己吓唬自己,您这样看着就不像有重伤的啊”。   “大叔,”年轻的小交警又在帮腔了,“您看,大夫也说了您没事儿,再说人家那车根本就没碰到您。”   “胡说!”老头一下子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摔的吗?我神经病吗我,好端端的我往地上摔,明明就是他出站的时候別了我一下我才摔倒的。你还是警察呢,是不是收了公交公司的好处了,专门给人家平事儿的?我就知道,穿制服的就没一个好人,蛇鼠一窝。”   呦,还会用成语?萧晨心里冷笑一声,其实他一早就看出来了,这老头分明就是没事找事儿。按照小交警的话,公交车出站时这老头骑着电动自行车想从车头部抢行,司机情急之下猛踩刹车,老头吓了一跳失去平衡摔倒,其实连片油皮都没擦伤。   这事儿论起来其实责任不在公交司机,可老头躺在地上呼天号地仿佛断了胳臂折了腿一样。司机没办法叫来了交警,一起把老头送进了最近的安海医院。在老人的强烈要求下,把急诊部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心电图、胸透、CT,甚至连血常规、尿常规都验了。   这会儿,萧晨捏着一摞化验单再次强调:“您真的没事,您看您身上连块擦伤都没有,所有检查报告都正常。”   “万一我有脑震荡呢。”   “您在医院都一个多小时了,不但没有任何脑震荡的症状,精神状态还好得很呢。”   “庸医!”老头气呼呼地指着萧晨,“草菅人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医生就是嫌麻烦,除非病的快死了,你们是能往外赶就往外赶,就算病得快死了钱不够你们都不管救。”   这串话他一口气喷出来,中间都不带换气的,那中气十足的样子出去跑个半程马拉松不成问题。   萧晨一直努力保持的温和表情终于崩塌了。   一个急诊科的大夫正常轮班是白加黑的模式,如果赶上人员安排困难还会出现连续大夜班。病人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大夫经常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好不容易赶上没有病人,还得急急忙忙去ICU巡视或者检查那些在留观室、走廊上的病人。有时候加急开一台手术,上台三、两个小时下不来是常事……即便如此,还经常会受到病人家属的指责和辱骂,甚至殴打。   每次,萧晨都会安慰自己“病人家属着急,人之常情”。可今天,这老头分明就是没事儿找事要讹钱,连带的指名道姓都骂到自己头上来了。   “老先生,”萧晨微微抬高了嗓门,“您可以出院了。”   ”我有内伤!“老头一嗓子嚷得走廊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周围的病人都惊讶地瞧着这个“有内伤”的病人面色红润、声震寰宇。   小交警忍不住低喝:“你嚷嚷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的司机忽然抬起头来。这个人五官分明,尤其那两道眉毛相当抢戏。萧晨小时候看小说就很好奇关二爷的卧蚕眉是个什么样子,他一直想象不出来在脸上挂两条肥嘟嘟软趴趴的蚕宝宝会是怎样一幅奇葩的景象,后来看了电视剧,觉得关二爷脸上那两道抑扬顿挫、峰回路转的浓眉一定是用大号狼毫笔抹上去的,等闲是长不出来的。可是此时,一眼扫过去,他脑子里蹦出来的一个名词就是“卧蚕眉”,浓重、飞扬、带着刚硬的弧度,配上一双不很大但是精光四射的眼睛,竟让人有了几分“惧怕”之意。司机寸头,乌黑的头发根根直立,桀骜不驯地耸在头顶。看着那毛茸茸的头发,萧晨忍不住就想去摸摸,估计手感应该很不错。   这司机站直身体微微向前迈一步,并没有很高的身材,但是宽肩阔胸,萧晨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敏锐的目光绕着这个司机转了一圈,瞬间透过了薄薄的制服、穿越微敞的领口,从解剖学的角度飞速衡量了一下:锁骨上大窝深陷,胸锁乳突肌清晰、斜方肌可见,胸骨笔挺……萧晨暗自咽口吐沫,艰难地错开眼睛,看多了还真的会闪瞎眼。   下意识地,他展了展肩背。自己还算是个爱运动的,经常泡健身房,可即便如此,他也明白自己的肌肉跟眼前这个司机还是有差距的。   见鬼了,萧晨暗自揣度,当司机的每天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一身腱子肉的?   呃……突然觉得自己这脑子跑题跑的快出了银河系的萧晨,晃晃脑袋又放松了自己的肩背。   “警察同志,”司机说话了,声音似乎刻意压低了,“这事儿我们私了吧,后期的医疗费我赔,等大爷没事儿了,我们再一起去交通队。”   谁知这司机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人起急冒火。   “哎,你这人……”小警察的脸呱嗒一下就放了下来,敢情自己在这里说了半天想替他解围,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怂货!”萧晨也愤愤不平地想,“真怂,警察医生都在帮你说话你还这么怂。”   萧晨在蓝色口罩后面使劲儿撇了撇嘴以示不屑,看着挺爷儿们一个人,怎么这么怂!   ***   既然司机出来“认罪”,交警也没法再说什么,嘱咐过两天去交通队拿处理结果后就忙忙地走了,事实上,这么会儿功夫他的对讲机已经响了好几遍了。   萧晨懒得理那两个人,扭头回去看诊了,等他忙完了两个外伤病人以后,听到走廊里又传来了争吵声,听声音还是那个老头,他烦躁的丢下笔冲了出去。   走廊里,司机正想把一张简陋的折叠钢丝床撑开,老头在一边不满地嚷嚷:“你去给我找张床,我有伤怎么能睡在走廊里呢?”   “嚷什么!”萧晨喝道,“医院里保持安静。”   老头愣了一下,立刻跳起来:“我……”   “没床!”萧晨丝毫不留余地地打断他,把他的气焰压下去,“留观室都满了。”   “你是医生,你想办法。”   “我没办法,”萧晨丝毫不退让地说,“您这情况都不够留院条件,更不用说进留观室了。”   “我有伤。”老头梗着脖子嚷,他转转头,正好旁边急诊ICU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推着车走出来。老头激动地指着那屋,“那里,那里不是有张床吗。”   “那是ICU!”   “没关系,我们交钱的,”老人扯着脖子口沫横飞地说,“多少钱都可以。”   “那也不可能!”萧晨果断地拒绝,他抬眼看看站在一边的司机,心想你是猪吗,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个司机或许是被萧晨的目光刺到了,他利落地打开手里的折叠床架好,对老头说:“您就跟这儿歇着吧,那屋里全是快死的,不吉利。”   要么不说话,要么噎死人,萧晨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所谓恶人也怕鬼,大概是被“不吉利”三个说动了,老头最终骂骂咧咧地在简易床上躺了下来。他闭着眼睛说:“那个,我饿了,去买点儿吃的。”   司机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那老头,目光凝注,宽大的肩背在老头枯瘦的身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一瞬间,萧晨竟然觉得有种压迫感。   很快,那司机站直身体,冲萧晨歉意地笑笑说:“大夫,我先去车队,护士台有我电话,有事儿就打给我。”   这么一笑,刚刚凝聚在他周围的气势忽然就散了,萧晨点点头,目送着这个“冤大头”走出了医院急诊大门。   看看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萧晨沿着走廊慢慢地走着。冷不防一个病人拽住了萧晨:“大夫,我这点滴都打了快六个小时了,能快点儿么?”   “快了对心脏会有损伤,”萧晨看了看粘在袋子上的处方签,放低声音解释,“这里有钾,快了会很疼。您这都快点完了,再坚持坚持吧。”   大概是萧晨温和的态度起了作用,病人安静下来叹口气:“那就再坚持坚持吧,谢谢医生。”   萧晨客气地笑笑继续沿着走廊巡视,绕回护士台时发现那个老头已经鼾声如雷了。他厌烦地皱紧眉头,强压下把他叫醒轰出去的冲动。   “萧医生,”护士孙婧笑靥如花地问,“要不要喝咖啡,我新买的星巴克速溶。”   萧晨如避蛇蝎一样摇摇手:“不要!”   “你精神真好,一晚上跟打了鸡血一样,真让人羡慕啊。”孙婧果断地把咖啡倒进自己嘴里,这是她第一周轮大夜班,时间上还有点儿调整不过来。   羡慕?萧晨苦笑一声,你要是每天24小时,连续三周都这么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你就不羡慕了。   28岁就失眠,这是未老先衰的表现。萧晨甩甩头,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作为一个医生,他尝试了除了吃安眠药以外所有促进睡眠的方法,可惜毫无效果。每天一躺在床上,他所有的神经都下意识的紧绷起来,总觉得能听到急诊呼叫铃的声音,总觉得监护室里的各种生命体征监护仪会发出尖锐的响声。   以前实习时,师父带他轮过一个月的急诊大夜班,他无比羡慕老主任“躺下就着,铃响就起”的神奇功力。老主任笑笑说:“能醒算什么功力,能睡着才是真功夫。”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了,那时自己成天睡不醒,一开大夜班就觉得生不如死。一晃眼三年过去了,结束学业留院做了名急诊科医生,顺利通过主治医师晋升考试,熬过一年的住总生涯,萧晨终于成了主治医生开始了自己的急诊生涯,也就是他的失眠生涯。说起来至今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想到未来的急诊生涯,萧晨觉得自己将来完全当得起“英年早逝”四个字。   萧晨无奈地搓搓脸,想起床头柜抽屉里的那盒“速可眠”,不到迫不得已,他是真不想吃它。   孙婧捧着咖啡杯,目光溜过杯沿看着萧晨,眼神都迷离起来。她觉得萧医生真好看,但不是那种普遍意义上的帅。事实上按照时下流行的标准来讲,萧医生并不帅:他的眼睛有点儿内双,大眼帅哥够不上,小眼韩范儿又超标;鼻梁不够挺,嘴唇不够薄,眉形不够飞翘,但所有的这些都被他的脸型拯救了。不是很宽的额头与棱角分明的下颔骨呼应出了极其流畅的线条,这线条巧妙地把他本来不算出色的五官中和成了一副异常和谐的画面。   当然,颜值虽然重要,但是弄个娘炮或者飞仔回去也不够闹心的。萧晨的性格是孙婧最喜欢的,大度又仗义,更重要的是,他敢担事儿,跟他一起值大夜班向来让人踏实。不像有些医生,遇到的点儿棘手的、难缠的,便只会呼叫后面的住院总或者让值班护士出来触雷。   这样一个人,28岁,有房有车无不良嗜好,简直就是上好的五花肉一块,宜烤宜炒宜炖,自己觊觎他很久了。   可惜,这块五花肉……实在有点儿难下嘴。   孙婧暗自咋舌,萧医生要么眼界实在是太高,要么……要么就是个GAY!面对自己丢过去的各种款式的糖衣炮弹,腾挪躲闪,居然不染片尘!   啧啧,真不好下嘴啃。孙婧再叹口气。      ☆、第二章   凌晨四点,萧晨终于欣喜地发现他已经看完了所有的号,伸个懒腰后决定再去巡视一圈儿。走廊里陷入寂静,大部分病人已经入睡,空气虽然有所改善但依然污浊,大功率的通风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消毒水的气味逐渐弥漫开来。   萧晨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急诊部,走廊里、大厅里、楼梯下,每一个能利用的的空间都塞满了狭窄的简易床,把整条走廊拥堵得只剩下一个堪堪能通过担架床的空间。即便如此,仍然有很多病人不得不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坐上一夜。   他侧着身绕过一把躺椅,上面有一个正在打点滴的病人,拐过一个弯,萧晨发现有几个人居然围成一圈把走廊严严实实地给堵住了。准确地说,那是四个大小伙子,五大三粗的,浑身散发着“我非善类”的气息,脖子上挂着金光闪闪的粗链子,满脸凶相。这四个小伙子屁股底下垫张报纸席地而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四个油光锃亮的秃脑壳闪耀着光芒。大概是有点儿热了,其中一个顺手把身上的薄夹克衫扒了下来,露出胳膊上遒劲的肌肉和满布的纹身。   那不是街边中二症末期患者用刻刀刻的肥泥鳅,而是真正的纹身精品,浓淡相宜的渲染和勾画点染的描摹,花纹精密繁复。萧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脚底下却没有停,就快走到他们身边时,他听到一个小伙子说:“叔,您放心,我们哥儿四个一定把您伺候好了,丫医院要不给好好治,我们把医院拆了!”   萧晨调转方向,急走两步过去,冷淡地说:“几位,挡道儿了。”   大概是萧晨口吻中“好狗不挡道儿”的味道实在太浓了,那个刚威胁完要“拆医院”的小伙子气势汹汹地直接就从地上窜了起来。那个有着漂亮纹身的小伙子一把拽住他:“程子,坐下。”   然后他站起身来萧晨笑笑,客气地说:“对不住啊医生,我们挪挪。”   萧晨狠狠地剜了那个被拽住的小伙子一眼,他懒得搭理这种满嘴放炮的人,只是默默地冲窝在墙边半眯缝着眼的护工丢个眼色,高大健硕的男护工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四个大小伙子在往墙边挤了挤,把一张简易床围堵了个严严实实,萧晨越过四个油光锃亮的大秃脑壳低头看一眼。   床上躺的正是那个讹人的老头。   萧晨在心里啐一口:上梁不正下梁歪。   再想想那个沉默寡言的司机,又啐一口,怂货。   就在萧晨抬脚要走的时候,那个一直叫嚣自己有脑震荡内出血的老头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拽住萧晨的白大褂,带着几乎哀求的声音问:“医生医生,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萧晨厌恶地瞟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吵着说有内出血吗?”   “没有没有,”老头把脑袋要成拨浪鼓,“我好的很,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医生我可以回家了吧?”   萧晨无暇顾及他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什么意思,一想到这个为老不尊的主动提出出院他就高兴:“当然可以。”   老头翻身就要下床,但立刻就被那个满胳膊纹身的小伙子用一只手按倒在床上。小伙子急火火地说:“不能走、不能走,不彻底检查一下怎么能走?”   “我没事儿了,我自己知道。”老头急的声音都有点儿颤抖,“我好着呢。”   “不行,为了稳妥必须要做个彻底的检查。程子,来,去给叔家打个电话,跟婶子说一声。”小伙子一边说一边牢牢握住老人的胳膊肘,萧晨看着那力度,感觉跟绑架似的。   “乔哥,”程子跟着帮腔,“要不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反正也不远……叔,我开车去接婶子,一会儿就回来,您别担心。”   “别去别去,”老人挣扎着,好像一只秃毛鸡一样在壮硕的乔哥手里挣扎着,急得眼睛都红了,“我真的没事了,我,我,我要回家了。”   这四个大小伙子立刻嚷起来,“怎么能回家呢?”、“叔您放心,我们一会儿就去接婶子”你一句我一句根本不给老头插嘴的机会。   老人的脸憋得通红,嘴唇都在抖动,豆大的汗珠开始往下落。萧晨觉得这么下去没准真得把他收进ICU去了,于是说:“他要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老先生应该也是怕家人担心。”   “不是,”乔哥说,“叔他其实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大夫您说这怎么是添麻烦呢?伺候老人家是我们应该做的,尊老爱幼中华传统美德您说对吧,哥!”   谁是你哥!萧晨暗自皱眉,他就烦这种自来熟的贫嘴。好像天底下都是他家兄弟姐妹,都得卖他三分面子,可问题你老人家是谁啊,哪座庙里的神?   “大夫”老人玩命从乔哥臂弯里挤出脑袋,“您说我可以回家的。”   那哀求的声音简直让人听者落泪。   “那不行,叔,您赶紧回去躺着,万一真有内出血,这血一下子冲脑子里去搞不好就脑溢血了,不是闹着玩的,赶紧躺好。”那个乔哥笑嘻嘻地说,“我一会儿这就去跟婶子说,让她给您熬点儿粥弄点儿小菜,一宿了您肯定饿了……哎,您家不就住浦沅小区12号楼么,跟交警作登记时司大哥都记住了,放心吧,我们走不错的。”   那个乔哥一边热络地说着,同时把老头死死按倒在床上,枯瘦的老头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别去!“老人一嗓子几乎算得上撕心裂肺、椎心泣血,叫得萧晨都一哆嗦。   眼看着乱作一团,萧晨终于耐不住压低嗓子吼一声:”安静!“   一团人瞬间静了下来。   “你们……是一家人?”萧晨迟疑地问。   乔哥拼命点头,老头看看床前立着的四个大侄子,面如菜色地点点头:“我……我是他们的……叔。”   “想回家也得等我检查了再说,”萧晨横一眼老头,说,“进来诊室!”   老人坐在诊疗室的凳子上,身后站着四个气势汹汹的“保镖”,可他却哆嗦得更厉害了,脸都泛白了。其实老头还真没什么可查的,萧晨排除了一下脑震荡后就让他离开了。走的时候,老头屁股后面跟着他的四个大侄子,气势浩荡。   可是从背影看,瘦小枯干的老头凄凄哀哀地一路疾走,塌肩缩腰惶惶如丧家犬。身后四个膀大腰圆的大小伙子杀气腾腾地步步紧跟,好像刽子手押解着犯人去刑场。   ***   作为一个急诊科大夫,每天来来往往数百名病患,萧晨很快就将这件事儿抛之脑后。整场闹剧他就记住了那个乔哥的精美纹身和司机的沉默寡言,当然,还有那非常可观的锁骨上大窝、胸锁乳突肌和斜方肌……   一周后,萧晨的“白加黑”班完结了,萧晨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死掉了,头痛欲裂食欲不振,心情极端暴躁,这些都是典型的失眠症状。可让人绝望的是,他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每天都只是合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休息几个小时。   早晨查房交班后,萧晨洗了个澡慢条斯理地去食堂吃了顿不知算午餐还是早餐的饭,然后迎着四月的阳光慢悠悠溜达到公交车站,他有两天的时间用来休整,然后马上即将进入炼狱般的连续一周大夜班工作模式。   他站在公交车站站台转动着脖子,放松紧绷的肩颈。从萧晨家到医院如果开车的话只需要20分钟,但自从他失眠症状加重以后他就不太敢开车了。尤其是最近,家里那辆雪佛兰已经待业一周多了,他现在每天都做29路公交车。   这是一趟环线车,从静海馨苑发车到新安开发区后折返往回开,一圈下来36个站,需要两个半小时。安海医院在第2站,萧晨家在第15站七家桥,行程大概一个小时。虽然坐公交比开车要慢得多,但胜在安全,萧晨安慰自己说就当是绿色出行为城市蓝天做贡献了。一般情况下给萧晨会赶九点半的车,今天稍微磨蹭了一会儿,他坐上了十点的那趟车。   萧晨低着头从前门上车,顺手在读卡器刷了一下卡,目不斜视地冲着车厢尾部过去了。   这是一个晴天,十点的太阳已经有些刺眼了,暖暖地晒进车厢。萧晨随意地坐在倒数第三排位置上,那里距离后门不远,需要上一个台阶。经过一段时间的经验总结,萧晨发现这个位置最好,乘客再多也不会对他下车造成太大干扰,而且这里靠近车厢尾部,老弱病残孕基本都安排在前部就坐,自己可以踏踏实实地一路坐回家不用去挣扎“让座”的问题。   这不是有没有爱心、公德心的问题,这是一个快要累残了的急诊大夫有心无力的问题。   萧晨走的有点儿急,微微有些出汗,他顺手把外套脱下来折一折放在膝盖上,身子斜靠在车厢壁上,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街景,觉得脑袋里有个打桩机在咚咚咚地敲,敲得他耳鸣头疼,一阵阵有反胃恶心的感觉。   车子微微晃荡着,电子报站器里不时传来报站的声音。萧晨不耐烦地看着车厢里渐渐多起来的人,觉得周围嗡嗡的嘈杂声简直能把耳膜击穿,每一点噪音都能勾起他心里的怒火,他深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今天回去一定要吃半片“速可眠”,至少能好好睡一觉。   就在他头疼地捏紧自己眉心的时候,喇叭里忽然传来一个男声:“车厢里乘客较多,请您看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   那声音语速并不快,略低沉,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沉沉的让人觉得安稳。声音有些厚重,在略嘈杂的车厢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声音真好听,萧晨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很熟悉的感觉。   在哪里呢?萧晨稍微一动脑子,就觉得头疼欲裂,严重失眠和大夜班带来的后遗症让他完全没有余力思考。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刺眼,萧晨索性闭上眼睛,耳边听着那个声音又在提醒乘客看管好随身物品,他想,这个司机还挺负责任的,小偷要是上了这车估计也很郁闷。   车厢有节奏地晃荡着,春日的暖阳晒得人熏熏然,每隔几分钟耳边就会有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萧晨觉得脑袋里更乱了,眼睛涩涩的疼。   真累啊,他想。   这三个字是萧晨记忆中最后一刻,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惊讶地发现车厢里竟然只剩下三五个人了!看看窗外全然陌生的街景,萧晨惊喜不已地发现——自己竟然睡过站了。   这简直值得普天同庆!   他美滋滋地在座位上伸了一个懒腰,看看表,这一路竟然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萧晨留神听着报站,下一站就是新安开发区了,他决定索性就再小睡一会儿,等车子绕回去的时候再下车。   反正是环线,了不起再拉回医院里去。萧晨心安理得地想着,同时迅速闭上眼睛。     ☆、第三章   司骁骐瞥一眼后视镜,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乘客他看得多了,因为是环线车,所以睡过了站索性坐一圈儿再回来的乘客不在少数。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是从安海医院上车的,司骁骐推推墨镜,一转方向盘开上返程的道路。   开发区是去年才落成的,路上的行人车辆很少。司骁骐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去瞥后视镜。那人靠着车窗玻璃又闭上了眼睛,有那么困么?司骁骐想,这么刺眼的阳光,你是怎么睡着的?   当广播里响起“七家桥到了”的时候,司骁骐发现那位乘客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后门处等待车辆进站开门。他微微仰起头打了一个呵欠,从监控屏幕上,司骁骐看到他扬起的下颌和脖子之间形成了一道流畅的弧线,   来回多坐了六站地!   司骁骐好笑地想,如果没醒的话自己恐怕要把这位直接拉回静海馨苑总站了,到时候给他锁车里看他怎么办。   车门打开了,这人摇摇晃晃地走了下去,大约是还没睡醒,他站在站台上愣了有那么几秒,然后甩甩头走了。   司骁骐打了转向灯,把车开出站时再瞥一眼后视镜,看到那人修长的一双腿裹在瘦管的牛仔裤裤管里,每一步迈出去都有力又随性——真带感啊!   司骁骐扭过头来看着前方,暗自嗤笑一声:最近生活实在是太清心寡欲了,不利于健康。司骁骐干这行已经快半年了,一开始图挣钱多上的全班,每天十几个小时钉死在驾驶座上。没两个月就发现这种工作时间简直要人命,长时间开车不是问题,每天五点起床才凶残。于是主动提出来轮三线班,每天上午九点二十到岗,检查车辆、清理卫生、报告调度,一切准备就绪九点五十把车开出站,开始一天的运营。三线班是要跑末班的,于是司骁骐的下班时间就变成了十二点。   这种生活只能保证早晨能赖会儿床,愉悦身心的事儿想都不用想了,但是司骁骐并不在乎,他有他的人生规划,他明白自己这辆车只是暂时偏离了路线,早晚还能再跑回去。   于是这种日子周而复始,平淡无奇。   周一时,司骁骐驾驶的29路车在十点的时候准时停在了安海医院站。这个钟点的医院门口,向来是下车人多上车少,更何况这才是第二站,站台上人不多。司骁骐很快地就想关上车门走人,职业性地瞥一眼,发现十几米外一个人匆匆走过来。   司骁骐抓着方向盘开始犯嘀咕:看他这步伐,应该是赶车的;可这表情也忒淡定了些。通常赶车人要么小跑着,要么玩命招手喊“师傅等等”,眼下这人除了步伐有些快以外一点儿着急的样子的都没有,他甚至还瞥了一眼车站旁边的便民早餐车,脚下顿了那么一顿,虽然这会儿早餐车里这会儿只剩下饮料卖了。   “嘿,上车么!”司骁骐侧过身子,透过开着的车门冲那人嚷了一嗓子。   “上。”那人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早餐车,紧迈两步跳上了车。   车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他冲司骁骐点点头客气地笑:“谢谢师傅。”   司骁骐推推脸上硕大的墨镜,转过去开车。从后视镜里,他看到这个人走到车厢尾部,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子的位置上。然后把肩上的包摘下来放在腿和车厢壁之间,再把薄夹克脱下来折了两折放在腿上。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然后他侧侧头,靠在了车窗玻璃上,微微仰起头打了一个呵欠,下颌和颈部扯出一道好看的线条。   这道线条仿佛是一架桥梁,在司骁骐的脑子里连接了两个本来完全不相干的名字:安海医院、七家桥。   这不就是两天前睡过站的那位仁兄么?司骁骐好笑地想,他今天会不会也睡过站。   车子开过七、八站站地,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渐渐地从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那位乘客了。不过司骁骐知道,早在两站地以前,这位老兄就已经进入梦乡了。   距离七家桥还有两站的时候车厢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司骁骐下意识地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发现那乘客果然还在昏睡中。他拽过话筒,微微抬高嗓门说:“前方车辆转弯,请您扶好坐好。”   车厢里的乘客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那位还在昏睡中。   司骁骐再抬高一点儿嗓门说:“前方车辆转弯,请您扶好坐好。”   车厢里的乘客又动了动,那位却连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   车辆进站再出站,司骁骐索性关了广播,攥着话筒嚷:“七家桥、七家桥,下一站七家桥了啊,有七家桥下车的乘客准备好啊。”   车厢里有几个老乘客,纷纷向驾驶座投来诧异和询问的目光。司骁骐隔着大墨镜,老脸厚皮地接收到了那些目光,然后淡定地继续说:“七家桥了啊,七家桥,有七家桥下车的吗!”   最后那句已经不是疑问句而是惊叹句了。   终于,那位乘客皱皱眉,慢慢坐正身子,他呆呆地往窗外望了几秒钟。就这么几秒钟,司骁骐几乎能看到他大脑里的齿轮喀拉喀拉地慢慢开始转动,生涩而艰难,眼睛接收到的景物经过极其缓慢的传输才能导入大脑,大脑再慢慢地把那些景物和记忆中的相匹对……   然后,他极其不耐烦地皱皱眉,不满地瞥一眼驾驶座的方向,又果断地闭上眼睛垂下了头。   妈蛋,他不是在七家桥下车么?司骁骐想想自己刚刚的行为,觉得简直自作多情到了极点,他摸摸鼻子默默地打开了车里的广播器。   很快,车子绕过新安开发区开始返程。司骁骐郁郁地看着后视镜里,那位乘客显然没打算下车,他睡得连姿势都没变过。   等再一次返回到七家桥站时,司骁骐无语地看到那人居然站在后门处准备下车了。司骁骐打开车门,看着这人慢慢走下车,一如两天前一样在站台上愣了几秒,然后甩甩头走开去。   敢情他刚刚是没睡够啊,司骁骐活活被气乐了。   于是,当司骁骐第三次看到这人在自己的车里睡着后,他在报七家桥站的时候索性放轻了声音,唯恐惊醒了这人。毕竟,那么一个养眼的帅哥睡在自己的车里,每次抬头看后视镜时都能赏心悦目一下,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当在七家桥上下完乘客后,司骁骐正要关门时听到一个声音嚷:“师父等等。”他沮丧且恼火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司骁骐愤愤地盯着后视镜,看那人匆忙地走到后门下车,他忍不住大喊一声:“早干嘛去了!”   吼完,砰的一声关上门,一脚油门就走了。   只是,他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那长腿帅哥拽拽自己衣服把它弄平整,掠一掠头发抬脚向前走去。   周三发车的时候,司骁骐心里竟然隐隐有了期待。作为一个非常彻底的GAY,如果每天都能碰到一个符合自己审美观的帅哥,那简直是工作动力、人生目标。况且这人总以“睡美男”的姿态出现,方便自己流氓色彩极重的目光。   车子还没进站,司骁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睡美男”,穿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握着一瓶矿泉水,仍然站在站台上活动脖子。司骁骐无比“饥渴”地绕着那双大长腿扫量了一会儿,忽然就想歪了。他歪着脑袋,透过大大的墨镜,用非常不正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看着那位正正经经地上了车,从容不迫地坐在倒数第三的位置上。   这站就上来这么一位乘客。   司骁骐忽然来了兴致,他摘下话筒播报:“坐好了,咱们走了啊。”   司骁骐在“咱们”这个词儿上放了重音,然后他看到那位乘客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一丝笑意。这种讨不到半点便宜的口头流氓司骁骐耍得最开心了,于是他也笑盈盈地调转目光,一脚踩下油门,开始他一天愉悦营运。   只是他的愉悦实在没持续多久,三站地后忽然涌上来一大波孩子,满满当当地挤了一车厢,吱吱喳喳简直要吵翻天,司骁骐很快就开始头疼。   “这会儿怎么那么多学生,你们不上课吗?”司晓琪关上车门随口问一个站在车门边的学生。   “今天体育中考,我们去工大体育场。”那个小姑娘笑嘻嘻地说,然后扭过头去问自己的小伙伴,“哎呀,我觉得今天肯定要挂800米,怎么办啊。”   “就是就是,你带着我点儿,别跑那么快。”小伙伴也爱娇地嚷嚷着。   这一群初三的孩子在车厢里简直要闹翻天,司骁骐很快就顾不上“睡美男”了,他不住地在喇叭里提醒不要拥挤、不要把手伸出去。在人群的间隙里,他偶尔可以看到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位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真好看!司晓琪趁着红灯的功夫,舒舒坦坦地靠在椅背上,从后视镜里看着人缝中的“睡美男”心里爽极了。   “讨厌,”一个女生轻声嚷一句,“你考完了等我会儿啊”说完后往后轻轻退了半步靠近一个男生,两个人站得很近,正好把整个镜面都堵得严严实实的。   啧啧,司晓琪不满地咋舌,看着前方的红绿灯变了色,便抬高嗓门吼一句:“那两个同学,你俩抱那么紧,把我镜子都挡住了!”   车厢里一阵哄笑,司骁骐看到那两个人迅速分开,在人缝中他看到那个“睡美男”的嘴角弯出漂亮的弧线,这和他微挺的下颌、颀长的脖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司骁骐咂咂嘴,心满意足地踩下油门。   一个小时后,车快到七家桥时,满车的学生已经散尽,车厢里寥寥落落只剩下几个乘客,司骁骐刚想亮开嗓门报个站忽然又改了主意。他打开报站器,用不大的音量报完站后又发广播:“请乘客们坐稳,前方转弯。”   在座的都调整了一下坐姿,那位依然睡得香甜。   司骁骐转过弯后把车开进站,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刹车,常年的驾驶经验让他对油离控制易如反掌,刹车的深浅自然也是得心应手。这一脚下去,车厢猛地向前晃动了一下,乘客事先得了提醒大多坐得稳稳地。   可是啊,某只睡猫……   司骁骐饶有兴趣看着那人抚着脑门,呲牙咧嘴地走下车,他耸耸肩关上车门,心安理得地默念:“我可把你叫醒了啊,今天没坐过站。”      ☆、第四章   周四的时候,司骁骐离着大老远就在驾驶座上东摇西摆、伸头够脑,玩命地往站台上寻摸,咦,人呢?   等车子慢悠悠、慢悠悠、慢悠悠地晃进站时,“睡美男”居然还没有出现!   司骁骐怏怏不乐地磨蹭着,死活不甘心关车门。他把脖子扭成九十度往外面张望,眼巴巴等着像上次一样小帅哥匆忙忙走过来蹦上自己的车。今天路边的早餐车里还有俩个没卖出去的鸡蛋灌饼呢,可惜,睡美男却始终连影子也不见。   真没劲,司骁骐在一车厢人幽怨的目光中关上车门,不死心地再看看外面。阳光明媚,绿荫点翠,帅哥芳踪杳不可寻。没了帅哥养眼,司骁骐凡事都兴致缺缺,他开着电子报站器,自己一句话都懒得说。   那人去哪儿了?他应该是安海医院的医生吧,天天一身的消毒水味儿;每天这个时间乘车应该是下了夜班,那今天为什么不来了呢?是有急诊病人走不开了还是他换班了?他是哪个科室的?要不要找个借口去找找看,可他万一要是妇产科的可怎么办……   司骁骐的脑子不受控制地一路跑偏,等快跑到冥王星附近时,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想那么多干什么,不过是一个乘客,自己这趟车每天来来往往成百上千人,谁没有一段自己的故事,谁又能成为别人故事里的一角呢。   司骁骐摘下话筒,清清嗓子说:“前方车辆转弯,请扶好坐好”,然后淡然地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车子开上了返程的路。   ***   这天,萧晨简直想死在急诊室。   头天晚上,一个摔伤了腿的老人来就诊,萧晨看了看片子觉得问题不大,嘱咐了几句后便打算让老人回家了。老人在站起身的时候非常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肩颈,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您是脖子还是腰不舒服?”萧晨问。   “没事儿,”老头挥挥手,“可能抻着后背了,后背有点儿痛,回去躺躺就好了。”   “怎么个疼法?酸痛、发麻、还是刺痛?”   老人微微侧着脑袋仔细分辨了一下,“刺痛。”   萧晨低下头在急诊病历上写了两笔后拿过听诊器,在老人不解的目光中听了听心音。他皱皱眉头问有没有心脑血管病史,老人点点头。   萧晨犹豫了一会儿,又开了张心电图的单子。   老人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为什么要做心电图,我心脏又没事儿!现在的医院就为了捞钱,我摔了腿做什么心电图,你干脆让我把脑电图也做了得了……”   “大爷,”萧晨把单子塞进老人手里说,“做个心电图走医保还不到十块钱,后背是心脏病反射区,有时候后背疼甚至是胃疼、牙疼都是心脏病的症状。”   老人撇撇嘴,显然不太相信。子女们赶紧出来打圆场,拿着单子带老人去做心电图。   萧晨随手把笔扔在桌子上有些气闷,虽然这样的场景发生的次数多了,自己也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磨练到现在的充耳不闻,可心里仍然不舒服。   从他踏进医学院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听到过无数种对医患关系的解读、分析,但那些大道理人人都会分析,只要社会医疗保障体系一天不健全,这种对立就一天不会消弭,而这绝非医院或者患者单方面“提升自己的素质”便能解决的。   社会上此类的报道层出不穷,老百姓看到的永远是个例,但正是那些赤裸裸的、血淋淋的个例推动着医患关系一步步走向更尖锐的对立。不是所有的医生都黑心,也不是所有的病人都暴虐,只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信任就在一桩桩个案中荡然无存。   一会儿心电图出来了,萧晨皱着眉看了看,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开了张留院单。   老人再一次嚷起来了,这回说的话更难听了。就连老人的子女也有些不满,一个中年男子直截了当地问:“大夫,检查结果不是没问题么,这也需要留观啊,那医院病房岂不是人满为患?”   “心电图目前显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心脏病的发作时间短且不规律,不是每次都能正好显示出来,况且病人有心脑血管病史。”萧晨把留院单递过去,补充一句,“事实上,病房的确人满为患,所以如果能在急诊解决最好就不要再去增加病房的负担。”   那男子显然被萧晨的话激怒了,他上前一步正想说什么,一个女子一把拽住他:“算了,留观就留观吧。”   “你看这环境……”男子怒冲冲地嚷了半句。   “心梗死发作起来非常快,”萧晨毫不留情地说,“我建议你们留观。”   “我不住院,你看不出他其实就是想挣钱吗!” 那个老人的倔脾气上来了,气虎虎地瞪着自己的女儿。   “就一晚上能有多少钱?凑合凑合吧,这样我们也放心不是。”   萧晨在一边听着也懒得解释,受冤枉的事儿多了,一件件解释的话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甚至想,如果这个老人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个夜晚,恐怕自己“创收”的罪名就坐实了;可如果真的……他甩甩脑袋,对自己说算了,“定罪”就“定罪”吧,我求求你千万平安无事,要不今晚可有的折腾了。   他拿起杯子刚想喝口水,门口忽然响起一片喧哗:   “大夫大夫,救命啊大夫!”声音凄厉,伴随着浓浓的哭腔。   萧晨顾不上这个倔老头一家,站起身挤开他们一步就冲了出去。   诊疗室门口的椅子上瘫坐着一个血糊糊的人,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子拼命架着他,但是那人还是止不住地往地上滑。   “床呢!”萧晨冲着护士台大吼一声,来不及戴手套直接就去帮着扶。   “怎么搞的?”他冲那个男子吼道。   “他、他、我们去KTV,然后……”   “没问你这个,他怎么伤的!”萧晨果断打断那人的话,同时示意护工帮着他把人抬上床,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看出来这人的伤全在背部。   “打架!”戴眼镜的男子终于镇定下来,“他被人用磕碎的啤酒瓶子扎了。”   “准备清创,给我利多卡因,开一个缝合包,破伤风皮试。”一连串的医嘱吩咐下去,缝合室里瞬间一片忙乱。   萧晨带着护士给病人清创缝合,一边又分心让护士去通知留观室注意那个倔老头,一时之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精分了。等他脱下沾满血污的蓝色手术服换身白大褂出来死,一个护士急匆匆的捏着几张报告单冲过来,离着大老远就嚷:   “39床胸痛,呼吸不畅,血压很低,心肌酶回报了,肌红蛋白升高很明显,新查的心电图ST段抬高了……”   萧晨吸口气,这是典型的心梗症状,他立刻呼叫心内科然后转头又冲进抢救室。   凌晨五点,老人有气无力地瘫在病床上,脸上罩着大大的氧气面罩,他的子女在抢救室门围着萧晨连声道谢,眼泪都要滚了下来。   萧晨摆摆手,疲惫地坐回办公桌前。心里复杂得一塌糊涂,他觉得有些庆幸,好在强行把人留下了;同时,他更庆幸的是赶上了一个孝顺的病人家属。他曾经见过不少类似的案例,病人执意要回家,最后病情忽然恶化闹得险象环生。萧晨无可奈何地喝口水,看着窗外亮起来的天空,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抢救个心梗本来也算是急诊室常见病例,偏巧今天查房交班时大外科主任带着一群实习生来转急诊,翻了翻萧晨的病例,询问一下诊疗过程后对身后一群毕恭毕敬的研究生说:   “都来看看,这就叫‘敏感’,一个好的医生一定要具备这样的敏感。病人可不知道什么叫做‘心脏反射区’,他不会把后背疼跟心脏建立起关联,可一名合格的急诊室医生要明白,你多替病人想一步就有可能救人一命。”   实习生们频频点头,望向萧晨的目光肃然起敬。   萧晨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神色淡然地跟在主任身后走过一张张病床,这种口头表扬要是放在一年前他还激动一下,现在嘛……他撇撇嘴,心里明白主任的表扬从来不是那么好听的。   他夸你通常都是为了奴役你。   果不其然,查完房主任笑呵呵地说:“萧晨啊,正好你处理了一个心梗早期,再给这群小实习讲讲吧。”   萧晨的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悄悄竖起个中指。   主任看一眼萧晨的脸色,呵呵地笑了,补充一句:“辛苦了”。   辛苦你妹!萧晨恶狠狠地呲呲牙,果断地开始提条件:“主任,听说你下周要开台手术。”   外科看手术,内科看抢救。   急诊科……萧晨坦然地想,我就是想看,怎么,不可以吗?   主任笑眯眯用笔指指萧晨,算是默认了。   带实习生这事儿萧晨不是第一次干,但是他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爱问问题的实习生,一个小伙子好像挖掘机一样顺着一个问题不停地追问,不刨根究底不罢休,一直折腾到快十一点萧晨才从抢救室里脱身。   洗个澡去食堂吃了顿午饭,萧晨迎着正午的阳光慢悠悠地往车站走。今天没赶上十点的那趟车让他非常郁闷,这就意味着他少了一个多小时的睡眠,而且弥足珍贵的“深度睡眠”。过去的几天,他每天都指望那一个来小时呢。   ***   司骁骐在总站跑了趟厕所喝了杯茶后又蹦回了驾驶座开始了他今天的第二趟运营。   正午,太阳刺眼得很,司骁骐把遮光帘拉了一半,然后换了副颜色更深的墨镜,潇洒地冲调度室的小姑娘摇摇手指把车开出了停车场。   “骚包!”调度室的黄姐轻笑着说。   “黄姐,”调度小姑娘试探着问,“司师傅这样儿的现在可吃香了,尤其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可迷这款了。这叫大叔范儿,沧桑有味道。”   “嗯,是挺有味道的,”黄姐点点头,“那一身汗臭味和机油味儿,人在门外边我都能闻见。”   小姑娘抿着嘴乐了。   黄姐笑一下,话里有话地说:“司师傅啊,人不错,不过别看他热热乎乎的,其实跟谁都是那么回事儿。”   “哦,”小姑娘胡乱地点点头,眼睛死死盯着调度室的大屏幕半晌不说话。   司骁骐把车子停在安海医院站的时候,萧晨正使劲儿地揉眼睛。一个晚上都盯着屏幕,眼睛又酸又涩,冷不防被正午的阳光一照,他哗啦啦地流了一脸的泪。   司骁骐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控制不住地乐,萧晨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触动了他心底的某根神经,让他无比欢乐无比亢奋无比享受,刚才心里的那点儿小郁闷瞬间烟消云散,现在的心情爆靓得不得了。   “哭什么?”司骁骐抬抬下巴问,声音里有压不住的笑意。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跟这个小帅哥说点儿什么,这种冲动简直无法压抑,就好像成天瞅着一碗红烧肉,吃不到嘴也就算了,闻闻香味儿总是可以的吧。   萧晨迷迷蒙蒙地睁大眼睛,眼前一片花:“啊?”   “你没事儿吧,”司骁骐再问一句,强迫自己把“有什么事儿跟哥说说”这句非常流氓的话咽了回去。   萧晨摇摇头,随口说一句“迷眼了”。   “看得清么?能走么?”   “嗯,”萧晨点点头,含糊地说,“谢谢。”然后慢慢地往车厢尾部走去,司骁骐透过后视镜眼不错珠地盯着他。   “师傅,开车啊,”车厢里一个乘客耐不住催促道。   “等会儿,”司骁骐说,“你没看他眼睛不好使啊,一会儿再摔着。”   那人不吭声了。   萧晨加快了步伐,几步就走到了车辆后部。司骁骐再喊一嗓子:“你别急慢点儿啊,要是摔着了我还得对你负责任呢。”   萧晨在倒数第三排坐下,说一声“谢谢师傅”,直到车子开起来,他才隐约觉得,刚刚司机师傅那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味儿。   司骁骐在后视镜里看着萧晨,心里很是爽翻天,还是那句话,这种讨不到半点儿便宜的口头流氓他司骁骐耍起来最开心了。   不过几站地之后,司骁骐就爽不起来了,因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从后视镜里居然看不到萧晨了!   这小子哪站下的车?司骁骐诧异地想,他从驾驶座上探出身子往车厢里看了看,车厢里人不少,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儿没有发现“睡美男”的身影。司骁骐沮丧地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咂咂嘴叹息:   他到底是哪站下去的呢,自己怎么一点儿都没注意呢?   悄无声息的,跟个猫似的。         ☆、第五章   帅哥下车了,司骁骐也没了说话的心情,他把话筒挂回去又打开了广播器。之前他就发现只要自己说话,不论是报站也好还是提醒也罢,那位“睡美男”总会不自觉地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这笑容很是清浅,但是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清晰得让人不忘,跟猫爪子一样在自己的心上挠上一挠,痒痒的,带着愉悦。   可惜,今天看不到了。   司骁骐啧啧舌,调转方向开上了返程的路。车到七家桥时,他又一次不死心地看了看监控屏幕,后门处站着几位准备下车的乘客,那人并不在其中。   等车子返回安海医院站时,司骁骐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是倒数第二站,他从后视镜中扫了一圈儿,车厢里已经看不到乘客了。于是他更悠闲地在站里磨蹭着,眼巴巴地望向马路对面的车站,就巴望着能看到萧晨出现的身影。几分钟后,在站台管理员充满“占着茅坑不拉屎”意味的怒目下终于不甘不愿地把车子开了出去。   对于公交车司机来说,最痛苦的其实不是一整天都窝在狭小的座位上,而是干渴和憋尿,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状态其实都源自于同一个原因,而由此带来的一系列的泌尿系统问题已经成了一代代司机挥之不去的梦魇……所以,现在的司骁骐早已养成了“喝水小口抿、到站跑厕所”的习惯。今天返程时有些堵车,他看了看表,只有不到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必须要抓紧。   于是当车子刚刚停稳熄火,司骁骐拽下钥匙就蹦下了车,锁车的同时人已经冲进厕所了。等从厕所出来,距离下一班车发车只有十分钟了,他伸个懒腰晃悠进调度室去喝水。即便只有几分钟也要珍惜,几分钟可以喝杯水抽根烟,还能跟调度室的小姑娘逗两句贫嘴。   今天黄姐不在,调度小姑娘看着司骁骐摘下硕大的墨镜露出一对儿浓眉,蓦然脸就红了。她这脸一红,司骁骐倒傻了。小姑娘这种神态他见得多了,每次看到都意味着自己要有大麻烦,于是他立刻又把墨镜戴了回去,故作镇定地看看墙上的钟说:“我去扫扫车,该发车了。”   “司师傅,喝口水再去呗。”小姑娘端过一个大杯子,里面有淡棕色的液体,看就知道是人家亲自煮的凉茶。   “别了,万一哪个督导上了我的车,这个月又得被扣钱。”司骁骐忙不迭地想往外走。   “司师傅,你干脆把这杯带走算了。”小姑娘八成是把自己毕生的勇气都拿出来了,小脸儿红的都快紫了。   司骁骐正想拒绝时,外面一个大嗓门嚷起来了:“司师傅,司师傅,你车里怎么有个人啊,你把人锁车里了嘿!”   “哎?”司骁骐愣了两秒扭头往外跑,他忽然明白那只“睡猫”到底去哪儿了!   停车场里,自己那辆29路安安静静地停着,远远地透过车窗,他隐约看到一个人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位置上。那个位置是个倒座儿,跟自己的驾驶座正好背靠背,从后视镜看过去是个死角,怪不得没有看到他。   那睡猫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擦!”司骁骐惊得脚下直打跌,“这都不醒,这人该不会是昏迷了吧?”   离着十来米远,司骁骐就按下了车门解锁的键,车门哐当一声打开了,那人的头发丝儿都不带动一下的。   司骁骐加快了脚步,几秒之间就冲到了车门口,就在这短短几秒间,他脑子里快速闪过一连串因为过劳死而英年早逝的青年才俊。   喂,你可千万别英年早逝在我车里,不吉利啊,再说我可担不起那个责任啊!司骁骐惊恐地一步就上了车。   “要发车了吗?”那人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清晰,平静至极地问道。   司骁骐保持一个上车的姿势愣在车门口,觉得简直撞鬼了。   ***   萧晨等了几秒钟,发现这人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清清嗓子解释一句:“对不起,我睡着了。”   司骁骐在两分钟内看到第二个人红了脸,他挠挠自己的短寸,觉得自己的魅力与日俱增,这种机会不抓紧简直对不起天地君亲师。于是他拽着车门蹿了上来,站在萧晨面前,还顺手呼噜了一下刺刺的短发说:   “你真那么困啊,我每次都看到你睡一路。”   这句是真话,司骁骐当真是拿人家当提神醒脑、愉悦心情的利器一路盯着看来着。   萧晨脸上的红晕因为“每次”和“一路”两个词而更明显了,他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故作镇定地说:“啊,夜班太累。”   “你七家桥没下车,”司骁骐笑着说,“我还报了半天站呢,就怕你又睡过了。”   这句是瞎话,百分百胡扯,可在司骁骐看来,在心里叫也算是叫过了,总之自己是惦记了一路。   “没听见……”萧晨刚回答了三个字就卡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司骁骐的胸口,透过微微敞开的衣领,他能看到深深的锁骨上大窝,清晰可见的胸锁乳突肌、斜方肌……   作为一个合格的GAY,一个典型的处女座,一个解剖课全优的医学院毕业生,萧晨自认为对这种身材能做到过目不忘,他百分百确定自己见过这个人。   司骁骐微微弯下腰,看着正襟危坐在座位上的萧晨,薄唇咧开笑容:“那你现在干嘛呢?”   “等着你开车,”萧晨努力想把自己的目光从对方的胸口扯开,他对眼前的形式非常不满。   这个肌肉男躲在一副大墨镜后面,看不到他的眼神让人有些不安,因为他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人热辣辣的目光细细地刮削着自己的脸。对方身上传来浓烈的味道,那是一种汗味儿混杂着机油的气味,是旷野中呼啸而过的机车以及那些恣意豪爽的男人所特有的味道,阳刚、狂放且不羁。   萧晨暗暗自嘲,自己最近一直在看《速度与激情》系列,估计是有点儿走火入魔了,这分明就是该洗澡的气味儿才对。   司骁骐微微低着头,他能清楚地看到萧晨的目光正纠缠自己的胸口,对此他毫无异议,如果萧晨愿意他甚至可以把上衣脱了让他一次看个够。如果他还不满足,自己也不妨再多脱两件……   司骁骐心里有点儿暗爽,他当然熟悉这种目光,也很清楚当一个男人用这种目光盯着自己的胸口时意味着什么。这便宜可占大了,司骁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觉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人生境遇简直就是当掉了最后一条裤衩去买了张彩票结果发现自己中了一个亿。   不做点儿什么就真的对不起天地君亲师了,也对不起观音菩萨灶王爷。   于是司骁骐站直了身体,伸长手臂潇洒地去拽头顶吊着的扶手,这个动作把他大臂肌肉和三头肌拉出了鼓鼓的线条,相当有看头。   可萧晨觉得这人简直有病!车子停得稳稳的,他抓什么扶手啊?故作潇洒给谁看呢,二到家门口了好么!萧晨坐正身子,用力扩展自己的肩,坐出了个“标准坐姿”,他牢牢地盯住对方的大墨镜,从镜片的反光中看到自己几乎带有点儿挑衅的目光。   虽然自己的那点儿肌肉跟他比差点儿意思,但是不能输了阵势。   司骁骐忽然就乐了,他摘下墨镜,随手捞起衣角擦了擦镜片,萧晨的目光追随而去,心里有种把那墨镜抢回来再擦一遍的冲动。   你那衣服还擦眼镜呢,擦鞋底儿差不多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发车的?”司骁骐问。   萧晨抬起头认真打量一下,立刻就发现这司机的两道眉毛实在是夺人眼目,浓重锋锐,像是大号狼毫笔浓墨重彩抹过一遍的。   这人……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个怂货么!   想起那个乱哄哄的夜晚,想起那个发扬跋扈、为老不尊的老头,想起那四个绝非善类的秃头小流氓……司骁骐在肖晨的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就跌了下去。他生平最烦这种怂货,自己都不懂得保护自己、维护自己利益,就算得到别人的支持也不敢发声,只会任人摆布,这种人活该一辈子被人敲诈勒索。   萧晨微微皱着眉错开眼睛,指了指停车场边上挂的LED显示屏,上面正显示着“14:20,4713号车,司骁骐”,还有两分钟就该发车了。   “你怎么知道我叫司骁骐?”司骁骐更好奇了。   萧晨又指指车厢壁上印的一行字,上面写着“举报电话XXXX,本车车号4713”。   “你们当医生的就是聪明,”司骁骐翘起一个大拇指,“职业敏感度吧。”   这是萧晨今天第二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敏感”,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词,以前就有人总说自己“敏感”,事实上他自认为自己应该算是聪明、敏锐,但远远谈不上“敏感”。况且敏感这个词总给人感觉神神叨叨的,萧晨不喜欢别人这么看自己。   他客气地笑一笑说:“哪里,这不正好看到么……快到点了吧?”   司骁骐对肖晨的问题置若罔闻,仿佛完全没有接受到那话里的暗示。他又接着问:“你一开始不是坐在倒数第三排么,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坐那里?”萧晨有些惊讶。   “你每次都坐那个位置,”司骁骐习惯成自然的口头流氓仿佛上了自动开启程序一样开始运行,“我一直看着你呢。”   最后那七个字被他说出婉转曲折的感觉,可萧晨觉得自己胃里发堵,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翻:“那个……要是不发车,我还是去站台等好了。”   萧晨刚想站起身,就听见车场的铃声响了一下,广播里一个声音传来“4713号发车。”   “你还是坐后面去吧,”司骁骐又把墨镜架到脸上,甩开长腿迈进驾驶座里,“坐那儿一般不用给人让座儿。”   “谁说的,”萧晨闷闷地说,“我不就是给一人让座,然后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么。”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到车厢后部,依旧坐在倒数第三排上。   “你让完座儿以后坐到前边来了啊,”司骁骐放开嗓门问,同时发动了车子,在咣咣的噪声中把车子开了出去。   “是啊,站了几站地发现那儿有座位就坐过去了,谁知道能睡过了。”   “你再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七家桥是吧?”   萧晨看看表,叹口气说:“算了,我下站就下了。”   “安海医院?”司骁骐眼睛盯着前边扭过头去问,“你这个时间去医院干嘛,上班?”   “嗯,”萧晨痛不欲生地捏捏眉心,咬牙切齿地说,“夜班!”      ☆、第六章      “这个钟点上夜班?”司骁骐啧啧舌,“医生这行也不好干啊……哦,敢情你每天十点坐车是刚下夜班啊?”   萧晨嗯一声,也不管司机听没听见,他懒得跟人家解释这周的特殊情况。   司骁骐不太在意萧晨的态度,他现在着急的是“时间”。从静海馨苑到安海医院只要5分钟,自己必须在5分钟之内问出这人姓名和联系方式,毕竟每天卡着钟点守株待兔太不可科学了。用文艺一点儿的说法,早一步晚一步,就错过了。   车子停靠在静海馨苑站,上来了三四个乘客,司骁骐关上车门正打算问问那睡猫叫什么、在哪个科室时,一个大妈抓着扶手站到了驾驶座旁边。   “司机师傅,我去安乐林小区要在哪站下?”   “新安里东街。”司骁骐简洁地答道,同时扭头瞟了一下萧晨。萧晨已经站在了后门处,正看着窗外的街景,从监控里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一头浓密的黑发。   “那我下了车该怎么走?”大妈继续问。   “往前走不到50米右转就行,”司骁骐飞快地回答完,抬高了嗓门嚷一句,“哎,那个……你在哪个科室啊?”   萧晨把目光转过来,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大妈又问了,“那如果我回来的话,也要原路返回么,你们这环行线是怎么个环法的?”   “啧,大妈,您回来的时候原路回到东街站,然后过马路等返程的车就行。”司骁骐踩了一脚刹车,摘了一个档,把车速放慢了许多。透过后视镜,他看到萧晨又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哎,我问你呢,”司骁骐又嚷了一声,“你叫什么啊?”   这个问题激怒了旁边的大妈,老太太不满地说:“我还没问完呢,你怎么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你就这么为乘客服务啊?再说,你开车怎么还跟人家聊天啊?”   “得得得,大妈,我错了大妈,您还要问什么?您问我答,绝对知无不言。”司骁骐立刻投降认错,同时又踩了一脚刹车。   开玩笑,一共就5分钟路,这大妈再多问俩问题自己就没机会勾搭帅哥了,总得为自己争取点儿时间吧,司骁骐玩命地放慢车速。   “我问你,我还想去趟建新园,从安乐林路要怎么走?”   司骁骐不由自主地又踩了一脚刹车,因为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实在有些麻烦。只是,很快他就听到后边响起了一片滴滴滴滴的鸣笛声,吵得他不得不往下踩油门。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左侧飞速超过,在交错的瞬间,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男人探出头来冲着司骁骐扯开嗓门怒吼:“你丫有病啊!”   司骁骐张张嘴,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真的挺有病的。   等他把车子停靠在安海医院站时,那个大妈正在问他第六个问题……   ***   萧晨下车的时候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司骁骐沮丧地打开车门扭头冲自己咧咧嘴的样子实在可乐。   他慢慢走着,心里有点儿敲鼓,这司机追着自己问姓名和科室是个什么节奏?总不至于坐公交车也要实名制吧。他说“我每次都看到你睡一路”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他说“我就怕你睡过站”,现在的司机还负责叫醒?另外,还有那轻佻的语气、直白的态度、直眉瞪目的眼神。   萧晨站住脚步叹口气,现在想想,似乎一切迹象都指着一个方向,就差问一句“约么”了。   他脑子里有点儿乱,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司机的声音颇具“催眠效果”,自己每天都多坐几站地就为了能多睡会儿,弥补在家不能安寐的缺憾。不过现在……事情好像有点儿复杂化了。   萧晨一边往医院宿舍区走一边琢磨着,要是真能有这么个“伴儿”似乎也行,这人的身材看起来挺不错。性格嘛,除了怂点儿也没什么,还算随和大方,怂点儿就怂点儿吧,这样的人在床上摆布起来应该也不费劲。   至于“长期合作伙伴关系”……萧晨目前没这个想法,准确地说,他不想跟任何人有“长期”关系。这个圈子想找个天长地久实在太难了,人总得面对现实,他已经过了那种“为爱奋不顾身”的纯真年代了。   如果只是床伴,萧晨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唉,想什么呢,”萧晨挠挠头发,自嘲地笑笑,“没准儿自己会错意了呢。”   一边想着,他一边推开沈鹏宿舍的房门,他记得沈鹏今天应该没班,去他那床上先躺两个小时,五点就该上班了。   萧晨站在沈鹏的床边,虽然他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可是一看到那脏兮兮的枕头和凌乱的、洒上过不知道什么汤汁的床铺他就忍不住想拔脚就跑。   萧晨跟沈鹏是大学同学,不在一个宿舍可关系不错。沈鹏以前总说萧晨处女座有洁癖需要看心理医生,可萧晨觉得沈鹏才需要看心理医生,他绝对有心理疾病——脏癖!   萧晨打开柜子,从里面抽出一条看起来似乎是干净的床单随手铺上去胡乱躺下,他宁可睡沈鹏的脏床也不愿意躺别人的铺位,毕竟跟沈鹏那么多年交情,潜意识里觉得那是自己人,睡他的床没问题,睡别人的……还是快算了吧。   他迷迷瞪瞪地躺着,走廊里不时传来脚步声,总觉得那脚步声匆忙得好像是奔走在抢救室绿色通道里。这其中,似乎还掺杂着担架床在地板拖动时哗啦啦的声音。萧晨条件反射一样竖着耳朵去听,极力想从那些杂音中听出急救呼叫铃的声音。   自虐!   他愤愤地拽过被子蒙住头,使劲儿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最后一个夜班了,明后天就可以休息了,坚持。   ***   周四对于司骁骐来说就是周末,他上三线班,每周只有周五能休息一天,所以他跑完今天的末班车后直接冲到了乔鑫的小饭馆里。   乔鑫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火锅店,店里一共就十二张桌子。开店的本钱是司骁骐给他的,当初为了让乔鑫收下这笔钱,司骁骐可是费了不少口舌,最后说好了算是入股,将来如果开成“乔氏餐饮集团”自己要拿干股,要最大的分红。   两年多过去了,“乔氏餐饮集团”还在酝酿中,乔鑫的小火锅店倒是在民间食客中赢下了不错的口碑。司骁骐劝他盘个大点儿的铺面,把生意扩大些,乔鑫却不同意,他说:   “哥,我想再多攒点儿钱,直接开分店,把这间店打造成‘老铺’,这样能显出咱这火锅有历史有实力。”   “你快拉倒吧,什么历史悠久实力强大,不就是显得逼格高点儿么。”司骁骐嗤之以鼻。   乔鑫嘿嘿笑着,又说,“再说了哥,我这店就开在静海馨苑门口,客流量有保证,而且离你还那么近,咱哥俩住近点儿多好,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滚蛋吧,我还用你照应,哪次不是你惹了麻烦丧着脸跑回来找我?”   乔鑫摇摇手指,摆出一副吊炸天的神态说:“NO,NO,NO,那老头子的事儿不就是我给你摆平的吗?”   司骁骐一下子不说话了,噎了半晌之后辩解说:“你不过就跑了趟腿儿,还不是按我的指示办的。”   “可冲锋陷阵、杀敌于无形之中的却是我啊。”   “得得得,就你行,算你的功劳行了吧。”司骁骐不耐烦地挥挥手,“周四我下了夜班请哥儿几个喝酒,我周五休息。”   “那干脆就在我店里吃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都是吃,还不如去我那儿,我让菲菲买点儿好肉,烤点儿肉串。”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周四晚上司骁骐下了末班交了车,来不及换衣服就直接冲去了乔鑫的小店。   小店就开在静海馨苑小区门口,距离司骁骐租住的静海馨苑一号楼B102号步行只有20分钟,乔鑫住楼上1004号房。说起来,司骁骐住的还是乔鑫家的房子,当时乔鑫听说他把房子卖了,要把自己的房子让出来给他住,司骁骐最后住了乔鑫家的半地下室。房间不大,只有墙壁上沿的一溜小窗户能透出光来,光照时间也很短。但是司骁骐并不在意,他白天几乎没有机会呆在房间里。   乔鑫坚决不要房租,司骁骐也不多说,拍拍他的肩头说了句“好兄弟”。   于是司骁骐每天步行半小时到总站开始一天的运营,下班后去乔鑫家的小火锅店蹭点儿吃的然后回去倒头就睡。周而复始,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司骁骐觉得自己终于从那场毁灭性打击中恢复过来了,相信再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开始尝试着让一切回到正轨了。   小火锅店里灯火通明,五个大小伙子围着热腾腾的铜火锅聊得欢实,桌子上两瓶“白瓶绿标”已经斟进了玻璃杯。白菜豆腐粉丝茼蒿,新鲜的毛肚配上羔羊后腿肉,这是大家伙儿都爱吃的。虽然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但是兄弟聚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喝着可口的小酒,聊聊过去说说现在,这就是最真实的生活了。   这顿饭算起来是应该是宵夜了,不过既然是自家的生意,也就无所谓早晚。大家吃的很尽兴,乔鑫在倒酒,程子华正用一把锋利的长刀剔着烤羊腿,司骁骐用一根筷子敲着碗边儿嚷嚷:   “谢了啊哥儿们,那天亏得你们去给我解了围。”   “哥你丫有病吧!”乔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跟哥儿几个说‘谢谢’?打我们脸呢吧。”   “不不不,”司骁骐认真地说,“我说真的,大夜里的哥儿几个陪我折腾了一晚上。”   “太不拿兄弟当人看了!”在座的几个群情激奋,“哥这话的意思我听出来,这是跟咱们生分了,好不楞登的要跟咱们说‘谢谢’了。”   张昊阴阳怪气地说:“哎呦,哥,这顿饭咱们是不是得AA啊?”   司骁骐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说这个了,无聊!”   “就是,”乔鑫大笑着说,“哥你是没看到那老头都吓成什么样子了,一出医院就软了,坐在地上死活不起来。我说带他回医院再查查,他死都不肯;我说开车送他回家去,他吓得都快哭了……哈哈哈哈。”   “就是,”旁边的赵宇新也附和着说,“对付这种人,跟他讲道理屁用都没有,就这招最管用了,就得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害怕’!妈的,敢跟大哥滋毛寻事儿,这是活够了!”   乔鑫喝高兴了,手舞足蹈地模仿那老头的样子,桌上一片笑闹声。混乱中程子挥舞着刀子不小心冲着乔鑫的胳膊就划了过去……   那锋利的可以剔羊腿的刀!   “哎呦,妈的!”乔鑫一下子跳起来,“这谁啊,看着点儿人嘿!”   司骁骐抓过餐巾纸捂住乔鑫的胳膊,鲜红的血迹迅速浸透了纸,司骁骐皱着眉看了看说:“得,去医院吧。”   距离最近的医院就是安海医院,司骁骐忽然很想对程子说“干的漂亮”!   ☆、第七章   司骁骐出去打车,程子用一条干净的毛巾把乔鑫的手臂缠起来,嘴里不住地赔不是。乔鑫骂骂咧咧地说自己一身的“艺术”就这么被毁了,说程子居然捅自家兄弟一刀简直不是人……   旁边的张昊听得烦不胜烦,一巴掌拍乔鑫头上说:“你快闭嘴吧,听着都闹腾。”   乔鑫委委屈屈地闭了嘴,愤愤不平地再说一句:“我这纹身,这都是艺术品!”   司骁骐进门时正好听到这么一句,他撇撇嘴说:“行了艺术品,赶紧走吧,赶明把你那皮剥下来可以做灯罩。”   “法西斯!纳粹!屠夫!”乔鑫发出愤怒的咆哮。   程子他们想着跟着一起去医院,可是司骁骐坚决拒绝了:   “去那么多人干嘛,打狼啊?”司骁骐声色俱厉地说,“那么多人去医院不嫌乱啊。再说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万一再传染点儿别的病呢,都别去了!”   “别啊,”程子有点儿着急,“人多可以帮把手啊,又得挂号拿药什么的,小乔基本废了,我们去了还能搭把手。”   “不许叫我‘小乔’,”乔鑫气哼哼地嚷一句,然后在司骁骐的瞪视下低下头。   “你看看你们这群人的样子,”司骁骐指指他们,“个个看着就不像好人,这一大群呼啦啦去了,没准人家还得报警。”   “啧啧啧,”张昊摇摇头,“哥,你还是先撒泡尿吧,这屋里没镜子。”   “滚蛋!”司骁骐不自在地摸摸头顶,心想老子好歹是有头发的好么,你们四个抽得什么疯一块儿推一个光头?   “真不用我们去?”程子很是过意不去,毕竟没事儿捅兄弟两刀这种没溜儿的事儿是他干的。   “不用,”司骁骐豪迈地一挥手,“这都几点了,该干嘛干嘛去,我一个人就行。我俩住一块,楼上楼下的也方便,你们明天还上班呢。”   那几个点点头,集体开始掏钱包凑钱,被乔鑫一脚踢过去:“凑什么钱,老子看病的钱还是有的,揣着你们的臭钱赶紧滚蛋!程子,赶明儿请大爷喝酒,赔礼道歉!”   程子笑嘻嘻地点头。   旁边的司骁骐终于耐不住了,大吼一声:“都别废话了,赶紧走,去医院!”   他拖着乔鑫,一路急匆匆地往外走,刚刚叫来的出租车停在门口。   程子挠挠后脑勺感慨一句:“大哥真仁义,你看,小乔伤了,他比小乔还着急,急着忙着就往医院赶。”   司骁骐脚下踉跄了一下,没敢回头。   等上了车,司骁骐一个劲儿地催司机开快点儿,乔鑫很感动,觉得自己没白认这个大哥,借着酒意不断地说“谢谢”。而司骁骐也很坦然:兄弟伤了,必须尽快送他去医院;去了医院没准儿就能勾搭上帅哥,这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色”、“义“两相宜,简直绝了!   乔鑫一眼瞥过去,看到司骁骐脸上的诡异的微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妈的,这笑得也忒邪乎了。   ***   孙婧在治疗室忙着核对病人的注射液,所有的药品都有编号对应相对的床号,每次用药都要经过三查七对,一点儿也马虎不得,所以孙婧最烦在这个时候来急诊。她是资深护士,虽然来急诊室的时间不长,但也被划归到责任组,帮助医生处理紧急病患。今天晚上病人不多,她暗自窃喜,希望这个状态能维持到天亮,明天她就能休息了。   就在孙婧把最后一瓶药剂注射到液体袋里时,分诊组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孙姐,有个外伤急诊,应该是需要缝合的,萧大夫刚进抢救室了,你先去看一眼呗。“   孙婧甩甩手,转手去拿了一个缝合包。   缝合室门口坐着一个大汉,油光锃亮的秃脑壳,面红耳赤、满身的酒气,穿着一件紧身背心,一条肌肉遒结的胳膊上满布纹身,那纹身从肩胛一直蔓延到手腕处。   流氓!   夜半三更、流氓带伤,孙婧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流氓黑社会茬架呢。孙婧最讨厌这种人,无事生非祸害社会,除了给别人找麻烦什么用都没有。每次碰上这样的事儿都得招来警察的询问,而且这种外伤虽不难处理但麻烦得要死,清创、缝合、皮试、打破伤风,简直能琐碎死。   于是指望孙婧和颜悦色、软语温存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怎么搞的?”   “刀划的。”   孙婧皱眉看看伤口,这得是西瓜刀吧,呵,不但打架,还使用管制刀具,这得报个警。   “护士,”司骁骐捏着挂号条问,“我们是去外科诊室排号吧?”   “跟我过来。”孙婧扭头进了缝合室。   乔鑫抬屁股就往里走,司骁骐有点儿犹豫,跟在后面要进去。   “你进来干嘛?”孙婧拦住司骁骐,“病人进来就行了,你在外面等着!”   “哎,不是,”司骁骐探头看一眼缝合室,里面没人,“这不让大夫给看看么?”   “看什么?我先清创!”孙婧推了一把司骁骐,呼啦一下就关上了门。   司骁骐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觉得剧情的走向完全不在预期之内。他摸着鼻子在缝合室门口转悠,一错眼珠的功夫发现每个诊室门口都亮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当值医生的名字还有照片。   真是人性化管理,简直业界良心,必须点赞。   司骁骐美滋滋地凑过去一件件查看,一边看心里一边默念,小帅哥,你可千万别是病房的,更不要是妇产科的,要不然我兄弟可就白伤了。   走廊尽头,外科2诊室的灯牌亮着,萧晨那张带着极淡笑意的脸清晰地显示出来。司骁骐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瞅了一会儿,愣是从这证件照里看出小帅哥“随性洒脱”的性格特点来。   萧晨?好名字!司骁骐在心里默念一下,觉得这个夜晚无限美好。他扭头立刻奔回缝合室,敲敲门探进去一个脑袋,正看到乔鑫龇牙咧嘴的表情。孙婧夹着一块酒精棉擦他的胳膊,一边擦一边说:“大男人忍着点儿,怕疼就别打架啊。”   乔鑫咬着后槽牙敢怒不敢言,直眉瞪目地盯着孙婧的脑门,锃亮的脑壳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个……护士,”司骁骐笑嘻嘻地说,“萧晨萧大夫去哪儿了?我是他朋友。”   孙婧不耐烦地抬起头瞥他一眼,觉得这人八成是乱攀亲,要真是萧大夫的朋友刚才就说了,哪儿还等得到这会儿?   “萧大夫在抢救室呢。”孙婧又低下头按一块酒精棉在乔鑫的胳膊上,换来乔鑫一阵哆嗦。   “那个,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这谁说得好,得看病人……哎,我说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出去!”   司骁骐讪讪地退了出去,想想这也算功德圆满,一下子就知道了小睡猫的名字和科室,下一步就是要到电话号码了。他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觉得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你怎么在这儿呢?”萧晨歪着脑袋诧异地问。   “哎哎,”司骁骐激动地要蹦起来,直接就去抓萧晨的手,“我找你半天!”   萧晨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被司骁骐握在一双大掌中,感觉那叫一个别扭——我跟你很熟么?萧晨微微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刚一动司骁骐便又攥紧了些,“哎呀萧大夫,我一直在找你呢。”   萧晨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嗯,找我干嘛?”说着,微微用力抽自己的手,没想到的是,这次很轻易地就从对方的掌心挣脱了。   萧晨微微捻动指尖,刚刚那种触感还停留在手指上,有力、温热、带着粗糙的感觉,跟自己的手完全不一样。   “萧大夫,”司骁骐自然而然地把胳膊搭上萧晨的肩头,把人往旁边带了带,站到了走廊的边沿,仿佛是为了不妨碍他人通行,同时凑过去小声说,“我有点儿事儿找你。”   萧晨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司骁骐的话上而不是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上,他心里有点儿打鼓,总觉得司骁骐的肢体动作有点儿……那个意思。   我跟你有那么熟么?萧晨再次腹诽,他很不自在地刚想往旁边撤一步以便躲开司骁骐的手时,司骁骐却状似无意地放下了手臂。   表现出足够的亲昵却又不轻浮,满含暧昧却又适可而止。   那动作之流畅、神态之自然,一看就是惯用伎俩,不知道以前干过多少回了。   萧晨在心里冷笑一声,看不出来啊,这公交司机也是个流连“草”丛,风流成性的家伙呢。   这样的人会认怂?萧晨撇撇嘴,觉得自己对他的初步印象有误,搞不好这人扮猪吃老虎呢,自己还是得小心点儿。   “什么事儿?”萧晨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他跟司骁骐之间纯洁得如同初雪一般,“你又撞了一个老头儿?”   “呃?”司骁骐忽然有点儿卡壳,“什么老头?”   “你上次不是撞了个老头么?”萧晨好笑地问,面对司骁骐的错愕,他很是得意,觉得这货在自己跟前露怯发傻简直让人痛快。   “上次?”司骁骐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圈儿萧晨,一拍巴掌惊呼起来,“上次那个大夫就是你啊!”   萧晨点点头。   “哎,那天你带着口罩我都没认出来。”司骁骐一把又搂上了萧晨的肩头,同时大力地拍一拍,一边拍一边说,“这就是缘分啊,缘分,要不说咱俩有缘分呢!”   萧晨眯着眼睛,一边感受司骁骐温热的大掌拍在自己肩头的感觉,一边暗自冷笑:你不就是想问“约么”吗?   “你今天干嘛来了?”萧晨无比淡定地问,完全无视了司骁骐的大手。   “哦,我朋友伤了,”司骁骐笑眯眯地说,那感觉好像是在说“我情敌伤了”一样。   “什么伤?”   “刀伤……“司骁骐看一眼萧晨的表情,“我们没打架,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吃饭?”萧晨皱着眉问,“吃顿饭还能吃到医院来挂急诊?”   “啊……这不……不小心吗?”司骁骐挠挠后脑勺。   “我看看去,”萧晨转身推开缝合室的门。   一个秃头大汉正呲牙咧嘴地坐在诊疗床上,脑门上全是汗,一条布满精美纹身的胳膊伸着,孙婧正在拆针包。   这条大花胳膊好眼熟!萧晨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来什么,他扭过头去死死盯着司骁骐。   你妈的,你果然扮猪吃老虎!   ☆、第八章   司骁骐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人忽然变了脸色是怎么回事儿。   萧晨指指乔鑫:“这是你兄弟?这不是那老头的大侄子么?”   “嘿嘿,”司骁骐干笑两声,“这不……没办法了么。”   “你这算什么?吓唬那老头你混黑社会的吗?”   坐在一边的乔鑫不乐意了,他虽然不太明白大哥跟这个大夫有什么恩怨情仇,不过好歹是参与了“恐吓事件”的,大概也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说:“哎大夫,我可不是混黑社会的啊,我就一老实本分的良民,您看那天我态度多好?绝对的尊老敬老,恭敬谦和。您不能看见个光头就说他是黑社会啊,没准儿我还是慈眉善目的出家人呢。”   萧晨看看那条大花胳膊,扬扬眉。   “真的,萧大夫,”司骁骐也跟着辩解,“说我那天真是诚心诚意地道歉来着,你也看到了,我不是那惹了事儿就跑的人啊。”   萧晨瞥一眼,忍不住乐了:“你这也叫‘诚心诚意道歉’?最后那事儿怎么了的?”   “还能怎么了?我这几个兄弟本来想跟着他回家去伺候他,老头怂了,承认自己不过是想讹人来着。第二天他自己去交通队销案去了,这事儿也就了了。”司骁骐摆出很委屈的样子说,“我都没找他要医药费,那天晚上那堆乱七八糟检查花了我小一千。”   萧晨想起那个晚上,老头攥着自己的白大褂可怜兮兮地说:“大夫,我可以回家了么?”又想起他被四个彪形大汉簇拥着走出医院,活像被押赴刑场似的背影……   “你可真行,这招真够阴损的。”   “没办法啊,”司骁骐耸耸肩,“那老头摆明了就是要敲竹杠,我有多少钱够他敲的?今天头疼明天腰疼,这后遗症肯定没完没了。”   萧晨笑着说,“被吓成这样肯定有后遗症,我估计这老头今后都不敢坐公交车。”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诊疗床走过去。从孙婧手里接过那条大花胳膊仔细看了看,抬头问:“你们吃饭使什么餐刀能伤成这样?”   “剔羊腿来着。”   “呵,宵夜还挺丰富。”萧晨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乔鑫的伤口,看看孙婧手里拿着的缝合包说:“去眼科拿套针线过来。”   孙婧诧异地问:“为什么?”   “眼科的针线细,缝了不容易留疤,快微乔长得太慢还结疤。”   乔鑫眼泪都快下来了:“医生,你真好。”   “别想多了,我只是心疼这纹身而已。”   乔鑫的眼泪真的下来了。   趁着孙婧准备东西的时候,萧晨端着手看乔鑫的胳膊,他一直觉得那条大花胳膊看起来挺漂亮,这会儿有机会更是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纹身还真挺漂亮。”   “那是,”乔鑫沾沾自喜地说,“这纹的是半胛全臂不动明王,寓意慈悲心坚固,无可撼动。‘明’者,乃智慧之光明,‘王’者,驾驭一切现象者。”   “喝,真高端。”萧晨轻笑一声,“漂亮!”   “高端什么啊,”司骁骐笑着说,“纹身师是我朋友,不要钱的,这小子占便宜没够,挑了个最复杂面积最大的纹,生怕纹少了吃亏。”   说话的功夫,他两只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萧晨。   乔鑫狠狠地白了司骁骐一眼,没敢说话,因为他觉得大哥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儿。   “别动,”萧晨稳住乔鑫的胳膊开始处理他的伤口,“这可得缝好了,这么漂亮的纹身别给毁了。”   “你喜欢啊,要不要来一个?”司骁骐站在萧晨的侧后方,看着萧晨好看的颈部线条,别有用心地问,“不要钱。”   “不了,”萧晨摇摇头,“我还是欣赏欣赏就好了。”   司骁骐无所谓地耸耸肩,侧着脑袋专心地看着萧晨。萧晨的侧面挺好看,他有一道笔直的鼻梁,微微垂下的眼睑让他看起来有种安静的感觉。真好看,司骁骐得意地想,这小子看起来真是顺眼极了。   乔鑫看看细细打量自己胳膊的萧晨,再看看细细打量萧晨的司骁骐,紧紧地闭上嘴,专心地观察着,因为凭他对司骁骐的了解,眼前这个让司骁骐看傻了的大夫八成是自己“大嫂”的候选人,他得先摸摸情况。这是件大新闻,足以在兄弟中间炫耀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一想到自己一手掌握了司骁骐的最新情感动向和相关八卦绯闻,乔鑫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说他怎么那么积极送我来医院呢,乔鑫在心里冷笑一声,以前一起跑车的时候受得伤可比这个重多了,他司骁骐自己就骨折过两回,哪回也没见他这么紧张!   原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过是架过墙梯。   ***   实事求是地说,乔鑫的刀口虽然长但伤口并不深,萧晨很快就处理完了。他一边摘手套一边嘱咐注意事项,乔鑫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听得很认真,同时偷空冲司骁骐丢眼色,那意思是“要电话啊,别傻站着。”   司骁骐看一眼旁边杵着的孙婧,没吭声。   收拾完了,萧晨带着乔鑫回诊室写急诊病历,孙婧回去继续跟那堆瓶瓶罐罐作斗争。急诊病历都写完了,司骁骐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   萧晨微微眯了眯眼睛,乔鑫两只耳朵竖得象天线。   “萧大夫,”司骁骐坦然地掏出手机,“我给您留个电话吧,以后有什么事儿我能帮忙您就说一声。那天您替我说话来着,我能听出来,真仗义,谢谢您。”   这番话说的义正词严诚恳真挚,有理有据有情有义,萧晨本想客气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可是一看到司骁骐那认真的模样,浓重的眉毛压着一双雪亮的眼睛,透着那么真诚,还有掌心的那部已经解锁的手机……他心里一松,自己的电话号码脱口而出。   说完萧晨就后悔了,而且是后大悔了。   事实上,如果十五分钟前司骁骐跟他“要电话”他还是挺期待的,但是现在他有些迟疑了。   一开始,他以为司骁骐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交车司机,虽然有点儿怂,但是这样也挺好的,将来分的时候也不会死缠烂打闹得满城风雨。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人扮猪吃老虎,满肚子都是阴招,当真斗起来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萧晨这人最怕麻烦,无论是床上床下,他就喜欢简单直接,最好凡事都在他的掌控中不出一点儿岔子,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司机那种能乖乖听话的人吗?必须不可能啊!   可是,晚了。   萧晨感到自己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他知道,至此,他跟这个人恐怕再也扯不清关系了。   司骁骐带着乔鑫走出医院大门时,乔鑫终于忍不住了。他浑身所有的神经元都高度亢奋——自己亲眼见证了大哥勾搭帅哥啊,太激动人心了。乔鑫觉得自己生平大小受伤数十回,就这次伤得最值、最有意义。   “大哥,我看出来了。”   “嗯,”司骁骐点点头,“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乔鑫把脑袋要成拨浪鼓,“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不过……我觉得萧医生配你有点儿……亏了。”   司骁骐站住脚步,凶狠地盯住乔鑫。   “真的,”乔鑫勇敢地梗着脖子,“我觉得两年前的你倒是还配得上萧医生。”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乔鑫嘿嘿地笑着,伸手摸摸自己的大光头:“大哥,上次昊子说的车行那事儿,你真不想想,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司骁骐瞪乔鑫一眼:“我就知道你小子又憋着这事儿呢,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到时候呢,我有我自己的安排。”   “可是大哥,”乔鑫有些急了,“你拿这话都应付我们好几次了,到底什么时候才‘到时候’啊。”   “别急,”司骁骐抬头看看天空,墨蓝色的天幕上几乎看不到星星,只有路灯冷冷的光。   “别急,总有一天我得把这个局翻过来!”   ***   第二天,萧晨下了夜班,头疼欲裂地在站台上等29路公交车。半小时过去,他已经错过了4趟车了,却始终不见司骁骐的影子。   萧晨揉揉脑袋放弃地登上了第五辆停靠的29路,司机是个大叔,有一副嘶哑的烟酒嗓,一路都在撕心裂肺地嚷“快点快点”,那声音逼得萧晨忍不住想那吸痰器帮他清理清理气道。   一路也没能睡着,萧晨无奈地笑,只听说过有“颜控”的,没听说有“声控”的,自己难道只对司骁骐那副嗓子有反应?   他坐在晃动的车厢里又掏出了手机,收件箱里有封电子邮件,上面写着:萧晨,我叫司骁骐,29路公交车司机,改天请你吃饭,谢谢出事儿那天你帮我说话。   这理由……我要怎么拒绝?   萧晨慢慢地回复一个“好”字,在按下发送键的同时意识到,恐怕自己也没真想“拒绝”吧。   下了车,他慢慢伸个懒腰,真是累坏了。这周他连续五天大夜班简直创了记录,急诊夜班通常不会这么排班,但是这周有特殊情况,他硬着头皮替同事顶了一周下来。这会儿暖暖的太阳一晒,萧晨觉得自己简直要散了架。   打开房门泡个热水澡,拉上遮光窗帘,犹豫了一分钟还是关上了手机,然后他果断地往嘴里扔了半片安眠药,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吃的。   只是这周实在是累狠了,他需要一个充足的睡眠来面对未来一周的工作和……司骁骐。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天色大亮,萧晨知道,那一定不是星期五的太阳。   打开手机,收件箱里有条未查看短信:萧晨,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你手机都关机,不知道是不是在休息。我这周只有今天休息,本打算请你吃饭的,不过看起来没机会了,以后再说吧。好好休息。   发件人是司骁骐。   萧晨忽然觉得自己二了,自己一个急诊科大夫,那工作时间简直“反人类”,司骁骐是个公交司机,整个白天都在路上跑。跟这么一个人在一起岂不是“白天不懂夜的黑”?甭说在一起腻歪了,保准连打一炮的时间都约不出来!   这么一想,自己刚刚才蠢蠢欲动的心也不“蠢”了,那点儿“欲”也动不起来了。   萧晨颓然地把手机一丢,看着窗外高悬的日头,开始收拾衣柜里的春装,毕竟夏天要来了。萧晨有一个很大的衣柜,曾经这个柜子里放了很多衣服,这会儿空了一半。他从一个角落拽出来一件浴袍,浴袍的口袋里还有一条皱皱巴巴的领带。   浴袍是自己的,领带是赵凯的,萧晨还记得这条领带绑住自己手腕时的感觉。他把浴衣连同领带团一团,顺手塞进了一个大号的垃圾袋里。   居然还没扔干净!   萧晨看看房间,觉得自己应该“彻彻底底”地大扫除一下。   果然,他很快地从书柜的抽屉里翻出了赵凯的两个笔记本,上面是他做的病理解剖笔记,萧晨毫不迟疑地把它也丢进垃圾袋。   现在感觉好多了,萧晨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确信一切其实都可以刷新重来一遍。   包括爱情。   认识赵凯是在读研的时候,赵凯研三他研一,两个人爱得蜜里调油最终也抵不过父母的泪眼攻势,赵凯首先败下阵来。他曾经抱着萧晨一遍遍说对不起,萧晨一边说“没关系,我懂,我理解”一边异常决绝地跟赵凯彻底分了手。   赵凯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能理解我吗?”   “我能理解你不意味着我能接受你,”萧晨红着眼睛说,“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和空间了。”   赵凯走后,萧晨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里,他开始轮值到急诊室,他开始严重失眠。   ☆、第九章   周日,萧晨百无聊赖地在家里转了N圈儿之后,决定去流火转转。   流火不是酒吧而是个书吧,沈鹏在读研时忽然有一天迷上了昆曲,每周跑去师大旁听戏曲选修,于是认识了个文艺小清新。小清新走森女系,成天就是花布裙黑长直,一直想开个书吧,风雅又悠闲,至于能否赚钱生存,那是她爷们儿考虑的事情。   女孩叫唐晓秋,沈鹏对她真是爱到骨头里去了,找到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姑娘娶进门,还拿出了所有家底儿给老婆在师大门口租了个小门脸房。两层,一层卖饮料和简餐,二层卖书,还布置出一个小小的阅读区,有柔软的布艺沙发和精巧的小茶桌。这个地段选的极好,师大向来是文理并重的,有文科生的地方,这种“装逼”气息极为浓重的书吧就一定会有市场,果不其然,小书吧的生意蒸蒸日上。一开始,沈鹏累死累活挣钱养家倒贴买卖,现在从经济收入上看,他已然沦落成“吃软饭”的了。   萧晨推开七月流火的玻璃大门时,沈鹏正在款台后边跟他老婆腻歪。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眼睛瞎了啊。”萧晨站在门口大声嚷嚷。   “卧槽,你终于来了!”沈鹏从款台后边蹦出来,他在内科病房,跟萧晨的休息时间总错着,不容易碰上。   “你找我干嘛?”萧晨随意捡了一把椅子坐下,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天天让我来流火,到底什么事儿?”   唐晓秋端出来一杯梅子茶,萧晨说:“嫂子,要么乌梅汁,要么绿茶,咱们能不混着喝么?”   唐晓秋用明亮的大眼睛控诉了一下萧晨的“不懂风雅”后直接拿过来一听冰镇可乐。   “谢谢嫂子!”萧晨笑得很开心。   沈鹏拖过一把椅子坐在萧晨跟前,“我跟你说件正经事儿,为这事儿我费了大劲儿了。”   “快放!”萧晨满意地灌下一大口可乐。   “你单了也大半年了吧?”沈鹏笑眯眯地问。   萧晨瞥他一眼,兴致缺缺地放下可乐:“沈婆子,我就知道你有一颗火热的姑婆心。”   沈鹏丝毫不受萧晨的影响,兴致勃勃地说了这么一件事儿:原来沈鹏没事儿的时候会在书吧陪媳妇,时间久了自然也认识了很多大学生,男女都有。漂亮姑娘呢,自己看两眼养养眼,帅气小伙子呢,媳妇多看两眼养养眼。不过自从大半年前兄弟失恋,沈鹏便多了一个心眼儿,再遇到帅哥便不那么大方地让给媳妇招呼了,他总是自己凑过给兄弟物色物色。   于是在唐晓秋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沈鹏插手皮条业务,悄无声息间已经给萧晨物色好了一个“伴儿”!沈鹏之前好几次让萧晨来店里坐坐就是为了这事儿,萧晨一直没什么空儿,也不知道沈鹏神秘兮兮地要干嘛,也就一直没理他这茬儿。   “今天还真是赶巧了,他一会儿要来拿一本预定的书。”沈鹏大力地拍着萧晨的肩膀,“这小伙子法语系的,今年大二,不为钱不为性,就是想认真谈场恋爱。上好小鲜肉一块,你要把握住啊。”   “你快拉倒吧!”萧晨立刻打了退堂鼓,他最怕这种事儿,他现在只想谈性不想谈情,“你给我介绍这么一个小纯情,万一人家认真了怎么办?”   “认真了不好么?”沈鹏诧异地问,“你还想419啊?”   “认真有什么好的,”萧晨转转脖子,“认真了多麻烦,再说为什么他认真了我就也得认真,万一我不喜欢呢,到时候我怎么抽身?”   沈鹏诡谲地一笑:“你会喜欢他的,你小子什么口味我还不知道?”   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声响,一个大男生推门进来。   沈鹏拍着巴掌:“说曹操曹操到。”   萧晨眯了眯眼睛,觉得沈鹏这厮真不是一般的烦人,每次都挺能戳人的。   这事儿目标明确,双方都没什么好迂回的,沈鹏三言两语做完介绍就迅速闪人了。   萧晨挣扎了两秒,终于叹口气说:“你叫夏子涵是吧,我不想坑你,沈鹏是我兄弟,所以他说话基本没谱儿。我呢,刚结束一段感情,现在工作又忙得要死,我一没心情、二没时间,所以我觉得我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谈恋爱。”   夏子涵淡定地说:“可我挺喜欢你的。”   萧晨一口可乐喷了出来:“你……喜欢一个人就用……三分钟?”   “你用了三分钟判定我们不合适,我当然就可以用三分钟判定喜欢你。”   “夏子涵,我没说‘我们不合适’,我是说‘我的’状态不合适。”   “所以你也承认了,我们在一起其实还是‘合适的’,只是你不在状态而已,没关系,我可慢慢帮你调整状态。”   萧晨目瞪口呆,傻了。   沈鹏躲在款台后笑得死去活来。   夏子涵大大方方地说:“要不这样,咱们试试,如果合得来就处处看,要是不行就拉倒。我不会缠着你,缠着也没用。”   萧晨不说话了。   ***   从周一开始,司骁骐连续三天都没能接上萧晨,他琢磨着可能萧晨这周的值班表又发生了变化,于是果断地打了个电话。   萧晨看着手机上司骁骐的名字欢快地蹦着,心里挣扎不已。事实上他更愿意接受司骁骐的“勾搭“,可是一想到司骁骐“扮猪吃老虎”的一幕他就觉得心累,而且预计将来会更累,自己真没那个心力跟这么个人斗智斗勇。   他现在就想要简单,小鲜肉比老火腿简单多了。   是的,司骁骐就是条老火腿。一看就是经过长年的烟熏火燎,满身烟火气,油滑油滑的。   虽然可能也挺美味的。   萧晨就这么挣扎着看着屏幕暗了下去。   司骁骐听着手机里的女声说:“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觉得大事不妙。   巧合的是,萧晨也觉得事情要坏菜。因为今天小鲜肉约他一起吃晚饭时明确地表示“可以不回宿舍”。萧晨戳着盘子里的菜,看着小鲜肉坦荡真诚的脸,挣扎成一团。   毕竟这几天跟夏子涵的接触让他觉得这人还真是对自己的胃口——除了年纪太小。年纪小,容易对感情太认真,容易对未来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   “萧大哥,”夏子涵说,“我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挣扎的,你情我愿我又不会讹你,结了婚还允许离婚呢何况咱俩这样。”   啪的一声,萧晨把盘子戳到了地上。   乔鑫今天也觉得事情发展要坏菜,因为他带着自己的老婆菲菲出来吃香辣蟹时发现坐在自己左前方的那个人很眼熟。   那不是大哥要勾搭的人么,怎么还带着个小帅哥一起?那画面太和谐,看起来好碍眼!   乔鑫观察得很认真,全然没注意自己的老婆已经把四只香辣蟹全吃了,一口没给他留!   很快,那两人吃完了饭结账,乔鑫立刻招手叫来了服务员。   “我还没吃完呢,”菲菲不高兴地说。   乔鑫贼眉鼠眼地说:“我带你看戏去。”   乔鑫带着自己的老婆,做贼一样遥遥跟在那两人身后,菲菲亢奋得浑身都在抖:“咱们这算帮大哥抓奸么?”   乔鑫挣扎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事实上,我觉得大哥应该是小三儿。”   “真的!”菲菲惊叹了。   “真的,”乔鑫认真地说,“我觉得大哥的底线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那两人一路慢慢地走进一家灯火辉煌的大厦,硕大的霓虹灯闪出华贵的色彩,“锦华大酒店”五个大字让乔鑫感到他大哥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边缘了。   “怎么办?”菲菲着急地问,“你快想个办法啊。”   “我有什么办法?”乔鑫气哼哼地说,“名不正言不顺的。”   菲菲急的直跺脚。   乔鑫摸出手机来给司骁骐打电话,铃声响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听。   “你看,姻缘由天定,我有什么办法。”乔鑫无可奈何地把手机摊给菲菲看。   菲菲拽着乔鑫的手一路跟进去,两个人藏在一大丛绿植后边鬼鬼祟祟地看着那两个人进了电梯。   “你再打一个电话,”菲菲轻声嚷,“快点快点。”   “坏人好事要天打雷劈的,”乔鑫说。   “你坏了大哥的好事,不用天来打雷来劈,大哥就先把你活剥了皮!”   乔鑫无可奈何地拨了电话,响了四声之后居然接通了。   ***   萧晨看着吱哇乱叫的手机很是头疼,小鲜肉还在洗澡,老火腿的追命电话连环而至,本来自己的心就不定……   “喂,”萧晨站在窗户边,天色已经黑了,楼下的车河流淌出艳丽的色彩。   “萧大夫啊,”司骁骐嬉皮笑脸的声音响起来,“我刚刚把手指头给夹了,你今天在医院么,一会儿我找你去看看。”   “我今天休息。严重么,要不我跟值班的打声招呼,你找他去看看。“   ”哦,“司骁骐叹息一声,那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失望,那感觉好像手里的彩票就差一个号码就能中头奖,“你真的不在么?”   “真的。”萧晨听着司骁骐可怜兮兮的反问,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种自责来。   “那算了!”司骁骐用一种几乎可以算的上是赌气的声音说,“反正也死不了人。”   你在撒娇么?萧晨崩溃地想,这口吻是个什么意思?一想到司骁骐那副模样,用一种爱娇的声音说“那算了”,萧晨整个人都不好了。   “司骁骐,”萧晨捏捏眉心,“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有事,”司骁骐果断地说,“我的手伤了……不过,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么?”   “你开车打电话?”   “我刚跑完一趟,这会儿正休息呢。”   “那……一会儿又该忙了吧?”   “是啊,”司骁骐叹息一声,沉沉地笑了,那声音低沉,却有种温润的感觉,慢慢地流淌进耳朵里,沉沉地坠在心里,让人踏实又温暖。   萧晨握紧手机,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热了起来。   “萧晨,”司骁骐用一种百转千回的声音叫出萧晨的名字,萧晨一把攥住身边的窗帘,心里狠狠地顿了一下。   “嗯?”   “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非常重要……”   萧晨屏住呼吸,听到话筒里传来这么一句:“司师傅,该你出车啦,快点快点!”   他猛然松开攥紧窗帘的手,长长吐了口气。   司骁骐默了两秒,飞快地时候;“你明天还夜班么,我下了末班车找你去?”   “我明天白班,这周我上白加黑。”   “司师傅,快点啦!”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那你后天上夜班时我找你去,”司骁骐果断地说,“萧晨,我真的有事儿想跟你说。”   萧晨在听筒里听到车场出车的铃声,同时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下来。   “行,你赶紧去吧,咱们再约时间。”他说。   司骁骐忙忙地挂了电话,几秒后,浴室的门打开了。   小鲜肉头发上挂着水珠,脸蛋被水蒸气蒸得通红,鲜嫩嫩的,他一眼看到晨拿着手机站在窗户边,一脸的欲言又止。   “医院有事儿?”小鲜肉心领神会。   “呃,医院里……你知道我是急诊科的。”萧晨下意识地顺着这个台阶就下来了,这话一说出口,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一直上下翻腾的心忽然就踏实了。   这样就对了,这样最踏实了。   “那行,你走吧,我今晚在这儿睡,我们宿舍锁门了,你付一夜房钱没问题吧?”小鲜肉洒脱地说。   “行行行,”萧晨落荒而逃,觉得自己实在是“好坏好坏”的。   等从大厦出来,萧晨来冷静下来,抬头看看酒店的窗户,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人老了,就没了激情,从不再轻易地相信什么。爱情也好,生活也罢,如果你选择无畏的相信对方,就要有足够的勇气承担被丢弃的结局,而那是年轻人的特权。   萧晨不想被人坑,更不想坑人。所以,老火腿好就好在大家都是奔着一个目的去的,好聚好散,好商好量,不累心,不伤情。   萧晨坐着车子回到家里,房间空荡荡的,走前没有关窗户,一推门进来就能感到窗外吹来的风,凉凉的,回荡在房间里。   这个夜晚,萧晨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心烦意乱,司骁骐的声音始终黏在耳道里,挥之不去,体内的一小团火阴阴地烧着。萧晨觉得自己真是作,又作又自虐,活该憋死。   其实这个夜晚,乔鑫也没睡着,凌晨一点半的时候,他被他大哥的电话从温柔乡里拖了出来,司晓琪劈头盖脸地一通骂,说他多管闲事害人好事,将来一定要遭报应。   里外不是人的乔鑫错愕地放下电话,泪流满面地扑向自己的媳妇,嗷嗷叫着要求“抚慰”。   ☆、第十章   司骁骐放下电话,气冲冲地步行回了家。   他住的半地下室并不很舒服,冬天阴冷潮湿,夏天有些湿热,现在这个季节倒还勉强可以忍受。当初乔鑫还装修了一下,长方形的房间,刷了一层大白,房顶装了个小灯池,灯打开时各种明暗的光线把房间映照得挺有格调。房间的中间用一溜儿小矮柜隔出了会客区和睡眠区,会客区只有一张三人沙发,一张小小的移动茶几。墙上的电视机倒是挺大个儿。矮柜后面就是床,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床品都挺上档次,看着就不便宜。当初司骁骐看着这张床冷笑半天问:“小乔,你放这么大张床干嘛,我都没转身的地方了。”   乔鑫得意洋洋地说:“这样,方便啊。”   “方你个头!”司骁骐狠狠地敲了乔鑫脑门一下,“这房子我每天就睡个觉,弄那么好干什么?那么多盒子是干嘛用的?都给我撤了,要不打扫起来我得多费劲!”   于是菲菲嘟嘟囔囔地把本来填充在房间里的各种从宜家淘换来的小物件挪出去,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便只剩下沙发、茶几、矮柜、电视和床了。   一切都简单粗暴地指向一个现实,这房间最适合拿来睡觉!   司骁骐咣当一声推开门,把手里的袋子随意地往茶几上一扔,里面是调度室小姑娘从24小时便利店给他买回来的宵夜,司骁骐拒绝了五分钟愣是没拒绝掉。   司骁骐今晚很不爽,准确地说非常不爽。   当他接到乔鑫电话的时候着实是愣了一会儿的,事实上他没想到萧晨是有“伴儿”的,毕竟到目前为止萧晨对自己的各种表示并未拒绝,所以司骁骐也就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事儿是你情我愿一拍即合的。   可现在这是个什么局面?自己这算什么?小乔那厮居然说自己“三”了萧大夫,我三他个奶奶个攥儿,老子上哪儿知道你是有伴儿的!   所以司骁骐挂断了乔鑫的电话后立刻面临着两个选择,一,从此天涯路人,假装从未认识这么个人;二,“三儿”就“三儿”吧,反正这个名声已经背上了,破罐子破摔,老子豁出去了。   在这两个选择之间,司骁骐根本就没挣扎——你未婚我未娶,“三”个鬼啊!带着上酒店不回家的百分百是炮友!反正都是炮友,炮他跟炮我有区别么?   于是司骁骐心安理得地拨通了萧晨的电话——这小子对胃口,放过就亏了。反正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要“三”成功了,那他也算“出轨”。这么一想,司骁骐心里立刻舒畅了,这感觉就好像考试时自己一道题都不会,怀着愧疚的心情偷瞄旁边学习委员的卷子时赫然发现学习委员在悄悄翻书。   心里立刻平衡了。   当萧晨接起电话时,司骁骐庆幸自己没有做错这个决定;可是,两个小时后他接到了乔鑫的电话。乔鑫哭丧着对他说:“哥,我在大堂呆了快两个小时了,我没看到萧大夫出来。”   司骁骐怒了!   ***   周一一大早,萧晨在站29路公交车站打呵欠。远远过来一辆29路,萧晨瞥一眼陌生的车牌子,淡定地上了车。   谁的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车能不能到自己想要到的地方。萧晨相信不管自己上了谁的车,如果那个人愿意,总能在某个站台接上自己。   整整一天,司骁骐一个短信都没有,更不要说电话了。   说好的“重要事儿”呢?萧晨看着自己的手机有些郁闷。他觉得司骁骐这人也真够逗的,那么大的人了,玩什么“欲擒故纵”啊,不就是上个床吗,能不弄得跟纯情少男初恋似的么?自己为了他这条老火腿生生拒了一个小鲜肉,他要是这会儿跑了可就亏大发了。   于是在四点多,萧晨给司骁骐发了个短信:“你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萧晨无言地看着沉默的手机,十分钟后他果断站起身换衣服,决定如果今晚之前司骁骐继续玩这套恶心人的欲擒故纵,他就去勾搭小鲜肉。   五点,下班时间到。萧晨的手机响了。   “喂。”萧晨觉得他自己都能听出语气中的笑意来。   “萧大夫啊,”司骁骐懒洋洋的声音说,“你几点下班啊?”   ”现在。“   “哦,”司骁骐顿了一下,“我五点半会路过你们单位,要不你晚点儿走坐我的车呗,还能睡会儿,到站我可以叫你。”   “我刚才给你发短信你看到了么?”   “我刚进站,刚才在路上不能看手机啊,被督察抓住扣钱呢。”司骁骐低低地笑着说,“挣得本来就少,再扣点儿钱可怎么办啊,你养我啊?”   “你好养么?”萧晨拿着手机在更衣室里转了一圈儿,没人,“好养我就养。”   司骁骐默了几秒钟,果断地说:“五点半我接你!”   萧晨放下电话,看着更衣柜柜门里贴着的镜子。镜子里反射出一张熟悉的脸,但那眼神和微笑让萧晨感到陌生,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自在高兴了。   萧晨在五点半的时候准时上了司骁骐的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他冲司骁骐点点头就想往车厢尾部走,可是被司骁骐叫住了:   “给你这个!”司骁骐递过来一个灰扑扑的东西。   萧晨一接过来就觉得柔软暖和,那是一个起司猫造型的颈枕,灰色的猫咪拱起身子弯成一个弧形,正好可以圈住脖子。   “这是……干嘛?”萧晨看着手里的卡通色彩浓重的颈枕,有些不敢相信。   “垫着,”司骁骐拽一把方向盘,慢慢地把车开出站,“一路上挺颠的,你垫着点儿,要不该磕脑袋了。”   萧晨惊讶地瞪大眼睛,把这么个东西围在脖子上一路睡回去……那画面连想都不敢想。   司骁骐也不管萧晨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踩下一脚油门,车子加速开起来,他甩甩脑袋示意萧晨赶紧去后面坐下。萧晨抱着那个蠢蠢的起司猫走到后排坐下,心虚地左右瞄一眼,觉得一车人都在看他。   司骁骐透过后视镜,满意地看到萧晨低着头,微微皱着眉、很专注地看着膝盖上的颈枕。   “萧晨,”司骁骐在心里说,“我不管你跟帅哥在一起也好,美女也罢,总之这个‘三儿’我是当定了。”   车到七家桥,萧晨睡得那叫一个香,傻傻的起司猫颈枕虽然没有围在脖子上可也垫在了脑袋和车窗玻璃之间。略长的刘海垂下来扑散在猫的脸上,司骁骐忽然觉得那种感觉应该痒痒的。   他放低了报站的声音,车子转过开发区,循着原路往回返时,萧晨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七家桥,七家桥就要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司骁骐扯开嗓门嚷。   萧晨微微皱皱眉,他正挣扎在半梦半醒之间,周公使尽了浑身解数在勾引他,而他的理智告诉他,即便坐过了又能怎样,了不起再拉回起点,反正有司骁骐在。   开车的是司骁骐,这个认知让萧晨非常踏实。于是萧晨挣扎了几秒后果断地屏蔽了司骁骐报站的声音。   司骁骐看着完全没有醒来迹象的萧晨也挺挣扎,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再把萧晨拉回起点站,可一想到萧晨那工作量和值班表,心里便颇为不忍,总觉得应该让他回家去好好歇歇。几秒钟后,司骁骐果断地拿起话筒:“萧大夫,萧大夫该下车了。”   萧晨皱皱眉,朦胧间似乎听到有人叫他,是来急诊了吗?120转运的?   “萧晨!下车了!”司骁骐不得不放开喉咙喊了一声。   瞬间,萧晨想被针扎了一样弹坐了起来,笔管条直的,那个颈枕顺着车玻璃滑落到他腿上。车厢里本来人就不多,很快大家的目光都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萧晨渐渐地红了脸,有种上数学课睡觉忽然被老师叫起来上黑板解三角函数的尴尬,紧跟着升腾起来的是一种恼怒,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萧晨噌地站起身来,抿紧嘴角站在后门处等待开门,那只起司猫颈枕孤零零地躺在座位上。   “哎,小伙子,”一个大妈嚷道,“你的脖套忘拿了。”   脖……脖套是什么鬼!萧晨咬牙切齿地想,但是脸上却堆出温和的笑,扬声说:“谢谢,差点儿忘了,那是我女儿的礼物。”   司骁骐一脚刹车跺下去,萧晨稳稳地拽着扶手一动不动。   ***   萧晨和那个起司猫的颈枕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个晚上,等到躺进被窝后他终于给司骁骐发了条短信:“休息时给我回个电话。”   两秒钟之后手机铃声响了,萧晨迟疑地接起电话:“你没开车?”   “正好休息,你看,咱俩多默契。”司骁骐沉沉的声音传过来。   萧晨在柔软的大枕头里打个滚儿,舒舒服服躺平,脚底下踹着那个颈枕觉得还挺舒服的。   “你上次就说有件事儿要跟我说,到底说不说。”   “说!”司骁骐顿一下,“你明天夜班吧,我明天下了末班车去你们医院找你,这事儿得当面说。”   “行吧,明天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行,”司骁骐紧跟着说,“你明天几点出门?我大概三点半回路过七家桥,能赶上么?”   “能,”萧晨想,不过就是早大半个小时到医院么,没关系,正好可以在科里转转。   挂断电话后,萧晨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耳朵里、心里满是司骁骐低沉的说话声,居然很快便睡着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下午萧晨接到一个电话,开着他那辆落了一层灰的锋范就冲回了安海医院,他只来得及给司骁骐发了条短信就被拖进了手术室。   凌晨时分,司骁骐晃悠到医院急诊后竟然没有找到萧晨,手机也一直没有人接听。护士台的护士告诉他,萧大夫从下午开始就参与到一起大型交通事故的抢救工作中,现在还没有回诊室。   “您姓司是吧,”小护士对司骁骐说,“萧大夫留言说如果您来医院找他,就让您先回去,他今天可能没空。”   司骁骐觉得很失望,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担忧,怪不得他总是那么困,这种工作强度怎么受得了?   他道了谢离开医院,在回去的路上想,以后再也不叫醒他了。   我再也不叫醒你   司:下章我要爬上你的床你信不信?   萧:不信!   司:嘿……我这暴脾气嘿~!   ☆、第十一章   萧晨其实十二点多就回到了急诊楼,不过他实在太累了,别说偷空给司骁骐打个电话了,他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不过也好,他自嘲着,至少省下了跑厕所的时间。等他回到急诊楼时,一下子就瘫在值班室动弹不得。他估算着司骁骐该来了,估算着他应该绕着急诊室找了自己两圈了,估算着值班护士应该把自己的话带到了……但就是没办法爬起来,也没有那个心力去面对他。   先缓缓、先缓缓,萧晨对自己说,至少等自己有体力、有心力了再去对付那个流氓。   这么想着,萧晨竟然睡着了,虽然睡得不沉,总在梦中若隐若现地听到急诊呼叫铃。   第二天十点多,萧晨迷迷瞪瞪地醒来,当他看清手表的指针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赶不上司骁骐的车了”,第二个反应才是“我昨天开车来的”。想清楚这个问题,萧晨一下子就不着急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醒盹儿,挣扎到快11点才爬起来洗澡。一步三晃地挪到食堂吃了顿不知道什么味道的午饭后,开着车回家了。   他有48小时的休息时间,他打定主意要足足实实地睡两天,为此连续吃安眠药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加厚的遮光窗帘拉好,往嘴里扔片安眠药。在被窝里,他握着手机慢慢地打字,他想给司骁骐发条短信,因为他觉得司骁骐那流氓实在太磨叽了,不就是上个床么,能死人是怎么着,拖拖拉拉多少天了,你到底是约还是不约啊。   可这话要怎么说,萧晨犹豫了半晌,最终只发过去七个字“下班了,我先回家。”   司骁骐接到这条短信时楞了一会儿,这短信的信息量实在太少了,少到给了他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比如:“我先回家,你完事儿了也赶紧回来”,多顺畅,多自然,完全就是老夫老妻的节奏嘛。   司骁骐美滋滋地回了个“好的”,按下发送键以后恍然,哎,你家住哪儿啊。把电话再拨过去时,那边只剩下一个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司骁骐懊恼地看着时间,短信是一个小时前收到的,估计这会儿那睡猫都已经睡到不省人事了。   啧啧,公交司机这行真是麻烦,开起车来连个电话都不能接。   ***   萧晨睡到了自然醒,他摸过床头的闹钟瞥一眼,九点五十分。他明白,这绝对不是周三的九点五十分,看来自己这一觉足足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抓抓鸡窝一样的头发,萧晨打开了手机,嘟嘟嘟嘟,一串提示音响后收件箱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封未读邮件。   “萧大夫,你干嘛呢?”   “萧大夫,你怎么还不开机?”   “萧晨,开机后给我回电话。”   ……   “你还在睡么,都十个小时了。”   “睡猫!起床了!”   “算了,睡猫,你睡吧,醒了给我回电话。”   萧晨把手机丢在床上,心情爆靓,他无声地笑了一会儿翻身坐起来。今天天气不错,他打算去超市扫荡一圈儿,晚上做顿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然后……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呢,萧晨说不清楚,但是他就是从这十条短信里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那声“睡猫”让他无比满足。   从超市回到家,萧晨给司骁骐打了一个电话,司骁骐很快就接了,显然正在休息中。   “你找我干嘛?”萧晨故意用淡淡的语气问。   “我说萧大夫,”司骁骐懒洋洋地说,“您还知道起床啊,您这一觉睡了得有30个小时吧?”   “嗯,”萧晨哼一声,“我累。”   “累也不能光睡觉啊,”司骁骐问,“吃饭没?”   “说重点!”   “关心你一下嘛,这么不领情?”   “司骁骐,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有啊,”司骁骐轻笑一声,“不过我该出车了,你电话打得太晚了,都来不及详谈,等我跑完这圈儿回来跟你说啊。”   说完,司骁骐挂断了电话。   萧晨看着嘟嘟嘟响着忙音的电话愤怒地挥挥拳头,果断地把手机丢到了一边——你逗猫呢是吧?   萧晨现在想想,自己其实不过就是看上了这人的身材,一把好嗓子给他加了不少分,可要说上床,这满大街还找不到两条腿儿的男人吗?自己这样的,如果点个头难道还缺床伴么?那小鲜肉就挺可口,自己真是二了,有好摆弄的小鲜肉不要非得跟这么一条老火腿纠缠。   一旦想明白这个问题,萧晨立刻就不气了,觉得真是没必要跟这么个人较劲。   司骁骐跑了一圈儿回来后给萧晨打电话,电话响过十几声自动挂断,再拨,再断线,再拨,再断……   司骁骐有点儿冒冷汗了——这回玩儿大发了。   对萧晨,司骁骐其实是有点儿怨言的,那天自己给他打了电话,说了那样的话后,他居然“留在酒店没出来”!这项认知让司骁骐有了一种巨大的挫败感,他一直很有把握,觉得跟萧晨那简直就是一拍即合!即便有个小炮友从中作梗,自己只要一个电话,一句好听的,萧晨就会乖乖地从酒店出来。   可是,他居然没出来!   乔鑫说:“哥,我在酒店大堂呆了两个小时了,萧大夫没出来”,   乔鑫还说:“哥,你真打算‘三’了萧大夫啊?”   最过分地是,乔鑫说:“萧大夫那伴儿……可年轻了,特帅!”   卧槽,小乔你丫什么意思?   司骁骐简直要气死了好么,他硬生生从乔鑫的口吻里听出了各种嘲笑冷笑哂笑讥笑耻笑……   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这口气一定要挣回来,司骁骐打定主意要吊一吊萧晨,就好像逗猫一样,轻轻地撩拨一下,足够挑起他兴趣但是不满足他,抚摸它,看着它微微闭眼,还来不及发出享受的呼噜声时就立刻收手。七上八下心痒难耐却又抓不得挠不得欲罢不能……太他妈爽了,太解恨了!   可是现在,司骁骐终于知道“自作孽不可活”六个字怎么写了。这是萧晨第一次对他发出的信号置之不理,没关电话,没有屏蔽自己的电话,但、就、是、不、接!   努力了六七次以后,司骁骐听到了出车的铃声,他悻悻地把手机扔回柜子里拿着车钥匙向停车场走去,一会儿我还拨,不拨到你接听不罢休!   两个小时后,萧晨冷眼看着手机上司骁骐的名字蹦来蹦去,他享受地喝一口汤,看着电视机里愈演愈烈的足球比赛,心里相当的满足。   你慢慢打吧,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再一个小时多后,司骁骐的名字继续在屏幕上欢快地蹦跶,精力十足。   又两个小时后,继续蹦。   晚上十点钟,萧晨洗完了澡,慢悠悠地从浴室里出来,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司骁骐的名字还在蹦跶着。他忽然无厘头地想,这厮的名字起得真好,骁骐,强壮健行的马,这厮还真是配得上这个名字。   再给你一次机会,萧晨想,如果你再打一次我就接。   司骁骐不打了,他发了条短信“我十二点二十下末班,我请你吃宵夜,同意就回复1;不同意请按¥键。”   萧晨噗嗤乐了,¥键是什么键?回复个¥倒是可以。   萧晨慢慢敲了一个¥发送过去。   司骁骐的名字又开始蹦跶了。   “喂?”   “萧大夫啊,”司骁骐还是懒洋洋地说,“我请你吃宵夜呗,我知道你今天、明天都休息。”   “你怎么知道的?”萧晨问,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那几十个未接来电。   “我给你们单位急诊科打过电话,他们说的。”司骁骐的语气里充满了自得。   “十二点班你才下班,吃完宵夜得几点了?”萧晨淡淡地说,“太晚了,还是改天吧。”   “别啊,你看咱俩的工作时间多难才能碰到一块儿啊,择日不如撞日呗。”   “你什么意思?”   “我明天也休息,我休周五。”司骁骐换了副腔调,用沉沉的声音,带着点儿试探,带着点儿挑逗说:“明天咱俩都没事儿,正好可以睡个懒觉。”   萧晨没说话,话筒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医院门口见吧,十二点四十,就这么定了。”司骁骐说完果断地放下了电话,萧晨听着响着忙音的电话长长呼了口气,慢慢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身体。   ***   半夜三更的,萧晨把车子停在医院的停车场后一个人站在大门口。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惨白的路灯和身后巨大的红十字的灯箱。   拍鬼片儿呢这是。萧晨忍不住想,这约会约得真有感觉,刺激。   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一个身影慢慢晃过来,挺拔的腰背,宽肩,步子迈得慢而有力。   萧晨下意识地站得更直些。   司骁骐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萧晨并不讨厌这个味道,事实上他本人就抽烟,虽然抽得并不多。   “萧大夫,”司骁骐熟络地说,“想吃点儿什么啊,我可是饿了,这一天车开的。”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司骁骐凑近萧晨问,语气暧昧带着鼻音,故意在“想吃”两个字上放了重音,精光四射的眼睛飞速地绕着萧晨的身体转了一圈儿。   “嗯,”萧晨点点头,“这附近有烧烤、火锅、炸酱面,各种四川小吃成都小吃西安小吃沙县小吃……你吃什么?”   “成都小吃吧。”司骁骐自然而然地伸出胳膊一揽萧晨的肩头,“走,兄弟,陪哥吃饭去!”   谁是你兄弟?萧晨横一眼司骁骐,却发现司骁骐两只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马路对面的那家24小时成都小吃。   一大碗肥肠粉呼噜噜吃下去,司骁骐心满意足地一抹嘴:“哎,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饿。”萧晨很想把手里的那碗米线扣到司骁骐头上去,他没想到这厮真的是来吃宵夜的。   “那走吧,”司骁骐站起身,顺手拉起萧晨。   萧晨一眼不发地跟着他往外走,大马路上一片寂静,偶尔有车辆飞速驶过。   “这儿离我家也就一站地,咱俩溜达过去吧。”司骁骐自自然然地说,一点儿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去你家干嘛?”萧晨觉得司骁骐这人的节奏实在难把握,慢起来他比蜗牛都磨叽,快起来简直一步到位,感觉下一步就可以手拉手进棺材了。   于是萧晨站在一株大树下,歪着脑袋问:“去你家干嘛?”   司骁骐扬扬眉,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脸一下吻住了他。   萧:你看,我说你爬不上我的床吧。   司:擦!丫蜗牛亲口答应我的。   萧:蜗牛?哼,蜗牛算个P,她的话你也敢信。   蜗:萧晨,我决定了,第一次滚床单,你是被压的那个!!!!!!   ☆、第十二章      司骁骐离开萧晨的唇时恋恋不舍,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和湿润的唇角,他忍不住又低下头去啾了一口。   “走吧!”司骁骐快快乐乐地拉着萧晨的手迈开步子。   可是萧晨没动:“去哪儿?”   “我家啊。”   “我去你家干嘛?”车轱辘话又说回来了。   司骁骐这这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萧晨问题的重点不是“去你家干嘛”而是“干嘛去你家”,他当然是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他质疑的只是事件发生的地点。   “你不愿意去我家?”司骁骐的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为什么?”   “快一点半了,”萧晨指指腕上的手表,“你到底想干嘛?”   “干你!”司骁骐咬牙切齿地说。   萧晨耸耸肩:“你打算在马路边上干?”   司骁骐丝毫没有犹豫,拉着萧晨大踏步走。距离医院半站地的地方有家四星级酒店,酒店大堂灯火辉煌,司骁骐还穿着那身蓝色的公交司机制服,领口有汗渍袖口有油渍,站在巨大奢华的枝形水晶吊灯下面坦然自若,眼神儿都不带飘一下的。他摸摸口袋:“我没带身份证,要不还是……”   “我带了。”萧晨淡淡地说,“在这儿等着。”   司骁骐几乎是带着怒火地看着萧晨站在前台办入住手续,他有种强烈的愤怒感,这愤怒中多少还夹杂着一点儿耻辱:   萧晨只肯来酒店开房间!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居然跟那个小屁孩是一个待遇?不带老子回家也算了,连跟老子回家都不肯……   司骁骐气虎虎地站在电梯口冲萧晨飞眼刀,萧晨迎着刀光剑影从容不迫地走过来:“16楼,走吧。”   电梯门关上,狭窄的空间里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电梯在平稳上升,速度很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司骁骐隐约间能闻到萧晨身上的消毒水味儿。   房门打开,这是一间标准的商务房,萧晨还未来得及找到浴室的门在哪里时就被司骁骐一把按到在床上。   “关门了么?”   “嗯。”司骁骐哼一声,去解萧晨的衬衣扣子。   “带东西了么?”   “嗯。”司骁骐再哼一声,含住了萧晨的耳垂,他满意地感到萧晨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呼吸的节奏明显凌乱了起来。   “你……不先洗个澡?”   “闭嘴!”司骁骐低吼一声,“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   萧晨垂着眼,天花板上的灯光投射在他脸上,扑出明暗的光影,司骁骐在极近的距离里看到萧晨根根眼睫在灯光的洗刷下清晰又纤长。司骁骐到底忍不住,把嘴唇印在那眼睫上,轻轻地碰触,能感觉的对方眼睫飞速眨动时的轻颤。这颤动成功地挑起了司骁骐的感觉,他把唇压在萧晨的唇上,探出舌尖。   萧晨挣扎得一塌糊涂。   这家伙的技巧实在太好了……舒服到他几乎不想停止,可一想到这厮开了一整天的车,一身的汽油味……   “你……是不是该先去洗个澡?”萧晨认真地说。   司骁骐停下来,微微撑起身子牢牢盯住萧晨,这是第一个能在他亲吻时说“停”的人,难道是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太清心寡欲了,以至于能力和水平飞速下滑?   趁着司骁骐迟疑的那么一瞬,萧晨从他身下滚开来,他翻身坐起,非常严肃地说:“你去洗个澡吧。”   “你嫌老子脏?”司骁骐咬牙切齿地说,“你职业病吧?”   萧晨没说话,但目光投向了浴室的门。   “操!”司骁骐愤愤地站起身,拽开浴室门冲了进去,两秒钟之后又冲出来,一把抓住萧晨往里拖:“要洗一起洗,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比老子干净到哪儿去。”   萧晨无所谓地跟着他走进浴室,浴室里有宽大的洗手台,巨大的的镜子,舒适的浴缸,还有摆在洗手台上的,各种型号和味道的“安全用品”,萧晨觉得除了凉一点儿、硬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   司骁骐一言不发地把两个人扒光,直接就把人按在冰凉的墙壁上。   萧晨吸口气:“真凉!”   “没事,”司骁骐低头啃上萧晨的脖颈,“一会儿就热了。”   他的手非常有力,指骨粗大,用力抚摸时会带来一点点压痛感,略略粗糙的指尖刮搔着皮肤,痒麻麻的。萧晨控制不住地瑟缩一下,攀住了司骁骐的脖颈。   这感觉太舒服了,舒服到根本懒得反抗懒得动。于是萧晨就这么轻松自如地把自己交给了司骁骐,来日方长,何必争一日之短长?且让他得意一日去。   ***   司骁骐把萧晨抱出浴室时,浴室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水,整个洗手台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摔在地上,浴巾和毛巾都凌乱地铺在洗手台上,地上扔着好几个空的小方盒子……   “你太能折腾了。”萧晨抱怨着。   “我看你挺爽的。”司骁骐沉沉地笑了,那声音在胸腔里产生共鸣,嗡嗡的,每一声都叩进心底的最深处,沉甸甸的让人踏实。   “懒得跟你较劲而已,昨天上一宿夜班。”   “哪天你歇足了劲儿再来试试呗,”司骁骐在萧晨脑瓜顶上嘣儿亲一口,“快睡,我快困死了。”   萧晨觉得自己四肢百骸无一不酸麻麻的,但是这种酸胀却带来无以伦比的满足感,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都归位了,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所以,现在他,一点儿也不困!   萧晨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的脑袋安放在司骁骐的肩膀上,那里的肌肉鼓囊囊的,有点儿硬,枕上去特别舒服。司骁骐的胳膊还搭在自己的腰上,沉沉的,这种压迫感让萧晨很满意。   萧晨侧着脸,就着昏暗的廊灯看着司骁骐的胸口,那里还有水渍没有擦干净,反射着幽幽的光。萧晨控制不住地伸出手,轻轻拂过那胸口,感受到掌下心脏有力地搏动:   “司骁骐,你怎么知道我是?”   ……   “司骁骐?”萧晨抬起头,司骁骐闭着眼睛,两条浓重的眉毛静静地卧着,宣告着主人此时已经睡到人事不省。   “我操!”萧晨狠狠地骂一句,“这就着了?”   司骁骐毫无反应,已经有微微的鼾声响起了,萧晨愤愤地翻个身看着墙壁生气。管杀不管埋,爽够了翻个身儿就能秒睡,这种货色绝壁不能再用第二次!   不行,那样自己亏了,至少得上回来才行。   萧晨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此起彼伏更没了睡意,于是顺手打开了电视。   萧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来时电视还开着,司骁骐居然还睡着,而且睡得很香甜。萧晨开始嫉妒司骁骐的睡眠,这厮躺下就着,完全不需要酝酿情绪。   他翻身起来走进浴室,看到那满室狼藉后站在门口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空盒子捡起来扔掉,又转身去收拾洗手台。正弯腰时,一条臂膀搂住了他的腰,一个炽热的气息喷在他颈侧。   “嘛呢?”   “收拾一下,太乱了。”   “这是酒店,傻猫。”司骁骐轻轻含住萧晨的耳垂,“你还自带房间清洁服务?”   “我想洗个澡,”萧晨用力抓住住洗手池的台子,指节都有些泛白,“这儿……太乱。”   “做完再洗。”司骁骐微微用力,直接把他按倒在了洗手台上。   等萧晨再度窝回床上去时,心里一直转着一个念头:怎么又是我在下面?【"\@ 】   两个人在房间里叫了送餐,吃的过程有些诡谲,以至于吃完后两个人不得不又去洗了一次澡。司骁骐泡在浴缸里,把人搂进怀里叹息一声说:   “真他妈爽。”   “唔,”萧晨连脑子都停转了。   “你体力太差了。”司骁骐不满地嘟囔,“以后多运动运动,这身子板儿,啧啧啧。”   “不满意?”萧晨慢慢地问道。   “满意!”司骁骐夸张地大喊一声,“老子简直太满意了,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打不了几炮你就挂了。”   萧晨屈起大拇指,伸出四个指头在司骁骐跟前晃了晃,然后停下来想想又把大拇指翘起来了。   “有么?”   萧晨点点头。   “你爽么?"   萧晨停了一会儿,仰起头看着司骁骐说,“下次换你来试试。”   “下次啊。”司骁骐伸手挠挠萧晨的下巴,“行啊,下周四我找你去。”   “我周四、周五上班。”   “知道,”司骁骐呵呵地笑着,“我还知道你周四白班周五夜班,咱们有的是时间。”这话的尾音消失在萧晨的唇角。   ***   从酒店结完账出来时,萧晨对司骁骐说:“下次你带身份证啊,该你开房了。”   司骁骐脚下顿了一顿:“去我家吧。”   “去酒店,”萧晨毫不退让。   “那去你家?”   “酒店。”   司骁骐简直不明白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四星级的酒店一晚五六百,有那个闲钱吃点儿什么不好啊。不愿意带人回家这能理解,可为什么也不愿意跟自己回家呢?   “萧晨,”司骁骐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必须要认真谈谈,“你是不是嫌钱多啊,我可没那么多钱往酒店扔。我家离你们医院才一站地,你下了班过来多方便,第二天还能多睡会儿。”   萧晨连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那我来付房钱好了。”   司骁骐气结:“行,你们拿手术刀的都称钱,你来付钱。”   萧晨点点头,非常认真:“我付钱。”   司骁骐明白萧晨的意思,在酒店,这就是一种交易,双方各取所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爽字。下了床出了门,拍拍屁股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不说井水不犯河水,至少也是互不干扰。这是纯纯粹粹的炮|友关系,只谈性不谈情,简单粗暴但是责权分明。   司骁骐抓着萧晨的下巴,危险的眯起眼睛说:“行,酒店就酒店,咱们来日方长。”   ☆、第十三章   萧晨对司骁骐的“来日方长”不置可否,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其实并不介意和司骁骐保持一段时间的关系。他心里给这个时间设定了一个大致期限,半年吧,如果每周一次一个月四次,半年24次,这个节奏舒服又安全,萧晨挺满意的。   但是司骁骐相当的不满意,他的脸色一直阴沉沉的。   最开始,司骁骐还想着要当个“好男人”,温柔又周到,比如爽了一夜之后陪着萧晨回医院拿车,然后开车送萧晨回家。如果萧晨不反对,还可以在人家家里坐一会儿,喝杯茶,认个门儿。将来自己下了夜班可以打个车过来过夜,省得萧晨跑了。   虽然这样自己会很累,还得花车钱,不过一想到萧晨那工作量和困得要死要活的样子司骁骐还真有点儿不落忍,算了,辛苦就辛苦点儿吧,谁让自己是占便宜的那个。   他满心的柔情款款被萧晨斩钉截铁的“酒店”两个字打得落花流水春去也。   于是相当不满意的司骁骐同志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对萧晨说:“萧大夫,我先回家了,你路上当心。”   “好的,再见。”萧晨平静地点点头,转身走了,丢给司骁骐一个大背影,淡定得让人抓狂的大背影。   “我……操!”司骁骐烦躁地抓抓头发,直接冲着乔鑫的小火锅店去了。   乔鑫端着一只胳膊在款台后边算账,菲菲站在饭馆门口指挥着两个服务员从车上往下卸啤酒,抬眼一瞥就冲里面喊:“大金子,大哥来了。”   乔鑫颠颠儿跑出来:“哥,这刚十一点,你不挨家睡觉跑出来干嘛?”   司骁骐伸头往里看了看,还空着一张桌子,“跟你这儿坐会儿行不?”   “我说不行,”乔鑫翻个白眼,“你还坐么?”   “坐。”司骁骐伸手把人扒拉开,一边往里走一边嘟囔,“问你一声是给你面子,结果你小子还不领情……卧槽,怎么这年头是个人都不领情?”   乔鑫耳朵贼,立刻听出了几分味道,于是拖把椅子坐在司骁骐跟前,眨巴眨巴眼睛,那意思是“我要听八卦”。   司骁骐非常自觉地从冰柜里拿了一瓶冰镇啤酒,再从后厨柜子里端出来两盘凉菜,坐在那里一粒粒拣花生米吃。   “哥,你是……昨夜没吃饱……还是压根就没吃着?”乔鑫贼兮兮地问。   司骁骐横他一眼。   “昨晚你没回家,”乔鑫一脸“我懂,你不用解释”的表情说,“哥,难道你没爽到?”   “我气到了。”司骁骐灌下去一口酒,把昨晚的事儿掐头去尾地说了。   乔鑫两眼炯炯有神地听了一会儿,打断司骁骐的话:“可是大哥,这不……挺好的吗?”   “好?哪里好了。”   “你跟萧大夫不都是想找个伴儿吗,在酒店多好,去了就干,干完就走,连床单都不用洗……对了,酒店还管一顿早饭,四星级自助早饭啊。”   司骁骐用一种“你是猪吗”的眼神看着乔鑫,深深懊悔跑来乔鑫这里。   “大哥,你……是不是喜欢萧大夫。”乔鑫试探着问,他觉得司骁骐现在这个模样好像被女神拒绝了一样。   “废话,不喜欢我还跟他上床?我怎么不跟你上床?”   乔鑫瑟缩一下,觉得自己听到了全世界最可怕的事情。   “大哥,我说的‘喜欢’是那种‘喜欢’,过一辈子的那种。”   “你没事儿吧,脑子被猪拱了吧。”司骁骐难以置信的问,“我跟他过一辈子?就他那副倔脾气,跟他在一起我得减寿二十。对了,他还有洁癖,你知道吗,他居然跑去收拾酒店的卫生间!”   “那不过就是个炮友嘛,你何必介意在酒店还是在家?”   “老子出不起酒店钱。”司骁骐压低声音吼一句,“一个晚上就小一千,老子有那闲钱随便找家夜店什么伴儿找不到?”   “萧大夫不是说他出钱么?”   “那老子这算什么?”司骁骐磨着后槽牙,紧紧攥着拳头,粗大的骨节凸显出来,似乎随时会抡上乔鑫的脑袋。   乔鑫骤然明白过来,脑子里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深夜,大哥下了末班风尘仆仆地赶到一家酒店,进门后脱下满是污渍的工作服冲进浴室洗个澡。而某个早已等在那里,正百无聊赖地看电视的帅哥用极为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一圈儿后勾勾手指,大哥慢慢地上了床……一夜之后,帅哥潇洒地丢下几张粉红色钞票结账后飘然远去,大哥再拖着疲累的步伐一步步走回阴暗潮湿、极为简陋的半地下室,颓然地躺在床上长长地喘口气……   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好么。   乔鑫一把抓住司骁骐的手腕,痛彻心肺地说:“大哥,算了吧,哥儿几个再帮你找个更好的。”   司骁骐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来日方长。”   ***   周六,萧晨排了一个白班,周日再休息一天,从周一开始正常“白加黑”模式。这个时间表非常仁慈,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照顾”了,萧晨一整天心情都很好,见人三分笑。孙婧猫在护士台后面看着萧晨的白大褂在眼前飘过来飘去,心也跟着飘。   “萧大夫,”孙婧叫住从输液室回来的萧晨,“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没有啊。”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笑,”孙婧杵着下巴对萧晨说,“34床那个姑娘已经第五次把点滴调慢了,因为你每隔一个小时就会笑眯眯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瞎说,”萧晨板着脸说,“巡视病人这不是我每天的工作吗?”   “可你今天笑得格外荡漾,”孙婧呲呲牙,露出一对儿可爱的小虎牙说,“还有,你今天一下午已经看了十几次手机了。”孙婧眨眨眼睛,“在等电话吗?”   萧晨继续摇头,“我就是看看时间。”   孙婧很认真地地说:“萧大夫,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要是有女朋友的话我建议你带她来医院里转一圈儿。”   “真的没有。再说,我为什么要带人来医院转一圈儿?”   “安抚人心啊,”孙婧晃晃脑袋,“你知道有多少人惦记你么?你要是有女朋友了赶紧带来让大家死心,要不然你得耽误多少姑娘的青春啊。”   萧晨笑起来,指指孙婧的脑门说:“别闹。”   孙婧扮个鬼脸,从小抽屉里拽出一个塑料袋:“萧大夫,给你尝尝,我自己烤的饼干。”   “你还会烤饼干?”萧晨惊讶了,顺手接过来拿在手里看看,“品相还真挺漂亮的。”   “那是,我心灵手巧可贤惠了,”孙婧咧出一个很夸张的笑容,“谁娶了谁享福。”   “嗯,”萧晨点点头,“咱们孙婧得挑个好的,一般人可配不上你,赶明儿有合适的我给你介绍。”   孙婧笑容有点儿僵,两秒钟后输液室的呼叫铃救了她,她一步就从护士台蹿了出去,头也没回。   萧晨看着她跑远的身影微微叹口气,他有点儿愧疚,这拒绝得实在太明显了,应该再婉转点儿的。可是萧晨知道,孙婧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自己光应付这些就要累死三分之一的脑细胞,更何况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司骁骐。所以,早点儿把话说清楚对双方都有好处,就像孙婧说的,别耽误人家姑娘。   至于司骁骐……炮|友关系就是最完美的关系,萧晨很愿意,也只愿意跟司骁骐保持这种关系。   萧晨转身回诊室站在洗手池边洗手,一抬头看到镜子里脸,感觉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不知道孙婧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笑了一整天。不过,快下班了,这倒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萧晨低头冲干净满手的泡沫,看着冰凉的水流冲刷着自己的手指,这双手昨天还紧紧抱着另外一个躯体,享受着久违的快感……   墙上的钟指向五点整,萧晨算计着,去更衣室换件衣服,慢慢溜达到车站正好五点半。五点半……在正常情况应该能赶上某趟特定的车吧。   五点半,车号为4713的29路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进了站,司骁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歪着脑袋看萧晨登上了车。   “萧大夫,今儿下班挺早啊。”   “嗯。”萧晨哼一声,在刷卡器刷了一下乘车卡。   “我给你的枕头呢?”   “没带。”   “哼。”司骁骐猛然拽动方向盘,车子慢慢地开出车站。   今天车厢里人挺多,萧晨没有找到空座位,于是就站在驾驶座旁边,靠在一根立杆上,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倒映在后视镜里的司骁骐的脸。事实求是地说,这个男人并不符合萧晨的审美,他向来喜欢那种斯文干净的帅哥,看起来文质彬彬,带着一点点疏离的高傲。那样的人会激起他的欲望,让他想要去征服。   司骁骐这样的,一看就是知道跟自己是同类,虽然披着两张截然不同的皮,但是骨子里都是那种想要压倒别人的,就喜欢看别人臣服在自己的身下。这样的人,一旦认真就一定要争出个输赢,一旦认真就一定是不死不休。   萧晨的目光被司骁骐抓住,两个人在后视镜里静静地对望了几秒钟,几秒钟的时间里,萧晨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赤|裸裸的掠夺,带着几分凶狠的模样。萧晨淡淡笑一下,没有转开目光,倒是司骁骐不得不移开了目光,因为他刚刚差点儿闯了一个红灯。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萧晨的手机响了。   “萧晨,你明天几点的班,我算算能不能接上你。”司骁骐一点儿不绕圈子,直奔主题。   “我明天休息。”萧晨在被窝里翻个身,顺手把电视的声音关小,“周一上白加黑。”   “那一会儿来陪我吃宵夜吧。”   “不了,太晚了,以后有机会吧。”   司骁骐沉默了一会儿说:“后天我接你下班。”说完这句话,他果断地挂断了电话,没有给萧晨开口拒绝的机会。   萧晨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嘟的声音,想起公交车上司骁骐锐利的目光,他觉得自己接受到了一种宣言,或者说是一种警告,这个男人在用他的方式告诉自己,要么远离,要么臣服,没有第三条路。   萧晨忽然轻笑一声,他生平还就喜欢“不走寻常路”。   ☆、第十四章      周一下午,司骁骐没有能够接到萧晨,事实上他对这个结果是有心理准备的,总觉得要是萧晨能乖乖地等着五点半上他的车那才叫意外。   “不上是吧,行,到时候让你上来就下不去!”司骁骐气哼哼地关上了车门把车子开出了站,瞬间脑子里已经转了十几、二十种让萧晨下不了床的方法。   但其实萧晨还真是挺冤枉的,他五点下班,刚走到更衣室就被沈鹏堵住了。   “夏子涵哪儿不好?”沈鹏劈头盖脸的一句说得萧晨直皱眉。   “挺好的,但不是每个好人我都得喜欢啊,”萧晨头疼不已地说,“夏子涵挺好的,就是因为好我才不能坑人家不是,我现在真的不适合谈恋爱。”   “你是不是有人了?还跟人过夜去了?”沈鹏犀利得如同胡同口的三姑婆。   萧晨瞪大眼睛瞅着沈鹏,眉毛越扬越高。   “别装了,周四夜里你的车为什么会在医院?”沈鹏问道,“我夜里出来抽烟看见你的车停在车场,人却不在急诊,你那天应该休息吧。”   “沈鹏,嫂子让你抽烟啊?”萧晨眨眨眼睛问,“嫂子还挺大度的。”   “让个屁!”沈鹏狠狠地啐了一口,“在医院抽两支烟我回家都得换衣服,那丫头鼻子贼得跟狗……萧晨,不许转移话题!“   萧晨翻个白眼,沈鹏越来越聪明了,真是烦死人。   “我去见了个朋友,”萧晨举手投降,知道今天不说点儿什么出来是回不了家了。   “什么朋友大半夜的见?在哪儿认识的?夜店?”沈鹏揪着萧晨的领子把人拖到一个角落逼问。   “公交车上。”   “什么!”沈鹏大叫起来,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飞出去。   萧晨淡定地耸耸肩:“你看,我说不告诉你,你非要问。”   “萧晨你疯了吧!你该不会是打算破罐破摔吧,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的洁癖这会儿都他妈的跑哪儿去了?”   萧晨揉揉耳朵,一脸无辜地说:“你嚷什么,好吧……那人是个公交车司机,身材很好,技术也不错。而我是个医生,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有洁癖就得一辈子吃自助吗……况且我就是比你爱干净而已,没洁癖那么严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非常简单,那就是我想要的。”   “萧晨你饥不择食,”沈鹏怒吼着,“就算你要挑个床伴,夏子涵也挺好啊,干嘛不要。”   萧晨的目光越过沈鹏的肩头望向前方,那里是门诊大楼,这会儿人来人往依然拥挤,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生活,看似与周围人全不相干,但是没准儿随便一个擦身就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呢?   萧晨收起了戏谑的表情,很认真地说,“夏子涵挺好的,沈鹏你很了解我,准确地说你很了解以前的我。如果四年前,甚至一年前我认识了夏子涵,我可能都会很动心,但是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审美观还会变?”   “当然,你念研一的时候喜欢安吉丽娜朱莉那种性感尤物,你再看看你现在的老婆,上下一般细……哎哎哎,我……实话实说你别打人啊。”   沈鹏把手从萧晨的脖子上收回来,气虎虎地说:“接着说,别扯晓秋!”   “夏子涵……很勇敢,很坦率,也很单纯,跟他在一起我有压力,我担心自己会辜负他。”   “那你不会别辜负他啊!”   “感情这种事……谁能保证呢?”萧晨歪着脑袋,很认真地问,“沈鹏,你能保证你跟晓秋永远不会变吗?”   “当然!”沈鹏大声说,我俩不会变。   “我不能,”萧晨低下头看看自己的鞋尖,“剥开那层关系,离开了法律的制约和社会伦理的支撑,我没办法给他保证一个长远,我也不敢给他这个保证。”   “夏子涵也没让你做保证啊。”   “他认真了,”萧晨笑了一下,“我能看出来。你知道吗,那天他主动要求跟我去酒店。可是踏进房间门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是干净的,从来没有做过,他紧张的脸都白了,我不能坑他。”   “你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爱上他?萧晨你这是逃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萧晨摇摇头,“我只想找一个足够成熟的人,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并且能够承受随之而来的任何结果。”   “那个司机就能?”   “不知道,”萧晨接着摇头,“所以我并没有找他过日子,我跟他只是床伴关系而已。”   沈鹏沉默了几秒,觉得萧晨的这一番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其实每一个字全是废话和诡辩,可偏偏又无法反驳,于是他烦躁地抓抓头发问:   “你那个司机……叫什么,多大?”   “司骁骐,多大……三十岁出头吧。”   “住哪儿?”   萧晨指指医院的东边,沈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冷哼一声:“那边是太平间!”   沈鹏接着问:“收入多少,家世背景什么样?”   萧晨耸耸肩:“俗了俗了啊,沈鹏你俗了。”   “他妈的,你倒是不俗,找个住在太平间里的鬼混,你够高雅的啊。”   “行了,沈鹏。”萧晨伸手压在沈鹏的肩膀上,“你知道你为我好,可我已经28岁了,我不会做傻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沈鹏欲言又止地瞪着萧晨,他从萧晨的眼睛里看出了请求,也看出了回避。   ***   深夜   萧晨伸个懒腰,今天晚上运气很好,病人并不多,他去留观室溜达了一圈儿后觉得胃里空落落的。饿了,早知道就不嫌弃食堂的饺子难吃了。萧晨有点儿后悔,这会儿饿得竟然有点儿心慌。   孙婧的小抽屉里有饼干,甚至还有两袋巧克力奶,很甜……   萧晨挣扎了一下,前两天刚把人家姑娘拒绝了,这会儿跑去要吃的,这得多大脸啊。正在他挣扎的时候,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司骁骐三个字欢快地蹦跶着。   “有事儿?”   “呦呵,”司骁骐懒洋洋的、油腔滑调的声音传过来,蛇一样柔软粘腻地钻进萧晨的耳朵里,仿佛有分量一样,压得他有些心跳。   “萧大夫,今晚居然能接我电话,少见啊。”   “刚忙完,你有事儿没事儿?”萧晨努力让自己的口吻再平静些。   “没事儿啊,这不想你了吗。”司骁骐低声笑起来,喉音像低音鼓一样敲在萧晨心上。   “没事儿我挂了啊,有病人。”   “别啊,”司骁骐拖长了声音,“你要挂了电话我还得进去找你,大庭广众的,不好看吧。”   萧晨倏地握紧了手机,手心里有点儿冒汗:“你在医院?”   “停车场边上的小花园,最黑的那个旮旯,赶紧过来。”司骁骐说话立刻挂断了电话,根本没有给萧晨任何反应的机会。   萧晨扭头对分诊台的护士打了个招呼,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拔脚就走。   小花园名副其实的“小”,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哪里有那么大的面积稿绿化。医院只能插空在一些角落种些绿植、铺点儿草坪增加绿化面积。停车场旁边的小花园就是这么来的,这里靠近住院部,白天还有病人来逛逛,晚上则黑漆漆的绝无人迹,大家都说晚上在这里拍《聊斋》都不用布景。   司骁骐挑这么一个地方,透着极为浓重的“偷情”意味,绝对是“月黑风高夜,奸夫偷情时”。   萧晨走进小花园时,满眼都是漆黑,所谓“最黑”的那个旮旯实在不知具体是哪里。于是他放慢了脚步,慢慢地顺着花园边缘溜达,好像全然不知道有人在等他一样。   “司骁骐,”萧晨溜达了两圈后站住脚,仿佛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我还有病人,你藏好了啊,千万别出来,你要出来就是小狗,等我看完这几个病人再来找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白色的衣袍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只是,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啊,说走就走?”司骁骐从一丛高大的灌木后面转出来。   “你多大了还玩捉迷藏?童年不幸福?缺少母爱?”   “我两岁时我妈就死了。”   萧晨猛然闭上嘴。   “所以我对所谓的‘母爱’没感觉,”司骁骐笑嘻嘻地说,“别耷拉着个脸,好像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似的,给我戴绿帽子了?”   萧晨张张嘴,刚想说一句“好赖不知”,就被司骁骐拽进了小花园里。   “快来,我给你带了宵夜!”司骁骐像献宝的孩子一样从小石凳后面拎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外卖餐盒。   “海鲜烩饭,”司骁骐掰开一双筷子塞进萧晨手里,“赶紧吃,万一有病人来了你就吃不成了。”   萧晨握着筷子问:“你还管送外卖?”   “管啊,你的专用外卖员。”   “多少钱?”   “780!”   “那么贵啊,吃你一顿饭可也太费钱了。”   “那就肉偿好了。”司骁骐凑近萧晨,舌尖伸进萧晨的耳廓里快速的舔舐一圈儿,清楚地看到萧晨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司骁骐很得意,一夜的功夫他就抓住了萧晨的弱点。   “780嫌贵啊,”司骁骐的唇顺着萧晨的颈侧一路滑下去,舌尖粘腻,呼吸炽热,“你陪我一夜就算扯平了,怎么样?”   萧晨微微仰起头,便于司骁骐的舌尖肆虐,他看着头顶墨蓝的夜空笑了:   “嗯,酒店一晚房钱正好780。”   司骁骐的舌尖离开萧晨,抓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过来,凶巴巴地问:“非得住酒店吗?”   萧晨点点头。   “妈的!”司骁骐低声咒骂一句,低头猛然吻住萧晨的唇,舌尖一路攻城略地连呼吸的余地都没给对方留。   萧晨把自己的舌尖交给他,挺舒服的,又不用自己出气力,何乐而不为呢?   “嗯,”司骁骐呻吟一声,强迫自己离开萧晨,他大口地喘息着,眼底泛着血色,目光凶狠而赤|裸。   “快吃!”司骁骐恨恨地说,“饭都凉了。”   萧晨看一眼盒子里的饭,叹口气:“我省了780元钱呢。”   “什么意思?”   萧晨把饭盒盖上,递还给司骁骐:“我海鲜过敏。”      ☆、第十五章      司骁骐一言不发地看着萧晨,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化,可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萧晨直直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里,觉得有点儿冷,但是他没有动,只是把那盒炒饭又往前送了送。   “萧大夫,”司骁骐慢慢地说,“我今天不找你看病,也没打算找你暖床,所以这盒饭既不是红包也不是嫖资。你该有自信,你多少还是比盒饭值点钱的。”   萧晨却并不生气,只是微微耸耸肩说:“我真的过敏。”   “是吗,我还真没见过过敏是什么样呢。”司骁骐毫不退让,他觉得自己从萧晨那满不在乎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嘲讽,他笃定萧晨是胡扯。   司骁骐简直想不明白,他们知道双方的姓名、电话、工作单位,甚至知道对方扒光了、赤裸了是什么样子。关系都近到这种程度了,萧晨这一副“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的架势是要干什么!   不去家里非要睡酒店,酒店有家里舒服吗?   宁可饿着也不吃自己送来的宵夜,难道自己会下毒吗?   这人还行不行了,怎么矫情成这样!   萧晨把盒饭收回来放在腿上,他一边打开盖子、掰卫生筷,一边淡淡地说:“过敏会导致过敏性休克,那是一种威胁生命的全身多系统速发过敏反应,过敏原会触发人体组织中的肥大细胞集中释放组织胺等炎性介质,这些介质会使血管通透性增加,支气管痉挛,引起皮肤水肿、喉头水肿、支气管痉挛……”   萧晨慢条斯理把两根木筷子交错着相互蹭蹭,磨掉上面的细小木刺,然后把筷子插进饭里挑起一筷子。看得出司骁骐还是挺照顾他的,这里面居然真有的鲜虾仁,这不是普通海鲜炒饭的标配,一定是司骁骐加了钱后添的。   他对着这个虾仁,含情脉脉地说:“过敏性休克致死的原因主要是急性呼吸道阻塞,其次是循环系统衰竭,病人憋死的概率比较大。”   司骁骐的目光一丝晃动都没有,嘴角稳稳地弯出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弧度,眉梢微微耷着,看起来冰冷异常。   “走那边的小门和绿色通道,在5分钟之内一个成年人可以跑到急诊室,如果背着我……就算8分钟吧。”萧晨把筷子凑近嘴边,他已经能够味道扑鼻的香气。   “司骁骐,如果你十分钟内跑不到急诊室,我担心你要吃官司的。”说完,他果断地把筷子往嘴里一送。舌尖还没有碰到那个虾仁就觉得自己的下颌骨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那种瞬间席卷而来的疼痛让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很稳地端着筷子,那个虾仁还在筷子上。   司骁骐攥着萧晨的下颌,把他的脸抬高,另一只手慢慢地把筷子拽出来,让那个虾仁滚落在地上。   “萧晨,”司骁骐咬牙切齿地说,“你真他妈的没劲!”   萧晨疼得眼睛里蒙上一层泪雾,下颌骨被捏死了动弹不得,完全说不了话,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怕死地点了点头。   司骁骐雪亮的眼睛瞬间墨黑一片,他把粗糙的拇指伸进萧晨的嘴里,狠狠地往下扣住。指腹能感受到对方口腔里的火热湿滑,他觉得一团火从指尖一路灼烧过来,那不是欲望,是无法压抑的愤怒。   萧晨放下手里的饭盒,伸手握住司骁骐的手腕,并且转动舌尖慢慢舔舐过司骁骐的指尖。司骁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指间松了力道。萧晨趁机挣脱了桎梏,他攥着司骁骐的手腕,把那只钢铁般的手掌拉离自己的脸颊。   司骁骐失了控制权,也懒得再争回来,他微微眯起眼。周围太黑了,他其实看不太清楚萧晨的脸颊,但莫名地,他坚信萧晨的脸颊应该是红了一大片。   他没发现自己的眼神松了,可是萧晨发现了,他忽然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他猛然倾过身子凑上去,牢牢吻住司骁骐的唇,另一只手插进司骁骐脑后的浓发里,把对方的脑袋死死压住。   舌尖送进去,毫不犹豫地直接碾过对方的舌面,狠狠地舔舐过对方的上颚,把对方的舌尖勾过来含住,细致地一点点抿过……萧晨的吻绝不拖泥带水,更不温情脉脉。   司骁骐骤然转动手腕,从萧晨的手掌中挣脱出来,然后把萧晨紧紧圈进怀里。耳边只有对方的呼吸声,眼前一片黑暗,身体很热,但是舒服异常。   “嗯,”萧晨挣扎着推开司骁骐,觉得自己的舌根都在发麻,“我……得回去。”   司骁骐搂过萧晨的脖子,凑近他的嘴唇印上一个不轻不重的吻。他把额头顶上萧晨的额头,让自己急促炽热的呼吸全都喷在对方的脸上:“妈的!”司骁骐狠狠地骂一句。   萧晨噗嗤一声乐了:“别,我还没那么老。”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想起司骁骐说“两岁时我妈妈就死了”,他晃了晃眼神,微微低了头。   司骁骐叹息一声,控制不住地把萧晨的一句“对不起”堵了回去了。   一个念头在萧晨的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儿“今晚的病人真少!”,他还没来得及抓住这个念头的尾巴,就被司骁骐的吻拐跑了。   等司骁骐放开萧晨时,萧晨瞥了一眼司骁骐的制服裤子,他轻笑着按在某个部位上,顺势站起来:“我回去了啊,谢谢你的宵夜。”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留下司骁骐在后边捂着小腹部嘶嘶吸凉气,一肚子骂人的话失去了倾诉的对象。司骁骐看着萧晨的白大褂消失在大楼的拐角处,他把一口没动的盒饭重新收进袋子里,准备拿回家当宵夜,心里多少有些怀疑:   “他真的海鲜过敏?”   “算了,管他过敏不过敏,饿死活该。”   周三下了夜班后,萧晨乖乖地上了司骁骐的车,司骁骐把墨镜推到脑袋顶上,眯起眼睛仔细看看萧晨的下颌,总觉得那里的皮肤似乎有些发紫。   “那个……”司骁骐咳嗽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掩饰性地按下了关门的按钮。   “没事,”萧晨带着笑意说,“一点儿没影响我吃早饭,咀嚼肌和下颌关节运作良好。”   “操,”司骁骐狠狠地说,“我都没吃早饭。”   “为什么?”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个人,萧晨站在驾驶座边上跟司骁骐闲磕牙。   “起晚了,”司骁骐用一种“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起晚吧”的口吻说。   “真懒!”萧晨撇撇嘴。   司骁骐愤怒地指指挡风玻璃上方刷的一行大字——“请勿与司机交谈”。   萧晨笑着走到了车厢后部,仍然在倒数第三排椅子上坐下,他微微闭着眼,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热,夏天就快来了。   ***   周四中午,萧晨主动给司骁骐发了一个短信,就五个字“我明天夜班”。   一个半小时后,司骁骐回复了一条更简短的——“照旧”。   于是,周四夜里萧晨又把车子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只是这回他放在了南门停车场。沈鹏这个人实在太八卦,被他逮到又要啰嗦好一阵子,萧晨想着就头疼。   司骁骐穿着那身洗得乌了巴突的公交制服走过来时,萧晨都能闻到上面的汗味,他皱皱鼻子,借着灯光看到司骁骐脖颈亮亮的汗渍,反射出蜜色的光泽。   萧晨绝望的发现,自己,居然硬了。   “先吃点儿东西去,”司骁骐急不可耐地说,“饿死老子了,中午赶时间就没吃什么东西。”   “肯德基行么?”萧晨问。   “你丫哄孩子呢吧?”司骁骐不满地嚷嚷,“老子就今天可以踏踏实实吃顿宵夜,不用担心第二天早起赶车,你居然让我吃肯德基?”   萧晨深深吸口气,果断伸手揪住司骁骐的领子把人拖到绿化带与围墙的夹角里,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他把右腿腿伸进司骁骐的两腿之间,狠狠地蹭过去,两个人身高相差不多,这么一蹭立刻让双方都忍不住喘一声。   “肯德基行么?”萧晨喘着气问。   “行,”司骁骐点点头,紧跟着问,“去我家行么?”   萧晨摇头,虽然眼睛里氤起一层雾光。   “锦华酒店行么?”萧晨咬着牙问,他把身体更紧地贴上司骁骐。   司骁骐也摇头,虽然脖颈处的筋都暴了起来,脸色涨红,他狠狠地卷过萧晨的舌尖抿了一圈儿,喘着气问,“7天连锁行吗?”   “行!”萧晨顾不上7天连锁和锦华之间差的星级,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张干净点儿的床。   房间门打开,司骁骐的眼里只有那张雪白的床,可是萧晨拽着他直接进了浴室。   “妈的!”司骁骐一边手忙脚乱地脱衣服一边愤愤地骂,“萧晨你丫绝对有病。”   萧晨的手臂被衬衫缠住,正心急火燎地往下拽,听司骁骐这么一说也顾不上衣服了,直接就去掐司骁骐的腰。   “懒猫,你差得远呢!”司骁骐冷笑一声,直接抓住萧晨的手腕反扭到身后,顺势把人给按在了墙壁上。   萧晨整个胸腹都贴上了冰凉的瓷砖,手臂背在身后,忍不住轻呼一声:“凉!”   司骁骐想起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夜晚,似乎一切都重新来一遍,连台词都没有变化。他闭上了嘴不吭声,只是三下五除二地把人给扒干净了。   他压在萧晨的背上,凑近他的耳朵说:“萧大夫,你最好老实点儿,我来就行。”   萧晨失了先机也就彻底放弃了,做爱嘛,图的就是一个爽,弄得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没必要,谁上谁下,又不会少块肉。   等两个人湿淋淋地滚回床上时,司骁骐把人圈进怀里,骨节粗大的手指插进萧晨头发,把满头的黑发往后撸过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叭,他在萧晨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快快乐乐地说:“我饿了,真的饿了。”   萧晨懒洋洋地指指桌子上,上面有个肯德基的外卖袋。   “我不吃那个,”司骁骐一双大手在萧晨光裸的后背上游移,满意地感受着温热滑腻的手感,“陪我出去吃点儿东西吧,吃饱了我还可以再来一轮。”   萧晨懒洋洋地哼一声,人却不动。   “走吧,”司骁骐叭地又亲一口,“真的饿了。”   “吃什么?”萧晨随口问一句,手却掐上了司骁骐的腰。掌下的腰部肌肉非常结实,用力捏下去甚至有些吃力,能感到很好的弹性。   一个成天坐在驾驶室里不动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腰部肌肉?萧晨皱着眉,从严格的生理解剖学角度分析了一下,这货每天到底做了什么运动才能把腰部肌肉锻炼成这样的?   司骁骐是个行动派,还没容萧晨想清楚就把人从床上拽了起来:“我们去吃火锅。”   萧晨对凌晨三点吃火锅表示无力吐槽,懒懒地被拖着来到一个小小的火锅店,店里一片漆黑大门紧锁。   “你还会溜门撬锁?”萧晨诧异地问,“我可不负责望风。”   司骁骐冷笑一声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店门口的铁门,随着哗啦啦一声响,他顺手按亮了店里的灯。   “你……的店?”萧晨诧异地问。   “一半儿吧,”司骁骐满不在乎地说,“我一哥儿们开的,进来。”   萧晨被拽进了店,看着小小的,但是干净整齐的店面更奇怪了,有这么个火锅店干嘛还去当公交司机?   “你坐,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司骁骐熟门熟路地往后厨摸去,通常乔鑫都会准备点儿食材放在厨房,就是为了预防司骁骐下了夜班肚子饿。   萧晨跟着司骁骐往后厨走,一边走一边问:“你说这店有你一半是什么意思?”   “嗯?”司骁骐正打开冰柜,看着里面塞得满满的食材,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   “这个店有你一半你干嘛还要去开车?”   “我朋友的店,”司骁骐拿出一盆洗好的西红柿和一盘面片,用脚揣上冰箱门,“不是我的店,我就是投了点儿钱。”   萧晨扬扬眉:“看不出来啊,你还是股东呢?”   “那是,”司骁骐得意地说,“赶明儿这小火锅店做大做成连锁店,我就可以在家数钱了。”   萧晨撇撇嘴,从鼻子里哼一声。   大夜里司骁骐也不会真的生火点锅子,他用葱花呛了锅,切了两个西红柿打了两个鸡蛋,热乎乎地做了两碗面片汤。   萧晨捧着碗,呼噜噜吃得那叫一个开心,他含含糊糊地说:“你手艺还真不错。”   “那是,”司骁骐的得意劲儿更夸张了,“下次去我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不去!”萧晨虽然被面条打动了,但是理智还在。   司骁骐放下碗,一抹油乎乎地嘴,冷笑一声说:“萧大夫,这可是我的店,你在我的店里吃了这么大一碗面条,你觉得这跟在我家有本质区别么?”   他在“我的”这两个字上放了重音,口吻里充满了威胁和得意。   卧槽!萧晨放下碗,果然没有白吃的宵夜。   ☆、第十六章   “萧晨,”司骁骐一拍巴掌,用一种豁出去的态度说,“你干嘛非要在酒店?去你家你不愿意,那去我家总可以吧,可你也不乐意,酒店……操,算了,我跟你说实话吧,老子住不起酒店,就今儿这个7天连锁,两百八一晚还是我团购的,一个月住上四天我连水电费都交不起了。”   “我可以出钱。”萧晨说,他一点儿也不介意这个,事实上他非常喜欢司骁骐的坦率。   “你是老子的人,哪儿有让你出钱的道理!”司骁骐脱口而出,说的那叫一个坦荡自然。   “什么叫……你的人?”萧晨眯着眼睛问,刚刚冒头的那点儿“喜欢”立刻噗的一声烟消云散。   萧晨平静的语气让司骁骐有了点儿危机感,他哽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吧,我是你的男人总行了吧。”   萧晨觉得这两种说法完全没有区别,不过也懒得跟他掰扯,有些事儿不靠言辞只靠行动,他打定主意下次要拿这条老火腿煲个汤,小火慢炖五小时的那种。   “很好。”萧晨点点头说,“既然你也觉得不好意思,咱们可以公平一点,下次换我来上你怎么样?或者你掏钱。”   司骁骐假装没听见,他换了个柔和的口吻说:“所以咱们别住酒店了吧,去我家,或者去你家,反正我无所谓。”   “可是我有所谓,”萧晨放下筷子坐正身体,他想把这个问题一次性解决掉,省得每次都纠缠着没完没了。于是萧晨非常严肃地说:“司骁骐,我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我不习惯跟人回家或者带人回自己家,我希望你能接受,如果不能……”萧晨耸耸肩。   司骁骐没在意萧晨的威胁,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乔鑫告诉他,萧晨有个很年轻、很帅的伴儿,他们进酒店开房两个小时没出来,还想起来乔鑫别有用心地问他是不是打算“三”了萧大夫……   司骁骐觉得自己恐怕扮演了一个相当不光彩的角色,于是他压着心里的火,磨着后槽牙问,“萧大夫,那得是什么人才能跟你回家呢?”   萧晨耸耸肩,极其干脆地说,“没人!”   其实萧晨还是挺喜欢司骁骐的,觉得这男人性格不坏技术又好,而且看起来还挺细心。虽然作息时间有点儿坑爹,不过自己也没想跟他朝朝暮暮,俩人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最省心了。可现在看起来,似乎自己的预判有误。   司骁骐盯着萧晨的眼睛,那里面一片坦然,眼神都不带晃一下的。可就算萧晨真的没把那个小帅哥带回家。司骁骐一想到萧晨下了自己的床,转身就把另一个男人抱进怀里,没准儿还会跟那个男人软语温言他就火大得想打人。   萧晨看着司骁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耐不住性子叹了口气说:“行了,不就是酒店费用问题吗?以后就住7天连锁,费用AA,如何?”   司骁骐沉声低吼:“这他妈就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你刚才不是还说连水电费都交不起了吗?”萧晨奇怪地皱眉,他要没记错的话,明明就是司骁骐抱怨酒店费钱才扯到去谁家的问题的。   司骁骐是个直脾气的人,向来不耐烦兜圈子,有事儿说事儿、说完再不翻旧账是他的原则,那小帅哥搁他心里膈应了好久早就想问清楚了,于是他破釜沉舟地说:“萧晨你是不是有伴儿,不止我一个吧?”   萧晨愣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看司骁骐反问:“谁跟你说的?”   “操!”司骁骐低声咒骂一句,“真他妈糟心。”   “司骁骐,”萧晨轻笑一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半根面条,慢悠悠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哈。”司骁骐的嘴角直往一边扯过去,冷哼一声,你一向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吗?”   “既然扯不上喜欢不喜欢,那我有没有别的伴儿关你什么事儿?你嫉妒?吃醋?不甘心?”   “我恶心不行吗?”司骁骐有些暴躁地说,“我不跟有伴儿的人搞,他要是满足不了你你就自己想办法去,我懒得掺乎。”   萧晨带着一丝冷笑站起身走到司骁骐跟前,弯下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一字一顿地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伴儿了的?”   灼热的鼻息喷在脸上,每一个字都好像石头一样沉沉地压下来,可是司骁骐忽然就安心了。他相信萧晨说的,潜意识里,他觉得萧晨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就不屑于说谎。   萧晨挟着怒火盯住司骁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司骁骐忽然觉得萧晨的眼睫还挺长……   “我要是有伴儿还要你干什么用?”萧晨冷冷地问。   司骁骐又发现萧晨的瞳孔其实是深棕色的,这样让他的眼睛看起来还挺大……   “司骁骐!”萧晨低吼一声,“说话!”   司骁骐觉得萧晨发起火来其实还真是挺有看头的,平时冷冷淡淡的眼睛里这会儿全是火苗儿,呼啦啦地烧着,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热辣。   萧晨等不来司骁骐的回应,于是果断地松开手直起腰,抬脚冲着司骁骐的椅子腿狠狠地踹了过去。随着哗啦啦啊一阵巨响,司骁骐狼狈地摔在地上,连带的拽翻了旁边的一把椅子,撞倒了桌上的饭碗。   “我……我操,萧晨你丫有病啊!”司骁骐坐在地上,胳膊还搭在翻倒的椅子上,袖子上沾满了油乎乎的面条汤。   萧晨一脚踩在司骁骐的小腹上,压得司骁骐一下子僵住了不敢动。   “司骁骐!”萧晨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司骁骐有点儿冒冷汗,觉得萧晨的样子像是在对着一具尸体陈述死亡原因,同时觉得自己的某个部位确实有点儿疼。   “司骁骐,咱俩之间就是你情我愿,我萧晨不欠你情不欠你钱,说起来你上完人拍拍屁股就走连房钱都不结,还有脸说我‘恶心’?”   萧晨脸色青白,看起来被气得不轻,司骁骐想八成是乔鑫那个二百五搞错了什么!   “我……”司骁骐迟疑了一下给自己找台阶,“就那么一猜。”   萧晨冷哼一声:“猜?你怎么不猜我是已婚的?”   听了这话,司骁骐的心一下子就放回了肚子里。一准儿是乔鑫那个二货出了岔子,这笔账必须算到他头上去,回头捏死他。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现在的问题是萧晨已经炸毛了,不把毛给他捋顺了,估计马上就要翻脸不认人,那才真是麻烦。   司骁骐冷静下来了,他挤出一个诚恳的笑,对萧晨说:“我这不……觉得你挺好的嘛,我想……你要是有伴儿了我还得给你抢过来,还挺麻烦的。”   萧晨似笑非笑地、慢慢地说:“我可没想跟你‘一直这样’。”   “没关系,”司骁骐从容地坐在地上,一边从袖子上捏下来两根面条一片西红柿,一边认真地说,“有一天算一天,我还真挺喜欢你小子的。”   萧晨愣了一下,脚底下不自觉地松了劲儿,司骁骐趁机麻溜儿地站了起来。他甫一站稳,就飞速地伸手就把萧晨搂进怀里,毫不迟疑地在他唇上印个吻,然后说:“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表扬我。”   剧情风云突变,萧晨难以置信地看着司骁骐,用力挣了挣发现竟然挣不开。   “你看,我其实挺有原则的,绝不跟有伴儿的人乱搞。这年头,美色当前还能这么有原则的人可不多。”司骁骐说得跟真的一样,那叫一个严肃认真。   “我……”   “行了,别生气了,我也就是误会了,真没别的意思。”司骁骐打断萧晨的话,把人又搂紧点儿,根本不给萧晨张嘴的机会,也没打算让他挣脱开,“你看,咱都是成年人了,别为了这点儿小误会伤了和气。”   “司骁骐……”萧晨咬着后槽牙说。   “哎,”司骁骐笑得更诚恳了,他放低声音说,“我错了,别生气了,天还没亮呢,咱们回酒店再睡会儿呗”   萧晨压根就没想跟司骁骐回酒店,当即表示拒绝。司骁骐给他分析了一下目前打车的难度,并提醒萧晨此时以他的状态开车无异于自杀。   “反正再过几个小时你还得去医院上班,不如回酒店睡会儿,醒了吃点儿东西直接去上班好了。”   “你还得多付一天的房钱,”萧晨用嘲笑的口吻说,“那我多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司骁骐大大咧咧地拍着萧晨的肩胛说,“这点儿钱我还是付得起的,了不起下次你掏钱好了……再说,咱们的东西还放在酒店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计较就太不男人了,萧晨捏捏自己的眉心,上了一天班,又滚了两个小时床单吵了半天架……早就头疼欲裂了。两个人滚回酒店洗了个澡倒头就睡,萧晨在合上眼睛的一瞬间有些诧异,刚刚自己不是在跟司骁骐吵关于“脚踩两条船”的问题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抱在一起睡觉觉了呢?   而司骁骐想,抱着这么一个人睡觉还真是一件挺舒服的事儿。   “真应该给他弄回家去,可以天天抱着睡。”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司骁骐坠入了梦境。   ***   萧晨睁开眼睛时已经下午两点了,司骁骐并不在房间里。他慢慢坐起身,白色的被单滑下去,露出赤|裸的身体,凌晨时分的一幕幕飞快地涌上来,他曲起腿抱成一团,觉得这事儿麻烦了。   司骁骐这个人,太具有煽动力,自己的情绪和思维始终被他控制着,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愤怒,也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改变主意。这样不好,对于一个刚认识一个月的人来说,这实在太危险了。   萧晨攥紧拳头,掌下有种无力虚空感。他叹口气,想起自己对沈鹏说想找个“能控制自己命运的,足够成熟的人”,萧晨自嘲地笑了一下,“司骁骐何止能控制他自己的命运啊,他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我了。”   这个人……不适合自己。萧晨无意识地啃着自己的膝盖,虽然有点儿舍不得,不过该抽身的时候就得果断抽身,否则将来会更麻烦。   司骁骐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萧晨白皙柔韧的身体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肩膊处和颈背处鼓出硬硬的肌肉,这让这具身躯充满了力量感。乌黑柔顺的发丝铺在膝盖上遮住了脸,但是司骁骐就是觉得萧晨应该是皱着眉的。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走过去把人连同被子一起抱进怀里:“还睡吗?”   萧晨摇摇头,侧过脸去看司骁骐,眼睛里还有没散去的困惑和睡意。   “我操,”司骁骐低声咒骂一句,“真他妈招人!”这句话的尾音消失在萧晨的唇边。   一个小时后萧晨再度爬起来时,司骁骐一探身,从床旁边的柜子上拿过一个大大的塑料袋递给萧晨:“给你,我让酒店给你洗干净了。你那衣服皱得跟腌菜一样,我要不给你熨了你绝对穿不出去……真是的,你到底是怎么穿的啊,平时看你挺干净利落的啊。”   萧晨傻愣愣地接过袋子。   “愣着干嘛,赶紧洗澡去啊,”司骁骐赤裸着蹦下床找捡扔在地上的衣服,同时伸脚无比坦然地把一个用过的套子踢进床底下,“洗完澡咱们吃饭去,再磨蹭会儿你上班就该迟到了。”   萧晨抱着袋子,愣在那里。   这种充满了七年之痒色彩的对话和感觉简直无比糟心。   ☆、第十七章   司骁骐抓抓乱糟糟的头发,看到萧晨抱着袋子愣在浴室门口,那双让他每次都看直了眼的双腿赤|裸地投映在眼底。他顺手把萧晨推进浴室,收回手的瞬间在萧晨的腰上拧了一把。   萧晨踉跄了一下撞进浴室,当着司骁骐的面砰的一声把门甩上后拧开了花洒。萧晨钻进水帘里,让水流直直地打在脸上,那个“及时抽身”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跟司骁骐在一起让他不安,有一种失控的感觉,似乎自己的一喜一怒都会被对方牵引。这让萧晨很无力,他讨厌这种身不由己的被动感。   “什么时候开口呢?”萧晨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头发上揉洗发液一边琢磨,一不留神泡沫流进了眼睛里,正疼得睁不开眼时听到浴室门咣当一声响,有具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   “眼睛不疼啊?”一只略带粗糙的大手抹上脸,把糊在上面的泡沫抹下去。   萧晨仰着头,想让水流把脸冲干净。   “嘿,你也不怕呛了水,”那个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同时一条毛巾覆在脸上,“擦擦,你怎么洗个头都能洗成这样?”   萧晨把毛巾按在脸上搓了搓,睁开眼睛:“你怎么进来了?”   “洗澡啊,”司骁骐理所当然地说,“南水北调是件大工程知不知道,耗资数百亿呢。”   “啊?”萧晨有点儿愣神。   “水来的不容易,”司骁骐摆动胯部,硬生生把萧晨拱到一边,“所以两个人一起洗节约用水。”   萧晨站在水帘外面,气结地看着这个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男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洗!”司骁骐伸过一条胳膊把人搂进怀里,一起站在水帘里面,粗糙的大手不带任何情|欲地拂过萧晨的身体,把他满身的泡沫洗干净。氤氲的热气把两个人笼罩住,虽然两具身体贴得极近,但心里却平静得不起微澜。   萧晨被热水蒸得有点儿晕,心里烦的一塌糊涂,他随手从毛巾架上拽下来一条毛巾蒙在头上就去推淋浴房的门。   “萧晨,”司骁骐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从后面搂住萧晨的腰,犹豫了一下说,“下周……我去你家……七家桥接你吧?”   萧晨很想说“我们到此为止了”,可是他最终还是不置可否地拉开司骁骐的手走了出去。   ***   司骁骐把萧晨送到医院门口后去了趟银行,然后直接拐去了火锅店。下午四点多钟,火锅店里人很少,乔鑫和程子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数钱。   司骁骐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去,从钱夹里翻出两千块钱递给程子,“你这就要走吗,不是说下个星期吗?”   “提前了,正好有车货要发过去,我跟车。”程子用一个大信封把钱装进去,仔细地封上口,很小心地放进背包里。   乔鑫顺手斟了杯茶递给司骁骐,司骁骐垂下眼睛看着杯子,默了几秒钟后对程子说:“要是不赶时间就陪干妈呆两天。”   “我打算在安家堡呆一个星期,干妈家的房子得翻翻,去年我看房顶破得挺厉害了。”   菲菲在一边插嘴说:“翻房子这点儿钱哪儿够啊。”说完,转身去柜台又拿出了两千块递给程子。   “嫂子,我有钱。”程子看着那钱直摆手。   “你有钱你掏啊,总不能你有钱就不让我们掏钱吧?”菲菲把钱扔在桌子上,丝毫不给程子拒绝的机会。   “还有,大哥你就别出钱了,”乔鑫也跟着说,“你每月就挣四千多块钱,还要给干妈两千,剩下的过日子都费劲,哥几个凑凑怎么也够了。”   “哥几个……先给我垫垫吧,”司骁骐沉沉地说,“我现在这个情况你们也知道,我是真拿不出来钱。其实……说起来应该是我给老太太养老送终的。”   “大哥你这人可真他妈没劲!”程子冷哼一声,“就这么点儿事儿你都絮叨了快一年了。”   “程子你别理大哥,他这是更年期到了。”乔鑫用胳膊肘撞撞程子。   司骁骐放下杯子,冲乔鑫呲呲牙:“小乔你这是皮痒了吧?”   “别叫我‘小乔’,”乔鑫愤愤地嚷。   司骁骐咧着嘴笑,旁边的程子轻轻敲敲桌子:“别闹了,我有正事儿要说。”   “什么事儿?”   “司大哥,你先告诉我,我跟你说的那个车行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程子一脸的严肃。   司骁骐坐正身体,沉吟了一下说:“实事求是的说,我不太想做车行。”   “为什么?我觉得机会很好啊,孟庆华说门面和技工都找好了,咱们这算是入股。司大哥你就是负责一下管理,最多拉拉客户,其实孟庆华也就看上了你的客户源,这样又不费劲挣的钱又不少。”   司骁骐转动着杯子,一圈一圈的,小小的角落只听到“哗啦哗啦”玻璃杯摩擦桌面的声音。   “我不想做车行有两个理由,”司骁骐慢慢地说,“第一,我虽然认识孟庆华的时间长,但并没有太深入的交道,对他不了解。你们也知道,跑路的把车看得比什么都重,在哪儿修车、车行信不信得过简直比命都重要。所以我不敢随便把朋友介绍到一个我自己都不了解的人那里去修车。第二……”   司骁骐停了一下,似乎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半晌之后他颇为坚定地说:“第二,我想把‘安捷’再办起来。”   “真的?!”乔鑫和程子一起大叫起来,连菲菲都噌地瞪大了眼睛。   司晓琪用力地点点头:“我不甘心,我搭进去两辈人的心血和一个兄弟……我真的不甘心。”   乔鑫腾地站起身,撞得身边的椅子都咣当一声翻倒在地。   “大哥……”他涨红了脸,攥着拳头站在那里,似乎有满肚子的话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憋了半天,挣吧出一句:“你要人要钱,兄弟都有。”   司晓琪噗嗤一声乐了:“就你这店,风雨飘摇的,能开下去就不错了还出钱出人呢,快拉倒吧。”   “你别看不起人啊,”乔鑫不乐意了,那样子恨不得把全家的存款都抖搂出来给司晓琪看,包括自己偷摸藏的小金库。   司晓琪摆摆手:“我知道哥儿们仁义,不过这事儿还只是有个设想,还没影儿呢,   “哥,”程子在一旁激动地说,“你有这个设想就好,真的,我们其实都特怕你就一直这么下去了……你一直不同意去车行,我们都觉得你这是……”   “自暴自弃?”司晓琪轻轻笑一声,“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贪慕荣华富贵,没钱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了,这点儿工资还不够我下馆子的呢。所以,为了吃饱饭我也得再把安捷办起来。”   “真棒!”程子用力一拍桌子。   “痛快,”乔鑫笑着嚷,“在我店里吃晚饭,我请客!”   三个人兴高采烈地开始点锅子,司晓琪一个小时前刚陪萧晨吃了碗牛肉面实在是不饿,只是陪着喝酒。大家开了瓶金六福,热热闹闹地一边吃一边聊。重新运作安捷的事儿还没有个眉目,司晓琪也没多说,于是话题东拉西扯就扯到了成家立业的问题上。   乔鑫喝高兴了,揪着司晓琪要他老实交代昨晚去哪儿了:“你说,你去哪儿了?我去地下室找你你根本就不在!”   “你干嘛不给我打电话?”司晓琪笑着说。   “我才没那么傻呢,”乔鑫指着自己的鼻尖说,“万一你正办事儿呢,我一个电话打过去把你吓萎了怎么办?”   “快滚吧!”司晓琪骂一句,又喝了一杯啤酒。   “哎哎哎,”乔鑫来了兴致,逼着司晓琪问,“老实说,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跟谁鬼混去了?”   “跟朋友K歌去了。”   乔鑫从椅子上蹦起来,抱住司晓琪的脑袋深深吸口气。司晓琪唬了一跳,一巴掌把乔鑫推开:“属狗的,干嘛呢?”   乔鑫指着司晓琪的脑袋,笑的春风得意的:“你头发新洗的,一股子劣质洗发水的味儿,快捷连锁酒店专供!”   司晓琪扒拉扒拉头发,没吭声。   “还有,”乔鑫摇摇手指头,“为什么我店里一地的面条的汤子?大哥,你在我店里办事儿我不反对,可好歹给我收拾收拾啊。”   “胡扯!”司骁骐的脸有点儿红,“我就是吃了碗面而已。”   “谁啊、谁啊,”乔鑫贼兮兮扒在司晓琪的肩头,关注点全在“人”上,“是跟那个萧大夫吗?”   程子不知道萧大夫是怎么回事,于是死命按着司晓琪的另一边肩头要他细说从头,司晓琪把人从自己的身上扒下去,淡淡地说:“没影儿的事儿别瞎说。”   “哎哎哎,怎么能是没影儿的事儿呢?”乔鑫不依不饶地嚷,“太不够哥儿们了啊,都有人了也不跟哥儿们说一声。”   “你想多了!”   “那是……炮友?你把萧大夫给上了?”乔鑫的嗓门越来越高,“哥你够牛的啊,魅力不减当年。”   “不……不是,”司晓琪皱紧眉头,他不喜欢乔鑫这么说,他一听“炮友”两个字心里就来火。   “不是?”乔鑫哽了一下,更大嗓门地嚷起来,“那是萧大夫把你上了?”   “闭嘴!”司骁骐更火了,他把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恨恨地嚼着,好像在嚼着萧晨的大腿骨。   “大哥……”乔鑫显然是误会了司骁骐那一声“闭嘴”的意思,觉得司骁骐现在这个样子可以算得上是恼羞成怒,他磕磕巴巴地说,“真……真……真的把你……啊。”   “真个屁!”司骁骐冷冷地说。   “那你俩到底谁上谁啊?”乔鑫熊熊燃烧的八卦心啊。   “别跟我提萧大夫,”司骁骐脑袋里有点儿乱,乔鑫每问一次“谁上谁”,都是在毫不留情地提醒司骁骐,他跟萧晨的关系也无非也就是“上”的关系。上了床各取所需,下了床形同路人。   司骁骐知道,这种关系最简单也最明确,可是他却偏偏不喜欢,从在公交车上第一次看到萧晨起,他就对这个人有兴趣。开车时,可以想到他、看到他甚至叫醒他,看他微微皱皱眉头,从睡梦中醒来,然后摇摇晃晃地站在后门处打个哈欠。等他走下车子,站在站台上时,透过后视镜还可以看看他笔直修长的腿。如果自己高兴了,还可以去安海医院的急诊室,悠闲地看看忙成一团的萧晨……   这个人不吃海鲜却喜欢吃肯德基,不喜欢吮指原味鸡却喜欢雪顶咖啡,十有八九是处女座因为他居然连酒店的卫生间都想去打扫,他话不多但是挺有城府,他在床上很放得开,他……下了床就他妈的六亲不认!   这样一个人,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一句话——我很难搞定!   可是……司骁骐暴躁地挠挠头发,他还就是想搞定他,他喜欢看萧晨在自己身下恍惚的样子,喜欢萧晨抱着他的脖子十指扣紧他肩背的感觉,喜欢萧晨双腿缠在他腰上的力度。这么说吧,只要在床上,怎么他都喜欢。   可下了床……真,真,真是糟不完的心!   乔鑫本来还想打探点儿细节,可看看司骁骐的脸色,又想想那个站在萧晨身边的小帅哥便又闭上了嘴。   “小乔!”司骁骐忽然一拍桌子,乔鑫哆嗦了一下。   “你说……萧大夫跟人开房两个小时都没出来?”   “真的!”乔鑫举起右手,“我一直在酒店大堂咖啡厅坐着,萧大夫真没出来,后来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我们就回来了。”   “你……没看漏?”   “不会!”乔鑫摇摇头,“我都没离开过大堂一……”   乔鑫忽然哽了一下,他偷偷瞄一眼菲菲,菲菲淡定地站起身进了厨房。   司骁骐盯着乔鑫。   “我……我中间就跟菲菲一起去柜台挑了两块蛋糕。”   司骁骐把跟前的一杯冰啤酒一饮而尽,乔鑫偷偷地把自己的椅子挪远了点儿,试探着问:“大哥?”   “没事,”司骁骐从锅里捞了一筷子毛肚出来,“我就随口一问。”   乔鑫哭丧着脸:“大哥你真的是‘随口’吗?”   ***   司骁骐真的是“随口”,只是“随口”完了以后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甚至纵容乔鑫给程子说了说萧大夫的“故事”。司骁骐赶在小火锅店开始满座之前回到自己的小地下室,他脱了衣服倒头就睡,满心巴望着能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第二天上午十点就可以接上那只猫了。可惜,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司骁骐饿醒了。   他摸摸自己的胃,想起昨天下午陪萧晨吃了碗拉面,晚饭时就吃了几片菜叶子。他不用拽冰箱门也知道,那里面除了饮料什么都没有,柜顶上倒是有方便面,不过貌似家里没开水……   司骁骐愤愤地揪过被子蒙上自己的脑袋,打算用睡眠治疗饥饿,可他还没闭上眼睛,便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自己又吃了一顿火锅都饿醒了,某只仅吃了碗拉面的猫是不是也该饿了?   司骁骐噌地坐起来了。   小七小七莫生气,且听蜗牛说端详。前日沈萧相斗嘴,节操全无言辞利。   沈婆遥指正东边,直说司家太平间。此事蜗牛虽知悉,却也只作壁上观。   冤有头来债有主,沈婆必须把责负。小七小七看分明,蜗牛实在蒙冤屈。   奈何多日睡不安,梦中各款太平间。小七小七求放过,梦中不要再纠缠。   且看蜗牛来指路,出门右转找沈鹏。   ☆、第十八章      医院周围最多的三种商铺分别是寿衣店、旅店、小饭馆,都非常贴心地24小时营业。司骁骐沿着马路慢慢走,随意拣了一家饭馆进去,捋着菜单看了两遍,指着最上面说:“海鲜炒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加料”。一会儿,饭端上来了,米饭上铺着一层鲜嫩的鲜虾仁,司骁骐专门盯着虾仁下筷子,风卷残云吃完一盘炒饭。然后,他看着空盘子发愣,是回家接着睡呢,还是……   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司骁骐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半夜三更的,鲜格格地拎着宵夜跑去医院看萧晨,更想不出萧晨会不会淡淡地笑着跟自己说:”对不起,我宵夜过敏”。他用筷子的一头杵着自己的牙,瞅着盘子里的剩饭粒想,自己这大半夜地跑出来吃宵夜到底是想干嘛。   上次送宵夜铩羽而归,这次又上赶着往上凑,自己这是种什么样的犯贱心态呢?想了一会儿,司骁骐忽然笑了,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无聊。他扔下筷子,拿过菜单来认真地看。犯贱就犯贱吧,就算抖M,反正司大爷我抖得开心谁也管不着!   想通了这一点,司晓琪毫无心理负担地点了一份宫保鸡丁盖浇饭打包拎在手里,溜溜达达地晃悠到了安海医院急诊部。   萧晨今晚忙翻天。   先是两口子打架,女的扔了一个杯子过去,结果男的头破血流。萧晨小心翼翼地揭开捂在伤口的毛巾时吸了口气,这家人的杯子都是用铅做的吗?处理完这个又来了一个开放性骨折的,萧晨联系了手术室、麻醉师,又呼叫骨科大夫,里外一通忙乱之后还没喘匀气又来了一个高烧的。   “先生,你真的不用打抗生素,”萧晨指着化验单说,“你看你的血项,白细胞不高,中性也不高,胸片也看没到肺纹理增粗,你发烧是病毒性的不是由于炎症,真不用打抗生素。”   那人烧的满脸通红,昏昏沉沉的,“没炎症怎么会烧那么高?”   “病毒性感冒就会,”萧晨一边心平气和地解释,一边飞快地下医嘱准备静脉注射。   司骁骐站在诊室门口能看到萧晨的侧面,蓝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倒是凸显出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他24小时前刚刚仔细地看过,那种直击心底的恍惚的感觉现在还在。他听着萧晨向病人嘱咐注意事项,平静温和的语气是他陌生的,他仔细搜索了一下记忆库,沮丧地发现从开始到现在,萧晨似乎就没有温和地跟自己说过话。   司骁骐斜靠在诊室门口,宽大的身形挡住了大半个门,萧晨转过脸来看着他,挑挑眉,眼睛里有疑问的神色。   司晓琪举举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有个白色的快餐盒。萧晨明亮的眼睛微微弯了弯,用笔指了指门,司晓琪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沿着墙边找了把椅子坐下。   萧晨把一沓子单据交到病人手里,仔细地叮嘱一遍后伸个懒腰站起来,他把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走到司晓琪跟前:“你怎么来了?“   “我饿了,顺便给你也带了一份,宫保鸡丁盖浇饭……你不过敏吧?”   “我上班呢。”   “吃个宵夜的功夫都没有?”   “不是有没有的问题,是根本不允许的问题。”   司晓琪站起身:“好吧,那我就回去了,明天十点我来接你。”   “哈哈,”萧晨乐了,“你接我?别逗了,明明是我等你好么,哪儿有你这么接人的?早了晚了都不行,非得卡着那个点,谱儿真大。”   “那你明天等我吗?”司晓琪带着一抹调笑的口吻,雪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晨问,他在“等”字上放了重音,语气暧昧。   萧晨骤然攥紧拳头,四指触及掌心时他捻到了冰凉的汗。   “不等,”萧晨微微错开目光,盯着司骁骐的眉毛,感觉心一下子就松了,“万一你要是晚点怎么办。”   “不会,那趟车是我的头班车,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晚点,我一定能接到你……你等我吗?”   萧晨放松拳头,依旧盯着司骁骐浓墨重彩的眉毛说,“如果来得及……嗯……你倒是给我啊。”   “给什么?”司骁骐眼巴巴等着萧晨说一句“我等你”,不成想对方却来了个急转弯,一时之间完全反应不过来给他什么。   “饭啊,你不是……”   “萧大夫!”萧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声尖利的呼声打断了,一个护士从分诊台急匆匆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车祸,三个重伤,两男一女,颅外伤、骨折、大量失血,十五分钟以后到……”   萧晨骤然变了脸色,一把把司骁骐推到一边大踏步冲着抢救室,一边走一边飞速地吩咐:“准备抢救室,通知手术室,准备监护仪,呼吸机,萨勃机……一组负责分拣……”   司骁骐被萧晨推了个趔趄,他眨眨眼,只来得及看到萧晨白色外袍飞起的衣角,转眼这个人已经消失在抢救室里了。司骁骐捧着那盒盖浇饭,还维持着要递过去的姿势,指尖的感觉告诉他,饭已经凉了。   司骁骐左右看看,走进了萧晨的诊室,看桌子上放着满满一杯水,伸手摸摸已经凉了。他把饭盒放在水杯的旁边,然后退出了诊室。就这么会儿功夫,整个急诊部开始忙起来,很多护士已经开始小跑着穿梭在回廊里。整个医院就像一个组织精密的仪器,一旦某个齿轮开始运作,所有的部件都会跟着运行起来。在一边忙乱中,司骁骐悄悄地站在抢救室门外的一个墙角里,看着几个白大褂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头撞进抢救室的大门。   门开了又关上,短短两三秒的功夫,司骁骐看到萧晨站在抢救室中间,右手伸直指向一个方向,嘴里说着什么,一个小护士推着一架仪器飞速地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那个人,将军一样站在自己的战场,指挥一场战争,与时间抢夺一条生命。他眉宇间满是强硬,目光淬利,那司骁骐从来没有见过的。司骁骐皱着眉努力回忆,他记得萧晨高潮时迷迷蒙蒙的目光,也记得萧晨婉拒时生疏冰冷、带着点儿淡淡嘲讽的目光,那些目光都曾经让他着迷,极端没有节操地认为萧晨无论怎样都好看。可是现在,他得承认萧晨站在抢救室里的样子是最让人惊艳的。   忽然,萧晨带着几个大夫推开门小跑着冲了出去,他跑过司骁骐身边时,目光极快地在司晓琪身上打了一个转儿。司骁骐点点头,手臂努力向前伸直,大拇指高高地翘起来。   很快,他们又转了回来,几个护士一边推着担架车小跑一边跟萧晨他们简单介绍病情,语速快到司骁骐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只是牢牢地盯着萧晨,但萧晨却连余光都没向他这边瞟过,仿佛他并不存在。   司骁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了想又塞回去,他挑了把椅子坐下,看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每个念头虚无缥缈无根无据,让他连抓都抓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砰的一声又被打开,一个小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趁着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司骁骐看到萧晨正站在一张病床边。他弯着腰查看一台生命体征监护仪,正想要直起腰时。司骁骐清清楚楚地看到萧晨的眉头忽然紧紧皱在一起,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弓着腰的姿势维持了两三秒后才极为缓慢的伸展开。   司骁骐想起下午洗澡时,萧晨扶着腰龇牙咧嘴的样子,想起在床上他为了听萧晨叫一声,变着花样的折腾……司骁骐咬咬牙,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踏步地走了。   ***   凌晨四点,萧晨才脱下沾满了血渍的白大褂,一步三摇地挪回诊室,他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司骁骐,”萧晨在心里恨恨地念着,“你给我等着,下次我一定要让你开不了车。”   他满心的怨念在看到桌子上的饭盒时总算是散了些,宫保鸡丁,那是他最喜欢的菜。他摸摸空空的胃,端着饭盒去了值班室,那里有台微波炉。很快,酸甜的香气在弥漫开来,萧晨满心欢喜地打开饭盒盖,热过的饭品相实在不乐观,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   “萧大夫,大晚上的你吃这个?全是油。”孙婧端着一个水杯走进来,看着萧晨从饭盒里舀出一勺子油光闪亮的米饭,不赞成地说。   萧晨笑一笑没吭声,把一勺饭放进嘴里,小荔枝口儿调得太酸了,花生炸得不脆,鸡肉有点老,花椒放多了没放麻椒,不过……还真好吃啊。   “萧大夫,”孙婧打开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饭盒打开,“我做的寿司,要不要尝尝?”   萧晨摆摆手:“谢了,我吃这个就行。”   “尝尝呗,我又不收钱。”孙婧挤挤眼睛,夹了一个放进萧晨的饭盒里。寿司上沾了宫保鸡丁的汤汁,味道怪怪的。   “你自己的带的饭?”孙婧扔一个寿司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带这个当宵夜你还真有创意。”   萧晨又舀了一大勺饭放进嘴里说:“刚刚一个朋友帮我送来的。”   孙婧一下子停止了咀嚼,傻愣愣地看着萧晨,她在萧晨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笑意,不是平时那种客气疏离的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那种欢喜从他的眼睛里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   孙婧觉得,今天的寿司做的不好,醋放多了,芥末也放多了。   上午十点的时候,萧晨准时登上了萧晨的车。车厢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萧晨扶着扶手站在驾驶座边问:“半夜三更的,你怎么想起来跑过来了?”   “我饿了,”司骁骐简单地说,关上车门后从驾驶座底下拿出一个灰扑扑的东西递给萧晨。   萧晨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起司猫靠垫;“我……操,司骁骐你批发吗?”   “人家一送就一套,我有什么办法。”   “谁啊,送你这个,真有想法!”萧晨惊叹不已。   司骁骐没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上一任调度小姑娘离职时送他的。送给他的时候含情脉脉,司骁骐当着人家的面就把整套的靠垫颈枕拆散了送出去,自己只留了一个颈枕和靠垫。这招挺伤人,但是不缺德。留下一套,表明我领你的情,送出去一套则表明我没办法接受你的情。身为一个GAY,司骁骐知道有些底线必须守住。   萧晨看着靠垫,这明显是个“姑娘”,脖子上还有个蝴蝶结。虽然一个男人拿着这么个东西非常之怪异,但是萧晨一想到把这个东西塞在后腰的那种舒服的感觉,也就顾不上太多了。   不过……给个靠垫……司骁骐这是个什么意思?   “司骁骐,”萧晨拎着靠垫,似笑非笑地问,“你有没有体会过腰疼得坐不住的感觉。”   “没有,”司骁骐干脆地说,同时冲着前面一辆占用公交车道的私家车玩命按喇叭,在一片滴滴滴的喇叭声中,司骁骐说,“下次可以试试。”   ☆、第十九章   萧晨在一片喇叭声中微微弯下腰问:“哎,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赶紧坐好,别摔了。”司骁骐没好气儿地说,架着大墨镜的脸酷得二五八万的,只是耳朵上淡淡地浮出一层诡异的红色,那抹红色顽强地冲破古铜色皮肤的拦阻,堂而皇之地向萧晨展现着一个男人的心虚。   “放心,摔不着。”萧晨轻笑着,一边说一边往后排走,刚走了两步忽然扭过头来大声说,“我同意下回试试,其实对这事儿我还是挺有把握的。”   “妈的!”司骁骐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猛然蹿了出去。萧晨猝不及防没站稳,一把拽住了车厢顶的扶杆。   “哼,站着都打晃,”司骁骐瞥一眼后视镜,冷哼一声,“脚软成这样你还想试个屁!”   萧晨轻轻笑了一声并没说话,站稳了身子后继续往后边走,司骁骐的脸色却更黑了。   车子并线,萧晨微微晃了一下。司骁骐看着他的背影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粗声粗气地说:“你赶紧坐下吧,一会儿又摔了。”那口气,好像萧晨欠了他五百万没还一样。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先睡会儿吧,到站了我叫你。”   萧晨走到他最习惯坐的座位上,把灰色的靠垫塞在腰后,柔软充实的感觉让他舒服得马上就能睡过去。司骁骐变换车道,抽空瞟一眼后视镜,看到萧晨的脑袋靠在玻璃窗上,眼睛已经微微合上了,窗外的阳光泼进来。   “萧晨,”司骁骐嚷一嗓子。   “嗯?”萧晨从鼻子里哼一声,也不管司骁骐听不听得见。   “你坐到左边去,那边背阴,你坐那个位置不嫌太阳晃眼啊。”司骁骐从后视镜里看到萧晨整张脸都被阳光笼住了,想来眼睛一定不会舒服。   萧晨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架在鼻子上,嘟囔一句:“我懒得动了,你开你的车吧。”   司骁骐扯扯嘴角,把广播的音量拨小了些,顺手摘了一个档,车速比刚刚慢了。他再看一眼后视镜,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扬了起来——从后视镜望过去,萧晨坐的那个位子正好处于全车的最佳视角里。   快到七家桥时,司骁骐报了三次站都没能把萧晨叫醒,当然他也没真想叫醒他。等开过开发区开始返程时,司骁骐有点儿纠结了。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想叫醒萧晨,或者说不忍心叫醒他,他倒是挺愿意把萧晨再拉回静海馨苑的,只是到了静海馨苑以后怎么办呢?萧晨还得再坐车回到七家桥,这一折腾就得两个多小时,他的休息时间那么短,路上浪费掉三个多小时实在是有点儿亏……   叫不叫,叫不叫……司骁骐一边纠结着一边频频望向后视镜。萧晨睡得很沉,脖子拗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不知道醒过来会不会落枕,还是应该拿一个颈枕的……就在司骁骐满脑子胡思乱想,不断瞟后视镜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竟然站在车厢后部,她拎着一个小包,拽着栏杆晃晃悠悠的。   司骁骐的眉头皱了起来,奇怪自己居然没有看到这老太太上车,再看看老太太周围的人,不是低头玩手机就是闭着眼睛“睡觉”,司骁骐有些生气,他摘下话筒吼:“坐黄色座位的,给老人让个座。”   两个坐在黄色老幼病残孕专座上的小伙子连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   “后边坐黄色专座的那两个小伙子,起来给老人让个座位。”司骁骐的嗓门又抬高了一些。   车厢里已经有人开始频频往这边张望了,那两个小伙子不约而同地“睡着了”。   “后边坐黄色专座的,那个穿白色上衣的小伙子,给让个座儿,听见没有!”司骁骐百分百确定那俩纯粹装睡。   车厢里已经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有人不满地说:“真没素质”,也有人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司骁骐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抽空瞥两眼后视镜,心头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撞,要不是现在在中间车道,他都有心靠边停车过去把小伙子揪起来。   老太太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摆摆手大声说;“没事儿,我还有几站地就下车了,站会儿就行。”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一个略有点儿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您坐这儿吧。”   司骁骐心头的火更大了,脚底下一时失了分寸,车子晃动了一下。   萧晨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老太太,顺势把老太太搀到自己的座位前:“您坐这儿吧,我也该下了。”   “哎哎,我也没几站……”老太太摆摆手想要推辞。   “您快坐下吧,一会儿再摔了。”司骁骐大声地嚷了一句,因为生气,所以语气有些冲。他能从萧晨的声音里听出来,这猫儿根本就没睡醒呢。司骁骐不耐烦地啧啧嘴,看着萧晨弓着腰跟老太太客气就更来火了,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把那两个小伙子打从窗户扔出去!   老太太连声称谢地坐下了,萧晨抓着头顶的吊环慢慢挺直腰,另一只手里还抓着那个灰色的靠垫。司骁骐看着那个靠垫,脸色总算是好看了点儿,他还记得大半个月前,有人对萧晨说:“小伙子,你的脖套忘拿了”,当时萧晨精彩纷呈的脸色实在是让人百般回味不腻烦。   至少这次,这猫没“忘了”拿靠垫。司骁骐满意地点点头,这真是了不起的进步。   司骁骐打转向灯并线,慢慢把车子驶进站台,这里距离七家桥只有两站地了。司骁骐叹口气,总觉得萧晨今天没睡好,本来还可以再睡三站地。   车门打开,一个孕妇摇摇摆摆地上来了,十有八九是要去安海医院做产检的,司骁骐扯过话筒又开始招呼让座。这次坐在前排的几个人主动站了起来,有人甚至已经伸手打算把这个孕妇扶过去。但是司骁骐显然另有打算,他做个手势示意那几个人坐下别动,抓着话筒扭过身子冲着车厢里喊:“坐在专座上的那两个小伙子,给这位孕妇让个座!”   一车人都笑了起来,萧晨皱紧眉头,脸上有不赞同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司骁骐,好像在质问他干嘛“没事儿找事儿”。司骁骐浓重的眉毛扬出一条强硬的弧线,一点儿妥协的意思都没有。   “听见没有!”司骁骐迎视着萧晨的目光,半分没有退让,反而又喊了一声。   萧晨默默叹口气,移动两步走到那个穿白上衣的小伙子跟前使劲儿推推他的肩膀。   “干嘛?”小伙子实在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睛。   “给这位孕妇让个座!”萧晨指指孕妇,又指指座位旁边的小铭牌,上面清楚地刻着“老幼病残孕专座”。   “啊……啊……干嘛非让我让,他不也坐着么?”小伙子仓皇之下恼羞成怒,顺手一指坐在自己前边的一个小伙子,而这位已经“睡了”三站地了。   萧晨扯扯嘴角,眼里有算计的光,他回手使劲推了推前排的小伙子:“哎,醒醒嘿。”   “干什么你!”小伙子直接跳起来,那利落劲儿完全不像是刚刚睡醒的。   “喏,他让你给孕妇让个座儿。”萧晨一边说一边指着穿白上衣的小伙子,火上浇油地补上一句,“本来我是让他给人家孕妇让个座儿的,可他非让你来让这个座儿。”   前排座的小伙子怒目圆睁地盯着那个白衬衣,低吼一句:“妈的,你丫有病吧,找抽是不是?”   周围的乘客噗嗤笑了起来,开始议论纷纷,那个白衬衣指着萧晨愣了几秒说不出话来,再看看前排座小伙子的脸色和攥紧的拳头,讪讪地收回手,尴尬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之后嚷道:“司机师傅开一下后门,我要下车。”   司骁骐开了车后门,白衬衣在众人的笑声中飞速地溜下去。前排座的小伙子失去了目标,凶狠地目光便投向了萧晨。萧晨眼不错珠地盯着他,眉头微微扬起,半阖的眼里满是不屑,几分挑衅几分傲慢,眼角眉梢全是锋芒。他微微侧扬着头,脖颈和下颔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配着斜睨的目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万事不入眼的狂劲儿。   操!司骁骐在心里暗自骂一句,这幅样子太他妈骚气了,稳准狠地戳中了司骁骐的敏感点,他立刻觉得一股子火苗从小腹升腾而起,沿着血管四经八脉飞速流动,烧得他心急火燎的。   小伙子大约也是个横的,对着萧晨的锐利的目光倒不见怯色,相反还蹭地一下站起来了,跟萧晨四目相对,同时拳头也攥了起来。   萧晨在司晓琪眼里就一睡猫,这辈子拿过的唯一凶器就是手术刀,可眼前这小伙子看起来就不好惹,司晓琪觉得萧晨十有八九要吃亏。   “嘿,”司骁骐从驾驶座上站起来,站在车头那里冲着后面吼一嗓子,“怎么着?你下不下车。”   第一句是个疑问句,第二句……压根只能当个祈使句听。司骁骐在说“怎么着”三个字的时候尾音挑上去,透着浓浓的威胁的意味。至于“下不下车”,其实是不需要答案的。   小伙子不傻,听这话音不对味儿,扭头看过来时,司骁骐大马金刀地站在车头部,衣服的领子敞开着,露出古铜色的脖颈,袖子卷到胳膊肘,手臂上条状的肌肉群清晰可见,浓墨重彩的眉压着一双雪亮锐利的眼睛。这个人浑身都透着“我非善类”的气息。   小伙子很机灵,看看萧晨,再看看司骁骐,再看看一车人的脸色,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猛然伸手去推萧晨,萧晨猝不及防趔趄着退了两步,小伙子趁机撞开人群窜下了车。   “哎……”在司骁骐的惊呼声中,萧晨拽着扶手站稳,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而车外,站台疏导员的大嗓门已经开始喊了:“29路你到底走不走?其他车进不了站了嘿!”   “走走,大姐、大姐我这就走。”司骁骐极其迅速地变了脸,满脸堆笑地透过车门冲疏导员挥挥手,一屁股坐回驾驶座上,咣当一下关上车门踩下了油门。   萧晨站在后门,仰头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抬眼间瞥见头顶的摄像头,他冲镜头眨眨眼睛,然后感觉到车子明显晃了一下,似乎司机没有握牢方向盘。   七家桥站到了,萧晨拎着那个灰色的大靠垫走下车子,他没有往驾驶室方向看一眼,但却扬了扬手里的大靠垫。   司骁骐关上车门踩下了油门,他看着前方的车流,轻轻笑了:“这小子这招可真缺德啊!”   ☆、第二十章      萧晨回家后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虽然睡得并不安稳但也聊胜于无。等他睡醒后就看到手机上有条一个多小时以前发的短消息:   “你这招可真缺德”   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人还有脸说我“缺德”?萧晨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顺手把手机丢在床上,挠挠一头乱发去倒了杯水喝,从厨房转回来的时候看到客厅的沙发上放着的那两个起司猫靠垫。   一个是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的猫形颈枕,一个是长着长长的睫毛,系着大蝴蝶结的猫姑娘靠垫,一起放在沙发上冲萧晨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又暧昧。萧晨端着杯子歪着脑袋打量那两只猫,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眼神、那神态酷似司骁骐。看着看着,他忍不住乐了,把两个垫子一左一右地放在沙发两边。   萧晨的房间具有典型的单身汉风格,简单、冷硬,到处都透着医生的严谨整洁,甚至有点儿冷冰冰,清一色黑白色调的客厅里放两只灰扑扑的靠垫简直突兀极了。当然,这还不是最烦人的,最烦人的是,萧晨发现只要他人在客厅里,视线就一定会扫到这两只靠垫,连带的司骁骐那张坏笑着脸就会浮现出来,油滑、痞里痞气、粗豪的浓眉和一双雪亮深邃的眼睛,还有那出奇灵活的唇舌,和略带粗糙的有力的大手……   要命了,萧晨心浮气躁地把两只靠垫又捡起来扔进卧室的衣柜里,砰的一声把柜门拉上,长长地喘口气,这就叫眼不见心不烦,他拍拍手,优哉游哉地端着杯子去开电视。   半场球还没看完,手机又响了起来,萧晨看一眼来电显示立马把电视静音,恭恭敬敬地说:“温主任。”   电话是外科老主任温俊华打来的,老爷子再有几年该退休了,萧晨刚来安海医院实习时就跟着温老爷子,颇得老爷子器重,所以老头有点儿什么“脏活累活苦活”都乐意去找萧晨,后来萧晨去了急诊部,老爷子依然乐颠颠地给他派各种杂活。但是萧晨并不抱怨,那些活儿虽然不好干,但都挺锻炼人的,医生是个技术工种,就是要多看多做。萧晨懂,这是老主任在提携自己,他很感恩。   “萧晨啊,”温主任笑呵呵地说,“最近怎么样啊,忙吗?”   “主任,”萧晨叹口气,“您就直说吧,让我干嘛。”   “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老主任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地说,“我找你就一定是有事儿吗?”   “主任,我明天休息,周一开始白加黑,您随意挑时间。”   “呵呵呵,我这次是真没事,”老主任乐呵呵地说,“怎么我的信誉度就那么差吗?”   “没有,我这不是怕误了您的事儿吗?”萧晨翻个白眼,打死他也不信温俊华真的“没事”。   “下周四上午我有台手术,郭宏是一助,你来站个台吧。”   “什么手术?”   “肺癌,肿瘤侵犯纵膈大血管了。”   “真的?”萧晨一听来了兴致,“我去我去,几号手术室?”   “4号,”温主任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兴趣,周三下了班找我一趟,咱俩聊聊方案。”   “行。”萧晨满怀感激地放下电话,他知道这手术其实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老主任是不想让他丢下手术刀。老爷子到现在也没放弃把自己拉回外科的打算,总是抓着机会就派活,要么就是观摩手术。事实上,直到现在胸外一科的人还老觉得萧晨就是自己人,压根就是轮值轮到急诊去的。   萧晨被那个手术激起了兴趣,开始上网查资料,直到八点多被司骁骐的电话打断。司骁骐东拉西扯地跟他贫了一会儿之后说:“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你这周周四休息、周五白班。”   “嗯,”萧晨漫不经心地哼一声。   “又跟老子打时间差!”司骁骐小声嘀咕一句,“萧大夫,我怎么觉得约见您比见习大大容易不到哪儿去。”   “你见过习大大?”萧晨拿着手机躺倒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把两条大长腿伸直。   “没有,”司骁骐干脆利落地说,“所以我觉得见你比见他还是要容易那么一点点的。”   “别贫了,我要没记错,我几个小时前还在你的车上呢。”   “可是……”司骁骐忽然压低了嗓音说,“那时你是穿着衣服的。”   这声音低沉宽厚,是萧晨最喜欢的,带着点儿若有若无的笑意,轻柔但却不容拒绝地钻进耳道,沿着每一条神级疾走,瞬间刺得萧晨的呼吸都乱了。   “萧大夫,你还想不想试的?”司骁骐慢慢地说,胸腔和鼻腔共振出极具磁性的声音,让萧晨的皮肤上暴起了一层寒栗。萧晨一想起司骁骐坚实的腰部肌块,炽热的唇舌,再想想那句“腰疼得坐不住”,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得燃烧起来。   他咬着牙不说话,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   司骁骐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萧晨的声音,于是轻笑一声说:“要不我给出个主意呗。”   萧晨不敢出声,只是从鼻子里哼一声。   “星期五你看怎么样?我等你下了班。”   萧晨点点头,猛然意识到司骁骐看不到,于是艰难地说了一个“行”字。   “既然这样……”司骁骐慢吞吞地说,“你周六上夜班,还可以睡懒觉,我周六可六点就得起床,而且……还很有可能腰酸背痛的。”   “所以?”萧晨眯着眼睛,声音里已经有压不住的笑意。   “得允许我提个条件吧?”   萧晨僵了一下,浑身的热度迅速退却,他几乎能猜到司骁骐会提什么要求。   “周五来我家呗,我还给你做宵夜吃怎么样?”   司骁骐觉得自己简直是无私奉献的楷模,简直可以入选“感动中国”。想想看,在自己的家里主动躺平供只睡猫一逞兽欲,事后还得亲自下厨给对方做宵夜,“女诫班”都教不出这么贤惠的来。   “司骁骐,”萧晨把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遮住从天花板上流泻下来的灯光,“你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这么坚持呢,不全是因为钱的缘故吧?”   “我还想问你干嘛这么坚持呢,”司骁骐换了种语气,带着点儿不满和气急败坏,“我家里有鬼啊!”   难说,萧晨撇撇嘴想,沈鹏就说你住太平间。   “萧晨,”司骁骐停了两秒,大约是把情绪稳定了,然后继续说,“我不愿意在酒店的确不光是因为钱的缘故……电话里没法细说,我该出车了,总之……周五我等你下班。”   萧晨还来不及说什么,司骁骐啪嚓一下挂了电话,只留下一句“我等你”萦绕在耳边,整整一夜都没散去。   ***   虽然萧晨只是个站台观摩手术的,可是按照老主任的习惯,不把他问得面红耳赤是不会罢休的。于是萧晨周日一整天都泡在书堆里,还调了一堆手术录像看了一下午,等回临睡前才惊觉,今天出奇的安静,那只聒噪的小鸡居然没来烦他!   萧晨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笑,司骁骐的父母真会起名字,这名字一看就注定是当司机的命。还有,司骁骐,念不好成了“死小鸡”,感觉这个名字配他还真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萌萌哒感觉。   萧晨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一扭头就看到敞开的衣柜里,两只猫冲他笑得无比谄媚。他爬过去把那个靠垫揪出来立在床头,然后靠上去感受了一下,还挺舒服的。他看看时间,拿过手机来给司骁骐发短信:“嘛呢?”   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复,萧晨琢磨着这人八成是在路上呢,于是丢下手机关灯睡觉,梦里出现了无数只小鸡,然后又变成各种炸鸡翅、烤鸡翅……睡得他都饿了。   周一下班时,萧晨又给司骁骐发了条短信问他几点途径安海医院,可是半个小时都没等来回信。想来今天的车是晚点了,萧晨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随意上了一趟29路。等萧晨都快到家了的时候,司骁骐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刚到站啊,”萧晨顺手把外套扔在沙发上,问道,“你这趟车晚了得有一个小时了。”   “啊……是啊,”司骁骐说,“那个……堵车呗。”   萧晨停下手上的动作,他敏锐地觉得司骁骐的口吻有些不对劲,但好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迟疑地问:“你……没事儿吧?”   “有事啊,”司骁骐懒洋洋地说,“我可有事儿了,大事,人都快死了,要不你来看看我呗,好歹送我一程。”   “你有个屁事儿。”萧晨松口气,司骁骐那种懒懒的、带着点儿挑衅、颇有几分耍流氓的口气,一听就不是个有事儿的。   “我还真有事儿,”司骁骐换了副郑重的语气说,“开发区那边这两天特别容易堵车,所以我这车次全都乱了,你明后天上下班的也别卡着点儿等我了,八成等不着。”   “谁,卡着点儿,等你了?”萧晨磨着后槽牙问,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恨不得每个字都变成铅弹崩司骁骐脑门上。   “我,我卡着点儿接你行不?”司骁骐笑呵呵地改口,“明儿哥哥我接不了你了,你自己走吧,路上当心。”司骁骐最擅长耍这种口头流氓了,耍起来得心应手简直成了一种本能,那一声“哥哥我”一听就是古装戏里那些纨绔在楼子里叫姑娘的口吻,流氓得老鸨子都脸红。   “哥你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不用那么赶着来接我,多保养保养,岁月不饶人,瞅你那老腰……”萧晨用一种关爱长辈的口吻说,一板一眼那叫一个认真严肃。   “我呸!”司骁骐笑骂道,“哥再老也能在床上搞定你,你那小腰不疼了是吧,靠垫舒服么?”   “你……”萧晨被司骁骐的厚颜闹得自己先脸红了,只得强硬地挂了电话,把司骁骐的笑声掐死在网络信号的另一头。   周三下了夜班,萧晨接到司骁骐的电话,司骁骐说他临时换班估计接不了萧晨,萧晨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反正我现在也不回家,我得先跟我们主任讨论一个手术流程。”   司骁骐笑嘻嘻地说:“你看,咱俩多有默契,多有缘分,连这个都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就是绝……”   “再见!”萧晨果断地挂了电话。   ☆、第二十一章   温俊华是安海医院的一块金字招牌,已经快退休了,轻易不动手术刀。这回这个肺癌患者情况特殊,已经被多家医院拒绝,病人和家属都绝望了。温俊华检查后觉得手术比放化疗的效果要好,但是相应的风险也大些。病人和家属讨论之后决定冒险接受手术治疗,于是整台手术就以温俊华为主刀,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萧晨坐在老主任身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他谨慎地说:“肿瘤侵犯纵膈大血管,手术中如果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引起术中大出血,摘除肿瘤的时候不好分离啊。”   温俊华看着核磁片子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温俊华拉下脸来,“要是病人问你,‘大夫,我这病该怎么治’,难道你也说不知道?”   “我是觉得……这个情况复杂,不太好说。”   “我又没让你动刀子,动动嘴皮子有什么不敢的?”   “病变侵及左无名静脉、主动脉外膜,肺门淋巴结侵及左肺动脉第一支起始部,所以我觉得……亚肺叶切除,常规清扫肺门、隆突下淋巴结和纵隔淋巴结……”萧晨指着核磁片子,一边说一边随手就在病历纸上开始画流程。   温俊华紧锁着眉头听,不时插两句嘴,做一下补充,一老一小对着一个灯箱足足讨论了一个下午,说到高兴处还把之前的几个案例翻出来又看了一遍。直到太阳西下,温俊华才拍拍萧晨的肩头说:   “萧晨,你什么时候轮完急诊?”   “主任,严格说起来我这不是轮急诊,我是急诊科专职的。”   “那不行!”温俊华摇摇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你调到急诊去,现在外科那么缺人,郭宏那边都快忙死了,你没理由呆在急诊。”   “急诊也缺人啊主任,”萧晨哭笑不得地说,“急诊也快忙死人了。”   “所以你更不能在急诊呆着,那不是你该在的地方,手术台才是你的战场,我带了这么多研究生,有天赋的不多,你算一个,郭宏算一个。你看郭宏,就比你早来几年而已,现在他发展得多好,已经是副主任了,你回来的话会比他还好!”   萧晨苦笑一声没说话,这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还真没法跟老主任说。   “萧晨,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愿意回外科是不是跟章天启有关系?”温俊华的口气意外地强硬起来,带着几分严厉,这让萧晨一惊。   “主任?”   “当初你跟章天启一起来医院,一块通过晋升考试,一起当住院医师,那会儿你俩关系多好,我一直跟人说这次我赚了,一下子来两个能干的。结果你一年住院总干完直接去了急诊,章天启却跑去了骨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当我这儿是菜市场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爷子说到最后火了,大嗓门嚷得门外的小护士都放轻了脚步小跑着躲过去。   “你给我说实话,你跟章天启还有郭宏,你们三个这是闹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晨摇摇头,这事儿没法跟老主任说,老爷子都快退休了,没必要拿这些糟心事儿烦他:“主任,我真不知道章天启干嘛去骨科,我去急诊……就是觉得那里可以接触到一些危重病例,尤其是外伤的。”   “行了,你在那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差不多就回来吧,年底轮岗我给你轮回来。”   “别啊,”萧晨忙不迭地说,“年底也太……”   “就这么说定了。”温俊华拍拍萧晨的手,“再说,郭宏也想让你回来,他跟我念叨过好几次了,他说他找你谈过,不过你不肯。”   萧晨闭上了嘴,这事儿要是牵扯到郭宏就是麻烦的平方,他放弃地叹口气,决定还是以后再说吧。   周四上台前,萧晨在洗手池碰到郭宏,郭宏正在刷手,粗硬的刷毛刷过去,手臂一片通红。   “郭主任,”萧晨挤过去,“一起刷呗。”   “郭‘副’主任!”郭宏瞪萧晨一眼,“你要愿意叫官称就叫,不过麻烦你叫全了,别给我找麻烦。”   “噗嗤,”萧晨乐了,“几天没见,跟以前相比你的幽默感暴涨啊。”   “你还敢给我提‘以前’?你小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去急诊部,亏得我在张副院长那里玩命推销你,结果你倒给我撂挑子!”郭宏冷笑一声,开始往手臂上涂消毒液,然后举着双手等它干。   “你真生气啦?”萧晨拿过一个刷子开始刷手。   “美得你!”郭宏举着手往手术室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管不着,不过你要是敢再回胸外一科,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萧晨在后面笑了笑,事实上,对于回胸外一科他还真有点儿犹豫。说话间,萧晨眼角的余光瞥见2号手术室门口有一个瘦高的身影,正举着手站在那里。萧晨笑不出来了,他迟疑了一下,冲那人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晨,然后猝然转身进了手术室。   萧晨看着他的身影没入手术室的大门,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把手臂伸到水流下面去冲。   那是章天启,现在在骨科也可以独立开台手术了,说起来,章天启去了骨科比自己发展得要好的多,而自己离开大外科的手术台已经大半年了。如果再过些日子,恐怕就真的就把手术刀丢下了。   同在一家医院,想要避开是不可能的,既然避不开,在急诊还是再胸外到底能有多大区别?萧晨自嘲地笑一声,觉得自己的当初的举动真是有够幼稚!他举着手往4号手术室走,又想起老主任昨天的话,开始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外科。   ***   整台手术持续了五个半小时,萧晨站在圈外一边盯着屏幕一边盯着手术台,看着老主任稳稳当当地把那个瘤子摘下来,不由得挑了一根大拇指。   真牛,他在心里赞一声,想当初第一次看老主任做手术时就被震得一愣一愣的。老爷子下刀精确得吓人,刀子的力度、角度、深浅度仿佛用最尖端的数码技术控制着一样,与最佳方案不差毫厘。那时,萧晨就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想老主任这样,站在台子上,一把柳叶刀就能纵横驰骋,既能大开大合,又能游走于分寸之间。那是一种“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的感觉,是终其一生追逐的目标。   温俊华把瘤子放进手术盘里,让出了位置,郭宏负责后续的缝合。温俊华走到圈子外面,站在萧晨旁边,萧晨正在看刚刚的录像。他侧过身子对温俊华说:“真牛!”   这种夸奖温俊华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每次听到还是那么得意,每一台成功的手术对于他而言都是骄傲,他很享受这种夸奖。   手术结束后,病人被推到苏醒室去醒麻醉,郭宏一边脱手术服一边说,“咱们一起吃饭去吧,这都快三点了,我都饿了。”   温俊华说要先去病房,郭宏哀伤地看了一眼萧晨,萧晨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赶上一个工作狂大猫,底下人就别指望按时吃饭了,郭宏屁颠屁颠地跟着温俊华去了住院楼,萧晨换好衣服去等电梯,琢磨着要不要给司骁骐打个电话。   电梯门在眼前打开,萧晨一步就迈了进去,可迈进去他便又后悔了——章天启站在里面。   “呃,你好。”萧晨尴尬地站在狭小的电梯间里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章天启淡淡地点头,“急诊挺忙吧。”   “还行吧,其实哪里都差不多。”萧晨焦灼地看着亮着灯的数字按钮,这才5楼,手术楼的电梯为了保证运行平稳本来开的就慢,这会儿他觉得似乎更慢了些。   “萧晨,”章天启慢慢地说,“你干嘛离开胸外?”   萧晨没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章天启沉默了一会儿,狭小的电梯里只能听到电梯运行嗡嗡的声音,萧晨盯着数字键,终于亮到“1”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章天启说:“为什么呆不下去了,郭宏改主意了?”   萧晨迈出去一只的脚瞬间僵住了。章天启冷笑一声,用手臂外侧推开萧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伴随着章天启的脚步声,萧晨听见他说:“当初上赶着巴结人家时没想到这一天吧?”   萧晨在电梯间里愣着,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他才恍然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按开门键。走出手术楼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明亮刺眼,已经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可是萧晨却忽然觉得手都凉了。   自己和章天启,到底是怎么弄成现在这个水火不容的样子的呢?   萧晨站在手术楼门口,恍然想起四年前自己跟章天启一起踏进安海医院时的情形。安海市一共有两家医学院,他跟章天启本不认识,实习时碰巧都分在安海医院而且还在一个组,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等毕业找工作时,两个人就伴儿一起投简历、面试,弄得赵凯还吃了几个月的醋。幸运的是,那年安海医院扩招,两个人都顺顺当当地找到了工作。一起熬过试用期,一起转了所有科室,一起转进胸外一科……   萧晨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副主任郭宏死活就是看不上章天启,他曾经也从侧面打听过,只是隐隐约约听说章天启是有件什么事儿被郭宏攥在了手心里,然后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僵。   那一年,按资历萧晨和章天启都可以去轮住院总,只有熬过一年的住院总才可以升主治医师,所以每一个住院医师都眼巴巴地等着这个位置,只可惜每年的住院总只有两个名额。第一年,郭宏把名额给了萧晨,章天启虽然有些失落,但是因为跟萧晨的关系好也就没说什么。可是第二年,郭宏又让章天启轮空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激化,甚至发生过在科室里公然争吵的事情。而深受郭宏“器重”的萧晨也经常被牵扯其中,章天启对萧晨便有了诸多不满。直到某天,郭宏冲着章天启脱口而出:“你就不能跟萧晨学学?”这句话彻底让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第三年,当郭宏再次把章天启拉下住院总的名单时,郭宏愤然离开了胸外一科去了骨科……   走之前,章天启冷冷地对萧晨说:“你就贴着郭宏吧,我倒要看你能跟他混成什么样!”   萧晨自己是个同性恋,对这种话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他立刻陷入慌乱,他想不通章天启为什么对自己忽然那么仇视,更想不通章天启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郭宏;也不清楚章天启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更不清楚章天启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左思右想,为了彻底避嫌,自己干脆跑去急诊躲了起来。   现在,章天启的一句话让萧晨的脑子立刻乱哄哄地搅成一团。心烦意乱之下,他摸出手机想给沈鹏打个电话聊聊天,却想起沈鹏今天应该是在门诊,这会儿肯定忙得脚打后脑勺。于是萧晨握着手机站在阳光下发起了楞,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找谁去喝一杯,说说话。   司骁骐!   这个名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他猝不及防,甚至快得让他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行为。因为萧晨发现,自己的的拇指摩挲着手机的键盘,通讯录里司骁骐的号码已经调了出来。   萧晨被自己的这个举动惊住了,他并不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沈鹏就曾经说过他过于理智。对于感情,他从来不曾盲目,更不曾冲动,他能够理智地把周围的人分为若干类,什么人可以交心什么人只是点头之交他从不曾搞错,可是司骁骐的出现打破这一微妙的平衡。   萧晨跟他很熟,熟到知道对方身体的细节;但同时,对于萧晨而言他也是个全然陌生的存在,萧晨不知道这个人是哪里人、多大、有什么样的家世背景。两个人所有的交集都在公交车和床上,而这两个领域都是不是萧晨的地盘,萧晨缺乏足够的控制力。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似乎从一开始司骁骐就强硬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他划入了控制范围,甚至在床上也是如此。   即便这样,当自己心烦意乱想找个人聊会儿天时,脑子里还是会闪过他的名字!   这说明什么?难道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司骁骐已经成为了可以取代沈鹏的存在了吗?萧晨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他抬头看看明媚的阳光,眼睛感到一阵刺痛,这种刺痛让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这都是什么荒唐的念头!自己跟他能聊什么,想给他讲清楚医院里的这些事儿还得先做背景介绍,还不够累神的呢。   萧晨自嘲地笑笑,把这些念头甩出大脑,大踏步地往医院门口走。他现在急需回家洗个澡,然后吃片安眠药大睡特睡,等睡醒了,一切也就都好了。至于司骁骐……萧晨想,还是维持现状好了,现在这个关系自己尚能掌控,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对“未知”有点儿恐惧。   ***   萧晨快走出医院大门时看到了一个熟人,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一条熟悉的大花胳膊。   乔鑫牵着一个挺漂亮的姑娘正往门诊走,他穿件短袖t恤衫,手臂上还缠着一层纱布。“这小子早就该拆线了吧”,萧晨想。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乔鑫也看到萧晨了,他拉着菲菲凑过来:“萧大夫好。”   萧晨被这声问好逗乐了,于是严肃地说:“小朋友好。”   乔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菲菲倒是笑了个前仰后合。   “来拆线?”萧晨问。   “早拆了,我就是来换个药。其实都没事儿了,不过前两天不小心淋了点儿水,我媳妇不放心非拉我来看看。”   “小心点儿好,”萧晨笑着说,“门诊的号不太好挂,用帮忙吗?”   “不用,我提前预约了,谢谢萧大夫哈,”乔鑫话题一转,忽然问道,“萧大夫你下班啦?”   “嗯,正准备回家呢。”   乔鑫在这个瞬间,每一个脑细胞都全速运转起来,他问萧晨:“萧大夫,你要不要去看看司大哥?”   乔鑫说这个句子的时候表情沉痛,口吻肃穆,眼角眉梢全都往下耷拉着,只要在黑色t恤衫上再别一朵小白花,就完全可以站在灵堂里给来宾答礼了,连哀乐都不用放。   萧晨明显听出话音不对,看看乔鑫的样子,一种不祥的念头油然而生,忽然有点儿慌。   “看他?他怎么了?”萧晨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拔高了半度,可是这问题一问出口他就清醒了。   擦,八成又被忽悠了!看乔鑫这个如丧考妣的样子,这一看就知道司骁骐那厮肯定没事。他要真快不行了,乔鑫这会儿准上蹿下跳心急火燎,哪儿还能这么稳稳当当地挽着小女朋友来医院看他那条早拆了线的花胳膊?   萧晨深深鄙视自己刚刚的慌乱,觉得自己简直太不淡定了,引以为傲的理智简直都喂了白毛鸡了!   “他受伤了,现在一个人家躺着呢,也怪可怜的。”乔鑫叹口气说,听起来好像人已经快不行了。   “真的伤了?”萧晨问,他越看越觉得乔鑫的表演入木三分,奥斯卡不敢说,拿个金鸡奖还是凑合的。   “真的,”乔鑫指天划日地辩白,“这我骗你干嘛,他真的伤了,都有好几天没上班了。”   “啊?怎么伤的?严重吗?我怎么不知道”   看着乔鑫的样子,萧晨的眉头深深皱起来,不管严不严重,司骁骐应该是真的伤了。这几天他一直跟司骁骐通电话,从来就没听这厮说起过这事儿。不过,萧晨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司骁骐这几天一直借口堵车、调班不让自己搭他的车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受伤了呢?萧晨被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来的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无意识地看着乔鑫,各种答案在脑子里轮番轰炸,竟然有点儿不高兴。莫名地觉得司骁骐这是把自己排除在了交际圈外,好像除了上床其他的都跟自己全无关系。   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关系吗?   萧晨有点儿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矫情了,有点儿“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有怨”,果然凡事牵连上司骁骐就是那么的烦人!   乔鑫仔细看一眼萧晨的表情,飞快地说,“司大哥腿骨骨折,行动不太方便,唉,他一个人住也是挺麻烦的,我还想着晚上去看看他呢,给他带点吃的什么的。”   “骨折?怎么搞的?”萧晨的思路又被乔鑫拽了回来。   “星期天晚上,他下了夜班被人堵着了。其实要说起来大哥也不是打不过,只不过太突然了,他没防备……”   “干嘛要堵他,他欠人钱?”萧晨在电光火石之间推理出这么个结论,觉得完全符合司骁骐嗜钱如命的风格。   “大哥没细说,不过好像是一个乘客,这年头也真是绝了,犯人打警察、病人打医生、学生打老师、乘客打司机。”   萧晨立刻想起那天那个坐在“老幼病残孕专座”上的小伙子,想起他凶悍的目光和嘴里那句不干不净的话,也想起司骁骐说自己那招“够缺德”的。   萧晨悄悄地握住了拳头,心里多少有些歉疚。   乔鑫仔细打量了一下萧晨,心里算计了一下后问道:“萧大夫,你是打算去看大哥吗?要不你去看看他吧,他一个人在家,我担心他还没有吃午饭,他行动不便,估计也懒得弄。”   萧晨皱着眉望向乔鑫,没吭声。心里有点儿挣扎,腿骨骨折这事儿可大可小的,要是他真的行动不便,吃饭喝水上厕所什么的……也真是怪可怜的。   乔鑫嘿嘿地笑着,一脸的憨厚:“那个,萧大夫,我家离大哥家太远,今天还没来得及去看他呢。你要没事儿就去看看他吧,他可拿你当哥儿们了,老跟我们说你特好、特仁义,够哥儿们。”   我俩之间什么时候“仁义”过了?萧晨腹诽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萧晨为了那句绝壁是鬼扯的“仁义”倒实在有些推辞不得,他犹豫了一会儿后到底还是咬着牙要来了司骁骐的地址。转身去门口的小饭馆给打包了一份外卖,在等菜的时候萧晨给司骁骐打了个电话。   司骁骐接的很快,他带着笑意问:“有事儿?”   “你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的?”司骁骐挺惊讶。   “我碰见你那个朋友了,胳膊上纹了不动明王的那个。”   “乔鑫啊,”司骁骐笑着说,“其实本来没想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了也没用啊,难不成你会来看我?”司骁骐用懒洋洋的口吻调侃着说,“我跟你说我在家躺着呢,快来看看我吧,你来吗?你才不来呢,我家里有鬼,吓都能吓死你了……再说了,我上回就告诉你了,我说我有事儿,大事儿,是你自己不信的。”   萧晨记得这事儿,当时自己觉得司骁骐的口吻不对劲,追问了两句,结果这小子油腔滑调的自己也就没当回事儿,谁成想他是真的受了伤。   “你现在怎么样?”萧晨避开那个话题问道。   “凑合活着吧,”司骁骐一副半死不活的声调说,“医院都不收我,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饭馆的服务员走过来在萧晨旁边说:“先生你的外卖。”   “多少钱?”萧晨开始翻钱包。   司骁骐显然是听到了,嘴贱兮兮地问:“呦呵,你这是再给我打包吗,萧晨你兼职快递小哥?”   “老实等着!”萧晨顺手挂断了电话给服务员找钱,完全不管司骁骐听没听懂他的话。   ***   萧晨站在司骁骐家门口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然住地下室!这个小区挺高级,显然物业做的很好,司骁骐住的半地下室的走廊和过道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光线阴暗,空气有些沉闷以外倒也没什么。萧晨拎着饭盒,沉了沉气抬手去敲门,敲了两下忽然惊觉司骁骐断了腿,恐怕有些不方便,一时间愣在了门口进退不得。   “来了来了,”司骁骐的嗓门从屋子里传过,紧跟着萧晨就听见“塔拉塔拉”的脚步声,心跳莫名地就开始加快,手心里沁出一层汗来。   咣当,门打开了。   司骁骐站在门口,脸上还有没有散去的乌青,眼眶处有伤口,赤红的一道口子,看起来真有点儿惨兮兮的。他一只手臂曲起来支撑在门框上,一只手抓着门,胸怀大开的立在那里。下身穿一条薄棉的家居裤,肥大柔软的裤腿下可以隐约看出腿部肌肉的线条,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紧身工字背心,由于姿势的原因,整个胸腹间和肩背处的肌肉条清晰无比地显现出来。   这个姿势、这身衣服简直把一个成熟健美男人的性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瘸着条腿还能特地换件衣服,你也不嫌麻烦,看来是伤的不重。”萧晨冷冷地说,那身衣服实在太干净了,绝逼不像是在床上滚了一天的,萧晨一眼就看穿了。腿断不断的,对这个男人抖骚完全没有影响。   司骁骐讪笑着,把手臂从门框上放了下来:“请进。”   萧晨站在门口没动,他牢牢地盯着司骁骐的腿。柔软肥大的棉布裤子,塑料人字拖,两条腿稳稳当当地戳在那里,完全不像是断了的样子。   “你的腿怎么样了?”萧晨抬起眼皮子问。   “没事,”司骁骐洒脱地说,“就是崴了一下,有点儿软组织挫伤,其实抹点儿红花油就好了,不过能混两天假。”   “乔鑫说你腿断了,瘫在床上大小便不能自理,基本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萧晨说这话的时候后槽牙都在喀喀喀地磨着,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个底儿掉。乔鑫那小混蛋跟他老大一样,惯常“扮猪吃老虎”,也就自己这缺心眼儿的居然就信了。   你妹的,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啊?”司骁骐显然是没跟乔鑫串好供词,或者乔鑫压根就没跟他说萧晨已经知道了的事儿,他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又看看自己的腿,吭哧吭哧地说,“那……我现在敲断它……来不来得及?”   萧晨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司骁骐,嘴角的纹路已经松了。   “啊,萧晨,”司骁骐迅速换了一副面孔,可怜兮兮地说,“我的腿没断你就那么失望啊,别啊,好歹咱俩也算有‘肌肤之亲’了,别这么狠心。你看,我的腿要是真断了……”   司骁骐猛然倾过身子靠近萧晨,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我的腿要是真断了,你试用起来多无趣?”   萧晨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司骁骐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边,低沉柔和的嗓音极其顺滑地顺着耳道、神经游走于全身,那句“试用”让他的头嗡的一下子就大了。   “好了,”司骁骐站直身体顺手拉了萧晨一把,他裂开嘴笑,“赶紧进来吧。”   萧晨抬脚迈进去的时候心里狠狠地紧了一下,好像跨过那道门槛就是跨过一条看不见的围墙。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这么简单地就踏进了一个男人的家门,而且这男人还是自己的炮|友,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有些慌乱,也有些恐惧。   房间很小但是很干净整齐,一件多余的家具都没有,一切都井井有条地放在该放的地方,就连烟灰缸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床显得乱些。萧晨把手里的餐盒放在桌子上,伸手在桌面上抹了一把,指尖有湿润的感觉。   “你还特地把桌子擦了,是不是拖着伤腿还把地板也擦了?”萧晨似笑非笑地看着指尖问道。   “呃……”司骁骐噎了一下,尴尬地四下里望了一圈儿开始扯开话题,“你喝水么?冰箱里有饮料。”   萧晨点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拽开一把椅子坐下来,从塑料袋里把饭盒拿出来,慢条斯理地开始掰筷子:“司骁骐,既然你的腿脚都能擦地板,我相信你一定已经想办法吃过午饭了。”   “嗯……”司骁骐眼巴巴地看着萧晨打开了一个饭盒盖,里面是鱼香茄子,他喜欢。萧晨再打开一个饭盒,里面是黑椒牛柳,司骁骐更喜欢了。   萧晨一点儿都不客气,今天一整天他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得不行了。被司骁骐这么一闹,更是化愤怒为食欲,手里的筷子飞速地挥动着。司骁骐拖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拿过另外一盒饭问:“你干嘛买两盒米饭,是不是打算跟我共进午餐来着?”   萧晨专心吃饭,懒得理他。司骁骐的的确确是吃过饭的,这会儿端着盒米饭不过是陪萧晨,米粒没扒拉几颗,两眼炯炯有神的,倒是把萧晨给看毛了。   “看着我干嘛?”萧晨皱着眉说,“赶紧吃你的饭。”   “萧晨,”司骁骐笑眯眯地说,“你现在坐在我家啊。”   “怎么?要付费吗?”萧晨放下筷子,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来抹抹嘴,架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说。   司骁骐摇摇头:“我要钱干嘛,你的人……我比较有兴趣。”   萧晨点点头:“可我现在就对两个问题有兴趣,第一,打你的人抓到没有;第二,你说你要跟我细说说为什么不住酒店,现在可以说了。”   ***   “萧晨,”司骁骐贱兮兮地问,“你看,刚吃完饭,我觉得咱俩应该做点儿运动消消食,坐在这儿讨论问题多有碍消化啊。”   “不想说啊,”萧晨慢条斯理地把一桌子餐盒装进塑料袋里,系上一个扣拎在手里,然后站起身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我操!”司骁骐站起来一把把人圈进怀里,把下巴杵上萧晨的肩头,带着几分抱怨几分恼怒甚至还有几分撒娇的口吻说,“你就会拿这招威胁我啊。”   萧晨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冷冷地说:“那你说不说?”   “说!”司骁骐在萧晨的脸颊边蹭蹭,双方都有些胡茬,粗粝、微有刺痛的感觉让两个人同时一震,司骁骐闻到了对方身上青草香型须后水的味道,而萧晨则闻到了舒肤佳的气味。   “那就赶紧说,”萧晨把司骁骐推开,后退了一步,觉得空气都流动了许多——这个距离比较安全。   司骁骐微微跛着脚走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整个人都半躺着懒散得要命:“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那人现在在医院呢,脑震荡。”   “你把人家怎么了?”萧晨老实不客气抬脚踹踹司骁骐的屁股,让他挪出个地方来。   司骁骐在沙发上蠕动了一会儿,挪出一个位置来让给萧晨。等萧晨坐下来后他又把大长腿给伸直了,若有若无地蹭着萧晨的小腿。   “能怎么着啊,”司骁骐两秒钟蹦一个字,慢悠悠、拖长音地说,“他冷不瞅地蹦出来给了我一棍子,直接就给我撂倒了,等我爬起来时都挨了好几脚了,喏,你看我这脸……嗯,不过等我爬起来他就没机会了。”   “怎么去的医院?”   “有人报警了呗,”司骁骐一脸的嫌弃,好像很是不满有人多管闲事,“本来这事儿挺简单就能了了,这种人打一顿立马就老实了。结果一报警反而麻烦了,老子做笔录就做了一晚上。”   “你们去的哪家医院?我为什么不知道?”萧晨皱着眉问。   “那天你不是休息么,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跟你说。”   “如果我没碰上乔鑫,你是不是永远不打算告诉我?”   “嗯,”司骁骐坦然地点点头,“我是没想告诉你,不过其实也瞒不过去,咱俩那啥的时候你一看见我这一脸伤就能知道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   司骁骐坐起身来,挺正经严肃地说:“萧晨,我不跟你说是因为说了也白说。你摆明了不想跟我在床铺以外发生任何交集,我要真跟你说了,倒显得老子为了诓你来我家用手段似的,忒特么没劲!”   “可我现在还是被你诓来了。”   “!”司骁骐摇着一根食指说,“这可不是我诓你来的,这是小乔干的,我不知情。”   “有区别吗?”   “有啊,”司骁骐认真地说,“这区别大了,这说明小乔深知我心,而我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萧晨被司骁骐的臭不要脸气乐了,他扯着嘴角说:“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你就说说,干嘛非得来你家,酒店为什么就不行……除了你没钱。”   “酒店?”司骁骐冷哼一声,十分鄙视地说,“什么人才会去酒店做?我又不是招妓。”   萧晨冷下了脸,眉宇间凝着火,司骁骐立刻乖觉地说:“……再说我也不是站街的。”   司骁骐接着说:“我不喜欢酒店,咱俩又不是做交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事儿在家做多爽。”   “谁喜欢谁?”萧晨眯着眼睛问。   “我喜欢你,而你喜欢跟我做。”司骁骐改了个说法,一点儿脸红的意思都没有。   “谁喜欢跟你做?你这是哪种意义上的‘喜欢’?”萧晨打死也不会相信司骁骐会对一个只上过两次床的人产生类似“爱情”的感情。   “哎哎哎,”司骁骐又抓抓头发,“你别抠字眼儿呀,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我真没拿你当炮友,我挺喜欢你的,你这人虽然脾气坏点儿,但人还不坏。”   “我脾气坏?”萧晨的眉头越皱越紧。   “没关系,我就喜欢你这种坏坏的脾气。”司骁骐笑眯眯地又靠近萧晨,冷不瞅地就吧唧一口啃在萧晨的脸上,“反正你已经进来了,就别争了吧。你看,我家离你们医院才半站地,你要八点上班的话七点一刻起床都不晚,多爽!”   萧晨有点儿迟疑,他倒真是被那句“七点一刻起床”打动了,严重的失眠让他对于睡觉有种执念,显然司骁骐是催眠利器,有他在的时候自己随时能睡过去。如果能在司骁骐身边踏踏实实睡到大天亮,萧晨还真是可以考虑每次来司骁骐这间小小的半地下室做。   司骁骐瞄一眼萧晨,觉得胜券在握于是不声不响地又添了一把柴。他伸出手臂勾出萧晨的肩头把人揽进怀里,略微干燥的嘴唇贴上萧晨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你看,我的床可比酒店的床大得多,你想怎么‘试’都行。”   司骁骐吹出起气流窜进萧晨的耳道里,钻心的痒,带着点烟草味的气息填充了他的鼻腔。这是一种浓烈的男性气息,带着汗水的味道,极具掠夺性。萧晨觉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他对司骁骐的声音全无抵抗能力,更无法抵抗他若有若无触碰着自己耳垂的唇。   “司骁骐!”萧晨咬着牙说,“你真想断条腿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操!”萧晨横过胳膊肘撞在司骁骐的肋骨上,司骁骐吃痛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就退了这么几寸的距离,萧晨顺势把人顶倒在沙发上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右腿一横就压在了司骁骐的小腹部,手掌作势卡在司骁骐的脖子上,微微眯着眼说:“你再说一遍试试?”   司骁骐本来就懒散地靠着萧晨,被萧晨一突袭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地倒了下去。不过他倒也没想挣扎,只是乖乖地躺在沙发上,任凭萧晨的手掌卡着自己的脖子。他眨眨眼,牢牢地盯着萧晨,甚至低头用下巴蹭了蹭萧晨的手。   妈的!萧晨的右腿微微用了点儿力,司骁骐呲了呲牙认怂:“哎,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你要是朵牡丹花,我就是朵大芍药!”   萧晨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呛得自己直想咳嗽。   “萧晨,”司骁骐忽然换了一种口吻,嘴角也放平了,眼神也凝注在了一点上,他伸手摸摸萧晨的脸,用一种认真、甚至算得上是心疼的口吻说,“昨晚没睡好吧?”   “嗄?”萧晨被这种突变的曲风弄懵了,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眼睛里有血丝,”司骁骐微微粗糙的指尖划过萧晨的眼睑,那里薄薄的肌肤很快被这种触感刺激得有些泛红,“你今天有台手术吧?”   萧晨下意识地点点头。   “几个小时?”   “五个半。”   “那得累成什么样啊,”司骁骐叹口气,拍拍萧晨的脸颊,“松开。”   萧晨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司骁骐顺势翻身坐起来,拽着萧晨站起身往床边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去睡会儿得了,吃饱饭睡觉最舒服了。”   萧晨站着没动,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那种无力感再一次涌上心头。他觉得司骁骐这只死小鸡它就不是普通的鸡,他简直是卯日星君下凡,本质就是个妖怪。跟妖怪斗,胜算实在不大,萧晨开始打退堂鼓了。   司骁骐按着萧晨的肩让他坐在床边,用一种几乎算得上是温柔的声音说:“歇会儿,睡醒了再说。”   司骁骐说完后松开了手,萧晨并没有站起来。   司骁骐蹲下身子,在床边的一溜儿矮柜里翻腾,萧晨坐在床边,能看到司骁骐宽大的肩背,脊骨凸出来,笔直的一道线,在白色紧身背心上分外明显,虬结的大臂肌肉群鼓囊囊的,像这个男人一样有力。   “给你!”司骁骐丢过来一件半新不旧的家居服,“换件衣服。”   “司骁骐!”萧晨攥着这件衣服,慢慢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在你这儿睡了?”   “没说!”司骁骐干脆地说,“不过,你到底睡不睡?不睡的话……咱们干点儿别的?”   “你要侍寝?”   “你翻牌子么?”   “我对上一个伤残人士没兴趣。”   “伤……”司骁骐气结,好笑地看着萧晨。   萧晨愣了愣,也觉得自己简直幼稚得一比那啥,忍不住也笑了。   于是两个大男人,一个蹲着一个坐着,在很近的距离下互相望着,笑声渐渐响起,回荡在这间小小的半地下室。   ☆、第二十二章   萧晨醒过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几点,房间里乌漆墨黑的。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一个人,那人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的头上,腰上还压着一条沉甸甸的手臂。   这绝不是萧晨第一次在一个男人怀里醒来,也不是他睡得最沉的一次,但他却觉得无比舒坦,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好像所有的经脉全都归了位。他躺在那里没有动,让眼睛一点点适应黑暗,鼻端萦绕着司骁骐身上特有的味道,烟草味混着舒肤佳的味道,仔细闻闻的话还有淡淡的汽油味。萧晨想,自己身上恐怕也是这样的,古龙水的味道混着消毒水的味道,那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无法分割,舍弃哪个都是不现实的,但这两者相容得却并不完美。   萧晨又想起了老主任的话,也想起了章天启那冷冷的语气。他动了动手指,回忆柳叶刀拿在手里的感觉,急诊医生当然也是要做手术的,只是急诊手术毕竟与外科普通手术有所区别……要不要回去呢?   急诊纵使有千般不好,但是在急诊的这些日子是他耳根最清净的:和沈鹏等闲碰不上面,也免听他唠叨;与章天启的距离就更远了,连带的他都忘记了章天启那句曾经让他寝食难安的“你就贴着郭宏吧”。可是今天,在手术楼看到章天启那张阴沉沉的脸,听到他那句充满讽刺口吻的“上赶着巴结人家”时,萧晨才恍然发现,其实一切都没有变。自己的逃避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章天启依然对自己充满敌意,不论是事出有因还是一场误会,总之这笔糊涂账是记下了,自己单方面想销账是不可能的。   或者回去是对的,毕竟那里才是自己的战场,而逃避,从来都不是他萧晨的风格。   萧晨躺在那里任由思绪胡乱飘散,司骁骐似乎知道他已经醒了,他紧了紧手臂,把萧晨往怀里带了带,迷迷瞪瞪地说:“醒了?”   萧晨“嗯”一声。   司骁骐的手臂越过萧晨,摸索着去按床头的一盏落地灯,光线很暗,在昏黄的灯光中司骁骐的胳膊泛着蜜色的光泽。   萧晨在司骁骐的怀里转个身,鼻子快要顶到对方的下巴,那股舒肤佳混着汽油味的气味更浓重了,还隐隐有汗水的味道。萧晨抽抽鼻子,这是纯男性的味道,充满了阳刚,是烈日下焦石的灼烧,也是暴雨后荒原的清冽,萧晨迷迷糊糊地想,这就应该是司骁骐身上的气味。   “萧晨,我饿了。”司骁骐眨眨眼,很可怜的样子。   “几点了?”萧晨揉揉眼睛,这一觉睡得黑甜无比,他现在一点儿时间概念也没有。   “夜里1点。”司骁骐眯着眼睛看看手机,然后坐起身来挠挠头发,“咱俩去找点儿东西吃吧。”   “不去!”萧晨摇摇头,他下午三点多快四点才吃的饭,这会儿一点儿也不饿。   “那我去找点儿东西吃,你继续睡?”   萧晨摇摇头,跟着坐起身:“我得回家。”   “卧槽,”司骁骐叫起来,“萧晨你丫没事儿吧?人不能矫情成这样啊,你都睡到半夜了还想着回家这是要干嘛,我床上有病毒啊?”   萧晨被他的大嗓门惊了一下,心里的那点儿小烦恼、小纠结被这么一搅合,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他挑着一侧的眉梢看着司骁骐,等他哇啦哇啦叫完了才慢悠悠地说:“我得回家换身衣服。”   司骁骐闭上了嘴,讪讪地笑了。   “接着嚷啊,”萧晨表现得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微笑。   “那个……萧晨啊,”司骁骐转转眼珠子,“你看,你穿的是牛仔裤,这个就不用换了吧,就换件t恤衫就行吧,要不你穿我的?”   司骁骐不等萧晨吭声,直接从床上蹦下去,又蹲在矮柜前扒拉,萧晨看着司骁骐的背脊,受蛊惑似得伸出手去,指尖沿着裸露的肩膊一路滑过去。   “干嘛?”司骁骐扭过头问,晶亮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芒,亮得吓人。   “你……很饿?”   司骁骐抓住萧晨的指尖握在掌心,他站起来,冲着萧晨俯下|身,在他唇边说:“我快饿死了。”   一边说着,舌尖伸出来慢慢舔舐过萧晨略略干燥的唇瓣,仿佛萧晨是一块刚刚出炉的烤蹄髈,上面还泛着油光。   萧晨反转手腕,把司骁骐的手按在床上,另一只手臂曲起来用手肘的力量去压司骁骐,司骁骐纹丝不动。   “还用这招?你想干嘛?”司骁骐笑着说。   “很饿的人还这么有力气?”萧晨淡笑着说,手肘用力,又顶了司骁骐一下,这下比刚才用的力量要小。可是司骁骐却非常配合地“啪叽”一下趴在床上,软得好像一条蚯蚓,他虚弱地说:“我饿的都软了。”   司骁骐趴在那里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腰腿拗出一个不怎么优美的造型。他配合得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得让萧晨反倒没了兴趣,他喜欢那个强硬的司骁骐,把那样一个人压在身下让他无比兴奋,现在这条蚯蚓……   萧晨对软体动物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悻悻然把那件浅蓝色的t恤衫揪过来,然后踹踹趴在床上的司骁骐:“别装死,你打算去吃什么?”   司骁骐哧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一起去吧,吃点儿东西回来接着睡。”   ***   萧晨可有可无地跟着司骁骐出了小区,半夜三更只有医院门口那一溜儿小店还在营业,两个人没什么选择地冲着街边那一排亮着的灯箱走过去。   他们随意地晃进了一家面馆,因为挨着医院,小面馆的夜间生意也还不错,店里竟然有五六成的上座率。司骁骐叫了一份拉面西里呼噜地吃着,一边说一边跟萧晨臭吹:“我做的面片汤好吃吧,上回吃的过瘾吧,下次我还给你做!”   萧晨看着司骁骐面前的大海碗,里面的面汤没什么颜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吃。他随口应了一声,抬起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去,饭馆门口款台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个打包餐盒。   章天启!   章天启正在结账,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萧晨的样子,可是萧晨却瞪大了眼睛僵在当场,心里莫名地又开始有些不安。   司骁骐正说的开心呢,忽然发现对面那位又在走神,他用筷子头敲敲萧晨的脑袋,含糊不清地问:“嘛呢?”   萧晨慢慢地把视线转过来,忽然问道:“乔鑫为什么知道我们的关系?”   “嗄?”司骁骐愣了一下,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萧晨的表情确定萧晨不是在生气,然后松口气笑着说,“我跟小乔那是什么关系?有什么不能说的……萧晨你不是嫉妒吧?”   “我嫉……妒?你开什么玩笑。”萧晨默默翻个白眼,觉得跟司骁骐说话真得思维跳跃才行。   “那你问,”司骁骐往嘴里塞一口面条,囫囵咽下去后接着说,“我跟小乔是发小儿,从小一条胡同长大的,那都是知根知底的,没的说!我的事儿他基本都知道,咱俩的事儿又不作奸犯科,干嘛不能跟他说?再说,我还住着人家的房子呢,我往家里带人,总得跟他说一声吧,要不哪天他开门就进来,咱俩正那啥呢,那多丢人,再把你给吓坏了。   “你还知道丢人?”萧晨冷笑一声,“知道丢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司骁骐掀起眼皮看一眼萧晨,放下筷子一抹嘴,笑出一口大白牙:“萧晨我觉得你这人真有意思。”   “嗯?”   “一般人都会关注我为什么要住别人的房子吧?还是一个地下室。”   “那有什么可关注的?”萧晨耸耸肩,觉得司骁骐的脑回路才是真奇怪呢,“比如,你家离车站太远,你为了方便所以住了乔鑫的房子,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司骁骐默了两秒,一拍巴掌:“对!没什么可奇怪的。”然后又拿起筷子西里呼噜地往嘴里扒拉面条。   萧晨倒是猛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他坐直身子问:“你说……你住的乔鑫的房子?”   “对啊。”   “那他住哪儿?”   “我楼上!”司骁骐用筷子指指天花板。   他妈的!萧晨勃然变色,老子就知道这哥俩全是“扮猪吃老虎”的货,说瞎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   第二天,萧晨是在司晓琪的怨念声中离开那间小小的地下室的。   按照司骁骐的打算,睡足了吃饱了,溜达回去正好可以做点儿运动,抱着萧晨再睡一小觉,然后一个起床上白班,一个翻身继续睡。多么美好的生活,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某只睡猫的配合度为零!   萧晨一只脚顶着司骁骐的小腹,冷冷地说:“要么我来,要么就滚一边儿去。”   “这可是我的床!”司骁骐大叫着宣告主权。   “那我还给你?”   “那还是算了!”司骁骐蔫蔫地躺平,嘟嘟囔囔地说,“‘饱暖思淫欲’,萧晨你这是严重违背了人类的正常生理反应。”   萧晨翻个身,后脊梁对着司骁骐,心里默默地想,乔鑫这笔账将来一定要算回来。   于是第二天,萧晨把司骁骐的各种抱怨关在门里之后溜达着去了医院。由于距离实在是近,他到医院时才七点一刻。萧晨想了想,换了白大褂去了住院部,昨天做手术的病人现在应该在住院部的icu,如果不意外地话,郭宏正守在他跟前。24小时术后恢复期,这个时间段非常重要。   萧晨走进icu的时候,郭宏正在护士台那里交代医嘱。萧晨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等在旁边,等郭宏说完了,他才问:“怎么样?”   郭宏揉揉通红的眼睛,他整整一天都盯着那个病人,一步不敢离开,这种手术很容易有术后并发症。   “还好吧,”郭宏疲惫地说,“还没过24小时,现在什么都不敢说。”   “老主任呢?”   “被我赶回去睡了,老爷子陪着我熬,他那身体哪儿撑得住啊,我让他去值班室睡会儿。”   两人压低了声音正说着,忽然icu门口的警示灯闪成一片,有护士飞速地撞开门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36床大出血!”   郭宏本来就苍白的脸色立刻发青,他一把推开萧晨拔脚就往里冲,萧晨紧跟着也冲进了icu。   icu里一片忙乱,来往穿梭的医护人员和各种滴答作响的仪器仪器让空气几乎凝结起来。萧晨站在外围伸着头看,病人胸腔引流管里有大量的鲜血,血压计上的数字一直往下掉。   胸腔内血管破裂,术后大出血!萧晨闭了闭眼,这种危险性在术前的方案讨论中被拿出来说了无数次,这样的手术造成术后大出血的概率极高,手术要清扫淋巴结,那么大的清扫范围,血管被侵蚀破裂可能性极高。   这就是一个医生面临的两难选择:做手术,病人可能都下不了手术台;如果不做,病人的生命会迅速消亡,毫无挽救的办法。怎么办?萧晨知道,有些医生会折中一下,摘除肿瘤时只分离掉那些不那么危险的,这样至少可以确保病人下台。可是,下台以后呢?病人的生活质量不会因为这个手术有所改进,他们体内的病灶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复发,从而引起更大规模的扩散……   老主任和郭宏跟病人家属讨论了很多次,也做了很多准备。可一旦真的面临这种情况,所有人还是不愿面对。   郭宏根本来不及把病人送到手术室,直接在icu就要实施开胸止血,他扭头冲护士长大喊:“把全室的血浆都拿来!”   护士长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难以置信地看着郭宏。   “赶紧去啊,看着我干什么!”郭宏一边指挥护士做术前准备,一边更大声地吼道:“有事儿我担着!”   护士长被这一声吼惊醒了,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扭头跑向了准备室。准备室里有血浆,可那是其他床病人的,甚至血型都不同,现在的情况根本来不及做交叉配血。如果把这些血输进去,万一引发输血反应,那后果……   护士长推着小车,上面有十几袋血浆,小跑着跑到郭宏身边。萧晨正在帮郭宏做准备,给病人的胸部做消毒,麻醉师已经被呼了过来。一片忙碌中,萧晨发现护士长面有难色,他深深地盯了郭宏一眼,郭宏重重地点点头,目光都没有晃动一下,于是萧晨果断地直接抓过血袋就接上了注射管,鲜红的血浆一滴滴流进病人血管。   此时,温俊华冲了进来,萧晨自动让开了位置。很快病人的胸腔被打开,温俊华和郭宏配合默契地找到那根破裂的血管并且把它缝合了起来。萧晨死死盯着监控仪,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连着一条人命,他能听到病房其他病人的议论和小声惊呼,也能听到护士们来回奔走的脚步,但是脑子里却只有眼前的仪器读数。   随着血管被缝合起来,病人的血压虽然没有明显回升但好歹已经稳定了。这时,郭宏才苍白着脸抬起来头,看看周围的护士和小车里那十几袋血浆,颤抖着说:“主任?”   温俊华拍拍郭宏的肩头,向来温和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他说:“没事!”   郭宏松口气,似乎温俊华说没事,那就真的没事儿了。   可是萧晨知道,这事儿……大了。   ☆、第二十三章      司骁骐觉得萧晨这人真是绝了,自从那天早晨自己用殷殷的目光和娇柔的叹息把他恶心出门了之后,萧晨居然就再也不露面了!   第一天,司骁骐给萧晨打电话、发短信,想要约个炮,萧晨回复:“不行,我今天医院事儿太多,脱不开身,你去问问你的右手,没准儿他有时间。”   第二天,司骁骐收到一模一样的短信,连标点符号都不差,他严重怀疑萧晨其实用了复制粘贴功能,或者设定了自动回复。第三天,司骁骐想到萧晨下了夜班应该比较空闲,况且他还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于是开始抖骚。首先他非常殷勤把床单换了,然后又慢慢悠悠地去超市买了一盒子tt,在柜台前挑的时候非常仔细,把每一个品牌和类型都认真地看了一遍,最后挑了一个不那么光滑的兴冲冲回家给萧晨打电话:   “萧大夫?”   “嗯。”萧晨哼一声,隐约能听见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司骁骐估计是什么医疗仪器的声音,于是他非常机灵地问:   “你是不是还在医院,那今天是不是还没空?”   “对,我最近真的很忙,医院不比机关,上下班没准点儿的。”   “那好吧,”司骁骐痛快地说,“等你有空再说,你先忙。”   萧晨挂断电话时心情很好,说实话他没想到司骁骐那么干脆。他一直怕司骁骐会跟他抱怨,会纠缠于那晚的事,萧晨很讨厌男人磨磨叨叨纠缠不休。更何况此时,他不需要床伴也不需要性生活,他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因为他必须要先面对院里的审查。   萧晨下了夜班直接拐去行政楼的院办,一个三人工作小组正在等着他陈述,当然这是医院里必走的程序。   “萧大夫,你来复述一下那天的事情。”组长严肃地说。   萧晨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有时候他非常不理解这些所谓的“规章制度”,医生的第一要务难道不是治病救人吗,什么“规章制度”能和“生命”相抗衡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些僵硬的,完全不符合急救规则的“条款”上没完没了地追究呢?   他压下满肚子的话,开始耐着性子复述经过,从和温俊华一起讨论手术方案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那天早晨在住院部icu参与抢救,巨细无靡。萧晨在复述的时候很小心,他尽量强调当时病人的危急状况:胸腔内大出血、血压迅速下降……都是从业人员,当时的情况有多严重一听就能明白。   萧晨最后说:“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我觉得郭主任的措施是得当的,虽然挪用他人的血浆的确违反了医院的相关规定,但事出有因,何况他的抢救室成功的……我想,在任何情况下,生命高于一切。”   组长很官方地笑了,亲善地冲着萧晨弯下腰去说:“萧晨啊,这不都是程序嘛,你又不是第一天来医院,怎么还这么紧张?”   “走程序需要成立专案组?”萧晨犀利地问,“我的确不是第一天来医院,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知道如果真的是‘走程序’那应该是什么样子!”   组长呵呵地笑着,一点儿也没觉得尴尬,他拍拍手里的档案夹:“这不是今年要求强化管理制度嘛,专案专人,所有资料入档备份,所以程序上也复杂了一些……咳,我也嫌麻烦啊,互相理解一下吧。”   萧晨笑一笑没搭腔,看看办公室里坐着的另外两个人,他知道这事儿绝没有那么简单。   从院办出来,萧晨直接去了住院部的icu,那个病人的状况很稳定,主管护士告诉萧晨这个病人现在归刘医生管,郭宏只是协助。护士说的时候露出无奈的神色,她叹口气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萧晨低头看看躺在床上的病人,身上插着很多管子,各种电极片把他的每一丝生命体征都和冷冰冰的仪器勾连起来,每一个数据都被精准地记录下来。可人并不是机器,人是有知识、感情、理智和判断力的,关键时刻,医生靠的就是这些而不是精密的运算。有人说,当医生在面对随时消亡的生命时,做出的每一个判断其实都是拿病人的生命在赌博。可事实上,医生也把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一起放在了这个赌桌上,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或者不理解罢了。   比如郭宏,他赌赢了病魔但是赌输了规章制度。他动用了他人的血浆抢救病人,这些血浆血型不同又没做过交叉配型,严重违反了输血管理条例。如果病人发生了意外,就是医疗事故;如果病人没有发生意外,那也属于侵权责任法,因为他侵害了其他病人的权益。   现在,郭宏的病人已经不归他管了,这其实就已经在事实上判定了那天他的过错。外科最年轻的副主任,温俊华板上钉钉的接班人,他的前途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个病人发生转变。   萧晨觉得这简直可笑。   ***   一个星期后,司骁骐终于耐不住了。萧晨忙他能理解,三、两天不见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爱这个东西做不做它都这么的让人心痒难耐,所以这一切本来也不至于让司骁骐抓耳挠腮地坐立不安。可是他渐渐发现,在打电话时萧晨越来越心不在焉,往往三言两语就要挂电话;而回复的短信连复制粘贴这道程序都省了,直接敲一个“忙”字。   这是要出轨的节奏啊!   司骁骐有着非常强的危机意识,他始终牢牢记得乔鑫说“萧大夫的那个伴儿,特年轻特帅”,所以当他发现萧晨这人上了三次床就有翻脸不认人的趋势后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心态。   他认为自己是喜欢萧晨的,也许这种“喜欢”谈不上“爱”,更谈不上生死相依白头偕老,但是还是觉得萧晨这人脾气秉性对自己的路子,在床上合自己的口味,处起来自在。最重要的是,这人虽然嘴利点儿、眼毒点儿,但人还真是不坏。两个成熟的男人在一起“和谐”是最重要的,所以司骁骐决定即便萧晨这枝红牡丹爬过了墙头,自己也要给它拽回来。   于是,周末萧晨夜班的时候,司骁骐拎着宵夜去探班。照例先给萧晨打了个电话,萧晨没有接,想必是手头有病人。司骁骐想了想发了条短信:“月黑风高夜,花园偷情时。”   萧晨给病人开完处方单掏出手机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确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人拖着条伤腿,半夜三更地跑来医院跟他“花园私会”。萧晨把手机装进口袋里,看看了待诊库确定了自己没有未接诊病人,又去护士台打了个招呼,然后顺着应急通道抄近路往小花园走去。   这条路上几乎没人,在一片宁静中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在渐渐雀跃。这一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忙着在帮郭宏疏通关系,因为温俊华本人也牵连其中,所以不太好说话。不负主要责任的萧晨便利用工作之余三天两头地跑院办和张副院长办公室,一方面“协助”调查,一方面也“曲线救国”。   他每天都说着言不由心的套话,每天都纠缠在僵硬刻板的“规章制度”里,每天都被各种官腔气得说不出话来……萧晨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是有人抓住这个所谓的“事故”穷追不放,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的“闲”。   他心情极端郁闷,暴躁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心思去见司骁骐,所以总是干脆地回绝。可现在,司骁骐半夜跑来来医院,萧晨觉得真高兴啊,仿佛找到了某种切实有力的支持,也找到了某种有效的纾解渠道。   小花园里,司骁骐还坐在那个“最黑的旮旯”里,眼珠子亮闪闪的,笑出一口大白牙。身边放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个餐盒。   萧晨坦然地坐下来,偏着脑袋说:“花园私会,你还真痴情啊。”   “反正我也得吃宵夜,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不如找你一起。”司骁骐顺手蹭蹭萧晨的脸颊,然后像偷到了油的耗子一样笑得志得意满。   “医院吃宵夜就有意思啊?”萧晨指指小花园东侧的一条小路,这条路不宽,一头连着急诊楼的侧门,一头不知道通向那里。他指着这条小路说:“喏,看见没,那条路比较隐蔽,所有急诊死亡的病人都顺着那条路往太平间推,你在着这儿吃顿饭的功夫没准就能碰见俩。”   司骁骐一边忙着解塑料袋一边胡乱地嗯一声:“挺好,看着他们我有食欲。”   “啊?”萧晨惊呆了,这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对啊,看着他们我就会想,生命多短啊,要珍惜生命,让每一天都过得高兴,不要难为自己,所以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司骁骐一边用调侃的语调说着,一边掰开筷子塞进萧晨手里,然后喘口气接着说,“还有,想做就做。”   最后一句话他是在萧晨耳边说的,说完后还流氓兮兮地舔了萧晨耳垂一下。萧晨被那句“不要难为自己”打动了,觉得一周以来一直堵在心里的那团浓云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有了呼吸的余地。他抿着嘴角笑一笑,强作淡然地抬起自己的肩膀蹭蹭耳垂,然后说:“别乱舔,我刚从急诊室出来,刚刚还看了两个拉痢疾的。”   司骁骐那点儿小心火立刻被这句话扑得一干二净,只剩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青烟,他愤愤地把一个开了盖子的塑料碗递给萧晨:“给你,拉面。”   萧晨伸过头去看看司骁骐的碗,立刻不满意了:“凭什么你吃卤煮让我吃拉面!”   司骁骐指指碗,不无惊讶地问:“医生也吃卤煮?”   萧晨把司骁骐的碗拿过来,夹起一大块肥肠塞嘴里:“医生吃卤煮犯法?”   “你们医生不是最穷讲究么?都不吃动物内脏的,嫌胆固醇什么的……”   “唯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萧晨轻佻地摸了司骁骐下巴一把,略带粗糙的触感让他觉得很舒服。   “我居然排在美食后边?”司骁骐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谁说你是美人了?”萧晨挑剔地看看,又往嘴里塞两块火烧,嘟嘟囔囔地说:“真不符合我审美。”   “不符合你审美你还跟我上床?”   “关了灯就行了。”   司晓琪被这句话噎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跟萧晨一般见识,在“斗嘴”这个领域里,自己不占优势。聪明人都懂得“以己之长克彼之短”,司骁骐决定要把所有的账都在床上讨回来。   “明天能按时下班么?”司骁骐转移了一个话题,开始为后文做铺垫。   “干嘛?”   “干你!”司骁骐捏了萧晨屁股一把。   “没空。”   司骁骐就着淡淡的月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萧晨表情,发现这哥儿们居然还真不是开玩笑。   “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不知道。”萧晨连吃两口,把嘴堵得满满的。   司骁骐把手里的拉面放在一边,非常认真地问:“萧晨,你跟我说实话,你最忙怎么呢?”   “噗嗤”,萧晨笑了,他抹抹嘴说,“司骁骐,你这口吻和台词特像是我妈质问我爸是不是包小三了。通常下一句就是,‘你是不是不愿意回这个家,不愿意看见我’。”   “那你是不是不愿意见到我了?”   “咱能不这样么?”萧晨一口肥肠堵在嘴里咽都咽不下去,“你说你一个大男人……”   “可你真的一直不见我。”司骁骐这句话说得非常认真。   萧晨瞥一眼司骁骐,就着暗暗的光线看到一张貌似很严肃的脸,一丝嬉闹的痕迹都没有。那目光很温和,不怨怼、不多疑,倒是含着几分忧虑、几分担心。萧晨有点儿恍惚,觉得一肚子的话似乎就要喷涌而出拦都拦不住,这种感觉很像那天在手术楼门口,自己无意识地就把司骁骐的电话号码调了出来,但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说明这里面纷繁复杂的关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跟他说。   萧晨把空了的碗也进垃圾桶,拍拍手站起身来:“我得先回去了,都出来快二十分钟了。”   司骁骐浓重的眉头立刻锁在了一起,脸上有不悦的神色。   “不过下了班我会去找你。”萧晨紧跟着说。   “真的?”司骁骐的眉心立刻舒展开,语气都高兴起来。   萧晨点点头,带着笑意的语气说:“给我准备早饭啊。”   司骁骐忙不迭地点头,想想又加了一句:“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十点钟我来医院接你,我带你去吃广式早餐。”   萧晨其实很想说我宁可回去洗个澡睡大觉,但是看着司骁骐这么高兴地样子,他也闭上了嘴,反正明天还能休息一整天,在司晓琪那里,自己可以睡得很踏实。   司骁骐欢天喜地地走了,萧晨坐回办公桌前的时候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司骁骐说明这件事,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跟他说——但是他并不在乎。   ☆、第二十四章   司骁骐在楼门口晃悠了半个小时才看到萧晨急匆匆地从急诊楼走出来,他丢掉手里的烟头,正要扬起殷勤、甜美的笑容,踏着欢快的步子迎上去,冷不防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拦住了萧晨。   沈鹏沉着脸挡在萧晨跟前,一句话也不说,那脸色黑得和锅底有一拼。   “萧晨,”沈婆子气哼哼地说,“你先别走,你跟我把这事儿说道说道,我都好几天没逮着你了。”   萧晨无可奈何地说:“我跟你说什么啊大哥!”   “你这几天天天往院办跑,你干嘛呢?这件事本来跟你关系不大,你还不赶紧有多远躲多远!”   “怎么没关系?我是当事人啊,”萧晨往旁边站了站,让出一条路来给来往的病人,瞅沈鹏今天这气势估计自己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萧晨,你看不出这事儿的处理跟平时根本不一样啊!”沈鹏气急败坏地说。   萧晨淡笑着点点头:“当然,有人要整郭宏嘛,我看得出来。”   “你小子有病吧!”沈鹏终于怒了,他一把攥住萧晨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扯,同时急怒攻心地嚷:“你知道还往上凑你疯了吧!”   萧晨也不挣扎也不解释,任他攥着,嘴角甚至还微微卷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一个宽肩窄腰的身影正大步向自己这边走来,那脸色,居然比沈鹏还要黑。   司骁骐站在沈鹏的身后,比沈鹏高出五、六公分的样子,肩膀都要宽出去两寸,特虎实地立在沈鹏身后有点儿像保镖又有点儿像要绑票的。他的目光越过沈鹏的脑袋顶望向萧晨,沉声叫道,“萧大夫你好。”   “这是你病人啊?”沈鹏侧头看一眼身后的黑塔,不着痕迹地往右边挪了两步——这种人站在自己身后想想都知道会是什么视觉效果?简直心塞!   萧晨也不说话,只是好奇地瞅着司骁骐,甚至还带着点儿期待。   “萧大夫,”司骁骐很认真地说,“我正找你呢,你的车挡着我的车了,你手机又打不通。”   “啊?”沈鹏愣了一下。萧晨的车只会停在员工停车场,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位应该也是同事,怎么看着那么眼生?不过是不是同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晨八成又有借机溜了。   “那……”沈鹏绝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萧晨,他深知这要放过去了,整个周末都别想再逮着他了。于是沈鹏沉吟了一下说,“走,咱们先挪你的车去,一边走一边说。”   萧晨斜着瞟一眼司骁骐,心想“爷我今天就没开车好么,我倒要看你怎么往下编”。   司骁骐挑起那两道浓重的眉毛,看了萧晨几秒,发现对面这位爷显然是没打算伸出“友谊之手”。不过他倒也不急,他都想好了,即便真要到了停车场,自己就随便指一辆,然后再客客气气地说:“呦,这不是你的车啊?那真对不起萧大夫,我认错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你的车呢”。   看,这简直天衣无缝。   萧晨多聪明,看着司骁骐的脸色几秒就反应过来了,他无奈地对沈鹏说:“沈鹏你知道我的,我不会乱来。这事儿我自己心里有谱儿,不会把自己搭进去,你放心吧。今天先让我回家,这几天闹得我头疼,太累了,我想回家睡会儿。”   萧晨说的太哀怨了,眼中几乎要滴下泪来,沈鹏无可奈何地放了人。   为了把“停车场事件”全本演完,在沈鹏的眼皮子底下,萧晨带着司骁骐绕到了医院东门出去了。萧晨一边走一边笑着问:“你直接说是我朋友不就行了吗,绕这么大一个圈儿。”   “嗨,我这不一着急顺口就说了吗,‘挡我车了’这句话我说得最熟了,老有走公交车道的私家……“司骁骐忽然住了嘴,他笑嘻嘻地问,“哎,萧晨,你说我是你‘朋友’,那是哪种意义上的朋友呢?”   “‘纯洁的革命友谊’那种意义上的朋友。”   “我最恨的就是‘纯洁’两个字!”司骁骐撇撇嘴,一点儿不知道什么叫脸红地说,“我一看见你就不想‘纯洁’。”   “真好,我也完全一样!”萧晨淡淡地说,在“完全”两个字上放了重音。   司骁骐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萧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抓抓头发,靠近萧晨说:“你今晚想试试吗?”   萧晨没说话,大步往前走着,但是嘴角渐渐扬起来。   司骁骐跟在他后面没话找话地说:“那人是你朋友吗?我看他拽着你胳膊,还担心他是来闹事儿的医闹。我还琢磨呢,这年头医闹都道貌岸然的,穿着打扮倒还人模狗样的。”   萧晨想起沈鹏说司骁骐是住在太平间的“鬼”,觉得这俩没准儿才是一对儿!   ***   两个人打车去了一家位于cbd附近的广式茶餐厅,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司骁骐连餐牌都没翻开就直接叫过服务员来开始下单:   “靓仔加色,双扣、扣底,一个凉茶—个茶走,甩色加冰,细涌一份,蛋河一份,叉烧包来一屉……”   萧晨听到这儿松口气,司骁骐终于说了一个他能听懂的:“叉烧包”我知道,不过细涌是什么?甩色加冰又是个什么东西?萧晨抬眼看看服务员,他拿着点菜器飞快地输入着,两个人完全交流无障碍。   司骁骐点完菜,拿过茶杯来斟上一杯茶递给萧晨:“尝尝,老广的铁观音。”   “这地儿你常来?”萧晨接过茶杯淡淡地问。   这家餐厅位于cbd,装修豪华,光茶位费就贵死人,收入一般的人等闲不会来这儿消费。可看司骁骐点菜时的熟练劲儿,那一定是常客。   “以前来过几次,”司骁骐说,“那会儿挺喜欢他们家的炒河粉和虾饺,有时候馋了就会来这儿吃。”   萧晨抬眼扫一眼墙上贴的宣传图,虾饺四个一屉,68元一屉,再想想司骁骐一顿吃两碗拉面的饭量……   “够有钱的啊。”萧晨调侃着说。   “一年我也吃不了几次,怎么也能吃得起了。”司骁骐撇撇嘴,“等我有钱了我天天带你来这儿吃。”   “那我还是去买彩票吧。”萧晨不以为然地说,同时顺手拽过珍菌汤汁小笼包:“这个贵,我吃这个。”   “出息!”司骁骐嗤之以鼻,“赶明儿我再带你去吃别的……不过你得等我攒一个月的钱。”   萧晨噗嗤一下乐了。   “对了萧晨,”司骁骐嘴里塞得满满的,他问,“刚刚那是你朋友吗,我听他说让你少管闲事,还说会把自己折进去……到底怎么回事儿。”   萧晨捏起一个汤包,慢悠悠地把事儿说了。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司骁骐喝口茶,完全不理解这里面的关系,“人活了不就行了,最多就是结账的问题,让那个做手术的把血钱交了就完了呗。”   “违规了,”萧晨简单地说,“病人用血需要血库和护士双签字,专血专用,因为每袋血都需要做交叉配型以保证不出意外。郭宏这么做首先就不安全,虽然o型血是万能输血,但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其次,血库的出血和最后的用血对不上账,这就很麻烦;再说,病人抽了血做了配型,结果没用上血,还需要再抽血重新做配型,这属于权益被侵害。”   “为什么不去血库调血?”   “来不及,”萧晨简单地说,“血库的血都是冰冻的,化开需要时间。再说,也不是调过来就能用的,也得配型,或者用无红细胞的血浆。”   司骁骐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实在太复杂了,他快刀斩乱麻地说:“好了,这种事儿一般都怎么处理?”   “如果病人没事儿,那就科内口头批评一下,就是血库那边需要重新走一遍程序。毕竟这是治病救人,有些时候也要有些权宜之计,医院也不想把这事儿闹大。”   “现在呢?”   “现在?”萧晨冷笑一声说,“现在有人要借口医院强化管理,把这事儿上升到院级层面解决,搞不好就全院通报批评,扣奖金。”   “扣钱啊,”司骁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扣钱那就是麻烦点儿了,扣多少?”   萧晨无语地看着这个“守财奴”,忍不住抬高嗓门,“这就不是钱的问题好吗!”   司骁骐很无辜地看着萧晨。   “问题在于‘全院通报批评’,郭宏现在是副主任,温主任退了以后十有八九就是他接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随便一个医疗事故或者责任事故都能让这次晋升泡汤。况且这次这件事儿还牵扯到温主任,老头一辈子的好名声,临到退休了被搞这么一次多恶心人?”   “这事儿冲着郭宏去的啊,”司骁骐啧啧舌,“你们单位真复杂。”   “医院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萧晨叹口气。   “那你想干嘛?”司骁骐问,“你一个小医生,一点儿权力都没有,这上上下下的你能说得上话?”   萧晨摇摇头,脸色很是难看。   司晓琪拿着筷子敲敲碟子:“萧晨,我觉得你那个朋友说的对,你是有点儿傻。“   萧晨掀起眼皮看司骁骐一眼,目光锐利。   “你看,郭宏的确是违规了,又有人憋着劲儿要整他,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求了人说好话,又能怎么样?我看啊,除非是院里的院长、书记出来说话,否则根本躲不过去。”   “我找过副院长,”萧晨低下头,“其实张副院长还是挺器重郭宏的,他一开始也说这事儿完全可以科内解决,但……”   萧晨猛然抬起头:“我觉得能让副院长改主意的人不多,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左右不过是院长、书记和其他几个副院长。”   司骁骐飞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伸出手去用大拇指轻轻拂过萧晨的唇瓣,用带着警告的口吻说:“你想干嘛?别犯傻啊!”   “不会,”萧晨悄悄地握起拳头,对司骁骐说:“其实我有个想法,因为类似的事情其实在医院里也有发生,比如,上次有个孕妇早产,拉倒医院时孩子已经生在三轮车上了,满身都是血和胎粪,呼吸都没有了。当时根本来不及往抢救室推,产科的大夫直接就在急诊大厅做了抢救,孩子救活了,这事儿还上过报纸。但其实如果按照抢救流程,这次抢救简直全是问题,而且完全无法控制院感。我觉得这事儿就能拿来做做文章,凭什么一个性质的事儿,一个全市新闻媒体都在表扬,一个却要全院通报批评?”   司骁骐想了想说:“可以,不过这话不能你来说。”   “当然,”萧晨撇撇嘴,“我才没那么傻呢,我自己就是当事人,这话要是我来说的话就跟我要洗清自己一样。”   “而且还得罪上层,尤其是那个一心要整郭宏的人。”司骁骐毫不客气地补充一句,萧晨轻轻咳嗽一声,错开了目光。   司骁骐诡异地笑一笑,接着说:“我还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萧晨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   “你看过陈道明演的《康熙王朝》没有?”   “看过啊。”萧晨奇怪司骁骐干嘛想起电视剧来了。   “里面有个情节,康熙去山西巡视,当地官方推举了一个所谓的‘清官’,事迹感人、形象光辉,康熙一高兴就大赏特赏,结果后来发现自己被骗了,这根本不是清官而是个无恶不作的贪官。”司骁骐停顿了一下,玩味地说,“你还记得康熙是怎么处理的吗?”   萧晨顿了两秒,忽然瞪大了眼睛:“卧槽,司骁骐!”   “懂了?”司骁骐微笑着问。   “懂了!”萧晨对着司骁骐举起奶茶杯子,笑着说,“敬你一杯,谢谢!”   司骁骐志得意满地倾过身子,凑近萧晨说:“换个地方谢我如何?”   萧晨挑挑眉。   “我觉得床上就不错。”   萧晨哼笑一声没说话,心里想,司骁骐,你丫果然坏得都流油了!   ☆、第二十五章   司骁骐端着杯子,带着无比期待和亢奋的心情看着萧晨。   萧晨拿起自己跟前的奶茶杯轻轻地和司骁骐撞了一下杯,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睛却微微垂了下去。司骁骐确信自己看到萧晨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想起萧晨在床上毫无保留地配合,和那种电流一般、几乎能贯穿自己的快感……   “吃饱了吗?”司骁骐急不可耐地问,“我们回去吧?”   萧晨看看桌面说:“我得多吃点儿。”   司骁骐愣了两秒,招手叫来服务员,他笑眯眯地又点了点儿东西,然后冲萧晨挤挤眼睛:“是得多吃点儿,体力很重要。”   萧晨轻轻咳嗽一声,那一声刺激得司骁骐几乎要坐不住,就在他抓耳挠腮地想要先揩一把油时,忽然警觉起来,萧晨……貌似从来就没有这么“温柔可人、乖巧驯顺”过!   “萧晨?”司骁骐试探着问,“你……我没误会你的意思吗?”   “你肯定是误会了。”萧晨把最后一个叉烧包丢进嘴里,叉烧甜香异常喷香扑鼻,面皮q弹爽滑,一咬之下满嘴留香。   司骁骐高兴了,萧晨这个反应最正常了,可这“死鸭子嘴硬”的风格恰恰说明他司骁骐“完全没有”误会。   萧晨扯开话题,问:“你刚刚点菜时说的那个是什么啊?跟黑|社会切口一样。”   “还真就是切口。”司骁骐得意地说,“广式早茶餐厅里都这么说,这样才显得你是行家。”   “吃货行家!”萧晨笑着问,“你得吃多少次才会说这个啊?”   “以前一个哥儿们的女朋友是广东人,跟她学的。”司骁骐顿了一下,眼神忽然有点儿散开。萧晨看到他的目光忽然失去了焦点,茫茫地不知道落在了哪里,那一双浓墨重彩的眉微微垂下来,这几乎是个可以称得上是“悲伤”的表情。   萧晨没说话,安静地吃完自己跟前的餐点,等着司骁骐自己从那种混沌的遐思中挣脱出来。每个人都有点儿自己的小故事,自己也不愿意对别人讲起过去,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所以吃着别人请的饭,就不要再三八兮兮地八卦了。   不过司骁骐很快就从那种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他看看萧晨跟前吃得盘干碗净的餐具,直接把服务员叫来结了账单。   现在什么都不要紧,回家睡觉才是最重要的。   ***   地下室纵有千般不好,总有一点是好的——凉快。外面虽然已经是六月末的天气了,但是司骁骐的小房间里还是颇有几分凉意的。萧晨洗了澡,裹床薄被一头倒下,本来只是有些头疼,可是一旦沾上枕头,铺天盖地的睡意席卷而来。萧晨勉强着睁开眼睛看一眼司骁骐,含含糊糊地嘀咕一声“好困”后迅速坠入梦乡。   司骁骐无可奈何地看着萧晨合上眼睛,简直想掀床。   这猫一回来就嚷着要先洗澡,而自己也的的确确是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就差跪着帮他宽衣解带,三步九叩地把他送进浴室了。一想到一会儿的床上风光,司骁骐就想折跟头。等萧晨出来后,他还没来得及扑上去就被推进了浴室。司骁骐想想,从卫生健康的角度讲,自己也的确应该洗个澡,再说,好饭不怕晚嘛。   可等司骁骐洗刷干净蹦出来后,他悲愤地发现萧晨居然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了。他万般不情愿地想伸手过去揩点儿油,却忽然发现萧晨眼底郁郁的青色。之前一直没注意,这回在极近的距离下看,这青色竟有几分触目。   司骁骐忽然就不舍得了,这一个星期白班加夜班,休息时就得去医院接受“调查”,还得跑来跑去给郭宏跑路子……司骁骐慢慢躺倒,陪着萧晨躺在床上,他把手垫在脑袋底下看着天花板发呆。掰着手指头想想,从第一次看到这只睡猫算起也过了一个多月了,说起来时间倒也不长,不过也就上过几次床而已,可感觉怎么就那么舒服呢?   司骁骐的手指轻轻地从萧晨的头发间穿过去,头发还有点儿湿,这猫连头发都懒得吹直接就睡过去了,这得困成什么样啊。司骁骐的手指滑到萧晨的脖颈上,指尖轻轻搭在萧晨的颈动脉上,感受着温暖有力地跳动,心里一点一点热起来。   想跟他在一起!   这睡猫大大的狡猾,肚子里的坏水儿绝不比自己少,牙尖嘴利动不动就会挠自己一爪子。高兴的时候跟你上个床,明明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却时刻一副“爷今天高兴,赏你个爽的”的傲娇劲儿。工作的时候,就是一副狩猎的模样,沉稳耐心、毫不退缩。跟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生活一定处处充满挑战,每天都鸡飞狗跳酸爽透顶。   这种类似“找虐求虐”的感觉,司骁骐自己咂摸咂摸,还挺甘之如饴的。   司骁骐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打开通讯录从里面挑出一个名字,指尖划过键盘的时候,他想反正是要重新来过再创业的,早两个月、晚两个月又有什么相干呢?早点开始,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踏踏实实地把这猫圈养起来,这样也不错,毕竟现在两个人的作息时间实在是太坑爹了。   萧晨醒过来时天刚擦黑,中午吃的太饱竟然毫无饿意,他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伸个懒腰。双手还没收回来,一条有力的臂膀就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腰,然后一股力量拽着他往后倒去。萧晨放松身体,顺势砸在司骁骐的身上,听到身后有人“嘶”一声。   “疼?”   “不疼,”一个声音沉沉响起,胸腔的震动透过极薄的睡衣传递给萧晨,炽热的鼻息喷在他颈窝,滑腻温热的舌尖已经顺着他的颈窝,沿着脊椎开始缓缓滑下去……   “你干嘛?”萧晨觉得痒痒,拼命扭动着,两个人身体磨蹭着,司骁骐的呼吸更重了,手劲儿都加重了一倍。   “干你啊,”司骁骐忙中偷空嘟囔一句,“你不是要感谢我吗?”   萧晨忽然就停了下来不动,他顺从任司骁骐把两个人的睡衣都扒光,光|裸温暖的身体帖在一起,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冒泡泡了。   “乖,”司骁骐嘟囔一声,手臂圈过去把人卷进怀里。他能感觉到萧晨的呼吸在加粗,越来越急促,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指慢慢游走在自己的手臂上,那人修长笔直的双腿已经绞上自己的腰,膝盖扣在自己的腰侧。   妈的!简直不让人活了!   司骁骐屈起膝盖,正要把萧晨的双腿顶起来,忽然一阵钻心彻骨的麻痛沿着自己的手肘迅速蔓延开来,一秒之内,自己全身每一条神经都在叫嚣着“疼死老子了”!而双手彻底失去了力量,连支撑自己的气力都没有,他手臂一软,猛然仆倒在萧晨身上,眼泪都快下来了。   在昏暗中,萧晨轻轻地笑了,他极轻易、灵活地从司骁骐身下挣出来,膝盖一顶便翻身而起,跨坐在司骁骐的腿上。   “你知道我念医学院时学的最好的是哪门功课吗?”   “点穴!”司骁骐磨着后槽牙说,“教育腐败教育黑暗啊,你丫一西医医生居然会点穴!”   “没文化,这不是点穴。”萧晨伸手去拉床头柜的抽屉,通常司骁骐会把各种tt和润滑油放在里面,果然,一个小小的方盒子,塑料薄膜还没来得拆。司骁骐斜眼一看,浑身肌肉都紧张起来——擦,老子刚买的,而且是超级“不光滑”的,而且那油……热感的!   萧晨的指尖裹着一层油缓缓地沿着司骁骐的脊椎往下滑,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学的最好的是解剖学。”   司骁骐的手臂依旧酸麻不已,他想了想,慢悠悠地说:“生活啊,就像一场强|奸,既然无法反抗,那就享受吧。”   萧晨噗嗤一下就乐了,他伏在司骁骐后背上说:“我会是个很温柔的强|奸犯。”   “嗯,那大哥,让我死也死个明白,您这是点了哪个……穴!”司骁骐最后那个“穴”字出口时嗓门都拔高了两个音阶,因为萧晨的指尖已经滑了进去。   “跟你说了不是点穴,”萧晨微微勾动指尖,满意的听到司骁骐更混乱的呼吸声,他说,“这是尺神经,屈肘时在尺骨鹰嘴内侧很容易摸到,被拿住时会直接影响全臂活动能力。”   “说……说……人话,老子……听……不懂!”司骁骐的十指已经抠进了枕头里,所有的指关节都在泛白。   萧晨手指活动的幅度更大了,他湿润温热的舌尖缓缓游弋在司骁骐开始冒汗的背脊上帮着他缓解紧张,间或抽空解释两句:“其实就是在上臂骨下面末端,与尺桡二骨上面一端结合部的和中间。”   “你大爷萧晨,老子……听不懂!”   “解剖学。”萧晨的舌尖在司骁骐的耳廓里转了一圈儿。   “你丫还敢说这不是点穴!”司骁骐咬牙切齿地说,“你作弊。”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嘛。”   “你丫……啊!”司骁骐一声惊呼憋在嗓子里,停了几秒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丫之前演得够好的啊。”   “没有啊,”萧晨开始缓缓动起来,同时随意地说,“我同意要在床上感谢你啊,放心,我会努力‘试试看’让你爽的,说到做到。”   “你……妹的!”司骁骐连喘几口气说,“让老子翻过来,我想看着你。”   “等下一轮,”萧晨加快了动作,轻轻拍了拍司骁骐结实有力的臀部,“乖,听话。”   “卧槽!萧晨!”司骁骐的嗓门立刻又高了三度上去,真他妈不应该买这个类型的tt和润滑油,悔死老子了。   ***   一个星期后,郭宏跑来急诊堵萧晨,萧晨正忙得不可开交,他绕了几圈愣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于是给萧晨发了短信约吃饭。   萧晨下了班直接去赴了郭宏的约,郭宏在七家桥附近找了间饭馆。萧晨搭郭宏的车一路开过去,他笑着说:“干嘛跑那么远吃饭,我回家是近了,你回家多费劲?在医院附近找一家不就好了?”   “我有车,远就远点儿无所谓。”郭宏一把方向盘,把车开进饭馆的停车区,“再说了,你刚因为给我求情被尅了一顿,这风口浪尖的,单位附近人来人往全是熟人,也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萧晨好笑地问,“全安海医院谁不知道我是你们科出来的,算起来你还是我老大哥,咱俩关系好又不是第一天。再说,这事儿我也是当事人,咱俩这最多叫‘沆瀣一气’。”   郭宏被他说乐了,不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两人随意点了几个菜,这顿饭吃什么不重要,为什么吃才是关键。   郭宏开门见山地说:“萧晨,最近医院里很多人都在议论产科抢救那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啊,”萧晨坦然地点点头。   “你干的吧?”郭宏用筷子头点点萧晨,“又是从你们科小护士嘴里散出去的吧?”   “没有,我也就是那天聊天时跟孙婧说了两句,无意的。”   郭宏笑一笑也没追究,只是端起茶杯敬了萧晨一杯。   “还有一件事儿我想问你,”郭宏认真地看着萧晨,问,“前天病人家属在医院大门闹的这是哪出?”   “他们干嘛了?”   “他们在医院门口敲锣打鼓舞狮子,不过是送面锦旗而已,弄得跟要聘闺女似得,这是干嘛呀。”郭宏想起那天的常情简直哭笑不得。那天上午十点多,正是医院最忙的时候,病人和医护人员穿梭不停。忽然听到从大门口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没一会儿就看两只狮子舞过来,吓得保安赶紧出来制止。   然后就看一个大爷举着面锦旗挤过来,说要给外科郭主任送锦旗,感谢他“救死扶伤仁心仁术”,说是儿子肺癌,几乎所有医院都不收了,可郭主任给收了,不但收了,手术还做成了。术后有一次特危险的大出血,郭主任也妙手回春地给救过来了,这救命之恩怎么也要报答一下。   当时郭宏正好在门诊,听到消息赶紧跑下来,再三感谢了对方后把人送出了医院大门,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医护人员们都在议论。走在医院里,甭管熟悉不熟悉的,碰到郭宏总要停下来夸两句。   一开始郭宏的确是很高兴,足以让他心里的烦闷消散不少,至少觉得自己惹得这一身骚是值得的。不过后来他醒过味儿来,觉得这事儿时间简直凑巧,按说那病人一周前就彻底脱离危险了,家属一直挺感激,可也从来没提过锦旗的事儿。这两天医院准备就自己私自调用血浆的事情做出处理意见时,这病人家属倒吹锣打鼓地上门了。   郭宏留了个心眼,以复查为借口跟家属聊了聊。家属感激涕零地说:“郭大夫啊,要不是前几天碰到萧大夫听他跟我们说,我们都不知道那晚有这么凶险,幸亏您抢救及时啊,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郭宏听到“萧大夫”三个字就明白了,这会儿他正坐在饭桌前逼供呢:“萧晨,这病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萧晨说,“那病人又不归我管。”   “萧晨,咱俩那么多年了,你跟我说实话,”郭宏慢慢地说,“我知道这事儿跟你绝对脱不开干系,你跟我交个底儿,你到底想干嘛,我得有点儿心理准备。”   萧晨从大碗里捞出一块水煮牛肉,略厚的肉片上闪着油光,汤面上浮着一层艳红的红油和辣椒,闻起来喷香扑鼻。萧晨看着这块牛肉,所答非所问地说:“其实他们家的水煮牛肉我一直觉得一般,但是因为上过几次电视,弄得名气还挺大。所以一有朋友问我这家店的牛肉好不好吃,我总是会不自主地说‘好吃’。”   郭宏也从里面捞了一筷子肉放嘴里嚼了嚼,肉有些老,并不进味儿。   “郭宏,你看过《康熙王朝》没有?”萧晨想起那天司骁骐神秘兮兮的表情,整个人都觉得高兴。   郭宏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看过,不过不明白你的意思。”   “山西知府周云龙私通吴三桂,剥夺百姓,却被封为廉吏。康熙被蒙蔽,也称赞周云龙为三晋楷模,后来康熙身边的侍卫把真相报告给了康熙,康熙让人暗中杀了这个周云龙。但是,康熙说‘周云龙还是三晋楷模’‘死后赐他哀荣’。”   郭宏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萧晨在说什么。   萧晨喝口茶,淡淡地说,“康熙明知道周云龙是贪官,杀了他却还得维持他的官位名号,甚至还要升一级。这是为什么?因为舆论已经造出去了,全天下人都盯着呢,他要是不这么说就是自打耳光,所以只能把愤怒和耻辱咽回去。”   “‘大伪似真,大奸似忠’,这句话可以反过来用的,”萧晨微笑着看着郭宏说,“现在,所有人都在议论产科抢救的事儿,也知道你是多么成功地抢救了一个病人的生命,病人家属敲锣打鼓地把锦旗送上门,围观群众甚至还有顺手发微博的……舆论已经造出去了,全院人都盯着呢,众目睽睽之下,你说医院会怎么做?”   “你……”郭宏听得一愣。   “就算是高院长本人决定要处理你,他也得考虑考虑舆论,这就跟康熙一样,就算要杀人也得给你个‘死后哀荣’。”   “我还没死呢!”郭宏忍不住笑了,“萧晨你坏得流油,你这是打的舆论战啊,这要让上头知道了非捏死你不可。”   “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的,”萧晨举起茶杯,“来,走一个!”   ☆、第二十六章   安海医院每周五开行政会,如果有特殊情况会在周四下午开个行政扩大会。上周五的时候,各科、处室的主任、科长或者书记接到通知,要求周四下午来参加行政扩大会,结果周三下午的时候,又有新的通知说这个会议被取消掉了。   郭宏接到会议取消的通知时忍不住地想乐,不过看看办公室里其他的同事,忍了半天还是尽量平静地挂断了电话,然后转身去给萧晨发了个短信。很快,萧晨的短信回了过来,就五个字“那就没事了”。   “没事了”,这件前后折腾了快三个礼拜的“官司”即将春水微澜地消弭于无形。取消的行政扩大会按照原计划就是要对“郭宏严重违反血制品管理条例”一事做出处理结果,以便通报全院的。这件事除了高层管理者以外只有郭宏本人心知肚明,医院里大部分人只是隐约有所耳闻,但是对于处理结果并不知情。会议被取消,自然所谓的“处理”也就不存在了,一切将会回到正轨。郭宏知道,这场灾难就算是躲过去了。   周五上午,萧晨破天荒第一次坐在第三会议室里,他左边是胸外一科住院部icu的护士长,右边是郭宏。这三个人只有郭宏参加过行政会,那两个人基本连行政会有哪些人参加都不清楚。护士长颇为紧张地问:“萧大夫,要怎么处理咱们啊。”   萧晨拿着手机刷朋友圈,同时漫不经心地说:“没事。”   护士长又扭过来问郭宏:“郭主任,会怎么样啊?”   郭宏转转手里的笔,安抚护士长:“真的没事,也就是批评批评。”   不一会儿,医院里的大大小小各个“脑袋”陆续进来,这三个人笔管条直地站着,等所有头儿都落了座,才挨着墙壁坐下。院长首先就这起事件做了简单的概括,然后让大家“说说想法”。温俊华虽然有资格出席行政会,但他本人就是“涉案人员”,不太方便说话。于是作为胸外一科的亲密战友,胸外二科侯主任第一个站起来就郭宏“临危不乱当机立断胆大细心不计个人得失以病人为先以生命为先”的行为进行了一下全方位夸赞,语言之流畅,层次之分明,用词之准确,一看就是事先就“没”彩排过,最后,侯主任说:   “当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然这事儿确实是出于救人的良好动机,但还是违反了相关的规定,不但给院里造成了不良影响,也给相关科室增加了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有着巨大的安全隐患……”   血库的主任立刻站起来:“如果都像郭主任这样处理问题,那我们的工作也就没法做了……不过,既然医生的天职是治病救人,生命的利益自然应该高于一切,如果能够挽救一条生命,我们愿意全力配合临床医生们。”   护士长听得张大了嘴,萧晨觉得不用压舌板都能看到她的扁桃腺!   这是什么节奏,这是全院通报批评还是通报表扬?   护士长向郭宏投去询问的目光,郭宏微微点点头,示意她先别急。萧晨温和地冲她笑一笑,平静的表情立刻让护士长七上八下的心平静了下来。   血库主任发言结束后,院长说:“来,大家各抒己见,都来谈谈你们的看法吧。”   既然已经有了前两个发言人打头阵,院长的态度又这么的明显,加上最近院里的舆论导向又对郭宏十分有利。所以大家的发言也就大同小异了,无非就是“事出有因,可以原谅”。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张副院长站出来说了一段特别有分量的话:   “这件事如果一旦传出去,会对医院的声誉造成巨大影响,会引发病人的强烈不满和恐慌,被用血的病人会觉得自己的权益受到了侵害,而用血的病人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无法得到保障。现在社会上医院矛盾这么尖锐,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社会影响?再说,前两天病人刚敲锣打鼓地来给郭宏送锦旗,现在就要因为这个处理他,恐怕舆论上也不太好解释吧?”   张副院长说完,整个会议室静了几秒,然后院长说:“我们来谈谈处理意见吧?”   有了前边的铺垫,这个意见根本就没什么可讨论的。整个行政会用了短短十分钟就把这件事的最终处理意见敲定了——科内口头批评,扣除当月奖金。   科内口头批评是正常处理手段,扣奖金可是“附加条款”,这是以往类似事件中没有的,想来这个惩罚是为了安慰某人“计划未能得逞”的失望的。萧晨飞速地扫了一圈儿会议室,想要被每个人的表情都记下来,好反复揣摩谁是那个最失望的,谁最有可能是那只幕后黑手。   遗憾的是所有人都很平静。   不过没关系,萧晨冷静地想,能够给院方施压要“处理”郭宏的就不可能是平平自之辈,最后可能就是三个副院长和书记,到底是谁呢?萧晨向郭宏投去一个询问的颜色,郭宏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   会议很快就散了场,郭宏冲萧晨丢个眼色,两个人沿着行政楼后面的小径慢慢地往门诊部走。郭宏说:“这次还是要谢谢你。”   萧晨在暖阳中伸个懒腰,慢吞吞地说:“这有什么可谢的,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要都按规矩走,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郭宏半晌没出声,好半天才叹口气:“我觉得特累。”   “是累,”萧晨慢慢地说,“但是我挺庆幸的,那个病人是救过来了,要是万一没救过来呢?到时候责任认定该怎么做?这算医疗事故还是病情过重抢救无效?”   “是啊,其实那天抢救完以后我就经常做噩梦,每次都梦见那个人没救过来,然后病人家属说我‘草菅人命’,‘乱输血’。我不可能跟他们去解释输的是o型血,也没法解释‘红细胞’问题,我只能承认自己的确违反了血液管理条例。”   萧晨站住脚,扭过头去看着郭宏,他认真地问:“那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办?”   郭宏沉吟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萧晨轻轻笑了一下,坚定地说:“你还是会救的,因为到那个时候,你根本就没工夫去想‘如果’。”   ***   萧晨下班前估摸着时间给司骁骐打了个电话。   司骁骐接了电话,懒洋洋地“喂”一声。   “你的腿怎么样?”萧晨问道,这周一开始司骁骐就销假了,算起来到今天已经上了一个星期的班了,自己也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他了。   但这事儿吧,还真不是萧晨不愿意见他,而是……怎么说呢?   周六晚上萧晨爽了一把之后睡得格外香甜,他明白,司骁骐这厮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事实上他也不反对。于是一觉醒来,周日一上午司骁骐都在变本加厉地折腾,一开始萧晨自己也觉得蛮爽的,倒也没什么意见,两人都是成年人,做点儿有益身心的事儿谁都不吃亏。   可是折腾到后来,萧晨烦了!他觉得司骁骐这人心眼儿忒小,不就是被上了一回么,至于这么没完没了的吗?而且……这厮的体力真他妈不是一般的好!萧晨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因为前者还是后者生气,反正最后是烦了。   萧晨一烦就开始不配合,体力上虽然打不过司骁骐不过嘴皮子上却从未败过阵,一旦火力全开那真是能说死人。司骁骐也不是不能骂,可他只擅长骂流氓地痞,完全不擅长跟一个动不动就引经据典的文化人对喷,最后被萧晨说的恼羞成怒,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心理压抑的性变态。   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这个,于是一场“做爱引发的血案”就这么爆发了,两人不欢而散。   萧晨自己回了家,周一开始正常上下班,司骁骐也开始跑他的运营,周一中午,萧晨接到了司骁骐的电话,那个时候萧晨已经把那场争吵丢到一边了。在他看来,两个成年男人发生点儿口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吵完就完了呗,都是一时之气难道还能隔夜算旧账不成?   司骁骐在电话里也绝口不提头天的争执,两个人东拉西扯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也就挂了电话。萧晨觉得这场风波这就算过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可是很快,萧晨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司骁骐依旧给他打电话,可萧晨就是觉得话里话外两人之间生疏了许多;还有,司骁骐整整一周都没来医院给他送宵夜,弄得萧晨每到凌晨一点就开始翻手机,生怕漏了司骁骐的短信,可惜总是失望;而最重要的是,自己连续好几天居然都没有再搭上司骁骐的车,每次问他,他都说堵在路上……两人的生活节奏似乎一下子就恢复到了“纯洁的炮友”关系。   萧晨冷静下来想想,觉得自己也的确是有点儿尖酸刻薄,可司骁骐也太小心眼儿了吧。萧晨琢磨着,跟这么一个小心眼儿的男人长期保持关系,那真心是太难了。于是周四下班时,他给司骁骐打了个电话,那人周五休息,自己是白班,完全有机会“谈一谈”,萧晨觉得自己的“主动服软”一定能得到回应。   可是,司骁骐居然说他:有!约!了!   萧晨尽量平静地挂断了电话,一个人打车回了家,然后平静地在楼下小饭馆吃了饭,平静地看了会儿电视上了会儿网,平静地洗了澡……等躺在床上时,他一眼瞥见柜子里两个起司猫的靠垫,心里压着的火腾的一下子就烧了上来。那种憋屈和委屈简直让他坐立不安,他从柜子里把两只靠垫揪出来打开卧室门顺手丢出去,然后咣当一声砸上门。可一旦闭上眼睛,那起司猫懒洋洋、贱兮兮的笑脸就出现在眼前,连带着想起司骁骐那温厚低沉的声音,懒洋洋地说:“萧晨啊……”   “萧你妈头!”萧晨恶狠狠地翻身下床,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路过那两只靠垫时一脚一只踹出去老远,然后去厨房找了安眠药,整片地丢进嘴里。   那一觉睡得太沉了,以至于他完全没听到手机响,早晨起来时发现手机里有七八个未接来电,来电者全是司骁骐,最后有一条短信:   “萧晨,你今天睡得够早的呀。我刚路过七家桥,本来想去找你或者接你去我家的。算了吧,咱们再约吧。”   萧晨一开始看到这条短信心里总算是舒服点儿了,可是再一琢磨那句“再约吧”又有点儿发堵了——这分明就是客套生疏的炮友约炮辞令。   萧晨揣着手机出了门,公交车坐到一半忽然想到,“炮友”关系不正是自己最想要的关系吗,这生的哪门子的气,自己对司骁骐到底是一种什么态度?这个疑问折磨得萧晨一整天都不安心,临下班时,他终于忍不住给司骁骐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问一句:“你的腿怎么样了?”   “没事,”司骁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本来也没大事儿,我这不就想混两天休息吗?”   “哦,”萧晨应一声,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今天周五,司骁骐明天要上班,六点就得起床,而自己明天上夜班,两个人的时间并不那么“和谐”。而且,萧晨非常讨厌这种打电话就为“约炮”的感觉……   操!本来就是炮友,不约炮难道还能约着看话剧不成?   萧晨有点儿鄙视自己,于是心烦意乱地说:“那没事儿我就挂了,你注意休息。”   “哎,等等等等,”司骁骐在那边嚷起来,“萧晨你没事儿吧,一个星期没见面,一打电话就要挂,你干嘛啊,喜新厌旧了是吗?”   萧晨翻个白眼,觉得心里不那么堵了。   “萧晨啊,”司骁骐带这点儿埋怨说,“我都一个星期没见到你了。”   “嗯。”萧晨的心里更痛快了。   “你明天夜班吧?”   “嗯。”萧晨看看表,觉得时间走得飞快,感觉再说不了两句听筒里就能传来车场的发车铃声了。   “那你周日下夜班后等我电话啊。”   “行。”萧晨的嘴角抿起来,眼睛弯弯的,忽然对周日充满了期待。   ☆、第二十七章   周五夜里,司骁骐下了末班车、写完营运记录去了乔鑫的小饭馆。   天气越来越热了,乔鑫的火锅店生意比以往差了些,于是他开始卖烧烤大排档,每天晚上七点以后人满为患,甚至还挤占了人行道,为此乔鑫已经被城管说过无数次了。最近城管发了狠话,再这么占道经营一定要罚款,于是乔鑫开始盘算着要把旁边的小凉皮店也盘下来,凉皮店的老板两口子最近打算不干了,要回老家看孙子。   司骁骐来到火锅店时,店里基本已经没有客人了,只有乔鑫他们三个坐在店里,赵宇新今天没来,说是陪女朋友去见丈母娘了。菲菲正看着小工烤一条鱼,程子华拎着剔骨刀在剔羊腿,乔鑫躲得远远的。张昊正扯着脖子跟乔鑫聊天,两人正为一个什么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大哥来啦!”程子华扬声喊了一嗓子,乔鑫忙着加了个座位。   “今儿吃的这是哪顿饭啊?”张昊笑嘻嘻地问,“大夜里的,哥有什么重要指示?”   “废话真多。”司骁骐拽过一把椅子坐下,抓起筷子就开始夹羊肉吃。   “哎哎哎,哥哥我刚剔下来的嘿,给我剩点儿。”程子嗖嗖地挥舞着刀子,别人还没什么反应,乔鑫立刻又往后退了一些。   “有点儿事儿想跟哥几个说说。”司骁骐喝一口冰啤酒,正色说道。   一桌子人都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司骁骐。   “我想把工作辞了,然后把安捷再办起来。”   “好啊!”众人一下子激动起来,“太好了哥,操,你那活儿早该辞了。”   “就是,挣得又少又累死人,真不知道你当初干嘛找这么个工作。”   “辞了好辞了好,咱哥几个一起再把安捷办起来!”   “哥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啊?”   “又不是打人,张昊你动什么手啊?”一桌子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司骁骐慢慢地说:“昨天我休息,我约了老孟吃晚饭,顺便谈了谈。”   程子有点儿想不明白:“哥,你不是不跟老孟办车行吗?跟他谈什么?”   “老孟手里有条线,他以前跑内蒙的,现在做车行不跑了,我想要过来。”司骁骐想起昨晚那顿饭,觉得虽然没约上萧晨有点儿遗憾,不过跟老孟谈得不错也算值了。   “老孟以前跑客运的,”乔鑫眨眨眼,“你要做客运吗?”   司骁骐点点头:“做货运有点儿麻烦,现在路查太严,可咱们都清楚,跑货运的如果不超载基本都要赔钱。老孟那条线挺成熟,我想先做起来,如果盈利好咱们可以试试再做货运,咱们可以走物流。程子手里有车,做货运的话也有条件。”   程子华点点头:“我那辆车跑起来没问题,咱们再找两辆挂靠一下就没问题了。”   司骁骐一拍巴掌:“所以,我今天就是跟哥几个打个招呼。这两天我先跑跑关系,该办的证也得办,等都落听了,我就正式辞职。你们几个能跑的就过来帮我跑跑车吧,新开业用熟人我放心。”   “瞧这话说的,”程子华一拍桌子,“我当然跟着哥走啊,哥你要是办安捷,我连车带人一起跟你。”   张昊也跟着哇哇叫,以前都是在一起跑车的,要经验有经验要关系有关系,至于车的问题,可以先租着,等盈利了怎么都好办。   “可是,资金有缺口吧?”乔鑫问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司骁骐一拍桌子翘起一根大拇指:“还是兄弟你有见识!”   一桌子人都沉默了下来,司骁骐资产清算时大家都在场的,为了那笔赔偿款他把自己刚买了不到一年的别墅也卖了,手里三辆车全都折价让出去了,这会儿穷得叮当乱响。每月挣三千多不到四千块钱,还得分出来一部分给干妈,哪儿还会有钱呢?   “差多少?”张昊试探着问。   “差得很多,哥几个就不琢磨帮我凑了,根本凑不出来的。”司骁骐平静地说,“所以,我有个想法,得跟大家商量一下。”   “我同意,没意见!”乔鑫忽然说道,斩钉截铁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大家不明所以,全都奇怪地看着他,只有司骁骐微微露出笑意:“谢谢兄弟。”然后转过头来解释:“当初安捷还在的时候,我买了一栋独栋别墅,就在我以前住的那个别墅区。当时房地产很挣钱,我买它是为了给大家留条后路。做买卖的,今天赚明天赔是常事儿,我想着万一哪天走背字儿赔了,把别墅卖了也能多给大家一笔安家费。”   一桌子人除了乔鑫全都傻了。   “哥……你这是?”   “你们听我说完,”司骁骐伸手压了压,“这房子我放在了乔鑫的名下。一来呢,本着狡兔三窟的原则,我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公司出了事儿,这房子我保不住,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二来呢,我的家庭情况哥几个都知道,我也没什么特别亲近信任的亲人可以托付,所以就放在了小乔那里。当时我俩做了公证,这房子小乔一个人无权处理,必须我们两个人一起签字才能变卖。今天把哥几个叫来,就是想说说这事儿。这房子我问了,最近房价跌得比较厉害,越是大户型越不好卖,挂牌的话大概能卖出去八百多万。”   司骁骐的话把大家都惊呆了,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格外复杂,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感恩,也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惊喜。   半晌,程子华才磕磕巴巴的摆摆手说:“我、我、我没意见,卖了吧。”   张昊也骤然醒悟过来,频频点头:“对对,有了这笔钱,什么都不愁了,我们能把安捷办的比以前还大。”   大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刺激得几乎语无伦次,事实上,能够重新把安捷办起来还在其次,司骁骐当初能有这份心才是最让人的震撼的。哥几个一想起这一点,死心塌地地恨不得把命卖给司骁骐。   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既然大家都不反对,司骁骐就打算过两天去把房子挂在中介,一桌人乐呵呵地吃到两三点才散。乔鑫简单地收拾一下店面,司骁骐在一边帮着码放桌椅。码着码着,忽然说:“小乔,我那屋的备用钥匙还有么?”   “有啊,你钥匙丢了?”   “没有,我只是想给萧晨一把。”   “哥?”乔鑫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地看着司骁骐,“你要把钥匙给他?”   “嗯。”司骁骐点点头,把一把椅子翻起来扣在桌面上。   “你想好了?”   “这有什么可想的?”司骁骐沉声说,“你情我愿,又不作奸犯科,我想那么多干什么?”   “你跟他……到底是……”   “没什么,”司骁骐把最后一把椅子放好,挺直腰认真地说,“我挺喜欢他的,如果可以,我想跟他就这么一直下去也挺好。我们这种人,也谈不上婚姻家庭,两个人要是合得来,相互就个伴儿也不错。”   “问题是……”乔鑫迟疑了一下,“哥我说实话你别不爱听啊,我觉得吧……你俩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司骁骐说,“我觉得我俩没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和你跟菲菲不一样,男女性别不同,相对社会分工也不同,所以需要找个各方面都能互补配合上。可我们两个大男人,谁也不指望谁赚钱养家,也不用担心将来谁看孩子,只要脾气秉性合得来,其他的也没什么?”   乔鑫转转眼睛,问:“你俩真合得来么,除了……啊,那个,你俩还有什么地方能合得来?他跟你聊心脏移植、你跟他聊怎么给车换轮胎吗?”   “菲菲跟你聊都敏俊的时候你都跟她聊什么?”   乔鑫一下子噎住了,现在想想,似乎自己跟菲菲也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两个人只要在一起,不聊心脏移植总能聊点儿别的。”   “你们……”乔鑫忽然坏笑着问,“是不是一般在床上聊?”   “对啊,”司骁骐义正词严地说,“床上多舒服,躺着慢慢聊。”   乔鑫被司骁骐的义正词严弄得有点儿愣神,好像是自己想歪了,龌龊了。他抓抓头皮,换个问题问:“哥,你让萧大夫住地下室……合适吗?”   司骁骐奇怪的说:“有啥不合适的?不就是睡个觉么,能洗澡有空调,床大被大枕头软,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乔鑫噗嗤乐了:“你还想说‘器大活好身材棒’,是吧?”   司骁骐严肃地点点头。   ***   这天夜里,萧晨刚解决了一个难缠的病人,他慢慢站起来,觉得自己亟需找个地方做一节广播体操。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一条被冻僵的蛇,虽然全身有无数的关节,但是没有一个关节是能动的。他杵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忍过一开始的酸麻感,再慢慢挺直,熬过酸痛感,这才觉得关节开始活络起来。   真是老了,奔三张的人了,再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记得刚读研究生那会儿,在图书馆里一坐就是一个整天,从来也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萧晨翻翻放在自己跟前的挂号条,今晚特别的忙,忙得他都没工夫考虑司骁骐会不会来送宵夜。现在得空了,萧晨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把手机翻出来,刚按亮屏幕就听到门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   “你还知道站起来啊,我以为你坐化了呢。”   “等你飞升了我再坐化。”萧晨完全是下意识地反击回去,等这句话说完,他才意识到——司骁骐来了。   “你来干嘛?”萧晨把手机揣回口袋里问。   “你等我电话呢?”司骁骐贼兮兮地瞥着萧晨的口袋随口问,“我飞升你坐化,是打算跟我生生死死双宿双栖么?”   “你真的想多了,我就是看看时间而已。”萧晨淡淡地说,那口吻和语气,跟真的一样就,“还有,飞升是要成仙的,坐化就是死亡,咱俩算是生死不相见。”   司骁骐切一声,冲着墙上努努嘴,萧晨的目光扫过去,然后又不自在地错开,轻轻咳嗽一声——正对着他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钟,正指向凌晨十二点半。   司骁骐也不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晨的脸,生怕漏过去一丝表情。萧晨的目光扫了一圈儿墙壁之后又定到了司骁骐的脸上,他问:“你来干嘛,送宵夜?”   “就知道吃!”司骁骐嘲笑道,可还是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   萧晨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电脑里一个好听的声音说:“请19号病人到2诊室就诊。”萧晨遗憾地耸耸肩说:“吃不成了,你带回去吧。”   司骁骐把袋子放在门口的小柜子上跟司骁骐说:“赛百味的三明治,凉的也能吃,你要是饿了一会儿就给它吃了,齁贵的别浪费啊。”   萧晨笑着点点头,刚要招呼站在门口的病人进来就听到司骁骐喊了一声“等等”。   司骁骐扭头冲那病人歉意地笑一笑:“对不起,我还点儿问题要问萧医生,很快就好。”说完,顺手关上了门。   “你干嘛?”萧晨忽然心跳快了起来,甚至有些慌乱。他看着司骁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色的东西,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塞进自己的掌心,摊开来看,一把小小的钥匙!   萧晨的心猛地一紧,胸口一下子被涨得满满的!   “你……”   “我家的钥匙,”司骁骐理所当然地说,“以后你下了班要是懒得回家就直接去我那儿,省得千里迢迢地折腾一个来小时回家。”   “我……”   “行了,”司骁骐根本就没有给他张嘴的机会,“你什么你,我知道你又要找辙拒绝,反正我给你了,用不用在你。要是不嫌弃,累了就去我那儿住,离你们单位那么近,多方便。要是嫌弃我那是个地下室……”   司骁骐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可奈何地表情:“我也没办法,我那儿就这个条件,要是早两年还能好点。”   萧晨慢慢攥起拳头,那枚小小的钥匙硌得他掌心生疼,这种疼痛让他有了一种真实感,他确确实实地相信,眼前这个相识不久的人,把他的家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司骁骐,这是你家的钥匙啊。”   “废话,我倒是希望这把是你家的钥匙呢,你倒是给我啊。”   萧晨翻个白眼,有些无语,一肚子的话就这么被司骁骐生生掐死在喉咙里,吐不得咽不得,噎得他心里有点儿堵。   “你先给人看病,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司骁骐趁着萧晨发愣的功夫,非常流氓地摸了萧晨脸一把,贱兮兮地说,“贼不走空,我不能白来一趟。”   萧晨瞪大眼睛,脸立刻就板了起来。   “行了,赶紧给人看病。”司骁骐笑嘻嘻地挥挥手转身就要走。   萧晨终于被司骁骐这个动作唤醒了神智,他说:“你先等等,我看完这个病人有话想跟你说。”   司骁骐扭头看着他,萧晨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加重语气说:“听清楚没有?不许走。”   司骁骐左右手互相掸掸袖子,打了个千儿,说声“喳,老佛爷。”   萧晨的脸色更难看了。司骁骐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萧晨,我会等你的,别急。”   萧晨从这声“等你”里听出了千万重的含意,一重比一重来得郑重,他觉得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忽然坍塌了下去,或者说,那个地方本就不牢固,这一句“等你”一下子就把它摧毁了。可是萧晨却并不感到恐惧或者慌乱,相反,那一声“别急”,让他一直惶惶不安的心定了下来,他似乎一下子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就是这样,别急,慢慢来,我认识了你,我觉得你对脾气,我跟你上床,我的手心里攥着你的钥匙……可这一切并不能、也不会成为让我慌不择路的理由。你也许是一片足以栖身的密林,也许只是供人散心的街心公园,无论怎样,不要急,慢慢来,当我看清你,了解了你的全部,我会做出一个选择。   萧晨的表情松动了,他微微勾起嘴角点点头说:“好,你等我。”   “我可乐意等你了宝贝儿,尤其在床上。”司骁骐轻佻地丢个飞吻,溜出了诊室。   萧晨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刚刚的柔情万千全都喂了白毛鸡,还是只公鸡,连个蛋都不会给自己下,反而趾高气扬地……走了。   萧晨脸色铁青地坐在桌子前按下了呼叫铃,在耍流氓、耍无赖这个领域彻彻底底认了输。   ☆、第二十八章   司骁骐镇定自若地拉开门走出去,然后回手把诊室门关上了。随着那“砰”的一声,司骁骐觉得一直吊在嗓子眼儿的心脏也噗通一声落回了腔子里。   “妈的,紧张死老子了!”司骁骐在心里大声地呐喊着。他站在诊室门口喘了两口气,习惯性地就从衣服口袋里把烟掏了出来,刚拿出来一根,旁边路过的小护士就说话了:   “医院里不准抽烟!”   司骁骐看看那姑娘,眼熟,仔细琢磨琢磨好像是上次陪小乔来缝伤口时遇到过的。他立刻堆起笑容,把烟插回盒子里:“真对不起,一时疏忽了,我出去抽。”   孙婧看这人态度挺好,想想自己刚才的口气也有点儿太冲,于是又站住了脚,指指急诊室大门:“出门左转,有吸烟区。”   “谢谢,谢谢。”司骁骐把烟放回口袋里转身要走,却被孙婧叫住了。   “哎,等等,”孙婧叫住了司骁骐,犹豫了一下说,“我看你眼熟,你是不是萧大夫的朋友,以前来过医院的?”   “哎,”司骁骐挠挠后脑勺,尽量笑得不要那么猖狂。   孙婧上下打量了一下司骁骐,上次没细看,光注意那条血糊糊的花胳膊了,这回仔细一看,这人膀大腰圆肌肉紧实,那一头冲天的寸头张牙舞爪地叫嚣着“不服不忿”,一双浓眉透着“凶残”——萧大夫的这个朋友,横竖看着不像好人。   “来看病?”孙婧看看2诊室紧闭的大门,心里有点儿虚,觉得这人更像是来砸场子的,“萧大夫应该是在看病人,你先等一等吧。”   “我……那个……”司骁骐有点儿为难,总不能跟人家姑娘说老子不是来看病是来看人的吧?大半夜的,拎着宵夜鲜格格的跑来医院看情郎,顺便拐人回家。   孙婧本来就觉得司骁骐这人看起来很凶,加上他说话吞吞吐吐,这种怀疑就更重了。   “你不是来看病的?”孙婧又追问一句,这大半夜的,不看病跑医院来参观吗?   “我来看病,”司骁骐当机立断地说,“我有点儿发烧。”   “那是内科啊,”孙婧指着旁边的诊室,“萧大夫外科的。”   司骁骐翻个白眼儿,姑娘,你该干嘛干嘛去好吗,那么多病人等着白衣天使来拯救他们呢,你别老跟我这儿刨根问底了好吗!   “呃……”司骁骐的大脑迅速开始运转起来,“我知道这是内科,这不顺脚先来看看萧晨吗?他正好在忙,我先等等。”   “哦,”孙婧放心了,再看看司骁骐,浓眉大眼的态度还挺好。于是看在男神的面子上,她也客气地问:“挂号了吗,用帮忙吗?”   司骁骐在心里哀叹,祖宗,您倒是赶紧忙你的去吧。   幸运的是,孙婧刚问完就听到有人高叫:“护士,点滴打完了。”   孙婧应一声,忙不迭地跟司骁骐说:“我先过去,要不你再等会儿萧大夫吧。”   司骁骐感恩戴德就差三鞠躬把这姑娘送走了,看着孙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司骁骐给萧晨发了个短信后又摸去了小花园。   没一会儿,萧晨过来了,急匆匆地走的有点儿喘:“司骁骐,你不能这样啊,我这儿正上班呢,每次都……”   萧晨的后半截话被一双唇堵了回去,在漆黑的小花园里,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把他拥进怀里。他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能感受到紧绷绷、有弹性的肌肉,鼻端全是司骁骐的味道。他应该刚刚抽完烟,口腔里有浓重的烟草味,但是萧晨并不讨厌这个味道。   两个人贴得太紧了,萧晨伸手搂住司骁骐的腰,掌下的腰肌火热。他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于是挺了挺身子在对方身上蹭了蹭。   司骁骐一把就把他给推开了。   萧晨低声笑了:“你居然推开我。”   “卧槽,”司骁骐也笑了,低沉的嗓音慢慢流淌进萧晨的心里,沉甸甸的,“不推开怎么办,难道你想打野战?我是无所谓,我就怕你脸皮儿薄。”   萧晨耸耸肩:“其实我觉得倒是挺方便的,这儿离急诊近,一会儿你去看病也方便。虽然没有肛肠科专科急诊,不过那活儿我就能干,我还用眼科线给你缝。”   司骁骐愣了半秒就反应了过来,他凑近萧晨含住他的耳垂嘟嘟囔囔地说:“你真看得起自己,就你那东西,又那么粗么?不过……从技术水准上看倒确实挺危险的。”   萧晨被他舔的有点儿心慌,想起那个夜晚更是烧得慌,再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火简直烈焰张天了。他推开司骁骐后退一步,努力板着脸说:“说点儿正经的,我有话问你。”   “啧啧,”司骁骐惋惜的砸砸舌尖,刚刚他的手都已经溜进白大褂的衣襟,滑进萧晨的裤腰了,就差一点点。   “司骁骐,”萧晨问,“你真要把钥匙给我?”   “对呀,这样睡觉多方便,”司骁骐干脆地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字面意思。”   “我俩算什么关系?”   “同居关系,”司骁骐干脆地说,“如果你要是愿意给我房租我倒是也没意见,不过给不给房租你都得上我的床。”   “如果是同居关系,”萧晨说,“我能提要求吗?”   “我能你就能。”   “好,你先提。”   “第一,”司骁骐严肃地说,“同居期间不许爬墙,第二,不许逼着我做家务,不过我可以做饭。”   “还有吗?”萧晨努力忍着笑,声音都有点儿抖。   “没了,我就两个要求,所以你也只能提两个要求。”   “第一,同居期间不许爬墙,第二,我……这个钥匙……”萧晨有点儿迟疑,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矫情又有点儿不近情理,但是又始终迈不过去。   “你家的钥匙是吧?”司骁骐痛快地替萧晨把后半截话说了,“那个以后再说吧,你家在七家桥,太远不方便,即便你给我我也懒得过去住。”   萧晨歪着脑袋看着司骁骐,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情愿。   “谢谢。”萧晨很诚恳地说,他当然知道司骁骐说的不全是真心话,也知道自己的坚持在外人看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和矫情。但是他还是想给自己一个小小的角落,安全又封闭,他希望在那个世界里,可以有足够的空间来安置自己微不足道的情绪和生活。   司骁骐,强硬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对自己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他的性格完全不同于赵凯,和夏子涵更不一样,他的行为从不循规蹈矩,永远出人意料,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一类,每天都能带给自己新鲜刺激的感觉,自己的情绪经常被他牵引着如同坐云霄飞车。   是的,就是这种坐云霄飞车的感觉,新鲜、刺激、让人肾上腺素飙升,有强烈的快感。但是,在这一切的背后,是无法消弭的焦虑。萧晨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他努力想把主控权夺回来。可是,即便藉由肉体上的进攻主导了一场性事,他依然面对司骁骐层出不穷的花样束手无策却又无法拒绝。   司骁骐伸手把萧晨的手拽过来握在掌心,收起了一脸的不正经,几乎拿出了所有的诚意和严肃对萧晨说:“萧晨,我跟你说实话。我挺喜欢你的,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挺舒服的。我希望能跟你多呆一会儿,所以把钥匙给你,这样就方便多了。我没想逼你做什么,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拉倒,都是男人,咱能痛快点儿吗?”   司骁骐说到最后,还是“不严肃”了,他嬉皮笑脸地说:“而且,萧晨我觉得你也不会不同意的,你那么喜欢我,是吧?”   “事实上,你要是每次都能那么乖地趴下撅好,我还真是挺喜欢的。”萧晨板着脸,可是逐渐扬起来的声调还是出卖了他。   “你可以继续努力‘试试’,”司骁骐伸手扣住萧晨的后脑勺把人搂过来,在四唇相接的一瞬间,他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萧晨闭上眼睛,掌心里的钥匙仿佛带着温度,熨帖得整个人都暖了。   等两个人再分开时,萧晨自己都觉得如果再不赶紧离开这个乌漆墨黑的小花园,就真有可能发生点儿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了。   “萧晨,”司骁骐拽着转身要走的萧晨,瞪着眼睛说,“警告你一句啊,离那个小护士远点儿。”   “哎?哪个?”萧晨被天外飞仙的一句惊住了。   “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大眼睛,帽子上别个机器猫的夹子的那个。”   “机器猫?你说孙婧吗?”   “卧槽!”司骁骐怪叫起来,“萧晨我就知道你跟那姑娘有问题,你观察得够细致的啊,连人家别什么夹子都知道!”   萧晨翻个白眼表示无语:“白帽子上一个蓝发卡,那么明显我再看不出来就瞎了!”   “瞎不瞎的另说,我告诉你啊,那姑娘对你绝对有意思。”   “我知道,”萧晨笑眯眯地说,“人家都告白过了,说起来,还在你之前呢。”   “你肯定拒绝过了对吧,不过那姑娘显然还挺痴情……”司骁骐的眼睛一转,坏笑着说,“要不然……我去那姑娘跟前啵你一个?”   萧晨斜着眼睛瞥一眼司骁骐,笑骂道:“赶紧滚蛋吧,别捣乱了,我去上班。”   司骁骐看着萧晨的背影,无声无息地笑了。   ***   第二天,萧晨下了夜班后并没有去司骁骐家,他站在站台上等了半天,终于看到司骁骐的车子慢悠悠开过来。   “你要回家?”司骁骐推开墨镜问。他本来还打算今天下了班后去跟萧晨说自己打算辞职的事儿呢,两个人住在一起,虽然只是一个“同居关系”,但是一切都在向着司骁骐希望的方向发展,司骁骐觉得既然这样,有些事儿就不应该隐瞒。再说,如果顺利,下个月开始萧晨就再也搭不上他的车了。   因此,看到萧晨上了回七家桥的车,司骁骐多少有点儿失望。   “我总得回家拿两件衣服吧,”萧晨压低声音说。   “哎哎,”司骁骐高兴了,乐呵呵地踩下油门大声招呼一句,“各位乘客坐稳喽,咱们出站啦。”   一车厢的乘客都向司机师傅投去了惊诧的目光,严重怀疑这位早晨起来没吃药,并为自己的安危担忧。   萧晨打算拿几件衣服,再加上一个笔记本电脑就可以了。他翻出一个旅行袋,慢慢的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琢磨着,这种夹杂着淡淡喜悦又激动又紧张又担心的心态到底是什么鬼?他自嘲地笑一笑,没想到自己活了快三十年了,居然体会到了新娘子的心情。   以前跟赵凯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两个人念书时认识的,从“纯洁地”泡图书馆发展成“不纯洁地”泡酒店,一切都水到渠成。毕业后,找工作、上班、租房、买房,一切都忙忙碌碌却又自然而然。等一切尘埃落定,生活开始进入正轨时,两个人也挥挥手说“江湖不见”了。   现在回想起那段感情,有期待有甜蜜有烦恼有遗憾……唯独没有这种“刺激感”。司骁骐就是个变量,他的不稳定性让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自己曾经还认为赵凯是世界上最稳定的存在,有他在一切就都不会变。可就是这么个“稳定”的人,到底还是选择了世人眼里最“稳定”的生活从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团混乱。   萧晨把一件t恤衫折一折放进袋子里,目光瞥见了衣柜里的那只起司猫靠垫,想起来把这个靠垫塞在腰后的那种舒适感。这个就不用带了吧,萧晨对自己说,靠着司骁骐怎么也比靠着这只猫舒服。   至于那个人能不能安安稳稳地让他一直靠着,那谁知道呢?连最睿智的上帝也不知道明天是下雨还是刮风,自己操那么多心又是何必呢?   萧晨收拾好东西,给司骁骐发了个短信,很快司骁骐的消息回复了过来:   “我正准备跑下一轮呢,大约一小时二十分钟后到你那儿,你要不要搭我车先回家?”   萧晨的拇指慢慢抚过屏幕,上面“回家”两个字格外显眼,他犹豫了一下,深深吸口气,敲下一个“好的”,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第二十九章   29路车站的安监员对司骁骐有点儿不满,他用一根铅笔指着司骁骐的鼻子问:“你是不是甩站了?”   “没有!”司骁骐并起四指竖在耳朵边,做出“老子这辈子从不说瞎话”的态度,很严肃地发誓。   “超速?”   “怎么可能?”司骁骐叫起来,“这一路全是监控摄像头,我一个月挣多少钱够它扣的?”   “你比平时早了快半小时收车,这怎么可能!”   “大哥,这半夜三更的路况本来就好,又没什么乘客,一个站节省一两分钟可不就差不多了吗!”   “是吗?”   “真的,”司骁骐抓耳挠腮地蹦跶,“你看这不都没事儿吗,我回家了啊,困死了快。”   安检员挥挥手放行,低头看看自己的记录本,还是觉得司骁骐今天的运营时间快得不正常。   司骁骐黑灯瞎火地一路摸回去,小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手都在抖。妈的,一想到那个人正在这扇门的后面等自己他就激动得浑身颤抖,好像筛糠一样。而且按工作安排,萧晨明天应该是休息的,自己完全可以跟他“深入”地交流一下“同居所感”然后再睡——夜生活简直不能更完美。   司骁骐把钥匙捅进锁孔的时候,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飞速掠过一连串的画面:萧晨穿着睡衣,正躺在床上等他,睡眼朦胧衣襟半开,浑身散发着慵懒的吸引力;抑或者刚刚从浴室出来,发梢上的水滴沿着赤裸的胸膛和隐约可见的腹肌一路滑下去;当然,也有可能这个人正在厨房里给自己做一顿可口的宵夜……   哦对了,这房间压根就没厨房。   司骁骐拧动门锁,把爱心宵夜掐死在脑海里。他轻轻推开门,迎接他的是……一室的黑暗和强烈的萧晨的气味。   司骁骐崩溃地站在一片黑暗里,无可奈何的闻着那属于萧晨的气味——也就是消毒水的味道。他抽抽鼻子,按照这个气味的浓度来看,萧晨应该是把整个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泡在了消毒水里。也就是因为自己不在家,如果在家的话,没准会连自己一起给泡进去。司骁骐想起那天在酒店,萧晨变态的居然试图去打扫卫生间。   不是吧大哥,你真有洁癖啊!司骁骐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惨淡暗无天日。   在这种绝望中,他听到萧晨的声音响起来,显然他还没睡醒,说话都含混不清的。   “司骁骐,你杵门口干嘛?”   司骁骐一步迈进来,回手关上门说:“捂眼睛,我要开灯。”   萧晨嗯一声后,司骁骐按亮了客厅的顶灯。   司骁骐幻想中的萧晨充满了诱惑力,看一眼就能起火。事实上,当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后,他觉得自己还是瞎了好:地板是反光的,桌子上的东西全都奇迹般地消失了,堆放在茶几上的瓜子和烟也都不见了踪影,原来扔在沙发上的脏衣服和袜子倒是还在,不过被塞在一个塑料袋里扔在角落……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汽,司骁骐更确信萧晨是把所有的家具都扔在消毒水里泡过了。   而那个躺在床上的人,的确如司骁骐所愿衣衫不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司骁骐忽然对他全没了冲动和欲望,只剩下紧张和害怕。这种心情类似上小学时,全校大扫除结束后被留下来等老师检查的卫生委员的心情,司骁骐很崩溃,自己一辈子连个小组长都没混上去过,现在居然能体会到班委核心圈二号人物的心情。   “你把我房子怎么了?”司骁骐问。   “你应该问你的房子把我怎么了,快累死我了!”萧晨抱怨着,“司骁骐,我虽然没有洁癖,不过也真是忍不了,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我第一次来时你拖着条断腿都要把房间打扫一遍了,你扔在沙发上的袜子都是用立正的姿势迎接我进屋的。”   “得了吧,”司骁骐犹豫了一下,换了拖鞋走进屋子里,他觉得自己那双鞋踏进房间都是罪过,“那袜子我就穿了三天,哪儿有那么脏。”   “还有,放在桌子上的快餐盒都长毛了。”   “那个……可能吧,不过按说才三天应该不至于。”   “床底下的灰多得能种花。”   “谁没事儿看床底下啊,萧晨你丫还敢说自己没洁癖?”   “卫生间的手盆都是淡黄色的。”   “水碱大可赖不着我,那你得去找市自来水公司。”   “床单上还有烟灰。”   “我就偶尔在床上抽根烟。”   “枕头底下居然还有本娱乐八卦杂志。”   “操,你要看我电脑里还有好几个g的钙片呢。”司骁骐满不在乎地脱下制服外套,赤裸着上身往浴室走去,“你小子一个人打手枪时靠幻想啊,那杂志上多得是当红帅哥,看着多来劲儿。”   “不,”萧晨大声说,“我的意思是,就算是你要打手枪,也应该看《健美先生》之类的。”   司骁骐拧开淋浴的花洒,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听到萧晨最后一句话,放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后他拽开浴室门冲着床吼一声:“我操你大爷的萧晨!”   “我没大爷,”萧晨哈哈笑着仰头躺倒在床上。   ***   等司骁骐出来时,萧晨笑不出来了。这货穿着裤子进去,光着屁股出来,他拿着一条毛巾大力地擦着头发,浑身赤裸着往床边走过来。明亮的光线把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毫无遮蔽地展露出来,每一寸肌肤都闪着光泽,每一步迈出去,都牵引着全身的线条流泻出诱惑。萧晨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体力,觉得在经过了极其繁重的家务劳动后,如果司骁骐肯配合,一切还是可以“试试”的。   司骁骐坐上床,柔软的床铺沉了一下,萧晨觉得自己的心也沉了一下。   司骁骐掀开被子躺进去,顺手把萧晨搂过来吧唧啃一口,然后颇为严肃地说:“萧晨,咱俩还真得‘约法三章’。”   “你说。”萧晨挣了一下,想脱出司骁骐的怀抱,这个姿势对自己不利。   “你不能拿要求手术室的卫生标准要求咱的家。”   萧晨的大脑自动地忽略了前半截话,他被“咱的家”三个字轰得有点儿晕:“咱……咱的家?”   “对,”司骁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斩钉截铁地说,“你得明白,这是个家,是住人过日子的地方,不是给你摆弄手术刀的地方。你要是设定那么高的卫生标准,我可做不到,你干脆把我泡消毒水里好了。”   “我这不是正泡着你呢吗?”萧晨漫不经心地说,手指沿着这人的胸大肌走。   司骁骐拧了萧晨的屁股一把,“别扯了,先听我说完。”   “嗯。”萧晨闭上眼睛把手搭在司骁骐腰上,他算看出来了,司骁骐跟自己压根就不在一个波段上,既然这样,也就不用去“试”了,洗洗睡吧。   “萧晨,你听着啊,”司骁骐搂着人认真地说,“过日子的地方就得有人气,什么叫有人气?就是生活气息,生活需要什么啊,不过就是衣食住行,所以房间里有点儿脏衣服、吃剩的饭什么的,恰恰能说明这日子过得好,你说对吧?”   “过日子也是要讲质量的,”萧晨闭着眼睛慢慢说,“你这房间严重影响我居住心情。”   “那你也差不多就行了,你看你把房子弄成这样,我都没法进门。”   “你可以走窗户。”萧晨基本已经快睡着了,说话都开始前言不搭后语。   “操,”司骁骐抬头看看房间墙壁上沿的一溜儿小窗户,再低头看看怀里那个已经半梦半醒的人,忍不住笑了,“要是早两年,我给你一层楼,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天天用消毒水泡着我没意见。”   “楼……算了吧……给个书房……就谢谢你了。”萧晨迷迷瞪瞪地嘟囔着,也不知道是梦话还是真心话,倒是跟司骁骐的话完美无缺地接上了。   “书房?”司骁骐问一句,可怀里的人已经放缓了呼吸,沉沉睡了。   司骁骐看一眼房间,别说书房了,连厨房都没有。司骁骐看到靠墙的小几上摆着一台笔记本,旁边还有盏小小的台灯。那台灯是萧晨新买的,商标还挂在上面,灯杆低垂着,想必亮起来时也只能照亮桌面小小的一块面积而不会影响到睡在床上的人。   萧晨是个医生,他每天需要看大量的书籍,上网收集许多资讯,也许还需要认真地思考怎么完成一台手术……应该给他一间书房的。司骁骐轻轻松开手溜下床去门边把灯关上,然后再溜回来把人搂进怀里,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计划需要加快进度。   ***   第二天,司骁骐走的时候萧晨还没醒,他看着那只睡猫人事不省的样子就气闷,心里满是“羡慕嫉妒恨”,于是司骁骐果断地伸手把萧晨晃悠醒。   “嗯?”萧晨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睛。   “我上班了啊。”   “嗯。”   “你19个小时后才能看到我。”   “嗯。”   “吻别一下呗。”   “滚。”   司骁骐大笑出声,觉得心情一下子就爽了,他爬下床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饿了的话就去小乔那里吃饭,他不敢收你钱的。”   萧晨连“嗯”都懒得“嗯”一声。   司骁骐怀着极其愉悦的心情迈出家门,他昨天特地跟调度编瞎话说老娘病了要陪床,把晚上最后三趟车的班次调给了别人。他都想好了,下午下了班就带萧晨去吃顿好的,昨天实在太匆忙了,都没来得及庆祝,今天无论如何要补上,然后再把自己的想法跟他念叨念叨。最后,两个人慢悠悠地溜达回家,把上次没用完的tt用完。不过这回可得自己来,不能再让那猫挠一爪子……   怀着这种美妙的想法,司骁骐数着秒跑完了全天的运营,刚把车交了就冲出了车场。他给萧晨打电话,过了半天萧晨才接起电话来。   “你在家么?”司骁骐走得有点儿喘,“我跟人调班,现在已经下班了,咱俩吃晚饭去吧。”   “行啊,”萧晨说,“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等司骁骐赶到小区门口时,萧晨正站在一辆锋范旁边看手机,司骁骐忽然就有点儿迈不动步子。   那人穿着简简单单的牛仔裤、t恤衫,随意地站在车子旁边,脸上有一副太阳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却平添多了几分帅气。就这么轻轻松松站在,萧晨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气度,不浮不躁不张扬不萎靡,从容自在,自信挺拔,看着就让人舒服。司骁骐忍不住拽一拽自己的制服,赫然发现衣襟处蹭了些油污,劣质的制服裤子像个破败的灯笼一样松垮垮地垂着,透着一股子的颓废。   司骁骐第一次在萧晨面前有了点儿压力。   萧晨一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司骁骐,这人大概是跑来的,微微有点儿气喘,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敞开的领口露出肩颈部条状的肌肉,浅蓝色的公交制服有几处染了汗渍和污渍,萧晨觉得这样一个男人,真是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男性阳刚的气息,甭管他穿什么都纯天然地在“抖骚”。   “站着干嘛?”萧晨招呼道,“上车吧。”   “我得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司骁骐做个深呼吸,走过去问,“这你的车?”   “嗯,”萧晨点点头,“我下午去给它开过来了,车子放手边方便。”   “本田,这车挺适合在城里开。”司骁骐和萧晨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东拉西扯地聊。   “其实我挺喜欢suv的,不过又不好停车又费油。”萧晨笑着说。   “那都不是事儿,”司骁骐嘴一瓢,秃噜一句,“赶明儿送你一辆卡宴。”   “那我还真谢谢你。”萧晨轻笑着说。   “操,你丫居然不信!”司骁骐从鼻子里哼一声,“这要搁两年前,我连车库带车子一起送你。”   “怎么着?合着你还是个落难富贵佳公子?”萧晨调侃着说,司骁骐的话他明显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司骁骐脚下顿了一下,忽然就改了主意了。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带着这只睡猫来到一个别墅前,就像自己以前的那栋别墅一样,不很大,一共就两层,带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可以养一只狗。一楼是大客厅、厨房和一个客房;二楼是两间主卧外带一个书房。书房是最重要的,自己以前那间别墅里的书房装修得很上档次,但其实自己只是在里面用电脑看钙片。说起来在一面墙的莎士比亚、狄更斯、普鲁斯特、惠特曼的注目下打手枪,那种感觉也蛮刺激的。   如果,某天,带着这只睡猫来到这样的一栋别墅前,漫不经心地说:“喏,给你间书房,墙角有一件消毒水,你爱怎么泡怎么泡。”那种感觉应该比在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前打手枪还刺激吧?   司骁骐很期待。   ☆、第三十章   萧晨对吃什么没意见,于是两个人开着车沿着江边溜达,就想找个环境安静一点儿的地方。   萧晨笑着对司骁骐说:“又不是地下党接头,干嘛非要去个人少的地方?”   “没文化,”司骁骐嗤之以鼻,“地下党接头才要去人多的地方呢,那样安全。咱俩去吃饭,聊会儿天,你去菜市场、夜市能聊天啊。”   萧晨一打方向盘说:“既然这样,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车子沿着江边一路往碧秀山开,碧秀山在安海市郊区,山并不高但是风景实在是好。山上有座颇有点儿年头的寺庙,原来庙里每逢初一、十五会向信徒们提供斋食,后来去的人越来越多,索性开了一个小小的斋堂对外营业。经营的菜色不见得有多好吃,不过价位倒当真是不便宜。当然,很多人也不是单纯为了吃来的,通常都是看中这里清幽的环境和绝佳的风景。   萧晨开着车沿着盘旋的山路往上开,一边开一边说:“斋堂的饭我觉得一般,不过风景倒真是绝了,这会儿去可以看到夕阳。”   “贵死人了,”司骁骐嘟囔一句,“我一直觉得他家的菜价小数点前面多印了一个零。”   “看风景嘛,”萧晨笑着说,“你不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吗?没事儿,我请客,不能白住你的房子。”   “不白住啊,”司骁骐伸手过去在萧晨的脸上揩了一把油,目光猥|琐地在萧晨身上转了一圈后说,“我还觉得我赚了呢。”   “是吗?”萧晨扭过头来冲他笑一笑,“话别说早了,我就怕你将来觉得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骁骐懒洋洋地嗯一声,笑着说一句“那咱们走着瞧好了”。   他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周围的景色飞速后退。其实这条路他很熟悉,以前隔三差五就要上来一次。因为那时有一个人喜欢跑到山顶来画画,画朝阳画落霞画春来画冬雪,自己就是那个勤快的车夫,管接管送管扛画板。不过后来,自己的别墅还没卖出去呢,画画的人就已经背着夹子跳上了一辆大奔,走前完全没忘记把送他的各种东西打包,连条皮带都没落下。   司骁骐扭头看一眼专心开车的萧晨,他的眼睛被墨镜遮住看不分明,但是微微抿紧的唇角显示出他的认真,双手牢牢地握住方向盘,正襟危坐。这是一个认真的人,司骁骐喜欢认真的人但不喜欢较真的人,萧晨不较真儿,这真让他高兴。   车子停稳后,萧晨问司骁骐:“有什么你喜欢的菜色吗?”   “我也就吃过两三回,菜色嘛,随便。”司骁骐蹦下车伸了伸懒腰,一抬头就发现对面走过来一个相当面熟的人。这是个服务员,以前司骁骐每次来吃饭都会提前好久预约斋堂最西边的那个小包间,从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奔涌的大江和一轮残阳如血。即便大老粗如司骁骐,也觉得那风景实在是美。这个服务员就是负责那个小包间的,小伙子机灵异常,嘴甜脸乖,记性还不坏。   “哎,这位先生……”那小伙子站在司骁骐跟前有点儿恍惚,似乎是在拼命回忆在哪里见过他。   “怎么了?”萧晨锁好车,站到司骁骐跟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司骁骐果断地摇摇头,带着萧晨往大堂走。萧晨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听到那小伙子嘟囔一句,“这不……司先生吗?”   萧晨脚底下顿了顿,“司”这个姓不太常见,长成他那个模样也不太常见,认错的概率不高。于是他又转过身来问:“你认识他?”   小伙子鬼精鬼精的,一看司骁骐的脸色便立刻说:“这位先生是不是姓史?我看着有点儿眼熟,好像昨天还来预约过包间。”   司骁骐非常无辜地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认错人了,”萧晨客气地点点头,然后对司骁骐说,“还有人能长得跟你像?我觉得你就够有特色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你心里‘独一无二’?”司骁骐笑嘻嘻地说,利用拐弯的机会偷眼瞥了一眼身后,那个小伙子已经往包间方向走过去了。司骁骐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的同时又有点儿小遗憾,他其实还蛮想站出来器宇轩昂地点点头,对那个小服务员说:“把菜单拿来,我们先点菜,上一壶碧螺春,要顶级的。”   这话他以前说过,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   萧晨带着司骁骐在大堂里捡了个靠角落的位置,随意点了几个菜,司骁骐听他报着菜单,心里估算出了这餐饭的价钱,听着一百多快两百了,他说:“行了,就两个人别点那么多。”   “他家菜量不大,我怕不够吃。”   “白菜豆腐的,你点多少都不够吃。”   萧晨翻个白眼,啪的一声合上菜单:“就应该去乔鑫那里吃,保证你能吃饱。”   司骁骐冲服务员抬抬下巴示意可以下单了,等服务员走了,他倾过身子凑近萧晨说:“去小乔那里吃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怎么介绍你,说你是我什么人?”   “朋友?”   “你说我带个那么帅气的男朋友过去,他能想不明白吗,要问起来我怎么说?”   “随便,”萧晨耸耸肩膀,“你看着办,我无所谓。”   “那……我说你是我老婆?”   “行啊,”萧晨痛快地说,“老婆就老婆呗。”   司骁骐狐疑地打量一下萧晨,慢慢地坐了回去,他咂咂嘴说:“还是算了吧,我还记得你四年医学院学的最好的就是点穴。”   “八年!”萧晨淡淡地举起茶杯,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笑。   “切,”司骁骐冷笑一声,“八年就教出你这么个打扫酒店卫生间的货来?”   “对啊,就这么个货,有人三跪九叩哭着喊着求着让我去他家住,怎么,改主意了?”   “对啊,我现在觉得三跪九叩都不行,得五体投地才配得上你,”司骁骐换了副笑容,甜得能齁死蜜蜂,“来,咱们吃饭。”   萧晨绷了半天愣是没绷住,要不是怕吓着其他的食客他都想纵声大笑起来:“司骁骐,你怎么这么贫啊,这话痨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以前跑车的时候一跑就是好几天,荒郊野岭高速公路,一路上能闷死个人,只能跟同伴闲磕牙打发时间。所以干我们这行的,基本个个都那么贫……以后你就知道了。”司骁骐不动声色地给萧晨斟上一杯茶,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手稳得水柱一丝不晃地落入萧晨的茶杯。   “你以前干嘛的?”萧晨看着司骁骐忽然严肃起来的表情,自己也放下杯子坐正身子,他才明白原来司骁骐是真的有事儿想跟自己说。   “我大半年前还是个长途车司机,”司骁骐慢慢地说,“每次出车大概得一个礼拜,后来运输公司倒闭了我就换了个工作。”   “怎么倒闭的?”   “出了场车祸,公司赔了客户一大笔钱,那个司机也死了,给的抚恤金也不少。”   “这行的风险真大,也太辛苦,还是开公交车比较好。”   “萧晨,”司骁骐一只手慢慢地转着杯子,斟酌着说,“我想辞职。”   “为什么?”   “那个工作我不喜欢,”司骁骐干脆地说,“我想自己做点儿生意。”   萧晨皱了皱眉头,思量了一下说:“如果实在不喜欢,辞就辞了吧。不过现在做生意也挺难的,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还是想做长途运输,那个行当我比较熟悉,只是这次我来给自己当老板。”   “运输?我对那个行业不了解,好像运营证很难办下来。”   司骁骐点点头:“那些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如果顺利的话,我打算下个月就辞职,以后就不能接你了……不过可以天天陪你睡觉。”   萧晨往后一靠,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司骁骐,敢情你还真是个’落难富贵佳公子‘啊。”   “你什么意思?”司骁骐问,可是嘴角已经慢慢挑起来了,他就知道萧晨一定会想明白,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原来我就奇怪,上次吃早茶的那间店你熟得跟自己家后厨房一样,点菜都不用菜单,还全是说切口;还有,刚刚那个服务员明明就是认得你的,你得来过多少次才能给人这么深印象啊?”   司骁骐嘿嘿一笑:“以前谈生意时来的比较多。”   “你刚说的那个倒闭的公司……就是你自己的吧?”   “嗯,”司骁骐点点头,“赔得有点儿多,直接申请破产了。”   “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重新开公司?你都开了大半年的公交车了。”萧晨有点儿奇怪,一般人不都是立刻重整旗鼓的吗。   “那次……伤大了,得缓口气。”司骁骐又忍不住往口袋里摸烟,手掌攥着香烟盒子才想起来这是斋堂,叹口气又把烟盒放回了口袋里,他接着说,“那段时间心情太差,所有的积蓄都赔光了,整个人都快颓了。可总得过日子啊,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工作先干着。”   萧晨点点头,举起茶杯,“那就祝司老板从此财源广进、飞黄腾达。”   司骁骐举着杯子跟他轻轻碰了一个,一口喝干杯里的茶之后坏笑着说:“萧晨,以后跟着爷有肉吃。”   “那司爷,”萧晨扯扯嘴角说,“你有本金吗,有积蓄吗,在公司开始盈利之前有饭吃吗?”   司骁骐刚刚还眉飞色舞的表情立刻被刷白了,两道高高飞起的浓眉也耷拉下来了。他讪笑着放下杯子:“本金……有一些,饭……我可以去吃小乔。”   萧晨十指交叉,双肘支在桌子上满脸算计地商量:“司骁骐啊,你完全可以不用去吃小乔的,我养你啊。”   司骁骐笑嘻嘻地说:“我就怕你养不起。”   “那倒是,”萧晨瞥瞥嘴,“我昨天收拾你那狗窝,才发现你的牛仔裤基本就没有低于一千块钱的,我当时还琢磨着,这高仿仿得也太像了,敢情全是正品吧?”   “那是以前买的,现在你看我都穿制服,公司发的不要钱。”   “以后没有白来的衣服了,司骁骐同志你要学会勤俭节约,街边摊的牛仔裤才一百多一条。”   “萧晨,”司骁骐说,“也可能以后我连一百块钱的牛仔裤都穿不起,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反正你开车技术好,了不起再找个司机的活儿呗。你这算技术工种,不用怕饿肚子。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儿是好事,不过做生意风险还是挺大的,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就行。”   司骁骐松了一口气,“我想好了,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那祝你马到成功。”   司骁骐笑出了一口大白牙,他跟萧晨得瑟:“其实原来我还打算瞒着你,等我发了财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后来觉得既然咱俩在一起了,这事儿就压根瞒不过去,再说也不应该瞒着你,所以还是先告诉你好了。”   萧晨低着头“嗯”一声,捏筷子的手却微微有点儿发抖。司骁骐完全没有注意到萧晨的反应,他兀自兴奋地说:“一开始可能会苦点,不过干这行就是这样,只要这条线路一跑起来就好了。萧晨,开始你先忍忍,以后你可以想吃啥吃啥,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萧晨拿过一张餐巾纸抹抹嘴,抬头打断了司骁骐的畅想:“司骁骐,这事儿我完全不懂,你其实应该找个懂行的商量商量。”   “我知道,”司骁骐抓起筷子开始吃东西,“我这不也没跟你商量怎么开公司吗,我在跟你商量咱俩以后的生活。虽然忙点儿,不过会好起来的。”   萧晨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已经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他听得出来,司骁骐在规划以后的生活时一直是把自己计算在内的。萧晨有点儿惶恐又有点儿害怕,自从他接过司骁骐的钥匙后,心理防线就裂开了一道口子,从此一溃千里。司骁骐就像一道洪流,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把自己卷入其中毫无抵御能力。   他拿不住司骁骐到底拿自己当什么人,说起来一开始似乎只是炮|友,最多是关系亲近一点儿的炮|友。可事实上,司骁给自己的感觉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萧晨经常会有种感觉,觉得司骁骐是以自己“恋人”的身份自居了,但是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一点儿也不介意。   这是一种“不确定”的感觉,对未来没有把握,对这个人无法确认,萧晨原先是最讨厌这种“失控感”……可是,现在却又无来由地对未来充满期待。   ***   两个人吃完饭后,开着车回城。萧晨心里乱糟糟的,开车时便状况频发。司骁骐看他第四次并线不打灯,招来后面一片喇叭声后实在忍不住把萧晨赶到了副驾,自己坐进了驾驶座。   萧晨靠着车窗玻璃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心里一松,忽然就问出一句在心里盘旋已久的问题:“司骁骐,咱俩这算什么关系?”   “啊?”司骁骐被这个天外飞仙一样的问题问的一愣,半天不明白萧晨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算了。”萧晨也觉得自己有点儿矫情了。   “不是,萧晨你什么意思。”司骁骐一边开一边哇哇叫,“你昨天才搬进来今天就打算反悔啊?”   萧晨摇摇头:“不是,我就顺口一问,别介意。”   “我有什么可介意的?咱俩这是多简单的关系啊,”司骁骐从容地拐过一个弯,笃定地说,“相互喜欢的关系呗,我挺喜欢你的,难道你不喜欢我?不可能吧。”   萧晨想一想,也笑了。   是啊,多简单的关系,就是相互“喜欢”的关系啊。不喜欢怎么会和他上床,不喜欢怎么会和他同居,不喜欢怎么会对他的话那么上心?喜欢,是最明确也最简单的情感,没有“爱”的责任和义务,也没有“爱”的牵肠挂肚和痛彻心扉。两个人互相喜欢,喜欢对方的嬉笑怒骂,喜欢对方的火热激情,喜欢对方的洒脱不羁,喜欢对方的认真严谨。   “喜欢”,是最安全的情感,而在这“喜欢”的背后,永远有两条路,一条从此天涯海角,一条从此天涯陌路。如漆似胶时可以甜如蜜糖,分道扬镳时也可以从容淡定。   “喜欢”和“爱”中间有时千山万水亿万光年,可有时仅一步之遥咫尺之间。萧晨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喜欢”会往哪个方向拐,但是无论怎样都值得自己去期待。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期待感”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也很难再有这种期待感了,但是司骁骐这种极不稳定的化学物质终于成功的打破这个局面。   萧晨很高兴,看着五颜六色霓虹灯他笑着说:“今晚就来证明一下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吧。”   司骁骐手一抖,车子画过一个巨大的s形,招来了后车一片喇叭声。   萧晨在副驾驶笑得不可自抑。   ☆、第三十一章   萧晨一直以为跟司骁骐同居后生活会发生很大变化,可事实上除了睡觉的地方换了、枕边多了一个人,其他的似乎一切如旧:他依然上着他的白加黑,温俊华依然有事没事儿地给他派活、找他站台看手术,急诊室里依然每天忙得像打仗。而司骁骐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现在还没有正式辞职,属于混事假的状态,每天就跑两个班次的车,其他时间一直在忙公司的筹备工作。   每天萧晨都会被司骁骐的“早安吻”弄醒,然后在暴怒的边缘一脚把司骁骐踹下床,等他自己彻底睡醒收拾利落去医院时,司骁骐已经飞奔在路上了。等萧晨下了白班司骁骐十有八九还没到家,萧晨就自己在外面或者医院食堂吃点儿东西,然后溜达回那间小小的地下室。通常八九点钟的时候,司骁骐会裹着一身臭汗回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拽着萧晨一起挤进浴室冲个澡。当然,这个冲澡的时间有长有短,偶尔一两个小时出不来也算正常。反正天越来越热了,两个人那种状态下冲个凉水澡也挺舒服。   萧晨从不打听司骁骐的“买卖”,如果司骁骐愿意说他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给他提个醒,让他凡事考虑得周全点儿,别冲动。每次萧晨都会说:“其实做买卖你有经验,我也就是提醒你一下。”   司骁骐会吧唧在萧晨脸上啃一口:“你说的对,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上次就是大意了。”   萧晨看看司骁骐的脸色不说话,其实他知道,司骁骐这是报喜不报忧,开个公司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呢?   事实上,司骁骐的确是挺烦心的,别人最惨也就是输在了起跑线上,他索性输在了更衣室里——那个别墅根本卖不出去。现在的房地产市场很冷,两居、三居还能卖出去,独居和大户型很难有市场,更别提别墅了。大部分手里有两三套房子的人听说将来的房产税要改革,都纷纷抛售,自己那套非常不合时宜的别墅硬生生砸在了手里。   卖不出去房子就没有现金,银行户头里没有一定量的资金别说注册公司了,刻个萝卜章的钱都不够。司骁骐在好几个房地产中介都挂了牌,两三个星期过了,连个问价的都没有。中介为难地告诉他:“司先生,现在这个局势……别墅实在是不太好卖,要不您再降降价?”   司骁骐原来以为这房子怎么也能卖八百万,现在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把价位往下压了压。谁知道一压再压,七百万居然都没卖出去。他在心里“呸”一口,要是还能往下降老子早就降了,可问题是再降的话启动资金就不够了。于是司骁骐又算计着拿这房子抵押贷款,可能申请下来的贷款额度还是不够。司骁骐本想着先把关系拉一拉,找找车、找找人,等资金一旦就位马上就可以开始跑路,可现在看起来所有的计划都需要重新更改。   这天下午司骁骐又一次失望而归,他跑来找乔鑫诉苦。乔鑫已经放弃盘下隔壁凉皮店的念头了,他把近几年的积蓄汇集在一起,随时准备投到司骁骐的新公司里去,他说这叫“放长线钓大鱼”,跟着司骁骐混一定能发大财。   “小乔啊,”司骁骐拉开一罐冰镇可乐,怏怏地说,“你的发财梦还得再等等。”   “等呗,我又不着急。”乔鑫毫不介意地说,“你钱够不够?不够先从我这儿拿点儿,我都怀疑公交公司现在还发不发你工资。”   “发,”司骁骐点点头,“不过跟不发也没太大区别。”   乔鑫笑起来:“萧大夫一定觉得自己亏了,不过住了间地下室而已,连带的还得养活你。”   司骁骐笑一笑没说话,床头有个小柜子,自己每个月把工资取出来后拿出一部分给干妈,剩下的都扔在里面,用的时候就拽两张,拽完了拉倒。他记得上周他拽出了最后五百块钱,可今天早晨他发现小抽屉里又有了五百块钱。司骁骐没有一惊一乍地跑去跟萧晨扯“你的钱我的钱”的问题,不过他也不可能会去动用那五百块钱。   他能领萧晨的情,但不可能去用他的钱。   “小乔,你有什么朋友需要买别墅吗?”司骁骐随口叹息一声,“早知道房地产这么风云突变,当初我买两套三居室多好啊。”   “你干嘛非买别墅?”   “虚荣啊虚荣,谁说它是女人的专利?”司骁骐哀叹一声一头磕在桌面上,嘟嘟囔囔地说,“其实那别墅一到晚上跟鬼宅一样,我干嘛买它啊。”   “哎哎,萧大夫来了啊,”乔鑫伸手敲敲桌面,司骁骐立刻坐正了身子,冲着门口笑出八颗牙。   萧晨的影子都没见一个。   乔鑫放声大笑,眼泪都下来了。   司骁骐又把脑袋磕回桌面上:“小乔别玩了,我快烦死了。”   “我操!萧大夫真来了。”乔鑫忽然使劲儿掐了司骁骐一把,司骁骐睁开眼睛斜眼一瞟,立刻坐得笔管条直。   “哎,你怎么来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问完了,相视笑了起来。   “要瞎了要瞎了要瞎了!”乔鑫捂着眼睛在旁边小声叫唤。   “快滚!”司骁骐挥挥手,看见萧晨就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伸手拽开一把椅子让萧晨坐下来,“你来吃饭?”   “是啊,”萧晨说,“你不是说小乔做的炸酱面独步天下吗?”   “你为什么不叫着我!”司骁骐立刻不满了,萧晨今天五点就下班了,两个人明明可以一起吃顿舒服又浪漫的晚餐,然后牵着手散步回家,冲个澡……嗯,夜生活简直让人按捺不住。   “你昨晚明明说今天会很忙,要八九点才能回家。”   司骁骐想想好像在真有这么回事儿,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晨刚刚说“回家”。这两个字精准无误地戳中了司骁骐的神经,让他在一瞬间high到了顶点,他立刻无比荡漾地笑了:“小乔这儿有什么可吃的?我带你吃好的去吧,我知道有家馆子的淮扬菜一绝,不远,就在soho那边。”   soho商圈的物价向来是恨天高,一屉包子都敢卖80元。   萧晨拍拍他的手说:“你快算了吧,大热天的我可懒得跑了,就在这儿吃吧。”   萧晨绝对不会说出“这儿吃省钱”这种话,但是司骁骐不傻,他敲敲桌子冲款台后边的菲菲说:“两份炸酱面,来几个凉菜。”   菲菲扭头冲后厨嚷一嗓子:“大金子,哥要吃面。”   “啊,”乔鑫哀叹一声,“麻烦死了。”   等面条端上来,萧晨才知道为什么吃碗面条会“麻烦”,他指着明显是刚刚手擀出来的面条和一桌子的菜码问:“这算豪华版炸酱面吧?”   司骁骐把一碗“小碗干炸”倒进面里,再把十几个小碟子的菜码扔进去,笑着说:“特制炸酱面。”   萧晨看着小碗里的炸酱问:“这算肉丁炸酱还是酱爆肉丁?”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司骁骐呼噜噜吃了一口面,塞得嘴里满满的,“吃高兴了就行了呗,管它是肉丁炸酱还是酱爆肉丁呢,总之都好吃。”   “对啊,你的我的他的,总之能用得上就行,顾虑那么多干什么呢?”萧晨挑起一筷子面,慢条斯理地说。   司骁骐装作听不见,冲着后厨嚷:“小乔给拿头蒜来。”   萧晨把手指轻轻搭在司骁骐的手腕上,司骁骐立刻觉得重逾千钧,自己连双筷子都要捏不住。   “司骁骐,”萧晨平静地问,“你介不介意跟我说说?”   司骁骐看一眼萧晨,萧晨定定地看着他,幽黑的瞳孔里流泻出来无限的柔情和关心,司骁骐张大了嘴,瞬间就觉得自己是梦入了太虚幻境,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把梦给惊醒了,他一口气上不来憋在胸腔生疼。萧晨却在刹那间变了脸色,带着点儿凄楚和伤感说:“当然了,我也知道生意上的事儿牵扯到很多经济问题,如果不能说也就算了。”   “我操!”司骁骐丢下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萧晨你丫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了,你想吓死我啊?你说这话这不挤兑人吗,我银行户头里只有一百三十八块五毛六,涉及个屁的经济问题,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让我怎么办?”   萧晨收回手,刚刚百转千回的似水柔情凄凄惶惶全都就着炸酱面吃了下去,他冷着脸说,“这有什么怎么办的,有什么事儿拿出来大家商量着看看呗,你一个人也不怕憋出痔疮来。”萧晨瞥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后的乔鑫,补充一句,“小乔,我说的对吧?”   乔鑫摇摇手说:“萧大夫,其实我知道大哥烦心什么事儿,菲菲也知道,嗯……程子他们也知道,所以让哥讲给你一个人听就行了。”   司骁骐横眉立目地怒瞪着乔鑫,两道浓眉几乎要化成锁链勒死他——怎么还有补刀的?小乔心情分外愉悦地溜走了。   司骁骐扭头看看萧晨,发现萧晨的脸冷的啊,都可以当冰盘码放生鱼片了。   “那个……萧晨,我是不想拿这些事儿烦你……嗯,我脸皮儿薄。”司骁骐抓抓头发,期期艾艾地说。   “嗯,你脸皮儿薄得我在饭馆门口都能摸着了。”萧晨冷冷地说。   “其实……就是资金还没就位,我有点儿烦心这事儿。”司骁骐立刻老实招供。   “差多少?”   “七……六百万。”司骁骐瞅了萧晨的脸色一眼,吞吞吐吐地报了数。   “啊!”萧晨几乎从椅子上窜起来,“七百万!你要干嘛?”   “注册资金就需要将近一百万,关键是我得买车,还有,这些线路一开始跑起来基本都不怎么挣钱的,怎么也得半年后才能看见回头钱。而且我还得租房子、租停车场,还得申请线路……总之,注册个公司本身用不了那么多钱,可是后续的……就没边儿了。”   萧晨本来确实打算帮司骁骐一把的,他自己有几万块存款,沈鹏媳妇的小书吧忒能挣,家底儿殷实,实在不行从他那儿借点儿也行。他愿意帮司骁骐一把,他觉得这个人值得自己去试试看,大不了最后人财两空,但钱可以再挣,人也可以从此江湖陌路不再牵挂于怀。所以萧晨很想得开,他乐意推司骁骐一把,就看这人接受不接受了。   可惜……萧晨所有的打算在“七百万”跟前碎成了一地的渣渣。   “你……要不咱们换个买卖做?”萧晨笑着问,“在中学门口盘个小门脸卖煎饼,我觉得那个挺挣的,我们医院门口摊煎饼的大妈挣得比温老爷子都多。”   司骁骐哀怨地看萧晨一眼,那小眼神让萧晨一身的鸡皮疙瘩全都蹦出来了。   “其实……我们有套别墅,”司骁骐吭哧吭哧地说了,“卖不出去,这年月别墅太难卖了。”   “你居然还有别墅?”萧晨上下打量一圈儿司骁骐,“看不出来啊。”   “不是我的……那个有点儿复杂,总之,现在这房子卖不出去,我凑不出启动资金来。”   萧晨想了想问:“你的别墅在哪儿?什么户型?”   司骁骐把情况说了说,补充一句:“那别墅贵是因为它就在城里,一般这种独栋别墅都得在郊区,这小区当初走的是高端路线,在四环边上开了楼盘。这是距离市区最近的别墅区了,要不是因为这个,当初也不会买了。”   “这么近啊,”萧晨感叹一句,“这别墅户型还真是挺好的。”   “你喜欢?”司骁骐嘴里一瓢,差点儿把“你喜欢我给你买一个”秃噜出来,他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尖,把后半句话咽下去,然后告诫自己,在目前的情况下,别说给萧晨买个别墅了,就连买个煎饼果子都只能放一个鸡蛋!   “我不喜欢,”萧晨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我得用多少消毒水才能把这么大的房子打扫干净啊。”   “操!”司骁骐黑了脸,这是他最痛的伤。   跟萧晨住什么都好,就只有一条——卫生标准太高:茶杯喝完就得洗,床单被罩一周洗一次,地板要天天擦,所有衣服要随换随洗……要不是现在是夏天出汗太厉害,司骁骐都有心一个月就换一次衣服只为了不用天天“洗刷刷”。   这些都算了,可他居然还禁止在房子里抽烟!司骁骐一想到自己烟瘾犯了还得叼根烟爬一层楼梯到小区花园里一边喂蚊子一边汗流浃背地溜达就无比心塞。司骁骐打定主意,以后挣钱了一定要买个大房子,至少是个三居室,一间卧室给自己和萧晨,一间书房只能给萧晨,一间吸烟室……哼哼哼哼,那就是老子的世界!   不过眼下,一切都是脑补、一切都是瞎扯,买大房子之前他得先卖大房子才行。   萧晨沉吟了一会儿说:“司骁骐,我有个朋友可能会对你这房子有兴趣。”   司骁骐噌地抬起脑袋:“什么朋友?跟你什么关系?”   “你没毛病吧,”萧晨乐了,“你想什么呢?”   “我对你身边所有的‘朋友’都不放心。”司骁骐严肃地说。   萧晨知道司骁骐这是在跟自己臭贫,他估摸着司骁骐心里应该是有点儿小纠结,就跟他纠结那“五百块钱”一样。   事实上,萧晨还真猜对了。   按照司骁骐的想法,最好自己能一声不响地挣下一份家业,然后随手扔在萧晨跟前说:“喏,拿去玩儿去,随便造!”这样多爷们儿,多硬气,多酷炫狂霸拽。可事实上,自己现在得跑来小乔这里混白食才不至于饿着肚子回家,一个男人的脸面简直绷不住。   他知道,萧晨之所以只放了五百而不是五千,完全就是在顾及他的面子。可即便这样他也觉得自己软了,怂了,无能了。本来就有些丧气,这会儿如果要靠萧晨的关系去卖房,没准萧晨还得给人家赔笑脸、搭人情……卧槽,司骁骐一边觉得心疼,一边觉得老司家上数八代祖宗的脸都被自己丢光了。   “司骁骐,”萧晨说,“我住你的房,在你朋友开的店里吃饭,将来还有可能住你的别墅坐你的豪车,然后你还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跟包养个情人似的?”   滚蛋吧,司骁骐在心里叫一声,这世界上哪儿有你这么难伺候的情人?   “萧晨,”司骁骐认真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养了个宠物猫。”   萧晨危险地眯眯眼睛,用目光警告他说话前“过过脑子”。   司骁骐笑嘻嘻说,“一般来说,情人都是上赶着巴结金主的;咱家的情况是,你比我有钱,我也的确是上赶着巴结你的。所以要说包养关系……萧晨,您是爷。”   “所以?”   “所以,”司骁骐痛快地说,“您赶紧把那个能花七百万买别墅的大款介绍给我吧,我得拣高枝儿飞啊。”   ☆、第三十二章   萧晨所说的“高枝儿”其实是一个牙科医生,叫商彦,算起来是他的学长,原来在口腔医院工作,后来辞职不干了想自己开个诊所,这段时间一直挑合适的房子开业。   萧晨找了一周后的一个休息日,约了商彦和司骁骐去看房。司骁骐对这事儿非常上心,提前一天就让程子华、乔鑫他们去把房子大略打扫了一下。司骁骐说的是“大略打扫就行”,但是务必要让人家看了“想买”。于是小乔他们玩命地折腾了一整天,晚上回来时灰头土脸地纷纷表示这辈子都不会去买别墅住。   “简直太累人了!”乔鑫瘫在司骁骐家的沙发上,哀叫道,“大哥,你当初给我买这个房子真的不是要整人吗?”   司骁骐踹了乔鑫一脚:“赶紧滚,你这一身的土把沙发都坐脏了。”   “妈呀!”乔鑫一嗓子嚷得从一楼到十八楼全能听见,“我没听错吧,你居然抱怨我会把沙发坐、脏、了!大哥,就您家这沙发,不把我裤子蹭脏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司骁骐指指坐在一边的萧晨说:“沙发套是他洗的。”   乔鑫噌地站起来:“那个……萧大夫,我先走了啊,明儿见。”说完一道烟儿地就跑了。   司骁骐无比轻蔑地瞟一眼小乔的背影,嘟囔一句;“怂货!”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沙发套掸了掸。   萧晨在旁边看着,心里蓦然一软,走过去拉着司骁骐坐下。司骁骐正掸得起劲儿呢,奇怪地问:“怎么了,我还没掸完呢,全是土……一会儿你明天又洗一遍。”   “那房子……你给乔鑫买的?”   “啊,是啊……啊,不是不是,萧晨,你误会了,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买那个房子……”司骁骐骤然意识到什么开始手舞足蹈地辩解,急得他说话都拌蒜,舌头在嘴里打了一个结。司骁骐觉得萧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给乔鑫买了个别墅……卧槽,这事儿说出去可大了。   “你跟乔鑫是发小儿我知道,解释什么啊?”萧晨一巴掌拍在司骁骐的后颈上,“我又没说你俩有奸情。”   “真的?”司骁骐仔细打量一下萧晨的表情,总觉得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萧晨翻个白眼:“你能别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吗?”   司骁骐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妹,你才是‘小媳妇’。”   “你到底说不说?”   “说!”司骁骐极其痛快地就招了供,把房子的来龙去脉说给了萧晨听。萧晨听完后咂咂嘴:   “敢情你还真是一个大款,出手真阔绰。”   “得了吧,”司骁骐撇撇嘴,“就我那点儿钱哪叫大款啊,当时那个楼盘刚开,开发商那里又有熟人所以比市场价便宜了一点儿。那会儿真是想给兄弟们留个后手的,哥几个都不容易,你是不知道,跑起车来苦得都没边儿了,程子和小乔还救过我的命……”   “出什么事儿了?”   “翻车了,我的腿被压断了。当时程子和小乔也伤了。小乔脑袋上呼呼冒着血呢把我从沟里拖出来……一路的血,程子断了条胳膊跑了十几里山路找来了人,他胳膊差点废了……”司骁骐伸过一条胳膊,把萧晨搂进怀里,圈得紧紧的,呼吸的时候都能觉得胸骨硌的慌。他接着说:“所以啊,我接管公司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拿了笔钱出来买了那个别墅,我就想着以后无论如何不能亏了这几个兄弟。也就是我当初钱不够,要不然我送他们一人一套。”   萧晨觉得胸口的有点儿疼,他说不上是因为司骁骐圈得太紧还是刚刚他说的那些话让人心疼。他静静地趴在司骁骐的身上,感觉对方的略略混乱的气息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抬起头,下巴顶在司骁骐的胸口上,看着司骁骐那两道浓重的眉毛下压着的晶亮的眼睛。   里面没有泪水,但是萧晨却觉得心里湿润润的。他慢慢把手从司骁骐的手臂里挣脱出来,抚上司骁骐的腰,然后顺着衣摆悄悄爬进去。能摸到对方火热光滑的肌肤,腰肌硬硬的,让人想咬一口。   萧晨的心里挣扎了一下,他瞥一眼房门,乔鑫走时把门关得很紧。   “松手!”萧晨掐了司骁骐腰一把。   这要搁平时,司骁骐不但不会放手,反而会把对方压在身下好好折腾一番。可是现在,司骁骐被某种情绪牵引着,竟然愣愣地松了手。萧晨没想到司骁骐真的那么“乖”,他有点儿犹豫,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自己完全可以“试试”。   可是,他看看司骁骐深邃晶亮、但是沉浸着某种几乎可以算得上“感伤”的情绪的眼睛,萧晨改了主意。最近这段时间,司骁骐焦头烂额,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他在自己跟前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总是乐呵呵的。回家晚的时候他会带宵夜回来,鼎泰的小点心,好吃是好吃,但贵的要命。萧晨告诉过他很多次,不要带宵夜回来,司骁骐说:“你太瘦了,抱起来不舒服。”抽屉里的五百元钱依然放在那里,一分都不少,前天司骁骐把这个月刚到帐的工资取出来,当时就点了两千交给乔鑫,让他凑齐了给“干妈”汇过去。   萧晨不知道那个“干妈”是谁,但是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对司骁骐有大恩,因为乔鑫跟司骁骐说“哥你手头紧这几个月就先别给了”的时候,他说“我就算卖血都不能亏了干妈,我对不起她”……   萧晨看着司骁骐,心里腾起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他想做点儿什么让这个男人高兴,于是他咬咬牙跨坐在司骁骐的腿上。   “做吗?”萧晨轻轻笑着问,顺手把自己的t恤衫脱了。   司骁骐晶亮的眼睛瞬间漆黑如墨染,他握住萧晨的腰,倾过身子准确无误地吻住萧晨的胸口,舌尖沿着胸骨盘旋而上。萧晨闭上眼睛,感觉到司骁骐的手掌滑过自己的背脊,停在后颈上,一股力量压着自己低下头来。   “怎么乖成这个样子?”司骁骐轻轻咬着他的锁骨,含混不清地问。   “哪儿那么多废话!”萧晨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儿红,他粗鲁地拽下司骁骐的衬衣,大力地抱住司骁骐光裸的肩头。两副火热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两颗心跳成一个节奏。   “不去……床上吗?”司骁骐有点儿难以置信地问,他的指尖有点儿微微发抖,以至于解开萧晨裤扣的时候颇费了点儿功夫。   萧晨简直想要咬死司骁骐,这货平时脸皮赛城墙,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怎么今天“斯文”成这样?他作势要从对方的腿上下来,红着脸嘟囔一句:“去啊。”   “做梦吧你!”司骁骐一把攥住萧晨的手腕,大力把人拉进自己怀里,“萧晨、萧晨、萧晨……”他喃喃地念叨着,把手指探进萧晨的裤腰。   萧晨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的挣扎。随他吧,随他吧,就这样吧……   ***   司骁骐第二天都不敢让萧晨开车!   萧晨的脸色黑得演包公都不用化妆,他精神不振地蜷在副驾驶座,眼睛半闭着似睡非睡。司骁骐把车载音响的喇叭又拧小了一些。   “司骁骐,”萧晨眼皮子都不掀地叫一声。   “哎,爷,有事儿您说话。”司骁骐尽量笑得谄媚笑得狗腿,把车速放得又慢了些,生怕颠着这位爷。   “我操你大爷!”   “萧爷,我真对不起您老人家,我大爷死了好几年了。”司骁骐遗憾地砸砸嘴,“要不您凑合着操我呗。”   萧晨磨磨后槽牙,完全不知道该拿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怎么办。这会儿他简直后悔死昨天的一时心疼了。昨晚看司骁骐那个样子,想起他这段时间为了新公司天天跑断腿,因为卖不出去房子心烦意乱却还不忘逗自己开心,萧晨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心疼这个人,想要做点什么让他开心,让他暂时忘了那些烦心事。   但是……   萧晨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腰,这个流氓居然一直不让自己躺下来,用那个别扭的姿势不知道做了多久。当他最后实在撑不住直接倒在沙发上时,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还是司骁骐把他扛到浴室去清洗,再扛回床上去的。   “萧晨,”司骁骐空出一只手轻轻抚过萧晨的脸颊,捻过微微皱起的眉头,“对不起,我……没控制住。”   萧晨总算是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地瞥了司骁骐一眼。   “不过真的特棒,特爽!”   萧晨又把眼睛闭上了。   银色的锋范开进别墅区,沿着行车道一路往里开。这里曾经是司骁骐的家,他曾经骄傲地开着宝马随意出入;小区东侧的会馆有健身房,他一次性办了五年的vip,可一共只去过三次;小区西侧有个园林,还有人工的湖泊,他曾经跟某个人在那里散步,说是散步,其实也只是听那个人絮絮叨叨地说“最近要买什么画材”“要去哪里采风”,然后第二天去银行给那个人转几千块钱……   曾经觉得那个人单纯又热情,现在想想,热情也许是真的,只是他“热情”的对象恐怕不是自己,至于单纯……   司骁骐扭头看看萧晨,觉得萧晨这号的才叫“单纯”!   一个在三甲医院就职的医生,年轻有为,即便是要找个“炮友”也得顾虑些身份地位吧,自己一个公交司机,房子是借来的,工作也辞了,随时随地就能消失得一干二净,萧晨怎么就那么放心地“跟了”自己?   司骁骐混社会久了,混这个圈子也久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儿见得多了。他都不用费劲就能想出不下十个坑萧晨的办法,比如最直接的一个,房间里放个摄像头,随便拍两张裸照,拿着它就可以从萧晨那里敲一笔钱出来。   如果萧晨是自己的弟弟,司骁骐觉得自己一定会把这二百五锁在家里痛骂一个月,然后上门去把那个胆敢“勾引”自己弟弟的混蛋臭揍一顿,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出现在萧晨的眼前,不,一定要揍得他不敢踏进安海市一步。   司骁骐在心里说,“萧晨你丫命太好了,也就是遇到我了,这要换个人你得吃多大亏?”当然,这话他只会放心里,绝不会拿出来说。   萧晨闭着眼睛坐着,半晌没听到司骁骐说话,又懒洋洋地把眼睛睁开了:“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司骁骐把车稳稳地停下,看着站在别墅门口的一个身影说,“你那个朋友长得还挺帅。”   “别想了,他是异性恋,儿子都三岁了。而且他父母都是做买卖的,豪门小三儿不好当啊司骁骐同志。”萧晨嘲笑着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下去。司骁骐一边熄火挂档,一边看着那两个人像久未谋面的兄弟一样亲昵地勾肩搭背打招呼。   司骁骐心里酸溜溜的,居然敢搂老子的人!   ***   商彦很满意这房子,一楼可以当做候诊区和咨询室,二楼可以隔出四间诊室来。他自己的家就住在四环边,开车过来不到二十分钟。而且这房子很新,装修就可以省很多气力。周边环境又好,都是中产阶级,估计也会有些客户。加上他之前的那些老客户,不用很久生意就可以做起来了。   商彦搭着萧晨的肩头说:“老弟,这房子不错啊。”   萧晨指指站在旁边黑着脸的司骁骐:“他的房,你去跟他商量,我就是牵个线。”   “你跟他关系铁吗?”商彦搂着他转个方向,往一边走了两步,离司骁骐远了点儿。他笑嘻嘻地问,“关系好的话帮哥哥打个价呗。”   “我不懂这个,”萧晨笑着说,“你也知道,我那一居室的贷款还没还清呢,我哪儿懂别墅啊。你问过中介了吗,这儿的房子一般都多少钱?”   “中介说这个小区的独栋得八百万,不过压压价应该能压下来二、三十万吧,现在别墅不好卖。”   “你心里有数就行,你去跟他谈,我帮你。”萧晨鼓励地冲商彦笑一笑,非常纯良。   “哎,萧晨,你觉得我能跟他压多少?”商彦问。   “也就三十万吧,”萧晨想一想说,“一般中介除了挣明面儿上的佣金以外还挣差价,所以他说压能二、三十万我看未必,再压十来万应该也可以。”   “真够兄弟的!”商彦大力地拍拍萧晨的肩膀。   两个人把房子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然后把站在外面抽烟的司骁骐叫进来,萧晨颇认真地对司骁骐说:“老司,这是我兄弟,你卖便宜点儿呗?”   司骁骐被“老司”两个字轰得有点儿发蒙,隐约觉得萧晨的口吻不对。   “你这房子中介挂牌是八百万对吧?”萧晨问。   司骁骐点点头,他的确在中介挂的是八百万,不过因为一直没卖出去,口头上已经承诺降了快八十万了,这事儿萧晨是知道的。不过这种事儿,司骁骐才不会傻愣愣地拿出来说。   “那这样吧,”萧晨冲商彦使个眼色,商彦点点头表示同意,萧晨接着说,“看在我的面上,反正你也急于出手,索性再让让,七百五十万怎样?现款一次付清。”   司骁骐的眼睛越瞪越大,他看着萧晨那一副“惊天跳楼吐血倾情赔本赚吆喝给钱就卖周末酬宾腰斩大降价”的痛心疾首的表情,傻愣愣地点点头。   “够义气!”萧晨大力拍拍司骁骐的肩头,“兄弟我记得你这份情,赶明儿请你吃饭!”然后转过头来跟商彦说:“七百五十万。”   商彦点点头:“谢了,兄弟!”   司骁骐眯起眼睛,七百五十万,多出来的那小三十万是怎么回事?萧晨,我居然会觉得你单纯?   你一户口本儿都“单纯”!   不过,老子爱死你的单纯了!   ☆、第三十三章   萧晨说自己只是个“牵线”的,果然说到做到,看完房之后就坚决拒绝“掺和”司骁骐的“房地产事业”。司骁骐嬉皮笑脸地央求萧晨陪他一起去办相关的手续,萧晨正色道:“你忙我也忙,商彦更忙,想凑个咱们三都闲的时间多难啊。你俩去就行了,叫着我干嘛?卖的房跟我没关系,买的房也跟我没关系,我不去。”   司骁骐劝不动萧晨也只好作罢,其实他拉着萧晨一起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大的一笔买卖,说到底全是仗着萧晨的面子,如果自己背着萧晨把房子过户了钱拿到了,总觉得……怪别扭的,有点儿“卸磨杀驴”,啊不,过河拆桥的感觉。   但是萧晨很拧,司骁骐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口头上许诺等手续办完了请他吃顿好的。萧晨似笑非笑地说:“既然要请客,那就叫着商彦一起好了。”   司骁骐把头要成拨浪鼓:“不,我就请你,咱俩吃顿好的去,我知道一家馆子,环境特棒菜也不错。”   萧晨叹口气:“你怎么就知道吃啊。我问你,你跟商彦商量房子的过户手续前前后后也折腾了两个礼拜了吧?”   司骁骐傻呵呵地点点头。   “你都跟他聊什么了?”萧晨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司骁骐的脑门,“你就不奇怪他年纪轻轻三十来岁一个人,怎么就能轻轻松松地拍出八百万来开诊所?”   司骁骐斜挑着一侧浓眉,嘴角控制不住地咧过去,他叹息一声说:“萧晨啊,你怎么那么旺夫呢?”   萧晨眯起眼睛不说话。   “我司骁骐是什么人,我还能没有这点儿商业头脑?你也太小瞧我啦!”司骁骐得意洋洋、乐呵呵呵地说,“闲聊天时我都问出来了,商彦他爹妈做买卖的,在怀来有个印刷厂,每个月都会有印刷品从怀来往安海送,每趟的货差不多也正好一车。”   萧晨点点头:“还行,烂泥也还能扶上墙”   “哎我说萧晨,”司骁骐凑过去趴在萧晨耳朵边上说,“跟商彦比,你还是跟我更亲吧?”   “商彦是外人,”萧晨淡淡地说,“你好歹是我内人,自然是要更偏向你一些了。”   司骁骐扑过去把人压在沙发上,笑着去扯萧晨的衬衣,一边扯一边说:“既然是内人,我就得讨要一点儿‘内人’该有的待遇。”   在房产手续办的差不多的时候,司骁骐真的定了家馆子请萧晨和商彦吃饭,这次萧晨没有拒绝。两个人先到的,这是一家园林式的私房菜馆,从环境上看就知道这家的饭菜一定贵死人。萧晨皱着眉头捋菜单,一边捋一边叨咕:“司骁骐,要不这顿算我请好了,反正我也很久没见商彦了,就算学长吃饭。”   “相公,你羞辱我!”司骁骐拿腔拿调地做兰花指状,娇滴滴地恶心萧晨。   “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萧晨慢悠悠地把菜单翻一页过去,“万一你将来发财了呢?韩信尚念一饭之恩,你总不至于是个白眼狼吧?”   “一顿饭我还是请的起的,”司骁骐笃定地说,“萧晨,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真的。我现在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宠物猫,你绝对就是一只招财猫!”   萧晨淡定地给了司骁骐一爪子,然后把酒水单翻过去问:“你酒量怎么样?”   “一般,不过对付你俩没问题。”司骁骐说,在他的概念里,读医学院等于学霸,学霸等于文弱书生,文弱书生等于“三钱倒”;况且平时跟萧晨吃饭,最多就看他喝过半瓶啤酒,想来商彦也好不了哪儿去。   事实证明,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司骁骐为了表示对萧晨和商彦的“感激”,上来就“三杯为敬”,盅子虽然不大不过度数确实不能算低的。商彦端着杯子一个劲儿地说:“慢点慢点,咱们之间不来那套。”   司骁骐当然也没想跟人拼酒,把意思敬到了也就行了,于是三个人坐在一起闲聊天,基本上是萧晨和商彦在回忆医学院旧事。商彦对萧晨的性向并不了解,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当年护理系的系花多么多么喜欢他,影像学的那个混血姑娘在全校公告栏给萧晨贴情书,萧晨也不回避,落落大方地承认自己的虚荣心还是得到了“极大满足”的。   商彦说高兴了,顺手给了萧晨一巴掌:“哎我说兄弟,你现在还跟你那朵小梅花在一起吗?”   司骁骐噌地把耳朵贴过来,萧晨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人家小梅花出国了,就没打算回来,我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萧晨叹口气,语气里有淡淡的哀伤。   “梅花算什么,赶明儿哥哥给你找朵牡丹花!”商彦笑嘻嘻地说,然后扭过头跟司骁骐解释,“当年倒追这小子的姑娘多了,他全给拒绝了,理由是家里有个青梅竹马,所以我们都管那位叫‘小梅花’,谁知道居然没成。”   “哦,可惜了,”司骁骐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也跟着咂咂嘴表示惋惜并且补充了一句,“没事儿萧晨,哥哥我也帮你寻摸着,我给你找朵大芍药!”   萧晨想起之前关于“牡丹”、“芍药”的典故,忍不住扑哧乐了,司骁骐冲他挤挤眼睛,做一个只有两个人心知肚明的表情。   司骁骐因为想知道更多关于萧晨的事儿,于是拽着商彦打听,商彦说高兴了,跟司骁骐推杯换盏之间把往事一件件搬出来说。萧晨一看阻挡不住索性作罢,也在旁边听着,不时地打断商彦的即兴发挥提醒他不要编成“校园神剧”。   就在笑声中,两瓶白酒悄没声息地就见了底儿,等萧晨发现司晓琪不对劲儿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商彦指着趴在桌面上的司骁骐说:“你这朋友的酒量……不怎么样啊。”   萧晨无可奈何地说:“我也不知道啊,他一直咋咋呼呼说自己酒量不错。”   “可是萧晨,他喝的还没你多呢!”商彦也乐了。其实他今天就是单纯来吃饭的,只是觉得司骁骐这人不错,值得一交,又想着跟萧晨也很久没好好聊聊了,于是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其实这个量还真不算多,如果让他敞开了喝,估计司骁骐早就趴窝了。   萧晨看着安安静静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的司骁骐,无可奈何地掏钱包结了账单,然后打了电话叫来代驾,跟司机一起把司骁骐搀进车里。好在司骁骐酒品还不错,醉了就醉了,一头睡倒绝无二话。   商彦面不改色的挥手把萧晨送走,一个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回溜达,一边走一边琢磨,怎么觉得司骁骐这人那么八卦呢,对萧晨的往事还挺有兴趣的。   ***   萧晨拖着司骁骐往地下室走,好在一路都是下台阶,他想要是司骁骐不配合他索性就一松手,叽里咕噜,方便又快捷。   好在司骁骐很老实,挂在萧晨的肩头一步步往下蹭,一直坚持到房间里,笔直地冲着大床就扑下去了。   “想吐吗”萧晨问。   司骁骐哼哼着摇摇脑袋,半天挤出一个字:“晕!”   “该!”萧晨从浴室拧出一条湿毛巾蒙在司骁骐的脸上劈头盖脸地一阵擦,“你知道商彦是哪儿的人吗就敢跟人家拼酒?我告诉你,商彦喝白酒的量是一瓶起,你个‘一杯倒’还敢跟人家说‘先干为敬’”?   “萧晨,别说话,我晕……”司骁骐嘟嘟囔囔地哼唧,把脑袋往枕头里扎,“吵死了。”   “我说什么了就吵?”   “我晕啊……”司骁骐委屈得蜷起身子,把被子拽过来抱在怀里,“我晕,我晕……”   “闭嘴,睡觉!”萧晨终于忍不住乐了,司骁骐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他有种莫名的感觉,想把这个孩子一样的人搂过来摸摸头、拍拍肩,然后哄他乖乖睡。   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他脱鞋上床,把司骁骐的外裤扒下来,衬衣扣子解开,然后张开十指贴着他的头皮一点点用力做指压。手指捋过浓重的眉,密密的发,硬硬的颅骨,再从颈后绕过来,棱角分明的下颌骨。   司骁骐循着萧晨的力度往他身边蹭,直到贴上萧晨的腿,然后费了牛劲把自己的脑袋拱到萧晨的腿上,磨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彻底不动了。   萧晨慢慢放轻力度,听着司骁骐越来沉的呼吸,觉得这个人应该是睡了,他慢慢地把司骁骐的脑袋从自己的腿上搬下去,再从司骁骐怀里把空调被拽出来盖在他身上。   看看手机,已经快十点了,萧晨正想翻身下床去洗个澡也睡了,忽然听到司骁骐说:“萧晨。”   “啊?”萧晨以为司骁骐醒了,于是凑过去听。   “别走。”   “我没走啊。”萧晨诧异地说,仔细看看,司骁骐的眼睛闭得紧紧得,呼吸深沉,根本就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说梦话啊,萧晨想,好笑地拍拍司骁骐的脸颊,一翻身的功夫却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牵着,低头一看,司骁骐的手指死死攥着自己的一片衣角,拽都拽不出来。   ***   第二天司骁骐睡醒的时候萧晨已经去上班了,他坐在床上挠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的家。不过看看自己一身清爽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酒后暴力事件。还好还好,他拍拍胸口,还真是有点儿担心自己昨晚借着酒劲儿干了点儿什么,那萧晨可不会善罢甘休。   司骁骐下床冲个澡,一边洗一边美滋滋地想,家里有个人感觉真棒。记得刚出事儿那会儿,借酒浇愁一个人跌跌撞撞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人影子都没有一个。一跟头摔在门口爬都爬不起来,吐了一身也只能打个滚儿换个干净点儿的地方继续躺着……   现在多好!司骁骐擦干头发从浴室出来,一展眼发现小桌上放着一份早餐,打包的皮蛋瘦肉粥外加一屉小包子。   司骁骐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萧晨圈在家里,这招财猫太可人疼了。   司骁骐收拾利落了之后去了银行,商彦今天先把头期款打了过来,一共是四百万。司骁骐拿了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个定期存折存了三十万进去,这个折子的密码是萧晨的生日,然后又拿着工商所核发的查名核准单和询证函办理注册资金进账手续,折腾了大半天终于顺利地拿着投资人缴款单和对账单,去会计事务所办理相关的验资报告。   等他从事务所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坐着公交车从城市的高架桥上看过去时夕阳在山,晚霞满天,司骁骐并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干劲十足。从前他做安捷时公司已经有了一定规模,客户是固定的,线路是固定的,甚至营业额都基本是固定的。他也曾想大力地推进一下改革,让公司有新的发展,经营的项目更多些,但是设想永远是好的,一旦真正上手操作就发现困难重重。老项目压住了太多的资金,他根本抽不出钱来开辟新的领域,于是安捷对于他来说一下子失去了大半魅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在一片废墟上重新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小小的世界将按照他的意愿运行,构建出他想要的一切,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从无到有,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占有。   就好像萧晨,与自己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的人,两人之间几乎毫无交集可言,但是就这么遇到了,就这么开始了。两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打铸感情的基础,谁也不说将来,谁也不说永远,当双方之间的距离用生活的点滴慢慢填满,空白被涂抹成五颜六色的画面时,自然也就拥有了对方,这种拥有是渗透在生活中每一个细节里的,是融入骨血的,也是分不开的。   司骁骐以前从未体会过这个“过程”,从一开始他就是拥有一切的,在他念小学时,他就知道爸爸的公司早晚是他的,大了以后,他觉得凭自己的条件是不会缺乏“爱情”的。等他头破血流地认识到,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不决定于世人面前的风花雪月而在于房门内的茶米油盐时,他遇到了萧晨。   真好!   司骁骐坐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车里,看着周围的人,有人正在打电话告诉家里“可以做饭了”,有人手里拎着超市的购物袋,有人背着孩子的书包耐心地陪五、六岁的小女儿背字母表……这就是生活,与宝马7无关,与潮汕燕翅鲍无关,与五星级酒店蜜月房无关,与lx的限量钱包无关,它只关乎有没有一个人,在你醉倒后帮你清洗干净,给你换上舒适的睡衣,抱着你,安慰你,哄着你入睡,然后第二天早晨在桌子上留下一份廉价但是并不简单的早餐。   司骁骐掏出手机给萧晨打电话,半天没人接,司骁骐估摸着他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于是慢慢地敲下一行字发送过去:   萧晨,我回家等你。   ☆、第三十四章   司骁骐跑了一整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中午在街边的小面馆吃了碗兰州拉面,倒也一直没觉得饿,可是一回到家后不知道怎么搞的,每一厘米的肠道都在大声地叫嚣着“饥饿感”。他拽开冰箱门,发现里面除了饮料什么都没有。司骁骐悻悻地关上冰箱,做琢磨着一会儿得跟萧晨去趟超市。过日子嘛,谁家的冰箱能空成这个样子?   司骁骐看看表,已经快七点了,要是平时萧晨早就该回来了,今天不知道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司骁骐不太敢给萧晨打电话,在萧晨忙的时候手机铃声乱响他会生气。曾经司骁骐一连给萧晨打过五六个电话,终于把萧晨惹毛了,在电话里跟他嚷。   司骁骐问:“你嫌吵干嘛不静音?”   “怎么可能静音?万一科里有事儿找不到人怎么办!”   “可我也找你有事儿啊。”   “你能有什么事儿?会死人吗,不会死人你就给我死远点!”   司骁骐摸摸鼻子躲一边去了,过两天觉得自己理亏,于是堆出满脸的笑,腻腻呼呼地跟萧晨磨了一整天,才算把萧晨板得都快成水泥块的脸给磨软了。从那以后,在工作时间司骁骐轻易不敢给萧晨打电话。   这会儿,司骁骐拿着手机犹豫,萧晨不会对他的短信置之不理,如果看到了一定会回复的,到现在都音信全无就一定是医院里出了紧急病例。司骁骐换了衣服和鞋决定去医院看看,如果萧晨下班了,正好两人一起去吃饭。   等司骁骐晃悠到安海医院门口时,手机响了,萧晨的名字在屏幕上蹦跶着。司骁骐乐呵呵地说:“萧晨,我就在你们医院门口呢,咱们晚饭吃什么啊。”   “等我,”萧晨简单地挂了电话,过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他的身影急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司骁骐两步迎上去,仔细打量一下萧晨的脸,觉得他眼睛里都燃着火,好像刚刚生完气的样子。   “出了点儿事。”萧晨烦躁地抓抓头发,“烦死了。”   “咱们吃凉面去吧,”司骁骐说,“压压火,消消气。”   萧晨跟着司骁骐去了不远的一家面馆,司骁骐一边吃一边问:“出了什么事儿你生那么大气?”   “今天急诊有逃单的,看完病趁人不注意就溜了。”   “很麻烦吗,要怎么处理?”司骁骐看萧晨一脸暴躁的样子就心疼。   “没法处理,科室自行消化呗。”萧晨无可奈何地说,“数额不是太大的,一般就从班组医护人员奖金里扣了。”   司骁骐更心疼了,想来这笔钱是要落在萧晨的头上的:“多少钱?”   “两千多吧。”   司骁骐长长地松口气:“就两千块钱瞧给你烦的,至于的吗,别的不说,这点儿钱咱们还是赔得起的。”   “谁说要我陪了?”萧晨诧异地说,“又不是我的病人跑了,不用我赔。”   “不用你赔你烦什么?”司骁骐撂下筷子觉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不是因为钱,而是说这件事儿本身让人生气,再说,那小实习生头回碰上这事儿吓得够呛,看着也怪可怜的,我劝了他几句。”   “小实习生?”司骁骐一下子get到了重点,“实习生是个男的吧,年轻吧?”   萧晨淡淡地掀起眼皮儿看了他一眼。   “你别老用这招吓唬我,”司骁骐完全没有被萧晨的眼神打倒,“你要是劝一个老太太我绝对不拦着,你爱怎么劝怎么劝!”   “司骁骐,我没事儿,真的。”萧晨微笑着把一筷子面塞进嘴里,“你别用这招哄我笑,看起来傻透了。”   司骁骐嘿嘿笑笑,拿起筷子继续吃:“那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呗。”   “其实这事儿在医院也不是新鲜事儿,我们医院每年年终一核算都得有几十万的逃款。病人有手有脚有接应,他要是安心想逃你也没办法。他跑了,医院就得自行消化这笔钱,可不就摊派到各科室了么。今天这是个实习生,其实他在急诊就是跟着导师实习,根本没有处方权。结果今天李大夫让他观察着点儿那个病人,记录个数据什么的,他倒是一直挺认真地守在那儿看着,不过是中间去了趟化验室的功夫,人就跑没影了。后来一说起来要扣全组的奖金,小伙子内疚得不行。”   “你们还在乎这点儿钱?”司骁骐满不在乎地说,“摊下来每人能有多少,七、八百?那算什么钱啊。”   萧晨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司骁骐一眼:“你觉得我们特能挣是吗?”   “前年我看个感冒花了一千多,”司骁骐说,“打了三天点滴花了八百多,消炎药而已。”   萧晨沉默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司骁骐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音,看过去时发现萧晨眼角眉梢都挂了一层冰。   糟!司骁骐警觉起来,这猫生气了。   司骁骐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伸能屈,看着萧晨这个样子他立刻开始反省自己的言行,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萧晨,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觉得病人花的钱都进了医生的口袋?”   “呃?”司骁骐有点儿愣神,自己说过这话吗?   “看病花多少钱,这个价格不是医生定的,甚至很多不是医院定的,公立医院的价格基本都是政府部门审定。我们不是私人买卖,你看个病花一千多不应该埋怨我们。”   “没有,”司骁骐立刻堆出了一副笑脸,“萧晨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这么一说。”   萧晨没有理会他,而是放下筷子很严肃地说:“公立医院除了大型的医疗设施是国家拨款,大部分支出是要靠医院自负的。大到病房改造,小到换一个灯泡,很多钱是医院自负的,你看病花的的钱大多数都用在那里了,可依然被老百姓骂‘就医条件’差,你以为我愿意在走廊里给病人看病吗?”   “哎哎哎,”司骁骐赶紧伸手去拍萧晨的肩头,“萧晨咱能别这样吗,你看这都是公家的事儿,没必要因为这个咱俩吵架,不值得。”   “是不值得,”萧晨揉揉眉心,“我就是心里堵得慌。”   司骁骐伸手叫来服务员把账单结了,果断地拽着萧晨走了。他打了一辆车,直接去江边,两个人沿着江边慢慢走,天色迅速暗下来,司骁骐伸手握住了萧晨的手。   “跟我聊聊呗,”他笑着说,“看你那么烦心,我觉得会影响消化,进而影响咱家今晚的夜生活。”   萧晨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哪儿忽然伸手一推:“你真恶心!”   “哪儿恶心了,你心情不好消化就不好,消化不好就肠胃不舒服,肠胃不舒服肯定就没兴趣做,没兴趣做……”   “你闭嘴!”萧晨喝一声。   “萧晨,你不要用你的专业知道来理解我的话嘛。”司骁骐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发现萧晨一路都锁着的眉头终于被自己逗得展开了,当然,也有可能被恶心的。   “别气了,”司骁骐揪着人闪到一颗大树后面,浓重的阴影把两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他把人搂在怀里,慢慢说:“你看,我不了解你工作的情况,所以会误会你。但你可以给我解释啊,你解释了我不就懂了。”   “但不是每个人我都能去解释,”萧晨疲惫地把头靠在司骁骐的肩头,“我承认有医生不负责,贪图利益,收红包乱开药,但不是所有医生都这样。各行各业都有败类,为什么要让所有的医生给个别人买单?”   “因为跟老百姓切实利益相关啊,”司骁骐说,“人这一辈子哪儿能不去看病呢,哪儿能不跟医生打交道呢,所以自然对医生的要求更高。”   “真累。”萧晨叹口气。   司骁骐抱着人不吭声,他想,干哪行不累?人人羡慕当老师的,觉得有寒暑假,可当老师的每天备课到深夜,改着永远改不完的作业,谈着永远谈不完的话,这些又有谁知道?人人都说做买卖的是大款,可他们为了一笔单子跑断腿求爷爷告奶奶陪客户喝酒喝到吐血的时候谁又知道?   都累!司骁骐把嘴唇印在司骁骐额头想,生活是什么,说到底不就是用漫长的苦与累换来片刻的欢乐和甜蜜吗。不过有了那片刻的甜蜜和欢乐,再怎么苦在怎么累也算值了。   他用力些抱住萧晨,总觉得怀里这个人太瘦,看起来虽然很养眼抱进怀里却觉得分外心疼。   “萧晨。”   “嗯?”萧晨懒洋洋地哼一声,急诊太累了,每一个患者被送进急诊科后,医生的首要任务不是找出病因,而是要在第一时间稳定患者的生命体征,先救命后治病,这简直就是“生死时速”。一天下来,体力多透支另说,就是这个心理压力就让人吃不消。萧晨今天上了一天班又赶上这么一件事儿,早就累的连话都懒得说了。   “萧晨,”司骁骐说,“以后遇到什么事儿就回家跟我说说吧,虽然我也不懂,不过我愿意听你说。”   “说了干嘛?不烦啊。”   “不烦,”司骁骐果断地摇摇头,“我乐意听你说,你不用指望每个人都理解你,我理解你就够了。”   “噗嗤,”萧晨乐了,“司骁骐,要怎么才能把你的脸皮削薄一点儿呢?”   “要那么薄干什么?脸皮儿薄了我就勾搭不上你了。”   萧晨从司骁骐怀里挣出来,轻笑着说:“你台词不对。”   “怎么不对了?”   “按照一般言情剧,你刚刚的台词应该是‘既然那么累那么烦,以后别干了,我养你!’”   “不,”司骁骐摇摇头,“我知道你喜欢干这行。没关系,踏踏实实地去干,赶明儿再碰上这逃款的就让他去逃好了,你男人赔得起。”   “靠卖朋友房子赔?”萧晨笑嘻嘻地问。   “就算卖朋友的房,我也会帮你赔。”   萧晨不说话了,他慢慢敛起笑容。司骁骐把人揪过来胡噜胡噜头发:“别想那么多,我怎么对你是我的事儿,有钱难买我乐意。你该干嘛干嘛,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在一片黑暗里,司骁骐说这话时眼睛亮得惊人。   ***   急诊逃款的事儿见得多了,大家除了自认倒霉也没太多可说的。可那小实习生总觉得是自己没看住人的缘故害全组人扣奖金,成天内疚得不行。萧晨给他提了个建议,让他找一天合适的时间请全组人吃个饭,意思意思。   小实习心领神会地照办了,回来美滋滋地跟萧晨说:“谢谢萧大夫,大家也没说什么。”   “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医院每年逃好几十万呢。”萧晨一边洗手一边说。   “那萧大夫,我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那天跟我说那么多。”   萧晨换了衣服准备下班,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小实习生。今天司骁骐约了人吃饭,好像是路政口的人,估计回来得会很晚,他打算回七家桥的房子去拿几本书,然后再开车去接司骁骐。   萧晨的房子里积了薄薄的一层土,看着这层土他才恍然自己竟然已经一个月多没有回来过了。不知不觉那么久了,越来越习惯窝在司骁骐那个小小的不见天日的半地下室了。自己向来最讨厌阴暗潮湿的地方,不曾想在那里竟然还住的蛮高兴。   萧晨拿着抹布开始打扫卫生,最近一直收拾司骁骐的房子,再来收拾自己这套一室一厅便觉得房子真大啊,收拾起来累死人,他又想起那天乔鑫打扫完别墅后回来累的半死的样子。   “以后真不能买大房子,”萧晨手里干着活,思路漫无目的地飘散,“那个死小鸡又不打扫,买个大房子要累死老子了,最多两居室足矣……得有个书房,有阳台,不能让他在屋子里抽烟……”   想着想着,萧晨忽然愣住了,他丢下手里的抹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已然墨黑的天色问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想到买套房子跟他就这么一直过下去的?”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萧晨终于接到了司骁骐的电话,电话里司骁骐说话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你喝多了吧?”萧晨抓着车钥匙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不多。”司骁骐说,“但是我酒量太差了。”   萧晨笑了,这货一定是喝多了,否则不会那么老实地承认的:“呆那儿别动,我一会儿就去。”   “好的。”司骁骐挂断了电话。   萧晨感到酒楼时,司骁骐一个人坐在酒楼门口的等位区,整个人都仰靠在一把椅子上,跟前摆着一把茶壶,旁边站着一个服务员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上边有块热毛巾。   “司骁骐!”萧晨推推他,“能走吗?”   “晕!”   旁边的服务员说:“先生,我找人帮您把这位先生抬车里吧?”   萧晨道了谢,跟三个大小伙子一起把人扔进车里。车子开出去五六公里,司骁骐忽然醒了,他睁开眼睛对萧晨说:“我花了一千多将近两千块钱。”   “什么?”萧晨没明白。   “一顿饭,两千块,就请了两个人。”   “嗯。”萧晨专心开车,这年月办事请客吃饭不是很正常吗?   “请,他们吃饭,就为了办一个证。”司骁骐慢慢地说,“那个证的手续,是齐全的。”   萧晨懂了,就是一个章的事儿,有人拿着这个章就可以换来锦衣玉食,就可以换来两千块一顿的晚餐。而有的人,为了这个章要跑断腿去办各种手续,最后还得掏腰包赔笑脸。   “萧晨,”司骁骐又闭上了眼睛,“我晕。”   “很快到家了。”萧晨踩了踩油门。   “萧晨,我胃疼,都没吃什么东西。“   “回家我给你买点儿吃的。”萧晨按按喇叭,催促前面那辆慢悠悠的捷达赶紧让开。   “萧晨,”司骁骐把手放在萧晨的腿上,喃喃地说,“好累啊。”   萧晨腾出右手握住司骁骐的手,握得死紧。   ☆、第三十五章   萧晨把车子在楼前停稳时,司骁骐已经鼾声大作了。   好在是七月,也不用担心着凉。萧晨索性把副驾驶座位的靠背放平,让那人睡得更舒服些。他把铺在后座的薄毯拽下来盖在司骁骐的身上,自己也放平了椅背躺了下去。   躺了没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司骁骐说“胃疼”,说是光喝酒了什么都没吃。他又起来把车窗留了个缝,然后锁上车子去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盒牛奶,想了想又让人家把牛奶给加热了。   回到车里时司骁骐仍然在睡,萧晨看着这个人睡着了依然散不开的眉头,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疼。萧晨轻轻坐到驾驶座,也把椅背放平了陪着他躺着,虽然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没一会儿竟然也睡着了。半夜的时候,萧晨忽然惊醒了,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司骁骐捧着那个面包吭哧吭哧啃得正欢,像个大耗子一样。   “你倒是怪自觉的。”萧晨换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谢谢,”司骁骐含糊不清地说,“饿死我了。”   “你掏钱请客,结果自己快饿死了,就这头脑还做生意哪?”   “你不懂,”司骁骐抹抹嘴,把袋子倒立起来,把那点儿面包渣儿全都倒进嘴里,一点儿都不带浪费的。   “吃这种饭才是最累人的,”司骁骐随手把包装袋顺着车窗扔出去,萧晨忍了半天还是没开口骂他。   “我跟你说啊,”司骁骐说,“吃这种饭,你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能让客人的碟子空了,不能让他的酒杯空了,他们每说一句话你都琢磨有没有什么画外音,他们的眼睛往哪盘菜上多瞟一眼,你就得想方设法地把那个盘子转到他跟前去,他如果敬你一杯酒,你得三杯还回去,他要跟你说一句‘这事儿不好办’,你就得玩命套他的话,琢磨他到底想要什么,你还得了解他有没有老婆孩子,跟他聊什么他最高兴……总之,简直特么能累死人。我光琢磨他话里话外音儿就够了,还吃饭呢,吃屁!”   萧晨皱着眉听了半天,笑着说:“真麻烦死了,要我说啊,你就应该在中学门口盘个煎饼摊卖煎饼,生意好有省事儿,每天就忙一上午就行了。”   司骁骐侧过脑袋冲萧晨龇龇牙:“你去批发鸡蛋吗?你批发鸡蛋我就卖煎饼。”   萧晨忍不住乐了:“你快拉倒吧,我都不知道鸡蛋多少钱一斤。”   “我也不知道,”司骁骐又舒舒服服地躺下去,继续望着车顶慢慢地说,“我就知道依维柯百公里耗油多少,也知道半挂怎么在弯道上倒车,我还知道雪天怎么在结冰的路上开车……萧晨,你知道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挣大钱,住别墅,开宝马,睡帅哥。”萧晨调侃着说,“这不是商人的梦想吗,然后公司上市,纳斯达克上市,然后可以每天躺在海滩上晒太阳。”   萧晨说着说着绷不住自己就先乐了,他想起中学时代写的一个非常经典的作文题目,说一个富翁看到一个渔民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于是痛心疾首地说:“你为什么这么懒惰呢?你应该爬起来努力工作挣钱。”渔民问:“挣钱干嘛呢?”富翁无比向往地说:“挣了钱,你就可以什么都不干悠闲地躺在太阳底下晒太阳。”渔民说:“那不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吗?”   这篇作文萧晨写过两遍,两遍都不及格,理由是“跑题”了,因为萧晨一直觉得这个故事是在说“人与人之间是有着不同追求的”。后来,他懂得了这个故事是在告诉人们不要追求生活的外在,而应该关注生活的内核,要活得平凡而快乐。   他一度认为这个故事是一盅极好的鸡汤,大学时每次看到那些挂在公告榜里的一等奖学金获得者的照片,他都会酸溜溜地安慰自己“跟他们比,我活的更快乐,至少他们天天泡自习室的时候我还能去看场话剧。”后来,当他工作了以后,为了一套独居的首付差点挣了命以后,他才发现故事里吹捧的所谓“生活简单就是幸福”的“真理”只是针对个别的人。如果你年薪能超过100万,或许你可以让自己“简单”一点儿,可当你每天睁开眼睛都为了今天的三餐奔波时,你只会希望太阳永远不要下山,再给自己一点儿时间以便能挣到更多的钱。   萧晨看着司骁骐的侧脸,忽然觉得司骁骐的鼻梁特别直,和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形成了好看的线条,硬朗锋利,刚硬分明。   这是个硬气的人,他可能会曲线前进,但是目标永远不会更改。   “司骁骐,”萧晨轻轻地问,“很累吧?”   司骁骐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很累,但是一想到能重新把安捷开起来我就高兴!萧晨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捷运开起来吗?因为,我一直以为我爸爸最帅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最帅。”   “你也帅,跟我爸爸一样。”   “我有那么老?”   “你倒是听我说啊,”司骁骐不满地瞥了萧晨一眼,接着说,“小时候,我有一次去车场,那天天气特别好,特蓝,有风,我爸爸站在车场查车。所有的车在他跟前一字排开,他像个将军一样站在那里检阅车队。卧槽,简直帅死了!从那以后,我就想以后我也要这样,指着一排车说‘你,去做动平衡’,‘你,修修那个破保险杠’,‘你,你看你车那个脏,去给老子洗了’,妈的……简直帅死了!”   萧晨想想司骁骐站在一排车子跟前的样子,后面再跟着一个大花胳膊的秃瓢,嗯,那画面还真是挺美。   “萧晨,”司骁骐接着说,“我有一次在医院看到你抢救病人,就瞟见一眼,你站在抢救室里,指挥着几个小护士跑来跑去,那样子一下子就让我想起我爸爸,特帅,就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霸气,我那时觉得你真的能操控生死。”   萧晨想了想,他抢救的病人太多了,这样的场面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谁记得是什么时候的?   “你就应该在医院里呆着,”司骁骐笃定地说,“真的,你就应该拿着手术刀,站在抢救室里,那个战场是你的。”   萧晨忽然就沉默了,他愣愣地看着司骁骐的侧脸,觉得长久以来蒙在自己心头的一团雾倏的就散了。   “萧晨,”司骁骐伸手去抓萧晨的手,非常认真地说,“你就当你的医生,我开我的安捷,咱俩以后会好好的,我给你个书房,特大的那种。你在里面开台手术都可以,真的,你信我。”   “拿着手术刀应该站在手术室里。”萧晨咳嗽一声,把自己满心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推推司骁骐的肩膀,“能动了吗,能动就赶紧爬回去接着睡!”   ***   第二天萧晨是被热醒的,夏天了,小地下室里的变得闷热,而司骁骐又把自己抱得死紧。   “松手,”萧晨拍拍司骁骐搂住自己腰的手,“我要起床。”   “萧晨,”司骁骐的声音有点儿喑哑,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他没有松手,反而又紧了紧,“萧晨……萧晨……”   萧晨沉默了一下,努力向后扭过头去问:“想做?”   司骁骐没说话,只是挺了挺腰,萧晨感受到了身后的硬物,于是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子去吻司骁骐。   “萧晨,”司骁骐微微推开萧晨,顶着他的额头问,“我懒得动。”   “你……什么意思?”萧晨微微眯起眼睛,心砰砰砰跳起来。   “你来。”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司骁骐抬起头,在萧晨的唇上蹭一个吻,“我就是想跟你做,怎么做我不管……你让我爽了就行!”   萧晨把手探进司骁骐的睡衣里,指尖一路带着电流飞速流窜,他着迷地看着司骁骐的眼睛吗,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满是信任和热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司骁骐就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从不动摇也从不迷惑。   萧晨把手探进司骁骐的裤腰,他看到司骁骐闭上眼睛,粗大的喉结上下滚动,脖子上一层层红晕泛出来,掌下的肌肤滚烫。   “司骁骐……”   “嗯?”司骁骐使劲儿蹬蹬腿,把肥大的睡裤踹下去。   “我们来做?”萧晨啃上对方的锁骨。   “做啊!”司骁骐爽快地说,“给爷来次爽的!”   既然目标已经确定,怎么达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萧晨毫不犹豫地投入下去,他打定主要要让这个人爽一把,怎么做都可以。   等司骁骐喘着粗气趴在床上不动时,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了。萧晨靠在床头上说:“这会儿我应该抽根烟应应景。”   司骁骐磨着后槽牙,蹦出来一个“爽”字。   萧晨咧开嘴笑了,得意洋洋的。   “我今晚夜班,”萧晨俯下身子,在司骁骐耳朵边上说,“你今晚有安排吗?你去乔鑫那里吃晚饭吧。”   “吃屁!”司骁骐沮丧地说,“爷今天有饭局,真他妈烦死人了。”   “又有饭局啊,”萧晨犹豫了一下问,“不能改明天吗,我今天接不了你,喝多了你可怎么回来啊。”   司骁骐摇摇头:“没事儿,今天跟老孟吃饭。说起来也算是老熟人了,没那么多讲究,不会跟昨天似的。再说,今天小乔会陪我一起去的。”   “小乔也没车,你们打车回来吧,”萧晨想想还是不放心,“你喝酒前先找点儿东西吃,垫垫胃,实在来不及就先吃个面包什么的。你昨天空着胃喝酒,这样很容易醉,而且太伤身体了。”   “好……萧大夫。”司骁骐拖长声说,“你这是职业病啊。”   萧晨屈指敲了敲司骁骐的脑袋,并没有说话。   ***   司骁骐今天请的老孟按辈分算应该是叔叔辈的人了,他跟司骁骐的父亲关系不错,当初两个人都在跑内蒙线,互相也帮衬过。司骁骐父亲去世时老孟也跑前跑后帮过忙,安捷倒闭时还安慰了司骁骐很久。   但是司骁骐就是不太亲近这个人。   严格说起来,他跟老孟没打过什么交道,之前一直是父亲在打理公司,“安捷”交到自己手上时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跟老孟并没有什么合作项目。另外,想想也知道,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怎么也不能跟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有什么深厚的“私交”。所以两人关系虽然表面看起来还不错,但交情并不深。   今天这顿饭,司骁骐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告诉老孟“安捷”要重新开张,托老孟的路子,告诉一起跑路的朋友,能帮衬就帮衬一把;第二,把老孟手上的那条内蒙的线要过来,这是之前说好的,今天要把这事儿敲定了,省的夜长梦多。   饭桌上一切都按照程序走,小乔做不得主,只是负责端茶递水,布菜传人,关键时替司骁骐敬两杯酒。司骁骐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老孟痛快地答应帮忙跟路上的朋友打声招呼,“照顾”一下司骁骐。   司骁骐举起酒杯:“孟叔,我这儿谢谢您了。”说完,痛快地一仰脖,把整杯酒都倒进了嘴里,一股热辣辣的火流飞速窜开,他觉得心里烧得慌,昨晚那场胃痛又一次隐隐有冒头的感觉。   老孟抬抬手,老成持重地说:“小司啊,你先别急,这样,咱俩商量商量那条线路的事儿吧。”   司骁骐心里咯噔一下。   ☆、第三十六章   司骁骐的脸色有点儿难看。跑客运不同于跑货运,争取到一条线路不容易,老孟手里的这条线路是6年前高价从政府手里租下来的,租期是10年。现在司骁骐想把这条线要过来,理所当然得把租金还出来,这是事先说好的,没什么疑议,但是看老孟现在的脸色和语气,他似乎对价格又不满意了。   司骁骐有些无奈,他明白老孟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提出异议:提早了,司骁骐如果嫌贵可以不要这条线甚至不做这行。而现在,所有的许可证正在办理中,前期的投入已经砸进去了大笔的钱,再抽身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司骁骐能做的就只有等着老孟开价,然后尽可能把价格压到最低。   乔鑫非常机灵地站出来张罗服务员沏壶茶来,他给老孟镇上一杯茶,笑着说:“孟叔喝口茶,这酒好是好,就是有点儿烈,咱坐下来慢慢聊。”   司骁骐顺势笑着说:“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那么多年的交情了,您还能不照顾我们这群晚辈不成?”   老孟笑呵呵地说:“茶不错啊,闻着就香。”   “孟叔喜欢喝碧螺春啊,这茶是挺好的,香气不浓但是持久,喝起来回味悠长。”   “嗯,月满则亏嘛,”老孟放下手里的杯子,摆出长者的架势来说,“所以小司啊,听叔一句话,做买卖讲究得就是个进退有度。不要总想着一口吃个胖子,开始的时候收着点儿劲儿,然后才可以有大发展嘛……这个,你应该特别有感触吧,毕竟也曾经……啊?”   司骁骐心紧了一下,隐隐的一把怒火烧起来。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话就算是个长辈,说的也实在太……   司骁骐在心里暗暗叫苦,这老东西把自己每一句话都驳了回来,本来自己是想“一语双光、旁敲侧击”的,却被对方拿过来当了反击武器,莫名其妙地被教育了一顿简直让人搓火。司骁骐强忍着心里的一把火,赔上十二分的笑脸说:“孟叔说的对,当年我就是太激进了,总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老爹。其实以前我爸爸还教育过我,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儿可以多跟您请教,说您一定会帮衬着我的,他对您可放心了。”   “老司啊,”老孟叹口气,眼睛微微眯了眯,仿佛又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司骁骐知道老孟跟自己的父亲颇有点儿交情,他说这番话就是想要提醒对方也“念点儿旧情”。现在一看老孟的脸色有缓,语气也舒缓了些,便立刻拎起小酒壶给斟上一杯酒。   “孟叔啊,”司骁骐特别诚恳地说,“我也知道那条线路您经营了那么多年,路熟人也熟,肯定舍不得。您当初同意转让给我我真是特感激您,真的,要不是因为您这个人重情重义,看在跟我父亲十几年交情的份上,哪儿会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呢。”   “嗯,”老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跟你父亲那可不是十几年啊,那得二十多年啦!”   “那谢谢孟叔照顾。”司骁骐非常机灵地举起酒杯,在老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口把酒倒进了嘴里。   “照顾肯定是要照顾的,”老孟慢慢悠悠地抿一口酒,“可是小司啊,叔手底下也有几十号子人要吃饭啊。”   “那是那是,”司骁骐痛快地点头,“您说,咱们可以商量着来。”   “这条线还有4年,咱们按月转吧,你看一个月一万三怎么样?”   司骁骐心里猛地一沉,之前初步跟老孟谈的时候大概是一万,这两三天的功夫一下子就涨了三千。当然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他说一万三就是一万三,这里面总要有点儿压价的空间,但压到极限也就是一万一千五了。   “叔……”司骁骐作出万般为难的样子开始打价,“还是一万吧,您看我注册资金都是借的,我朋友卖了房帮我垫的款。”   老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桌子上的菜,他举着筷子指指一盘子“松鼠鳜鱼”说:“来来来,吃饭,这菜都凉了。我跟你说啊,这家的菜我跟你爸爸都最爱吃了,厨师长可干了有年头了,当年我跟你爸爸第一次来的时候……”   司骁骐的心直接就沉到了底,凉冰冰的。   ***   一餐饭,从七点吃到夜里十点,恨不得连宵夜都一并解决了。   司骁骐在酒店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丢给司机一百块钱报了个地址恭恭敬敬地把老孟送上了车,再目送车子一路开走,直到几乎看不到影子才脚下一软,直接就往地上坐下去。   乔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连拉带搀地把人扶到街边的花坛边坐在花池子边上坐下,背后是一株灌木,坚硬的木枝戳着后背,有点儿刺痛,但是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   “怎么样大哥,晕得厉害吗?”乔鑫把司骁骐衬衣的扣子解开两个,满是担心地说,“你喝得太多了,我说了我来喝你干嘛还逞强?”   司骁骐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   乔鑫抬高嗓门叫来站在酒店门口的服务员,让他去买两瓶矿泉水送过来,然后扶着司骁骐一点点把水喝下去。司骁骐本来胃里就空,喝了酒之后更难受了,他忽然跟乔鑫说:“你去给我买两个面包吧。”   “去饭店买碗面条都比面包强,”乔鑫说,“哥,我去给你叫点儿吃的吧,咱不就在饭店门口呢吗?”   司骁骐摇摇手:“我想吃面包。”   乔鑫决定不跟喝醉的人较劲,他招手叫来服务员让他扶着司骁骐,张望了一下发现街对面有家“面包新语”,于是过去满店转悠一圈儿买了个最贵的。   司骁骐接过来咬了一口,皱皱眉:“真难吃。”   “大哥,”乔鑫翻个白眼儿,“本来你不爱吃面包,这还是他家最好吃的一款呢,菲菲就喜欢这个。”   “不好吃!”司骁骐坚决地把留着一个硕大牙印儿的面包塞给乔鑫,“拿回去给你老婆吃。”   “我真谢谢你!”乔鑫磨着后槽牙说。   司骁骐盯着路灯看了半晌,直到把眼睛盯得花成一片,又酸又痛泪水横流之后忽然说:“小乔,我想去看看萧晨。”   “萧大夫上班呢。”   “我就是要去看他上班。”   “大哥你没事儿吧,”乔鑫恨不得抓住司骁骐的肩头使劲儿晃悠晃悠,“就你这一身酒气地晃悠进去,人家没准还以为你是酒精中毒去抢救的呢。大哥你快别给萧大夫找麻烦了,到时候他还得照顾你。再说,万一你当场……啊,抓着人家就亲怎么办!”   “哦。”司骁骐应一声,耷拉着脑袋坐在街边,弓腰缩背的。   夜不算很深,大都市的夏天晚上总是灯红酒绿的,那是年轻人的世界,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打扮得妖娆华丽,穿梭在这个城市里。他们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他们纵情享受着他们的夜生活。年轻的姑娘踩着尖细的高跟鞋笃笃地司骁骐身边走过,连目光都不屑于往他身上瞥一下。   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个街边醉汉,一个颓废消沉的失败者,他弯腰驼背的身影宣告着他的失败和落魄,他满身的酒气彰显着他的颓废和软弱……他不值得他们费心去看一眼!但没人会知道,这个人仅仅在一年前还衣着光鲜地开着宝马出入各大娱乐场所,也曾经随手就扔下数万元作为“打赏”。   那一切都过去了,这个人的过去连同他的荣耀与荒唐全被碾压碎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的未来和他所有的挣扎与努力,现在只会属于一个人。   “我要去看看萧晨。”司骁骐抬起头,目光逐渐凝聚在一起,他清清楚楚地对乔鑫说:“我要去看看萧晨。”   ***   乔鑫和司骁骐是走到安海医院的。   司骁骐说要散散这一身的酒气,让自己清醒点,乔鑫也并不反对。两个人沿着大街慢慢地往安海医院走,一边走一边聊聊过去的生活,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说到了未来。   “大哥,你真的要租老孟的那条线吗?”   “要租!”司骁骐点点头,“老孟开价虽然高,但是比我们自己去跑还是要便宜多了,而且那条路很熟,程子之前也跑过,这样会省事很多。”   “可是一个月一万一千五,还是贵了。”   “没办法。”司骁骐叹口气,这个价位的确是贵,但这已经是能砍下来的极限了,为了这不到两千的差价,司骁骐都快给老孟磕一个了。   “这老家伙真是鸡贼,”乔鑫气哼哼地说,“我还想着怎么也那么多年了,好歹也别太黑。”   “别傻了,”司骁骐轻轻笑一声,“他又不是你爹妈,凭什么照顾你?说白了,照顾是‘情分’不照顾是‘本分’,人家又不欠你的,做生意嘛,争取利益最大化永远是首要目标。”   “可是,一万一啊大哥,咱们一个月的营业额才多少?”   “谁家生意起步的时候都是赔的。”司骁骐深深吸口气,抬头看看墨蓝的夜空,努力用轻快的语调说,“据说当年我老爹起家的时候,两年就把整个家都赔光了,最后弄得我奶奶差点儿卖了祖宅替儿子还债……最后还不是好起来了。”   “容我提醒一句,大哥您可没有祖宅可卖。”   “所以我一点儿后顾之忧都没有啊!”司骁骐豪爽地仰头大笑起来,“了不起老子接着住你的地下室,接着开公交去,没老婆没孩子的,我又饿不死。”   乔鑫想了想,也乐了。   真是,最坏能坏哪儿去,不就是再把那七百多万败光吗?那房子本来就是司骁骐的,他愿意怎么败就怎么败,了不起一切回归原位。再说,自己还有一个小饭馆呢,将来大哥即便真没钱了,靠着这个小饭馆都能把日子过下去。   哥俩很快把那一万一千五丢到了脑后,一起嘻嘻哈哈溜达进了安海医院的大门。   已经快十一点了,医院急诊室里忙翻了天了。大概是碰上一起打架斗殴的,急诊大厅的椅子上坐着十几个满身挂彩的半大小伙子,不是脑袋破了就是胳臂上有血口子,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对骂着。三五个警察压低声音呵斥让他们“闭嘴”,不要干扰其他病人。   乔鑫和司骁骐沿着墙边走过去,远远地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张望。2诊室的门大开着,里面并没有人,估计萧晨正在缝合室忙着。   司骁骐拽拽自己的衣服,刚刚坐在花池子边上,裤子上蹭了土,这会儿在光线明亮的大厅里看起来特别显眼。他弯腰用力拍拍身上的土,再呼噜呼噜头发,揉了揉脸。在乔鑫极端震惊和诡异的目光下,四平八稳地往缝合室方向走过去。   司骁骐站在门口,透过半开的房门往里张望一眼,萧晨果然在忙,他的白大褂上又染了血迹,蓝色的口罩罩住了半张脸,一双眼睛定目凝神地看着病人。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胳膊上有一条十几公分长的刀口,萧晨正在给他做缝合。   司骁骐静静地看着,他就喜欢看萧晨工作时的样子。特认真,特投入,眉头紧锁眼珠子都不带错一下的,这会儿如果自己胆敢凑过去跟他说话,一准儿要被骂,没准儿还会被保安拖出去……   萧晨骂人时可凶了,不带脏字可绝对不给你喘息的功夫,他能一口气说七八个长句子把你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萧晨还会点穴,你要把他气疯了,他才懒得跟你废话,直接就上手,什么尺神经寸神经,绝对让你妥妥地趴下起不来   ……   可是啊,老子就他妈稀罕他这款,简直了!   司骁骐砸砸嘴,觉得上天入地简直不能再找到第二个这么合自己心意的人。   ***   萧晨用镊子夹着线头打个结,慢慢地直起腰,他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早知道今晚能忙成这个死样子,早晨起来就不应该那么卖力,死小鸡是爽了,自己简直要被“腰斩”。   等他抬起头,一眼就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司骁骐站在那里,旁边还有那个冲自己笑得一脸诡异的大花胳膊。萧晨带着病人离开缝合室,从司骁骐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冲司骁骐扬扬一侧的眉。   司骁骐摇摇头,伸手指指警察,那意思是“我没事儿,你先忙你的。”   萧晨有点儿疑惑地把病人交给警察手里,又去分诊那里看了看,还有一个需要缝合的,已经带去李大夫那里了,自己暂时可以偷出十几分钟的空闲来。萧晨快走几步来到司骁骐身边,摘下口罩问:“怎么了?”   “忙啊。”司骁骐所问非所答地说。   “啊,有点儿,”萧晨上下扫量司骁骐一圈儿,“你怎么了?”   “萧大夫没事,我大哥就是想你了。”乔鑫在一边嬉皮笑脸地说。   萧晨的脸腾的就红了。   司骁骐非常严肃地点点头:“嗯,我就是想你了。”   “你……你闲的吧。”萧晨有点儿结巴,他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   “我办完事儿了,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不打扰你。”   “哦,”萧晨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说,“我买了速冻饺子在冰箱里,你一会儿煮点儿吃。”   “咱家没火,你忘了?”   “我还买了电磁炉!”   “哇塞!”乔鑫在一边叫起来,“简直了大哥,我居然一直都没想起来给你那屋放个电磁炉。”   司骁骐没理乔鑫,只是看着萧晨。   萧晨想了想说:“回去早点儿睡,我今天把空调清理了一下,可以开了。别开太凉,差不多就行了。”   司骁骐再点点头,然后扭过头去看着乔鑫,目光冷得要冻死人:“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啊?啊!”乔鑫瞬间反应过来,他冲萧晨笑成一朵喇叭花,然后非常狗腿地说:“萧大夫我马上就消失,马上!”说完,真就一道烟儿地跑了。   等乔鑫跑了,司骁骐才压低声音凑近萧晨问:“很累?”   萧晨斜眼盯着他,没吭声。   “你说你,在下面你喊累,在上面你也喊累,那你要在哪里?要不……在中间?赶明儿我在屋里按个吊……”   “闭嘴!”萧晨低喝一声,“你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赶紧滚!”   “没事儿,”司骁骐笑一笑,“我就是想看看你。行,你忙你的我先走了,明天下班早点儿回家。”   司骁骐不磨叽,说走就走,挥挥手就真的招呼着乔鑫走了。留下萧晨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面红耳赤地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却噙着一丝笑。   孙婧端着托盘,站在大厅的另一端,傻傻地看着萧晨。   ☆、第三十七章   司骁骐昂首挺胸地走出安海医院急诊大厅的门,乔鑫跟在后面无比崇拜地看着自家大哥步履稳健、风神潇洒,正想感慨一句“大哥酒量见长”啊,就看司骁骐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急诊室门口的台阶上。   “妈的,还是有点儿晕!”司骁骐大喘几口气说,“小乔,先坐会儿再走。”   “哥……你不能坐这儿挡道儿啊。”乔鑫无可奈何地去拖司骁骐,“好歹挪个地方,没看见这儿写着急救通道吗?”   司骁骐懒洋洋地被乔鑫拖着挪到了旁边的一把长椅上,两个人坐下来,仰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伸长了腿,毫无形象地瘫在那里。   过了半晌,晚风吹得司骁骐都有点儿犯困了,他忽然听到乔鑫有点儿迟疑地问,“哥,你认真的?”   “什么认真的?”司骁骐的脑子还是有点儿晕。   “跟萧大夫啊,”乔鑫这个问题憋了很久了,总算是找到机会问出来,他俩眼烁烁放光地看着司骁骐,急切地想要问个答案出来。   “什么叫‘认真’什么叫‘不认真’?”司骁骐看着头顶的路灯,那里有一团嘤嘤乱飞的飞虫,看似混乱却有某种规律可循。   “你是想跟他玩玩,还是……”   “你什么时候见我‘玩’过了?”司骁骐笑着说,“明明我每次都挺认真的。”   “你的‘认真’就没有一次靠谱儿的!”乔鑫一拍巴掌说,“你看你上次,跟那个画画儿的,我都那么提醒你了,你还那么傻逼……”   “乔鑫你不懂,”司骁骐打断乔鑫的吱哇乱叫,很认真地说,“我们这样的人跟你们不同,我们要更难些……真的太难了。不过就是因为太难了,所以逮着个机会就不能放过,你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啊,万一这次我抄上了呢?”   “那万一这块云彩它不下雨呢?”   “不下雨就再等下一块呗。”司骁骐无所谓地说,“这事儿就跟买彩票一样,除非你不想发财,否则就得一次次去碰运气。”   “万一这一辈子都没中奖呢?”   “乔鑫小朋友,你能盼你哥哥点儿好吗?”司骁骐坐起来看着乔鑫,笑骂道,“告诉你啊,我中不了奖我就祸害你去,反正不能让我一个人郁闷着。”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别打岔!”乔鑫板着脸问,“万一这次又没中奖呢。”   司骁骐又靠回椅背上,看着头顶乱飞的蚊虫,越看越觉得其实它们飞得一点儿也不乱,挺有规律的,就好像自己的心一样。一开始是挺乱的,公交公司的事儿、安捷的事儿、萧晨的事儿、干妈的事儿……总之乱七八糟简直烦死人,那会儿一看酒瓶就想抓起来喝,喝不了两口都挂了,不过挂了也有挂了的好,至少不烦了。   可现在再看看,其实有什么可乱的呢?该辞职辞职,该跑路跑路,该抓在手心里、锁在怀里一辈子不放开的,自然也不能让他溜了。   “你说没中奖啊……”司骁骐慢慢地说,“要是没中奖的话我还可以颁奖嘛。”   “颁……颁奖?”乔鑫的脑子有点儿绕不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不让我中奖,我可以让他中奖嘛。”   “你这是要死缠烂打、老脸厚皮地倒贴啊!”   “怎么着?”司骁骐得意洋洋地斜眼看着乔鑫,极其不要脸地说“你大哥我这样的贴着他难道还亏了他不成?你说,我哪儿不好了?”   “好!”乔鑫一挑大拇指,“您哪儿都好!赶明我给您包一个粉色的包装纸,再系一个大红蝴蝶结给萧大夫送去,这算年终奖。”   司骁骐一拍乔鑫后脑勺:“走了,别贫了。”   乔鑫站起身跟着司骁骐慢悠悠地往家走,走着走着,他忽然说:“大哥,今晚萧大夫什么都没问。”   “啊?”司骁骐没听明白,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乔鑫。   “他问你是不是喝多了,还嘱咐你回家吃点儿东西,开空调不要太凉……”乔鑫认真地看着司骁骐,眼睛里有某种激动的情绪,“萧大夫说了那么多,可他一句都没问你‘生意怎么样’,‘能不能挣钱’,‘什么时候可以开业’之类的。我记得以前那个画画儿的,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问题,咱哥儿俩跑趟活儿他都能把成本和净利润问个一清二楚。”   “这些啊,”司骁骐微笑着说,“萧晨他永远都不会问的。”   ***   萧晨不问并不意味着他不关心。   天气越来越热了,安海市的夏天温度不算太高,但是气候湿热,整天跟洗桑拿一样难受。萧晨把自己的车开去4s店做了保养,还清洗了空调,然后在某个晚上顺手把车钥匙丢给司骁骐。   “你一个做生意的,还是开运输公司的,居然都没有一辆车,太寒酸了吧。”   司骁骐握着车钥匙也不跟萧晨客气,只是把人揪过来搂在怀里啵一口说:“谢谢。”   司骁骐开车非常小心,他以前开宝马的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惜”,宝马车身上到处都是划痕,光反光镜就换过好几个。他还把那辆车借给别人开,有好几次竟然死活想不起来借给谁了。可现在开萧晨的这辆小锋范的时候,简直就跟开了一辆迈巴赫一样,停车都规规矩矩地只停在合法的停车区域,这要让他老子看见,肯定觉得自己的混账儿子总算懂事儿了。   乔鑫有一次想开车去税务局,来回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司骁骐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乔鑫气的哇哇叫,嚷着:想当年爷开你的宝马都跟开奥拓一样,这一十几万的锋范怎么就被你宝贝成这样?   骁骐淡淡地说:“我乐意!”   萧晨不知道司骁骐的买卖运作到哪个阶段了,他只是发现这人回家越来越晚,出门越来越早。有时候他想,如果自己是个朝九晚五的白领,恐怕这一整天都看不到司骁骐的人了,这么一想,便又觉得自己这工作时间也没那么坑爹了。   不过他听能理解的,做买卖,零起步,想想就知道肯定难得不行。多少证要办,多少情要还,多少礼要送!更不要说还得租房子、租车子,还得租场子跑线路……萧晨偶尔听司骁骐回来念叨,说不了两句就觉得那些东西对于他而言就是天方夜谭,简直跟天体物理学一样难懂。再看看司骁骐疲惫的脸色和被汗湿透的衬衣,总是有点儿心疼。   这天萧晨休息,早晨七点的时候忽然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地往身边摸了摸,一个温热的身体在床的另一边——这人今天居然没出门!萧晨往司骁骐那边靠了靠,觉得自己还能再睡几个小时。   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快11点了。萧晨坐在床上,身边已经没人了。他揉揉眼睛,奇怪自己的睡眠质量竟然这么好了,一个大活人起床、洗漱、出门,自己竟然浑然不觉。似乎自从两人同居以来,“失眠”就渐渐远离了,尤其是最近。   其实最近司骁骐并不怎么在家,他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开个客运公司要办理十几二十个证,如果一切顺利都需要至少四周,中间随便哪个环节有问题都进行不下去。司骁骐想赶在九月开业,这段时间就格外的忙乱,以至于几乎拿家当了旅店,每天回来只是洗个澡,然后抱着已经睡着了的萧晨睡一觉,第二天再出去跑一天。   可即便如此,萧晨依然睡得很好。每天在外面吃点儿东西回家,屋子里有他熟悉的气息和感觉,他会看会儿电视、看会儿书,或者上会儿网,然后洗个澡睡觉。跟以前在七家桥时的生活状况一模一样,却更让人踏实和满足。   萧晨觉得,自己这个命真是有点儿“贱”,明明有舒服的一室一厅不住,非要跑来缩在半地下室,阴暗潮湿,逼仄压抑,却居然甘之如饴。萧晨环视一圈儿,这个小小的房间,最初来的时候空荡荡的,现在已经逐渐被自己的东西填满了。   东侧墙边有一个他从宜家买来的小架子,上面堆放着他的书,一摞摞的压得架子的隔板都有点儿弯;架子旁边是司骁骐的桌子,原来那上面只会放着不知道隔了多少天的快餐盒,现在上面有笔记本电脑和小台灯,甚至还有一套小小的茶具。当初自己把这套茶具放上去时,司骁骐对着酒盅一样大的茶杯笑了足足十分钟,他说“萧晨,这应该就是装逼的至高境界吧?”   “你别喝啊。”萧晨当时是这么说的,然后动手沏了一壶铁观音,浓郁的香气在小小的地下室里经久不散,给司骁骐馋得不行,最后可怜巴巴地央求:“让我尝一口好吗,就一口。”   “这么装逼的东西你怎么能喝呢?”萧晨慢悠悠地呷一口茶,唇齿留香。   “哼,不装逼爷也能尝着。”司骁骐坏笑着把萧晨按倒在床铺里,不由分说地吻住他的嘴,滑腻火热的舌尖在萧晨的嘴里不急不恼地扫了一圈儿,然后心满意自地退出来说:“嗯,这茶真香。”   沙发旁边有一张小桌,上面是萧晨拿来的一个微型音响,没事儿的时候他喜欢听点儿音乐。司骁骐撇撇嘴,拿腔拿调地说:“萧晨,咱们能不那么小资吗?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买罐巧克力?不是说,‘下雨天,巧克力和音乐最配了’?”   萧晨不吭声,只是在某天他把司骁骐压倒在身下时顺手用遥控器开了音响,节奏感十足的打击乐立刻流泻而出。那次的感觉,司骁骐这辈子都忘不掉,从此深深地爱上了萧晨的小音响。而萧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熟了,自己在个小屋子里住了只有短短的两个来月,可是已经熟悉得好像住了半辈子那么久。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萧晨还觉得住起来挺舒服的。   可是,竟然有点儿担心。   萧晨搓搓自己的脸,曲起膝盖坐在床上仔细分辨自己的心情。他有点儿担心和不安,这种熟悉感他曾经有过一次,他知道那感觉有多美妙,可就是因为太美妙了,等到失去时他几乎为此付出所有的的情感。那是一种灵魂被撕去的痛楚,看不到血肉,但是痛得人不能呼吸。   把赵凯赶走的时候,萧晨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我会遇到一个更好的。”   现在,司骁骐就在自己身边,他会是那个“更好”吗?这次,自己的判断会是正确的吗?   就在萧晨神游的时候,门打开了,司骁骐拎着一塑料袋的快餐盒走进来。   “醒啦?”他回手关上门,“你可够能睡的啊,这都几点了?”   “你今天不出门?”萧晨挠挠头发,掀开薄被下床,摇摇晃晃走进浴室洗漱。   “今天不出门,”司骁骐在外面嚷,“爷今天休息一天在家专心陪老婆。”   浴室里的水声一下子停了。   “我今天休息一天在家陪我男人。”司骁骐非常“聪慧贤淑”地改了口,水声又响了起来。   萧晨擦着头发出来时,司骁骐已经在桌子摆满了饭菜。他掰开一双卫生筷跟萧晨说:“快来吃,我都快饿死了,本来想等你睡醒了带你出去吃的,谁知道你睡得跟死猪一样。”   萧晨自动忽略掉“死猪”这个不怎么动听的称谓,接过筷子问:“你最近不是特忙吗?陪我干嘛,该干嘛干嘛去,别在家里乱转,转得我眼晕。”   对于萧晨自然而然地说出“家里”这个词,司骁骐很满意。他说:“萧晨,知道现在几月了吗?”   萧晨对这个二百五式的问题置之不理。   “八月!”司骁骐笃定地说,“今天已经八月十五号了,再有不到一个月我的安捷就开张了。”   萧晨停下筷子,诧异地问:“那么快?”   “嗯,”司骁骐点点头,“其实真的挺顺利,本来我还以为会拖到十月,没想到真的能按计划开业。”   “祝贺你!”萧晨跟着笑起来,“这是好事,值得庆祝一下,我请你吃饭。”   “萧晨,”司骁骐搂着萧晨的肩头,笑眯眯地说,“今天我要跟乔鑫要碰个头,顺便商量点儿事,索性咱们就一块吃吧。”   “我干嘛去?你们商量公司的事儿,我去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说起来要是没有你帮忙,那公司还开不起来呢。”   “那些东西我也不懂啊。”萧晨拒绝着。实事求是地说,关于司骁骐的生意他并不想过问更不想插手。他多少有点儿顾虑,因为他太清楚“经济问题”能给人际关系带来怎样的伤害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能“共苦”的,却鲜少有能“同甘”的,他希望自己和司骁骐之间保持着最单纯的关系。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决定,离司骁骐的公司越远越好。   “萧晨,”司骁骐从萧晨的手里把筷子丢在桌子上,他说,“我想带你去,除了今天要跟乔鑫碰头以外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   “什么?”萧晨有点儿奇怪,他很少看到司骁骐那么认真的样子。   “今天……日子有点儿特殊”司骁骐慢慢地说,“我想要带你去看一个人。“   “什么人?”萧晨问,他从司骁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自己长期以来既害怕又盼望的。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说不上到底为什么,就是觉得今天这个日子和眼前这个人,会让他的生活整个儿颠覆了。   ☆、第三十八章   司骁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执拗地说:“萧晨,跟我一起去吧。”   这话说的太诚恳,萧晨从未见司骁骐如此认真严肃过,仿佛是要把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交托出去一样。萧晨在司骁骐炽热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点了头。点完后,一颗始终七上八下的心也就放下了。凡事都是这样,没确定前会有种种猜测,每一种猜测都会把人指引向未知的将来,正是这种未知让人恐惧;可一旦做了决定,未然就变成了必然,路便清晰无误地展现出来,除了走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反倒踏实了。   “那我们吃完饭就走!”司骁骐又把筷子塞回萧晨的手里,自己去开另外一个饭盒。萧晨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饭粒,心想司骁骐这人的心可真是大。不过,这样真好,萧晨跟着往嘴里扒拉两口饭,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敞开了。   两个人收拾利落出门时,司骁骐看见萧晨穿了件黑色仔裤和白灰两色的t恤衫,他拽开柜门又翻出一件t恤衫丢过去:“穿这件。”   “干嘛?”萧晨接过那件衣服,这件衣服是淡粉色的,非常非常浅的粉,很雅致的颜色。但他不太喜欢这个颜色,总觉得穿起来娘们兮兮的,其实萧晨的皮肤很白,穿这种颜色干干净净的很好看。   这件衣服说起来还是司骁骐买的,七月底的时候,司骁骐去买了两件衬衣。因为总要跟人吃饭或者谈一些生意上的事儿,穿t恤衫不太合适。司骁骐买衣服特别简单粗暴,进店直奔男装柜台,走进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指定尺码后挑几个中意的颜色直接打包带走。那次他也是这么干的,等服务员给他装袋时,他忽然一眼就看到模特身上穿的一件淡粉色的t恤衫,在顶灯的照射下颜色柔和得让人看了心都软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司骁骐就是觉得这件衣服穿在萧晨身上一定好看,于是一起打包带回来。萧晨很高兴地说谢谢,穿了一整天让司骁骐过足了眼瘾后就再也没穿过,不过司骁骐并不介意,他只要看见萧晨穿上是什么样子就满足了。   萧晨在司骁骐的坚持下换上这件衣服,配上黑色的修身牛仔裤,司骁骐被迷得晕晕乎乎非要过去把人家刚穿好的衣服再扒下来。   “你到底出不出门的?”萧晨被压在沙发上,喘着气问。   “嗯……”司骁骐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了起来,伸手拽起萧晨不甘不愿地说,“走吧。”   萧晨站起来胡噜胡噜头发,忽然发现司骁骐也穿了条黑色的牛仔裤,不同的是他套了件黑色的t恤衫,浓重的颜色压得他身上那点儿油滑的流氓气息都淡了很多,看起来竟意外的“正经”。   萧晨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说:“你穿黑色不好看。”   司骁骐拽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禁脏,省得你天天让我洗衣服。”   萧晨坐进车里的时候敏锐地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他瞥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后座心里直叹气。送花这种事儿,只适合用来追女孩子,说真的,与其在后备箱藏一箱子红玫瑰,然后故作神秘地得瑟给自己看不如藏一箱子病理切片图册,估计自己能更高兴一些。   萧晨不想打击司骁骐的积极性,他只字不提越来越浓郁的玫瑰香,只是跟司骁骐闲聊。两人开着车一路向南,穿过城区,穿过四环路,继续向南。随着车窗外的视野越来越开阔,车辆越来越少,萧晨也渐渐沉默下来。   再继续向南开的话,就是万安公墓了。   司骁骐把车子停在陵园门口的停车场,然后打开后备箱,里面果然有一纸箱的红玫瑰,大朵大朵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烈焰的颜色和浓郁的香气冲淡了陵园里肃杀的气氛。   “我妈最喜欢红玫瑰,所以我每次都买红玫瑰。”司骁骐把箱子抬出来,然后砰的一声关上后备箱,接着说,“可我爸爸最讨厌红玫瑰,他喜欢白玫瑰……可我妈又不喜欢白色的花儿……你说这俩人怎么就能和和睦睦地过了几十年呢?”   “总有一个人愿意顺着对方吧。”萧晨说,心里沉甸甸的。   “那倒是,”司骁骐咧咧嘴说,“我爸每次惹我妈生气都会买一箱子红玫瑰,家门口花店的老板都认识他了,买花打七折还不收包装费。”   司骁骐把纸箱抱在怀里,又从车厢里拎出两瓶金六福,然后冲萧晨努努嘴说:“走吧!”   萧晨把那两瓶酒接过来拎在手里,点点头:“走吧!”   ***   司骁骐把墓碑擦干净,黑色的大理石上沾了一些鸟粪,他擦了擦没擦掉,于是转头想去找点儿水冲一下。萧晨走过来拿张面巾纸垫着抠了抠,很快就处理干净了。   “你的洁癖好啦?”司骁骐笑呵呵地说,“我都没敢让你动手。”   萧晨没吭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骁骐把箱子里花捧出来,全是长茎玫瑰,整整齐齐地围着墓碑铺了一圈儿,然后又拧开酒瓶子,倒了半瓶在墓碑前。等这一切都做完,他拍拍手拉着萧晨一屁股就坐在了墓碑跟前。   “你看,这是我爸。”司骁骐指着墓碑上的那张小小的照片说,“是不是特帅?他们都说我像我爸。”   “我觉得你有点儿像你妈妈。”萧晨仔细比对了一下,“人家都说儿子像妈。”   “我哪儿有我妈好看!”司骁骐不无遗憾地说,“我要是长得随我妈的话我就进军影视界了,保准一炮而红。”   “你妈妈真漂亮!”萧晨叹息一声。   照片上的男子浓眉大眼,看起来就很强悍的样子,女子温婉可人,眉眼盈盈的一看就是江南女子。照片上的两人很年轻,萧晨看了一眼生卒年份,两个人去世的时间相差不到一年。   “司骁骐……”萧晨冷笑着问,“我要没记错的话,当初你说你妈在你两岁的时候就死了。”   “啊?”司骁骐咳嗽了一下,讪笑着说,“那个……,哎,你听我说啊,我妈是南方人,特秀气。当初我爸娶到我妈的时候他们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怎么这么说,”萧晨懒得跟他翻旧账,忍不住笑,“其实你爸爸也挺帅。”   “当然!”司骁骐挺了挺胸脯,“我像我爸爸。”   话题到这儿忽然就断了,萧晨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司骁骐只想静静的陪陪父母什么都不想说。于是两人就抱膝坐在那里,看一朵白云慢悠悠地从头顶飘过去,远处有风穿过松林的声音。   “萧晨,”司骁骐忽然说,“我爸死于肝癌,死的时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你要看了保准都不相信跟照片上是一个人。他死了之后不久我妈也死了,她身体本来就很差,一直有慢性肾炎。其实那病也要不了命,只是我爸走了,她觉得一个人没意思。”   萧晨轻轻地说:“两个人在一起习惯了,分不开的。”   “嗯,你信吗,他俩居然是小学同学。那会儿我姥爷从部队转业回安海,把我妈妈带回来了。她跟我爸在一个小学,同班同学,那会儿我爸天天欺负她,揪她的小辫子……”   “多好,”萧晨叹息道,“这就是一辈子,真正的一辈子。”   “是啊,所以我妈走的时候我都没哭,我知道我妈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我爸一直在一起。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能实现也不容易啊。”   萧晨点点头。   司骁骐又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萧晨说:“你看,都到这儿了,你就不说点儿什么吗?”   “你让我说什么,”萧晨也歪着脑袋看着司骁骐,“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么?”   “没有!”司骁骐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摇摇头说,“我一点儿也不想给你机会,我怕你拒绝。”   他伸出手臂,一把搂住萧晨的肩头,对着墓碑非常认真地说:“老爸老妈,这位是萧晨,安海医院的医生。28岁,未婚,有车有房,其他的一概不知……”   萧晨忍不住乐了。   司骁骐接着说:“这人毛病挺多,有洁癖、嘴损、会点穴打人、脾气也不算太好。”   萧晨点点头;“你对我意见还挺大。”   “嗯,大了去了,”司骁骐皱着眉故意看了看萧晨的脸,然后点点头,“不过……我乐意。”   萧晨笑一下,默默低下了头。   司骁骐继续说:“总之,就是这么个人,我今天带来给您二位看看。目前呢,我打算追求他一下,能不能追到手还不知道。您二老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儿子一下呗,这样您二位在那边也能安心些不是吗?”   萧晨挑挑眉,心里想:“司骁骐,死者为大,你把你父母都抬出来了,果然就没打算给我拒绝的机会啊。”   司骁骐顺手从墓碑跟前抽出一支红玫瑰举到萧晨跟前,慢慢地说:“萧晨,我挺喜欢你的。”   这天不是休息日,墓园里人很少,四下里静得可以听到风溜过去的声音。但萧晨其实什么都听不到,他又快被自己的心跳声震聋了。他有种拔脚就跑的冲动,又想把那只玫瑰花接过来,心里挣扎成一团,慌得手都有点儿抖。   “我在告白又没打算强了你,你至于吓成那样吗?”司骁骐把花横放在萧晨的膝盖上,腾出手来胡噜胡噜萧晨的头发,“法律又没规定我喜欢你你就得喜欢我,你紧张什么啊,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我不是紧张,”萧晨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尽量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就是想,你也不怕把你爸妈给气着。”   “不会,”司骁骐一挥手,特洒脱地说,“你这样的一看就特靠谱儿,我以前那个才会把他们气着呢。”   “司骁骐,你这种告白的方式还真与众不同!”萧晨那点儿紧张慌乱的情绪立刻司骁骐的这句话扫得一干二净,满肚子的纠结只剩下又好笑又好气。   “我说真话呢,”司骁骐认真地说,“我跟你坦白交代啊,我以前交过几个朋友,不多,也就三四个吧。前两个是念书时交的,瞎玩,基本不算数。后来在我爸公司认识了一个,大四的实习生,后来那人出国留学去了;最后这个……呵呵,去年我走背字儿的时候,资产清算还没开始呢,他就跟我清算干净了。”   萧晨听着他说,只觉得那些都跟自己没关系,他也不关心,他只挣扎一个问题,到底要怎么回答他。   司骁骐住了嘴,看着萧晨有点儿呆愣的表情,然忍不住叹口气,把人拉进怀里抱着印一个吻在他额头上:“说了别紧张,我就是跟我父母说一声。我这不还没追到你呢么,放心我会继续追的。”   萧晨闭闭眼定了定神,睁开眼睛刚想说话,司骁骐就吻住了他,在他父母的面前。   “萧晨,”司骁骐离开萧晨的唇,轻松地说,“你别急,我又没逼婚。”   “就这样还叫‘不逼’?”萧晨歪着头,微微有点儿气喘,他说,“司骁骐,你到底管什么才叫‘逼’,你早就算计好了的吧?我就说嘛,来陵园还非让我穿件粉色的衣服。”   司骁骐笑得志得意满,这才像两口子嘛!当然,这念头打死他他都不会承认的。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想把咱俩的关系调整一下。”司骁骐握着萧晨的胳膊,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嗓音压住了风的声音。   “怎么调整?”   “我追你可以吗?”   “我可以说不行吗?”   “不可以!”   “那你问了干嘛?”   “礼貌上问一下,”司骁骐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比墓碑前的玫瑰花还灿烂。   “你打算怎么追?”   “做到你离不开我。”司骁骐说。   萧晨瞥一眼墓碑,觉得这个话题如果再继续下去,司家父母没准会从里面蹦出来抽死这臭不要脸的。   “司骁骐,咱们一定要在你父母跟前说这个吗?”   “当然!”司骁骐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当儿子的看上了一个人,想跟他一辈子过下去,当然要第一时间跟爹妈说了。”   “一辈子?”萧晨挑挑眉。当他听到“一辈子”这个词的时候,心里猛地一沉,他最怕这个词却也最盼望这个词。无论是谁说出这个词他都不敢相信,但却一直渴望有个人能把这个词变成现实捧给他看。   要不要试一次?萧晨问自己。   “司骁骐,”萧晨慢慢地说,“我不敢跟你说咱俩一定能‘一辈子’,那是哄十几岁小孩子的。咱俩加起来都快六十岁了,‘天长地久’这种话就别挂在嘴边了……”   司骁骐刚要张嘴说话,萧晨就伸出一只手竖在他跟前制止了他。他觉得自己心里逐渐轻松起来,一直以来纷乱纠结的心绪慢慢理顺、舒展。原来,只要有个希望在前头,自己就有勇气再试一次,大不了一切回到原地。   也是,有什么可怕的呢?这年头别说同性恋了,就连异性恋都“今天合明天掰”,医院内科门诊的“一枝花”一年能换四个男朋友,自己再跳一次坑能怎么着?   于是萧晨笑着说:“但是,司骁骐,我觉得咱俩可以以此为目标努力一下。”   司骁骐笑成一朵大喇叭花,兴奋地把脸红成一个西红柿,他说:“一切不以‘过一辈子’为目标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萧晨,你看我像那种流氓吗?”   “你说呢?”萧晨觉得这人能问出这种问题来,脸简直有……那么大。   ☆、第三十九章   萧晨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让他无奈:永不停滞的时间、无法挽留的情感和司骁骐的脸皮。所以他也懒得再跟司骁骐废话,只是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墓碑上的那帧小小的照片,照片里的那对人儿冲他笑得温和又慈祥。   “司骁骐,”萧晨盯着脚下的地面,低声说,“有些事情……我可能做不到。”   司骁骐刚刚把美人骗到手,心里正“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呢,冷不防被萧晨这么一句“做不到”惊住了。他大声嚷起来:“你不是吧萧晨,两分钟不到你就变心啦?”   “你嚷嚷什么!”萧晨拽拽司骁骐的胳膊,“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   “你说……不过咱们先说好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会儿反悔说什么都晚了。”   “我没法带你去见我父母。”萧晨干脆地说,“我爸爸有外遇,在我念高中时就跟我妈离婚了。我妈觉得我是她唯一的指望,她就巴望着我能出人头地,然后给她挣足脸面。可是……我大学时出柜,我妈就给我轰出来了。总之,我就是一个人……”   “谁说你是一个人的?”司骁骐打断萧晨的话,“我这么大一个活人不是就坐在你跟前儿呢吗?”   萧晨点点头:“对,你在呢。”   “其实我也不太敢去见你爹妈,你说我一个大男人,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要事业没事业,我怎么有脸去见岳父母……哎哎哎,萧晨!在我爹妈跟前不许打我啊……啊……哎呦!”司骁骐握着胳膊肘哀怨地说,“你就不能换个地方掐吗?”   萧晨收回手,忍着笑很爷们儿地说:“但是,司骁骐,在我可以做到的范围内,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不委屈。”司骁骐抱着胳膊肘笑得很甜蜜,“跟你在一起我一点儿不委屈。”   萧晨飞速地左右溜一眼,把人揪过来深深吻住。司骁骐从来没有想过萧晨居然有胆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一时之间愣住了。等萧晨吻了个十足十,手掌都滑进他衣摆里了才骤然惊醒。   司骁骐轻轻把人推开,攥着萧晨的下巴压低声音问:“萧晨,你这就算是答应了啊,那咱俩从现在开始就从纯洁的炮|友关系升级为纯洁的恋人关系了啊。”   那嗓音是萧晨喜欢的,很温厚,每一个音节都有分量,缓缓地流进自己的耳道里,一路慢慢流进心里,沉甸甸的带来温暖和踏实的感觉。   “嗯,我答应了。”萧晨点点头,伸手扯着对方的领子把人揪过来,一边嘟囔着“没亲完呢”一边又堵了上去。   肃穆寂静的陵园里,黑色的碑林下,两人静静地接吻,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甜蜜而欣慰。   等萧晨推开司骁骐时,两个人都有些喘息。   “咱俩……是不是有点儿太流氓了”司骁骐挠挠后脑勺,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何止‘有点儿’啊,果然近墨者黑。”萧晨感叹一声,站起身拽了司骁骐一把,“走吧,不早了。”   司骁骐握着萧晨的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刚迈开一步忽然就顿住了脚步:“卧槽,忘了大事儿了!”   “什么?”萧晨惊讶地看着司骁骐后退一步,正儿八经地双膝点地跪倒在墓碑前,脸色严肃异常。   “爸、妈,我今天主要是来跟您二位说件事儿的。安捷下个月重新开张,就选在九月十八号,当初安捷就是九月十八号倒闭的,所以我还有九月十八号开张,再说这个日子也吉利!”   萧晨站在司骁骐身后,看着他挺得板直的腰背和一头桀骜不驯根根直立的头发,听着他有力的声音,萧晨绝对相信这个男人能把安捷办成一家特牛逼的公司。   ***   回城的路上有点儿堵车,等回到乔鑫的小饭馆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夏天火锅店的生意不太好,里面只寥寥坐着两桌人,菲菲正在吧台后面算账。一看到两人进来便从吧台里出来冲着后面嚷:“大金子,哥他们来了。”   司骁骐挑了张最靠里的桌子坐下来,看看菲菲的腰身问:“最近怎么样?”   “没事儿,我挺好的。”   “别老在店里呆着,油烟大。”   “哎呦大哥,我真没事儿,我身体好着呢。”菲菲笑着从冰柜里拿出两瓶饮料放在桌子上,“我还想哪天跟着大金子去看看叔和婶呢,我怀孕的事儿还没跟二老说呢。”   “你可千万不能去啊,坟地那种地方对孩子不好。”司骁骐严肃地跟菲菲说,“别说还没出生了,就算出生了,三两岁以前都不应该去坟地。阴气太重,容易被妨着……”   萧晨看着这么婆妈的司骁骐简直被吓傻了。这货还兼职跳大神、看风水吗?   “大哥,”菲菲笑着说,“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你怎么跟老太太一样信这个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事儿,防着点儿总是没有错的,是吧萧晨?”   萧晨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一个合格的医生,对这个问题表示无力回答。   菲菲笑着点点头,乔鑫从后厨转出来,他招呼厨师做了几个菜,没一会儿功夫桌子上就摆着七八个菜,四个人坐下来开始吃饭。乔鑫一上来就跟司骁骐做工作汇报,萧晨在一边不吭声,只是听着。听了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冒汗了,从来没想过开一家公司竟然这么麻烦!   先去工商局核名,然后刻无数的章、再去银行开立验资户并存入投资款,跟着办营业执照、办公司组织机构代码证、办国税证、办地税、开设公司基本账户、办公司备案、报税……   萧晨一开始还能跟上乔鑫的节奏,不过很快他就开始专心挑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吃了。司骁骐听了一会儿发现萧晨闷头不响地吃饭,于是说:“萧晨,你说公司设在城东好还是城西好?”   “啊?”萧晨噙着一嘴的花生米从碗里抬起头。   “得有个办公地点,要不没法注册,你说在哪儿合适?目前我们比较中意城西。”   萧晨抓过一张餐巾纸来抹抹嘴,司骁骐的公司他本来就不想管也根本管不了,那些东西他听都听不懂更不要说提意见了。万一说错了话、出了个馊点子,贻笑大方倒是小事儿,给人带沟里了那才是罪孽深重。   “我不懂,你们自己定。”   “萧大夫,这好歹是你家的生意,你倒是上点儿心啊。”乔鑫冲司骁骐挤挤眼睛,笑嘻嘻地说。   “我家的?要不咱俩聊聊胸腔导流管的问题。”   司骁骐果断地把整盘子宫保鸡丁都拖到萧晨跟前:“来,吃你的饭。”   等一餐饭结束,司骁骐把车放在乔鑫店门口的停车场,带着萧晨慢慢往回溜达,走了没多久萧晨忽然说:“司骁骐,你客运公司有多少车?”   “呦,开始查账啦?”司骁骐嬉皮笑脸地说,“来,我给你报报。”   萧晨专心地听着,司骁骐口沫横飞地把公司的现状和未来的发展方向讲给他听,说到高兴处就手舞足蹈几乎要蹦上机动车道。   “司骁骐,”萧晨皱着眉打断他,“你公司为什么有至少三分一的车和人都不是你的?”   “那个啊,”司骁骐皱着眉有些无可奈何,“那些人都是老孟的,我接了他的线,就把他的车队也一起接下来了。人家也说了,手底下的人也要吃饭啊。”   “这样好吗?”萧晨有点儿担心,“我是不太懂这个,不过你开个新公司,里面将近一半的人都不是自己人,会不会有问题?”   司骁骐咂咂嘴:“这种情况肯定是有问题的,绝不是长久之计,但是目前来说我用老孟的车和人也是不得已,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成本。车队一开始挣不着钱,得先打点这一路的各个部门,得熟悉沿途的情况,还得联络两边的运输局,因为这条线算是转包……总之很麻烦,等这些都解决了,你还得给车做保养吧,还得给人家司机发工资吧,还得租场子挂客运站。所以啊,想见到回头钱得明年了,那七百多万,除了注册金剩下的大部分都扔在这里面了。”   萧晨默不作声地听着,越听越觉得真是难。他叹息一声:“真难啊。”   “挺麻烦的,不过倒也不难,”司骁骐笑笑说,“这些我很熟悉,从小我就看着我爸爸做这些,我了解这个行业,我也喜欢这些。喜欢就不难,再难也会坚持做下去。”   “风险很大啊。”   “当然大了,”司骁骐轻轻笑了,“但这样多刺激,四平八稳的买卖没意思。摊煎饼也能挣钱,可每天就在那里画圈儿有什么劲儿?我就喜欢跑路,开着车在路上,风景永远在变,每天的日子都不一样……我喜欢这种冒险。”   萧晨没说话,他能理解那种感觉,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很像站手术台,面对的每一个病例都是全新的挑战。将柳叶刀握在手里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次冒险,只是自己的赌注是健康和生命,只能赢不能输。   “萧晨,”司骁骐说到高兴处,忍不住手舞足蹈,“你看,等一切都顺了,明年吧,明年我开车带你走一圈儿内蒙。你休年假,咱们八月份去草原,不去那些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我带你去那些风景好又没人的地方。”   萧晨想想那画面,也笑了,他点点头说:“好,明年你带我去内蒙。”   ***   八月底的时候,司骁骐的新公司已经开始带着车队试跑了,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回到家里手机也响个不停。有时候萧晨听他在电话里跟程子说里程、说油耗、说过桥费什么的,就知道程子华应该已经开始带车了。中间有三天司骁骐压根就没回家,亲自带着赵宇新走了一圈儿安海到建水线,回来兴致勃勃地跟萧晨说这条线连接了好几个新开发的旅游景区,将来一定很赚……   萧晨听着司骁骐一点点勾画他的安捷,他有时候想司骁骐已经不再是一只死小鸡,成天趴在草垛上咯咯咯地磨嘴皮子。现在的司骁骐是一只蜘蛛,盘踞在一个极其错综复杂的网络中央,控制着每一条线路的走向。   什么时候他才会像他的名字一样成为一匹骏马呢?肆意驰骋奔跑。   萧晨对那一天还颇有些期待,所以他饶有兴趣地听司骁骐絮絮叨叨,也乐于见他每天忙得团团转。事实上萧晨自己也忙得晕头转向。   七、八月的夏天,都市里的人夜生活非常丰富,加之天气炎热,大家的脾气也不太好,每天的都有醉酒闹事、打架殴斗致伤的,尤其是夜里,萧晨算了算平均每晚要缝六、七个脑袋,他的白大褂每天都沾着血渍,都快换不过来了。   于是萧晨觉得自己跟司骁骐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甚至更糟,两个人白天基本碰不上面,等到了晚上,两个人都累的倒床就睡,完全没有剩余的精力去想别的。可是每天早晨,在对方的怀里醒来时又觉得分外充实,觉得生活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各自有各自的事儿,可目标总是一致的。   月底的时候,萧晨去找了温俊华。   温俊华看萧晨推门进来,二话不说就冲他伸出了手。   “干嘛?”萧晨笑着问。   “申请书啊,”温俊华说,“快九月了啊,赶紧交申请书,我好往医院报,审批还得审批一两个月呢,现在报上去明年一月你就能回来了。”   萧晨把一个信封交给温俊华,有点儿担心地问:“主任,您说我还能回来吗?”   “这会儿担心了,当初不是走的挺牛气的吗?”   萧晨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当初走的无比幼稚。现在时过境迁,整个人的心态都变了,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呢?为了赵凯,他差点错过了司骁骐,现在,没理由为了虚无缥缈的“可能”而错过自己钟爱的手术台!   即便,章天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即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是个同性恋”,又能如何呢?倒了的公司可以再开,丢的了东西可以再争,没有道理让别人操控了自己的人生。   萧晨记得那天在墓地里,司骁骐曾经说过:“乱七八糟谈了四个才碰到你……不过还好总算是碰到了。”   还好总算是碰到了,只要碰到了,之前一路的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也就都值了。   萧晨点点头:“温主任,我想回胸外一科。”   萧晨从温俊华那里出来后去敲了隔壁郭宏的办公室,郭宏正在看片子,眉头皱得死紧,喊了声“进来”,却连眼皮子都没掀。   “郭副主任。”萧晨笑嘻嘻地说。   郭宏嗤笑一声:“呦,急诊大英雄啊,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小破地儿?”   “我打了申请,明年可能回来。”   郭宏愣了一下,猛然站起来:“真的?”   萧晨点点头:“真的,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因为你说我要敢回来你就要‘弄死我’,我有点儿担心。”   “臭小子!”郭宏一拍桌子,“信不信我真弄死你!”   萧晨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去,“弄死我也得等我回来了才行,还不一定能批呢。”   “没问题的,”郭宏笃定地说,“张院本来就不愿意你去急诊,加上老温肯定帮你说话,这事儿估计十拿九稳。”   萧晨笑笑没说话,道理永远是这么个道理,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非常麻烦的。医院里的人员配备不是随便就能挪动的,自己走了,急诊就得有人填坑,而急诊……永远是最苦最累最不招人待见的科室。   回外科这事儿萧晨跟司骁骐提了一句,司骁骐只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你更喜欢哪个;第二,外科也那么忙吗。   “都很忙,整个医院就连太平间都忙得很呢。”萧晨笑着说,“想找个清闲的只能退二线了。”   “那不行,”司骁骐坚决摇头,“你不能退二线,忙就忙点儿吧,你喜欢就行。等以后公司上了正轨,我就没那么忙了,家里的事儿我来管就好了。”   萧晨忍不住笑:“你来管?一栋楼都不够你拆的,你上次用电磁炉煮包方便面都差点儿把电路烧了。”   “电路老化也能怨我?”   “电路老化不怨你,可是煮开水煮得锅都快干了就得怪你了。”   司骁骐抱着萧晨说:“真想去看你做手术啊,看电视里医生做手术都特帅。”   萧晨从床边的矮柜上拽过来一本病例解剖图册,随手翻开一页递过去:“喏,帅吗?”   司骁骐瞥了一眼,直接连人带书都给推下了床   ☆、第四十章   近墨者黑   九月初的一天,司骁骐跟萧晨说要“夜不归宿”几天:“我明天要去跑趟车,好久没跑远途了手有点而生。”   “你一个当老板的还要亲自上阵跑路?”萧晨心不在焉地问,两只眼睛没离开摊在自己跟前的一本解剖图册,那上面红的、白的、蓝的,一片色彩斑斓,一派惊悚血腥。   司骁骐最喜欢看萧晨专心工作样子,但最害怕看他那些血呼啦啦的图册。此时面对萧晨,他在“看”与“不看”之间挣扎得死去活来,最终“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小心翼翼地从后边抱住萧晨的腰,把脸埋在萧晨的肩胛上,撒赖地哼哼着:“我得熟悉熟悉路线啊,公司有好几条线路呢,我才跑了一半。”   “嗯,注意安全。”萧晨拿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做记录,那字写的,鬼都不认得!   “我要走四天呢。”司骁骐的手指努力往萧晨的裤腰里钻,屋子里的空调开到24度,微凉,适合做做“运动”。   “别闹,”萧晨拍拍司骁骐的手,“等我看完这章的。”   “它有我好看吗?”司骁骐成功地解开了萧晨的裤扣。   “真别闹!”萧晨果断拉开司骁骐的手,“我后天要去站台看手术,老爷子的台不做功课根本站不下来。你让我看完的,看完再说。”   司骁骐不甘不愿地松开手,三两步蹦上床,一手托着脑袋,一手翘个兰花指,娇声媚气地说:“萧爷,奴家等你呗。”   “嗯。”萧晨哼一声,十分的没有情调,十分的不懂得怜香惜玉。   司骁骐摸摸鼻子,只能十分没趣儿地趴下,觉得自己这一腔柔情全都倒进了泔水桶。他一边抱怨,一边恨恨地咬着枕头巾等萧晨一起共度良宵。可等萧晨终于在一张a4纸上天书般鬼画完,合上图册从小桌子边站起身来的时候,司骁骐的鼾声已经一路飙到了位于十楼乔鑫的房间里。   就连萧晨在他脑门上啃了一口说“晚安”都不知道。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司骁骐的手机就“滴滴滴”的响了,他第一时间把闹钟按停,低头看看萧晨。萧晨皱皱鼻子,把脑袋又往枕头里扎了扎。司骁骐小心翼翼地掀开薄被下床,在浴室里飞速地冲个澡,拿了小小的行李袋准备出门,临走前在萧晨的脑门上亲一口。   萧晨迷迷糊糊地说:“路上小心。”   “好。”司骁骐拎着袋子,左看右看,觉得真应该去买个宠物航空箱,然后把这猫连同整张床都塞进箱子里一起打包带走。   萧晨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门咣当一声响,翻个身继续睡了。   ***   司骁骐不在家,萧晨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之前借来的几本书看完。自从交了申请表,萧晨自动自觉地天天泡在外科看病历。温主任有事儿没事儿叫他过去站台,几乎把他的休息日全都占满了,对此他自然不会抱怨什么。做手术说到底是一门技术,一个月不上台手就会生,他这一走就是一年,温老头最担心的就是他拿不稳刀。   “萧晨,外科的竞争很激烈啊,你要没两手根本站不住脚。”   “我知道,”萧晨看着b超单子点点头。   “我让你回来是想让郭宏有个帮手,这……你明白吗?”   萧晨放下手里的单子,有些不解地看着温俊华。   “郭宏这个人啊,技术没得说,可是做人太直,有时候也实在是不给人留余地……你回来可以帮他一下。”   萧晨想起往事,心里一动,他问“说到这个,您后来没问过郭宏,章天启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走吗?”   “问了,他不说。”温俊华摇摇头,“我也劝过他,章天启的水平还是挺不错的,留在科里是个人才,但是郭宏的态度非常坚决。你跟他俩的关系都很好,难道就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萧晨摇摇头,想想那会儿,自己跟得了“受害妄想症”一样,成天担惊受怕总觉得章天启捏着自己的小辫子,心虚得不得了,哪里有心思去猜那俩之间闹得什么纠纷。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简直傻透了。   人就是这样,因为在意,所以处处小心、时时提防,仿佛稍有差池就是灭顶之灾。可一旦真的失去了,咬咬牙挺过去,再想想似乎一切也不过如此。所以现在的萧晨可以站在一个冷静而客观的立场,再度审视这段鸡飞狗跳的往事。   结论就是,不管那俩人闹的什么矛盾,自己跑去急诊躲起来简直傻到没药救了。   “算了,已经这样了。反正这两个人也不在一个科室,各自有各自的发展,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好。”温俊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总在惋惜本来可以搭个铁三角的。   萧晨从温俊华那里出来后打算绕去门诊,今天郭宏在门诊开专家号,肯定忙得底儿掉,自己可以溜过去看看病例。他刚走出住院部的大门,就接到了沈鹏的电话,沈鹏在电话那边哇哇地叫:“萧晨你在哪儿呢?”   “住院部门口。”萧晨揉揉眉心,预感到今天没法善终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沈鹏冲了过来,手里拿着手包:“你没事儿了吧?正好我也下夜班了,走,咱俩好久没聊天了,去我那儿聊会儿。”   “你不是又要拉皮条吧?”萧晨一想起那个小鲜肉就肝儿颤,现在的孩子实在太开放,自己已经奔三了,老了,经不起这个。   “说那么难听干什么?”沈鹏气哼哼地说,“人家夏子涵管你要钱了吗?再说了,人家哪儿配不上你,要样貌有样貌,要学历有学历,关键是年轻性格又好,你还有什么可挑的?”   萧晨忽然很有危机感,总觉得沈鹏这话的意思是“这事儿还没完”。   “沈婆子,”萧晨微微退后一步,警惕地说,“那孩子不会还……”   “想什么呢,自作多情!”沈鹏冷笑一声,“人家那样的还愁找不到男朋友?我也就是可怜你孤家寡人,才费那么大劲儿给你搭条线,结果你还不领情。”   萧晨长长地出口气。沈鹏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他一拳:“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又怎么了?”萧晨跟着沈鹏走到停车场,坐进了沈鹏车子的副驾驶座,系安全带的功夫问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兄弟一起吃顿饭赏脸吗?”   萧晨不敢吭声了,今天沈鹏吃了枪药了,火气太大。   “流火”里唐晓秋一个人在吧台后面上网,请的服务生在给客人调饮料。沈鹏带着萧晨直接上了二楼,找个临窗的沙发椅坐下来。   “我听说你申请回外科?”   “嗯,”萧晨点点头,接过唐晓秋端过来的茶,痛苦地发现又是梅子茶。   “为什么想回来了?”   “不为什么,”萧晨耸耸肩,这里面乱七八糟的往事自己都没有头绪,更没办法跟沈鹏解释,只好故作潇洒地说,“想回来就回来了,就是这么任性。”   “院里批了吗?”   萧晨摇摇头:“不知道,这事儿不到年底根本不会漏出风来。”   “回去……是你的意思还是老温的意思?”   “沈鹏,”萧晨打量了一圈儿沈鹏,觉得这人八卦的水平已经达到了一个历史新高,“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我听到点儿风声,不过……拿不太准。”沈鹏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跟萧晨说,“胸外现在可乱啊,你回去当心点儿。”   “胸外乱?”萧晨的心跳了一下,这个“乱”字往往包含了很多重的含义,从职场规则到人际关系。那些东西萧晨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实在懒得掺和其中,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急诊也挺好,虽然又苦又累,但就是因为没人愿意去所以反而“安静”——累的像条狗一样哪里有心思去“斗”?   如果回到胸外就要面对这个“乱”字,萧晨想,自己还是呆在急诊当条“狗”好了。   “你没听说吗?”沈鹏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晨,“你胸外出身的人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啊。”   萧晨想,最近自己除了工作就光顾着跟司骁骐“缠”了,压根没那个心思和心力去扫听这些“内幕”。他放下手里的杯子,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懒洋洋地说:“那你给我说说呗,胸外怎么了?”   沈鹏又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萧晨:“你的脑子是不是被狗啃了?”   萧晨勾勾嘴角,心说倒是没有被狗啃,不过有可能是被鸡啄了。   “温老头该退了吧,目前看起来温俊华退了就是郭宏上,年富力强、有职称有技术,这几年都是当后备培养的。”沈鹏掰着手指头跟萧晨说,“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萧晨翻个白眼,那意思是“你当我是白痴吗”?   “郭宏这几年都是区骨干你也知道吧,今年上半年申报的市级学术带头人……你也知道吧?”   萧晨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从某种层面上说也是晋升的必要条件。举凡走技术职称的,科研、论文、病案,那是一个都不能少,各种荣誉头衔更是能印满一张名片纸。郭宏一直是当做后备力量来培养的,早年间被折磨的几乎不成人形,终于一点点攒够了资历,申报的学术带头人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坐在这个位置上几乎就是官方默许的主任接班人了。   “没批!”沈鹏两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石破天惊一样吓得萧晨噌地一下就坐直了。   “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沈鹏看着萧晨的反应,总算是找回来了存在感,他得意洋洋地说,“还没公示,但是我告诉你,真的没批。”   “理由呢?老郭那资历,不批总得给个理由吧,太离谱儿了。”   “硬指标不够,他带研究生的年限不够。”   “不可能啊,这几年他一直带着呢。”萧晨皱着眉想,这算学术科研的一部分,虽然说起来的确是个指标,但还真没听说谁是因为这个被卡下来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啊,”沈鹏摇摇手指,“老郭有两年在做大课培训,那个严格说起来不算带学生,不计入年限,这么算起来就不够了。”   “谁这么缺德啊!”萧晨惊呼起来,这种事情市卫生局根本不可能知道,通常都是医院报多少年就是多少年。除非院里自己有人站出来举报,否则根本查不出来。   “不知道。”沈鹏摇摇头,用告诫的口吻对萧晨说,“所以你应该看出来了,上面有人一定要扳倒郭宏,现在回胸外,那就是回去趟雷。”   萧晨默不作声地扭头看着窗外,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想起那晚在icu郭宏坚定的表情,也想起那个感激涕零的病人家属通红的眼眶,他也想以前在胸外,郭宏一次次带着他上手术台,一边动手一边讲,从来没有一丝的不耐烦,虽然下了台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也想起那个曾经差点儿就公示的“全院通报批评”。   这个人脾气可能不太好,或许嘴有点儿损,但他是个好人,是个好医生。   “嗯,”萧晨点点头,“这么说起来是够乱的,我回去的还挺不是时候。”   “你的意思是……还是要回去?那可是雷区啊。”沈鹏提醒他。   萧晨点点头,懒洋洋地靠回沙发里:“回去啊,这雷趟起来多好玩。”   “你可想好了啊,这不是闹着玩的。”沈鹏嘱咐道。   “闲着也是闲着嘛。”萧晨说。   “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跟谁学的!”沈鹏看着萧晨坐没坐相的样子有些无奈。   ’   萧晨慢悠悠眨眨眼,心里叹口气,完了,这就是“近墨者黑”。   ***   ☆、第四十一章   凌晨五点半,窗外瓢泼大雨,这是夏季的暴雨,下的急且大。   萧晨又扫了一圈电脑里的候诊名单,确定了自己没有待诊的病人。他拿起茶杯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水早就凉了,不过他现在也不讲究什么水温、茶味,他只想解渴而已。   大概还有十几个小时司骁骐就能回来了。   萧晨看看墙上的钟,昨天下午临上班前司骁骐来过电话,告诉他今天晚上就能返回安海,到家大概得六七点钟,冲个澡之后正好去吃一顿好的。   “小别胜新婚,萧晨,你想我不?”司骁骐在电话那头贱兮兮问。   “我倒是想体会一下‘思念’的滋味呢,可你三天打十二个电话……沈婆子也没你话多。”   “我想你啊,”司骁骐得意洋洋的口吻倒很像是在“邀功”,似乎“想念”萧晨是一件可以获得勋章的事情,完全值得萧晨大力表扬一下。   “司骁骐,家里还有一个跟你一样絮叨的,天天烦着我,嗡嗡嗡的,我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想起你来了,完全没觉得你离开了。”   “谁?”司骁骐的嗓门立刻拔高了三个音阶,高亢得几乎刺耳,他在电话那边跳着脚地嚷,“萧晨,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养野男人了!他是谁?”   “昆虫纲双翅目蚊科。”   “啊?”   “蚊子!”萧晨砰的一声挂了电话。   想起昨天下午那个挂断了的电话,萧晨忍不住笑,地下室里真的有蚊子,成天嗡嗡嗡地烦死人,不过,似乎司骁骐在家的时候自己也没注意过蚊子的存在。   萧晨嘴角噙着一抹笑开始沿着走廊巡视,急诊病房里依然人满为患,他小心翼翼地挤过一辆辆平车和一张张简易床,忍受着污浊的空气,尽力温和地回答病人各种问题。其实他很能理解病人,在这种环境下就诊对任何人都是极大的考验。   他看到走廊边上的一辆平车上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身子下边垫着隔尿垫,挂着尿袋,上身显然是赤裸的,就盖了一张薄薄的床单,胸口上粘贴着电极,细长的电线从单子下面延伸出来,以至于那张薄薄的床单都不能很好地蔽体。   萧晨想起自己的一个朋友说,人只要进了医院就完全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格和尊严。这话从某种角度来讲的确是让人无可辩驳,他记得实习时转科室,转到妇产科时简直被吓住:产科专家每天上午得看数百个病人,人多拥挤医院又缺乏有效地管理,很多产妇生怕自己听不清叫号错过,于是都拥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几乎每一个产妇躺在床上做指检的时候身边都会围一堆人伸头够脑地看……   萧晨一开始还帮着医生往外赶人,后来发现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当时的产科主任叹息着对萧晨说,要是医院管理层能把“读各种文件”的精力和积极性拿出一半来强化管理,把“文件”落实成实效,这种情况就完全不会发生。   看看现在的急诊楼,早就该重新翻修扩建了,可是门诊大楼和住院部都已经翻修建成两年了,急诊楼依然是这副“难民营”的样子。萧晨苦笑着伸手帮那位妇女把单子拉严实,也是,上级下来检查从来都是只去门诊和住院部的,急诊……除了急症病人谁来啊。   萧晨走了两步,停下来把一扇窗子关严,窗外的雨点已经飘飞了进来,一个老人拦住了他。   “开着吧,空气太差了。”   萧晨顿了一下,又把窗户推开了。   再往前走两步,萧晨又被一个急怒交加的母亲拦住了,他只能歉意地解释,留观室实在是没有床位了,她的女儿只能躺在走廊上打完那三瓶点滴。   孙婧在分诊台看着萧晨站在那里耐心地给那位妈妈解释,那专注的样子就跟前些日子他和那个男人说话时一样。只是那天,萧大夫的神色里除了专注还有喜悦,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跟他平时与病人说话时的微笑完全不同。那天的笑容直达眼底,眼角眉梢都能看出这人兴奋的心情。   那人……以前也来过医院找萧大夫,说是萧大夫的“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呢,能让萧大夫高兴成那样?   孙婧杵着腮帮子走神,之前自己私下里也抱怨,萧大夫这“不近女色”的样子,不是眼界太高就是……孙婧机灵灵哆嗦了一下,大力地摇摇脑袋把那个念头甩开,她觉得那个想法简直太荒谬了,萧大夫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   孙婧搓搓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低头核对病人的注射条,刚看了没两行,急诊电话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孙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早晨六点。   六点,这个时间段最容易发生的紧急事故就是车祸。   ***   凌晨五、六点是车祸高发时段,这个时候是人视线转化的时候,从夜晚到天明,光线明暗的变化会对人的视线产生巨大影响。如果是在高速路上,雪后或者雨后路面湿滑,多车连环追尾的事故便会频发,而过快的车速往往会造成群死群伤的恶意交通事故。   孙婧拿起电话的一瞬间,窗外的雨忽然开始变小了,她无比清晰地听到对方说“02”。   02,大型交通事故的代号。   整个急诊部瞬间忙乱成一团,安海医院靠近环路,从发生事故的g7高速路上下来后走环路能直达安海医院,在正常情况下这里是收治伤员的首选。可是看看现在急诊部里拥挤的情况,孙婧飞速地向交通部门做了简要介绍,然后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急诊大主任。   一时之间,刚刚还轻手轻脚的医护人员全都小跑起来,各种急救包和平车迅速在大厅集合;所有在宿舍的急诊大夫和护士被从梦中叫醒,冒着雨冲进来;已经下班回家的大夫连夜往医院赶,大外科、骨科、内科、所有科室的主任和不值班的医生全都被尖锐的电话铃唤醒,整个医院像一架骤然被发动的机器,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运转起来了。   孙婧带着护士开始清场,把一些病情不重的病人暂时转移到门诊或者住院部,尽力空出抢救室、缝合室和icu,开始通知血库大量备血,麻醉师全员到岗,所有手术室做好准备,ct、b超所有机器开启待命……   每个人都明白,会送到安海医院来的,一定是危重病人,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的。   萧晨接到的通知是随车出现场,他很快地准备好所需要的急救包,最后一次检查了所需要的物品,在雨中登上了120。   环路已经开始交通管制,空出来一条车道专供救护车通行。这个城市的早高峰开始得很早,有些市民已经通过交通广播得知了事故的发生,开始自动地并线,空出足够的车道来抢救生命。   萧晨坐在飞驰的车里,来急诊不到一年,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大型车祸,也是第一次出现场,他有点儿紧张。车窗玻璃上有一层水珠,在迷蒙之间只能看到救护车顶灯闪烁,刺得眼睛直痛。他深深吸口气,握住拳头,觉得双手有点儿发抖。   车祸发生在距离安海市收费站50公里处,很多人连夜赶路就是为了能早一点儿到家,可是最后这50公里他们再也走不到了。   萧晨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一连串的车,不,那已经不是车了,那是一连串的破钢烂铁凌乱地堆放在一起,有的摞起一层多楼高,只有几个倾倒的巨大轮胎昭示着那堆废铁曾经是一辆大型货车。在大货车下面,有一团红色的东西,挤在两个轮胎中间,萧晨怎么也不敢相信,一辆小客车居然会被挤得像一个纸团一样卡在两个货车车轮中间。大雨冲刷过后的地面上有大片大片的淡红色,那是冲也冲不干净的血迹,在一片血迹中间,偶尔会有一块红色的东西,萧晨的专业知识告诉他,那是人体的脏器……   雨几乎已经停了,萧晨只能听到回荡在这个修罗地狱上空的痛苦呻吟和求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从每一堆废铁底下传来,从被挤压得找不到车头、车厢的钢板中传来。   “检伤分拣!”萧晨闭一下眼睛,再度睁开时刚刚的恐惧被一扫而空,他的目光又能凝定在一起了,他高高举起手来,大喊“一组跟我,分拣!”   几名医护人员迅速跑到他跟前围城一个小小的圈,萧晨指着那堆残骸斩截地下命令:“两人一组,从东往西,横向,开始!”   人群迅速散开,在现场的显然不止一个医院的急救人员,但是大家非常有默契地按照一定方向交错着横向检查现场。交警和消防战士用液压钳剪开一块块钢板,把一团团挤压在一起的铁钢拉开,从那里面寻找幸存者。每一团钢铁都曾经是一辆小车,在这种情况下,找到的往往都是尸体,残破不全的,挤压变形的。萧晨赤红着眼睛,仔细检查每一个人,检查他们哪怕最细微的生命迹象,他用各种颜色的标签区别伤员的轻重和类别,以便交由专科医生进行进一步救治。   他俯下身子,大声地对着刚刚被从削掉一半的驾驶室里拖出来的小伙子呼唤,小伙子微微点点头,表示听到了萧晨的呼唤,他抬了抬手臂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的左腿呈现一个奇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了,跟在萧晨身边的小护士拿出一个绿牌放在小伙子身边。   萧晨抓起牌子就扔了出去,大声吼道:“这伤放绿牌?哪个老师教你的!”   小护士被吓住了,本来就惨白的脸这会儿更是没了血色。   萧晨深深吸口气,伸手抹一把脸上的水珠,他也分不清那是汗珠还是雨珠。他冲小护士伸出手去:“黄牌,腿部骨折、颈椎受损,去拿个颈托来。”   小护士跌跌撞撞地跑走了,等折回来时眼睛都是红的。   萧晨把颈托固定好,抬起头对小护士说:“对不起,我……我有点儿着急了,这人至少应该是个黄牌,甚至红牌也不为过。”   小护士低了低头:“萧大夫,是我的错,我……我……我没见过这个,我……我有点儿害怕。”   萧晨叹口气,放眼望去,几米处一辆车的车头已经挤没了,前挡风玻璃完全碎了,一个人就挂在空了的前车窗窗框上,血顺着垂下的胳膊往下流,下面已经积了小小的一滩,消防战士正在努力破拆,但其实萧晨明白,那个人……已经死了。   生命就是这么脆弱。   “走!”萧晨拉一把小护士,正要抬脚,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响起来。   萧晨掏出手机看看,来电显示是乔鑫,萧晨顺手就挂断了电话。他没有时间接电话,躺在前边的那个人还活着,还能看到他微微曲动的手指,萧晨必须在第一时间确定他的状况,判断他应该送往哪个急救点。   手机铃继续响着,萧晨索性不去管它,不管有什么事儿他都顾不上。   再响,自动挂断;再响,自动挂断;再响,自动挂断……   “萧大夫,要不……你先接一下吧,万一有事儿呢?”   “没事。”萧晨正在用止血带缚那人的肩部,那里有个巨大的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   “可是……一直在响。”   萧晨知道是什么事儿,乔鑫前天说起来菲菲这几天感觉不太好,医生也说有点儿危险,萧晨答应帮她联系一下妇产科的主任,让主任帮着检查一下看看。当时约好了早晨八点半在医院门口集合的,这会儿乔鑫找不到自己,可能正急得焦头烂额呢。   但是萧晨完全顾不了他。   这个伤员伤得很重,必须要在第一时间送到医院,萧晨叫来担架,把人送上了救护车。还没来得及转身,手机铃又响了。   萧晨喘口气,在白大褂上蹭蹭沾了血迹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小乔对不起,我在抢救……”   “你看到大哥了吗?”乔鑫在那边大吼道,声线抖得让萧晨几乎抓不住,那浓重的鼻音让萧晨的心瞬间沉到了海底。   “萧大夫,你在g7上吗,你看到大哥了吗?”   ☆、第四十二章   整个世界的嘈杂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乔鑫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喊:“萧大夫,你在g7吗,你看到大哥了吗?”   “他……”萧晨觉得嗓子里被一团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几乎连他的呼吸道一起堵住,每吸一口气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而那口气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肺部,他活生生地把自己憋住了,胸腔痛得要命。   雨,似乎又大了些,萧晨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萧大夫,快来!”远处有一个人大声地招呼着,一队消防士兵从身边跑过,其中一人不小心撞了萧晨一下,萧晨一个踉跄,骤然惊醒了过来。   “乔鑫!”萧晨大声地喊,力图压过周围嘈杂的人声和救护车的警笛声,“别慌!”   乔鑫被这一声震住了,萧晨的声音凌厉而沉稳,强悍竟然得让他下意识地住了嘴,挺直了腰。他喘口气、定定神说:“大哥在g7,他昨晚给我发短信说夜里不休息了,连夜走,他……想去接你下班。我刚听到广播里说g7出事了,我给大哥打电话,可关机了。”   “程子呢,他不是跟程子在一起吗?”   “程子的电话没人接……一定是出事儿了,否则程子不会不接电话的。”   “小乔!”萧晨冲远处的小护士做个手势,飞速地跟乔鑫说,“你带菲菲回去,或者先去内科找一个叫沈鹏的,让他带你们去找产科主任。司骁骐……我来找。”   “萧大夫……”乔鑫哽了一下,“那儿……情况怎么样?”   萧晨狠狠地闭了闭眼,把满眼的热辣酸痛眨回去,眼前是一长串严重损毁的车,周围或躺或坐着浑身是血的伤者。远处还平躺着一列,身上已经盖上了白色的单子。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那一团团废钢烂铁里,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再看到这个世界,听到亲人的呼唤。   更不知道……司骁骐在哪里。   “现场……很乱,我会去找他。你放心,”萧晨努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他开的车什么样,牌照是什么?”   乔鑫飞快地给萧晨描述了一下,然后几乎是哀求着说:“萧大夫,去找找大哥,求你了。”   “放心。”萧晨挂断电话,毫不犹豫地拔脚就跑,六十几辆车连环追尾,全路段也就是百十来米。总能找到的,萧晨想,已经找到那么多人了,总能再找到司骁骐的。只是,他刚跑出去几米就被一个人大力地拽住了,转头看过去时急救科的主任正瞪着他大喊:“萧晨,你去哪里!”   萧晨明白,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问句。   “我……”   “回去!”主任指着另外一个方向,“你的人呢?抢完了吗!”   “我有朋友在那里,我要去找他!”萧晨指着前方大声地吼回去,目眦尽裂,眼睛里几乎滴下血来。   “那边不归你管!”主任死死地攥住萧晨的肩膀,“回去!”   “不行!”   “没什么行不行的,那边有人负责,会救出来的,萧晨,你的工作在这边!”   萧晨愤怒地喘着气,鼻孔大张,他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击中,身为一个医生,竟然不能救助自己最在意的人,这不公平!   “萧晨,”主任严厉地指着另一边,“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你去了也没用,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你知道他的现状吗?救援需要专业人员,我们的工作只是抢救伤员。你的朋友自然有其他的医生去救,而你需要做的是去救那些人。”   萧晨顺着主任的手指看过去,跟他一组的小护士跪倒在一滩泥水里,凑近一个伤员的耳边大声说话。她身上的衣服全都被血和雨水浸透了,手臂上满是被损毁的钢板剐蹭出来的擦伤。就是这个小护士,刚刚被惨烈的车祸现场吓得直掉眼泪,可转眼间她就跪倒在一个严重骨折的伤员跟前,努力固定他那已经刺破肌肉露出断茬的半截腿骨……   萧晨咬咬牙,一把挣开主任的钳制,飞速地向远处跑去。   “萧晨!”主任几乎是狂怒地高喊一声,看着萧晨跑到一个消防战士跟前,抓着对方的肩头不住地说着什么。那战士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他往这边张望了一下,然后果断地点点头,拍拍萧晨的肩后向着前方飞奔过去,然后跟另外一队士兵比划着说了什么。而萧晨呆呆地看着那绿色身影一路向前跑去,每跑十几米就停下来跟一个战士说几句,直到那个身影再也看不到,才狠狠地搓搓脸,扭头往回跑。   主任的心被攥紧了,他觉得眼睛里热辣辣地有泪要流出来。萧晨接电话时他就站在不远处,虽然没有听得很清楚,但是他猜出来了,萧晨的亲朋一定就被埋在这堆钢铁残骸里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如果是自己,大概也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吧。   仁心仁术,没有“仁心”怎么会有“仁术”,对自己的至爱亲朋都能够置之不理,又怎配得上“仁心”一词?可是,人世间最难的就是选择:一个是就在眼前亟需救助的伤员,一个是不知身在何处的亲人,世上能有几个人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萧晨跑回来了,他跪倒在小护士身边,一起努力把那个伤员小心翼翼抬上担架。   主任想起一句话,总有人说医生看惯生死,也就无视生死了。可事实上不是那样的,就是因为看多少了生死,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出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对于医生而言,“生命“永远具有优先权,不管那条命是陌生人的还是亲人的。   萧晨拼命地掀开一块钢板,从底下拖出来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因为身形娇小,她被卡在前后座中间小小的缝隙里反而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驾驶座上的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副驾驶上的妈妈被死死地卡住动弹不得,腿部在大量出血,可她一直努力对孩子说话,让孩子不要怕,“马上就能出去了”。   萧晨把小孩子拖出来时,那个母亲说了一句“谢谢”后直接晕了过去。   两个消防战士拿着液压剪过来冲萧晨吼:“谁让你过来的,危险!快躲开!”   萧晨知道这样很危险,他应该做的是去查看那些已经被解救出来的伤员,而不是冒着被砸伤的危险蹲在一堆残骸旁边。但是他控制不住,因为那辆被挤压变形的车跟乔鑫描述得完全一样,他看不到车牌但是能看到一个男子扑倒在方向盘上,他奔过去的时候心里全是冰碴子,冷硬尖锐,刺得他痛不可当。   司骁骐!你他妈的到底在哪里!萧晨看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忍不住要放声大吼。   叮铃铃铃,萧晨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铃声把他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去翻口袋,把手机拿出来时心跳都快停止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萧晨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在按下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感应一样他大喊了一声:“司骁骐!”   “萧晨。”   萧晨脚下一软,一下子就跌坐下去,坐在满地的泥水里,坐在散落了碎玻璃和铁片的地上。   “萧晨,萧晨,萧晨,”司骁骐不停声地喊,“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你个混蛋!”萧晨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司骁骐你个混蛋。”   “是是是,”司骁骐一叠声地说,“萧晨,我混蛋。你先别急,你听我说,我没事,真的没事儿。你……在哪儿呢?”   “g7!”萧晨把脸埋进曲起的膝盖里,把满脸的水抹在白大褂上,喘着气说,“我在现场。”   “你来找我的吗?”   “滚蛋!”萧晨大吼起来,“我在抢救,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手机没电了。程子的手机被甩出去了,找不到……这是别人的电话。”   萧晨瞬间被狂怒的火焰卷裹住,说不清为什么愤怒,但那种情绪压抑不住。他啪地挂断了电话,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疼,疼得他愈发的清醒。他看着自己逐渐稳定下来的手,听着自己渐渐平复下来的心跳,半晌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个人,没事。   半个小时后,萧晨看到了司骁骐,他是沿着高速路的路肩走过来的。走得很急微微有些气喘,牛仔裤已经看不出颜色了,t恤衫上有血污,脸上满是泥水但是眼睛依然雪亮。那个人就站在高速路的路肩上,遥遥地冲着萧晨招手,在萧晨锐利的目光下高举双手原地缓缓转了一圈,360度展示自己的确没有受伤。   萧晨双手压着一个伤员的创口,努力在为他止血,小护士正在一圈圈缠着止血带。他看着司骁骐狼狈但是高兴的样子,终于松开了一直锁得死紧的眉头。   ***   伤员和医生跟车回医院,重伤抢救,轻伤观察,轻微伤处理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司骁骐在医院急诊部检查了一下手臂轻微的擦伤,观察了一会儿之后被批准回家。可是萧晨自从进了抢救室就一直没有再露过面,倒是乔鑫接到消息一路风风火火地冲来医院。   “程子怎么样了?”乔鑫问。   “应该没事,我看他就是晕过去了,现在在观察室呢。医生说看看有没有脑震荡什么的,要是没事儿明后天也能出院了。”   “萧大夫呢?”   “里面!”司骁骐指指紧关着的抢救室大门,“他值了一个夜班,又忙了一天。”   乔鑫看一眼抢救室,有个小护士从远处推着小车小跑过来,车上堆放着很多血袋,砰的一声撞开门冲进去。门一开一合之间,短短几秒,司骁骐没能看到萧晨的身影,他遗憾地叹口气跟着乔鑫回家了。   等司骁骐再度看到萧晨时,已经是第二天了。萧晨没有回来,他一整夜都不敢睡觉,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朦胧之间听到咣当一声门响时瞬间睁开了眼睛。   “萧晨!”司骁骐从床上蹦下去,一把把萧晨拉进了自己怀里。   萧晨闭上眼睛,卸去全身的力量靠在他的肩头,炎夏的清晨,地下室里有点儿闷,司骁骐的身体炽热,心跳声大得让人安心。萧晨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确认,这个人真的没事。   司骁骐紧紧抱着萧晨,他其实并没有所谓“劫后余生”的感觉,常年跑车的生涯让他对车祸和死亡有了与其他人不同的认识,他不会为自己的幸运欣喜若狂或者恐惧惊慌,但是他却对萧晨的反应充满忧虑和担心。   他知道萧晨一定会很生气,这种生气不一定要有个什么“正当”的理由,就是无名怒火,这只是因为“害怕恐惧”而引起一种应激反应。似乎要给这场灾祸一个很好地发泄口,才能让自己的情绪倾泻出去。   司骁骐做好了面对一只炸毛小猫的准备。   他做好了被萧晨吼、被萧晨骂的准备,比如“为什么要连夜赶路”、“为什么不给手机充电”、“为什么明知道下雨还有开那么快”等等,这些都是萧晨生气的理由。   他也做好了萧晨因为后怕而痛哭流涕的准备,他决定要把这个人抱在怀里好好安抚,使劲儿地吻他,吻到他哭不出来,如果不行,就直接上床,用身体让他忘掉这场灾难。   可是,萧晨的反应让他不解和担心。萧晨只是靠在他身上,一句也不说,手臂松松地绕着他的腰,把每一口呼吸都喷在他的颈部——安静得可怕。   “萧晨?”司骁骐试探着问,“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萧晨慢慢地说,“累!”   “那……睡会好吗,我陪你睡。”   萧晨点点头。   司骁骐拥着这个人一步步挪进浴室,两个人都没拿睡衣。但那不重要,他们之间不需要那个,他们需要的裸身紧拥,用每一寸肌肤去感受对方的温暖和生命。司骁骐把人拖进水帘里,小心地帮他把头发洗干净,身体上打了浴液冲一遍,再用一条大毛巾把人裹起来擦干。然后拉着萧晨倒在柔软的大床里,揪过薄被,调好空调,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过程地直接跌入了梦乡。   司骁骐是被一阵轻微的刺痛弄醒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就敏锐地察觉到萧晨在啃咬着自己锁骨,一条腿楔进自己的双腿间,而一根修长的手指已经伸进了身体里,正在努力地扩张。   “萧晨?”司骁骐侧侧身子,给萧晨腾出更大的活动空间,他伸手搂上萧晨的腰,手指慢慢滑下去握住,缓缓地,但是有力地撸动,指尖微微捻动着。   萧晨一声不吭,只是手下的动作更大了。毫不留情,几乎可以算的上是粗暴,司骁骐终于从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中醒过味儿来,知道不可能善了了。他不敢挣扎,更不敢反抗,只是尽量放松身体,沉沉地笑着说:“萧爷,奴家可禁不得您这龙精虎猛地折腾,轻点儿呗。”   “闭嘴!”萧晨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猛然顶进去。司骁骐被剧烈的痛感攫住,一声惊呼生生憋在嗓子里,他深吸一口气,曲起双腿绞上萧晨的腰努力迎上去。   萧晨闷声不响一阵挺动,似乎越是大力越能感到安全。   司骁骐缓口气,忽然笑了,“过来,你给老子低下头!”   萧晨俯下身子凑近他,司骁骐猛然伸出手臂死死箍住萧晨的脖子把人拉近,然后大力地吻上去。他的嘴唇有点儿干,狂猛地揉搓着萧晨的唇,滑腻火热的舌头长驱直入毫不迟疑地探进萧晨的口腔。   “抱紧了。”司骁骐偷出空来低低地说一声,然后在萧晨反应过来之先就忽然翻个身坐上去,然后大力耸动身体,把自己一次次撞向萧晨,让萧晨进入得无比深入。   “嗯。”萧晨终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司骁骐把他夹得很紧,那种让人癫狂的快感几乎要把他掀倒,他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控制力,整个人都被裹挟进司骁骐炽热紧窒的身体里,每一口呼吸都是司骁骐,每次战栗也全都源自于他。   “司骁骐!”萧晨咬着牙,蹦出这三个字。就着熹微的晨光,他看到司骁骐晶亮的眸子,那眼睛里毫无保留的狂热全都来自于自己,赤裸的,坦荡的,这个男子似乎把自己的所有全都放在眼睛里,投注在自己身上。   而自己差点儿失去他!   “你个混蛋!”萧晨怒吼着,“为什么不给手机充电!为什么要赶夜路!”   司骁骐默默地翻个白眼,这句质问虽然晚了几个小时,但到底还是来了。   傻瓜才会去回答这种问题。司骁骐嘿嘿一笑:“萧晨,你丫给爷闭嘴行么,爷要亲你。”说完,他猛地堵上萧晨的嘴,双腿死死地夹紧萧晨的腰,努力往下沉,让萧晨进入得再深些。   萧晨在极度的快感中体会到一种不同的感受,但他懒得去想司骁骐到底在干嘛,他只想在这场癫狂的性爱中把一切都忘记。   很久,不知道变换了几种姿势,当他最后扑倒在司骁骐的胸口,闭着眼睛喘息时,他感到司骁骐缓缓地抚摸着他的背部,嘴唇若有若无的亲吻着自己的侧脸,他一直很喜欢的那个低沉的男声,带着无限的歉意和柔情说:   “对不起宝贝儿,吓着你了。”   “滚蛋。”萧晨咕哝一声,瞬间又跌进了黑甜的梦乡,这次,他睡得安稳且舒适,梦中一个好听的声音一直在跟他说:“对不起宝贝儿,吓着你了。”   萧晨再度睁开眼睛时,窗外天色大亮,司骁骐裸着上身坐在桌边上网,萧晨探头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淘宝的网页。   “司骁骐,”萧晨咽口吐沫,润润干涩的喉咙,然后问道:“你要买什么?”   “充电宝!”司骁骐咬牙切齿地调整一下垫在后腰的一个沙发软垫,往购物车里扔进第三个充电宝。   ☆、第四十三章   “司骁骐,”萧晨拍拍床边,“过来!”   司骁骐极乖巧地蹦过来坐下,手里还拎着那个软垫。他把垫子竖在床头,然后靠过去,再把萧晨拽过来圈在怀里,啵一口在萧晨的脑门上,快快乐乐地说,“什么事儿?”   “给我说说,发生什么了?”萧晨靠上去时杵了杵司骁骐的腰,司骁骐嘶嘶地吸了口凉气,眉头都绞在一起了。萧晨想起曾经自己说过,一定要让司骁骐也尝试一下腰疼得都坐不住的感受,没想在这种情况下梦想竟然实现了。可是萧晨并不高兴,事实上他甚至觉得有些糟心,昨夜那场性|事狂猛但却并没有酣畅淋漓的感觉,相反,他现在除了无边的疲劳还有些心慌,总觉得不够踏实。   那场惨烈的车祸有可能造成的无可挽回的后果,直到现在才以一种让人猝不及防的姿态降临,血淋淋地浮现在萧晨的脑海里,是的,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所以,他必须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必须要知道,如果司骁骐以后天天在路上奔波,他们两个人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局面和不堪的后果。   “萧晨,”司骁骐顺手抓了抓萧晨的下巴,却被萧晨一巴掌扇开。司骁骐毫不气馁地、非常自然去又去抓萧晨的后腰,萧晨攥着他的手肘,恶狠狠地说,“你到底说不说。”   “说说说,哎哎哎,”司骁骐哀嚎着求饶,“咱们能不这样吗,你这葵花点穴手我真受不了啊,英雄饶命!”   萧晨没被逗笑,脸色反而更难看些,他微微眯起眼,声音有些冷:“你不愿意告我是吗?”   y一秒变老虎,小鸡表示完全受不了!   “萧晨,”司骁骐敛起一脸的流氓相,把人抱紧,认真地说,“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怕你会担心。”   “不知道才会担心,知道了,就不会。”萧晨慢慢地说,这话说的有点儿不甚明了,但是他知道司骁骐会懂。   “当时就是追尾了,高速路上车速太快,路面又滑,视线也不太好,所以追得很严重。刚刚我看了新闻,确定死亡的已经有二十七人了。”司骁骐痛快地说,如果萧晨想知道,他就一定会告诉他。   萧晨轻轻地“嗯”一声,往司骁骐身边蹭了蹭,司骁骐索性躺倒,把人整个儿地搂在怀里,他问:“还想听吗?”   “说清楚点儿。”萧晨淡淡地说。   “昨天是程子开的车,他很有经验,车速本来就不是很快,看到路面情况不好就开得更慢了。其实发现前面出事儿时他已经在踩刹车了,但是后车没踩住,我们是被后车撞出去的。”   “那为什么会这么严重?”萧晨想起昨天在医院里匆匆忙忙地说了两句话,看到程子缠着一脑袋的纱布躺在留观室里,满身都是血,而司骁骐虽然没有严重的外伤,但身上青紫一片。   “后车是辆大客,它的载重很大,惯性自然也不小。程子被冲击力甩出去了,他挂在引擎盖子上,脑袋撞伤了,整个人当时就晕过去了。我被卡在座位上动不了,一直到等到警察来帮我剪开车门和安全带我才出来的。一出来我就借了手机给你打电话,我猜你一定已经知道了,肯定会担心,可能还会抢救伤员,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就在现场。哎,原来你们不光是在医院……”   “你们……经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吗?”萧晨打断司骁骐的话头,他知道司骁骐是想把话题带开,能绕多远就绕多远。可是他不能回避这个问题,跟自己在一起的这个人是个职业司机,要命的是他喜欢驾驶时的快感,即便做了老板也不会放过亲自开车跑一圈儿的机会。他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遇到的最大的危险不过是老板的刁难;他也不是医院门口摆摊卖煎饼的,只用担心城管的抄查就可以,他是跑在路上的人,方向盘才是他的最爱。   萧晨不会去跟一辆车争宠,他也不会要求司骁骐放弃开车的乐趣,因为他就是喜欢那个坐在驾驶座,嬉皮笑脸贱兮兮地跟自己耍“口头流氓”的司骁骐,也喜欢那个堂而皇之把公交车开成自己的私家车的司骁骐,他更喜欢那个人握着方向盘,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所以,萧晨必须要知道,自己以后是不是需要时刻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   “怎么可能!”司骁骐叫起来,“要是天天遇到这事儿,谁还敢上路开车啊。不过我们常年在高速路上,这种情况相对要多些。”司骁骐伸手握住萧晨有点儿发凉的指尖,安慰他说,“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开车的都很有经验,除非碰到极特殊状况,一般都是虚惊。”   “你以前公司的那个司机……出了什么事儿?”   司骁骐一下子沉默了,他的手指插|进萧晨浓密的头发里,一下下呼噜着,眼神却毫无焦点地散开。萧晨也不说话,任由他一下下捋着自己的头发,捋得头皮都在发热。半晌之后,司骁骐慢慢地说:   “那个司机叫李小舟,我们十几年的交情,就是兄弟。那天有趟活儿要送去华溪,其实也就一百多不到两百公里,开车一个来小时就能到。那活儿本来是该我跑的,可是……可是我……头天夜里跟人鬼混瞎闹,喝多了没起来,就给小舟打电话。小舟刚跑完一趟长途,人还没离开车场呢,我让他帮我跑趟华溪,我觉得那么近,就算小舟刚跑完长途,问题也不大……”   司骁骐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他换了个话题接着说:“小舟有个女朋友,广东人,两个人都在装修新房准备结婚了……”   这话题似乎更难受,于是司骁骐又换了一个方向接着说:“小舟家里只有一个妈,农村的,挺穷,养大一个儿子不容易……老太太人特好,年年给我们送地里新打的粮食和蔬菜,还有家养的土鸡,真正的土鸡,特香……”   萧晨低下头,看着司骁骐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古铜色的肌肤,有鼓鼓的肌肉条,强健有力。这条手臂现在在微微颤抖着,一点点发凉。萧晨摊开手掌轻轻覆上去,掌心火热,熨贴着这条手臂,他轻轻地问:“老太太就是你干妈吗?”   司骁骐点点头:“保险公司根本赔不了多少,小舟是全责。老太太老伴儿早死了,现在又老来丧子,所以我们哥儿们几个一起每月凑点儿给老太太,说是保险公司赔的,这老太太才肯收……”   “应该的。”萧晨在司骁骐的胸口蹭一蹭,接着说,“你以后得给老太太养老送终。”   “会的,”司骁骐说,“我会拿她当妈,我给她养老送终,好么,萧晨,我们来养她?”   萧晨的心被抽紧了,司骁骐说“我们来养她”,我们,我和他,一家人!   萧晨深吸一口气,然后点点头说:“好啊。”他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接着说:“虽然这么说可能很自私、很无情,但是我真的很感激她儿子替你跑了这一趟。”   “如果是我跑,可能根本不会出事。”   萧晨点点头:“也许,但是也有可能是小舟替你挡了这场灾。”   司骁骐沉默了一会儿,勉强地笑了:“萧晨,你作为一名医生,彻底的唯物主义精神去哪儿了?”   “以后我得常去上上香。”萧晨严肃地说。   司骁骐听懂了萧晨话里的意思,他抓着萧晨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抬高,毫不迟疑地吻下去。萧晨闭上眼睛去搂司骁骐的脖子,刚刚苏醒的身体敏锐地察觉的司骁骐略带粗糙老茧的大手正沿着自己的身体一路向下。   萧晨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睛时司骁骐还在睡。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觉得两天以来心里一直堵着一团阴云慢慢散去,有种胸怀大开的感觉,他又能自如顺畅地呼吸了。他侧头看看司骁骐,司骁骐微微张着嘴,打着小呼噜,浓重飞扬的眉毛安安静静地伏着。这个男人刚刚用身体让自己彻彻底底地放纵了一回,极度放纵的结果是疲劳的身体和轻松欢愉的心情。   真好!萧晨默默地笑了,他起身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回来翻冰箱时发现家里只有速冻饺子。   总比吃泡面强。萧晨这么想着,拿出了一袋饺子,一边去拿电磁炉一边琢磨着,下午得去趟超市,自己有三天的休假,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买些储备粮放在家里。两个大男人生活在一起,时常半夜饿得啃面包实在是太凄惨了。   司骁骐在萧晨开冰箱的时候就醒了,但他懒得动弹,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萧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男人看着真是顺眼,怎么就那么可心呢?司骁骐美滋滋地想着,又觉得自己幸运得简直不可思议,总觉得按理说萧晨和自己那就是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可事实上他们不但相交了,而且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宝贝儿,”司骁骐懒洋洋地叫一声。自从昨晚脱口而出说了一句“宝贝儿”之后,他忽然觉得这个名字简直太适合萧晨了,时不常地就叫两声过过嘴瘾。萧晨并不介意司骁骐怎么叫,事实上他觉得从司骁骐自称“奴家”的节奏来看,叫自己一声“宝贝儿”已经算是攒人品的事儿了。   “干嘛?”萧晨在电磁炉上倒上水。   “平行线怎么能相交呢?”司骁骐一顺嘴,把自己想的问出来了。   “在极限领域内就可以相交。”萧晨瞥他一眼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司骁骐默默地翻个白眼,所以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学霸,一点儿也不浪漫。   “别煮了,咱们出去吃吧,好歹庆祝一下我劫后余生。”司骁骐迅速转移话题,把平行线的问题丢到一边。   萧晨痛痛快快地关了电磁炉:“我也不想吃饺子,咱们吃什么去?”   “等会儿跟我走。”司骁骐迅速跳下床去洗漱,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大声告诉萧晨,“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个人换了衣服出门,司骁骐刚要去拉驾驶座的门就被萧晨挤到了一边。   “萧晨,我以后总得开车的啊。”司骁骐无奈地坐进副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   “以后再说以后,反正我现在不会让你开车的。”萧晨果断地打消了司骁骐的念头。   车子在司骁骐的指挥下一路向东,很快开过了七家桥来到了开发区附近。萧晨看着周围逐渐空旷起来的环境奇怪地问:“这里有好饭馆?”   司骁骐神秘兮兮地笑一笑,拐过一个弯,把车子停在一个大门紧闭的院子前,萧晨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从车上跳下来凑到门缝前去看。果然,偌大一个院子,里面停了两排车子。一排是高大气派的豪华大客,一排是崭新的依维柯。   司骁骐掏出钥匙打开锁,用力推开大铁门。萧晨觉得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自己面前缓缓展现。   司骁骐拉着他走进院子,站在两排车中间摆出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样子说:“那车,跑建水线,那车,走华溪的;那边那个,将来专跑内蒙……”   萧晨着迷看着司骁骐的侧脸,线条硬朗的下巴抽紧,浓重的眉飞扬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闪出不一样的光彩。他伸直手臂指指着一辆辆的车,骄傲有力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萧晨不知道司骁骐的父亲“检阅”车队是什么样,不过他觉得现在的司骁骐帅呆了。   ***   萧晨的计划彻底落空了,三天假他一天也没歇着。第一天陪司骁骐去“检阅”了车队,第二天去医院接回了程子,在急诊室门口被主任抓个正着,于是临时上台缝了两个脑袋。第三天,他打定主意再也不出门一定要在家里好好睡一天时,乔鑫跑来跟司骁骐商量开业前还需要做哪些工作。   第三天晚上,萧晨在进入梦乡前跟司骁骐抱怨:“三天就没能睡一个懒觉。”   司骁骐抱着萧晨的脑袋啃一口,哄着他说:“快睡,后天休息我陪你睡一整天。”   萧晨嘀咕一声“谁信”后迅速睡着,临睡前他还挣扎着想了一下,今年的年假是不是可以打报告申请一下了。   可惜,萧晨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跟院里谈那个“年假”的问题。   急诊依然忙得不可开交,萧晨几乎一整天在都脚不沾地奔跑,从诊室到留观室,从留观室到抢救室,从抢救室到缝合室,跑到最后他都怀疑最近市里是不是有什么流氓团伙在约架,怎么那么多打架受伤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萧晨还没来得及奔出急诊大楼就碰到了张副院长。   “哎,您怎么过来了?”萧晨打声招呼,因为郭宏的关系,他跟张副院长也挺熟,只是平时不太碰的上面。   “我去趟财务,顺便溜达过来看看。”张副院长手里捏着一叠单子,笑着说,“下班了,一起走吧。”   萧晨拿了包跟着张副院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随口闲聊,出了急诊楼要分手时,张副院长忽然停住脚步问:“对了萧晨,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哎?”萧晨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你有个朋友也在g7高速上么,那天的连环追尾事故,他没事儿吧?”   “哦哦,”萧晨明白过来,点点头说,“他没事,轻伤。”   “把你急够呛吧?”   “是啊,吓我一跳,当时……”萧晨骤然停住了嘴,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张副院长,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张副院长冲他笑得很是自然,甚至带着关怀,他说:“没事儿就好,当时那个局面,你肯定也特难过,不过干咱们这行的,有时候也没办法。”   “张院,”萧晨迟疑了一下说,“当时……是挺紧张的,我也是第一次出现场,也没什么经验,所以可能有些手忙脚乱,可能也有什么做的不够好的。”   “没有没有,”张副院长笑呵呵地说,“挺好的,你处理得已经很不错了。你看,五点多了,你赶紧回家吧,有事儿以后再说。刚刚参加完一场大型抢救,也真够你累的了,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你趁机休息休息。"   “好的。”萧晨牢牢地盯着张副院长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来,他客客气气地说,“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们急诊不好干,你把工作和生活协调好了就行,别互相影响。”   萧晨慢慢地、慢慢地点点头,他说:“我懂了,谢谢。”   ☆、第四十四章   萧晨看着张副院长意味深长地笑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正要抬脚走人的时候被沈鹏叫住了。   “我有话要问你,你跟我走,咱俩找个地方吃饭去。”沈鹏说得异常坚定不容拒绝。   萧晨犹豫了一下后给司骁骐打电话让他自己找食吃,司骁骐照例“凄婉”地抱怨萧晨让他独守空房寂寞难耐。萧晨笑着说:“乖一点,我给你带宵夜。”   “我要吃虾饺。”   “虾饺啊,两屉够不够?”萧晨知道司骁骐说的是哪家的虾饺,虽然贵点,不过他萧爷就乐意掏钱看帅哥吃饭。   “够了,还要一份龟苓膏。”   “行,还要什么?”   “要你侍寝!”司骁骐笑嘻嘻地说,“赶紧回来,你明天下午才去医院,老子打算吃饱了干你一宿!”   “滚蛋!”萧晨笑骂着挂断了电话,一扭头就看到沈鹏几近崩裂的脸。   “怎么了?你看你那张脸,碎得跟龟壳一样。”   “你才是乌龟!”沈鹏低声吼道,“你刚刚给谁打电话呢?”   “我爱妃。”萧晨把手机揣进口袋,坦然地看着沈鹏,觉得司骁骐玉体横陈、翘着兰花指说:“萧爷,奴家等着你呐”的时候,真是有“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范儿。   沈鹏被噎住了,他打量了一会儿萧晨,慢悠悠地说:“萧晨,你以前可不这样,你以前挺斯文一人怎么现在跟禽兽一样。”   “你才禽兽呢!”   “真的萧晨,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了,一直认为算得上是了解你了,可你最近变化太大了,我觉得我都快不认得你了。”   “别瞎说了,”萧晨拽一把沈鹏说,“不是吃饭吗,赶紧走吧。”   两个人在医院附近随意找了家饭馆坐下,本来也不是为了吃饭,于是找了个人少方便说话的馆子,菜品的味道自然可想而知。   “沈鹏,你就请我吃这个?”萧晨用筷子指着一盘子黑乎乎的菜问。   “想吃饭回去让你爱妃给你做去,”沈鹏板着脸说,“萧晨,你能不能长点儿心?”   “怎么了?”   “刚刚张院找你什么事儿?我在一边看了半天,他可跟你说了挺长一段时间。”   “就是碰上了呗,聊了两句,你怎么什么都打听啊。”   “你滚蛋吧,”沈鹏气急了开始骂人了,“萧晨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萧晨笑了一下,从盘子里拣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悠悠嚼着,几秒钟之后,他收起了一脸的嬉笑,很严肃地跟沈鹏说:“有些事儿我自己也还不太清楚所以没法跟你说,再说,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   “什么牵扯不牵扯的,你果然没拿我当朋友!”沈鹏气哼哼地说。   “别傻了,你根本就没弄明白我的意思。”萧晨安抚地冲他笑笑,“沈鹏,不是我不拿你当朋友,而是这事儿我也只是个棋子儿而已。”   “什么意思?”沈鹏瞪大了眼睛问。   萧晨觉得头绪实在太多太乱,想捋个顺序来也是蛮难的。他想了一会儿后简单地说了一下车祸的事儿,然后说,“今天张院特地跑来问我我那个朋友怎么样了,你想啊,我一个急诊科大夫,他堂堂一个副院长,我出现场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会知道的那么清楚,连细节都一清二楚的?”   “那肯定是有人把这事儿跟上面说了”   “没错,而且估计不会是去说我好话的,否则张院就没必要绕圈子了,他会说‘萧晨,做的不错’,当领导的嘛,这种卖口头便宜的机会他们才不会放过。”   “可你也没干什么啊,有什么状可告的?”沈鹏脑子有点儿乱。   萧晨叹口气摇摇头:“沈鹏,你的脑子里除了你家唐晓秋还能不能装点儿别的?有人打小报告自然是因为有把柄,如果较真儿地说,那天在现场我差点儿违规了。”   “你干嘛了?”沈鹏诧异地问。   “我中间真的是想撂挑子去找人的,虽然最后没去,但却让消防战士去帮我找了,基本上那天在场的战士都在帮我找人。”萧晨冲沈鹏眨眨眼,那意思是“你懂的”。   沈鹏懂了,这其实不算个事儿,完全符合人之常情,甚至还可以作为表彰的理由,说萧晨“舍小为大”。可天底下的事儿都能从两面去理解,话也都能从两面去说,如果说成是“萧晨在抢救时一度弃伤员于不顾,还因为个人原因让那么多消防战士在紧张的抢救之余帮他找人”,这效果可就完全不同了。   萧晨看着沈鹏错愕的眼睛说:“不过这事儿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也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恶劣影响,所以其实对我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但话说出来总是不太好听,它就像是‘癞蛤|蟆爬脚背上,不咬人它恶心人’。”   “萧晨,你觉得张院的意思会不会是针对你的性向来说的啊?”沈鹏又提出一个新的思路,感觉这个似乎要更严重。   “我觉得不是,”萧晨坚定地说,“要真是这个,风声早就出来了。”   “你确定没人看出来?”沈鹏问。   萧晨摇摇头,可是脑子里忽然蹦出章天启的脸,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深夜,跟司骁骐在医院门口面馆里吃饭时,章天启就站在收款台前……   萧晨有点儿迟疑了,但他还是摇摇头说:“我觉得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人打小报告啊,跟你多大仇?”沈鹏惊讶地说,“那天在现场的也就是急诊科的那几个人,最了解事情经过的就是你们主任,不会是他吧?”   “沈婆,一个医院的智商平均值都被你拉低了。”萧晨笑着叹息,“怎么可能会是他,赵主任退得比温老还要早,他都这把岁数了怎么可能跟着掺乎这些事儿,搞不好就晚节不保。再说,他要真想摆我一道,那天就根本不会拉着我,索性让我跑去找司骁骐,然后我这罪名就坐实了。”   “那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萧晨叹口气,“反正肯定就是那天在场的,就是急诊科的人,没外人。”   “急诊科的人为什么要告你黑状?你都要走人了。”沈鹏烦躁地抓抓头发,觉得简直山路十八弯,绕死人了。   “所以这事儿肯定不是只冲着我来的,我也就是池鱼之殃。”   “那是冲着谁来的?”   “郭宏跟我关系好你知道吧?”   沈鹏点点头。   “郭宏算是张院的人你也知道吧?”   沈鹏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说:“这是冲着张院去的!”   “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萧晨耸耸肩,接着说,“你看上次郭宏用血那件事儿,明显有人要小事化大,不过是输在了最后一步;这次我这事儿也是,你说这能叫事儿吗,可如果有人想拿它做文章,上纲上线的一套大道理,它也就是个事儿了。我跟郭宏算什么?在这家医院里不过是个小卒子,连个‘专家’都算不上,又没挡着谁的路碍着谁的事,显然是上层有人在掐架,拿我们做炮灰呢。”   沈鹏说:“懂了,一定是有人想扳倒张院,所以拿着张院的人开刀,你跟郭宏都算是张院的人,自然首当其中……可是,眼科老刘也算是张院的心腹吧?”   萧晨摇摇头说:“眼科不行,咱们医院最牛的两个科就是胸外和骨科,捏住了这两个科基本就算捏住的要害。眼下温主任要退了,郭宏还没扶正,正是作乱的好时机。如果能顺利地把郭宏整下去,在胸外随便扶谁当主任都比郭宏好控制,到时候张院根本就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咱们医院四个副院长,张院本来就是主管外科的,如果胸外出了问题,你想想吧。”   “卧槽,”沈鹏瞬间就明白了,他摇摇脑袋说,“要真是这样,这回得拉多少人下水啊。”   萧晨轻轻笑一下:“所以啊,我得先自报。”   “等等,”沈鹏伸出一只手竖在萧晨跟前,“你等等,这里有个问题。接温老班的是郭宏,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你回胸外也不过是个主治医师,盯着你没用啊。”   “我是温俊华和郭宏力保的,如果我回不了胸外郭宏就少了一个帮手,等老温一走,郭宏就孤军无援了,你也知道,他人缘一般……其实他们最终的目的就让我呆在急诊别回去。”   “卧槽,城门时殃及池鱼啊这是。”沈鹏咂咂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他瞪着眼睛问萧晨,“所以张院今天其实是来给你提个醒的!”   “对,”萧晨喝口茶说,“张院就是来告诉我,有人盯着我呢,我的一举一动院领导都知道,他作为副院长肯定也听到了什么风声的,但是又不能插手太多。”   “你这处境还挺复杂的啊。”沈鹏叹息着说。   “没错,所以我让你别卷进来,你离我越远越好,你离得远了还能帮我听着点儿消息,离近了反而什么打听不出了。”   “等等,萧晨你的意思是……”沈鹏震惊地看着他,“你打算跟他们搅一局?”   “不然怎么办?”萧晨淡定把把杯子里的水喝光,“我根本就没有抽身的机会。”   “你可以不回胸外,或者过几年再回啊。”   “凭什么?”萧晨目光忽然凌厉起来,他尖锐地反问,“凭什么?”   沈鹏想了想,点点头说:“对,凭什么!”   ***   萧晨回家时已经快十点半了,推门进屋一眼就看见司骁骐坐在床上抽烟。   “我操!”司骁骐忙不迭地把烟头扔进床头的一次性纸杯里,脸上堆出非常“甜美”的微笑,“萧晨你回来啦?”   萧晨放下手里的餐盒走到床边,司骁骐眨眨眼睛把嘴撅起来说:“来,宝贝儿亲一个。”   萧晨毫不犹豫地吻上去,把人按倒在床上啃了个痛快,然后拍拍司骁骐的脸说:“下回再让我逮着我就把皮肤性病图册一张张贴墙上去,彩色的。”   司骁骐举起右手发誓:“最后一次,我保证。”   “起来吃饭。”萧晨拽了司骁骐一把,自己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等他出来时司骁骐已经把两屉虾饺全都解决了,正在快乐地吃着龟苓膏。   “宝贝儿,”司骁骐嘴里塞着东西,含糊地问,“我吃了虾饺亲你没问题吧,你海鲜过敏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你可以试试,”萧晨笑着说,“我没试过我不知道。”   司骁骐把最后一点儿龟苓膏倒进嘴里,一边瞪着萧晨的嘴唇一边挣扎,半晌之后他放弃地叹口气:“算了,万一你过敏呢。”   萧晨一言不发地把司骁骐手里的碗拿走,然后倾身过去吻住他,舌尖探进去在司骁骐口腔里密密实实地舔了一圈儿后心满意足地退出来。   “还行,看来不过敏。”萧晨喘着气说。   “作死呢!”司骁骐伸出手臂把人勒进怀里,直接拖着萧晨滚上了床。萧晨笑嘻嘻地去拽司骁骐的衣服,却被司骁骐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萧晨陷在柔软的床铺里,笑得格外张扬。   司骁骐伸手抚过萧晨的眉眼,眉头渐渐皱起来,他压在萧晨身上,把嘴唇印在萧晨的眼皮上,然后慢慢地说:“别笑了,笑得那叫一个假。”   萧晨敛起笑容来,他也觉得笑得脸都僵了。   “宝贝儿,出什么事儿了,跟我说说呗。”   “医院里演‘官斗’呢,烦!”   “跟你有关系吗?”   “多少有点儿,我大概就是炮灰甲。”   “最坏能怎么着?”司骁骐跳过中间的盘根错节直接蹦到结局,简单粗暴却直击问题的核心。   “在医院呆不下去呗,还能怎么着,只要我不出医疗事故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司骁骐把手指插|进萧晨的头发里,用力往后撸过去,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认真地说:“萧晨你记住了,就算出了医疗事故咱家也赔得起。”   萧晨笑了笑:“司总裁,您可别忘了,您还没承包鱼塘呢,说这话早点儿。”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司骁骐急急忙忙地正要申辩却被萧晨打断了。   “司骁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司骁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你是不是想说就算丢工作也没事儿,你可以养我。”   司骁骐非常诚恳地大力摇头,可是心里说:“对了,老子就是这个意思,可尼玛的我不敢说啊。”   “不至于的,”萧晨伸手去捏司骁骐的脸,“就算在安海医院呆不下去,依我的能力找个二甲医院还是没问题的,我不担心那个,我就是单纯地烦这些事儿。医院嘛,就是治病救人的,成天弄得乌烟瘴气的干嘛啊。”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这是太祖说的。”司骁骐说,“只要牵扯到利益纷争,总会有争斗,萧晨,不管你在哪个行业都躲不开的,只是斗的方式不同。”   “我知道。”萧晨慢慢地解司骁骐的扣子,一边解一边说,“就跟你开公司一样,表面上看起来跟老孟关系不错,其实也斗。”   司骁骐不去管萧晨的手,只是追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跟我聊聊呗。”   萧晨摇摇头:“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是这事儿我自己都还没弄太明白,你等我琢磨琢磨,琢磨明白了我跟你细聊。”说话的功夫,萧晨已经把司骁骐所有的扣子全解开了。   司骁骐攥住他的手。   “司骁骐,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真的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这事儿有点儿乱你得我再捋捋头绪。我会告诉你的,我保证。”   司骁骐深深地盯着萧晨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一片坦诚。他说:“萧晨,老子最烦的就是那种自以为‘我是为了你好’然后自作主张,最后把挺简单一事弄得乱麻一样,什么狗屁误会全出来了,就跟电视剧演的一样,男女主角各个智障。”   “所以我从来不看那些电视剧,”萧晨轻轻笑着问,“你是要继续跟我交流工作思想和心得,还是想做点儿别的?”   “我今晚就没打算让你睡!”司骁骐说着,一头扑了下去。   第二天,两个人果然睡到日上三竿,萧晨醒来时觉得浑身都舒爽透了。他躺在床上想想医院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再扭头看看睡得死沉的司骁骐,觉得自己完全有理由、有资本进去搅一局。   人都算计到自己头上了,自然是要反抗一下的,尽人事听天命,最后能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是就这么认怂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最坏能怎样呢,不过就是丢了工作。工作可以再找,这年头有技术有文凭就饿不死人。再说,家里还有个打算承包了整个鱼塘的“总裁”呢。   萧晨凑过去在司骁骐唇上蹭个吻,低声说:“司总裁,你可得加油啊。”   ***   医院里的事儿暗流汹涌,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个端倪来,可是司总裁的新公司开张转眼就迫在眉睫。新安捷运输公司就在开发区附近,距离七家桥非常的近,萧晨琢磨着应该送司骁骐点儿什么当成是贺礼。   什么礼物合适呢?这男人好像什么都缺但又什么都不需要,他穷困潦倒时一脸“老子就是能纵横天下”的牛逼样,拍出七百万来开公司时却一脸“萧晨你可怜可怜我吧我一个人承受不来”的小贱样。这么个男人,你要非说他缺什么……大概就是缺一顿胖揍吧。   或者,缺爱。   萧晨掏出钥匙串,上面有十几把钥匙,诊室的、地下室的、单元楼门的……他慢慢地挑出来一把摊在手心里看看。   ☆、第四十五章   九月十六号,星期五,萧晨为了能在十八号去凑司骁骐的热闹,特地跟人调了班,他下午准备出门去上夜班时,司骁骐跟在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地问:“宝贝儿,你后天真的能腾出空来吗?”   “能!”   “可你不是说十八号你们主任要开手术吗。”   “我跟他说了我不去。”   “真的吗?我觉得你特别喜欢看那些血呼啦啦的东西,你……”   “司骁骐,”萧晨站在门口换鞋,一脸严肃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今晚不回家行吗?”司骁骐吭哧吭哧地问。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这有什么行不行的?”萧晨特奇怪地看着司骁骐,之前司骁骐跑车的时候也不在家,从来也没见他问过一句“行不行”。   “萧晨,”司骁骐哀怨地说,“我夜不归宿你都不关心吗?”   “你那么大的人了,总不至于走丢吧。”   “万一我是跟其他帅哥去开房呢?”   萧晨弯腰把鞋跟提起来,再次追问:“司骁骐,你今天不对劲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骁骐把萧晨抱进怀里,停了半分钟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想到后天就要开张了……我就有点儿紧张。”   萧晨在他怀里转个身,顶着司骁骐的脑门儿说:“你又不是第一次开公司,紧张什么。”   “那不一样,”司骁骐黑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进萧晨的瞳孔里,“以前安捷是我爸的,我也就是个守成的二世祖,总觉得光凭老子打下的底子也能把公司撑下去,结果一年就倒了……当初我老子就一直我说是‘败家子儿’。”   “那现在更不用紧张了,你连‘败家’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司骁骐被噎住了,半晌说不了话,只好固执地瞅着萧晨。   萧晨拍拍司骁骐的脸颊:“乖,去干活儿,好好开公司。要是开不下去了,回来我养你。”   于是司骁骐痛快了,他要的就是萧晨这句话,当然不可能真让萧晨“养”他,他只是想要听萧晨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离开,都会陪着你”,至于怎么表达,那不是重点。   得了这句话,司骁骐所有的顾虑一扫而空,他快快乐乐地放手了,告诉萧晨打算利用今天和明天把开张前的各项事宜再整理一遍,还得收拾收拾办公室和停车场,还得请以前的老客户吃个饭。   “我今天请那几个老客户吃饭,吃完就直接回公司凑合一宿。明天会很忙,要布置一下,这就跟结婚一样,婚礼前一天总得把舞台酒桌什么的摆好,花束、气球准备出来……然后后天,安捷就开张了。”司骁骐掰着手指一项一项跟萧晨数工作安排,越说越得意,感觉自己真像是个新郎倌儿。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叹息一声,夙愿成真的感觉简直爽呆了。   萧晨听着觉得有点儿心疼,虽然一向知道开公司是件很累人的事儿,但是没想到光办个开张典礼就能忙这个鬼样子。他听着司骁骐的絮叨,看着他一脸的眉飞色舞,想起这个男人曾说过“很累,但是我高兴”。   ***   司骁骐在开发区的一栋写字楼里租了两间房作为注册的公司地址,又租了个院子停车,在院子里设置了值班室和办公室。公司主要经营安海到内蒙这条线路,当初之所以吃那么大亏一定要从老孟手里买到这条线,就是看中了沿途的几处风景区。   随着城市生活的逐渐发展,越来越多的城里人喜欢在周末找个临近的地方休息度假,由此促成了周边度假村的发展。安海市周边有几处山区景色非常优美,交通也还便利,司骁骐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里应该能发展成休闲度假区。本着这个念头,他咬着牙从老孟手里买下了安-蒙线,因为这条线路正好能把这几处山区串联在一起。   司骁骐这人向来狡兔三窟,他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过去是这样现在更是,于是他顺手又申请了一个旅游客运证,打算找个旅游公司挂一下。这活儿他交给了程子华,程子华曾经给一个旅游公司跑过专线,门路熟。   “大哥,”程子华挽着袖子拎着抹布,办公室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擦得锃亮,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张昊和赵宇新死哪儿去了,这大扫除怎么看不到他俩,吃饭倒是比谁都积极。”   “张昊去花店拿花了,赵宇新说是家里有事儿,晚点儿过来。”   程子华撇撇嘴:“他能有什么事儿,懒死他得了。”   司骁骐踩着凳子挂运营准许证,左看看右看看,调整了半天总算是满意了。他从椅子上蹦下来拍拍手说:“这么点儿活,咱们几个一会儿就干完了。”   “哪儿有‘几个’啊,”程子华叉着腰叫唤,“就咱俩好吗,乔鑫在家陪老婆,赵宇新也不来,大哥你是想累死我吗!”   “你闭嘴!”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笑骂,肚子明显凸出来的菲菲扶着乔鑫的手慢慢走进来,“我们这不是来了吗?”   “哎呦嫂子,你别吓着我!”程子华掸掸袖子打了个千儿,谄媚地说,“老佛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滚蛋,”乔鑫笑着踹了程子华一脚,“赶紧给你嫂子搬把椅子。”   司骁骐拖把椅子过来说:“不是说让你们在家歇着吗?”   菲菲歉意地说:“明天开张人太多我就不过来了,让大金子过来就行,我今天过来看看给大哥道贺。”   司骁骐说:“你还是给你家大金子道个贺吧,这小子是最大的股东。”   “那是,”菲菲骄傲地说,“大哥,我家这么多年的盈利全在里面了,你可得好好干,给我挣钱啊。”   大家都哄笑了起,过了没多久,张昊也从花店回来了,拉了满满一车的花篮,几个人忙忙叨叨地把办公室和停车场都布置好。司骁骐骄傲地看着花团锦簇的院子和一列列的车子,慢慢地在车辆中间穿行着。   他想象着当年父亲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像那样淡定从容地站在车队前面发号施令——所有的从容与淡定都来自于强大的不可轻忽的实力。司骁骐懂这个道理,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程子华把手洗干净,甩着水珠说,“我饿了,咱们找地儿吃饭去吧,吃完了我还得回家呢。”   乔鑫在一边嚷嚷:“对,吃顿开张饭,吃完了赶紧回家,我媳妇要早睡。”   司骁骐心里猛地一沉,两人口中的那个“家”字狠狠地戳中了他。九月十七号的这个夜晚,他也应该在家里,抱着他最心爱的人,跟他一起分享这种幸福快乐的感觉;他应该给萧晨讲他会如何运营这个小小的公司,他应该和萧晨一起设计他们未来的生活,比如铺开一张中国地图一起画出一条条线路来,在今后的岁月中,他会开车带着萧晨走遍每一个他想去的地方……   司骁骐想回家,立刻、马上!   ***   十七号中午,萧晨下了班直接开车回了七家桥,房间里有长时间未通风造成的窒闷感,他打开空调,推开所有的窗子,揭去蒙在家具上的布单。明亮的阳光倾泻进来,很快,整个房间又充满了活的气息。   萧晨随手打开音响,就着音乐打扫房间。房间里并不是很脏,只是地板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可他仍然把所有的床品和沙发巾都扔进洗衣机里搅了一遍,然后抖开挂在阳台上。很快房间里就有一种淡淡的柠檬清香,水汽氤氲的,就好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在周末清洗一周积压的衣服,房间里充满了忙碌、平淡又温暖的生活气息。   把房间收拾利落,萧晨去超市大采购,几乎堆满了一辆购物车。主要是各种食物,因为他发现司骁骐上辈子一定是饿死的,这辈子就对食物执着……当然,对从目前来看,对自己也算执着。   从超市出来时已经快六点了,夏天傍晚的阳光仍然刺眼得很,萧晨一边把车倒出车位一边手忙脚乱地从遮阳板上摘墨镜。就在此时,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司骁骐”三个大字跳得那叫一个欢快。   “喂”,萧晨踩下刹车去接电话,从后视镜里他看到自己眉眼弯弯,电话那头的男人从明天起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占据自己的沙发和床,这真是值得人期待。   “宝贝儿你干嘛呢?”司骁骐痞痞的声音响起来,“下班了没,回家了吗?”   “下班了。”萧晨踩着刹车,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把眼镜带在脸上。   司骁骐敏锐地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你开车去哪儿了?”   “去超市买点东西,家里什么都没有。”   “买什么了,买tt了吗,促销装买三送一啊。”   “说重点!”萧晨尽量说的很凶悍,可是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我今晚想回家,你来接我吧。”   “哎,今天!”萧晨一惊,脚底下松了劲儿,没有摘挡的车子一下子就溜了出去。   “砰……哎!”萧晨懊恼地轻呼一声,得,司骁骐的“惊喜”没了,车子也坏了。   “怎么了?”司骁骐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没事……撞了一下护栏。”萧晨打开车门下去看了看,“保险杠坏了,问题不大。”   司骁骐叹一声:“就你这技术买车干嘛啊。”   “司骁骐!”萧晨磨着后槽牙说,“要不是你废话我也撞不了护栏。”   “我给你修,”司骁骐笑了,他懒洋洋地说,“你男人开运输公司的,还没个地方给你修车吗。”   “别麻烦了,我车上了全险,不用也浪费。再说,咱家门口就有个4s店。”   司骁骐顿了一下,几秒之后迟疑地问;“萧晨……你……在哪个家呢?”   “七家桥。”   司晓琪不说话了,电话那边只剩下越来越急的呼吸声。萧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把安全带系好,按下手机的免提键后打了半圈方向盘,车子慢慢地开出了停车场。   “那个……萧晨,”司骁骐试探着问,“一会儿你来接我吗?”   “什么时候?”   “小乔他们说去吃饭,大概七点来钟吧。”   “行。”萧晨把车子拐上了大路。   “然后……我们回哪儿?”   “回家啊。”萧晨笑眯眯地说,在“家”字上放了重音。   “卧槽!”司骁骐在电话那边大吼一声,萧晨听到他大嗓门地嚷“小乔我不跟你们去吃饭了啊”,然后小乔和菲菲不满地抗议“明天开张啊,开张饭都不吃”……   一通嚷嚷之后司骁骐对着电话说:“萧晨,你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萧晨愣了一下,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不妥:“司骁骐……”   “没事没事,”司骁骐换了个安静的地方说,“一起来吃饭吧,就小乔和菲菲,还有程子,你也见过的。这都是我的哥儿们,没关系的,程子虽然不知道我的事儿……但多少应该猜到了一些,他不会说什么的。”   萧晨默默想了一下说:“算了吧,你们新公司开张,哥儿们几个好好聊聊,我在场会有点儿尴尬。”   “可是萧晨……”司骁骐急急忙忙地说,可是很快就被萧晨打断了。   “司骁骐,你要对我有点儿信心。”萧晨笑着说,“我不去不是说我不想去,而真的是机会不好,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的。”   司骁骐想了一下说:“那好,你要觉得不合适那就改天,反正你也跑不了。但是萧晨,你还会来接我吗?”   “会。”   司骁骐美滋滋地挂了电话,萧晨抬眼看了眼后视镜,从里面看到自己弯弯的眉眼。   ***   七点的时候萧晨就接到了司骁骐的电话,这比之前预约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萧晨拿了车钥匙锁门下楼,当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响时,他的自己的心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回家!这个词在过去几个月里每天都要重复好几次,他已经习惯了把那个小小的半地下室当成是自己的家。那个小地下室虽然简陋,但是让人自由又安心,每次走进去都有种被接纳、被承认的感觉,萧晨喜欢那种感觉,那是一个家的基本属性。   当初刚刚工作不久,自己拼死拼活非要买一套房,东拼西凑欠了一屁股的债就为了能有个“家”,属于自己的、私密的、安全的,恒久不变的。这也许是中国人的传统心理,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不喜欢租房子住的原因。   那时赵凯天天跟他絮叨,说没必要把日子过得那么苦就为了买套房子,完全可以租房子住,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时萧晨只是嘲笑赵凯没有“长远眼光”,现在看起来,那人压根也就没想“长远”。   后来,萧晨很庆幸买了这套房子,让他在赵凯走后有了一个安全的空间来重振旗鼓。现在,他想让这个空间里再次住进一个人,这个人浑身都有流氓气息,脸皮厚得难以想象,但是这个人从不保留、从不隐瞒,更重要的是他也从不退缩,就好像这个房子一样能给萧晨安全感。   萧晨觉得,司骁骐跟这个房子应该还是蛮契合的。   萧晨开到写字楼下面的时候,司骁骐已经等了半天了,t恤衫都被汗水濡湿了。他瞥了一眼破损的保险杠后拽开车门跳了上去,先是感叹一声“真凉快”。   “干嘛不在里面等,里面有空调多凉快。”   “我怕看不到你。”   萧晨翻个白眼,开动车子:“司骁骐,咱能好好说话吗,琼瑶风不适合你。”   “真的。”司骁骐特别严肃地说,“我就想再外面等你。”   萧晨不说话了,默默地开着车。车子一路向东开,开到七家桥的时候萧晨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往右拐过去,这绝对不是回静海馨苑的路。   “萧晨,”司骁骐哑着声音问,“能靠边先停一下车吗?”   “怎么了,”萧晨按下转向灯,慢慢地靠边停车,顺手按下双闪问,“喝多了?想吐吗?”   “吐个屁!”司骁骐恶狠狠地把揪着萧晨的衣服领子把人拖过来,“老子就是想亲亲你。”   “喂……”萧晨惊呼着去推他,夏天的傍晚七点,天还很亮,马路上人来人往满是纳凉散步的行人。   “不行吗?”司骁骐有点儿凶狠地按着他,眼底泛出红色来。   萧晨不知道司骁骐抽的什么疯,但是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他愿意陪他一起抽个疯。于是萧晨果断地啃上司骁骐的嘴唇,撞得两人的牙齿生疼。   等司骁骐放开萧晨时,萧晨觉得自己都快有反应了。司骁骐笑着拍拍萧晨的脸颊说:“开车,爷要回家。”   ☆、第四十六章   萧晨站在门口掏钥匙时都能听见司骁骐的心跳声。他忽然有点儿得意,那种领着新媳妇进家门的感觉实在暴爽。他慢悠悠地打量着钥匙扣上数不多的几把钥匙,慢悠悠地从里面掏出一把插进锁孔拧一下,旁边的司骁骐呼吸声立刻屏住了,整个人都有点儿抖。   “呦,不是这把啊。”萧晨把钥匙拔出来,又挑了一把。   司骁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连同那把鬼知道是开哪扇门的钥匙,他一使劲儿把萧晨按在墙上,整个人覆盖上去,每一寸身体都靠着。一梯两户的住宅楼里,明亮的楼灯下,两个人紧紧贴着,呼吸都喷在对方的脸上,燃着火苗的目光在空气中死死地纠缠在一起。   “萧晨!”司骁骐恶狠狠地说,“你信不信老子就在走廊里干你。我告诉你,我他么才不在乎有多少人看着。”   “说的就跟我在乎一样。”萧晨挑衅地看着他,明亮的目光从眼角斜飞着缠上司骁骐,“来啊,有本事来啊。”   “我操!”司骁骐一头扑下去,啃上萧晨的脖子。   这猫今天要发疯!   司骁骐笃定地想,这猫平时傲娇得要命,赶上心情好冲你笑一笑最多能当招财猫,可眼下这个样子——勾得人浑身都着了火。虽然不知道萧晨今天这是抽的什么疯,但司骁骐确实不在乎在走廊里上演限制级。事实上,只要萧晨不介意,他很愿意在人民广场的中央花坛上面亲他,最好亲的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这猫有主了,闲人勿近。   司骁骐把一条腿楔进萧晨的两腿之间,手指顺着t恤衫的下摆伸进去,狠命地揉搓着他的腰。萧晨的舌尖在司骁骐的嘴里发疯,一条腿已经曲了起来,慢慢扣上司骁骐的腰。   他的t恤衫已经被司骁骐推到了胸口,露出一段紧实纤细的腰,萧晨的眼睛里有迷醉的神情。   “萧晨!”司骁骐血红着眼睛,粗喘着把萧晨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把他的双手按在墙上,“你要干嘛?”   “干你啊,”萧晨耸耸肩,懒洋洋地说,“我又不在乎。”   “混蛋!”司骁骐在他耳边低吼,“老子在乎!”   他松开萧晨的手,把萧晨的衣摆拉下来捋平,然后伸出大拇指指指身后。身后那家的大门紧闭,不知道屋里有人没人。   “萧晨,你那个样子只有老子能看,别人想都别想,那家有人没?”   “不知道。”萧晨笑眯眯地说,“你去敲门试试啊。”   “敲门?你再不开门信不信我撬门。”   萧晨摊开手掌,掌心被钥匙硌的一片血红,隐隐作痛。但那些微的刺痛感让他兴奋,他觉得这种刺痛感无比鲜明地提醒他:这个男人,来了。   萧晨看着钥匙,笑了。   司骁骐微微低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萧晨勾起的嘴角和垂下的眼帘,一排浓黑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灯光的映射下在脸颊上投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太他妈勾人了。   司骁骐觉得心里一动,不由得叹口气。是啊,就算萧晨不在乎他也还是在乎的,一想到萧晨赤裸的身体和高潮时的那张脸会被第二个人看到他就忍不住发火,这只猫只能是自己的,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展示给自己看。所以,他真的是在乎的。   感情就是这样,谁先动心、谁在乎,谁输,输得一败涂地一泻千里,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这段感情结束,你或许可以做到断然离去,但是心里总有一个角落会属于这个人,他永远扎根在那里,绝无他法可以拔除。   “萧晨,”司骁骐微微低下头,在萧晨的耳边说,“我能住多久?”   萧晨挑出一把钥匙,然后转身去开门,在拧动钥匙的一刻说:“你会走吗?”   “不会。”   ***   房间不很大,典型的萧晨风格,所有的家具摆放得井井有条,地板一尘不染。司骁骐没有换拖鞋,他直接脱了鞋子光脚走了进来。   客厅有很大的阳台,全是落地的玻璃,白天时一定会有满满的阳光,沙发很大很柔软,比自己那套舒服的多,司骁骐相信自己可以抱着萧晨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卧室里有张大床,有它就够了,司骁骐觉得自己今晚爬上那张床,就可以一辈子抱着那猫安安稳稳睡大觉。   “萧晨,”司骁骐站在卧室里大喊。   萧晨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啤酒,一边喝一边走过来问:“怎么?”   司骁骐指指大衣柜,柜门半开着,里面有只笑得贱贱的起司猫靠垫。两人看着那只猫,往事扑面而来,一桩桩飞速掠过眼前。萧晨把这两个靠垫丢进大衣柜时,绝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两个人会一起站在衣柜前看着这靠垫相视而笑。   “谢谢你。”司骁骐搂着萧晨的肩膀,不知道怎么忽然蹦出一句感谢来。说完他自己倒是脸红了,立刻改口吭哧吭哧地说,“呃,我说谢谢你开车那么老远去接我。”   萧晨扭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司骁骐,目光中有调侃的意味。   “操,”司骁骐低声咒骂一句,松开手臂挠挠头发说,“那个……那个什么……那个我去洗把脸。”说完,急匆匆地离开了卧室。   萧晨在他身后放声大笑。   谢谢你,谢谢你厚颜无耻地靠近我。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这么厚颜无耻地靠近你。   那个夜晚,司骁骐格外的卖力,萧晨咬着下唇配合他,身体弯出好看的曲线,映在司骁骐的眼睛里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房间里黑着灯,他们没有拉窗帘。在那个小半地下室,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拉窗帘,因为那一溜开在墙壁上沿的小窗户正好在大楼墙体的底部,天亮的时候,从外面可以看到一部分房间。萧晨曾经无意间说过,屋里本来就潮,总拉着窗帘更是阴暗。   现在,在这间不大的卧室里,大大的落地窗半开着,没有窗帘的遮挡,晚风肆意地吹进来,吹佛上两具汗湿炽热的身体。两个人大力而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透过窗户看过去,可以看到万家的灯火,听到隐隐的车声。   这就是家了,真正意义上的家。有心爱的人,有安全的环境,有自由的空气。   司骁骐竟然觉得有点儿想哭,他住过很多房间,有简单的也有豪华的,有古老的筒子楼也有豪华的独栋别墅,身边曾经有过父母的慈爱笑容,也有过好看男孩子的曲意逢迎,他曾经以为那就是“家”了。可是,父母会离开,大房子签个字就成了别人的资产,那好看的男孩子……   司骁骐从萧晨的肩头看过去,这个房间不大,很简单,有床有衣柜有台灯,窗户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柔软的单人布艺沙发,想来萧晨喜欢坐在那里看书吧。这么简单的房间,却让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就是“家”,只要怀里的这个人在,这就是家了。   萧晨伏在司骁骐的肩膀,耳边只能听到司骁骐的呼吸声。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没有外人进来过了,他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再让第二个人走进来,这是他的避难所、安全堡垒,打开这扇门,无异于彻底敞开自己。如今,这个男人进来了,萧晨其实不确定这样对不对,好不好,但是他愿意去试试,让自己再投入一次。   司骁骐值得让自己冒这个险。   ***   九月十八号早晨七点。   萧晨已经叫了司骁骐四遍了,怎奈那厮睡得好像死过去一样。   萧晨忍不住着急,开业典礼十点开始,收拾收拾出门,开车过去怎么也得一个小时,还有前期的准备,据说一些老朋友会提前到……可司骁骐睡得好像公司要倒闭了而不是要开张一样。萧晨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浴室拎了一条湿淋淋的毛巾来直接丢到司骁骐的赤裸的胸口上。   刚刚用凉水洗过的毛巾。   司骁骐嗷一嗓子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萧晨,你要疯吧!”   “都几点了,再不起干脆就别起了。”   “老子早醒了好吗!”司骁骐把毛巾摔在地上,挠挠鸡窝一样的头发坐起来,“就是想等你给个早安吻,你叫叫叫叫,叫魂哪!”   萧晨忍不住翻个白眼,觉得这人最近的智商直线下降,比股票跌得都快。他问:“总裁大人,你打算穿着牛仔裤体恤衫去公司吗,我家里可没你衣服。”   “在公司呢。”司骁骐嘟囔一句,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赤身裸体、大摇大摆地往浴室走去,窗外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铺在他身上,照出了他脖子上的印子,红红的一圈,还有肩头上的一圈……萧晨眯了眯眼睛,很想把这个人再扑倒到床上去。   司骁骐从浴室走出来,客厅餐桌上摆放着热腾腾的早晨,两个大碗,里面冒着热气,旁边的小碟子里有雪白的小包子,还有一碟子咸菜。   “真贤惠。”司骁骐自力更生地凑过啵了萧晨一口,反正都是亲,谁亲谁都差不多。   萧晨没说话,等司骁骐坐在桌边时才赫然发现,碗里冒着热气的是煮好的方便面,小包子显然是速冻的,咸菜就更别提了。   “好歹给弄个鸡蛋啊。”司骁骐用筷子指指桌子,“这是我第一顿早餐啊,我都多长时间没在家吃过早饭了,你就用这个打发我啊。”   “我不爱吃煮鸡蛋。”萧晨淡定地拿起筷子,这早饭已经不错了,好歹是在家做的,让司骁骐连续吃一年医院食堂他就知道这泡面速冻包子有多香了。   “你可以煎个荷包蛋啊。”司骁骐嫌弃地挑起一筷子泡面,他住地下室时都不怎么吃这个东西,没想来搬来个有厨房的新家,第一顿爱心早餐就是方便面。   “不会煎!”萧晨干脆利落地说。   司骁骐把一筷子面塞进嘴里,心里决定以后能不加班就不加班,他得回来给这猫做饭。   在萧晨的催促下,两个人来到公司时已经快九点了,等司骁骐换好衣服,萧晨瞥一眼表,九点二十。   “萧晨,”司骁骐低头弄着袖子从里间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怎么样,你老公帅吧?”   萧晨搭眼一扫,正准备就“老公”一词开骂,却被眼前的人惊住了。   宽肩窄腰的身材最适合穿西服,肌肉紧实的肩膀西装撑得笔挺有型,利落的裤型让他的双腿笔直修长,炭黑色的西服袖口处露出雪白的一节,两粒黑色的袖口上有银色嵌花,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光。   浓重飞扬的眉,深邃晶亮的眼,厚厚的唇线分明的唇,还有刚毅的下颌骨。   萧晨想,果然“人靠衣服马靠鞍”,穿上行头的司骁骐真有点儿总裁范儿。   “怎么样?帅吧?”司骁骐洋洋得意。   萧晨想起第一次看到司骁骐时的情景,那个戴着油污的手套,穿着满是汗渍脏兮兮劣质制服的男人,弯腰缩背地靠在医院走廊里,耷拉着脑袋,一副怂样。   “帅,”萧晨笑着坦白说,“你这样的去日本涩谷可以挂头牌。”   司骁骐走过去两手撑在椅子的两边,把萧晨圈在怀里,低声说:“只有你能翻爷的牌子。”   ***   庆祝典礼一旦开始,萧晨就彻底闲了。他站在一个角落,看司骁骐举着酒杯穿梭在一堆庸俗的花篮中间,花蝴蝶一样冲人笑着,不由得想起这厮捏着兰花指说:“萧爷,来嘛!”   萧晨忍不住笑,乔鑫溜达过来说:“萧大夫,你笑什么呢?”   “啊,我笑司骁骐,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大哥啊,”乔鑫咂咂嘴说,“他今天高兴,真的高兴。”   “新公司开张嘛,事业起步当然高兴了。”   “不全是,”乔鑫冲萧晨眨眨眼睛,“我发现他昨晚没在公司,也没在家。”   萧晨点点头,很坦白地说:“他在我那儿。”   “萧大夫,大哥很喜欢你。”   “我知道。”萧晨淡定地看着乔鑫,坦然而自信。   “我觉得大哥的运气真是好,”乔鑫撇撇嘴表示艳羡。   萧晨笑笑没说话,要说运气好,很难说到底是谁的运气好,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能碰上司骁骐才是运气好呢。   快到十二点时,人渐渐散去,司骁骐身边就剩下几个四十多岁五十岁的男人,几个人在一起很热闹地说着什么。乔鑫跟萧晨解释,那几个人都是以前跟安捷有业务往来的老客户,现在安捷重新开张,司骁骐想跟这几个老客户搞好关系,不管是客运还是货运,都是跑在路上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萧大夫,你看见那个穿灰色西服的那个没有,”乔鑫指着一个略略谢顶的男人说,“那个就是老孟。”   萧晨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两眼,那人笑得很开怀,拍着司骁骐的肩头,像一个关怀后辈的长者。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萧晨也看不出来正是这个“慈祥的长者”,把司骁骐逼成那个样子。   ☆、第四十七章   萧晨不太清楚应该怎么描述司骁骐升级为“总经理”以后的生活,不过概括起来倒是很简单,就八个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按说急诊科的值班表就是白加黑,扣除路上的时间,四天里总能在家呆上五十来个小时,其中还包括三个夜晚。可是自从公司开张,两个星期转瞬即过,眼看着国庆节长假都要来了,萧晨掰着手指头数数,自己好像就没见过司骁骐几面。倒不是说司骁骐夜不归宿,而是每天司骁骐回家时都是半夜三更了,耗子都睡了别说人了。   这天早晨萧晨睁开眼睛时惊讶地发现司骁骐居然还没走,正在衣柜前翻腾。   “你干嘛呢?”萧晨揉揉惺忪的睡眼问。   “找两件衣服,”司骁骐从里面揪出几件衣服丢就在床上,萧晨这才看到床脚放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要跑长途?”   “嗯。”司骁骐转身扑上大床,把萧晨抓进怀里,先是密密实实地吻了一个痛快,然后心情愉悦地抬起头说:“程子拉了一个旅游团的单子,国庆节的时候打算跑趟易县那边看看皇陵。那条路大家都没跑过,我有点儿不放心,跟着走一趟看看。”   “大过节的看坟场,你们真有追求。”萧晨闭着眼睛在司骁骐的胸口蹭了蹭,打算再睡一轮。   “挺高雅恢弘的一个建筑,怎么被你说成这样?”   “本来就是,坟场就是坟场,披上黄金琉璃瓦还是坟场。看东西要看本质,不要被表象迷惑。”   “也对,”司骁骐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把爪子伸向萧晨的睡衣,一边剥一边说,“我现在就要看本质,不要看表象。”   结果,等司晓琪被萧晨踹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临走前,他跟萧晨说后天回来,后天萧晨正好休息,他要带萧晨去新公司转转,顺便汇报一下公司的运营状况。   “你是内掌柜的,账目必须得如实上报。”司晓琪嬉皮笑脸地说,换来萧晨毫不客气的一脚。就着这一脚,司晓琪心满意足地滚出家门。   萧晨倒是睡不着了,他起来收拾收拾打算去“流火”混顿午饭,顺便找沈鹏聊会儿天。最近医院里风平浪静,萧晨觉得不踏实。这都九月底了,要按往年的情况,总会有一些关于下一年度人事安排的风声流出来,这会儿那么安静是不正常的。   ***   流火里沈鹏和唐晓秋都在,两个人整挤在狭窄的款台后边叽叽咕咕地聊天。萧晨推门进去时,带起了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唐晓秋抬头看一眼笑了。   “萧晨,你怎么来了?”   “中午吃什么?“萧晨问,“我是来蹭饭的。”   “意大利面,吃吗?”   “吃,”萧晨一点儿也不挑食,他本来就是来蹭饭的,有的吃就行,管他吃什么呢。   沈鹏拿了两听可乐过来,带着萧晨上了二楼。萧晨坐在沙发上拉开可乐的拉环,笑着说:“每次都带我上二楼,感觉像是奸夫淫妇要行苟且之事。”   “我老婆还在呢,”沈鹏板着脸说,“你能不那么流氓吗,这臭毛病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萧晨低头没说话,所谓近墨者黑,估计自己现在的节操和底线跟着司骁骐的智商一路“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说起来,你最近跟那个公交司机怎么样了?”沈鹏好奇地问。   “呵,你都憋了那么久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了呢。”萧晨放下可乐,嘲笑着说,“沈婆你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你以为我爱管你这破事儿啊,要不是看着那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你该跟谁混跟谁混去。”   “行了,我知道你关心我,”萧晨认真地说,“我挺好的,别担心。”   “跟一个司机……真的好吗?”沈鹏显然有点儿不相信。   “你有职业歧视啊,”萧晨摇摇头说,“公交司机也懂生活情趣,也温文尔雅落落大方,也能知识广博能言善道。”   “这是你家那个‘司机’?”沈鹏一脸的不敢相信。   “我家那个啊,”萧晨想了想,说,“一半……再一半吧。”   沈鹏叹口气:“我不是歧视职业,而是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点儿共同的兴趣爱好,你看你一个医生……”   “打住,”萧晨立起一只手掌竖在沈鹏跟前,“你别说,说也晚了,他现在在我家呢。”   “你家?”沈鹏惊得眼睛瞪得牛铃大,“萧晨你认真的?”   “是啊,你不是一直劝我认认真真再谈一次吗,这回我认真了。”   沈鹏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儿萧晨,萧晨在他的目光里坦然镇定地坐着。他知道沈鹏是为了他好,也知道沈鹏的顾虑,但是感情的事情很难跟外人说。就好像他一直觉得唐晓秋这人说好听了是小资,说难听了就是“装”,不过只要兄弟喜欢,他无条件支持。至于司骁骐,他是司机还是总经理或者总裁,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他穿着一件什么样的外衣,扒开来看内核都是那个流氓兮兮但是心思细腻的司骁骐。   萧晨就喜欢那样的司骁骐。   “真是……想不到,”沈鹏放弃地叹口气,“我还一直帮你寻摸着合适的对象呢。”   “快别了,”萧晨立刻就想到那个“小鲜肉”,这年头年轻男孩子太热烈,他已经老了,细水长流的感情可以接受,这烈火烹油的他受不住。   “怎么了,”沈鹏不服气地嚷起来,“夏子涵多好,年轻漂亮,性格好,关键是人家那么喜欢你。”   “喜欢我的人多了。”   “可是夏子涵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你来着呢。”   萧晨一下子坐直了,追问一句:“你没跟他胡说八道吧?”   “没有,”沈鹏摇摇头,“你对我要有点儿信心啊,我能害你吗,我跟他说你有伴儿了,让他再找一个,我看他还挺遗憾的。”   “他不适合我,”萧晨简单地下判断,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我来找你不是说夏子涵的,我是来问问你,那事儿最近有什么发展没有。”   沈鹏犹豫了一下说:“我倒是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儿风声,不过不知道靠谱不靠谱……王院长该退了,下一届院长打算从本院提。”   “不是吧?”萧晨噌的一下坐正了,“不都是空降部队吗,怎么还有本土的?”   “有啊,不过少而已。从医院内部提拔的容易拉帮结派,所以一般局里都是指调空降部队,这次隐约有个风声说要内部选拔。”   萧晨松了一口气,事情只要有眉目就简单了,最烦就是大家都一头雾水,只知道有敌人却连敌人的影儿都摸不着。他弹弹手指说:“那这事儿就简单了,四个副院长,两个主管临床的,一个管行政的,一个管后勤的,反正总是这四个掐架。”   “你觉得是谁?”   “张院和刘院呗。”   沈鹏点点头,他也觉得应该是这俩,这两个人都是五十岁上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论资历都差不读,业务能力也好,相互都有点儿“既生瑜何生亮”的小感叹。   “你看好谁?”沈鹏颇有兴致地问。   “我看好谁不重要,重要的上面看好谁。”萧晨指指天花板说,“你看,张院完全没出手,可我和郭宏就已经开始走背字儿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刘院有点儿绷不住了,要给张院找点儿麻烦。”   沈鹏点点头:“所以张院的胜算要更大一些。”   “对啊,”萧晨点点头。   “操!”沈鹏想了想,啐了一口,“真是看不出来,这两平时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你还记不记得上半年,本来打两个钢钉就够了结果骨科给人打了四个?那事儿闹得多热闹,刘院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就跟他的人的犯事儿了一样。”   “那是顺水人情,这种事情很难说,你说两个就够,那人家大夫还说为了保险打四个有助于恢复呢?说不清的事儿他跑能跑出个什么结果来,做做样子而已,最后还不是免了一部分费用了事。”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章天启干的吧?”   “嗯,”萧晨点点头,“要说这家伙胆子也够大的,刚过去骨科就敢这么干。”   沈鹏沉默了一会儿,问:“萧晨,那这事儿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大猫掐架咱们能干嘛,自保就行。”   “怎么自保呢?”   萧晨摊摊手,他还真是没什么办法,这事儿说到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鹏看着萧晨一派乐观的样子就愁。   ***   萧晨上夜班,在沈鹏那里聊了一下午后去了医院,这个晚上病人不多,萧晨在留观室里转了一圈儿后溜达到护士台。   孙婧一抬头就看到了萧晨,她丢下笔问:“有事儿?”   萧晨摇摇头,看到孙婧头上别的那个蓝色的机器猫的小卡子忽然就想到了司骁骐。那天司骁骐因为自己竟然“记得”孙婧别什么卡子而大吃飞醋……   想着想着,萧晨笑了。   孙婧看着萧晨冲自己露出好看的笑容,她忍不住心里砰然一跳,就算跟自己说过一万次“这个男人没戏”,但她还是忍不住对他抱有小小的幻想。   “萧大夫,”孙婧轻轻叫一声。   “啊,什么?”萧晨眨眨眼睛,看到孙婧忽然绯红了的脸,他心里一沉。   “我……我……对了,萧大夫,你要不要吃饼干?”孙婧忙乱中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饼干来,想想自己之前好像也用过这招还碰了壁,不由得脸更红了。   萧晨清清嗓子正要说点儿什么,就听到急诊厅大门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和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叫喊声,吵得整个急诊大厅的人都纷纷看向门口。   “松开松开,信……信不信我打死他!”那个大嗓门大吼着,   萧晨撂下夹子冲着大厅就走了过去,同时指了指缝合室的门,孙婧心领神会地跑了过去。按照经验,这一定是个有外伤的醉汉,估计是寻衅滋事受了伤。清创缝合是肯定的,有没有脑震荡之类的还得另说,萧晨皱着眉头往外走,他最讨厌应对这种人。缝合起来极端不配合也就罢了,搞不好还得叫来保安折腾一通。   果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满脸是血地被人拖进来,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语言之污秽让一干小护士全都红了脸,坐到缝合室诊疗床上的时候都没停下来。   “别喊了!”萧晨夹着一块沾了碘伏的棉花球冲他低声喝道。   “你……你他妈敢跟老子……吆……吆喝?”那人瞪大眼睛,“你……信不信……老……老子抽你!”   萧晨默不作声地用棉球抹上去,那醉汉无比凄厉地喊了一声,一连串的脏话喷口而出,人也挣扎起来。萧晨冲孙婧抬抬下巴,示意她先出去,总觉得这人会弄出点儿什么乱子来,孙婧是个女孩子,如果他真的耍酒疯孙婧肯定要吃亏。   孙婧装作没看见萧晨的动作,一把按住了醉汉的肩膀低声说:“别动,给你缝伤口呢。”   醉汉赤红着脸,鼻孔大张,眼底都能泛出血丝来,他咬牙切齿地瞪了孙婧几秒后,大力挥动着手臂,恶狠狠地说:“滚!”   “哎,别动啊。”孙婧忍不住去扶他的手,那人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随着他的挥动洒了一串血迹下来。   “孙婧别动!”萧晨在大喝一声,急忙去拉她。可是晚了,那男人醉的厉害,看到孙婧冲自己伸出了手,下意识去就一拳挥了上去。   萧晨匆忙之间之来得及把人拉过来,那拳头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萧晨只得把孙婧拽进自己的怀里,微微一侧身,用自己的肩背挡住那一拳。萧晨被那力量冲击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额角狠狠地撞在了药品柜上,瞬间疼的眼泪都下来了。那人是下了死手的,萧晨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麻了。   “萧大夫!”孙婧大喊一声,转身扶住萧晨,冲着缝合室的门大声叫喊“保安”。   那醉汉大约是被“保安”两个字刺激到了,他骂骂咧咧地说“找帮手吗”,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冲萧晨走过来。萧晨的左臂直发麻,右手还拽着孙婧,一时之间只得伸脚把药品车踹了过去。   小车子带着呼啦作响地冲着醉汉滑了过去,那人随手一推就把车子推开了,咣当一声翻到在地,碘酒酒精洒了一地。就趁着这么一两秒的功夫,萧晨拖过一把椅子向着醉汉就抡了过去。就在这时,缝合室的门被撞开,几个医护人员冲了进来。醉汉愣了一下,那椅子便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身上。   “啊!”醉汉怒吼一声,也顾不得冲进来的直接奔着萧晨就去了,萧晨身边还有个孙婧,匆忙之间只能一错身挡在了孙婧前面。门口的几个人大喊着“住手”冲过去想要拉住那醉汉,怎奈中间还隔着一张诊疗床,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等大家合力把醉汉拖开时,萧晨的眼眶都裂了,有细细的血流下来。   几个保安冲进来把醉汉按到在诊疗床上,缝合室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病人正在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有护士打电话叫了110,而陪醉汉来的两个朋友在缝合室门口也被保安看了起来。   萧晨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觉得有点儿耳鸣,眼前一团红色迷迷蒙蒙的看不太清楚。   “萧大夫萧大夫,”孙婧急的眼里全是泪,“你怎样了?”   萧晨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指指脑袋,勉强地笑了一下说:“谁来给我缝一针?”   很快,有外科大夫过来给萧晨处理完了头部的伤,孙婧红着眼睛一直站在旁边掉眼泪:“对不起萧大夫,我要是出去……就没事儿了。”   萧晨刚摇了一下头就觉得有点儿晕,他摆摆手说:“那就是个醉鬼,总要闹一场的,你在不在都一样。”   孙婧哭的伤心,萧晨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真没事,我回家歇两天就好了。你在急诊那么久了,这种事儿不是常见吗?”   说话的功夫,值班室的人也来了,院办主任也来了,萧晨指指已经青紫一片肿得挣不开的眼睛说:“我得请假。”   “请什么假,你这算工伤。”急诊科主任抬高嗓门说,“看看,最苦最累就是急诊科,成天担惊受怕的也是急诊科,时不时还得挂个彩,我们急诊好干吗!”   萧晨苦笑一下,主任这又是拿自己说事儿呢,看来院里怎么也得有个态度出来他才肯善罢甘休。   “是啊,不好干啊,”院办主任安抚地说,“不过现在先别说那个了,赶紧让萧晨躺下歇歇,去病房找张床,观察一下,别有个脑震荡什么的。”   急诊主任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再看看萧晨的凄惨样,还是先把人送去了住院部。   萧晨在住院部躺了一宿,至于前边那醉汉怎么处理他一时也懒得管,他现在只烦一件事——明天司骁骐就回来了,又要听他絮叨了。   简直愁死人。   ☆、第四十八章   萧晨去住院部之前110来人了,录了口供把寻衅滋事的人带走。萧晨肿着眼睛被推到了病房,平车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手机来,又让人回办公室把手机给拿了过来。   他上夜班时,司骁骐都会在第二天早晨九点给他打电话,这已经成习惯了。   外科找了间病房把萧晨躺进去,观察一夜如果没什么事儿下午就能回家了。萧晨苦中作乐地想:“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能在值夜班时睡一整宿吧。”他的右胳膊被醉汉扭伤了,动弹不得,于是费了半天劲儿才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眼睛。   九点时,手机铃声把萧晨吵醒了。   “萧晨啊,”司骁骐快乐的声音传来,“下班了没?”   “下了。”萧晨努了半天力,只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估计自己现在半张脸应该肿成猪头了。   “一会儿回家吗?”   “回。”萧晨尽量简单地回答他,说多了脸会疼。   “我下午就到家,不堵车的话大概四点吧。你等我给你做晚饭啊,这几天一直在吃外面和食堂吧。”   “好。”   “哎,对了对了,我给你发微信,给你看照片,先挂了啊。”司骁骐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萧晨笑着用左手把手机举到面前,努力看清司骁骐发来的照片。   日出,湛蓝的天际,初升的太阳用耀眼的的光芒洒满了整个画面,或者说,洒满了司骁骐的整张脸。萧晨忍不住地笑,因为整张照片都被司骁骐的脸充满了,只在图片的上方露出隐隐一抹黛色的远山,和沿着山坡次第而上的金碧辉煌的皇家建筑,红墙金顶琉璃瓦,在阳光下灿然生辉。   萧晨的眼睛只能露出一道缝,但是司骁骐那张傻笑的脸愣是挤过了萧晨的眼缝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呲出一口大白牙,黑亮的眼睛弯起来,一看就是举着手机自拍的,生生把一张帅脸拍成了大饼。萧晨按下通话键说:“傻笑什么呢?”   不一会儿,司骁骐的回复过来了:“土包子,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坟圈子,这是真正的皇家风范。”   “光看见你的大饼脸了。”   不一会儿,司骁骐又发过来一张图片,照片里没有他,只有巍巍青山和威严华丽的建筑,沿着山势绵延开来,在金色的阳光下气势磅礴。   “好看么?”   “好看,将来我死了你也给我弄一个怎么样?”   “做梦吧,也就给你半平米的一个坑。”   “半平米?好歹凑个整,给我个一平米啊。”   “给你一平米?一个穴也就一平不到,都给你了我住哪儿?”司骁骐在电话那头哇啦哇啦叫。   萧晨插着耳机,把司骁骐这句话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   ***   下午,外科来给萧晨做了一下检查,索性都是皮外伤,看起来青青紫紫的吓人,但也没大碍。于是在萧晨的强烈要求下放人回家了。正好沈鹏下了夜班没什么事儿,他自告奋勇要送萧晨回家,萧晨也不拒绝,直接就把车钥匙丢给了他。   一路上,沈鹏都在碎嘴叨叨地问:“你家里没人吧,有些东西收好了没有,不会看到什么闪瞎眼的东西吧?”   萧晨懒得理他,他一直拿着冰袋敷自己的眼睛,经过一上午的冰敷,肿胀已经好了很多,现在已经基本能睁开眼睛了,虽然依然青紫一片,但也没那么吓人了,他不想让司骁骐太紧张。   沈鹏打开房门时,愣了一下。   这房间里充满了他人的气息,但又有着鲜明的萧晨风格。   其实,赵凯在的时候他是来过这里的。那时房间里的小零碎特别多,赵凯喜欢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物件:印着某个足球明星头像的可乐罐子啊,魔戒的手办啊,或者阿凡达的杯子啊。赵凯就是这么的奇怪,去电影院看阿凡达,豪华套票350,比普通套牌贵了60元也就为了要一个印着阿凡达半张脸的塑料杯子。那杯子用劣质塑料做的,气味极大,萧晨后来抱怨了很久,沈鹏向来对赵凯的价值观表示怀疑。   这些小东西占地方又没用,赵凯从来都懒得收拾,萧晨见不得家里乱,于是去宜家买来那种悬挂在墙上的装饰用的小格子,然后把这些小零碎放进去,中间再摆两本书或者一张照片,一面墙被布置得倒也别致,只是打扫起来极其烦人。当然,赵凯是懒得打扫的。   赵凯走后,沈鹏也来过这里。那会儿萧晨的状态不好,沈鹏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每来一次就会发现房间里的东西少一批。一个月不到的功夫,整个房间被萧晨弄得跟样板间一样,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赵凯这个人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被他从生活中抹干净了。沈鹏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惊愕地发现萧晨居然连家具的摆放位置都换了。   沈鹏对此有些忧心忡忡,他说:“萧晨,你这么在意赵凯吗?”   萧晨瞥他一眼没说话。   “你在意他,”沈鹏肯定地说,“你如果不在意就不会把房间弄成这个样子,有些东西只有从心里抹去才行。”   萧晨说:“不,我以前只是迁就他,现在终于不用了。”   “你忘得了他吗?”   “我为什么要忘了他?”萧晨奇怪地问,“这么一段恋情怎么可能忘?我要说我忘了那也太虚伪了,我没有必要忘了他,我只要记得那个男人不爱我,也不值得我爱,这就足够了。以后如果碰到一个爱我的,也值得我爱的人,我自然会把赵凯丢到一边,如果再想起来,那也不过是往事而已。”   “你爱什么样的人呢?”沈鹏叹口气问。   “简单直接的,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人就行。如果再谈恋爱,我希望决定我俩能不能在一起的唯一因素是感情而不是什么家庭、社会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鹏很是忧虑地说:“可任何人都不能脱离家庭和社会独立存在啊。”   “对,”萧晨耸耸肩,“所以我估计我这辈子就得一个人过了。”   ……   往事历历在目,沈鹏很难想象这才过了多久,萧晨就有勇气和信心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现在再看看这个房间,只有在细节之处能看出还有另一个主人:卫生间里有两套洗漱工具,茶几上有两个杯子,鞋柜里有萧晨不穿的懒汉鞋和大皮鞋,玄关口还挂着一件黑色的t恤衫,那尺码明显不是萧晨的。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的装潢和布置依然是“萧晨风”,沈鹏看不出还多了什么东西。但是奇怪的是,沈鹏仍然感觉的一种强烈的、不同于萧晨“男人气息”,跟萧晨截然不同的风格。说不上来这种风格体现在哪里,但就是强烈的让人不能忽视。   沈鹏把萧晨扶到沙发上坐好,打开空调,自动自觉地去厨房给他倒水。橱柜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密封罐,里面有各种豆类和小米等,油盐酱醋居然是齐全的,更让沈鹏大惊失色的是,酱油都分“生抽”、“老抽”两种……   沈鹏东张西望地打量了一圈儿厨房,拉开冰箱发现里面冰着一大瓶子棕色的液体。   “萧晨,冰箱里是什么?”   “酸梅汤。”   沈鹏拿个杯子出来到了一杯,阳光下呈现琥珀的颜色,入口微酸淡甜,清凉爽口。这绝对不是超市买来的“酸梅精”冲开水勾兑而成的,这一定是手工熬制的。沈鹏目瞪口呆地瞪着这杯水,觉得萧晨这回找的这个一定是“田螺姑娘”,啊不对,是“田螺男孩”。   “你家那位还会做这个呢?”沈鹏递给萧晨一杯,自己抱着一杯喝得那叫一个开心。   “你怎么不说是我做的?”   “得到了吧,你最多会沏壶茶,这东西绝不是你能做出来的。”   萧晨耸耸肩不说话,酸梅汤是司骁骐做的,专门去买了乌梅、陈皮、山楂、冰糖,回来小火慢熬了一下午,细纱布过滤了两遍。萧晨自己都奇怪,为什么大大咧咧的司骁骐在吃这个问题上这么舍得下工夫。   其实司骁骐是个简单的人,他绝不会为了一个杯子去买豪华版套票,相反他会先去“拉手网”团购电影票,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会直接下载来看。两个人窝在沙发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一般看到最后都会直接滚到一起。   萧晨喜欢这样的简单生活,最多忍忍司骁骐的脏乱,但是了不起自己辛苦一点儿多收拾收拾也就罢了,反正做饭的人是他,这样也算扯平了。   萧晨觉得这样的生活蛮好,他喝完一杯水,慢慢站起来说:“我去换件衣服,你自己坐着。”   “哎哎,我干脆给你洗个澡吧,值一宿班,又折腾这么一通,你看你身上脏的。你手还有伤,行动不便,再说头也不能沾水。”沈鹏自然而然地站起来,坦然得很。   萧晨低头看看自己,有点儿犹豫。   “你不是吧,”沈鹏叫起来,“我是直的,笔直笔直,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的,我老婆都在备孕了。”   萧晨扯扯嘴角,没说话。   “再说了,咱俩一起住宿舍时一起洗过多少次澡了,哪回不是互相搓背?你浑身上下还有哪儿是我没看过的!肛肠实习做指检时,还是咱俩互相做的呢,菊花都插过了……”   “行了行了,”萧晨挫败地叫起来,投降地举起双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去放水,我去拿衣服。”   萧晨家没有浴缸,卫生间里装了一个淋浴房。司骁骐最喜欢这个淋浴房了,因为足够“小”。小,两个人就挨得近,挨得近,就方便上下揩油,揩油这事儿……结果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可是萧晨跟沈鹏在里面就非常之不方便了,沈鹏为了避免把自己淋湿,便脱了t恤衫和外裤,套了条萧晨的运动短裤,踩着拖鞋进来帮萧晨慢慢把t恤衫脱下来,然后拿过花洒把水流调小,小心翼翼地冲过他的身体。   “你老婆这会儿要进来那就是‘抓奸成双’了。”沈鹏呵呵笑着说。   “他出差了。”萧晨很满意“老婆”这个称谓。   “啊,公交司机还出差?”沈鹏惊讶地张大了嘴。   萧晨觉得这里的事儿有点儿复杂,真不适合在浴室里说,他现在就想赶紧洗完出去。他跟沈鹏的确很熟,念书时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一起去游泳那简直是家常便饭,对方的裸体也见过不少次了。加之都是学医的,用沈鹏自己的话说就是看别人裸体就是一堆肌肉、皮肤、骨骼和血管的组合——唯一的想法就是“没想法”。   但是,自从那天司骁骐在走廊里说了一句“老子在乎”以后,萧晨在医院更衣室换衣服都下意识地背一背人。   “他现在不做公交车司机了……哎,你洗完没?”萧晨忍不住催他。   “完了完了,”沈鹏嘟嘟囔囔地说,“等一下,这儿再冲一下……”   萧晨本来眼睛就有点儿肿,在水汽迷蒙的浴室更是视线模糊,耳边全是哗啦啦的水声和沈鹏的聒噪,他有点儿烦,正想再催催沈鹏时,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响。   水声戛然而止。   沈鹏举着花洒,瞪着眼睛张着嘴,一张脸迅速变红又变紫:“我,我,我……”   “你什么你?”萧晨扭过头去问,“冲完了吗?”   沈鹏忙不迭点头,想想萧晨看不清,又嗯了一声。   就这么会儿功夫,浴室门口已经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儿犹豫响起来:“萧晨,你在吗?”   “在!”萧晨大声应一句,坦然地说,“正好过来扶我一把。”   司骁骐咣当一声就推开了浴室门,沈鹏拎着一条湿毛巾缩在淋浴房外面的一个角落里,脸色紫成了茄子。   淋浴房外面没有水汽,视野清晰度极佳,他半裸着和司骁骐打了一个照面。   这是他第一次见司骁骐,心目中那个神一样的“田螺男孩”形象轰然倒塌!司骁骐穿着紧身的t恤衫,肩膊的肌肉鼓出来,撑得衣服满满的,修长的腿裹在牛仔裤里,就这么站着都能给人以力量感。浓眉飞扬,星眼深邃,男性荷尔蒙简直爆表!   我一定打不过他!沈鹏绝望地想。   司骁骐冷冷地扫了沈鹏一眼,目光转过去时萧晨正扶着门迈出淋浴房。沈鹏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他,可人还没挪过去,就觉得一阵风扫过面前,一道黑影掠过,萧晨直接就靠进了一个高大男人的怀里。   这动作灵活度,我绝壁打不过他!沈鹏更绝望了。   “萧晨,你这是怎么了!”司骁骐惊讶得嗓门一下子就拔高了,“慢点慢点,能走么,我抱你出去吧?”   说话的功夫,司骁骐已经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一件浴衣把萧晨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还侧过身子把人圈进怀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沈鹏的视线。   沈鹏心想,老子都看腻了好吗。   “不用,”萧晨平静地说,“腿脚没事儿,伤全在脑袋上。啊,他是我大学同学,他叫沈鹏,我俩一个医院的。”   司骁骐顺着萧晨的手指看过去,沈鹏成功地把自己缩在了马桶和淋浴房之间的空隙里。   “哎,你好。”沈鹏尴尬地点点头,“那个……萧晨手有伤,我……”   “谢谢你,”司骁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你帮我照顾萧晨,快出来吧,里面又湿又热的……衣服都湿了。”   沈鹏如丧考妣地低头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就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湿你个头的湿。你不就是提醒我我还半裸着呢么,你以为我喜欢裸着啊,要不是你姘头被人揍成猪头样我才不会丢那么大人呢!   沈鹏在心里碎碎念着,跟在两人身后小心翼翼地蹭出了浴室。他的衣服都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了,可司骁骐扶着萧晨正往沙发那里走,沈鹏简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活着了。   司骁骐一边走,一边轻声问:“这谁打的,为什么打的,打人的呢?”   声音虽然轻轻的,但是透着冷硬,听得沈鹏都有点儿冒凉气。萧晨安抚地拍拍司骁骐的的胳膊:“没事儿,昨晚有个醉酒的病人,在医院里发酒疯来着。人已经被110带走了,没事儿,医院会处理的。”   “没有保安吗?”   “保安也不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啊,”萧晨说,“发生得太快了,等保安冲过来时已经打完两轮了。”   司骁骐扶着萧晨坐下,心疼地看着萧晨青青紫紫的脸,觉得一股尖锐的痛感顺着心脏迅速蔓延开,刺得他忍不住直吸气。他轻轻碰碰萧晨肿着的眼睛,说,“这还叫‘打完两轮’?这应该叫‘被打了两轮’。”   “没有,我拿椅子抡他来着。”   “抡着么?”   “当然……”   沈鹏半裸着身子站在沙发后面,悲愤地望着天花板,心里咆哮着:“这里还有个半裸的帅哥好吗,你们谁把衣服递给我!”   他的衣服沙发的那头,那对儿狗男男堵在茶几和沙发中间,自己也不是过不去,只是半裸着从那对儿秀恩爱的狗男男中间走过去实在太尴尬,可是不过去……似乎更尴尬!   沈鹏身上还有水渍,在空调的吹拂下终于恰到好处地打了一个喷嚏。   司骁骐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在说:“卧槽,你丫怎么还在这儿呢?想死吧!”   沈鹏用目光示意,给我衣服我马上就走。   司骁骐顺手从沙发上拿起沈鹏的衣服,转过身去递给他。沈鹏又一次被迫直面司骁骐凌厉的视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酸疼不已,他接过衣服,飞速地套在自己身上,立刻想脚底抹油赶紧溜。   “沈鹏,”萧晨叫住他,“在我家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沈鹏玩命地摇手,开玩笑,这分明就是鸿门宴,就算自己是刘备,身边也没有樊哙和张良啊。   “我不是跟你客气,”萧晨淡淡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司骁骐是我爱人,我一直想介绍你俩认识一下,反正都碰上了,索性就一起吃个饭吧。”   司骁骐的手指倏然一紧,牢牢攥住了萧晨的胳膊,其实本来他也不曾怀疑什么,听到“爱人”这两个字更是心里一热。这是萧晨第一次用“爱”这个字眼,这是萧晨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听到这句“爱人”,司骁骐忽然觉得什么都值了,什么都认了,从今以后,这猫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绝无异议。   萧晨觉得胳膊上传来一阵疼痛感,他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一眼司骁骐,司骁骐正好也低着头看着萧晨。萧晨轻轻地冲着司骁骐笑了一下,他觉得这小子八成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噗嗤!司骁骐忽然喷笑了出来,他伸手轻轻抚上萧晨的脸,忍着笑说:“你这张脸……就别笑了,太滑稽了。”   萧晨想板起脸来瞪司骁骐,却发现这比笑还困难,于是只好继续笑,但是尽量笑成一种“冷冷的”感觉。   “去睡会儿好吗,”司骁骐伸手捋过萧晨的头发,低声说,“你看你都睁不开眼了。”   萧晨想:“我睁不开眼不是因为困好吗。”可是在朦胧中看到司骁骐浓重的眉紧锁在一起,听到他明显因心疼而微微发抖的声音,心里立刻便屈服了。   “不要啊!”沈鹏在心里大叫起来,“你去睡了我怎么办?我要回家。”   “可是沈鹏他……”萧晨显然没忘了沈鹏。   “没关系,我招呼他,”司骁骐说,“你都这样了咱们就在家吃好了,我做点儿菜,让沈鹏看会儿电视,你去躺会儿。”   司骁骐说的迅速且坚定,语气中有些不容拒绝,他扶着萧晨说:“我扶你去卧室。”然后转过头来对沈鹏说,“沈鹏你先坐一会儿,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下面。”   “不不,”沈鹏拼命摇手,“我回家了,我这就走。”   “别走了,”司骁骐说,“你看都快五点了,我随便做点儿菜,你就在家吃吧。萧晨也很久没跟朋友一起吃饭了,就当陪陪他吧。”   这话说的!面面俱到有情有义,又礼貌又大度。沈鹏的眼睛越瞪越大,就算司骁骐是有心在萧晨面前“表现表现”,可这也太“韩剧范儿”了吧。   可是萧晨心里明白,司骁骐压根就不想留沈鹏,他只是顺着自己而已。不过既然他开口留了,那就一定不会白白把人留下来只为单纯吃顿饭。但不管司骁骐想干嘛,萧晨都不想拦着。反正司骁骐又不会活吃了沈鹏,最多就是挤兑挤兑他,谁让自己跟他“裸裎相见”了呢?   所以,萧晨非常没节操地就把沈鹏“祭奠”了出去,完全没有革命友情。   萧晨说:“沈鹏,留下来一起吃饭吧。你不是一直问我司骁骐是什么人吗,正好也认识认识。”   浑身都流淌着滚烫炽热的“八卦之血”的沈婆被这句话一击即中,血槽清零。   ***   司骁骐安排萧晨躺好后拉上了窗帘,萧晨说:“其实我不困。”   “不困就躺会儿,”司骁骐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摸着萧晨的脸,那张自己最爱的脸上青青紫紫的,其实真是不适合会客。   “为什么要留下他?”司骁骐说。   “一来真是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二来……我怕你误会,有些事儿当面说清楚了好。”   “傻瓜!”司骁骐低头吻他一下,嘴唇一旦贴上就不想放开,舌尖探进去密密地舔舐了一圈儿才退出来,“我怎么会怀疑?你俩一个医院的,要是真有什么早就有了,还等这会儿?再说了,约会什么时候约不好,非挑我要回来的时间在家约?你没那么傻。”   萧晨笑一下反问,“那你干嘛要留他?”   司骁骐眯眯眼睛,沉默了几秒后说:“不知道,就是觉得不能那么轻易地放他走。”   萧晨笑着拽司骁骐的衣角。   “干嘛?”   “低头,萧爷我想亲亲你。”   等司骁骐从卧室里出来时,沈鹏已经把所有的台都轮了一圈儿了。一看司骁骐从卧室出来,下意识地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坐着坐着,”司骁骐礼貌地说,“我去做饭,你看会儿电视吧。”   沈鹏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转到了体育频道看球赛。没过十分钟,司骁骐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沈鹏,能不能麻烦你去楼下超市帮我买点儿排骨?我火上炖着东西,走不开。”   沈鹏如闻纶音,迅速弹跳起来蹿出了门,半小时后,拎着两斤排骨回来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司骁骐满是歉意地出来说:“真抱歉,家里没八角了,你……”   “我去我去,”沈鹏又一次蹿了出去。再回来时,t恤衫都有了汗湿的印子。   再过了十分钟:“沈鹏……你看,家里没姜了。我不在家萧晨就不开火……”   沈鹏终于面对现实了,他尽量平静地说:“要不你给开张单子吧。”   ☆、第四十九章   沈鹏拿着单子在超市里逛悠的时候琢磨着,萧晨这回找的这个人应该能靠点儿谱儿。虽然还不太了解司骁骐这个人,但是看他对萧晨的关心程度应该不会太差;再说萧晨也没那么傻,吃过一回亏了,怎么也能长点记性;这人看起来虽然有点儿凶……   忽然,沈鹏在生鲜区顿住了脚步。   卧槽,怎么忽然觉得那个司骁骐好像有点儿眼熟……沈鹏堵在两排冰柜中间榨干了自己的每一个脑细胞,在记忆的深处玩命搜刮这个人的影子:高高大大的,有点儿凶,说话声音很低沉……在哪里见过呢?   沈鹏有点儿郁闷,刚刚自己一直半裸着,后来又因为心里有点儿小愧疚,所以一直不敢仔细打量打量司骁骐,以至于现在对他的印象还是很模糊。“一会儿回去得好好看看。”沈鹏抓抓头想着,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单子,想起来司骁骐说要买点儿肉给萧晨煮粥,于是在鲜肉柜台前转了两圈,最后买了一斤牛肉。   回家后司骁骐皱皱眉说:“牛肉是发物,有外伤的人不能吃牛肉。”   沈鹏的脸呱嗒一下就放下了,心里的火蒸腾而上。司骁骐在消遣他他知道,但是他也不想跟司骁骐单独呆着,于是跑出来买东西也挺乐意。可一趟两趟行,不能三趟四趟吧,这还有完没完了!   沈鹏活动活动腮帮子,准备跟司骁骐吵一架,他笃定司骁骐不敢在萧晨跟前跟他动手,在动嘴皮子的领域,萧晨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我可以做个黑椒牛肉咱们吃。”司骁骐话锋一转,轻松地说,“家里还有五花肉可以煮粥,沈鹏你帮我切土豆丝吧。”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瞬间荡然无存,直接进好朋友协同做饭环节。沈鹏一口气憋的自己脸都紫了,的情绪从波峰跌入谷底,又从谷底飙升至巅峰,觉得自己彻彻底底被司骁骐玩了。   不过司骁骐都笑脸相向了,沈鹏也一笑泯恩仇。他洗了手准备处理土豆,看见司骁骐在淘米煮粥。沈鹏仅从一个西医的角度觉得这简直莫名其妙,萧晨伤了头部,全是外伤,又没影响消化道和下颌骨关节、咀嚼肌,干嘛要喝粥?不舒服就吃粥这种中国传统的“老百姓疗法”仅从科学角度来讲,他实在不敢苟同。还有那个什么“发物”,什么叫“发物”,这有什么科学根据吗,又不是酵母,还能发哪儿去?   因为有了这么一层心思,沈鹏对那小锅里熬的粥便多了几分不屑。   他拿着刮干净了皮的土豆问:“擦丝器呢?”   “没有,我家用刀切的。”司骁骐笑着说,“你们玩手术刀的,切这个不是白玩儿一样吗?”   沈鹏毫不犹豫地把土豆递给司骁骐:“要么你来,要么咱们吃炖土豆块。”   司骁骐凝眉定目地看了沈鹏两秒,也忍不住笑了,他接过土豆:“还行,你会切土豆块,萧晨连切土豆块儿都不会,那你去把菜洗了吧。”   两人交换一下位置,感觉气氛比刚刚还要好,好得都可以直接升级为“亲密兄弟”了。司骁骐熟练地切着土豆丝,跟沈鹏闲聊介绍自己的情况。他抹去了自己的过去,只说开公交太单调了,想要想换个工作,现在在一个运输公司开车。   沈鹏一边分心琢磨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一边颇为励志地说:“挺好的,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儿挺好的。”   司骁骐抓过一条毛巾擦擦手:“是啊,这辈子就喜欢开车,现在多了一个萧晨,感觉现在的生活蛮好的。”   这话说完司骁骐自己没怎么着,沈鹏倒是红了脸。除了电视剧里,在现实中他几乎就没听到过有谁真么直白大胆地表白。结果司骁骐不但说的理直气壮,而且表白的对象还是一个男人。   “你脸红什么?”司骁骐惊讶地说,“我又没说喜欢你。”   “你快饶了我吧,这要让萧晨知道他能咬死我。”沈鹏觉得这个时机很好,于是主动跟司骁骐坦白自己跟萧晨那充满“基情”的大学时光。最后为了证明自己真是只是出于对萧晨的关心才去帮他洗澡,绝无其他意思,沈鹏作出十分不屑的样子说:   “就他那副小身板儿,我看了那么多年,早就看够了,搓澡的时候摸都摸够了。”   咣当,司骁骐把一个厚瓷的汤碗放在大理石的橱柜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沈鹏默默低头用菜刀拍碎了一个蒜瓣,恨不得连自己的脑袋一起拍碎了。   家里人不多,司骁骐烧了一个排骨,一个黑椒牛柳,炒了两个素菜,拍了一个黄瓜,拌了一个松花蛋,六个大盘子端上桌才用了一个来小时。沈鹏叹为观止,觉得如果不看外形,司骁骐还是一个“田螺男孩”,如果非要介意外形,勉强可以算是“海螺男孩”吧。   司骁骐去卧室叫萧晨,沈鹏盯着饭桌馋涎欲滴,他惊愕地发现那锅粥别有内涵。猪肉切成极薄的片烫熟,另外一部分打成肉蓉和香米米粒裹在一起,配上切得极细的香葱和白菜心,用高汤吊底,小火慢炖,出锅前磕上一个鸡蛋,嫩嫩的,颤颤巍巍的浮在在粥面上。   这粥一看就是产妇下奶的圣品!   但是,真是太香了,老百姓拿粥养病真是太有道理。   沈鹏不住地瞟着紧闭的卧室门,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先偷摸舀一勺子尝尝味道,同时也在埋怨,萧晨怎么还不赶紧起来,再不起来他真的要忍不住把这点儿东西全吃了。   萧晨不是不愿意出来,实在是司骁骐没打算去让他出去。司骁骐是压着火走到卧室的,门一关满腔的怒火就爆了出来。他把萧晨压在床上上下啃了一个遍,啃到萧晨终于耐不住有些生气了才罢手。   “死小鸡你干嘛?”萧晨压低声音喝问,他刚刚睡醒,本来说不困的,谁知道竟然真的睡着了。   “沈鹏气我。”   “得了吧,就他那点儿小胆儿,还气你呢,能不被你吓死就算好的。”   “真的,”司骁骐认真地说,“他说念书时他是你最亲近的人。”   “念书时的事儿你有什么好气的?”   “你都没跟我说过。”   萧晨翻个白眼,“你别无理取闹啊。”   司骁骐耸耸肩,反正已经“取闹”完了。   “我有点儿嫉妒,”司骁骐闷声闷气地说,“我觉得你跟他的关系比跟我好。”   “那能一样吗?”萧晨说,“司骁骐我知道刚刚那一幕不太好看,可你得了解沈鹏是个直的,他看我跟看他自己没太多区别,我俩一个宿舍那么多年都习惯了,要不我也不会让他送我回来了。”   司骁骐把萧晨扶起来,胡噜胡噜他睡得四处乱翘的头发说:“我知道,这不就是抱怨抱怨吗,行了,去吃饭吧。”   萧晨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他问:“你跟他呆了那么半天,还没认出他来吗?”   “我见过他?”   “你还怀疑他是医闹来着。”   司骁骐愣了一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真的啊,哎你还别说,这人穿着衣服跟光着还真是不一样,我楞没认出来。”   “他现在穿着衣服你也没认出来。”   “当时我也没怎么太认真地看他,我光顾着看你来着,他就是个路人甲。”   这话听起来非常“深情”但是又有浓浓的“流氓”气息,萧晨调整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红了脸好还是黑了脸好,他说:“一会儿他要认出你来你自己去解释啊,我可不管。”   “放心,他认不出来,都这么半天了。他要是想不起来就别提这事儿了,还得解释怪累的。”司骁骐说。其实他还是很有把握沈鹏认不出他的,自从换了一个身份后,他把冲天直立的板寸又修了一个新的发型,虽然还是短,但用萧晨的话讲也算是“改头换面”,也算是“重新做人”了。再者沈鹏刚刚那个紧张劲儿,他才顾不上呢。   饭菜意外地好吃,沈鹏想起唐晓秋的拿手菜。意大利面、披萨、牛排、各种烘焙小点心……沈鹏毫不客气地抄起筷子就开吃,不吃回来就亏了。自己今天受了惊吓和劳累,必须压压惊。   萧晨在饭桌间把自己跟司骁骐相识的经过大致说了说,沈鹏听完后啧啧嘴说:“这事儿不能让唐晓秋知道。她会喊着‘浪漫死了浪漫死了’,然后天天围着你俩转。”   “浪漫?”萧晨和司骁骐异口同声地惊呼。   “是啊,符合一切狗血元素,家道中落的贵公子、追求真爱的医生,相爱相杀的恋爱过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要多狗血有多狗血,还是个‘禁忌之恋’,我估计晓秋就该住你家不走了,天天围观。”   司骁骐和萧晨笑起来,三个人吃完一餐饭,沈鹏临告辞前很认真地说:“萧晨,司骁骐这人还不错。”   “一顿家常便饭就给你收买了,你还能再便宜点儿吗?”   “这年月能做饭的男人不多了,难道你会做饭?”   “我会买饭。”萧晨推着沈鹏出门,“行了,赶紧走了,一会儿你家唐晓秋就要夺命连环call了。”   萧晨从玄关的小桌子上拿起车钥匙递过去:“你开我车回去吧,离你家还挺远的。”   那把小小的钥匙递到沈鹏手里,钥匙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仿佛是时空钥匙开启了记忆,沈鹏慢慢张大嘴:“车……停车场……挪车的……”   “真聪明,”萧晨果断地把人推出去,“慢慢开,再见。”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徒留沈鹏在外面大喊:“萧晨,你丫太不够意思了,你俩蒙我!”   司骁骐的手臂搭在萧晨的肩膀问:“干嘛不给他解释一下。”   “你要一解释,他能再跟你缠两小时,以后再说。”   “呦,那么急着跟我单独在一起啊,”司骁骐搂住萧晨的脖子,手臂弯过去抬起萧晨的下巴,“怎么的,想给爷缠绵一会儿?”   “缠你个裹脚布!”萧晨啪地打掉司骁骐的手,“开一天车不累啊,回来又做饭,赶紧洗澡去,歇会儿就早点儿睡吧。”   “别啊,”司骁骐腆着脸,展露出标准流氓笑容凑过去,“小别胜新婚啊。”   ***   就算萧晨愿意配合司骁骐“缠裹脚布”,司骁骐看看萧晨那一脸的青紫也于心不忍。他冲了个澡,回到卧室去陪萧晨。萧晨正在接郭宏的电话,郭宏下午才听说萧晨的事儿,电话里直埋怨萧晨:   “你看,你也在急诊呆了那么久了,碰到这种情况就应该留点儿心眼。大厅里那么多保安是摆设啊,留一个缝合室门口多好。”   “真是没想到,”萧晨笑着说,“我真没事儿,全是外伤,养养就好了。”   “我过两天去看看你吧。”   萧晨瞥一眼坐在床边的司骁骐说:“不用,这么点儿伤哪儿用得着看啊,咱们这交情真不用玩这套虚的,我要用你自然会给你打电话,再说,沈鹏也能搭把手,他刚从我这儿走。”   “也行,”郭宏叹口气说,“我这边这两天也乱,过两天消停了再说。”   “出什么事儿了?”萧晨有点儿紧张,马上就十月了,明年到底能不能回胸外一科还是个未知数。   “跟你也没关系,你别问了。”   房间里很安静,司骁骐隐约能听到听筒里的声音,他惊讶地冲萧晨眨眨眼,意思是“这哥儿们说话够冲的啊。”   萧晨无奈地撇撇嘴,这就是郭宏让人头疼的地方。在胸外一科,他的治疗水平和人缘成反比。他说话从来都不讲究个艺术性,有一说一不留余地,被温俊华说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好多少。不过这人还真挺好,谁有个困难麻烦什么的他一定伸手帮忙。   萧晨犹豫了一下问:“我回去的事儿,有什么说法么?”   郭宏迟疑了一下说:“我听张副院长的那个意思是急诊那边可能不放,不过还在争取。”   萧晨聪明地没有追问下去,随意聊了两句就挂了。   司骁骐把手机放到床边的小柜子上,随口问:“明年还得在急诊吗?”   “也不一定,这事儿其实就看上面的意见。如果上面想让我回去,急诊也只能放人。他要不想让我回去,急诊放不放人都一样。”   司骁骐想了想说:“我估计急诊不想放你走。急诊那么忙,本来人手就不富余,你要走了他们更忙乱了。”   “是啊,”萧晨叹口气,“我倒不是嫌急诊太忙太累,我就是不想放下手术刀。”   “可是我嫌啊。”司骁骐贼笑着凑近萧晨,“急诊那么忙,动不动就夜班,严重影响我生活了。”   “你动不动跑个长途就三四天看不到人影子,我觉得完全可以把你从我的生活里踢出去了。”   “那不行,”司骁骐正色说,“这性质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你上班是为了救治‘外人’,我加班跑车是为了挣钱养活‘内人’,这内外有别亲疏有差,当然不一样了。”   萧晨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没挣钱养家?”   司骁骐噎了一下,公司开业至今两周多,支出去七千多,收入……   于是没有经济地位的司骁骐堆起甜美的笑容:“萧爷,奴家会努力挣钱的。”   萧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一巴掌呼上司骁骐的脸说:“别急,你自己也说至少得半年才能见到回头钱。反正还有钱打底儿,你还能再败几个月的家。”   司骁骐敛起了笑,深深地看着萧晨,忽然一声不吭地就去扒萧晨的睡衣。   “你干嘛?”萧晨笑着抓住司骁骐的手。   司骁骐的瞳孔黑洞一样深不可测,能得到眼前这个男人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儿。司骁骐甚至觉得自己玩倒了安捷是值得的,否则怎么能换来这么样的一个人?看着他满脸的瘀伤,司骁骐说,“萧晨,昨天我竟然不在。”   “啊?”话题跳跃太快,萧晨跟不上了。   “你受伤我不在,沈鹏占你便宜我也不在。”司骁骐粗糙的指尖顺着萧晨的胸骨慢慢滑动着,带来刮擦的感觉,刺激得萧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萧晨完全没有心思纠正司骁骐关于“占便宜”的说法,他喘口气说:“我右手有伤。”   萧晨的本意是说:右手动不了,没法配合你司骁骐大爷,所以大家还是洗洗睡了吧,要是实在睡不着他可以给司骁骐讲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要右手干嘛,有我呢。”司骁骐把冲萧晨飞一个媚眼,险些把自己的眼珠子飞出去。   “司……”萧晨刚一张嘴就被司骁骐的唇堵住了,司骁骐的手指熟门熟路地一路攻城略地往下滑,轻轻攥住某个已经微微变硬的器官慢慢搓弄着。   “司骁骐!”萧晨侧开头躲开司骁骐的的唇,怒目瞪着他。   “乖,我不进去。”司骁骐说着,沿着萧晨的下巴一路吻下去,湿滑的舌尖抿过乳尖,掠过肋骨,在平坦的小腹上画圆圈。萧晨闭上眼睛,抓着司骁骐的头发,感受着那湿润炽热的口腔慢慢包拢住自己,灵巧的舌尖用蝴蝶振翅的速度一遍遍刷过最敏感的部位……   “司骁骐!”他紧张地叫一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下意识就去推。   司骁骐没动,速度和力度倒是加大了许多,萧晨又推了他一下。司骁骐索性用舌头整个卷裹了上去。   萧晨骤然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他把十指全都绞缠进司骁骐的短发里,头发太短了抓不住,他便牢牢地攥着拳,掌心能感到指甲扎进去的刺痛。   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了一个点上,那来自一点的快感以星火燎原之势瞬间把人焚烧殆尽,最后那一刻喷涌而出时,萧晨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耳鸣。   司骁骐站起身,从床头柜上拽了两张面巾纸擦了一下嘴,说:“多省事儿,连洗澡都免了。”   “我……操,”萧晨慢慢放松自己一直绷直的腰背,缓缓吐出口气,“你欺负伤残人士就太没劲儿了啊。”   “这哪儿叫欺负啊,赶明我‘欺负’一个给你看看,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欺负’。”司骁骐说着便凑过去吻他,舌尖在萧晨嘴里打了一个转儿。   “什么味儿啊,”萧晨笑着推他,“去刷牙去。”   “卧槽,还有没有天理!”司骁骐嗷嗷叫唤着,“我伺候完你你还嫌弃,那不都是你自己的?”   “出来和没出来是不一样的,从哪儿出来也很重要。”萧晨别有用心地笑着拍拍司骁骐的屁股,司骁骐琢磨了一会儿,脸色忽然就变了,他骤然冲床上蹦起来:“卧槽,简直太恶心了,萧晨我要跟你丫离婚,你太特么恶心了。”   萧晨耸耸肩膀:“我什么都没说,你的想象力实在太发达了。”   司骁骐冲去卫生间刷了牙,又跑去喝了一大杯冰镇酸梅汤,一来清清嘴,二来压压自己翻涌而上的情绪。萧晨有伤,那样子可怜兮兮的别说上他了,就连让他上自己都怕累着他。   等司骁骐端着一杯酸梅汤回卧室时,萧晨已经拽过一床薄被把自己盖起来了。   “大热天的盖什么盖,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司骁骐把杯子递过去,顺手又把被子拽开了。   看着萧晨的身体,司骁骐忽然又想起沈鹏来了。他整个人压过去,沉沉地说:“沈鹏没见过你这幅模样吧?”   萧晨脸部有伤,可是腿脚没有问题,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把司骁骐踹下床:“吃醋也要讲究个对象。”萧晨说,“你给老子适可而止啊。”   ☆、第五十章   医院给了萧晨两周假,正好该十一了,索性让他过了节再来。萧晨对此非常兴奋,这比年假可长多了,整整14天的时间他给自己安排得特别好:   睡觉、看碟、吃饭。然后重复以上。   司骁骐借故照顾老婆,异常坚决地旷了工。他是老板大家也不敢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公司除了正常营运的长途客运线以外根本就没活。客运线主要是乔鑫在管,但是他最近主要精力都在伺候老婆上,张昊就代为照看着。而旅游客运部唯一接到的单子就是程子华拉来的旅行社那趟活儿,要到十一才开始。反正都是赋闲等活儿,司骁骐认为在哪儿等都一样,所以他心安理得的赖在了家里。   司骁骐非常尽职尽责,一日三餐恨不得端到床跟前去,而且绝不重样。给萧晨洗澡这事儿更是亲力亲为,务必做到认真细致,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洗到。等萧晨的脸能见人了,两个人就一起逛逛超市,买点儿食材回来。然后萧晨上网查菜谱,司骁骐动手操办一桌饭菜。有时候味道不错,有时候司骁骐自己都不好意思把菜端出去,不过萧晨倒是每次都吃完。   四天后,程子华打了个电话来:“大哥,你在哪儿呢?”   “家。”   “得了吧,我就在你家门口呢,”程子华哇啦啦嚷,“赶紧滚回来,张昊领了个单子回来。”   这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司骁骐烟尘滚滚地一路冲了过去。萧晨看着司骁骐出了门心里挺替他高兴的,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司骁骐天天一副中彩票的高兴样,但是萧晨知道他心里着急。公司养着很多的车和司机,接不到活儿可工资是要照发的。有一天乔鑫给司骁骐打电话,两个人简单地对了一下账目,一个礼拜就支出去小一万,而这钱扔出去连个水泡都不见就没了影。司骁骐说起来有几百万,可是做了抵押租了院子和办公区,再购置几辆车,现在手里面的流动资金其实没多少,他着急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这些司骁骐从来不跟萧晨说,萧晨也不打听,只是又恢复了在地下室住着时的习惯。萧晨往玄关的小抽屉里扔一千块钱,有意无意地说“万一有事儿可以应急”,当时司骁骐正在吃饭,他掀起眼皮儿扫一眼,默不作声地继续吃。   当然,跟在地下室时一样,那一千块钱一直没有动用过。   司骁骐冲出了家门后,萧晨慢慢伸了个懒腰想以后得往小抽屉里放两千才行。司骁骐一个做生意的,平时肯定会有些应酬什么的,一千块钱都不够一餐饭的。萧晨的手臂还没放下来,电话铃便又响了,这回是院办打来的,说是工会代表医院要来看望一下萧晨,约个时间。   萧晨觉得这实在太不方便了,着实推辞了一会儿,可工会那边也坚决要来“慰问”,还让萧晨“别客气”。萧晨无语地翻个白眼——“谁跟你客气了”。但是最后,他还是无奈地松了口作罢,约了第二天上午。他其实也挺能理解院办的,这种事情都是工会的常规工作,如果有员工受伤、生病或者生育,总要代表院方去探望一下,代表组织关心关心。萧晨自己就代表急诊部跟着工会去探望过急诊外科一个生了孩子的医生,大家都知道这是走形式,所以略坐了坐就走了,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完成了一件任务。可这事儿轮到自己头上,萧晨就知道什么叫烦人了,首先就得收拾房间,然后还得准备茶水饮料水果什么的,最后……还得微笑着感谢组织关心。   当然,这些说起来也不是很么麻烦事儿,真正的麻烦是——司骁骐。   萧晨看看狼藉的房间深深叹口气,从卫生间拿块抹布出来,决定先从最简单的一件事儿干起。   司骁骐严禁萧晨干活,可他本人做完饭能把碗洗干净就不错了,更不要指望他收拾屋子了,所以现在这个房间乱得啊,简直连提都不要提。至少萧晨本人已经拒绝在客厅呆着了,他每天都抱着笔记本窝在卧室,因为卧室比客厅要干净些,萧晨眼不见心不烦。   萧晨站在客厅中间,觉得就算自己变成六臂哪吒也忙不过来。   ***   司骁骐打开房门时觉得地板亮得简直要闪瞎自己的狗眼,他使劲儿耸耸鼻子,还在没有消毒水的味儿。   “萧晨,”司骁骐换了拖鞋,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一边走一边生气,“你给老子滚出来。”   萧晨瘫坐在沙发里,冲司骁骐招招手:“滚是滚不出去了,您凑合着滚过来吧。”   “你歇一天会死啊,”司骁骐蹲在萧晨跟前,摸摸他的脚又捏捏他的肩膀,“疼不疼,你吊着一条胳膊怎么打扫的,为什么不叫个小时工?”   “小时工也得预约的,”萧晨伸直两条腿,懒洋洋地说,“你给我揉揉吧,还挺累。”   “累死你活该,”司骁骐恶狠狠地说着,下手却特别轻,“你一个半残的逞什么能,乱两天能得霍乱啊。”   “你要不祸祸,就不会得霍乱,”萧晨叹口气说,“你以为我爱折腾啊,明天医院要来人,工会探望受伤员工,你看咱家乱的,能见人吗?”   “你不会拒绝吗?”   “人家好心好意的,非要拒绝多难看。再说工会这事儿也是他们的工作项目,我们单位每年工会走访员工还有工作定额要完成呢。”   “真麻烦,”司骁骐嘀咕一句,想了想又磨着后槽牙说,“你当初宁可花那么多钱出去开房间都不肯让我来,这你倒答应得挺痛快。”   萧晨盯了司骁骐几秒,慢悠悠地说:“你这口醋到底吃到什么时候?你跟他们又不是一回事儿,他们是工作关系。”   “那咱俩什么关系?”司骁骐紧盯着追问道,他想起前几天萧晨跟沈鹏说“这是我爱人”,那句话带来的类似高|潮一样的快感至今还留在心里,可惜萧晨自那以后死活不肯再说了,所以司骁骐逮着个机会就想从萧晨嘴里把那个“爱”字套出来。   萧晨似笑非笑地看着司骁骐:“咱俩啊,咱俩是上下级关系。”   “谁上级谁下级?”   “你说呢?”   在除了“厚脸皮”领域以外其它各领域都全面溃退的司骁骐恨恨地盯了萧晨一会儿,最终把人揪过来亲了一口了事。他松开笑得志得意满的萧晨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没把我洗漱用品也收了吧,好歹留到明天早晨啊。”   萧晨含糊地嗯了一声,有点儿难堪。房间里四处散落的司骁骐的衣服已经收进衣柜了,鞋柜里的他的鞋也码到最里侧,就剩下一套洗漱用品和一身睡衣在外面。萧晨觉得很愧疚,不知道司骁骐会不会介意。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个体小老板的优越性了,全公司就老子最大,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子愿意跟谁睡就跟谁睡,有绝对的自主权,你要看不惯可以走人。可是萧晨在医院工作,纷杂的人际关系,激烈的行业竞争,这些本来就是巨大的压力。虽然医务人员对于同性恋能更多地从生理、心理角度去认识,但这也不能改变传统观点的制约。   这也就是萧晨当初惊慌失措离开外科的原因,当时自己失恋不久,又加上这么一档子事儿,心里便有些承受不住,撒丫子就跑了。现在时过境迁,萧晨虽然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底气,可也不想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者,同性恋人本来承受的压力就较异性恋多得多,实在没必要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来考验这本就不甚稳固的感情基础,自然是暗中小心保护着最好。   但是司骁骐……会不会很委屈?   司骁骐从厨房里转了一圈儿出来问萧晨晚饭要不要吃炸酱面,萧晨皱着眉头发愣。司骁骐坐在沙发上拍拍萧晨的脑袋,笑嘻嘻地说:“咪咪,想什么呢?”   “要咪咪找女人去,”萧晨横了司骁骐一眼。   “我不喜欢大咪咪,我就喜欢小咪咪。”司骁骐非常流氓地在萧晨胸口抹了一把,然后问,“你想什么呢?”   萧晨迟疑了一下想要怎么措辞才婉转些,可转念一想,要是跟司骁骐说话都需要再三思考婉转措辞,那也实在太累了;再说,这事儿还有什么可措辞的,怎么说不都是那点儿事儿吗,于是萧晨果断地说:“明天我们单位来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怕你介意。”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司骁骐笑着说,“就这么点儿事儿啊,你也真够多心的。我明天要跟张昊去谈生意,本来也不在家。”   萧晨眨眨眼。   “真的,”司骁骐认真地说,“我真不介意,我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而且我一直相信,‘秀恩爱,死得早’。”   “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儿委屈。”   “这有什么委屈的?”司骁骐拍拍手说,“以后你要是陪我去吃饭或者什么,我也只能跟人家介绍你是我助理或者秘书,我还怕你不高兴呢。”   “我为什么要陪你去吃饭?”萧晨的注意力被迅速转移。   “你得帮我挡酒啊,”司骁骐笑嘻嘻地说,“就我这酒量,我怕被生意对手陷害干点儿酒后乱性的事儿出来。”   萧晨踹了司骁骐一脚:“滚去做饭。”   司骁骐迅速滚进厨房,和好面趁着饧面的功夫开始炸酱,他一边炸一边说:“你尝尝我的面,不比小乔的差。”   萧晨靠在厨房门框上,看司骁骐把满满一碗小指头尖大小的五花肉丁扔进油锅里小火慢炸,金黄色时再把酱倒进去,喷点儿生姜水,抓一把葱花,把火调至最小慢慢炸着。   司骁骐指锅里微微冒泡的酱说:“做这个东西最费工夫,得控制火候还得不停地搅动。”   快出锅时,司骁骐又扔了一把葱花进去,弥漫着肉香、酱香的空气里暴起一层葱特有的清香。   “萧晨你看,”司骁骐托着一碗炸酱,闪着油亮的光泽,“这是小碗干炸,人人都说吃炸酱面最省事儿,其实最麻烦的也是它,一碗酱就这么啰嗦更别说我还得准备七八种菜码。”   “看起来最简单的事儿往往最复杂,这道理我懂。”萧晨把酱碗接过来,淡笑着说,“司骁骐,有什么话直接说,这种寓教于乐的方法真不适合你。”   司骁骐居然老脸一红。   ***   第二天,司骁骐一大早就出了门,临走前他把卫生间里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打了一个包塞进了玄关的壁柜里。   萧晨睡醒后在厨房的蒸锅里发现了司骁骐留下的早饭,一碗鸡蛋羹一个馒头,还热乎着。旁边有一碟子咸菜和一碟子凉拌黄瓜。萧晨一边吃着,一边想起后来沈鹏打电话来管司骁骐叫“海螺男孩”,他忍不住扑哧笑了,海螺男孩?快拉倒吧,都这把岁数了还男孩呢。   萧晨的好心情保持到工会一行人跨进家门。   他无比头疼地看到孙婧跟着大队人马也走了进来,想想倒也合理,自己当时保护了孙婧,孙婧又是急诊科的正好可以做代表,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应该出现。但是萧晨一看到孙婧那双眼睛就知道,这姑娘这回是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孙婧礼貌而又诚恳地向萧晨表示了谢意,还说以后会经常来看他,“反正住的也不远”,工会的人也随声附和着,调侃萧晨这算是英雄救美。孙婧抿着嘴角笑:“我算哪门子的美啊,萧大夫一向都这样,甭管是谁他都会去救的。”   这话引来现场一阵哄笑,大家仿佛在这笑声中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念头,都露出几分“我懂了”的表情来。萧晨在心里说,你们懂个屁,净给我添乱。   临告辞的时候,一个人忽然说:“哎,萧晨你一个人住吧,能做饭吗,不会一直在吃外卖吧,要不让小孙留下来给你做顿饭?”   这话直白得近乎不礼貌,就差伸手要两人的生辰八字了。萧晨当即摇头:“不用,一会儿有人来给我做饭。”   “呦呵?”那人惊呼一声,那语气听起来就让人反感,“谁啊,是女朋友吧?”   孙婧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白,萧晨当机立断点头,大方承认:“对,我女朋友一会儿会来。”   “谁啊谁啊,是咱们医院的吗,谈多久了,结婚吗?”大家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打听。   萧晨瞄了一眼孙婧,孙婧的眼睛里没有焦点,目光散出去茫茫然的,他有点儿心疼这个姑娘,可仍然坚定地说:“跟咱们不在一个系统,谈了有几个月了,结不结婚的现在说还早。”   孙婧猛然掀起眼皮盯着萧晨,目光渴切,仿佛等着萧晨说句什么能让她定下心来。   萧晨咬咬牙,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不过我挺喜欢他的,要没意外就是了吧。”   孙婧走的时候脚底下都有点儿发晃,萧晨都觉得自己有点儿残忍。   司骁骐中午不回来吃饭,中国人的习惯,谈生意最后都得谈到饭桌上。萧晨打电话叫了外卖对付了一顿,下午司骁骐回来时,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   “宝贝儿,”司骁骐美滋滋地说,“国庆节我们还挺忙,我跟程子要拉一旅游团的活儿,张昊那边今天又签了一单,一个公司组织员工郊区游,包两天车。”   “不错,”萧晨拍拍手,“好的开始,值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我请你吃烤肉吧。”   “萧晨,我觉得我能把安捷办好。”司骁骐搂着萧晨的脖子美滋滋地说,“一年!你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就可以带你出去玩了。咱们自驾游,一年去一个地方,这辈子能把中国全跑遍。”   “行,”萧晨点点头,“到时候司总裁你养我啊。”   “我养你、我养你,”司骁骐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堆出一副笑脸说,“可是这个十一我就不能陪你过了,我要拉那车老外去看坟地。你得一个人在家,打算干嘛?”   萧晨想了想说:“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妈,要不等你回来吧。”   “见,见你妈?”司骁骐吓得都结巴了。   “嗯,”萧晨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虽然被我妈扫地出门了,可毕竟是她儿子,逢年过节的总得回去看看吧。你跟我回去吗?”   “跟、跟、跟!”司骁骐忙不迭地点头,见了家长,这事儿就算是敲定了,他司骁骐就是萧晨“官方承认”的另一半了,简直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兴奋的事儿了,相比之下,那两单生意完全可以丢到一边了。   “哎,你说现在过去会不会太早了?”   “问题不在早不早,而在男不男。只要我对象是个男的,认识一天带去跟认识十年带去效果是一样的。”萧晨看一眼兴奋得抓耳挠腮的司骁骐,淡淡地说,“别那么兴奋,我估计咱俩都进不了门,也就在防盗门前跟我妈打个照面而已。”   “没事儿,我还经常跟我妈隔着石头门照面呢。萧晨你已经很幸福了,至少防盗门的栏杆中间还有空隙,我那石头门连个缝儿都没有。”   萧晨听懂了司骁骐话里的意思,慢慢笑了,点点头说:“是啊,好歹还有个缝儿。”   ***   夜里,大概是司骁骐过于兴奋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把萧晨给办了,萧晨累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早晨起不来床那简直是一定的。萧晨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旁边的司骁骐往他怀里蹭蹭,蹭得他直痒痒。   萧晨翻个身,把司骁骐拦在后背,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萧大夫……我……孙婧。”   萧晨的眼睛倏地瞪大了,浓浓的睡意一扫而空,头脑里清醒无比。   “孙婧,有事儿?”萧晨尽量问得冷淡些。   “我,我有些事儿想跟你说说,不知道你方便不?”   萧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条有力的胳膊搂上了自己的腰,微微粗糙的手指沿着腰线往下滑,滑得萧晨说话气息都不稳了。   “我今天……”   “萧大夫,”孙婧打断了萧晨的话,急忙忙地说,“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就一会儿,我真的有事儿要跟你谈谈。”   司骁骐在萧晨耳边极轻地说了一个“行”字,然后舌尖迅速溜进萧晨的耳廓里,萧晨激灵灵打个抖,手机都握不稳了。   “行,”萧晨看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半了,“你大概几点能来?”   “我……我就在你家小区门口。”   卧槽,萧晨在心里惊呼一声,这要怎么办?他拼命拽开司骁骐的手,一边仓促地说,“你稍等一下啊,我得收拾收拾屋子,那个……刚醒没多久。”   “好的。”孙婧答应一声挂断了电话。   那边萧晨大力地把司骁骐从自己身上撕下去,推着他说:“赶紧洗漱去。”   “我听着……是孙婧吧?”司骁骐比萧晨还要清醒,他瞪大眼睛说,“是不是就是那个机器猫护士?”   “对对对,”萧晨从床上下来,忙不迭地换衣服,说:“就是那天那个头上别个机器猫卡子的护士。”   “我操,我就说她对你居心不良,早就提醒过你离她远点儿,你居然还敢给老子招进家里来,萧晨你真是皮痒了。”   萧晨横他一眼。   司骁骐立刻委屈地说:“萧晨你会不会为了她把我扫地出门?”   “会!”萧晨果断地说,“动作快点儿,十分钟内就滚。”   ☆、第五十一章   萧晨给孙婧开门的时候是打定主意要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的,所以目光中自然就带了点儿异常决绝的神色。   孙婧显然精心打扮过,平时总是束起来的头发披散着,化了淡妆,萧晨鲜少见她这个样子,一时之间都没敢认。她坐在沙发上,倒的确一副“就几句话”的样子,再三阻止萧晨去给她倒水。不过萧晨到底还是倒了一大杯酸梅汤出来,九月底的气候还是有些热的,家里的空调都不敢关。   孙婧喝了一口,诧异地看看杯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间就更多了几分凄楚。   萧晨耸耸肩膀:“我对象熬的,还可以吧。”   “很好喝,”孙婧低声说,也不管萧晨听不听得到。   萧晨也拿了一杯水,沉默不语地陪着她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大夫,”孙婧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放下杯子坐正了身子,“你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吧?”   萧晨坦白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怕我猜错。”   “不会的,”孙婧苦涩地说,“昨天工会的人都看出来了,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很抱歉。”   “没什么,”孙婧摇摇头,“也怪我没早说,你刚来急诊时我就应该说了,有些事儿错过了就过去了。”   “可是孙婧,”萧晨认真地说,“即便你是那时说的,可能结局也是一样的。”   孙婧猛地抬起头看着萧晨,萧晨笑一笑说:“每个人喜欢的类型都不一样,你是那种我可能会拿来当好朋友,但是不会再进一步的。”   孙婧涨红了脸,眼睛里泛出泪光来。   萧晨把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觉得掌心全是冷汗。这么说的确有些伤人,其实他完全可以顺着孙婧的话“如果早一点就好了”,但是他不愿意给孙婧无意义的希望。他知道依孙婧的倔脾气,如果给她一个“可能”,她没没准会守着这个“可能”一直等到自己跟“女友”分手或者结婚。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萧晨愿意看到的。孙婧是个不错的姑娘,他不能害了她。   “所以孙婧,我很抱歉。”萧晨狠了狠心说,“但是我不想误导你,也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和情感。”   “我知道,”孙婧叹口气,生生把自己的眼泪逼回去,她眨眨眼睛深吸口一气,装出轻松地语调说,“我其实早就知道会这样,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总想再试一次。”   萧晨闷声不响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感觉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萧晨”孙婧忽然换了一个称呼,但是奇怪的是两个人都觉得这样很好,很自然,她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萧晨摇摇头:“那可没谱儿了,没准儿最后也结不成呢?”   “不会的,你那么好的人。我觉得你女朋友挺幸运的,她会和你结婚的。”孙婧几乎笃定地说,这语气让萧晨都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可以考虑跟司骁骐去领个证了。   “但愿吧,”他笑着说,“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说完这句话,房间里又陷入静默,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在越来越死寂的空间里,萧晨觉得越来越尴尬。好在孙婧也意识到气氛僵住了,于是站起身来告辞,萧晨也没有假装客气的挽留,只是站起身把姑娘送出了门。   孙婧在电梯里跟萧晨挥手告别,电梯门缓缓合拢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但是孙婧也挺感激萧晨的,他的“无情”没有让自己再继续钻这个牛角尖。   萧晨的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孙婧默默地想,首先一定很漂亮,应该是那种有着纤细的身材,波浪卷长发,画着精致的容妆,永远踩着高跟鞋的时尚女子,她有着都市女性的独立和优雅,但同时又很贤惠,回家后会细心地为萧晨做一餐饭,花大工夫煮一壶酸梅汤;萧晨的房间干净整洁,一个单身男人怎么会收拾房间,一定是他女朋友做的……   孙婧这么想着,走出了单元楼门,中午了,太阳很大,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孙婧从手袋里找出太阳镜戴在脸上。萧晨的小区绿化不错,孙婧沿着一排密密的灌木丛往大门的方向走,突然看到对面一个男人大踏步地向自己走来。   穿着一条大花裤衩,脚下踩着一双塑料人字拖,紧身的工字背心把肌肉紧实的上身勾勒得线条分明。一头浓发极短,根根都是桀骜不驯,眉毛黑得好像墨笔画上去的。一只手里拿张啃了一半的煎饼,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一看就是小区门口小摊上买来的。大约是吃的有点儿急,他有点儿噎住了,皱着眉使劲儿往下咽。   邋遢、凶悍、粗鲁……孙婧下意识地往一边侧了侧步,准备让过这个男人。男人两口把剩下的煎饼塞进嘴里,加快了步伐。两人错身的一瞬间,味道了一股浓浓的汗味和一缕若有若无虚无缥缈的香气,很熟悉的味道,但又绝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闪念间,孙婧和这个男人已经错开了五、六步,她正要继续往前走时,一道闪电瞬间劈过大脑——这个男人,自己是见过的。急诊大厅的一角,萧大夫专注的眼神、嘴角的笑意,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形成一个小小的封闭的空间,好像周遭的一切嘈杂与烦乱都与他们无关……   萧晨用的古龙水,自己刚刚还闻到过。   孙婧猛地站住脚,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这个男人急匆匆往自己刚刚出来的单元门走去。孙婧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跟着他往前走,看着他进了单元楼,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   孙婧极度的绝望之下觉得全身的血液全都迅速往下流,几乎要从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处挣破皮肤奔涌而出,她的心被无数根钢针刺着,尖锐剧烈的疼痛说不清是心疼自己还是心疼萧晨。   电梯的数字蹦到萧晨所在的楼层,孙婧闭上眼睛靠在墙壁上,终于再也站不住了,缓缓蹲下去。   ***   萧晨刚把杯子拿进厨房洗干净准备给司骁骐打电话通知“奸夫”可以回家了就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响,司骁骐拎着一个塑料袋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萧晨诧异地盯着他,“时间掐得够好的啊。”   “我趴在门口听半天呢,”司骁骐得意洋洋地说,“确定里面没声儿才进来的。”   萧晨擦着手走过来问:“袋子里是什么?”   “煎饼!”司骁骐把煎饼递过去,“我在外面实在是饿了,结果一掏兜居然只有十块钱,买了两个煎饼之后买瓶水的钱都没有了,吃的我噎死了。喏,给你一个,凑合吃点垫补垫补,一会儿咱俩出去吃饭去。”   “大中午的你就拿这个打法我啊,”萧晨笑着接过煎饼闻了闻,顺手就放在厨房的柜子上了。   趁着萧晨进厨房的功夫,司骁骐去沙发边把电话座机的听筒放回了原位。   “你不吃啊?”司骁骐追进厨房问,“早知道我不给你买了,剩下的钱我还能买碗馄饨呢。”   萧晨指指煎饼:“我不吃韭菜花。”   “卧槽!”司骁骐怪叫起来,“吃火锅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抱怨小料里有韭菜花?”   “麻酱味很重,遮住了,煎饼里的韭菜花我不吃。”   司骁骐难以置信地打量了一下萧晨,想不出来这猫是怎么活那么大的。   “我也饿了,咱们出去吃吧。”萧晨笑眯眯地说,“看你一脸的郁闷,我请你吃顿好的,算是答谢你的煎饼。”   “烤肉!”司骁骐立刻举手说,“不能放过你的钱包。”   两个人找了家附近的烤肉店,司骁骐点了一桌子的肉,然后心满意足地跟萧晨说十一期间自己要跑的那趟活。   “是个法国的旅游团,据说一群老年人,估计是法国夕阳红。”   “人家大老远来了,就带他们看坟地?”萧晨往铁篦子上铺上香菇,招来司骁骐的白眼。司骁骐觉得烤香菇太占地方了,严重干扰他的烤肉的数量。   “人家法国也算古国好吗,”司骁骐塞了一嘴的肉,含含糊糊地说,“人家的美食、园林什么也不差,只是跟咱们有着很大差异。所以他们这个团指名说就要看古建,去坟地之前先去看了故宫、颐和园什么的,然后我再拉他们去易县。”   “这活可不好干,弄不好要出国际问题的。”萧晨忍着笑说,“你肩负着中法两国友好外交的重大使命。”   司骁骐叼着一片五花肉挺了挺胸脯:“是啊,所以我特紧张。这趟活要是干好了以后就可以跟这个旅行社长期合作了。”   “他们带翻译吧?“萧晨问,“这种事儿沟通很重要,毕竟文化不同,别因为沟通不畅引发什么误会。”   “放心,他们有两个翻译呢。我上次跟程子去的时候见到了其中一个,挺年轻的,在这行也干了四五年了,有经验。”   “那就好。”   “哎,”司骁骐忽然想起来什么,抬起头对萧晨说:“我问你啊,你说他们会不会给我小费?”   “给你你就拿着呗,”萧晨笑着说,“还嫌钱咬手啊。”   “不,”司骁骐严肃地摇头,“我是在考虑私房钱要不要上交的问题。”   ***   九月三十号下午,萧晨陪着司骁骐去了车场。明天要跑长途,司骁骐要把车子再检查一遍。   他往车厢里放了六箱矿泉水,还有个小袋子里装着一些应急的药。那些是萧晨准备的,他跟司骁骐说一车老年人,你得备点药,皇陵都在荒郊野岭的,万一出了事儿就麻烦了。   司骁骐感觉“好有道理”,于是萧晨算是又给自己找了一个活儿,他一边开药品清单一边问:“这些旅行社也会准备吧?”   “理论上会的,不过咱们准备了也好,适当的时候拿出来亮亮相,甭管用得上用不上,这也是种隐形广告,可以让他们知道找咱们办事,那就是靠谱儿!”   萧晨撇撇嘴:“你给我广告费了吗?”   “我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你的,你居然还管我要广告费?”司骁骐捏着兰花指,娇嗔道,“奴家不依嘛。”   萧晨完败,又把晚饭省了。   停场车里没人,天气又热,司骁骐大大方方地在院子里换衣服,他扒下身上的t恤衫和牛仔裤,套上蓝色连体工装裤躺在滑板上钻进车底下,只露两只脚在外面。萧晨搬把椅子坐在车子旁边,看着司骁骐的两只脚问:“查什么呢?”   “底盘,刹车片啊,轮毂啊什么的,说了你也不懂。”   萧晨想了想,觉得就算自己不懂你也没必要说出来吧,于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专心地戳司骁骐的脚底板。司骁骐瘙痒难耐又无处躲藏,只得连声告饶。等他从车底下钻出来时,满脸都蹭的黑色的油泥,看起来很像一只虎斑猫。   萧晨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干嘛,你要挠回来么?”   司骁骐呲呲牙:“我要吃回来,晚饭你请客。”   萧晨没说话,看着司骁骐站在房檐下扒下脏了的连体工装裤,从桶里捞出一条毛巾拧干水去擦身上的汗和油污。毛巾拖过身体,留下一片水渍,在阳光下闪着好看的光泽。古铜色的皮肤上,因为毛巾的大力搓揉有一些发红,看着颇能挑起人的兴趣。   这人就穿了一条子弹头内裤,包得那叫一个紧实妥帖,可穿了比没穿还糟糕。   萧晨觉得这个机会不错,这儿没人,院子也锁着,旁边就是办公室,里面有张舒服的沙发。当初司骁骐考虑得很周道,为了值班的人方便,他在值班室连热水器都安了,其实不安也没什么,这个季节,在火热的运动之后洗个凉水澡也挺舒服。   萧晨当机立断地站起身,从司骁骐身后勒住他的脖子把人往办公室拖。   “哎哎哎,”司骁骐一路倒退着走一路叫,“咪咪你干嘛?”   “猫吃鸡那是天经地义的,”萧晨淡淡地说,“所以你乖一点,我不弄疼你。”   “哎哎哎,”司骁骐叫得更换了,可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这算干嘛呀!”   “抵饭钱,”萧晨把人按到在沙发上,狞笑着压下去,“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饭,你就肉偿吧。”   ☆、第五十三章   十月一日一大早司骁骐就起床了,从柜子里翻出三身雪白的t恤衫和两条牛仔裤。萧晨似醒非醒地打眼一扫,嘟囔一句:“怎么全是一个色的?”   “公司统一制服,白衬衫看起来好看。”司骁骐把衣服放进行李包,站在床边脱睡衣。   “路上小心点儿。”萧晨把眼睛闭上了,现在也就六点,正好再睡个回笼觉。   司骁骐穿好衣服一扭身扑到床上,压着萧晨说:“你要乖乖的,老实在家呆着,没得吃就去找乔鑫,拿他那里当食堂就行了。”   “嗯。”萧晨哼一声,心想我一个人都过了那么久了,难道会在这三天饿死?   “还有,你的伤还没有好利落别干活,擦地板啊什么的等我回来我擦。”   萧晨噌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司骁骐。   “干嘛?”司骁骐不高兴地说,“我说了我会擦,肯定不会赖账的。”   “我谢谢你快别擦了,你擦完比不擦看起来还糟糕。”萧晨又闭上眼睛,,淡淡地说,“你别给我找麻烦了。”   司骁骐开开心心地在萧晨脑门上啃了一口,拎着包出门了。萧晨在床上翻了个身,滚到司骁骐睡的位置上,把脑袋埋进司骁骐的枕头里,又睡着了。   司骁骐七点的时候准时在香格里拉酒店门口拉上了那一车的“夕阳红”。为了表示尊敬,程子华穿着熨烫好的白衬衣站在车门口,看到有行动不便的老人时就伸手扶一把。如果对方致谢,他就微笑着微微点头,心里玩命地回忆,念书时老师教的英语的“不用谢”到底应该怎么说。   司骁骐架着大墨镜坐在方向盘后面,透过后视镜看那一群群满头银发的老人有序地落座,两两一排小声说着话。他想,再过几十年,自己和萧晨也如这般满头银发,相互搀扶着才能上下高高的客车。那时他们也像这样并排坐在座位上,手握着手一起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在这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的性别,不存在更多的社会压力,他们可以自由地相对方表达爱意,可以在河边牵着手散步,也可以一起在街头的小摊上买一个热狗,一人一口地吃完它……   司骁骐觉得那画面实在是美,希望萧晨的英语水平不错,可以应付将来的出国游,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英语早就还给老师了。但凡自己能说个一句半句的,也不至于在驾驶座里窝着不敢下车。程子华好歹还知道说个“howareyou”,自己除了“rning”之外就剩下f开头的词儿了。   所以司骁骐还是挺佩服翻译这个职业的,能灵活自由地把不同的语言相互转译,把两个本来完全无法沟通的人连接在一起,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司骁骐无比艳羡地看着正在跟一个老先生说话的翻译,这个人叫方盛,在这行也干了几年了,一口流利的法语让他总能接到不错的团。   司骁骐最开始跟旅游公司谈的时候这个方盛和一个叫张远强的领队提出了无数的要求和假设,可是司骁骐并不觉得麻烦,相反,他还特别高兴。因为只有当对方真心想跟你合作时才会提如此多的要求、做如此详细的预案,经过一整天的协商沟通,最后签协议时方盛说这队里一共有三名中方人员,还有一个小翻译是个实习生,大学还没毕业呢,希望司骁骐能多照看一点。   司骁骐点点头痛快地答应了。   这会儿,方盛在车门口跟人说话,张远强已经开始清点人数了,可那个小翻译去哪儿了?   程子华伸头够脑地往酒店大门里寻摸,一会儿冲司骁骐摊摊手表示没见人影。司骁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向着车门俯过身子去问:“方翻译,还有一个人呢?”   方盛上了车坐在驾驶座后面的第一排,跟司骁骐说:“他昨天晚上有课,所以住学校了,我们路过他们学校接他一下就行,就在师大。”   嚯,学霸啊。司骁骐嘬嘬牙花子,安海市的师大全国能排进前十五,难考得要命,司骁骐从念书时就以考师大为目标,后来才认识到是自己想多了。司骁骐挂上车档,一踩油门便向着师大前进。   十一放假,路上的车况非常好,司骁骐开到师大门口的时候比预定时间早了将近二十分钟。他想着那个小翻译一定不会那么早就等在校门边,自己来早了还得先找个地方停车等他。   师大门口寸土寸金,根本不可能有专门的停车区,只有路边画出几道线勉强可以停车。司骁骐他正左右寻摸着想找个空挡插|进去时,方盛忽然喊了一句:“来了,就在那儿呢。”   司骁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立刻觉得眼前一亮。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水洗磨白的牛仔裤,高腰的帆布鞋,淡蓝色的t恤衫,肩上背着一个画得五颜六色异常醒目的双肩背背包,头上扣一顶棒球帽,堪堪遮住了半张脸。那男孩正站在路边摆弄手机,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亮得耀眼。   这男孩很好看。司骁骐感叹一声,倒不是说他对这孩子有什么“不良居心”,只是单纯从审美角度来看的确是不错。虽然司骁骐爱的是萧晨那款,可也不妨碍他对养眼的美少年多看两眼。这大概就是一种“过眼瘾”的心态,资深流氓司骁骐依然借助墨镜的掩护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男孩,除了被帽檐遮住的半张脸,几乎全身都仔仔细细地扫描了一番。   这种心态大概等于同帅哥看美女,美女看帅哥,基佬看正太,百合看萝莉。就是纯欣赏,觉得好看,养眼,看着心里舒坦。司骁骐打开车门,看着这个小帅哥蹦上车子,身上可能是挂着钥匙,叮呤当啷地响。   小帅哥一蹦上车,第一句话就是冲着司骁骐说的,他说:“司机师傅早安,谢谢你特地来接我。”   司骁骐咧开大嘴嘿嘿的笑,越发觉得这孩子挺好,挺可爱的,又乖又懂礼貌。他笑着说:“没事,挺顺路的,反正要路过你们学校。”   小帅哥跟司骁骐打完招呼后扭头冲着程子华笑:“谢谢。”   程子华正在看手里的行程单,于是掀起眼皮简单地嗯了一声。   小帅哥可能是觉得受了冷落,他扭头冲方盛耸耸肩说:“方哥,张队,早安。”   方盛指指话筒说:“打个招呼,大家都不认识你。”   小帅哥大大方方地拿起话筒,摘了帽子站在车厢通道中间,司骁骐从后视镜看过去只看到他满头柔顺的黑发。   小帅哥开口打了个招呼,司骁骐觉得那发音很像“波猪”,然后就是一连串司骁骐都分辨不出类似什么发音的语言,语速极快而且发音百转千回。乘客们发出会心的笑声,一会儿还响起了掌声。   真是个学霸,感觉法语说得跟中文一样好。司骁骐想,怎么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牛成这样了?自己真是老了,再不努力就要被这拨小年轻无情地碾压了,连老婆都养不起了。   小帅哥说完后鞠了一躬,放好话筒坐到了方盛身边。他笑嘻嘻地说:“方哥,我昨晚上完课又赶论文来着,几乎一宿没睡,我先睡会儿呗。”   方盛说:“睡吧,这还早着呢,怎么也得四个小时才能到。”   “晚安!”小帅哥把帽子往脸上一扣,脑袋一偏就自动调整为睡眠状态。司骁骐在笑着摇摇头,怎么自己的乘客都喜欢在车上补眠呢。   ***   快到中午时,车子在易县县城停了下来,乘客下车在指定的饭馆解决午饭问题。饭馆是司骁骐上次来就挑好的,跟老板谈妥了条件。所谓谈妥了条件指的是可以从中抽到多少提成,高速公路和景区附近的饭馆基本都有这项生意,只是档次不同收费不同而已。因为这是司骁骐接的第一笔活儿,他着实是找了一家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饭馆,苦肉计、美男计、离间计,各种计谋轮番用一遍,还帮老板娘跑了一回堂,卖了无数的笑脸,被好几桌美女调戏一番,总算是把这笔生意谈下来了。   司骁骐美滋滋地把两百块回扣揣进兜里,琢磨着易县的核桃不错,等返回时给老婆带点儿。   方盛带着人进了饭馆,司骁骐指指蜷座位上不省人事的小帅哥问张远强:“这孩子怎么办?”   “没事儿,”张远强洒脱地挥挥手,“让他睡吧,你叫是叫不醒他的,一会儿给他买俩面包就行。”   又是一个叫不醒的!   司骁骐不信这个邪,伸手推了推小帅哥,小帅哥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依然睡得香甜。   “我也不能把他锁车里啊,”司骁骐为难地说,“一会儿闷死了。”   程子华过来说:“哥,咱俩轮着吃吧,反正也得看着点儿车。”   司骁骐点点头,打发程子华去吃饭,自己站在车门口抽烟,车门和驾驶座的车窗是开着的,让风能够吹进车厢里。抽完一根烟,司骁骐给萧晨打电话:   “我到易县了,你嘛呢?”   “吃饭。”萧晨简单地说,同时调小了电视的声音。   “吃什么呢?”   “叫的外卖,宫保鸡丁和蚝油生菜。”   “嚯,一人吃俩菜,挺享受啊。”   “还有一碗汤。”   “你做的?”司骁骐惊讶坏了,“你还会做汤?”   “超市买的,烧一锅开水,把汤料包一扔就行。”   司骁骐无可奈何地笑:“你打个西红柿鸡蛋汤多好,多省事儿。”   “麻烦!”萧晨嘟嘟囔囔地说,“我下午找到饭辙了,沈鹏说要请我吃泰国菜。”   司骁骐板着脸说:“你有伤,不能吃辛辣的食物。”   “仅从西医的角度,我不认为这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   ……   两个人絮絮叨叨,一个就着宫保鸡丁一个就着满场的沙土,愣是聊了二十分钟。最后萧晨终于忍不住了说:“还有事儿没?我都没法好好吃饭了。”   “没事儿,我就是想你了。”司骁骐沉沉地说。这话倒是真心话,他又想起了那个关于老了以后去旅游的念头。   萧晨忽然默了,听筒里只能听到双发的呼吸声,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谁也不说话。直到程子打着饱嗝从饭馆里走出来,冲着司骁骐嚷一嗓子:“大哥赶紧去吃饭。”   “你还没吃饭?”萧晨说,“赶紧去吧,下午是不是还得开很久?”   “不用,其实没多远了,一会儿就到。”司骁骐冲程子华摆摆手,示意他站远点,程子华站在五六米开外,冲司骁骐挤眉弄眼。司骁骐懒得理他,只是压顶声音说:“我大后天就回去了。”   “嗯。”   “你乖乖在家等我。”   “我有安排了,”萧晨故意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要去趟图书馆。”   “乖乖的,我给你带好吃的。”   “嗯,行,记得把自己洗干净点儿,再系上一个红色蝴蝶结。”   “美得你。”司骁骐笑着挂断了电话,站在一边的程子华终于蹦了过来,贼眉鼠眼地问:“谁啊谁啊,还不让我听了还,是女朋友吧?”   “哪儿来的女朋友!”司骁骐瞪程子华一眼。   程子华不说话了,跟司骁骐那么久的兄弟,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但是他一直觉得大哥只是跟那些男孩子“玩玩”而已。有钱人家不都是这样吗,现在玩姑娘好像已经不流行了。可是刚刚大哥的神色实在太诡异,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抖骚的气息,周身全是粉红色的小泡泡,那状态跟小乔刚开始追菲菲时一模一样。   “你看着,我吃饭去。”司骁骐丢下程子华,大步走进饭馆。易县靠近保定,也就是以前的河间府,这里盛产驴肉,酱得喷香扑鼻,配上烘烤得皮酥穰软的火烧,再浇上一勺醋酸汁,那味道就别提有多美了。   司骁骐一下子点了四个,对着驴火又开始琢磨返程时应该给萧晨带回去几个。   ☆、第五十三章   重庆九宫格火锅vs潮汕生猛海鲜   易县皇陵周围有一些酒店,但是民宿更多,在南湖水库附近的村庄几乎家家都有接待能力。司骁骐把客人拉到酒店,琢磨着下午没事儿的话就去水库附近探探道儿。这地方的秋景不错,找个周末可以带着萧晨来逛逛,吃点儿水库鱼,农家柴鸡什么的。   然后手拉手在水库边溜达,看看满天的星星——老子是个多么浪漫的人!   司骁骐骥得意洋洋地想着,一边帮着客人从车箱底部的行李箱里把一个个旅行箱拽出来,方盛在跟那些老头老太太说下午的行程。小帅哥打着哈欠从车里出来,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揉眼睛。   “你可真能睡,”司骁骐叹息一声,自己就算是能睡的,赶上个没事儿的周末能睡到中午吃午饭,可这孩子居然在颠簸的车厢里,用那样一种艰难的姿态睡了整整一路,将近五个小时啊,“你昨晚干嘛去了。”司骁骐问。   “刷夜!”小帅哥嘟嘟囔囔地说,“前天晚上跟朋友k歌就没睡,然后昨晚有选修,夜里刷论文又忙了一宿,我快困死了。”   “真行,”司骁骐咂咂嘴,“到底是年轻啊,居然熬了48小时,要我熬24小时就扛不住了。”   “大哥你说的好像自己有多老一样,我看你今年……能有25?”   司骁骐哈哈笑起来:“假不假啊小帅哥,我25岁的时候人家就跟我打听我孩子上没上初中了。”   小帅哥也哈哈笑了:“没那么老啦,”他眨眨眼说,“现在大叔流行,好多小女生就萌你这号的。”   “哦?”司骁骐觉得自己的虚荣心一下子就爆棚了,他挺挺胸,故作谦虚地说:“那也是萌吴秀波、陈道明那样的帅哥,我这号的可没人萌。”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司骁骐隐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已经弯弯地眯了起来,而且嘴角抽搐着一直往上挑。小帅哥哈哈地笑着说:“得了大哥,你看你那高兴样。你没结婚呢吧,有好多人追吧?”   作为一个有家室的好男人,嘴可以贱、眼可以贱,但是心不能贱。所以司骁骐非常有骨气地说:“可惜啊,我已经名花有主了,老婆太凶不敢乱来啊。”   “你结婚啦!”小帅哥惊讶地说。   “不信?”   “我看你都没戴戒指,”小帅哥伸出左手摇一摇,“我一直以为你单身。”   司骁骐嘿嘿一笑没吭声。   小帅哥敛了笑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司骁骐,颇为认真地说:“认识一下吧,我叫夏子涵,师大法语系大三。”   ***   萧晨跟沈鹏找了一家泰国菜馆,沈鹏对酸辣口儿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可是对咖喱到了狂热执着的程度,萧晨爱吃木瓜沙拉,这两个人臭味相投地直奔蕉叶而去。   萧晨约沈鹏是为了打听一下郭宏那里出了什么事儿,可是沈鹏欣然应约是为了扫听司骁骐的八卦。两个人在饭桌通过猜拳的形式决定提问的先后顺序,萧晨理所当然地赢了。   “郭宏那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胸外icu那边有个术后感染的,感染管理科就跟抽疯一样成天跑过去查院感。”   萧晨撇撇嘴嘲讽地说:“它要不折腾一回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科室。”   “说的是啊,”沈鹏叹口气,“肯定是出不了什么事儿,不过就是烦人而已,我觉得郭宏也够倒霉的。”   “这种事儿没什么倒霉不倒霉的,”萧晨说,“当初他搭上张院的顺风车的时候那出风头出的,一时无出其二。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高峰过去了肯定就是低谷,他如果不处理好的话就会成为一个纯粹的炮灰。”   沈鹏点点头,这道理大家都懂:郭宏能不能当主任其实对张副院长当选院长没什么影响,只是如果郭宏落败,胸外一科的实际管理权或者控制权可能会转移到别人手里。这对张院多少有些影响,但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争取回来。但是郭宏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所以他现在只能死死抱住张院不松手,给张院施加一些压力来保自己。   郭宏不想孤军奋战,他玩命儿地想要拽上萧晨,萧晨只对手术刀有兴趣,不会放过回胸外的机会。趁着郭宏和温俊华还在,他必须回到胸外一科去,等温俊华退休,郭宏落败,他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行了,”沈鹏敲敲盘子说,“这事儿你就别插手了,我明告诉你,郭宏就是在替张院挡枪子儿呢。说说你家司骁骐吧,你打算跟他这么过下去?”   萧晨说:“什么叫‘过下去’?过不过得下去能是我说了算的吗?这事儿得看缘分,还得看运气。不过我倒是觉得我俩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为什么?”   萧晨耸耸肩:“有车有房没爹没妈。”   “哗,这么棒?”沈鹏嘲笑地说,“这不正是当下女孩挑老公的最佳标准吗?”   “是啊,他没爹没妈,我有车有房。”   “你还有爹有妈!”沈鹏恨铁不成钢地用筷子头去敲萧晨的手,“你可长点儿心吧,多为自己想想,别遇到个什么人都那么认真。”   “我不想认真的时候,你说我玩弄人家感情;我认真的时候,你说不长心,沈婆子你标准太诡异了。”   沈鹏哼一声:“谁你稀罕你认真,你都不知道夏子涵有多受欢迎。”   “沈鹏,要不是我了解你我都怀疑你爱上了夏子涵。”萧晨调侃地说,“你怎么就这么不遗余力地推销他呢,你祥林嫂啊。”   “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可惜,”沈鹏笑了一下,“我一直希望你能找这么样一个伴儿,很单纯,有活力,对你特迷恋,能死心塌地跟着你。”   “你小说看多了,”萧晨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就是被你家唐晓秋带的,成天看小言情,你说的那号人只能在小说里找。”   萧晨放下勺子说:“你不了解司骁骐,虽然他这人看起来挺流氓的……”   沈鹏冷笑一声。   萧晨笑了:“嗯,实际上也确实挺流氓的,而且社会经验很丰富,情史也不简单,要钱没钱,现在虽然在创业,不过我看我还得养他一段时间……”   沈鹏连冷笑都省了:“夏子涵在一直在做兼职,最近在一个旅行社当翻译,一个月挣得比我都多。”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养着’司骁骐,”萧晨坚定地说,“司骁骐这个人很直率,我就喜欢他的直率,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从来不弯弯绕绕,抱着你说‘我爱你’然后转身跟别人结婚这种事儿他干不出来,他只会跟你说‘我爱上了别人,咱俩分了吧’。”   沈鹏不说话了,他想不出这两种局面哪种更悲催一点儿。   “我宁可要后者,这样我会更甘心一点。”萧晨苦涩地说,“赵凯刚走那会儿,我成天特委屈,我觉得凭什么啊,我俩相爱,结果我要把他让给别人……这个念头把我折磨得够呛,我不想再来第二次。我宁可要个痛快的,不爱就不爱,走就走,让我一点儿念想都没有,我也就死心了。”   沈鹏终于被萧晨说动了,他想起那会儿萧晨的状态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拍拍萧晨的手说:“没事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再给你找个好的,这年头,好男人多的是。”   萧晨笑一下说:“可好男人都有男朋友了。”   “总能再找到一个单身的,包在我身上。”   ***   司骁骐跟程子华住一个房间,两人刚安顿好行李方盛和张远强就来敲门了。他拿着一张单子,来找萧晨确定行程,按照计划今天下午可以去参观一下设立在附近的一个博物馆,那里展出一些墓葬品,还有一个完整的陵墓模型,可以让参观者从整体上了解一下清陵的结构。   其实司骁骐对陵墓的兴趣不大,与其去参观博物馆他宁可在房间睡觉,于是他借口自己开了一天车很累让程子华开车送他们去。张远强刚要说“行”,夏子涵就敲门进来了。   “下午去哪儿?”夏子涵显然是冲了个澡,头发还有些湿。这是司骁骐第一次正面、直接、清晰地看清夏子涵的脸,他在心里啧啧叹气,这小子还真是帅气,简直比之前那个画画的还帅。   司骁骐想,要不是遇到萧晨,这小子倒还真是自己的菜。不过萧晨就好像是重庆的九宫格火锅,够热够辣够麻够味够丰富,一旦吃了一口,味蕾便被刷新了,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味道;这小帅哥应该算是粤菜,生猛海鲜鲜香多变的味道的确是不错,但是一旦对上萧晨……   碾压得还真是彻底啊!   司骁骐咂咂嘴,馋了,回去得拉上萧晨去吃顿四川火锅过过瘾。   “哎,司大哥不去啊。”夏子涵非常熟络地嚷,“去吧去吧,一个人在宾馆多没劲,咱们一起去看看,人多热闹。”   “热闹什么,”方盛顺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是去干活的又不是去玩的,到时候忙死你。”   “啊,”夏子涵捂着脑袋哀嚎,“方哥别打我脑袋,打傻了怎么办?我回去还得找导师说论文呢。”   大家哄笑起来,司骁骐也跟着笑起来,这个孩子挺好玩,看着就让人高兴。   于是在夏子涵生拉硬拽软硬兼施之下,司骁骐也无可无不可地跟着一起去了博物馆。等进了博物馆,他立刻庆幸自己好在是跟来了:放眼望去,全是黄金白银,全是珍珠宝石,全是翡翠玛瑙……简直太过瘾了!作为一个商人,对财富有着特殊兴趣爱好的司骁骐津津有味地算计一个掐丝镶宝石点翠发簪,琢磨着这东西应该能卖不少钱。   程子华在一边拿着手机拍,一边拍一边说:“哎,大哥,你看夏子涵,还挺厉害的。”   司骁骐抬头一看,夏子涵正在给一对儿老年夫妇做讲解,他指着一个朝服上的补子说得手舞足蹈,那对儿老年夫妇听了频频点头。   “现在的小孩儿真牛,”司骁骐叹息一声,“我大学光考四级就考了四次,考到最后英语老师都疯了。”   “哗,大哥你是上过大学的啊?”程子华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真看不出来啊。”   司骁骐老脸一红,他自己非常清楚那个大学是怎么上的,所以在萧晨跟前从来不提,历史黑得简直不能更黑。   “我抽根烟去,”司骁骐一扭头走出大门,站在一棵大树下点了根烟,生平第一次感叹自己浪费的那四年时间。   没一会儿,夏子涵连蹦带跳地跑出来了,他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翻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本厚得能拍死人的书,哗啦啦地翻。   司骁骐嘴角咬着烟凑过去:“看什么呢?”   夏子涵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里亮闪闪的,脸有点儿红,他笑出一口大白牙:“我二了,还二得特离谱儿。”   “你怎么二了?”   “喏,乾隆是雍正的儿子不是康熙的,九龙夺嫡是雍正不是顺治……”夏子涵指着书说,司骁骐瞥了一眼就晕了——全是法文!   “那怎么办?”司骁骐笑眯眯地说,“你歪曲历史。”   “管它!”夏子涵砰的一声把书合上,在阳光下伸个懒腰说,“反正他们也不懂。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法兰西第一帝国和第一共和国那段历史,更别说搞清楚唐宋元明清了。”   “你总不至于跟人家说清朝在明朝后边吧?”   “怎么可能!”夏子涵认真地看着司骁骐,“我只是搞错了咸丰和光绪而已。”   司骁骐望了望天,惊愕地说:“这俩是一个朝代的?”   夏子涵笑得不可自抑。   返程途中,夏子涵一定要坐在司骁骐旁边,他对方盛说:“我不跟你坐,你有事儿没事儿地就教训我。”   “你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我不教训你教训谁?”方盛虎着脸说,“明天再敢说孝庄是康熙的老婆我抽死你。”   “那个是口误,”夏子涵一屁股坐在司骁骐身边,梗着脖子跟方盛嚷,“《康熙王朝》好歹我还是看过的。”   程子华一边开车一边笑。   夏子涵瘫在座位上,扭头问司骁骐:“司大哥,你说方盛这样的还能找到老婆么?”   司骁骐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打赌他找不到,”夏子涵盯着司骁骐的眼睛,往他那边略微凑了凑说,“司大哥,你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问这个干嘛?”司骁骐笑着问,“查户口啊。”   “不是,”夏子涵摇摇头,非常认真地说,“你这么萌的大叔,我想知道什么样的妹子能把到你,那妹子得漂亮成什么样啊。”   “怎么着,你心里不平衡?嫉妒我老婆?”司骁骐笑眯眯地问。   他问出这个问题完完全全是纯粹的、积习难改的、习惯成自然的“耍流氓”行为,平时跟萧晨耍来耍去简直乐此不疲。偶尔也跟乔鑫耍耍,乔鑫总是受不了地抱头鼠窜,司骁骐觉得乔鑫那个样子很好玩,他喜欢看,于是过两天再刷一个。   而跟萧晨耍流氓呢,最初会被萧晨伶牙俐齿地反击回来,那个人板着小脸可严肃认真了,后来……司骁骐一脸宽面条儿泪,他必须承认,后来萧晨被自己带坏了,在“耍流氓”这个领域一日千里地发展着,现在已经基本和自己势均力敌了,估计再过不了多久自己胜算就会越来越少。   所以,司骁骐觉得自己问出这个“耍流氓”气息颇为浓重的问题完全可以当个玩笑话听听,可以听完之后直接扔到脑后的,或者被对方大力骂回来。   夏子涵撇撇嘴,低声说:“当然嫉妒了!”   ☆、第五十四章   方盛耳朵尖,皱着眉问:“夏子涵你说什么?”   “我说我嫉妒!”夏子涵大声地说,“你说我怎么就追不着一个我喜欢的呢?”   “那是你眼界太高。”方盛嗤笑一声,“我才不信你这款没有女孩子倒追呢。”   “那些我不喜欢。”夏子涵摇摇头,作势把脸埋进手掌里作痛苦状,“啊,我的爱情,你在哪里?”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司骁骐也笑了。刚刚夏子涵说话的时候,凝眉定目的,大眼睛里似乎有某种情绪弥漫着,让他看了竟然有种“伤心”的感觉。他悚然一惊,联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再看看这个孩子的模样,自己心里便直打鼓,总觉得似乎是碰到了同类,甚至想到这孩子该不会是对自己产生了……   又想多了!司骁骐笑着笑着便有点儿心虚,自己这个自作多情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不过既然萧晨没说什么,那也就没有改的必要了。司骁骐觉得“自作多情”能时刻提升自己的自信心,是个好习惯,完全可以继续保持。   一车人回到宾馆吃完饭,程子华去检查车,司骁骐为了给萧晨打电话,借口要遛弯出了宾馆大门。他站在酒店门口的一棵大树下给萧晨打电话,身后有几个小商贩,隐隐传来讨价还价的声音,而萧晨那边则传来非常轻柔的异国音乐,说是正在蕉叶吃饭呢。司骁骐不高兴地说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回家?   “这才八点好吗?”萧晨说,“难得我跟沈鹏吃顿饭,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儿。”   “那我什么时候能给你打电话?”司骁骐哀怨地说。   “九点半吧。”   “行,九点半我给你打电话啊,你可听着点儿手机铃。”司骁骐嘱咐着挂断了电话,刚要转身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嘿嘿嘿的笑,吓得他直接就蹦了起来。   “夏子涵!”司骁骐看到夏子涵站在自己身后一两米远的地方,手里举着一把羊肉串,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给你老婆打电话呢?”夏子涵笑眯眯地说,“这缠绵啊,依依不舍的。”   “小小年纪就会听墙脚了,不学好。”司骁骐故意板着脸说。   夏子涵举起右手作发誓状:“没有,我刚在那边买了点儿烤串,一走过来就看到你了,我就听到一个‘我给你打电话’,之前的还没来得及听呢。”夏子涵说的认真严肃,就是抓在右手里的那把羊肉串破坏了宣誓的神圣感。   司骁骐伸头看过去,大树后边的确有个小摊位在卖烤串,自己站在树底下,被粗大的树干一挡倒还真不容易看到,况且天色也黑了。   “行了,我又没听到什么,”夏子涵分出两三串羊肉串递给司骁骐,“我请你吃肉串赔礼总行了吧。”   肉串散发着孜然和辣椒面刺鼻的香气,闪着油亮的光。司骁骐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说:“我这不是开玩笑么,根本也没有什么怕你听到的。”   夏子涵点点头,神色间有几分玩味,他慢悠悠地问:“你老婆?”   司骁骐大方地点头。   “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夏子涵歪着脑袋问,“司大哥你喜欢的人得是那种特温柔特漂亮的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惠得要命。”   司骁骐皱着眉想想,好像除了“漂亮”以外就没有一条能对上的。他摇摇头:“要真是那样就好了,他凶悍的要命,厨房杀手,你让他把厨房拆了肯定没有问题,要是在厨房里做饭……哼。”   夏子涵点点头:“懂了,新时代时尚女性嘛。”   司骁骐笑笑没说话,夏子涵这话可不能让萧晨听到,否则真要出人命了。   ***   第二天是游览的重头戏,一车人一整天都在皇陵里转悠着。司机本来不用进去,但是两人都没进过皇陵,于是跟着凑热闹也买了两张票进去了。程子华跟在队尾左顾右盼,司骁骐接了一个订车电话,于是站在一个牌楼底下跟人谈生意。对方要包辆车去外地,两人就费用问题争了快半个小时才初步达成了协议。司骁骐挂断电话后转身去追队伍,没走多远就看到夏子涵又蹲在一个石碑跟前翻他那本厚厚的法文书。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了?”司骁骐笑眯眯地问。   “没有,我有个年份记不住了,查查看。”夏子涵眼睛都没离开书页。   “做讲解还要说出具体年份啊,那谁记得住啊,大致讲讲不就好了,你毕竟不是专业导游。”   “那可不行,”夏子涵认真地说,“你都不知道这些老外有多变态,他们出门前做攻略做得那叫一个详细。我昨天就是被他们揪出错来的,要是今天再被揪出错来,我真不用再活着了,几辈子的人都丢光了。再说,方哥会削死我,擦,那人凶得要死。”   “你说那么多老外记得住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讲了,记不记得住是他们的事儿。”夏子涵砰地合上书,抬起了脑袋,跟旁边的驼碑的大乌龟脑袋几乎持平,司骁骐看着觉得简直太喜感了,于是噗嗤乐了。   “笑什么?”夏子涵奇怪地问,又恍然大悟一样去看看身边的大乌龟,他冲乌龟呲呲牙从地上跳起来,拽拽衣角说,“行了,我过去继续忽悠那帮老外去了,把他们侃晕了算。”   司骁骐看着夏子涵小跑着过去,脸上忍不住笑,那个“青春真好啊”的念头忍不住又浮了起来。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干嘛?顶着“富二代”的头衔,在一个不入流的大学里吃饱了混天黑,五分之四的心思在勾搭小男生上,五分之一的心思在琢磨着期末怎么能“运作”一下才不会挂科。总以为这种日子能过一辈,可现在知道了,有些事情说变就变根本不会给你任何反应的机会。等自己被磨练得皮糙肉厚、钢筋铁骨时,也失去了再“挥霍青春”的资本,现在剩下的,只是“珍惜眼前人”的微小念头,和偶尔耍耍的“口头流氓”。   司骁骐这么想着,嘴角的笑容便又扩大了几分。那边夏子涵都跑出去几米了,猛然一扭头就看到司骁骐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夏子涵冲司骁骐扬扬眉做出一个疑问的神色,脚下也慢了几步想要停下来,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向那队法国人跑过去了。   中午吃过饭稍事休息,下午转战另外一个皇陵。介绍完景点以后,队伍散出去自由活动,夏子涵跑过来找司骁骐:“司大哥,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跟你方哥一起啊?”司骁骐问。   “他又骂我,”夏子涵撇撇嘴,“我不过是想找个勤工俭学的机会而已,方盛一天能骂我十遍。”   “你俩以前认识?”   “嗯,”夏子涵说,“他比我高好几届呢,学生会搞活动时找过他帮忙然后就认识了。”   “那也是他关心你,怕你工作出错。”   “嘁,”夏子涵孩子气地叹口气,“我知道他怕我出错,可问题是一天骂你十遍你受得了啊,我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司骁骐大笑起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说着说着就说道法国男人的浪漫上。司骁骐说法国人很浪漫,看电影里那些男人一个个都浪得都快死了,估计是个女的都扛不住这个浪劲儿。可是夏子涵则完全不同意这个观点。   夏子涵说:“我都不知道‘法国男人浪漫’这个概念是怎么形成的,我认识的法国人里就没有一个是浪漫的,全是神经病。”   “怎么神经病了?”   “半夜给你发短信说想给你煎牛排吃,你觉得这种人不是神经病是什么?啊,对了,还连续一个星期半夜给你发短信。”夏子涵控诉道。   “那是人家想追求你吧?”   “有半夜三更追求人的吗?闹午夜凶铃呢?不会算算时差吗!还煎牛排,我看他是午夜狂魔,要煎人肉的那种。”   司骁骐翻个白眼;“还要算时差,你的要求真高,人家隔着那么远追你已经不容易了。”   “本来就是,你要追求人家,肯定要处处为别人着想啊,算时差这种事情当然应该想到的。”夏子涵站住脚,认真地说,“司大哥,你追你老婆的时候难道会干出半夜三更打个电话过去说‘我想你’了这种扰人清梦的缺德事儿吗?”   司骁骐默默地想,老子我都是亲自跑过去跟他说“我想你了”的好吗!   “所以说,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法国男人浪漫,浪漫他个奶奶!”夏子涵一挥拳头,恨恨地说。   司骁骐猛然站住脚,他恍惚间觉得刚刚夏子涵说了一句什么不得了的话:“夏……子涵?”   夏子涵跟着站住脚,愣愣地看着司骁骐,看了几秒忽然明白了什么腾地一下子红了脸。   “那,那,那个……我的意思是……”   司骁骐看着那孩子越来越手足无措,流氓心顿起。他歪着嘴角,似笑非笑地问:“啊,法国男人啊?”   “法国……男人……你……你也知道,老外嘛……这样的事情……外国人……”夏子涵吭吭哧哧地解释,想法设法地要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他的目光有点儿游移,额头上瞬间暴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司骁骐简直不能控制自己的笑意,看着这么一个帅哥在自己跟前惊慌失措,双颊绯红,那感觉——爽爆了好吗!   夏子涵吭哧了一会儿闭上了嘴,他沉默了几秒之后说:“行了,你也别憋着了,一会儿憋出痔疮了。就是个男的,怎么着吧。”   “不怎么着啊,”司骁骐说,“你这款的,老外估计都挺喜欢,男女通杀。”   “那你笑什么!”   “夏子涵,”司骁骐慢悠悠地说,“你……应该是吧?”   夏子涵涨红的脸迅速变紫,他深深吸口气,再吸口气,狠了半天心说:“你什么意思?你想干嘛?“   司骁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能干嘛,你以为我想干嘛,我想干的和你想干的是一回事儿吗?”   “我什么都不想干,”夏子涵气势汹汹地低喝,“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司骁骐摆摆手,一直觉得小孩很帅气活泼,为人又乖巧,自己还真是挺喜欢他的。昨天他说“追不到喜欢的人”自己还替他惋惜了一下,心想现在小姑娘的眼睛都长哪儿去了,这都看不上难道非要嫁首富?现在知道他竟然跟自己是一类人,心里却又有些复杂的情绪。   司骁骐年长夏子涵十岁,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虽然自己的情史尚算简单,但是也听到看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太多本来单纯的男孩子因为追求一个不切实际的“爱”而毁了自己。说真的,他不希望夏子涵最后也落到如此境地,这个男孩子应该成为萧晨那样的人,独立又有担当,足够坚强,当然还能找到一个爱他的人。   “夏子涵,”司骁骐很认真地说,“我真没别的意思,不过我想告诉你,这个圈子很复杂,你一定要当心,别随便相信别人。”   “我懂,”夏子涵点点头,“我也不是那……”   他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他傻傻地看了司骁骐一会儿,试探着问:“你说……这个圈子?”   司骁骐耸耸肩:“这个圈子我到底知道的要比你多一些,好心提醒你一句。”   “司……司……司大哥?”夏子涵结结巴巴地指着司骁骐说,“原来你真的是!”   “怎么,你怀疑过?”司骁骐有些奇怪。   “嗯!”夏子涵来了精神,大力地点着头脸色依然是红,不过那是因为兴奋的。   “我其实有点儿感觉,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同类的气息?反正一看到你我就觉得挺亲切的。然后你还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都有点儿发毛了。”   “我盯着你看?”司骁骐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地反问,这种问题可要解释清楚,倒是小帅哥你可别误会了,再说,这要让萧晨知道了自己肯定被捏断三根肋骨,“我什么时候盯着你看了?”   夏子涵鄙视地撇撇嘴:“你还要怎么盯啊,别以为戴副墨镜我就不知道了。”   “那是你对男人的视线太敏感!”司骁骐不服气地说。   “得了吧,别人看两眼就完了,你还老看。”夏子涵嚷,“正常男人八成都不会看我一眼,还会觉得我麻烦,还得专门去学校接一趟。可你倒好,上车你看,下车你又看,去了博物馆……”   夏子涵说了一半不说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是多么的“自作多情”多么的“花孔雀”,简直就是一朵“水仙花儿”,简直不能更丢人!   司骁骐又一次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夏子涵的肩头说:“哎,我说夏子涵,你‘不要脸’的水平跟我有的一拼哎。”   夏子涵也忍不住笑了,两个人站在配殿前面的台基上笑得不可自抑。   总算是笑够了,夏子涵抹抹眼睛说:“司大哥,你说你有老婆了什么意思?你真的找了个女的结婚了?”   司骁骐摇摇头:“我没结婚,那是我爱人,我总不能跟人家说‘我男人’吧?”   “啊,你都有伴儿了啊。”夏子涵叹息一声。   司骁骐立刻摆出新好男人的样子说:“我有伴儿了,我很爱他,不会离开他。”   夏子涵受不了地搓搓手臂说:“行了行了,别表白了,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三身了。你跟我一单身狗说这个,简直妥妥地拉仇恨。”   司骁骐笑笑没说话,倒是夏子涵忽然反应过来了,他指着司骁骐的鼻子大声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吧?”   “什么意思?”司骁骐装傻。   “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意思吧?特地告诉我你有主儿了?”   “那个……没有啊。”司骁骐油嘴滑舌的否认。   “得了吧!”夏子涵冷笑着说,“别虚伪了,你就是那个意思!司骁骐同志,你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吧?”   “你这不是……老跟我说话吗?”   “跟你说话就是喜欢你啊,我还老跟我们食堂卖红烧肉的大婶说话呢!”夏子涵嗤笑着说,“一车人,张队看着就凶,方盛老骂我,程哥在开车,我不跟你说话我跟谁说啊!”   司骁骐有点儿尴尬地挠挠头:“是你说……萌大叔的啊。”   “就算你是大叔,我也不萌你这款!”夏子涵气势汹汹地说,“你根本不是我的菜!”   “你的菜是哪款?”   “我喜欢那种高高瘦瘦的,有点儿冷冷的,看起来很斯文,但是骨子里有点儿傲,特有主见,特强悍的那种。”夏子涵歪着脑袋想要怎么描述才准确,最后总结一句,“反正不是你这款!你这款我嫌塞牙,吃完了不消化。”   司骁骐撇着嘴想,你喜欢的那款表里不一,完全就是一个蛇精病,这号蛇精病全世界能有几只?   ☆、第五十五章   司骁骐要笑不笑地看着夏子涵,再次觉得自己跟这个大三的孩子有明显的代沟,人说三岁一个代沟,自己这把岁数基本可以当他祖爷爷。他真是不明白这年月的孩子都在想什么,你看夏子涵瞧上的这号人,高高瘦瘦外表斯文倒还好理解,自己家里就猫着这么一个,可要说起骨子里傲?哼哼,那猫骨子里不“傲”,就是够“毒”;他也不强悍,他惯常“以柔克刚”,其实也用不着强悍,抛个媚眼儿自己就屈服了……   “夏子涵,”司骁骐说,“你碰上过这么一号人吗?”   “碰上过啊,”夏子涵叹口气,“被拒绝得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司骁骐惊叹一声,这个世界的神经病还真是不少。   “那后来呢?”   “哪儿有后来啊,”夏子涵挥挥拳头,“都被拒绝得那么干脆了,还后来个屁。”   “他怎么拒绝你了?”   “大叔,你太八婆了。”夏子涵冷笑一声,“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做梦去吧。”   司骁骐的好奇没有得到满足多少有点儿不爽,不过这么戳人心窝子的事儿他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追着问,于是摸摸鼻子作罢。两个人一边闲聊天一边慢慢地往前走,全然没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他们身后的程子华。   程子华觉得自己还是瞎了的好,以前就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大哥的性取向跟一般人不一样,后来在乔鑫那里偶尔听个一句半句的大概知道自己是有个“准大嫂”的,看起来大哥对那个男人还蛮认真。可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程子华目瞪口呆地看着司骁骐忽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那个夏子涵横眉立目地瞪着他。   这个……真不是打情骂俏吗?   程子华摸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跟乔鑫报告这个最新消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算了。搞不太清楚家里那位“大嫂”什么脾气秉性,万一乔鑫嘴快,再闹出个什么误会来,自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程子华脚下一拐,顺着西配殿的走廊拐去了另一边。   返程时,程子华坚决主动要求开车,司骁骐乐得清闲坐在了驾驶座后面的座位上。程子华严密关注夏子涵到底要坐哪里,于是瞪大眼睛盯着一步步往上走的夏子涵。夏子涵刚踏进车厢,方盛就在右侧座位上低喝:   “子涵你给我滚过来!”   “又怎么了?”夏子涵嘀嘀咕咕地坐过去,“我今天又没说错什么?”   “你为什么拒绝给罗格朗夫人讲解?你差点儿被投诉你知不知道?”   “她问我唐朝的事儿我哪儿知道,我这是现炒现卖,我只知道清朝的。”夏子涵不服气地嘟囔着,“你不能拿我当《上下五千年》啊。”   方盛气得伸手去敲夏子涵的脑袋,两个人在座位上叽叽咕咕,司骁骐在一边充耳不闻,他低着头忙着给老婆发短信:   “你在干嘛,今晚吃什么?”等了半晌,萧晨没有回复。司骁骐怒目瞪着手机,瞪了一会儿后还是把电话拨了回去,响到自动挂断仍然无人接听;于是再拨再挂断、再拨再挂断,重复若干次以后,司骁骐有点儿慌了,一千种猜测他的脑袋里呼啸而过:   萧晨睡着了;萧晨烧着开水睡着了;萧晨烧着开水睡着了导致水干壶裂煤气泄漏……   萧晨出去逛了;萧晨约了朋友出去逛了;萧晨约了某个小帅哥出去逛了……   萧晨被人缠住了;萧晨被一个叫孙婧的缠住了……   萧晨……心不在焉地过马路被车撞了……   萧晨被急诊拖回去加班了……   他咬着后槽牙盯着手机,足足过了二十分钟萧晨的电话才拨回来。   “干嘛!”萧晨的口气好像吃了枪药一样,带着火星。   “宝贝儿,”司骁骐喘口气,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说,“你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吓我一跳。”   萧晨沉默了几秒,低声说:“我跟人谈事儿呢,手机静音了。”语气平缓,刚刚的火药味全散了,甚至还带着几分歉意。   司骁骐的气焰立刻嚣张了起来:“静音不会开震动吗,你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着急吗,万一我有急事怎么办,嗯?”   “忘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以为一会儿就能说完,没想你偏巧来电话。”萧晨的口吻尚算温和。   ”这种事怎么能忘呢,你看上次我手机没电给你急的,将心比心你也应该知道我有多着急。“   萧晨又沉默了两秒,声音的温度陡然下降十度,他淡淡地问:“司骁骐,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司骁骐乖觉地听出了萧晨语气里的不耐烦,于是自动自觉地转变成小媳妇模式:“宝贝儿,我明天上午九点往回开,中间还有个景点,大概下午四点能到家,你在家吗?”   “在,”萧晨简单地说,“我一整天都在家。”   “你想吃什么?”司骁骐美滋滋地想,“我买菜回家做好吗?”   “买条鱼吧,”萧晨想了想说。   “没问题,”司骁骐领了任务后开始显摆自己的收获,“哎,我给你买了核桃,还买了一大块酱驴肉。”   司骁骐抱着电话说得开心,全然没注意旁边夏子涵越来越诡异的眼神,等他挂断了电话后一扭头发现夏子涵在一边抿着嘴笑,于是板着脸说:“笑什么笑?”   “妻奴!”   “你嫉妒?”   “我起鸡皮疙瘩。”夏子涵不屑地扭过头去。   司骁骐笑着转过头,却冷不瞅在后视镜里看到程子华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满是疑问。司骁骐冲着挡风玻璃抬抬下巴,示意程子认真看路别走神。   程子华疑惑地转开视线:总感觉大哥和夏子涵之间有什么,他又一次琢磨着,回去要不要去乔鑫那里打听一下消息。   第二天返程的时候,夏子涵上车就开始睡,整个人蜷在座位里面,方盛坐在靠外的地方,严严实实地把夏子涵挡在身边。   “又睡?”司骁骐把墨镜掏出来架在脸上,坐上了驾驶座。   “昨晚写总结来着,”方盛轻笑一声,“我罚他写这趟的行程总结,写到三点多。”   司骁骐翘翘大拇指:“真会使唤人。”   方盛笑笑没说话,顺手把遮光帘拉上了,夏子涵在阴影里睡得更安稳了。   回到安海市时,司骁骐又绕了一下师大,夏子涵蹦下了车,站在路边大力冲他们挥手道别。方盛隔着门大吼一声:“后天我给你打电话。”   夏子涵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司骁骐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好像忘记留电话了。”可转念一想,留了干嘛呢,跟一小屁孩也没啥可聊的,那都是曾孙辈的人了。   ***   把人送回酒店,把车停回车场,司骁骐脚底生风地往回赶。这一走就是三天,果然小别胜新婚,还真是挺想念那只猫的。   司骁骐掏钥匙推开房门时又有种不敢下脚的感觉,他看着闪闪发亮的地板连叹气的心情都没有了。他换了拖鞋走进屋,萧晨不在客厅里,但是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杯饮料,杯壁上还挂着水珠,摸一摸杯子,并不是很冰。   司骁骐拎着鱼和菜走进厨房,里面没人但是电饭煲里饭已经蒸上了。再拐去卫生间洗手,萧晨不在,但是热水器开着,水温标志已经升高到60度了。卧室里也没人,萧晨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但是自己常穿的那套已经家居服放在了床上,窗户半开着,吹起窗帘上下飞动着。   司骁骐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了家居服后叉着腰站在客厅里,气沉丹田凝神聚力大喝一声:“咪咪,你在哪里,赶紧出来!”   房间里只有空气在嘲笑他。   司骁骐哀怨地一步三蹭挪进厨房去收拾鱼,他买了条鱼准备清蒸,还买了芹菜、西兰花,切了带回来的酱驴肉、把鱼和菜处理完后在客厅里团团转,转了三圈之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咪咪,”司骁骐直接从沙发上翻过去,冲着大门就扑了过去。萧晨站在玄关,手里拎着一瓶白瓶绿标。   “你去给我买酒啦?”司骁骐美滋滋地说,“真贤惠。”   “你刚说什么?”   “真贤惠。”   “前一句。”   “你去给我买酒啦?”   “再前一句。”   “宝贝儿我想你了,”司骁骐扑过去一把把人圈在怀里二话不说先堵住对方的嘴再说。   萧晨狠狠地去掐司骁骐的手肘,他很清楚使多大力会让死小鸡痛叫着松开手,也清楚掐什么位置可以让死小鸡痛的泪眼都流下来,他也不是没这么干过。不过这次,他迟疑了半天,到底还是放弃了。   手从对方的手肘处滑下来,直接圈住司骁骐的腰,把这个人抱紧,满满当当地拥进怀里,感觉踏实而温暖。   司骁骐结结实实地啃了一个过瘾后松开手,看着萧晨沁出一层汗珠的额头和红扑扑的脸颊,嘴角勾出深深的笑意。他伸手抹开萧晨额头的汗珠,在他脑门上啃一口,啃出了满嘴的咸涩。   “你要先吃饭还是先吃我?”司骁骐色眯眯地问,“反正我不饿。”   “我饿!”萧晨没好气地推一把司骁骐,“躲开。”   司骁骐跟着萧晨屁股后面往卧室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路上还挺好开的,有几个地方的风景特棒,赶明儿找个周末我带去,对了,水库鱼好吃,大锅炖的,咪咪你肯定爱吃鱼……”   “鸡鸡你能松开我吗,我得换衣服。”萧晨冷冷地说,在“鸡鸡”两个字上格外放了重音,同时目光往下瞟瞟。   司骁骐讪笑着松开一直搂着的萧晨的腰。   萧晨刚要解扣子,忽然瞥一眼司骁骐又改了主意。他拿着睡衣说:“我去洗个澡,你去做饭吧,我饿了。”   “宝贝儿,”司骁骐从萧晨手里把衣服抢过来,嬉皮笑脸地说,“我刚在厨房处理鱼,弄得一身汗的,我也去洗个澡。”   “可是我饿了,”萧晨歪着脑袋说。   “哪儿饿啊?”司骁骐死不要脸地缠过去,一只大手伸进萧晨的衣摆里摩挲着,另一只手不遗余力地去解萧晨的扣子,他嘿嘿地笑着说,“反正甭管哪儿饿,都包在我身上了。”   在死不要脸这个领域,司骁骐向来是独孤求败的。   等两个人湿淋淋地从浴室出来后,萧晨一脚就把司骁骐踹进了厨房,他靠在厨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司骁骐聊天。看着司骁骐利落地在鱼身上切十字花刀,然后把切得极细的葱姜丝塞进去后直接上锅蒸。   “玩得怎么样?”萧晨问。   “挺好的,”司骁骐利落地切着熏干,一边说,“旅行社那几个都还挺好处的,遇到事儿大家一商量也就完了。”   “以后能长期合作吗?”   “不知道,”司骁骐换把刀开始切肉,“这几个也就是一般的导游和领队,他们做不了决定的,对了,这里还有一个小孩挺好玩的。”   “什么小孩?”   “一个大三的学生,勤工俭学跟着当导游,小孩挺逗的。”司骁骐停下刀,侧过身来神秘兮兮地说,“哎,也是个同呢。”   “你怎么知道的?”萧晨笑着问,“你勾搭人家去了吧?”   “卧槽,我哪儿敢啊。”司骁骐举着刀嗖嗖地挥舞着,在一团银光中表现自己的忠贞,“我死心塌地的赖着你了,哪敢勾搭小男孩啊,我俩聊天他说漏嘴了。”   萧晨没吭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司骁骐,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现在的司骁骐跟五个月以前的司骁骐绝不是同一个人,换了一个身份的司骁骐从经济收入上来看其实更穷了,但是更穷了的司骁骐却散发出不一样的魅力。现在的他更自信、更沉稳,虽然在自己面前依然是个死不要脸的臭流氓,但是萧晨永远忘不了公司开业那天,司骁骐端着高脚的香槟杯游、西服革履地游走在一群商人中间,黑亮的短发压不住他肆意的浓眉和坚定有神的眼睛,一袭西服束出了他一身利落的线条,宽宽肩背看着就让人踏实。   现在的司骁骐很帅,不是那种单纯意义上的“帅”,在这个看脸的年代可能甚至算不上“好看”,至少不符合时下流行的“帅”。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用了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就把自己征服了。萧晨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被司骁骐哪一点吸引住了,是自信还是细致,是洒脱还是“贤惠”,是勇敢还是仗义……亦或是,就是被他的“死不要脸”征服的。   还有,他又是看上自己什么了呢?   这么想着,萧晨脱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赖着我呢?”   司骁骐手下的刀咣咣咣一刻不停,他不带任何犹豫地说,“我当然要赖着你啊,你那么好,我就喜欢你。”   多简单,喜欢就是喜欢,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要能把“喜欢”细化成理由一、二、三,可能那也就不是喜欢了。   萧晨不说话地看着司骁骐从蒸锅里把鱼拿出来,滗掉水盘子里的水,拿掉葱姜丝,然后淋上蒸鱼豉汁又放进锅里蒸了两分钟,再拿出来时咸鲜扑鼻。司骁骐往鱼身上又铺了点儿葱姜丝,再炸了点儿花椒油,热辣辣地往葱姜丝上一浇,刺啦一声,整个厨房都弥漫着香气。   司骁骐把盘子放在一边,擦擦手的功夫看到萧晨在发呆,于是凑过去毫不客气地亲了一口。   “干嘛?”萧晨没防备被吓了一跳,他舔舔嘴唇问,“做着半截饭呢,你抽什么疯?”   “想什么呢?”司骁骐非常多情地问,“是不是担心我被小帅哥勾搭走了?甭操那份心,我才看不上他呢,小屁孩儿一个,哪儿有你辣啊,嗯?”   司骁骐色咪咪地捏了萧晨屁股一把,挺起身子在他身上蹭了蹭:“重庆火锅也没你辣啊,宝贝儿。”   “滚蛋!”萧晨毫不客气地抬脚就踹。   司骁骐滚回灶台边,笑嘻嘻地说:“真的宝贝儿,你得信我。再说,人家小孩子也看不上我这号的,给我贬的啊。”   萧晨抿抿嘴,有点儿不高兴了,这种感觉类似于“我儿子我怎么抽打都行别人说一个不字都不行”,司骁骐这人毛病虽然多,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还算是不错的吧,怎么就看不上了?   于是萧晨就这么问了:“他怎么看不上了?”   “人家说萌大叔款,吴秀波那号的。”   萧晨点点头:“那倒是,吴秀波算雅痞,你算真痞。”   司骁骐呲呲牙,“还有,他喜欢那种外表高高瘦瘦、斯文高冷得不行,可是内心奔放强悍的,卧槽,这不变态么,简直神经病啊。”   萧晨想一想:“也不算变态吧,不过这种人通常都压抑自己的内心,所以可能有点儿表里不一。”   “反正我不是雅痞大叔,我不是变态神经病,所以他才不会喜欢我呢。”司骁骐耸耸肩,觉得这个话题还是别再说了,毕竟对方是个帅气又年轻的同道人,说多了让萧晨多心可就自讨没趣了。于是司骁骐换个话题说,“下个礼拜我带去吃水库鱼吧,再不去天就该冷了。这次我们去尝了尝,还挺好吃的……其实海鱼好吃,可你个倒霉蛋居然海鲜过敏。”   萧晨笑一笑说:“你这一趟光关注吃了吧?”   “哪儿啊,我可长知识了。”司骁骐得意洋洋地一边炒菜一边说,“下次我给你当讲解。”   “你分清康熙和乾隆了?”   “分得可清楚了。”司骁骐把一个盘子塞给萧晨,“乖,端出去准备吃饭。”   ***   俩人吃完饭看天色还早,司骁骐非要拉着萧晨上山,萧晨把司骁骐赶到副驾驶座上,自己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你开了一天了,再说你还喝酒了。”   司骁骐非常享受地靠在座位上,打死不会承认今天其实是程子华开的车。   这会儿上山其实已经看不到大江落日的景色了,越往上走天色越黑,等到山顶时太阳几乎已经全沉了下去。萧晨站在山顶,感觉迎面扑来的风带着大江的水汽,凉丝丝的格外舒服。   他微微仰着头,让风大力地扑向自己,痛快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身体挺拔,衣襟轻翻。   在一边夜色中,司骁骐悄悄走过去,从身后环住萧晨的腰,下巴放在他的颈窝:“操,三天功夫没见老子还真他妈的想你。”   萧晨轻轻笑了一下。   “萧晨,咱俩就这么过着行吗?”   “行吧,”萧晨想了想说,“你这些臭毛病我觉得我也还能忍。”   “你只要不把我泡消毒水里,我就能跟你过一辈子。”司骁骐沉沉地笑了,那声音仿佛有分量一样,“不过你要非把我泡进去,我也认了。”   “司骁骐,如果……没什么意外,就这么过吧。”   “不会意外的,”司骁骐侧过脸去在萧晨嘴边讨个吻,“能有什么意外?”   萧晨在极近的距离下看着司骁骐的眼睛,觉得那里亮亮的,闪着不一样的光。看着司骁骐的眼睛,鼻端是他特有的味道,那种汗水混着香皂的气息,只是现在这种气息里似有似无的混杂了自己常用古龙水的味道,极淡,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萧晨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是不是也有司骁骐的味道,但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我也不知道能有什么意外,”萧晨慢慢地说,“但是我觉得即便有了什么意外,只要想过,总能过下去的。”   “不会有意外的。”司骁骐果断地说。他伸手把萧晨的下巴抬起来,凶狠地吻上去。   这个吻一点儿也不温柔,两个人的唇齿粗鲁地撞在一起,火热的舌头死死缠在一起,都拼命想要把对方吞进去,司骁骐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箍住萧晨,萧晨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能感受到司骁骐的心跳。   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萧晨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扭断了,他挣了挣,脱出空挡来说:“鸡鸡,你一定要在山顶cos泰坦尼克号吗?”   司骁骐往前看过去,一米多远的地方是两道粗大的铁链,铁链后边便是悬崖。   司骁骐扯扯嘴角,说出最经典的一句台词:“你跳,我就跳。”   ☆、第五十六章   两个人开车下山时已经快九点了,司骁骐百般不情愿地在山顶磨蹭了半天,死皮赖脸地跟萧晨磨:“宝贝儿,你看这花好月圆的良宵佳夜,就这么回去多可惜?”   萧晨看看周围黑魆魆的一片树林子和小径旁昏惨惨的几盏破路灯,这环境拍《聊斋》都不用布景。他毫不客气地说:“司骁骐你连想都不要想。”   “试试嘛,试试嘛,”司骁骐绕着萧晨转,没羞没臊的模样让萧晨必须拿出全部的意志力来才能克制住狠狠抽他一顿的冲动。   “你走不走?”萧晨转着车钥匙说,“你要不走就一个人在山上看星星、看月亮,我走了。”   司骁骐不甘不愿地跟在后面,嘴里嘀嘀咕咕地说萧晨没有生活情趣。萧晨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看起来在山顶上做这么有‘情趣’的事儿,你是驾轻就熟啊。”   司骁骐立刻闭了嘴,乖乖地坐好扣上安全带,甜笑着说:“宝贝儿,开车当心点儿,山路不好走。”   本来萧晨也就是顺口一说,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谁还没点儿过去啊,这种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也都能理解。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缘分也好时机也罢,总之那几年陪在对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最重要的是,眼下是“我”和你在一起,“我们”才是一个整体,而且有计划、有信心能一起走到最后。所以除了司骁骐主动招供的以外,萧晨从来不打听对方的过去,同样,司骁骐也绝对不去翻萧晨的旧账。有事儿没事儿地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除了给自己添堵,让双方感情受到影响以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眼下司骁骐这个反应倒是萧晨来了兴趣,他调侃着问:“瞧你这一脸心虚样儿,过去到底都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怎么会?”司骁骐正襟危坐,“我是自觉倡行核心价值观的社会主义好青年。”   萧晨瞥他一眼:“好青年在山顶干过几次?”   “没有!”   萧晨想了想:“在山顶的车里干过几次?”   “不超过五次。”好青年诚实地回答。   萧晨瞥一眼车窗外,这地儿杀人放火,劫财劫色倒是都挺合适的。   “司骁骐,”萧晨不急不慌地打了一把方向盘,说,“你说你以前那位是个画画儿的?”   “美院学生,”司骁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刚刚才在山顶上真情告白,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要上演“醋海生波”了?   “学生啊,”萧晨叹息一声,接着说,“我念书那会儿也挺折腾。”   “宝贝儿?”司骁骐眨眨眼说,“好好地说这个干嘛,这是要‘秋后算账’?”   “不是那个意思,”萧晨认真地说,“你跟我说过你的事情,但其实我的事儿你并不知道。”   司骁骐耸耸肩膀说,“我才不关心你过去的那个是张三还是李四呢,八百年前的事儿了。”   萧晨笑了,也是,过去的事儿了谁在乎呢?   萧晨沉声说:“司骁骐。”   “嗯?”   “滚过来让我亲一下。”   司骁骐乐颠颠地把嘴撅起来,隔着手刹玩命凑过去,萧晨飞速地凑过去在对方嘴上啃了一口,右手松开方向盘拍拍司骁骐的脸:“真乖。”   车子一路往城里开,街道上越来越亮,灯红酒绿红尘扰攘。萧晨忽然说:“司骁骐,我明天下午请你吃饭吧。”   “为什么?”司骁骐惊讶了。   “因为我想让你明天上午陪我去见我妈,下午我请你吃饭算是安抚你必定会受伤害的脆弱小心灵。”萧晨淡淡地笑着说。   司骁骐立刻想到了大明湖畔的容嬷嬷和她一把一把的银针,他悚然而惊。   “别紧张,”萧晨淡定地说,“我早就跟我妈妈打好招呼了。”   司骁骐心里,容嬷嬷手里的针又多了一倍。   ***   晚上,萧晨洗完澡躺在床上刷丁香园的论坛,司骁骐躺在另一边也抱着pad刷,萧晨偷眼看过去,屏幕上显示出各种高档化妆品和女包的图片。   “你干嘛?”   “明天先去趟商场买点东西讨好丈母娘……哎呦,宝贝儿轻点儿踹,残了怎么办?”司骁骐蜷在一起“哎呦哎吆”地叫唤。   萧晨理都懒得理他:“别想那么多了,我估计你连进家门的机会都没有。”   “你妈喜欢什么样的?”司骁骐指指屏幕,意思是买个什么东西能讨好丈母娘。   “长头发、大眼睛、身高170以上,本科以上学历,工作稳定,本地人,嘴甜懂事会做家务,月收入不低于6000。”萧晨极为流利地报出一串条件,觉得自家的母上大人能开出这个条件倒真是“母不嫌儿丑”。   “身高够格了,也是本地人……”司骁骐点点头,“我这算基本满足咱妈的条件了吧。”   萧晨嗤笑一声扬扬眉看他一眼,说:“我劝你别费劲了,这些东西看了也白看,送这个要有用就好了。”   司骁骐愁苦万分地叹口气:“要不我去做个整容手术?戴个发套?我倒是不介意穿裙子,就怕没这么大尺码的。”   萧晨侧侧身子,把手臂伸过去环住司骁骐的腰,贴上他说:“可是我介意,你现在这个样子比较顺眼。”   “宝贝儿,”司骁骐嘿嘿地笑,“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萧晨立刻松开手躺回去继续刷论坛,司骁骐也重新开了一个页面继续刷,萧晨瞥一眼,上面的图片全是各种黄金饰品。萧晨也懒得管他,他愿意看就让他看去,反正自己也不会真让他买的。   一直到十点多熄灯,司骁骐还躺在床上叹气,心里一个劲儿地后悔。去易县三天,居然就没认真想想要准备点儿什么东西去见丈母娘!萧晨听着他在旁边翻腾,听了一会儿实在是烦了,索性压过去把人给办了,这才让司骁骐安静下来。   第二天早晨八点多司骁骐就醒了,洗完澡后赤着身子,腰上围一条大浴巾站在衣柜前翻腾。萧晨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你干嘛呢?”   “你说我穿什么去合适?”司骁骐特别认真地问,“西服会不会太隆重了?”   “婚纱!”萧晨又闭上了眼睛,翻个身背对着司骁骐说,“抹胸鱼尾婚纱配珍珠我妈最喜欢了。”   半个小时后萧晨起床了,又半个小时,萧晨都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了,司骁骐才最终确定了自己要穿西裤衬衣而不是牛仔裤t恤衫。萧晨说:“平时看你自信得接近厚脸皮,怎么今天紧张成这样?”   司骁骐敛起来了一贯的嬉皮笑脸,严肃地说:“萧晨,你得记住咱俩人可就只有一个妈。”   这句说起来轻飘飘的话却裹挟着重逾千军的力量,萧晨被这句呼啸而来的话狠狠地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一角迅速崩塌。他觉得嗓子里堵着好大一团东西,让他几乎呼吸不过来,心里立刻酸楚委屈得一塌糊涂。   萧晨微微低下头,躲开了司骁骐的视线。司骁骐走过来蹲在萧晨跟前,把手放在萧晨的膝盖上:   “母子哪儿隔夜仇呢,”司骁骐说。   “不是仇……”萧晨哽了一下说,“她就是不能接受,她这辈子太要强太要面子,她不能接受我居然做出这种的事儿来……她理解不了。”   “你给过她理解的机会吗?”司骁骐说,“我刚出柜的时候跟我父母闹得那才叫一个凶,其实我那不叫出柜,我是被撞破了。你可以想象当时那场面,绝对比你带个男人回家冲击力大多了。我也闹过,也特牛逼哄哄地说要离家出走,可那根本没用。”   司骁骐把萧晨的手握在掌心,慢慢地说:“你总归是需要一个亲人在身边保护你的,你需要在有一个人,当所有人都跟你反目成仇的时候他还会无条件支持你,这个人只能是你妈妈。”   “你做不到吗?”   “我做得到,”司骁骐说,“但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我对你好,就会希望你对我也这么好,但是你妈妈就不会有这种要求。”   萧晨慢慢张开手指,反过来抓住司骁骐的手,他说:“我离开家已经快两年了,我每月给她汇款,过年过节一定会去看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理解,我不是故意要和她作对,也不是不想给她长脸,我玩命地念书、读研,努力进本市最好的医院,工作上一点儿也不敢松懈,恨不得一步登天直升主任医师……我就是想让她能接受……可是我……还是做不到。”   “你觉得我是怎么追到你的?”司骁骐问,嘴角又慢慢地挂上了笑容。   萧晨愣了一下,苦笑:“你那脸皮古今独一份,我觉得我这辈子难以企及,再说,那也是给我给你机会。”   “你妈也给你机会了,逢年过节肯在家里等着见你就是机会了,这要真是恩断义绝你连登门的机会都没有。”司骁骐一伸手拽起萧晨,“走吧,在这儿坐着唱‘咏叹调’可不是咱家的风格。”   萧晨跟着站起身,手被司骁骐攥着,热热的,力度很大,这让他踏实。   ***   司骁骐是真的做好了隔着防盗门见丈母娘的准备的,所以当萧晨的母亲拉开房门时,他觉得自己就是站在藏宝洞门口的阿里巴巴!   萧妈妈开门的一瞬间,司骁骐心目中容嬷嬷的形象立刻被潘虹阿姨刷屏了。高高挽起的发髻,金丝边眼睛,精致淡雅的妆容,合体的裙装,满是挑剔和蔑视的目光……   “萧晨,你妈妈是不是姓潘?”司骁骐趁萧妈妈去倒水的功夫悄悄问萧晨。   萧晨瞪他一眼。   “司先生在哪儿高就啊?”萧妈妈优雅地坐下来,手掌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甲一看就是精心修过的。   “阿姨,我开了一个小公司,刚刚开始运营还没什么成绩。主要是做客运的,跑一下固定的长途线,偶尔也做旅行社的短途。”   “哦。”萧妈妈不咸不淡地哼出一个字,仿佛刚刚司骁骐说的那一长串全是废话。萧晨的脸色立刻有点儿难看。   “司先生认识我家萧晨多久了?”   “半年。”   “哦。”萧妈妈仿佛跟两个孩子没话说一样,沉默了几秒后说,“家里知道吗?”   “我父母都过世了。”   “哦,怪不得呢。”   萧晨终于绷不住了,从萧妈妈蹦出第一个“哦”字起他就一种屈辱感,这种屈辱感比过去自己一个人面对母亲时还要来得强烈。虽然他明明知道只要带回来的是个男人,这种难堪的场面就一定会出现。可当他真正面对母亲的冷淡和轻视时,依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萧晨说:“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能有什么可说的?”萧妈妈从茶几上端起小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我就是奇怪这回你怎么绝口不提‘永远在一起了’?”   “因为有些事儿不用说,做到了就行。”萧晨针锋相对地顶回去。   “哦,”萧妈妈又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那声音里明显含着不屑和不信。   萧晨心里瞬间就窝着一团火,烧得他无比愤怒却又不知如何发泄,他憋屈想要大叫出声,又想要夺门而去。这种情绪烧得他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委屈、不满、愤怒、压抑、恐惧说不清什么情绪汹涌而来,山呼海啸。   司骁骐镇定地开口了,那声音依旧沉甸甸的,缓缓地流进萧晨的耳朵里:“阿姨,我知道您不相信我。每一个当妈的都不相信儿子领进门来的对象会一辈子死心塌地地对自己儿子好,这个我懂,人之常情嘛。”   萧妈妈这回没有“哦”,她不说话,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盯着司骁骐。   “我刚念大学那会儿我妈妈还在呢,她也不知道我的情况。有一天她跟我讲她心目中未来的儿媳妇。说了半天,我越听越耳熟,后来发现她是把好几部韩剧里的女主角的优点给合一块儿了。”   萧妈妈嘴角的线条柔和一些,目光依然冷淡。   “我说妈,照你这个标准,你儿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得打光棍。我妈说‘为什么啊,我儿子那么好’。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在每一个母亲眼里,自己的儿子都是最好的,您肯定希望萧晨能找到一个‘完美’的媳妇。”   萧晨看了看司骁骐,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情绪。   “所以您不信任我,您觉得我会像以前那个一样扛不住压力离开萧晨,对吗?您就是生气萧晨不听劝,吃了一堑却不长一智”   萧妈妈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说:“他自己愿意就行,我是管不了了。至于你嘛,你要想离开谁也不能把你脚砍了不是?”   司骁骐说:“其实有时候萧晨烦我烦得恨不得给我安个火箭助推器,然后直接把我发送到冥王星上去这辈子都回不来。但是,我还是想呆在他身边。”   萧妈妈说:“类似的话有人说过。”   “我努力不给别人说这话的机会”   萧妈妈把目光转向萧晨,淡淡地说:“司先生的意思是不是又在保证‘永远’了?”   萧晨刚要张嘴说话就被司骁骐拉住了,司骁骐诚恳地笑着说:“这种事情,我跟萧晨的看法一样,做到了就行,没有必要说出来。”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   萧妈妈这句话仿佛是一句总结陈词,尾音落下的时候整个房间里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大家的耳朵里只听到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敲得萧晨心烦意乱。司骁骐当机立断地说:“阿姨,快中午了,我们出去吃点儿饭吧。萧晨说您喜欢吃鱼,咱们去江边吃鱼好吗?”   萧妈妈心情复杂地往萧晨那边瞥了一眼,但还是说:“算了,我下午还有点儿事儿。”   萧晨抬起头看着萧妈妈,半晌说:“妈,你是不是对我特失望?”   “你愿意就行。”   “我不想让您失望。”   萧妈妈默了下,说“你自己好之为之吧。”   ***   从萧妈妈家出来,萧晨沉默地坐进副驾驶座,司骁骐自动自觉地发动车子一路向北开过去。萧晨也不问他要开去哪里,就是这么沉默不响地坐着,直到司骁骐把车子停在一家ktv门口。   “干嘛?”   “唱歌啊,”司骁骐认真地说,“今天第一天见家长,高兴,要庆祝一下。”   萧晨看司骁骐笑得格外夸张的脸,明知道他说的不是事实可也不想拂他的意。他觉得今天司骁骐受了委屈,自己应该顺着他、安抚他,怎奈又实在提不起情绪来。于是萧晨跟着下了车,开了一个小包间看着司骁骐点歌。   “宝贝儿你要唱什么?”   “随便。”   “哗,真牛,随便什么都能唱。”司骁骐啪啪关上房间的灯,然后拿着话筒蹦到沙发的另一边冲萧晨挤挤眼睛说:“好久没唱了,我先过过瘾,你唱下一轮啊。”   萧晨根本就不想唱歌,只是一个人缩在沙发一角发呆。   司骁骐一口气点了十几首歌,一首比一首节奏慢,他一把好嗓子,唱歌竟然也不赖,悠扬舒缓的曲调伴随着字字戳心的歌词轻轻回荡在这个小小的包厢里。他双眼盯着屏幕,绝不往萧晨那边瞥一眼。几首歌过去后,司骁骐知道,萧晨哭了。   于是他把音乐的声音调得更大了一些。   ☆、第五十七章   房间里很黑,司骁骐关掉了所有的灯,只有电视、电脑屏幕发出亮光。萧晨坐在最黑暗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流泪。司骁骐唱到第九首歌的时候萧晨忽然说:“你唱得还挺好听的。”   司骁骐楞了一下扭头看过去,萧晨依然在那个角落里,但是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过来:“唱个快歌来听听。”   司骁骐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愣神,他知道萧晨需要发泄一下情绪,他点了十几首歌,打算让萧晨痛痛快快地哭上一个小时。他记得自己刚刚玩倒了公司的时候,笑容满面地结算完资产,约着几个兄弟去吃散伙饭,吃完饭后自己一个拎着一瓶酒跑去父母的墓碑前哭了整整一夜。眼皮就是一个闸口,牢牢地把泪水阻拦在眼睛里,可一旦开了闸,一切便再也不可控制,不把蓄积的那点儿水量全放干净了就不算完。   玩倒了公司跟和亲妈反目相比,司骁骐自觉还算是幸运的,所以他想萧晨这一哭即便不至于一宿,那怎么也得一、两个小时吧。   可这会儿,萧晨已经平平静静地开始“点歌”了。   司骁骐丢下话筒,两步窜过去,就着房间里微弱的灯光把萧晨的脸捧在手心里。萧晨的眼睛水亮,脸颊还是湿的,呼吸也并不平稳,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可是,司骁骐惊讶而骄傲地看到他的猫咪——嘴角有一抹笑意。   “你想听什么?”司骁骐轻声问,轻轻在萧晨的唇上讨了一个吻,他的舌尖抿到了咸涩的味道。   “高兴点儿的吧,”萧晨说,“要不你唱个小苹果?自带伴舞的那种。”   司骁骐颇为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唱另外一个,不过你别笑。”   “哈哈哈!”萧晨故意大笑三声,然后说,“我笑完了,你可以唱了。”   司骁骐狠狠地瞪了萧晨一眼蹦回去点歌,等房间里she的《波斯猫》旋律响起来时萧晨真的忍不住笑了:“司骁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里面一句歌词。”司骁骐耐心地等着前奏,然后说,“跟你说了别笑。”   “我,我尽量,不笑。”萧晨努力压住自己的笑意,但是他一想到这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摇摆出一个年轻女子婉约曼妙的曲线他就忍不住。   司骁骐又瞪他一眼,开始唱。   他唱:“想出现就出现,想不见就不见,想睡就睡一天不理任何人,不回电不上线不会和任何人争辩”,萧晨想起自己拒绝的那十几个电话。   他唱:“任谁都不会是他爱情的主人”,萧晨想起当初自己走的义无反顾毫无转圜的余地。   他唱:“有时候沉默冰冷有时候温柔腼腆”,萧晨想,其实在爱情的领域自己是“被动者”,只有在撤退的时候主动而决绝。如果司骁骐不曾“厚颜无耻”地接近,自己注定是要错过他的。   “司骁骐,”萧晨开口说,声音不大,但是司骁骐立刻就听到了,他停下来问,“怎么了宝贝儿?”   “你喜欢哪句?”   “‘爱上他危险危险,不爱他思念思念’,我就喜欢这句。”   “为什么?”   “我自虐!”司骁骐丢下话筒蹭到萧晨身边,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我觉得我真自虐,真的,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所以萧晨你不要变,你就这样,你想干嘛就干嘛,你愿意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反正我陪着你。”   “我又不是孙猴子,我没有七十二般变化,”萧晨的手臂慢慢环上司骁骐的腰,然后说,“不会变。”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房间里只有《波斯猫》的背景音乐在响,等这首歌走完,切下一首的时候司骁骐低头亲亲萧晨的头顶,说:“宝贝儿,你也来一首呗。”   萧晨坚定地摇头。   司骁骐安心想要逗萧晨开心,见萧晨摇头便来了兴致,死活非要他唱一首,赖到最后司骁骐说:“我都唱了那么多了,你就算是为我唱一首都不行吗?”   萧晨抹掉胳膊上暴起的一层鸡皮疙说:“我唱得没你好听。”   “只要是你唱的我都喜欢。”司骁骐软磨硬泡地赖着,磨得萧晨终于烦了。   “松开,”他挣了挣身子,从司骁骐的手臂里脱出来,严肃地说,“说好了我就唱一首啊。”   司骁骐拼命点头。   萧晨走过去点了一首《向往》,司骁骐严重抗议:“这首歌完全体现不出来你对我深沉的爱!”   萧晨丢下话筒,司骁骐立刻陪笑着说:“不过没关系,我对你爱得深沉就行。”   我知道并不是,所有鸟儿都飞翔。   当夏天过去后,还有鲜花未曾开放。   我害怕看到你,独自一人绝望。   更害怕看不到你,不能和你一起迷惘   ……   萧晨的歌声响起来,司骁骐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晨,萧晨在唱这首歌时有种特别的神采,他晶亮的眼睛里透着对未来无尽的“向往”,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他唱“多想你在我身旁,看命运变幻无常,体会这默默忍耐的力量。当春风掠过山岗,依然能感觉寒冷,却无法阻挡对温暖的向往”时,司骁骐觉得有一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他能听出萧晨的“向往”,他想要呼应萧晨的“向往”,告诉眼前这个骄傲的男人:你的“向往”就是我的“向往”。   我会陪在你身旁,看命运变幻无常。   萧晨几乎叹息着唱“我知道并不是耕耘就有收获,当泪水流干后生命还是那么脆弱。多残忍,你和我,就像流星划落。多麋烂,飞驰而过,点亮黑夜最美焰火”,司骁骐几乎忍不住想要站起来扑过去,在萧晨的耳边大声说“泪水流干后,生命再脆弱也有我陪你”。   但是司骁骐动弹不得,他被几乎被萧晨的眼神凝固在那里,他有一种强烈的沉重感。他明白,这个男人把他的“向往”无比郑重、无比小心地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这个人对待爱情认真得异乎寻常,他绝不轻易开始,但也不会随便结束。他可以面对命运的变幻无常,但是自己必须站在他的身边。   司骁骐几乎屏气凝神地听萧晨唱完,听他的尾音渐渐低下去,电视里的配乐消失。萧晨扭过头来看着司骁骐,司骁骐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看什么呢?”萧晨问,难得的有些扭捏,“我唱完了。”   “萧晨,”司骁骐慢慢站起身走过去,把话筒从萧晨手里拿下来,他认真地说,“这歌词写的真好。”   “我很喜欢这首歌。”萧晨笑一笑,脸颊有点儿红。   “我也很喜欢,”司骁骐的下巴轻轻抖动着,玩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颤抖着声音说,“所以求求你以后你别再唱它了好吗?”   “你什么意思?”萧晨斜着眼睛看着司骁骐,语气非常狰狞,但是眉眼却弯了起来。   司骁骐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以后、以后你要是、爱听,我、我、我唱给你听好了,你、就别唱了,真的,别唱了。”   萧晨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可是自己的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你嫌我唱的难听?”   “你……你别糟践……难听……这个词了。”司骁骐断断续续地说,“我要、不看歌词,根本、不知道你在……唱什么。”   萧晨沉默了两秒,走过去踹了司骁骐一脚,可是自己的嘴角也挑了起来:“我说我不唱,你非要我唱。”   “你成天在家听音乐,我以为你恨不得能唱歌剧呢,谁知道你五音不全能到这个程度?”   “听音乐就应该会唱歌吗?你要是会开飞机的话,是不是也得会飞啊。”   司骁骐笑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摇头:“哎,宝贝儿,不行了,你、先让我笑会儿。”   萧晨看着明显在装疯卖傻的司骁骐满沙发打滚儿,刚刚心里的那点儿委屈和愤怒奇迹般的烟消云散了,心里堵着的那一团烟雾迅速散开,现在胸怀大开无比舒畅,浑身都充满了斗志。   简直可以和司骁骐打一架了。   ***   两人本来也不是为了唱歌才来的,这会儿心情好了同时也觉得饥肠辘辘。司骁骐坚决要求萧晨兑现承诺,请自己吃饭。萧晨痛快地拍拍钱包说“随你点”。   萧晨结完帐,一边跟司骁骐商量着吃什么一边沿着狭长的走廊往外走,转个弯时竟然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非常熟悉的人——章天启。   双方都有些尴尬地站住了脚,司骁骐自动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站在萧晨的身后。   “你……来唱歌?”萧晨没话找地打破沉默。   “啊,跟朋友来的,”章天启似乎也没想多跟他说什么,倒是挺认真地看了司骁骐几秒后皱皱眉说,“你们……这是准备走了?”   “嗯,”萧晨淡定地点点头,“一会儿还有事儿。”   “哦。”章天启应了一声,又打量了司骁骐一眼,一时之间大家竟然僵住了。   萧晨发现了章天启一直在打量司骁骐,他也知道章天启可能有点儿奇怪,自己明显是刚哭的过的样子,再说也很少会有两个大男人约着来唱歌的。萧晨还想起,在自己刚认识司骁骐不久,有一天夜里去医院门口的小饭馆吃宵夜,正好赶上章天启也在买宵夜,两个人虽然没打招呼,但章天启很有可能是看到了他俩的。   看到了……又怎样呢?   萧晨觉得自己跟司骁骐混的时间真是太久了,颇有点儿“混不吝”、“无所谓”的处事风格。当初在小饭馆里看到章天启时自己还挺紧张,心里只犯嘀咕。现在跟章天启面对面,自己一脸的暧昧泪痕,身后就站着这个男人,可心里却异常平静——看见就看见呗,天还能塌了不成?   萧晨不知道这种变化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不过……他觉得无所谓。   就在双方发愣时,不远处一个包房的门忽然被拉力拽开,一个年轻的女子从里面冲出来:“天启,有电话!”   章天启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他仓促地回头看过去,萧晨也顺着看过去,那姑娘长发披肩,妆化得有点儿浓,很难说好看不好看。   “你手机响了。”姑娘拿着一个手机奔过来,非常亲昵地依在章天启身边。她看到萧晨和司骁骐后问,“天启,这是你朋友?”   “啊,对。”章天启简单地应一声,接通了电话,做了一个歉意的手势后退后几步去接电话。萧晨趁机示意“我们先走了”,双方点点头算是告别。   走出去不远,萧晨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章天启搂着那姑娘的肩头正往走廊的另一边走。萧晨牢牢盯着那姑娘的背影,总觉得看着有点儿眼熟。   “看什么呢?”司骁骐问,“甭管看那男的还是女的,我都不高兴啊。”   “这不是他以前那个女朋友啊。”萧晨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你连别人女朋友都惦记着?”司骁骐在一边逗贫嘴,“你也太过分了,奴家不依嘛。”   “别闹!”萧晨板着脸说,“他现在这个女朋友看着有点儿眼熟。”   “卧槽,都画成那样了还能看出眼熟来?”司骁骐惊叹着,“你解剖学的好,是觉得她的骨头架子看着眼熟吧,也就那个伪装不了。”   “他以前那个女朋友是我们科的一个小护士,他调去骨科后没多久那小护士也走了,看来两个人是分手了,现在这个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你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情史?”司骁骐笑着说,“你还是先管管你老公的肚子吧,我快饿死了。”   萧晨点点头:“咱们吃什么?”   “重庆九宫格火锅!”司骁骐毫不犹豫地说道。   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馆子,司骁骐摩拳擦掌准备大开杀戒,捋着菜单点:鸭肠、毛肚、黄喉、鳝鱼、酥肉……很快就铺了满满一桌子。司骁骐亢奋无比看着红彤彤的涮锅,闻着空气里弥漫着的麻辣鲜香的味道,他美滋滋地说:“我在易县就惦记着这个呢。”   “你走到哪儿都是一个‘吃’字!”   “民以食为天。”司骁骐拽过一个干碟,痛痛快快地就开吃。萧晨吃的有点儿心不在焉,司骁骐瞥他一眼也不打扰他,只是从锅里不断地往萧晨的碟子里捞东西。   “我想起来了!”萧晨忽然一拍桌子,吓得司骁骐差点儿把一整块血豆腐吞进去,他“咳咳咳”地咳嗽着,被麻辣味呛得眼泪都下来了。   萧晨忙不迭地递过去一杯冷饮,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对不起吓着你了……”   “你想起什么了?”司骁骐面红耳赤地问,“想起下一期双色球的号码了?”   “那姑娘是刘副院长的女儿。”萧晨说,“我一直奇怪章天启出了事儿刘院上上下下跑那么勤是为什么,敢情这是自己的乘龙快婿呀。”   司骁骐完全听不懂萧晨在说什么呢,但他一直都知道萧晨单位里有些事儿不顺心,只是萧晨不说他也不问。就好像萧晨不干涉司骁骐公司的运营一样,两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这两个圈子完全不同,也没有融合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如果有烦心事儿想找个人说说,大家都会是双方最好的听众,如果需要“狗头军师”出个主意,也都愿意帮着想想办法。但是双方都给对方绝对的独立空间,不会更多地打听插手。   所以司骁骐对萧晨的反应一点儿也不理解。   萧晨简单地把刘副院长和张副院长争院长一职的事儿说了一下,他说:“章天启在骨科职务级别不高不过地位倒是挺高,估计以后爬得也会很快。我一直以为他就是跟刘院有私交,现在看起来人家那俩就是一家人。照这个局面下去,骨科的事儿张院早晚插不上手。他们现在不想让我回胸外,想把郭宏整下去,那以后胸外的事儿张院也就插不上手了。安海医院就胸外和骨科最强,将来张院即便当上了院长,这工作也够难做的。”   “权力嘛,”司骁骐把一筷子鸭肠放进嘴里说,“‘商人逐利,官者逐权’,自古如此。谁当权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当权对宝贝儿你有利。不过宝贝儿,这里全是大咖在角力,你一小卒子别跟着掺乎。”   萧晨苦笑一声:“我现在是上了贼船的人,下不来了,甭管愿不愿意都得去掺一脚。”   司骁骐浑不在意地说:“那这样啊,要掺乎就彻底掺乎一下,即便不成功也折腾个痛快的,过过瘾也好。”   “别逗了,折腾完了丢了工作可怎么办?”   “有我啊,”司骁骐用筷子尖指指自己的鼻子,“有我呢,放心吧。”   ☆、第五十八章   司骁骐拍着胸脯说“放心吧,有我呢”这句话的时候非常真诚,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感天动地,但是很多事情不是靠真诚就能办到的,比如说——挣钱。   国庆节后一周,也就是“安捷”开业后一个月的时候,乔鑫、程子华一起来到司骁骐的办公室,三个的男人趴在办公室桌上认真仔细地研究了一遍账本后,乔鑫说:“哥,我觉得咱们公司完全没有必要请会计。”   程子华点点头,指着账本说:“会算一千以内加减法就足够了。”   司骁骐叹口气沮丧地靠近椅背里,圈养猫咪的计划又得推后了,事实上,萧晨可能还得再当两个月养鸡场场长。   “客运那边的流水是怎么回事?”司骁骐问乔鑫。   “罚款太多了!”乔鑫简单地说,“这事儿赖我,这笔钱我会负责赔偿。”   “这不是重点,”司骁骐屈指敲敲桌面,“赔不赔的跟你没什么关系,我想知道这笔罚款是怎么出来的?”   “长途那边大部分是用的老孟的旧班底,他们一直短途超员来挣外快,国庆节前后查得那么严,一下子被抓了好多。”   司骁骐皱皱眉头一下子坐正了身子:“他们一直这么干?赵宇新不是盯着呢吗,他没管?”   “我问了一下,在老孟手底下的时候他们就这么干,但是没那么厉害,而且老孟跟路政和交通那边似乎关系都不错,所以一般只要不太严重就是警告一下让乘客下车就完了。最近查得特别严,咱们又没什么关系,所以基本每次都被抓,罚到最后就翻倍了。”   乔鑫说:“这事儿赖我,我没盯住……”   “赵宇新呢?”司骁骐打断乔鑫的话,“这些赵宇新应该是知道的,他为什么不管?”   “不好管吧,”程子华插嘴说,“用人家的旧班底就是这点不好,车队几乎是独立的,赵宇新说话也没什么人听。”   司骁骐烦躁地点起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当初接手老孟的车队是条件之一,其实也是想到过可能有会有不好管的问题。但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路检这么严格的情况下依然铤而走险,从而给公司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其实……”乔鑫迟疑了一下,咬咬牙索性把话全说了,“其实罚款都还算小事儿,咱们都接牌了。”   “怎么可能?”司骁骐的嗓门一下子就抬高了,“我是法人我都没有接到。”   “赵宇新扣了,他还是怕你知道。”   司骁骐心里的火腾的一下窜了起来,接了路政交通的警告牌赵宇新居然敢私自扣下来,都过了一个月自己了才知道这件事。而且目前看起来客运那边超员的现象已经完全失控,司机和乘务员都是本着“多挣一个算一个”的念头在铤而走险,反正被抓住就是罚款、扣工资,可要是没被抓到,那挣得可就多了。   客运、货运在挣钱上一直是一个路数——超!其实司骁骐就觉得,要是抓超员,怎么就没人抓抓火车硬座的超载呢?那个在春运期间超员五倍都算是少的,难道就没有安全隐患吗?   铁老大的事儿,说不清,自己这风雨飘扬的小公司可危在旦夕了。   “赵宇新能力不行。”司骁骐果断地说,“要不程子你过去好了。”   程子华刚想说话,乔鑫就说:“别了,程子在旅行社这边有路子,他专心做这个就好。菲菲已经没事儿了,这两次产检都挺正常的,我回去就行了。”   司骁骐坚决摇头:“老婆孩子最重要,公司大不了就是赔钱,咱们也不是没赔过。”   乔鑫笑着说:“大哥,我知道你‘不差钱’,可有钱也不能这么任性啊,况且这个公司我是参了股的,我得给孩子挣奶粉钱啊。”   司骁骐还是摇头,菲菲前一段时间先兆性流产,弄得大家都很紧张,萧晨还帮着跑了好几趟产科呢。   “真的没事儿了,她现在还成天在店里转悠呢,这丫头皮实着呢。”乔鑫洒脱地挥挥手,“她要是自己自己闺女将来的奶粉钱居然都被罚掉了,肯定更生气。”   程子华呵呵地笑着说:“嫂子的心真大。”   “你怎么知道是女孩儿?”司骁骐的关注点瞬间跑偏,他觉得菲菲肚子里的那个比较重要。   “梦到的。”乔鑫美滋滋地说,“多好,那可是我的小情人儿。”   “要是个儿子呢?”司骁骐问。   “那就是菲菲的小情人儿,也挺好。”   “嗯,还是女孩儿吧,女孩儿好,我喜欢女孩儿,我可以给她买花裙子。”司骁骐无限向往地说,“到时候借我玩玩。”   程子华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账本,觉得跟这俩货做生意真是愁人,于是他提高嗓门说:“嘿嘿嘿,大哥看帐!喜欢女孩儿自己找个老婆生去。”   “我这辈子是没戏喽。”司骁骐伸个懒腰,把账本拽过来。   程子华被这句话触动了心里一直埋着的一个小念头,他转转眼睛看看司骁骐又看看乔鑫,吭哧吭哧半天想要问又不敢。   “你干嘛?”司骁骐奇怪地瞥他一眼。   “为什么说你这辈子‘没戏’?”程子华到底把心里揣摩了无数遍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不喜欢女人!”司骁骐“啪”地合上账本,坦然地看着程子华说,“所以我现在的‘伴儿’生不出闺女来。”   程子华没有想到司骁骐会给出这么干净利落的一个答案来,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傻乎乎地看着司骁骐,嘴巴慢慢张大成一个o形。   “别看了,你不是我的菜,我不会对你下手的。”司骁骐嫌弃地说。   程子华做出一个“吓死人是要赔命的好吗”的表情,然后慢慢把目光转向乔鑫,乔鑫举起手来说:“你敢乱想我抽死你啊。”   “那……是谁?”   “萧大夫啊,”乔鑫说,“你出车祸那会儿见过他,忘了?公司开业时他也来了。”   “我操!”程子华喃喃地说,“我还以为那就是大哥的一个朋友。”   “男朋友嘛,也没错。”   “司家班”的人都有着如出一辙的八卦精神,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光荣传统。于是程子华来了精神:“哎哎哎,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乔鑫撸胳膊挽袖子地准备一拍惊堂木就开讲,可惜司骁骐不干了:“要八卦也别当着我的面八卦,赶紧说正经的,这个怎么办。”   “我回去,”乔鑫果决地说,“那帮司机都是老油子,赵宇新肯定镇不住,张昊本来就胆儿小,更是不行了。”   “罚款……先从这边出吧,”司骁骐斟酌着说,“旅行社这边零零碎碎地也挣了点儿钱,先凑合凑合。”   于是三个人拆东墙补西墙,把全公司的流水拿出来一算,净利润不出意外地出现了负数!   “穷鬼一窝!”司骁骐头疼地说,“什么时候能见到回头钱啊。”   想起自己的豪言壮语,他觉得嘴欠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   公司还可以拆东墙补西墙,过日子可就没办法了。司骁骐全部家底儿都在公司里压着,每个月还雷打不动地给干妈汇一笔款子,这么下来他的口袋真是比脸都干净。现在如果想要请萧晨吃顿广式早茶,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司骁骐头疼地想,长途客运那边就算乔鑫立刻能把这股歪风制住,等盈利结算也得一个月以后,有什么能在短时间里挣到一笔流水来应急呢?   旅行社!   程子华和司骁骐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旅行社的活儿一般都是三、两天一趟,跑完就结账不会拖欠,如果能有一笔单子,就能很快挣到一笔小钱。盘活公司那不可能,但至少可以让司总裁下班回家时去菜市场买一斤排骨改善伙食。   于是程子华熟门熟路地跑去旅行社谈生意,司骁骐把自己的名片夹翻出来一张张找潜在客户,一本夹子都快翻完了他忽然看到一个名字——商彦!   肥羊!   司骁骐兴致勃勃给商彦打电话,一上来就嘘寒问暖地问新房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物业是不是给力,生意做得好不好,总之绝口不提“生意”二字。商彦觉得这人还真是不错,两个人很快便一拍即合地商定要一起吃顿饭,当然,一定要叫上萧晨一起。   饭局定在一家淮扬菜馆,萧晨说商彦最喜欢吃淮扬菜,于是司骁骐颇下了一份功夫在网上挑了一家好评度高又不怎么太奢侈的馆子,双方约了一个周六晚上,那天萧晨正好下夜班,第二天休息。   萧晨似笑非笑地跟司骁骐说:“我就是去吃饭的啊,谈生意别指望我。”   “不用不用,”司骁骐赔笑着伺候老婆更衣换鞋,一边信誓旦旦地说,“宝贝儿你就只管吃,其他的万事不用过心。”   三个人落座在一个隐蔽的小包厢,不出二十分钟,司骁骐就沮丧地发现自己又沦为了“三|陪”,陪吃陪喝陪坐,就是不陪聊!商彦抓着萧晨就没完没了,从大学时代一直说到在医院的工作。商彦叹口气说:“我真是在医院呆不下去了,每天忙得贼死不说还净遭病人白眼儿,都说我们挣的多,多个屁,一个月七千算多吗?全市人均收入还六千五呢。”   司骁骐觉得这个话题自己终于能插进嘴了,于是立刻说:“就是就是,医生的责任实在太大了,我有时看我家萧……”司骁骐惊觉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立刻咬住了舌尖。   萧晨看看司骁骐,嘴边挂起一抹笑意,司骁骐讪笑一下,闷声不响地低头去吃菜。   “那你现在干的怎么样啊?”萧晨顺手递给司骁骐一杯茶,回过头来接着跟商彦聊。   商彦立刻来了精神,把自己的生意好好聊了一番,趁着他高兴,萧晨顺口问:“你没问题的,你父母从商就一把好手,你肯定也差不了。哎,叔叔阿姨现在怎样?生意还好吗?”   “好!”商彦美滋滋地喝一口酒,萧晨端起跟前的杯子陪了一杯。热辣辣的酒下肚,他眯了眯眼睛,司骁骐乖觉地夹过去一筷子菜。   “老两口最近的生意又做大了,接了三、四个出版社的活,成天忙得团团转。”   “叔叔阿姨做生意实在啊,我记得那会儿咱们学校要出个什么纪念册,学生会就是找叔叔阿姨印的,回来还一直说花得钱是历年最少,印出来的东西是历年最好。”   商彦笑眯眯不说话。   萧晨又斟上一杯酒,端起来跟商彦说:“这一晃也这么多年了,还挺怀念的。”   商彦一口把酒喝下去,萧晨也不含糊地仰脖干了。   “那叔叔阿姨这么忙,你不回去帮帮忙?”   “我不懂啊,”商彦叹口气,“我当初学医就是不想从商,他们那个我也不懂。不过看他们一天挺忙我也心疼,心有余力不足啊。”   “忙什么呢?”   “运输呗。”商彦说,“厂子在怀来,最近两年生意大,以前常做的那家物流涨价涨得厉害。”   司骁骐再一次觉得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他在旁边叹口气说:“物流也不好做啊,跑路最近都难。”   “是吗?我不太懂那个。”商彦老老实实地说,萧晨又给斟了一杯酒。   “是啊,”司骁骐挪了挪椅子,开始跟商彦说物流的“难做”,萧晨在一边听着,心里不住地冷笑。果然同行是冤家,司骁骐这货没说几句话就把物流的“黑幕”给抖搂的一干二净。这哪儿是帮人说话,分明就是暗中下刀子挑拨离间。   商彦听着听着脸就绿了:“敢情他们那么黑啊。”   “是啊,”司骁骐添油加醋地说,“所以物流挣钱呢。”   “那我们不是多花好多冤枉钱?”   “是啊,所以你父母肯定为这事儿烦呢。”   商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自觉地把杯中酒干了;“我们得换一家物流。”   “都一样,”司骁骐又给斟上一杯酒,“不然你以为他们怎么挣钱?”   “那怎么办?”商彦喝得脸红扑扑的,眼神有点儿直。   “这就看你们跟物流的关系了,要是老客户,关系铁,他们少挣点儿你们就多省点。”   商彦摇摇头:“听说他们又涨价了。”   “这就是凭关系的,”司骁骐故作无奈地叹口气,有强调了一遍,“现在都是凭关系啊。”   酒桌上一时之间陷入寂静,萧晨慢悠悠地夹起一筷子大煮干丝放进嘴里嚼着。他看一眼司骁骐,眉眼弯弯的,司骁骐立刻想扑过去啃媳妇一口。   “吃饭!”萧晨指指满桌子的菜说,“吃饭啊。”   “啊,对了,”商彦一拍巴掌,“司骁骐你就是开运输公司的吧?”   “啊?”司骁骐故作惊讶状,手忙脚乱的摆手,“我开客运的,跟货运不搭边啊。”   “是吗?”商彦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萧晨扭头非常“认真地”问司骁骐,“不都是运么?”   “区别大了,运营证都不一样。”   “可是,你把东西往车里一放,谁也不知道啊。”   商彦立刻双眼放光地盯着司骁骐,仿佛那是聚宝盆。   “不是这样的,”司骁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按规定我们不能拉货物的。”   “那你要拉了呢,会怎么样?”萧晨追着问。   “那就是违法了呗,除非那不是商运,就当是帮朋友忙。”   “对对对,”商彦听了半晌,终于抓住了关键,“你就说帮朋友忙,我们私下单订合同,这样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司骁骐故作为难地说。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这完全就是不行,如果一旦出事儿,走司法根本就没法算清责权。但是现在非常时期,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就这样,”商彦高兴地说,“司先生,我回去跟我父母商量一下,你看能不能单独给我们走一趟货运,我们可以立合同,你的价格……”   “哎,你跟萧晨这么铁的关系,萧晨又救过我的命,我怎么能挣你们的钱?怀来是短途,一天就一个来回,你们多少给司机点儿辛苦费就行了。”   商彦高兴了,他举起酒杯对萧晨说:“哥儿们,你还真是我的贵人啊。”   ***   司骁骐在回去的路上,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握着萧晨的手,笑得满脸菊花盛开:“宝贝儿,你才是我的贵人。”   “哼,别高兴得太早。”萧晨冷笑一声说,“你可千万别以为商彦傻,他爹妈就是做生意的,他敢自己开诊所你说他能傻哪儿去?”   “我知道,这完全是宝贝儿你的面子。”   “不是,”萧晨严肃地说,“他心里很明白,你肯定是要赚钱的,但是你赚的肯定要比物流少得多,这是双赢的事儿。而且他一直说签订合同,合同里的相关条约肯定会对他有利,一旦出了什么事儿,你这算非法运营,要承担全部责任的。”   “我懂!”司骁骐安抚地拍拍萧晨的手,“我是做货运出身的,这些我都懂。”   “商人逐利,”萧晨说,“你们双方都在冒险。”   “这个世界不冒险就没有机会,”司骁骐反手抓住萧晨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司骁骐拽着萧晨的手拖到唇边亲了一口,然后说:“不冒险我就得不到你。”   “谁得到谁还不一定呢,”萧晨笑着说,“你不觉得你应该感谢我吗?”   “要肉偿吗?”司骁骐笑眯眯地说,“奴家高兴死了,可愿意呢。”   “我都快成你公司员工了,我算业务部的吧,发工资吗?”   “你不是员工,你是吉祥物,你是我的招财猫。”   ☆、第五十九章   司骁骐的兴奋劲儿上来,抓着萧晨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越说越高兴,也就没注意到萧晨的回应越来越少,呼吸倒是越来越急促。   司骁骐自己的酒量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就借口要开车一个晚上都以茶代酒,反正他也是“陪”萧晨来的,索性一路装怂到饭局结束。他当然不会天真地相信酒桌上的醉话可以当做商务合同来看待,所以一个劲儿地向萧晨打听商彦的家世背景,父母情况。萧晨一个晚上都在陪商彦喝酒,菜没吃多少,白酒倒是下去了快半斤,这会儿头疼、胃疼、脑袋里乱哄哄的根本没有心力去回答司骁骐的问题。   “哎萧晨,你说商彦他们家每次能出多少货?”   萧晨在副驾驶座上不耐烦地挪动了一下,没有理司骁骐。司骁骐两眼盯着前面的路,微微侧一下脸追问道:“啊,我问你呢。”   “不知道。”   “不知道啊……”司骁骐有点儿遗憾地咂咂嘴,再瞥一眼萧晨,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萧晨的状态不对。问,“你怎么样,难受么,我看你喝的挺多的。”   “还行,”萧晨尽量简单地回答,他的脸冲着车窗的方向,避开了司骁骐的视线,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司骁骐大概是意识到萧晨不太愿意说话,终于闭上了嘴,萧晨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压下胃痛的感觉把身子蜷了起来。   夜晚路况很好,司骁骐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就开回了家。房门一打开萧晨就甩开司骁骐的手直奔卫生间,等司骁骐放下手里的钥匙把房门锁上追到卫生间门口时,萧晨已经砰地关门上锁了。   “萧晨?”司骁骐在外面敲敲门,“你开开门啊,你怎么了?”   萧晨没说话,但是司骁骐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猫猫,你开门,”司骁骐有点儿急了,使劲儿转了转了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老婆,你开门啊,你让我进去。”司骁骐咚咚地砸着门,里面的水声更大了,隐约传来呕吐的声音和萧晨呛咳的声音。那咳嗽声似乎是从肺部直接喷出来的,每一声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感觉。   司骁骐直到这时,才从最初的亢奋中冷静下来。他知道萧晨的酒量比自己要好,所以萧晨在酒桌上站出来替自己挡酒时并没有提出异议。在司骁骐看来,与其逞能把自己灌趴下让萧晨费劲拖回去,那还不如索性就认怂,老老实实当个“陪酒”的,别给老婆丢人现眼找麻烦。   可是,现在他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和哗哗的水声,司骁骐的心拧成了一团。这是他第一次从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什么叫心疼,那是一种尖锐的刺痛感,从左肋下的某个点迅速蔓延开来,迅猛而剧烈,痛得他只能小口小口喘气,手心里都暴起一层冷汗。   他还来不及自责和后悔,就被心疼的感觉攫住了,挣脱的力量都没有。   萧晨在卫生间里不说话,司骁骐在外面团团转了一圈儿后去了厨房。冰箱里还有西红柿和一把挂面,司骁骐把西红柿放在碗里用开水烫着,转回卧室拿了萧晨的睡衣放在卫生间门口。他敲敲门说:“萧晨,你的衣服我放门口了,我给你做点儿东西吃好吗?”   半晌,司骁骐模模糊糊地听到萧晨嗯了一声。   他返回厨房,西红柿剥皮切丁扔进油锅里小火炒,成糊状时加开水打鸡蛋下面条,最后撒一把切的细细的香菜和香葱,热腾腾地从厨房里端出来。   萧晨已经瘫在客厅的沙发里了,整个头发都是湿的,脸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眼睛里一点儿神采都没有,那套睡衣还放在卫生间门口的地板上。   “我先帮你把衣服换了,”司骁骐蹲下身子,轻轻抚上萧晨的脸颊,滚烫滚烫的,“然后吃点儿东西去睡觉,好吗?”   萧晨慢慢掀开眼皮看了司骁骐一眼:“心疼了?”   司骁骐果断地点头承认:“嗯,真心疼。”   “记账上,”萧晨头晕,又把眼睛闭上说,“肉偿!”   “怎么偿都行!”司骁骐帮萧晨把衣服扒下来,再把睡衣套上去,手指摸过萧晨明显高热的身体,心里酸成一片。   这不是他的设想!   在司骁骐的计划里,他应该意气风发地开始他的新事业,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不用看人眼色仰人鼻息地活着。萧晨在他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家,他也应该回报给萧晨一个富足温暖,可以“任性”、可以“自由”的空间。   可事实上,他的新安捷从第一步开始就是萧晨的心血:萧晨鼓励他辞职再创业,萧晨帮他卖掉了别墅,萧晨挣钱养家,萧晨帮他联系客户,萧晨替他在酒桌上跟自己的老同学周旋设套……这些其实是萧晨最讨厌做的,那本来就是一只傲娇的猫咪,何曾做过这些“应酬”?   司骁骐羞愧地承认,新安捷的每一次转机几乎都有萧晨的努力,而自己在萧晨面前竟然如此无力,无力到除了做出一碗番茄鸡蛋面,他不知道还能再为他做什么。   司骁骐捧着面条,挑起一筷子吹凉放进萧晨嘴里,看着他刚吃了两口就推开筷子蜷缩起身子。司骁骐把人抱进卧室,自己洗完澡也躺过去,十指插进萧晨的头发微微用力按摩着头部,心想自己必须要更努力才行,他要尽快让公司运作起来。   ***   司骁骐是个商人,商人有商人的行事规则,所以萧晨并没有过问司骁骐要怎么去跟商彦的父母谈,但是也有意无意地提醒司骁骐,商彦的父母并不是一个“暴发户”。   司骁骐很重视这单生意,他专门开车去怀来见商家夫妇。他没有准备高档化妆品、手包、首饰什么的当做见面礼,而是拎过去一整套“安海市公交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纪念票”。这套纪念票面值并不高,但是因为发行量太少所以在黑市上被炒到了五、六千一套。当然,商家夫妇不可能把这点儿钱放在眼里,司骁骐也清楚这一点,他看重的只是这份见面礼的“别致”和“内涵”。   果然,商爸爸很有兴趣地问:“这东西还真挺有纪念意义的,安海市二十年发行所有系列的纪念车票,这里都有了吧?”   “嗯。”司骁骐点点头,“全套的。”   司妈妈指着其中一张跟商爸爸说:“哎,我记得咱俩谈恋爱那会儿,还为了买这样一张票专门跑去坐了一天了的公交车……那票还在吗?”   “早丢了。”商爸爸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点点头,他珍重地把册子合上:“司先生买来这一套也挺难吧?”   “叫我司骁骐就好了,我跟萧晨差不多大,所以在您二位面前我是晚辈。”司骁骐客气地说,“这套纪念票不是我买的,是我们公司发的。”   “发的?”商家夫妇对视一眼,“‘你们’公司……”   司骁骐趁机把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重点在自己“不怕挫折重振旗鼓”上,他搓搓手,带着点儿羞愧的意思说:“公司倒了我就去当了公交司机,冷静了半年还是想再试试,就这么认输我有点儿不甘心。”   商家夫妇对司骁骐立刻刮目相看,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一个纨绔也不是一个“富二代”,而是一个“永不言败”的创业者!在这样的一个认知下,加上萧晨的关系,商家夫妇很痛快地就同意先签三个月的合同。   司骁骐说:“商先生,这是咱们第一次合作,您也知道我虽然出身货运但是现在在做客运,所以严格说起来您找我运货我们双方都要担风险的。”   商爸爸的脸色微微沉了沉,这事儿说起来是他们为了节约运费“求着”司骁骐的,司骁骐接单那算是“照顾情面”,如果不接,也是合理合法的。商爸爸觉得司骁骐可能是要开高价了,心里不由得有点儿不满。   司骁骐微微一笑,接着说:“您是长辈,我怎么也不能让您吃了亏。这样吧,也别先订一个季度了,就先订一个月试试看,如果您觉得满意咱们再订一个季度。至于价钱……”   “司先生您的心理价位是多少呢?”商爸爸沉声问。   “这样,头一个月就按照您开的价,如果满意续订合同的话,我再让您百分之三,您看可以吗?”   “你……让我?”商爸爸难以置信地问,他怎么也不能理解司骁骐为什么会主动把价格压下来。   “对,”司骁骐点点头,“本来我也没打算在您这儿挣钱,说实话,商彦买了我的房子就是帮了我大忙,一下子让我的资金就流动起来了,我一直想谢谢他就是没机会。”   “好!”商爸爸审视地看了看司骁骐,再赞一声:“好!”   等司骁骐和商爸爸正式签合同时,司骁骐发现合同里的很多条款都有了变动,之前很多比较严苛的要求都进行了修正。   司骁骐拿着这份合同一回家就拿给萧晨看,萧晨说:“我看不懂,你自己掂量着办,别亏了就行。”   “不会!”司骁骐拍着胸脯保证,“我让张昊去跑这趟活儿,他最谨慎,不会出问题的。”   “你让百分之三难道不会亏么?”   “亏啊,”司骁骐狡诈地笑一笑,“有舍才有得,这百分之三我早晚百分之三十地赚回来。”   “那就行……对了,那套纪念票真是你们公司发的?”萧晨斜司骁骐一眼。   “当然是我在黑市买的,五千八!”司骁骐笑得非常坦然,理直气壮的。   ***   合同是签了,第一车货要十一月初才开始拉,所有的运费到手要到十一月底。司骁骐仍然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资金周转。   他把和商家夫妇签订的合同扔进抽屉里,那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存折,开户名是“司骁骐”,密码是萧晨的生日,户头里有整整三十万。司骁骐砰的一声关上抽屉,那个存折就放在抽屉里,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想去动用它。   司骁骐给程子华打电话,程子华说已经跟旅行社那边谈得差不多了,方盛和张远强出了很大力,这次双方合作得很愉快,张远强在社里帮着说了不少好话。   “你约个时间地方,请人家吃顿饭,看着什么合适送点儿,以后还得常依仗人家。”司骁骐说。   “早就联系好了,就下周吧,我约了‘鼎泰’。”   “卧槽,”司骁骐啐一口,“程子你就不能省点儿钱吗,不知道公司账面上没钱啊。”   “知道,”程子华笑着说,“我有两张优惠券,放心吧。”   司骁骐挂了电话想,自己这个“总裁”真是丢人丢到太平洋了,请客户吃饭还得找优惠券,估计再这么下去就得团购了!他打开电脑,拉出账目明细表把一个月以来的收支算了一下,再看看那罚款单上的一串数字,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长途客运规规矩矩的挣钱,虽然不多但是足够那边的开支;旅游客运这边刚起步,自己跟程子华两个人对付着来,每月接几个短途单子也就够了。整个公司虽然不至于大赚,但是小有盈余是没问题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被“超员”两个字打破了,“超员”带来的不仅仅是罚款,还有“停运整顿”。干这行的车轮子只有转起来才是“进钱”,一旦停下就“出钱”,司骁骐恶狠狠地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把本子砰地合上,直接就奔了客运站。   乔鑫几天前正式入驻客运站,他什么都没干,就是挨个车组地闲聊天。聊了三天把整个车队的情况全都摸清了,于是把办公室的门一关,跟司骁骐两个人在里面嘁嘁喳喳地算计。   “简单地说可以分成三派,老孟手底下的那拨是祸害,早晚要出事儿;咱们自己人都没问题,而且跟老孟那拨闹得挺僵;后来新招的骑墙头,两不相帮。”乔鑫简单地说完情况总结了一下,然后眨眨眼盯着司骁骐。   “你盯着我干嘛?”司骁骐问。   “依照我对你的了解……”乔鑫慢悠悠地说,“你没憋好屁。”   司骁骐指着花名册上的一个名字,呲着牙嘿嘿一笑说:“这人怎么回事儿?”   “老孟的人,家里比较困难。”乔鑫瞥一眼后说,“想挣钱,但是又怕挨罚,所以也就偷摸超员了两三次,贼幸运没被逮着。”   “你怎么知道他超员了?”   “乘务员说的。”   “这人怎么样?”   “性子挺硬的,据说以前就不怎么买老孟的帐,不太好管。”   司骁骐袖着手打量着这个名字半天,说:“这人得奖励一下。”   乔鑫撇撇嘴:“挑拨离间,你又用这损招。”   “奖罚分明,我是明君,小乔你应该夸奖我才对。”司骁骐笑眯眯地说。   “明个屁,你要明君就应该追罚他。”乔鑫把本子收起来,在桌子上磕磕整齐,然后问,“怎么奖?”   “提个组长,基本工资涨500。”   “那你让那些超员被抓住的人心理多不平衡?”   “就是让他们不平衡啊,他们不平衡了我就平衡了。”司骁骐贼笑着说,“让他们自己内部消化去,消化好了我省事儿,消化不好……正好,一剂泻药下去全解决了。”   乔鑫撇撇嘴接着问:“那其他没违章的呢?”   “把所有违章记录在册的人扣掉的工资核算一下分给他们……你自己权衡一下,找个理由该多的多点儿,该少的少点儿。”司骁骐眯着眼睛说,“有些人该挤兑就得挤兑一下,呆不住走人最踏实。”   ☆、第六十章   司骁骐把商家的单子丢给张昊后就开始整顿长途客运部。他跟乔鑫两人唱红白脸,先是把自己人安抚好了,然后又“奖罚分明”地把骑墙派用“奖金”拉拢了过来。   至于老孟的人,司骁骐把这事儿交给了新上任的组长。那人叫关越,不太爱说话不过性子很硬。司骁骐拨给关越一笔款子,跟他说每个车组都会有奖励基金,全组无违章全组奖;有一个违章全组扣,不但扣基金,还要从当事人的工资里扣。   司骁骐拍着这笔款子说:“关越,你们车组的情况我也知道,只是每个公司都每个公司的规矩,既然来我这儿就得按我的规矩来。至于钱……我这人虽然爱钱,但也知道照顾兄弟,毕竟跑车的是你们,没你们我挣不了钱。”   关越看着司骁骐不说话,目光里含着几分审视和揣度。   “大家都是同行,你应该知道以前安捷资产清算时我除了还债,剩下的钱全分给兄弟了。”司骁骐淡淡地说,“有钱大家赚,我不会亏待我的员工。”   关越点点头:“所以我才会过来,否则我就去别家了。”   “很好,”司骁骐郑重地把手放在关越的肩膀上,“其实我知道你也超员,至少四次吧。”   关越闭紧嘴,眉头微微皱起。   “知道我为什么没罚你么?”   关越点点头,直言不讳地说,“有把柄的人你用着放心。”   司骁骐一点儿也不脸红地笑了:“把你架到组长这个职位上我知道你会很难,但是我希望你能把车组管好,毕竟大家都是要吃饭的。”   “你倒是信得过我。”关越冷笑了一下,“不过,司老板你的‘奖励’一下来,我跟组里的人都势同水火了还怎么管?你这一手挑拨得倒是挺到位。”   司骁骐当众被揭了个底儿掉但是并不生气,他就是看中了关越的直性子,他坦然道:“‘无奸不商’嘛,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了,相互之间很了解,我相信你能管好。再说,实在管不了我还可以开除,停两个月不跑车没收入,不用我说他自己就辞了。”   关越哼了一声,司骁骐软硬兼施,话里威胁的味道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得到,根本不用去分析。   这边跟关越谈好,司骁骐转身又去找程子华跑旅行社。程子华已经基本谈妥了两单生意,司骁骐拿着协议看了一会儿后说:“咱们得扩大一点儿客户范围。”   “怎么扩大?”   “学校!”司骁骐得意地说,“我想了想,学校也是个不错的潜在客户。”   “学校啊,”程子华想了一下说,“学校每年就只有春游、秋游,现在管得又那么严,学生玩一趟全是短途,恨不得都不离开五环路,有什么可赚的?”   “中小学当然不行了,”司骁骐说,“中小学用车的审批简直能麻烦死人,一般都是教委指的,咱们根本插不上手。我说的是大学。”   “大学?”   “对啊,”司骁骐兴致勃勃地说,“你看大学生经常要搞活动,咱们跟大学的学生会建立一下联系,提供他们用车,给个优惠价。这样虽然挣得少,但是架不住量大,就算每月走个量也是笔收入呢……苍蝇腿上也是肉啊。”   程子华一拍巴掌:“这倒是个法子,不过……你在大学有门路?”   司骁骐翻个白眼,他倒是念了四年大学,不过连学校的图书楼有几个门他都不知道。   “那个……那个叫夏什么的,”程子华一边回忆着一边问,“夏子涵是吧,他不是大学生吗?”   “对,”司骁骐大声说,“他还是学生会的,我记得他说学生会搞活动认识的方盛。学校之间都是有联系的,先在师大做起来,很快就可以扩展到其他学校。”   “吃饭的话叫上他一起吧,”程子华建议道,“反正都是旅行社的那帮人,也不算突兀。”   “行,这样最好,两顿合并一顿,省钱!”司骁骐两眼放光地说,标准的守财奴形象。   ***   萧晨最近发现家养的“小鸡”变成了“野生”的,每天一大早就野出去,晚上九、十点钟再野回来,随便洗个澡后倒头就睡,最多能迷迷瞪瞪地给自己个晚安吻,那个吻里往往还掺杂着烟酒的气味。   不过萧晨倒并不介意,因为他自己最近也偶尔抽两根,因为实在是心烦得很。   老话讲“多事之秋”,果然秋天总是麻烦不断,眼看着十一月了,医院里各项人事安排陆续有风声出来,萧晨已经隐约听说自己明年还会在急诊待一年。这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所谓待“一年”其实就是“每一个一年”。但是因为没有得到最后的正式通知,萧晨心里总是多少抱着点儿希望,在这种绝望和侥幸的心态下他越来越烦躁。   萧晨不太善于交际应酬,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走走所谓的“上层路线”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高层能说上话的也就是温俊华和郭宏,这两个一个要退休,一个自身难保,张副院长只求可以顺利接任院长一职,为了避嫌他连郭宏都避而远之,更不要说萧晨了。   萧晨这个时候有种深切的无力感,他不甘心安分守己地退回原地,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迈。说到底,他生命中的一多半时间都是在校园中度过的,人际关系还是简单直接,现在让他应对一台复杂的手术可以,让他面对一张暗流汹涌的人际网他就束手无策了。   所以这几天萧晨一直心绪烦乱,他一回到家就懒得说话,总是一个人闷闷地坐着。事实上,他也找不到人说话,因为司骁骐根本不在家。萧晨经常会在下午五点接到司骁骐的短信或者电话,内容无非就是“宝贝儿对不起,今晚有个饭局”,或者是“宝贝儿对不起,今明两天我要跟车”。等司骁骐回到家,累得连做|爱的心思都没有更不要说“交谈”了,萧晨即便想说话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司骁骐也不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萧晨的反常,他有时候会捧着萧晨的脸问:“猫咪,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   萧晨看看他泛青的眼眶和疲累的神色,总是拍开他的手说:“你的话太多了,有你一个人说就够吵的了。”   司骁骐会笑嘻嘻地亲他一口说:“我就知道你喜欢听我说话。”   萧晨对司骁骐“死不要脸”的自说自话置之不理,任由他一个人自作多情地说着,自己听着听着就会走神。每当这个时候,司骁骐就会停下来仔细地打量一下萧晨,然后把人抱进怀里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萧晨想,医院里的这些事儿自己跟沈鹏,加上郭宏和温俊华都束手无策,司骁骐能有什么办法,也就没说什么,只说最近上班太累。   司骁骐就会很心疼地把抱着萧晨说:“没关系,等我公司好了我养你。”   萧晨无声地笑一下。   司骁骐叹口气说:“萧晨,其实就算我挣大钱你也不会离开医院的,你喜欢当医生,是吧?”   萧晨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嘟囔一句:“别废话了,赶紧睡觉,困死了。”   于是司骁骐会抱着自己的猫咪沉沉睡过去,第二天投入更多的精力去拼。   大家都是混职场的,各有各的难,萧晨觉得有些事儿自己解决就行,完全没有必要闹得两个人都鸡飞狗跳的。   这天下班后急诊主任找到他,问了问最近的工作情况后,又闲聊天一样问萧晨什么时候结婚。萧晨笑一下说:“主任,你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事儿,”主任说,“你看,急诊那么忙,人手从来都不够,去年你来急诊时我真是特高兴。”   萧晨心沉了一下,他现在最怕听到这个话题。   “我看你在急诊干的也挺好,挺适应的,”主任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明年有机会你带个小组吧,你也应该学着独当一面了。”   萧晨明白,这其实就是正式的“官方通知”了。这安排看起来是要“栽培”自己,其实就是把自己钉死在急诊科了。不仅仅是明年回不去,以后恐怕也回不去了。   主任看看萧晨的脸色,提高声音说:“你年富力强又有能力,急诊科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好好干,以后会有大发展的。”   萧晨吸口气,平静地说:“我知道,谢谢主任。”   主任盯了萧晨几秒后说:“医生就是治病救人,急诊科更是冲在最前面的,这个工作责任很重,不要小看它。”   “怎么会。”萧晨笑着说,“我干了一年,我知道这里的轻重,我会好好干的。”   主任拍拍萧晨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就好。”   萧晨当然知道急诊科很重要,但是他更喜欢手术台。自己陷入两个大咖的角力中成了炮灰,这让他很是愤怒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在任何一个职场,拼的除了能力还有关系,现在自己在利益链的最末端,如果需要弃车保帅,自己甚至郭宏都是可以牺牲掉的。   回家后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浑身都带着戾气,心里憋着一把火想要找个人说说。看看表,已经六点半了,司骁骐还没有回来。萧晨翻一遍手机里的短信和微信,司骁骐并没有说要加班。他把电话拨过去,过了半晌没有人接听。   萧晨起身去厨房,司骁骐已经好几天没有做饭了,冰箱里只有几只鸡蛋和一瓶酱豆腐,冷藏室里有速冻食品,可是萧晨不想吃。他犹豫了一下,关上冰箱门又坐回到客厅的沙发里,他强迫自己静下来,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办。   就此认输,他还是不甘心。   ***   晚上,司骁骐约了旅行社的人吃饭,通过方盛把夏子涵也叫了过来。人虽然不多但大多是熟面孔,大家也很聊得来,嘻嘻哈哈地从六点闹到快九点。   夏子涵冷笑着说:“司大哥,我还当你是真心想请我吃顿饭呢,敢情你是在算计我呢,看我有利用价值是吧?”   “怎么说的那么难听?”司骁骐作出非常诚恳的样子,“这怎么能是算计呢?这分明就是友好合作、强强联手嘛。”   “怎么个‘合作’法,我有什么好处,你说来听听?”   “你想要什么‘好处’呢?”司骁骐问,“我给你抽成?”   方盛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两人讨价还价,那神情就跟看儿子在和隔壁家二牛打架一样。程子华在心里飞速地计算着夏子涵的报价,越算越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在坑蒙拐骗这个领域和司骁骐如出一辙。   于是一桌人都不吃饭了,就瞅着这俩人你一杯我一盏,你一句我一言地聊天,一方的称呼从“大哥”变成“哥”再变成“哥哥”,另一方从“夏子涵”变成“子涵”再变成“涵涵”……大家的鸡皮疙瘩都够炒两盘菜的时候,这俩终于达成了一致。   “那就愉快地决定了,”夏子涵端着酒杯说,“合作愉快司先生。”   “合作愉快夏先生。”司骁骐正色说。   方盛骄傲地撇撇嘴,感觉儿子这一架打赢了。程子华会心地挤挤眼,那意思是“姜还是老的辣”。   快十点时,酒席终于散了,司骁骐跟程子华站在酒店门口把方盛他们送走。程子华说:“我打车送你回去吧?”   司骁骐掏出手机来看看,上面有个未接来电,他冲程子华做个手势给萧晨拨了回去:“萧晨,怎么了,我刚看到你的电话。”   “没事儿,”萧晨的声音里淡淡,没什么精神,“就问问你回不回来吃饭。”   司骁骐握着手机,站在依旧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忽然有种混乱的感觉。他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跟萧晨在一起踏踏实实地吃过一顿晚饭了,也全然忘记了萧晨今天是白班还是夜班;今天,他甚至都忘记了给萧晨打电话告诉他自己不回家吃饭……   “你……今天几点回来?”萧晨犹豫了一下问。   “现在,”司骁骐立刻说,“我现在就回去,马上,你等我啊,我给你带宵夜,萧晨,你一定等我。”   “这是我家,我又不会跑了,”萧晨轻笑一声,“你嚷什么啊?”   “那你先别睡,你等我回家。”   “好,”萧晨应一声挂断了电话。   ***   司骁骐站在家门口掏钥匙时手都有些发抖,心跳得很急,他甚至有种紧张不安的感觉。推开房门,客厅的灯亮着,那个人正靠在沙发里看电视。最近一段时间,司骁骐回家时客厅总是黑着灯,萧晨喜欢一个人呆在卧室里上网,有时候太晚了,萧晨已经关灯睡觉了。每当这时,司骁骐总是很愧疚。   他换了鞋走进客厅,把饭盒放在茶几上一屁股坐在萧晨身边问:“宝贝儿,晚饭吃什么了?”   “外卖。”萧晨随口编了一句,他冲茶几努努嘴,“你买什么了?”   “扬州炒饭。”司骁骐殷勤地饭盒打开,掰开筷子递过去,“饿了吧?”   萧晨瞥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接过筷子。   “我不回家你连饭都不吃了,”司骁骐笑着说,“我就那么重要?”   萧晨冷笑一声:“你想多了。”   “别嘴硬了,”司骁骐笃定地说,“你就是没吃饭,门口都没有垃圾,连个空餐盒都没有。”   萧晨扒拉两口饭不理他。   “宝贝儿,”司骁骐腻歪歪地说,“非得看见我才吃饭啊,是不是觉得我秀色可餐?”   “嗯,看见你我就饱了。”萧晨啪地合上餐盒,把盒子递过去,“吃饱了。”   司骁骐接过餐盒放在茶几上,顺手把萧晨的手握在掌心:“对不起萧晨。”   “你偷人了?”萧晨问。   “怎么可能?”司骁骐蹦起来,恨不得拍着自己的胸脯写血书,“萧晨你想什么呢!”   “你自己说的‘对不起’我。”萧晨耸耸肩膀,若无其事的样子。   司骁骐瞪着眼睛看了萧晨一会儿,自己刚刚柔情百转营造出来的旖旎气氛被“偷人”两个字冲得荡然无存。   “去洗澡,没事儿就早点儿睡。”萧晨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个懒腰,转身想要往卧室走。   司骁骐从身后一把把人圈进怀里:“宝贝儿,你能跟我生个气吗?”   萧晨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生不出来。”   “你别这样,”司骁骐把下巴扎进萧晨的颈窝里,“你这样我心里没底儿,萧晨我知道你不高兴,你跟我说说好吗。”   萧晨叹口气,把双手覆在司骁骐交握在自己腹部的双手上:“我真没生气,至少我没生你的气。”   “真的?”   “嗯。”萧晨说,“你那么乖,我生你气干嘛?”   司骁骐哀叹一声,沮丧地说:“你都说我‘乖’了,还说自己没生气?”   萧晨终于被司骁骐逗乐了:“我夸你还不好?”   “不习惯,总觉得是反讽。”   “松开,”萧晨拍拍司骁骐的手,“赶紧去洗澡,有事儿一会儿说。”   司骁骐听话地冲进浴室洗了澡,赤裸地爬回被窝里,拍拍胸口说:“来,跟老公说说,有什么烦心事儿。”   “没什么事儿,我挺好的,晚安吧。”萧晨拉高被子翻个身。   司骁骐一下子扑过去,连人带被把萧晨抱住,蹭一蹭说:“那跟你老婆说说呗,有什么烦心事儿?”   萧晨努力把脑袋挣出来,喘口气说:“司骁骐,其实真的没事儿,你不用那么紧张,无非就是单位里的那些破事儿。我不跟你说是因为这些事儿不是你我可以操控的,说了也白说。”   司骁骐低下头,在萧晨的脑门上亲一口:“我知道我插不上手,但是你那么郁闷,说给我听听总能痛快点儿啊。”   萧晨没吭声,其实最开始他的确是想跟司骁骐说道说道的,心里憋着真是难受。可一个晚上都过去了,他那点儿火气和愤懑早就随着时针滴滴答答流走了。再说司骁骐现在已经够乱了的,跟他说这些既于事无补又多增一分烦恼,何必呢?   现在司骁骐一个劲儿地追问,倒把萧晨的委屈和愤怒勾出来了。“我不回胸外了,”萧晨闷声说,“我可能会一直在急诊。”   司骁骐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正色问:“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吗?”   “不知道,”萧晨慢慢地说,“现在温俊华和张院都在替我说话,如果这都回不去……以后可能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再过几年,离开手术台久了,你让我回去我心里都没底儿了。”   “那就再试一次!”司骁骐坚定地说,“总能再想点儿别的办法的,咱们不是说了吗,要么就不折腾要折腾就折腾个彻底。”   “怎么‘折腾’呢?”萧晨苦笑一下,“沈鹏让我走走‘上层路线’,我都不知道怎么走。”   “不认识什么人吗?”   萧晨摇摇头,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沈鹏就提醒过萧晨,赵凯的父母都是卫生局的领导,完全可以用用。但是萧晨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那个人有半点关系。   司骁骐皱着眉琢磨了一下:“张院的关系走不通……要不走走那个刘副院长的?”   “怎么可能?”萧晨嗤笑一声,“就是他不让我回去的,他这个人……”   萧晨忽然顿住了,他屏住呼吸陷入了深思中。司骁骐诧异地低头看一眼问:“宝贝儿,想什么呢?”   萧晨慢慢转动眼睛,锐利的目光望过去,嘴角似有似无地有一丝笑意,他说:“死小鸡啊死小鸡,你还真是个吉祥物啊。”   ☆、第六十一章   “宝贝儿……”司骁骐带着笑意问,“你想干嘛?”   萧晨摆摆手示意他先闭上嘴,自己拧着眉陷入了沉思。   司骁骐安静地陪着萧晨,他的两只眼睛就没有离开萧晨的脸。他再一次确定,自己真的喜欢怀里这个男人:萧晨或许不够帅,或许不够温柔,但是他足够独立、足够聪明,能在任何时候都站得比别人更直。   他是一个医生,他冷静又客观,甚至冷静得让人心疼!   司骁骐想想,这个月自己忙得几乎忽略了萧晨,放他一个人面对工作中的重大挫折,在他心烦或者委屈的时候,自己周旋在一桌桌酒席之中;在他孤单或者疲惫的时候,自己跟不相干的人插科打诨……萧晨从来不说什么,他不抱怨不纠缠。但是司骁骐切身体会过那种孤单和无助,就因为他实在是太清楚了,所以他更心疼这只倔强的猫咪。   他不由得紧了紧手臂,把萧晨抱得再紧些。   “司骁骐,”萧晨忽然开口说,“你刚问我什么?”   司骁骐低头看看萧晨,萧晨的眼睛很亮,唇边有淡淡的笑意,那狡黠的神色司骁骐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每次萧晨这么看着自己的时候都会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无所谓上下,两个人都足够投入,借由身体的融合确定彼此的存在和情感。当萧晨主导时,司骁骐会嘲笑他体力实在差,然后自动自觉地翻过去骑上萧晨的腰;当司骁骐掌控一切时,萧晨会嗤笑司骁骐简单粗暴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然后用那双司骁骐最喜欢的长腿裹上对方的腰,把自己紧紧贴上去。   看着萧晨嘴角的坏笑,司骁骐浑身的血都燃起来了。   “宝贝儿,”他翻身压过去,调笑着说,“我问你想干嘛……不过,我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萧晨抬起一条腿顶上司骁骐的下|身,手指慢慢滑进对方的衣襟,用指尖刮搔着司骁骐的肋骨,一根根划过去,顺着腰线溜进腹股沟,然后停在那里,若有若无地磨蹭着,他满意地听到司骁骐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萧晨慢慢地说:“哦,你真的知道我想干嘛?”   “嗯,”司骁骐点点头,忽然坐起来脱掉上衣,露出光裸的上身。萧晨最爱他宽厚的胸膛和肌块整齐的小腹,他伸手抚上去,在卧室明亮的灯光下仔细地看着这副其实已经非常熟悉的身体。   他着迷的伸手沿着清晰可见的肌肉线条慢慢滑动着,嘴里轻轻说:“胸大肌、腹直肌、腹外斜肌……”   “闭嘴!”司骁骐忍不住低喝一声,“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萧晨笑着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为什么?”   “你他妈跟个午夜变态杀人狂一样,半夜三更的打算给我解剖了啊。”   “你说我变态?”   “这个样子就很变态。”   萧晨的手停在司骁骐的腰上,他说:“可是我喜欢你的肌肉。”   司骁骐被这句“喜欢”击中,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放弃地说:“算了,你要喜欢就拿走,爱怎么解剖就怎么解剖,送你了。”   “我不解剖,”萧晨也坐起身,脱掉自己的睡衣,然后抱住司骁骐说,“我想干你,行么?”   “行——”司骁骐笑着拖长声音说,“那有什么不行的,来,奴家已经准备好了。”   萧晨用力压下去,把司骁骐压倒在自己的身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爱了,在这个夜晚,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成了敏感点,司骁骐甚至觉得萧晨的手指抓住他的头发时,他都能兴奋的颤抖起来。当萧晨的唇舌划过他的那一串什么什么肌时,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用蛮力把猫咪压下去!   “不许动,”萧晨含糊不清地说,他闭着眼睛,用舌尖去描摹司骁骐腹部线条,一只手已经慢慢滑到了司骁骐的身后。   司骁骐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迸出无数奇怪的图形,还带着尖锐的哮鸣音,他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急促地喘着气,觉得萧晨的口腔里越来越热,粗糙的舌面一次次划过自己最敏感的地方时甚至带着恶意的挑逗。   司骁骐忽然笑了一声,他狠狠地攥住萧晨的头发,咬着牙说:“萧晨,给……爷个爽的,否则……信不信我……干死你!”   萧晨的指尖横冲直撞地挤进去,伴随着司骁骐的喘息,他冷笑着说:“你先把气喘匀了再说吧!”   “别停!”司骁骐半闭着眼睛说,“就这样别停,一直别停。”   萧晨心里一动,松了力道,他慢慢地挤进第二根手指,舌尖循着来路一路舔吻回去,直到吻到司骁骐的唇角。他在他耳边说:“司骁骐,我为什么要停下?”   “甭管为什么,我不会给你机会的。”司骁骐松开攥着床单的手,捧住萧晨的脸说,“你上了老子的床,这辈子都别打算再下去。”   萧晨勾动手指,司骁骐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他抬起腿,就像萧晨常做的那样绞上萧晨的腰:“来!”   萧晨毫不留情地撞进去,带着几分笑意说:“鸡鸡,到底是谁上了谁的床?”   “你……先上了……我的床。”司骁骐咬着牙嘴硬,虽然人在屋檐下,但也决不能低头。   “是吗?”萧晨反问一句,手掌沿着司骁骐的胸膛滑下去,伴随着身体的律动不住地揉搓着,直到握住司骁骐。萧晨细长的手指圈上去,掌心里鼓胀胀的带着火的温度,他用指尖不住地摩挲捻动着,甚至在尖端微微用力,带去轻微的刺痛感却能激起对方最大限度的欲望和热情。   “我|操!”司骁骐痛骂一声,眼前蹦起一片繁星。   “司骁骐,”萧晨慢慢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没眼力架呢?”   “要眼力架干嘛?”司骁骐喘匀了气,盯着萧晨的眼睛说,“有眼力就行,我司骁骐这辈子干过最有眼力的事儿就上了你的床!”   萧晨顿了一下,忽然大力耸动起来,一次次撞向司骁骐的身体,直到两个人的心跳全都跳成一个节奏。   司骁骐在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很想对故去的父母说:“谢天谢地我把安捷玩倒了”。   夜越来越深,两个人全然忘我地投入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筋疲力尽地相拥着睡去。司骁骐没问萧晨到底想干嘛,其实不管干嘛,他总是无条件地支持的。   萧晨第二天休息,司骁骐睁开眼睛发现猫咪蜷缩在自己身边睡得正熟,脖颈上暗红色淤痕,那是自己昨晚啃出来的。   司骁骐悄悄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给乔鑫和程子华发了条短信:“今天请假,公司倒了都别来烦我。”他把手机静音,塞回枕头下面,然后蹭过去抱住萧晨。   萧晨动了动身子,在司骁骐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梦半醒地说:“路上开慢点。”   这是他最近最常说的一句话,司骁骐太忙,每天都走的绝早,萧晨已经习惯在半梦半醒之间跟他告别,然后在一片空寂之中彻底醒来。   司骁骐被他这句话说得眼里一酸,他把嘴唇埋进萧晨的头发里,轻声说;“我不走,我陪你睡。”   萧晨没说话,闭上眼睛彻底睡熟了。   两个人再次醒来时,已经快十点了,萧晨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他觉得浑身都软了,完全不想起床。司骁骐说去做点儿吃的,萧晨叹口气说;“死心吧,冰箱里只有鸡蛋和酱豆腐。”   司骁骐想了想:“叫外卖?”   萧晨坚决摇头,这段时间司骁骐不在家,他除了吃食堂就是外卖,早就吃够了,他宁可饿着都不愿意再去吃外卖。   “那我先随便弄点东西垫垫底,下午咱俩先去趟超市,晚饭吃点儿好的。”   “你今天不去公司?”萧晨抱着被子翻个身,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睡几个小时。   “我怕我养的镇宅宠物饿死。”司骁骐笑着走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司骁骐端着一个大盘子回来了:“吃吗?”   萧晨看过去,一大碗紫菜蛋花汤,一盘子鸡蛋饼,一小碟酱豆腐,还有昨晚吃剩了一半的扬州炒饭,冰箱里所有的食材全都用上了,一样也没浪费。   萧晨跳下床去洗漱,脸上还挂着水珠就跑到餐桌边,司骁骐指指盘子说:“你还能选择一下,吃饼还是炒饭。”   “吃饼。”萧晨拉开椅子坐下去,对那份扬州炒饭看都不看一眼。   “吃完咱们去超市,要是你愿意咱们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电影,回来我给你做晚饭。”司骁骐对自己这一天的安排非常满意。   “你不去公司?”   “不去,”司骁骐给萧晨盛碗汤,“我今天休息。”   萧晨想了想说:“司骁骐,你真没必要在家陪我,你该干嘛干嘛去,赶紧把你的公司弄好了比什么都强,我还指着你给我一个‘有钱就任性’的机会呢。”   “就算你男人是工作狂也得休息一天啊,”司骁骐不满地说,“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扫地出门?你想干嘛,背着我找别的男人?”   “嗯,”萧晨大方地点点头,“我是打算去找个男人。”   “谁,等我宰了他去。”   “郭宏。”   司骁骐想了想:“郭宏就算了,没准儿他将来还是你上司呢。那你回来吃晚饭吗?”   萧晨露出温暖的笑容,他点点头解释说:“我陪你去超市,然后再去找郭宏,有些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   司骁骐放下筷子,伸手抚上萧晨的脸,拇指蹭去萧晨嘴边的一点儿水渍,他说:“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萧晨笑着亲亲司骁骐的手指说:“真乖,海螺大叔。”   ***   从超市出来时,萧晨先开车把司骁骐送回家,自己一打方向盘直奔医院而去,今天郭宏在病房,能脱出空来,换个时间就不好说了。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萧晨不想再拖了。   萧晨敲门进来时,郭宏刚巡了一圈儿病房回来。   “你怎么来了?”郭宏诧异地问,“难得休息一天不在家歇着跑医院来干嘛?”   “来问你点儿事。”萧晨拉开椅子坐下来,“我一会儿就走,不跟你这儿添乱。”   “问什么?”郭宏叹口气,说,“萧晨,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但是你应该明白,我这儿自身难保呢。”   “我也没指望你。”萧晨笑着说,“你就别操心我了,把你自己保住了就行,你没看出来现在胸外一都快成箭靶子了吗?”   “何止啊,”郭宏苦笑一声,“我已经成刺猬了,要借箭不?不用准备草船,从我身上拔就行。”   “还行,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萧晨说。   “我是没办法了,”郭宏耸耸肩,“我能走的路子都走了,温老头为这事儿已经快跟院长吵起来了。不过你也知道,在现在这个局势下,院长只求完美谢幕,他才不愿搅这浑水呢……你有什么对策吗?”   “你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萧晨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我想问你点儿事。”   “什么?”   “当初你是为什么跟章天启闹翻的?”   郭宏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能说吗?”   “也没什么不能的,”郭宏靠进椅子里,慢慢地说,“那会儿他跟科里的小宋谈恋爱你知道吗?”   萧晨点点头。   “小宋怀孕了,他非让人家打了,小宋前脚把孩子做了他后脚就跟人家分手了。”   萧晨震惊地说:“真的?什时候的事儿?”   “早了,”郭宏说,“也就是彻底闹僵那会儿。”   “那……岂不是也有一年了?你怎么知道的?”   郭宏点点头:“有天他俩夜班,在准备室说话我正好训房听到了……本来这事儿是人家的私事儿,这年头男女之间……也都这样。但是,我之前就发现章天启这人挺不地道的,他管病人要红包,夜里值班时经常脱岗,有次上台,他就是个二助都敢跟病人伸手,这要将来主刀了,他还想干嘛……加上小宋这事儿,我是有点儿容不了他。”   “以前你没说过。”   “说这个干嘛,走就走了吧,我眼不见心不烦。”   萧晨长长出口气,陷入了沉默中。   “萧晨,”郭宏说,“你怎么想起来问章天启的事儿了,你到底想干嘛?”   萧晨站起身,迎着窗外的阳光慢慢伸个懒腰,他沉思着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我能做什么,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郭宏看一眼萧晨,言语之间有点儿迟疑:“萧晨……其实我很看不上章天启这人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萧晨忽然心跳得有点儿快,隐约觉得下面的话跟自己息息相关。   “我说了你别介意啊,”郭宏皱皱眉说,“那会儿你们俩刚来,不管是能力还是技术都不相上下,第一年住总,科里一直在犹豫让你上还是他上,结果……他私下跟我说……说……你是……那个……”   萧晨的心猛地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攥住了,血都凉透了,可是脸却烧得厉害,脑袋里轰隆隆响成一片。虽然事先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一旦真的面对现实,他还是有点儿慌乱。   “他……这么说?”   郭宏有点儿张不开口,迟疑了一下转了个说法,“不过,他自己也说是‘怀疑’,我觉得他就是胡说的。”   萧晨闭了一下眼睛,想起司骁骐说“有我呢”。司骁骐说这话的眼神和声音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脑海里,奇迹般地把一切恐慌全都轻轻抹平了。等萧晨再睁开眼睛时,目光里有种孤注一掷的神色:“他说他‘怀疑’?”   “对,”郭宏点点头,“我觉得他就是胡说,依他的性格,他要是真有十足的把握,早把你拖下水了。”郭宏这么说的时候,神色间有几分不屑。   “我看你对我……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啊。”   郭宏猛然抬起头,眼睛慢慢瞪大了,他难以置信地说:“萧晨,你……”   “郭宏,说真的,你介意吗?”萧晨耸耸肩,颇有几分“无所谓”的神色。   “呼——”郭宏长长吐出一口气,竟然有点儿结巴,“我,我,倒不是介意,我,就是,有点儿,那个,惊讶。”   萧晨看着自己的双手,稳定得一丝颤动都没有,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越来越平稳,竟然还隐隐有种“解脱”的感觉,他说:“郭宏,我真的是,我想知道你介不介意,我一直在急诊呆着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真是不介意,不过……你……学医的,自己要当心。”   萧晨噗嗤笑了。   郭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晨,然后说,“那个……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不过你最好想办法滚回科里来给我搭把手,我缺个狗头军师。”   萧晨看着郭宏没说话,眼睛却越来越亮,嘴角的笑容还没消下去。   “不过萧晨,”郭宏警告地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可别对科里人下手。”   萧晨撇撇嘴:“我媳妇醋劲儿太大,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第六十二章   萧晨卡着饭点回到了家,推开房门就闻到浓浓的红烧牛肉的香气。他在玄关脱掉外套,换了鞋,走进客厅时隐隐闻到有很淡的烟草味。   司骁骐正在厨房里忙乎,11月了,天已经凉了下来,他穿条肥大的棉布裤子,套了件长袖棉t恤衫,把在超市买鸡精送的一条嫩绿色的连身围裙套在身上。萧晨在身后默默看了一会儿,走过去贴上司骁骐的背说:“老婆,什么时候吃饭?”   司骁骐平时嘴碎,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占萧晨的便宜,一逮着机会就“老婆”长“老婆”短的,虽然每次都被萧晨瞪回去。但是偶尔萧晨不跟他计较时他能美颠颠地乐一整天,好像占了莫大的便宜。萧晨从来不跟他争这个,似乎耍口头流氓是司骁骐的专利一样,萧晨从来都是在床上淡淡地问:“今儿我来行么?”   “行!”司骁骐永远点头,自此第一次被萧晨的“点穴手”制住以后,他从来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提反对意见。事实上,他觉得萧晨的“技术含量”还挺高,至少自己觉得挺爽的。   所以,当萧晨抱住司骁骐的腰,叫他“老婆”时,司骁骐整个人都僵住了,觉得“老婆”那两个字简直让他心塞,不,不只是心塞,简直就是心梗。因为他恍然觉得,自己以后就连“口头流氓”都耍不过萧晨了,简直全面溃败。   “问你呢,媳妇儿。”萧晨挺挺身子,在司骁骐背上蹭一蹭。   司骁骐咣当丢下铲子,从身后一把把萧晨揪过来狠狠亲一口:“洗手,这就吃。”   萧晨一低头,看到司骁骐嫩绿的围裙上印着一只鹅黄的母鸡,胖墩墩地卧在司骁骐的腹部,神态安详。萧晨忍不住地笑,眉眼弯弯,眼睛里泛起一层水色。司骁骐在萧晨的眼皮儿上啾了一口,拍拍他的屁股说:“赶紧走,别在这儿招我。”   “哦?”萧晨扬扬眉。   “我倒是不介意,不过这儿又是油又是菜汤的,我怕你洁癖犯了,做到一半萎了多扫兴?”司骁骐作势去搂萧晨的腰,萧晨看看脏乎乎的流理台,飞快地说:“我去换衣服。”   他转身走进卧室,等从卫生间出来时,三菜一汤已经摆上了桌。   “跟郭宏谈得顺利吗?”司骁骐跟萧晨盛了一碗饭,递过去,顺口问,“商量出什么对策了?”   “哪儿有什么好对策啊,”萧晨苦笑着说,“我这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打算怎么医?”   萧晨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没想好,只是大概有个想法……但是,我觉得难度挺大的。”   “说来听听。”   “我跟章天启毕竟是老同学了,我俩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所以我就想着实在不行去找找他,看能不能说上话。”萧晨下意识地没说真话,因为事实上到底应该怎么办他自己都还没有想好,他需要时间把每一种后果都考虑清楚。   司骁骐嗤笑一声说:“你傻啊,这事儿想也不可能啊,他老丈人要弄下去的人,他蹦出来力保,那不成了失心疯?”   萧晨耸耸肩说:“这也只是个路子而已……所以我说是死马当活马医啊。”   司骁骐拍拍胸口,颇有几分豪情万丈地说:“需要什么跟我说,咱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萧晨冷笑一声,“下午去超市还是我结的帐呢。”   司骁骐嘿嘿笑了:“宝贝儿,算那么清楚多生分啊。”   司骁骐说完,乐呵呵地低头接着吃饭,可是萧晨却渐渐有些吃不下去了,他其实不需要人更不需要钱,他唯一需要的只是在任何时候,自己只要退一步就能安全地靠进司骁骐的怀里。   快到冬天了,开始冷了,萧晨忽然觉得,这会是个漫长的冬季。   ***   萧晨这人平时挺温和,相处起来也很好说话,只有赵凯说他“太狠”、做事儿“太绝”。当他断然拒绝了沈鹏关于“找赵凯父母走走关系”的建议后,沈鹏也说他“一点儿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何必呢”。   但是萧晨从不这么想,有些事儿,既然没有什么“将来”可言,那何必要退路呢?   比如现在,就算自己想要息事宁人安安分分地呆在急诊,某些人也未必容得下,再说自己压根也不愿意、不甘心就这么“安分守己”地呆在急诊遂了他们的愿。   更何况……还有章天启!   萧晨非常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就是一个筹码,之所以到现在为止都风平浪静那只是因为自己对他们还构不上任何威胁,章天启只是攥着这个把柄到需要的时候。萧晨痛恨这种感觉,一想到有一双阴沉沉的眼睛始终不放松地盯着自己他就心烦意乱。   他宁可面对已知的最可怕的结果,也不愿意面对未知的最出乎意料的打击。   所以萧晨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也应该跟章天启谈一谈,或者说是赌一把。只是这场赌局,要在两周以后的十一月中旬才能开盘。   按规矩,每年十一月中行政扩大会上都要正式讨论下一年度的人事安排。其实,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周知”,因为很少有更改安排的情况发生。郭宏和沈鹏都动用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在帮他疏通,而萧晨想在这之前找章天启探探底,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但其实他也知道,这种机会简直虚无缥缈。萧晨觉得自己面对前所未有的压力,似乎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物化成了一座千钧石山,死死地压在自己身上。   但他自己一个人咬牙扛着,因为最近司骁骐更忙了,他接到的活太零散,有时候竟然会发生人手不够用的情况,这时他就亲自出车跑一趟短途。他开始“夜不归宿”,而萧晨也有夜班要值,两人有时候会一两天都碰不上面。那个“你解剖了我算了”的旖旎夜晚昙花一现般迅速成为美好的回忆,萧晨有时候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甚至有点儿后悔,那天自己装的云淡风轻的何必呢,“坚强”给谁看呢。   萧晨又想起沈鹏说的“你太绝了,干嘛对自己那么狠”,萧晨也说不上为什么,大约是“要强”惯了。从小母亲对他就要求严格,甚至苛刻,萧晨似乎已经习惯了,不依靠别人,也不给自己留退路——所以他毅然决然地把司骁骐带到母亲跟前去。   在这件事上,萧晨也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他痛恨被人抓住把柄的恐慌感,他打定主意要去跟章天启谈一次。   这天下午,萧晨随手从台子上拿了一个x光片就去了骨科门诊,章天启正在给一个病人看诊,抬眼看到萧晨站在门口不由得皱皱眉。   萧晨举举手里的片子示意自己来找他看片儿,章天启把医嘱写完,开了药送走病人后问:“有事儿?”   “看个片儿。”萧晨把片子拿出来卡进灯箱上,章天启对着片子看了没两眼就说:“这个还用看?”   萧晨当然知道这片子没什么可看的,他直截了当地说:“天启,我想跟你谈谈。”   “这会儿谈?”章天启抬眼看了一下墙上挂的钟,下午五点,正好是下班时间。他笑了一下说,“太晚了吧。”   萧晨听懂了他的意思,淡淡地说:“刚毕业那会儿咱俩去三院面试,出门就晚了路上还堵车,你说‘算了肯定迟到’,我说‘既然出来了,就去看看吧’,等咱俩跑过去的时候,正好最后一个面试完,负责面试那人有了空闲跟咱俩聊了半天,还记得吗?”   章天启冷笑一下说:“记得,人家当时就想把你签下来……说起来萧晨你甭管在哪儿都挺抢手的啊。”   “最后不也没签么?”   “你不签和人家不签是两个概念。”章天启从鼻子里哼一声说,“没签也对,你看现在郭宏多护着你,老温都在替你说话。”   “章天启,”萧晨忍耐不住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还不清楚?不过要说起来,我觉得你也挺值的了,没白付出,你看郭宏为你的事儿上上下下跑的那叫一个欢!”章天启在“付出”两个字上放了重音。   萧晨定定地看着章天启,目光渐渐凝定起来,他非常清楚这就是所谓的“绝地”了,这次不是自己没有留退路,而是没有人给自己留退路。   章天启看着萧晨,冷笑着说:“你那点儿破事儿……哼,真以为没人知道么?”   ***   从章天启那里出来时已经快五点半了,萧晨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着屏幕上的司骁骐的名字闪动。这就好像一个火星一样,把心里积蓄的情绪全都点燃了,萧晨几乎能断定这个电话的内容,因为每天这个钟点打来的电话都是同一个内容。   “喂?”萧晨语气里带着火星蹦出一个字。   “宝贝儿,我还在路上呢,大概九点多才能回去,堵车了。”司骁骐的声音传来,背景声音很嘈杂,车厢里乱哄哄的,萧晨耳尖听到一个年轻男孩子的声音嚷:“哥,你看他们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然后紧跟着司骁骐的声音响起:“你们别折腾他了,闹了一路了差不多得了啊。”   一车人哄笑起来。   萧晨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口,忽然想起司骁骐曾经拍着胸脯儿说:“有我在这儿呢,放心吧。”   于是萧晨低吼一声:“司骁骐你在哪儿呢?”   “还没进城呢,”司骁骐匆匆地说,“不说了我开车呢,挂了啊……对了,你自己弄点儿晚饭吃吧,我没谱儿呢。”   萧晨还来不及说什么,电话就挂断了。萧晨看着嘟嘟嘟作响的手机,猛然攥紧了手指,心里燃烧着的怒火几乎无法控制。   现在,他想退一步,可是那个应该站在他身后的人在哪里?   他一个人回到家里,在房间里无意识地转了一圈儿去厨房翻柜子,他记得司骁骐会把香烟放在碗橱里。果然,那里有一包开封的烟盒和一个打火机。萧晨点燃烟,在呛人的烟雾中把厨房的窗户全部打开,让11月的冷风大力吹进来,房间里变得冷冰冰的,这种寒意会让他冷静下来。   他并不觉得饿,也知道冰箱里依然是空的,之前去超市采购回来的东西早就吃完了,司骁骐不常在家,他一个人也懒得去超市买,所以冰箱一直就这么空着。萧晨想起前几天,司骁骐乐观地说,公司至少还有钱发给员工工资,自己和乔鑫他们自然一分钱收入没有。但是司骁骐情绪挺好,他并不介意自己能不能拿到工资,能把员工的钱发出去是最重要的,新公司刚开张,第一个月按说应该工资加红包的,红包已经不可能了,要是连工资都发不出去,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关张了。   司骁骐还说,当时乔鑫从火锅店里拿了两万块钱出来打算给司骁骐、程子华几个分了,说是火锅店本来也有他们的股份。司骁骐打了借条,可菲菲转手就扔进了火锅炉里。   萧晨还记得司骁骐抱着自己,满含歉意地说“宝贝儿,真是对不起,你的养鸡场场长还得再当两个月。”他炽热的气息喷在自己颈边。   一阵寒风吹过,萧晨忽然觉得厨房里真是冷,他掐灭了烟,不愿意在厨房里多呆一秒,转身去了客厅。   萧晨按下电视的开关却怎么也找不到遥控器,一般只有司骁骐在家时会看会儿电视,最近电视机也很久没开了,萧晨都不知道遥控器在哪儿。他烦躁地又把电视关上,困兽一样在客厅里团团转了一圈儿,带着一身戾气进了卧室。   他打开电脑,随手点开一个手术录像,可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也静不下来。章天启的话很清楚,他绝对不可能帮自己说一句话的,事实上他不落井下石就算仁至义尽了。所以,萧晨只能跟他赌一局,赌谁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强。   在时针滴答地走动中,萧晨恍惚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然后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卧室门被推开,司骁骐的声音响起来:“卧槽,猫咪宝贝儿,你能看点儿有助于睡眠的东西吗?”   萧晨啪的合上笔记本,眼里燃着怒火抬起头来。司骁骐笑逐颜开地凑过来,吧唧一口啃在自己的嘴上,然后带着几分讨好的神色说:“宝贝儿我错了,不该回来那么晚……不过我明天上午不用去公司,我陪你睡半天,然后给你做午饭,下去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萧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肚子的情绪愣是找不到一个发泄口,全被司骁骐的笑脸堵住了。   “你明天又要去看手术?”司骁骐从柜子里拽出睡衣换上。   “你吃饭了吗?”萧晨搓搓脸,努力把满心的烦躁丢到一边。   “吃了。”司骁骐一屁股坐在床边,亲了萧晨一口,“你吃什么了?”   萧晨没有回答司骁骐的问题,他从他的口腔里闻到了酒精的气味。   “你喝酒了?”萧晨心里发堵,有种莫名其妙地委屈泛上来。   “嗯,把那帮孩子送回去以后,那几个学生会的非要请吃饭,我看这点儿也挺晚了,索性就吃了……你晚饭吃什么了?”   “拉面。”萧晨随口说,又追问一句,“你喝酒还开车?”   “没有,我先把车停回去再去吃饭的。”   萧晨闷声不响地低下头去,又把笔记本的屏幕掀起来,司骁骐立刻从床上蹦起来:“你自己看,我洗澡去。”   司骁骐飞一般地跑开,一会儿折回来时头发湿漉漉的,他一下子扑倒在柔软的大床里,抱着枕头翻个身,贴上萧晨叹口气说:“还是家里舒服啊,真消停。”   萧晨低头看着司骁骐疲累的脸,心里蓦然一软,手指按上他的眉头。   “宝贝儿,你都不知道那群学生有多吵,师大就是女生多,这一路叽叽喳喳的,吵得我头都疼了。”   萧晨说:“我听到了,还管你叫‘哥’呢。”   “你吃醋啦?”司骁骐贱兮兮地问,同时闭上眼睛舒服地喘了口气。   萧晨很想像以前那样不屑地冷笑一声,可他今天的心情实在是糟,坠了铅块一样连带的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他努力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说:“怎么可能?”   司骁骐也笑了,眼睛都没睁开地说:“大三的小孩儿,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学法语的翻译,太他妈能折腾。”   萧晨愣了一下,问:“师大大三学法语的?”   “嗯。”   萧晨慢慢瞪大眼睛,师大法语系大三的男生肯定很多,但是同是同性恋的一定不会有多少,符合司骁骐描述的就更少了。   妈的,这世界到底有多小!   ☆、第六十三章   司骁骐没有注意到萧晨的沉默,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趟出行的状况,不外乎赚的不多,学生太吵等等。说着说着,他忽然睁开眼睛说:“不过那孩子还真是挺不错,挺懂事儿的。”   萧晨心里一沉,低头看着司骁骐:“你很喜欢他?”   “还行。”司骁骐大大方方地点头,“跟我挺像的,估计我要有个儿子就是他那样的?”   “你想有个儿子?”   “我其实比较喜欢女儿,小姑娘扎条小辫子,穿条花裙子,奶声奶气地叫‘爸爸’……”   萧晨心里发堵,虽然他很清楚司骁骐这话绝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但就是觉得糟心,就是按捺不住蹭蹭往上冒的怒火,好像迁怒一样,他说:“你现在找个老婆也能生一个。”   “萧晨?”司骁骐慢慢坐起身,一只大手按在萧晨的头顶上,扳着他的脑袋,认真地问,“你……又怎么了?”   萧晨被那个“又”字刺了一下,他觉得司骁骐的口吻里充满了厌烦和指责,他心口突突直跳,几乎要从床上蹦起来。   “我怎么了?”他反问,口气冲得好像吃了枪药。   “你情绪不好?单位里有什么事儿吗?还是太累了。”   “没有……我就……随口一说,”萧晨一晃脑袋,挣开司骁骐的手,他掀开被子走下床,嘟囔一句,“我去卫生间。”   萧晨把卫生间的门反锁上,放下马桶盖后坐下来。他攥着拳头慢慢地做着深呼吸,一点一点放松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也知道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宣泄会影响他和司骁骐的感情,但他就是忍不住,除了司骁骐,他不知道还有谁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他需要司骁骐。司骁骐不用说什么,只需要在坐在那里听他说,然后用力地抱他,让他的大脑全被欲|火烧成白地,让一切烦心事儿全都灰飞烟灭。   萧晨站起来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那张阴郁的脸,他想起司骁骐说:“那孩子成天乐呵呵的,看着就挺喜庆。”   漂亮的阳光小鲜肉,谁不喜欢呢?   萧晨想起夏子涵的那张脸,和他淡定地对自己说:“我今天可以不回宿舍”,他还清晰地记得夏子涵说:“我可以慢慢帮你调整状态”,“这事儿你情我愿我又不会讹你”……这个男孩子非常主动,他聪明,懂得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为自己争取。这其实没什么不好,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只是有的人手段更卑劣些,有的人则正大光明。   比如夏子涵,他追求自己,他主动献身,但是一旦自己说不,他也不会纠缠,更不会去用什么手段,他会离开……或者,选择另一个对象,直到有人抵御不了他的魅力,愿意去拥抱他。萧晨乐于见到夏子涵找到自己爱的那个人,只要那人不是司骁骐。   萧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充满了警惕和嫉妒的脸实在是令人厌恶。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在遇到司骁骐之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洒脱而决绝,他不会容忍伴侣有任何背叛,他也不会把情绪都藏在心里,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一切都摊开来,直面交锋。但是面对司骁骐,他改变了自己,因为他不忍也不敢。   他不忍让已经疲累烦躁的司骁骐再为自己操心,也不敢轻易去试探和追问,他怕得到一个自己也不能接受的答案。   萧晨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冲了冲脑袋,透心的寒意让他瞬间清醒。他匆匆别开眼,不愿再去看镜子一眼,他想去找司骁骐谈谈,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也跟他谈谈夏子涵的事儿。他们两人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疑虑,应该是无条件彼此信任的。   等谈完后……明天上午两个人都没事儿,今夜可以安心地做一场。萧晨甚至希望司骁骐可以让他有疼痛的感觉,让他在极度的肉体刺激中彻底忘掉一切,回归到最原始、最单纯的关系。   床头柜里的套子应该早就用完了,萧晨从镜箱里拿了一盒新的,毫不犹豫地拽开了浴室门。但是在浴室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卧室里司骁骐如雷的鼾声。   萧晨手里的小方盒子孤零零地落在了地板上。   ***   早晨九点多,司骁骐醒来时发现萧晨已经起床了,他揉着眼睛喊:“宝贝儿,你在哪儿呢?”   “客厅。”萧晨淡淡的声音传来。   司骁骐踢踢踏踏地走进客厅,餐桌上有一份豆腐脑和一笼包子。   “你吃完了?”司骁骐洗漱完坐在桌前狼吞虎咽。   “吃完了。”萧晨放下手机,拉开椅子坐在司骁骐跟前,“最近很忙?”   “嗯,”司骁骐塞了满嘴的食物,含糊地点点头,“夏子涵那小子活动能力挺强,东一个活儿西一个活儿,弄得我还挺忙……哦,对了,夏子涵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小翻译。”   萧晨点点头:“营业额好吗?”   “好个屁。”司骁骐差点儿把满嘴的包子馅喷出来,“我现在能收支平衡就谢天谢地了。”   “嗯,很好”萧晨说,“这样的话我比较没压力。”   “宝贝儿,别有压力啊,我有再多的钱不也都是你的?”司骁骐嬉皮笑脸地说,“人都是你的了。”   “不,”萧晨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不是大款,那即便我失业了也不算‘傍大款’。”   “呃?”司骁骐摸不着头脑地问,“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失业?”   “没什么,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萧晨淡定地说,“我打算去敲诈一个人,敲好了相安无事,敲不好两败俱伤。”   “敲诈?”司骁骐丢下筷子,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你不是要去找那个章……章什么的吧?”   “你说对了。”   “哗,”司骁骐惊叹一声打量一番萧晨,“真看不出我老婆居然还有这一手,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一纯良的小白兔。”   萧晨当然听得出司骁骐话里的嘲讽,他耐着性子说:“照郭宏的话来看,他肯定是因为刘院的女儿才甩了小宋的,他俩也差不多谈了一年了,都可以谈婚论嫁了,章天启肯定是铁了心要抱上刘院这条大腿的,所以什么条件他都会同意的。”   司骁骐扬着两道浓眉有点儿迟疑:“萧晨?”   “怎么?”萧晨淡定地看着司骁骐,眼神都不带晃一下的。   “这样……太绝了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是你说要折腾就折腾个彻底的啊,”   “你这样……没给自己留退路。”   “你不是说养我吗,我打算拿你当‘退路’,行么?”萧晨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嘲讽的口吻。   “行——”司骁骐慢慢地说,但是心里却猛地一惊。这是他第一次见识萧晨的“狠”,萧晨很少发脾气,偶尔闹闹小别扭也总是一两天自己就顺过来了。所以在司骁骐心目中萧晨一直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最多就是傲娇一些罢了。猫嘛,这是天性。   可是现在,他发现萧晨竟然打算跟章天启谈条件,押上他所有的筹码,丝毫没有给自己留退路。这是一种近乎幼稚的决绝,这完全不像是冷静理智的萧晨能做出来的事。司骁骐想了想,试探着问:“萧晨,你想过后果没有?”   “想过。”萧晨点点头,“最坏的结果就是我像丧家之犬一样滚出医院大门,而章天启因为有刘院的庇护,能躲过这一场。”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章天启捏着我的把柄,他对我有成见,这一场或早或晚我根本躲不过去。”   “什么把柄?”司骁骐两道眉都拧在了一起,“你知道你是同性恋?”   萧晨点点头。   “这叫什么把柄?”司骁骐用筷子敲敲碗沿,叮叮当当的声音传递着他的不满,“这种事情没凭没据的总不能信口开河吧,他说是就是啊,你死不认账不就完了?再说,实在不行……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对付过去。”   “比如?”萧晨冷笑一下,“找个姑娘形婚一下?”   司骁骐目光躲闪了一下没说话,但是他的心忽然被狠狠地拧疼了,他一想到猫咪会牵着一个女孩的手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强颜欢笑就心疼得喘不过气来。他根本不能接受这一点,他也知道萧晨最恨的就是这个。虽然萧晨没有明说,但是司骁骐也大致知道为什么他会和前男友分手——虚伪、自私,这是萧晨最不能忍受的。   但是,司骁骐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他只想阻止萧晨,因为他实在太清楚萧晨有多喜欢医生这个工作了,他不希望萧晨因为这个丢了工作。换一家医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安海市就那么大,整个医疗卫生系统之间的消息流动起来非常之快,跳槽根本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司骁骐,”萧晨沉声问,“你认真的吗?”   “不,”司骁骐摇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丢了工作,你喜欢当医生。”   “可我讨厌被人威胁。”   “宝贝儿,”司骁骐隔着桌子握着萧晨的手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太绝了。”   萧晨蓦然觉得这话好耳熟,赵凯曾经也这么说过,他瞪着司骁骐,几乎屏住呼吸地看着他。   司骁骐想了想说:“算了,至少火锅店还有我的股份,了不起咱俩都去吃乔鑫。”   萧晨反手握住司骁骐的手,心一下子就定了。   “总之,我养得起你。”司骁骐安抚地攥攥萧晨的手,“既然决定了……就随你吧。”   萧晨的眼里有些发热。   ***   这天下午,司骁骐到底还是没能送萧晨去医院,两点多钟的时候他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萧晨听到司骁骐说:“子涵,什么事儿那么急?”   “交大?多少学生?去几天?”   “什么时候谈?现在?”司骁骐为难地看了一眼萧晨,萧晨直接把他的外套丢给他。   司骁骐走的时候给了萧晨一个火热的吻,吻得萧晨心烦意乱直接一脚把人踢出了门。司骁骐走后,房间里迅速寂静下来,萧晨觉得越来越冷,索性也就去了医院。反正是值夜班,早点儿去还能在医院门口吃点儿饭。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萧晨忍不住给司骁骐打了个电话,那边人声嘈杂,司骁骐说正在吃饭。   “跟谁吃呢?”   “程子呗,”司骁骐说,“还有那个小翻译。”   萧晨哦了一声说:“有病人,我先挂了。”   他放下电话站起身,沿着走廊慢慢巡了一圈儿,再坐回办公桌前的时候竟然轻轻地笑了一声——最糟能怎样?丧家之犬一样滚出医院大门?错了,那不是最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第二天下了夜班,萧晨写了个澡后接沈鹏的值班室睡了两个小时,睡梦中一直在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乱糟糟的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十一点半时,他穿件白大褂,认认真真地洗了把脸,揣着饭卡去了食堂。   食堂里人声嘈杂,伴着诡异的气味。萧晨一般不来食堂吃饭,即便来了,也一定要躲开用餐高峰期,为此他丝毫不介意吃冷掉了饭菜,只求避开那人来人往和难闻的气味。但是今天,他十一点半准时挤进了人满为患的食堂。   今天章天启在病房,没有意外的话十一点半左右他会出现在食堂。   果然,十分钟后萧晨看到章天启端着盘子做到了靠窗的位置上,那是张可以坐十个人大圆桌,这会儿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了,萧晨果断地端着自己的盘子挤了过去。笑呵呵地说:“来,给我挪个地儿。”   “呦,萧晨啊,少见。”几个人纷纷挪动椅子,给萧晨腾了一个空间出来,一边挪一边说,“你大驾光临还真是难得,怎么也得给你挪个vip席位出来。”   萧晨在章天启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坦然坐下,似乎丝毫没注意到对方充满敌视和厌恶的目光。一桌子人基本都认识也就随意地边吃边聊,说着说着,话题就在萧晨的引导下直奔x科的x医生在和x护士谈恋爱。   这种恋爱关系在医院里简直就是常态,成不成都是常态,所以大家对这种八卦通常都没什么兴趣。只是章天启的脸色越来越难,他匆匆扒拉两口饭想要尽快离开这里,萧晨忽然说:“哎,天启,你吃的够少的啊,最近可见瘦,减肥呢吧?”   “没有。”章天启简单地蹦了两个字,扒拉饭的速度更快了。   “我还说你最近可越来越注意形象了,都开始减肥了。”萧晨调侃着说。   马上就有人应和:“还真是啊,章大夫最近瘦了,哎,你是不是打算结婚办事儿啊?”   一桌人的兴致迅速被这句话挑起来,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和议论,章天启被问到烦了,支支吾吾地说“没有”。   萧晨忽然叹口气说:“唉,真没想到,本来我还以为你和小宋能成呢?”   章天启蓦然僵住了,拿筷子的手攥得死紧,指关节都发白了。萧晨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只手,觉得掌骨几乎都要刺破皮肤钻出来了。萧晨慢慢地抬起眼皮,带着几分嘲笑的神色看着章天启,他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威胁、警告和……恐惧。   很好,萧晨无声地笑了,原来你也会害怕。   桌上的其他人对八卦显然充满了兴趣,在大家纷纷表示“反正都已经过去了,不如就来说说吧”的建议下,萧晨故作叹息地说:“我们科小宋啊,你们还记得吗,号称胸外一枝花。”   几个人纷纷表示,那个小宋啊,记得记得,卧槽,原来是被章天启你这个臭小子给“糟蹋”了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章天启觉得“糟蹋”这两个字简直无比刺耳。   “怎么说话呢,”萧晨笑着打圆场,“什么就‘糟蹋’啊,人家两情相悦你们羡慕嫉妒恨啊?”   大家纷纷表示“无比羡慕嫉妒恨”。   萧晨话锋一转说:“不过那个小宋也是,天启前脚刚去骨科,她后脚就辞职了……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   “为什么辞职啊?”有人好奇地问。   “这我哪儿知道,这得问天启吧,”萧晨拍拍章天启的胳膊,问,“为什么啊?”   “我哪儿知道。”章天启的脸阴沉得都能下雨。   “你俩后来怎么就分了?”   “不合适。”   “哦,”萧晨说,“我还以为是你小子给人踹了呢,据说那姑娘走之前病了一段时间,一直在请病假。”   “是么?”章天启已经扒拉完了盘子里的饭,可他这会儿倒不想走了,他死盯着萧晨,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中几乎能焠出火星来。   “我也是听说,”萧晨笑得越发自在,“对了,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什么结婚?”   “不结婚?”萧晨挑挑嘴角,“别啊,跟人姑娘谈了那么久,最后不结婚,你也不怕姑娘她爹收拾你!”   一桌子人终于抓住了话题的核心,纷纷嚷道:“什么时候结婚提前说啊,我们要攒红包。”   章天启在一片起哄声中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向萧晨投去凌厉的目光,萧晨淡淡笑着,心情愉悦地吃完了饭。他第一次觉得高峰期的食堂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   ☆、第六十四章   萧晨吃完饭后直接换了衣服回家,他知道章天启会找到自己,果然,五点半的时候他接到了章天启的电话。   “咱们谈谈。”章天启简洁地说。   “行。”萧晨二话不说就敲定了时间和地点。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萧晨点了一杯柠檬水,他最近又开始失眠,即便躺在司骁骐身边也睡不着,他不敢喝咖啡甚至连茶都戒了。不过司骁骐丝毫没有察觉,每晚都睡得很熟。   “你什么意思?”章天启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说呢?”   “有些事儿没有真凭实据的你最好别胡猜。”   “很多事儿都没有真凭实据,可也不妨碍有人胡猜。”   “哼,”章天启冷笑一声说,“胡猜么?那会儿咱们一起投简历找工作,那个男人没少接送你吧,你真以为我一次都没撞见过么?”   萧晨淡淡地说:“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儿……当然,这事儿我也不介意你知道。”   “那你介意什么?”章天启危险地眯起眼睛。   “人家郭宏孩子都有了,你说这种话也不怕遭报应。”萧晨抬眼狠狠地盯着章天启。   “别装了,不然他凭什么那么护着你?”   “大约……凭我不收红包吧?”萧晨说,“我也没搞大科里小护士的肚子。”   “你……”章天启砰地捶了一下桌子,“你别血口喷人。”   “是啊,不要血口喷人,”萧晨做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彼此彼此。”   章天启又一次死死地攥紧拳头,他粗粗地喘了两口气,啐了一声说:“萧晨,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回胸外而已,”萧晨端起杯子喝口水,决定速战速决。   “你回不回得去关我什么事儿,这事儿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要说了算的话我萧晨早就失业了,”萧晨针锋相对地说,“我觉得这事儿刘院说了应该算吧?”   “你……什么……意思?”章天启的脸色忽然煞白一片,甚至带出青色来,眼底泛起红色。他弓着身子好像随时准备出击的猛兽,脖子上青筋暴起。   “其实这事儿挺巧的,”萧晨所问非所答地说,“虽然只是实习时见过几次,不过我还是对刘思诺印象挺深的,那会儿她老来医院找她爸爸。”   章天启目眦尽裂地瞪着萧晨,萧晨从容地把柠檬水喝完,丢下一百元钱说:“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事儿。”   ***   走出咖啡馆,寒风一吹萧晨觉得从里到外的轻松了,脑袋里一片清爽,开弓没有回头箭,迈出去的步子就收不回来——当然,萧晨也没想收回来。   低头看看表,七点了,他离开家门时司骁骐还没有回来。萧晨给司骁骐拨了一个电话,司骁骐很快就接了。   “什么事儿?”司骁骐问。   萧晨刚想开口,就听到那边吵吵嚷嚷地说:“数学系要不了那么多车!”   然后一个男声说:“可是中文系人多啊。”   司骁骐说:“子涵、程子,你俩小点儿声。”   萧晨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立刻乱成一团,他迟疑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司骁骐急急地说,“你在家吗?”   “不在,我正准备回家。”萧晨想了想,索性说,“我刚跟章天启谈完。”   “你说了?”司骁骐惊呼一声,然后沉默了两秒后叹口气,“说就说了吧。”   “你反对?”萧晨顶着寒风问道,觉得猛烈挂着的西北风灌进嘴里,五脏六腑都冻冰了。   “没有……”司骁骐说,“算了,不说这个了,一会儿我就回家了,回家再说吧。”   萧晨挂断电话,抬头看看天幕,漆黑一片,连颗星星都没有。   ***   司骁骐回到家里时依然只有卧室亮着灯,他悄悄推开门,萧晨正抱着笔记本看片。   “都几点了还不睡?”司骁骐问。   “十一点半。”萧晨平静地说。   “啊……我跟张昊谈了会儿事儿,”司骁骐忽然来了兴致,“对了宝贝儿,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我让给商家的那点儿利要十倍讨回来?嘿嘿,今天张昊拿回来一张新合同,你猜怎么着,货量加了五倍,而且商家还帮我们搭了条线,我们又接了一单。”   “真好,”萧晨说。   “算了,先别说我了,”司骁骐打断萧晨的话,急匆匆地问,“你跟姓章的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摊牌呗,这事儿其实我俩都没真凭实据,说起来都可以死不认账,拼的不过是看谁心虚。   “你不心虚?”   “我为什么要心虚?”萧晨盯着司骁骐说,“哪条法律或者院规院纪上说同性恋不能当医生了?”   司骁骐咧嘴一笑说:“我老婆最牛逼了,我就喜欢这样的。”   萧晨不说话,司骁骐挠挠后脑勺坐在床上说:“宝贝儿,咱们谈谈?”   “谈什么?”   “你先听我说,不要打断我,好吗?”司骁骐抓着萧晨的手说,“你嘴太快,我跟不上,你一插嘴我就乱了。”   萧晨想板着脸,可是嘴角还是松了:“你的嘴可不慢。”   “我说不过你——正事儿说不过你,”司骁骐说,“所以你别打断我。”   “你说。”   “我其实是挺反对你这么做的,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你那么喜欢医生这个工作,本来好好的,就因为上面有人争权夺利,结果倒把自己折进去了,不值得。再说,姓章根本对你构不成威胁,没凭没据的谁信呢。你完全可以在急诊呆着,如果实在想回胸外,等这过阵子,那个张副院长真的当上院长了,他自己会想办法把你调过去的,你着什么急呢?”   萧晨张张嘴,正想解释正副院长权力制衡的问题,可司骁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别说话。   司骁骐接着说:“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萧晨你不是这样的人。”   萧晨作出一个疑惑地表情。   司骁骐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你不是那种处心积虑的人,你最不耐烦跟人家勾心斗角,你喜欢简单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是你看你,每天都逼着自己去算计,去琢磨这里乱七八糟的关系……我……有点儿心疼。所以我觉得与其这样,不如你就呆在急诊好了,忙归忙,可是省心,我觉得你在急诊倒是更高兴点儿……我其实就希望你能高兴,甭管在哪儿,高兴就行。”   萧晨的眼神都松了下来,甚至有温柔的神色。   司骁骐接着说:“我最近……也确实没关心你,我就是着急,我想赶紧把安捷办起来,‘手有余粮,心里不慌’,将来即便要走个路子、拉个关系什么,都需要钱。我觉得吧,钱的事儿交给我就行,你不用为这个操心。”   萧晨静静地看了司骁骐一会儿,问道:“说完了?”   司骁骐点点头。   萧晨微微侧着头想了想,忽然笑了。他把笔记本挪到床头柜上去,凑过去吻司骁骐。司骁骐正说得情真意切拳拳之心日月可表,冷不防一双温暖干燥的唇覆了过来,生生被吓了一跳。   “干嘛?”   “做么?”萧晨这么问着,可是双手一刻不停地去解司骁骐衬衣的扣子。   “老婆?”司骁骐还有反应过来,木呆呆地眼瞅着萧晨把自己衬衣的扣子全解开了。   “成天‘老婆’长‘老婆’短的,”萧晨啃上司骁骐的锁骨,嘟囔着,“敢情你就是嘴上功夫了得啊?”   司骁骐猛地搂住萧晨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谁说的?”司骁骐嘿嘿地笑着,“我枪棒功夫最好。”   “是吗?”萧晨斜着眼,轻佻地扫了扫司骁骐一眼,舌尖舔过薄薄的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小鸡鸡”。   “作死呢!”司骁骐低吼一声奋力压住萧晨,还带着几丝凉意大手直接就滑进了萧晨的裤腰,触摸到他火热的肌肤后,两个人都舒服地长长叹息一声。   “猫咪?”司骁骐双手撑着,俯身低头看着萧晨,敞开的衬衣垂下来,好像一对垂下羽翼把萧晨拢在怀里。他急促地呼吸着,因为他的猫咪正在努力地解他的裤扣。   “我想要!”萧晨诚实地说,两腿互相蹬几下,把肥大宽松的睡裤踹下去,光裸修长的腿灵活地缠上司骁骐的腰,他的用膝盖在司骁骐的腰侧摩挲几下,问,“来么?”   司骁骐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吻住萧晨,用舌尖勾住萧晨的舌头,然后细细地抿着。粗糙的大手直接把萧晨的睡衣推上去,露出光洁的胸膛。   “鸡鸡?”萧晨喘息一声说。   “给你个爽的。”司骁骐坏笑着,把睡衣翻过去蒙住萧晨的脸,萧晨骤然颤抖起来,他浑身上下都暴露在灯光下、司骁骐的目光中,他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敏感得可怕,甚至流动的空气都能让他忍不住要高潮。   “司……”   司骁骐用自己的赤裸的身体压住萧晨,双手和唇滑过每一个萧晨意想不到却又无比亢奋的地方。   “咪咪,”司骁骐说,“你明天应该不用上班吧?”   萧晨在司骁骐进入一瞬间,又想起司骁骐说的“放心吧,有我呢。”   有你这句话,我就敢破釜沉舟铤而走险。   ***   萧晨并不确定章天启会不会帮自己说话,反正赌注已经压上去了,能做的也就是等待开盘,距离十一月中旬的行政扩大会还有一周,萧晨在耐着性子等。   司骁骐也在耐着性子等,他在等第一笔款项到账。他现在每天睁开眼睛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挣钱”。他不知道该怎么帮萧晨度过这个难关,但是作为一个商人,他知道自己必须挣钱,他要挣很多钱养这只猫咪。他甚至想得很远:   如果萧晨真的被迫离开医院,司骁骐想自己可以出钱给萧晨开一个私人诊所,就好像商彦那样。但萧晨应该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兴趣,因为萧晨是个拿手术刀的外科医生,恐怕没有哪家私人诊所有资格给病人动手术。   那就只能跳槽,萧晨很可能无法在安海市的医疗卫生系统立足,自己必须要带他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发展,还要带上他那个难搞的娘!这些都需要钱,一大笔钱。   所以司骁骐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回到家就会很兴奋地跟萧晨聊自己的成绩,当夏子涵的名字越来越多地出现时,萧晨也越来越沉默。   “宝贝儿,”司骁骐在被窝里搂着萧晨说,“你不会真吃夏子涵的醋吧?”   “怎么可能?”萧晨冷笑着说。其实他还真的不是吃醋,他就是担心,无法控制的担心。但是每次听到司骁骐兴高采烈地跟自己说夏子涵又帮他跟旅行社谈了一笔单子或者又帮他拉了某学校的一笔活时,他又不愿意打断他。   “我俩是互惠互利关系,”司骁骐在黑暗中吧唧一口啃在萧晨的脑门上,“他从我这儿抽成呢,放心,我跟他是纯洁的金钱关系,我跟你是纯洁的感情关系。”   萧晨很想说,那小子“不纯洁”起来那是相当不纯洁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周末,萧晨下了班接到司骁骐的电话,司骁骐说:“天冷了,咱们去‘私人食堂’吃饭吧。”   萧晨很久没跟司骁骐一起吃晚饭了,所以他颇有兴致地跑去了乔鑫的小饭馆。六点钟,正是人多的时候,乔鑫给萧晨预留了一个桌。   “司骁骐还没来?”萧晨看了看店里,问道,“他没跟你一块儿吗?”   “没有,”乔鑫忙着往桌子上端铜火锅,一边说,“我俩都不在一块儿,我一直在客运那边,他在跑旅行社,我俩根本碰不上。萧大夫你给他打个电话吧,按说应该快到了。”   “没事儿,我再等等,万一他开车呢?”萧晨说。   正说着,听到门外一声喇叭响,一个大嗓门嚷道:“啤酒!”   乔鑫扯着脖子喊:“来了来了,小王去帮着卸啤酒。”   一个小跑堂地扭头看了一眼,手里正在抄单子,忙忙叨叨地说:“等会儿等会儿。”   萧晨透过玻璃窗往外一看,一个拉啤酒的小货停在门口,他说:“得了,你忙着,我先帮你卸着。”   “别别别,”乔鑫一边把冒着火苗的铜锅往桌子上放,一边慌张地说,“萧大夫你可千万别,你再把手伤了……我操,大哥会把我活剐了的。”   萧晨摆摆手,笑着走了出去,他掀开饭馆的大厚棉布帘子,刚一站出去就僵在了那里,嘴角的笑意瞬间被冻住。   马路对面,夏子涵正拽着司骁骐的胳膊说话,他仰着脸,笑容明亮,而司骁骐低着头,很认真地听着。   萧晨没穿大衣,站在门口半晌动弹不得,直到感觉的刺骨的寒意。他打了个哆嗦,随手拖了一箱啤酒扭头进了店。乔鑫正好赶过来,接过啤酒说:“萧大夫,你快别折腾了,赶紧去坐着,这活儿可不是你干的。”   这次萧晨没有拒绝,顺从地坐在了桌子边,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火锅发呆。   乔鑫带着小王去搬啤酒,他往店门口一站,正要指挥小王卸货时一眼看到街对面站着的两个人。   他迟疑了五秒,再皱着眉头想了五秒,又犹豫了五秒,终于一拍大腿,喊一声:“我操,这他妈什么剧情?”   ☆、第六十五章   司骁骐终于把夏子涵打发走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这小子幸亏不是从商的,否则以后一定是个可怕的对手。他拽着自己的胳膊,可怜巴巴地说:“哥,你知道我去法国一年要花多少钱吗?我家就是普通工薪,我要自己挣生活费的。”   一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再想想这小屁孩儿比自己小11岁呢,司骁骐觉得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简直就是冷血无情黑心肠,最后点头同意再给他多两个点的抽成后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   司骁骐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夏子涵塞进去,觉得总算是轻松了,这小子从公司一路跟过来,要再不点头,他恐怕会一路跟进饭馆里去。事实上,就在刚才,他还非常诚恳地“威胁”自己说“要不去饭馆里边吃边聊,我也认识认识嫂子”。司骁骐的反射弧就算秒杀恐龙,也知道萧晨对夏子涵多少有点儿在意,他绝对不可能让夏子涵出现在自己跟萧晨难得的“双人晚餐”上。   司骁骐拍拍手,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自己高高兴兴地穿过不宽的小马路,然后看到乔鑫就穿了一件薄毛衣站在店门口,瞪着眼睛张着嘴冲自己行注目礼。   “干嘛呢?”司骁骐推他一把,“傻了?”   “我……我……我就操了!”乔鑫结结巴巴地说。   “你想操谁?”司骁骐笑着说,一边绕过乔鑫想赶紧进店里去。   “等等,”乔鑫一把拽住司骁骐,“哥,我先问你点儿事儿。”   “进去说,齁冷的。”   “不不不,”乔鑫急的脸都红了,“必须在这儿说,让萧大夫听见你就死了。”   “什么事儿?”司骁骐一听到“萧大夫”三个字,浑身的都紧张起来,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蹭蹭蹭竖了起来。他现在特别能体会为什么会有人怕老婆,真的怕,萧晨板板脸他都要自己检讨半天——虽然萧晨很少板脸。   “那个,”乔鑫冲出租车开走的方向努努嘴,“你刚送走的那个,你姘头?”   “姘你妈头!”司骁骐恶狠狠地说,“你再胡扯我就给你涮了!那个是……帮我拉生意的。”   “拉……生意?”乔鑫的嗓门立刻拔高了八度,“拉什么生意?大哥你还做……那个生意?”   司骁骐危险地眯眯眼睛,直接伸手就要去掐乔鑫的脖子。   “别别别,”乔鑫大喊着举起手,“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不是闹着玩的。”   “到底什么事儿?”司骁骐不耐烦了,他又冷又饿,关键是实在想萧晨,“那小孩就是一学生,他们学生会要用车,找我联系一下。”   “真的?”   “你有病吧?”司骁骐觉得自己真是忍不住要出手打人。   “那个人……我认识。”乔鑫说。   “你认识?”司骁骐疑惑地反问。   “重点是,萧大夫也认识。”乔鑫又丢下一记重磅炸弹。   “啊?”司骁骐傻了,“你说萧晨认识夏子涵?”   “我操,何止认识啊,俩人都去酒店开房了好么,这就是五月份那会儿我跟菲菲看见的那个小帅哥!”   司骁骐一下子屏住呼吸,僵了半分钟后问:“你确定?”   “我这辈子就盯过这么一回稍儿,你说我确定不确定?”   “我……他……萧晨……”司骁骐觉得心里一片兵荒马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立起一只手掌放在乔鑫跟前说:“等等,等等,让我捋捋,我有点儿乱。”   “这还有什么可捋的啊,”乔鑫急得直跺脚,“大哥你到底搞没搞清楚状况?”   “我……当然搞清楚了,”司骁骐抓抓脑袋,“夏子涵……嗯,喜欢萧晨……卧槽,敢情这俩才是有一段儿的。”   乔鑫用一种看鬼的目光看着司骁骐,然后点点头说:“萧大夫真是瞎了眼。”   “什么?”司骁骐现在的脑袋对什么都反应慢一拍。   “我说,萧大夫真是瞎眼了。”乔鑫大声地又说了一遍。前一段时间菲菲有先兆流产,他没少去找萧晨的麻烦,接触得多了,才发现萧晨真是仗义又热情,不怕麻烦地一趟趟帮他联系产科主任。即便是上次g7高速路车祸时,萧晨为司骁骐都快急疯了,可也还是没忘记交代自己带着菲菲先去找一个沈鹏的。再者,司骁骐这公司能开起来,能拉到怀来的生意,全是靠的萧晨,要说萧晨对司骁骐,那真是没得说。   所以,萧晨在乔鑫眼里,立刻从大嫂升级为“哥”,而司骁骐有往“嫂子”方向发展的趋势。   “小乔……你什么意思?”司骁骐拧着眉头问,“我跟夏子涵又没什么,我都跟他解释过了。而且……跟他有关系的是萧晨吧。”   “你就作吧!”乔鑫说,“你既然跟萧大夫解释过,那就应该知道萧大夫其实还是挺介意,你既然知道他介意,居然还敢把人带到饭馆门口来秀恩爱,你示威呢?”   “我……”司骁骐忽然觉得后背迸出一层冷汗,被寒风一吹,透心儿凉,“萧晨看到了?”   “我觉得他看到了,他刚刚出来帮我卸啤酒来着。”   “你……居然敢让他卸啤酒?你知道他的手有多金贵么?”司骁骐说这话完全是条件反射,根本就没有思考的过程,一秃噜嘴就出来了。   “卧槽,”乔鑫笑一声,“你丫居然还有功夫想这个?”   司骁骐喘口气,让冷空气灌进肺里,现在他热烈欢迎寒冷的感觉。   “再有,萧大夫就算以前真跟他有什么关系,那人家也是为了你甩了这个小帅哥的吧?况且你自己都说那天他俩……根本就没成。”乔鑫还记得当初自己跟老婆说的,司骁骐没准就是个那个“三儿”,硬生生地横插了一杠子。   司骁骐被乔鑫两句话戳在马路边上,从心底泛起的凉意迅速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可是抓了个空:“有烟么?”司骁骐冲乔鑫伸出手去。   “你丫疯了吧,”乔鑫恨不得扇司骁骐俩嘴巴,“这会儿抽什么烟啊,萧大夫在里面等着你呢。”   “操,我不得想想怎么请罪啊!”司骁骐飞起一脚踹向乔鑫的屁股,“拿烟去。”   乔鑫踉跄一下滚进了店里,司骁骐站在街边愣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   “喂?”夏子涵的声音传过来,很是欢快,“司大哥,有事儿?”   “有,”司骁骐斩钉截铁地说,“咱们这单生意是下周末的吧?”   “对啊,”夏子涵说,“还有周三还有一单。”   “行,”司骁骐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下周末那单是最后一单了,以后不做了。”   “啊?”夏子涵刚刚还笑嘻嘻的声音迅速变了调门,一路拐上了高速路,“你什么意思?”   “业务终止的意思。”司骁骐说,“我不想做学校的生意了。”   “为什么?”夏子涵哇啦啦地叫着,“我就多要了两个点你就釜底抽薪啊。”   司骁骐懒得跟他说那么多,他说,“周日那单的收益我全给你,我不挣,就算是赔偿金吧,以后不做了。”   司骁骐说完,没有给夏子涵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就挂断了电话,顺手还把手机关了。   ***   乔鑫拿着一包烟正要掀帘子出去,萧晨叫住了他。   “你哥打算在门口站多久?”萧晨淡淡地说着,冲着玻璃窗外的司骁骐努努嘴。   “不知道,”乔鑫老实地说,“他说要想好了怎么请罪再进来。”   “请什么罪?”萧晨奇怪地问。   “请……那个……”乔鑫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萧晨并不知道自己是个盯梢的,所以也不知道司骁骐已经知道了他和夏子涵的关系,于是乔鑫当机立断决定要维护好自己的形象,他坚决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乔鑫掀帘子出来,一边走一边想:大哥知道萧大夫已经知道了,萧大夫还不知道大哥已经知道他知道了,而且,萧大夫还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   一圈儿三角关系算下来,他发现其实自己才是最危险的,自己是所有事件的起源,如果没有自己的“盯梢”,那么这一切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卧槽,敢情人家全是埋雷的,就自己是趟雷的。乔鑫决定,一会儿拉着菲菲赶紧走,走得远远的,生意可以不做,小命还是要保的。人家两口子闹纠纷不好意思对砍,没准儿都会拿自己削着玩儿。   司骁骐烦躁地掏出一根烟塞进嘴里,顶着风打了四、五次打火机都没点着:“我操!”他恨恨地骂了一句,一抬头,发现乔鑫已经不见踪影了。   司骁骐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可他不知道的应该如何做。他是个厚脸皮没错,但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混若无事地晃悠进去跟萧晨说:“呦,宝贝儿对不起,我赚钱赚疯了考虑不周。”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白痴就是混蛋,司骁骐自认还没混到那种程度。   那要怎么说,怎么说萧晨才会原谅自己?司骁骐无意识地搓着手指,在寒风中,指关节越来越僵硬,每动一下就有一种刺痛感,可他欢迎这种刺痛感,他觉得这种痛感让他清醒。   ……会萧晨会不会为了这么一个“误会”跟他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司骁骐就觉得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口迅速蔓延,他立刻把这种假设掐灭。萧晨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么做,他只会很失望,很痛苦,然后把这种失望和痛苦藏起来——他为什么要藏,为什么要忍?   那猫咪……自己在他跟前不停地说“那孩子不错”,自己调侃地说“猫儿,你吃醋啊”,自己还无比混蛋二百五地说“可惜人小孩儿不萌我这款”……   而那猫就这么听着,什么都不说,只是因为自己非要挣那点儿不知道够干嘛用的“钱”!   什么“猫奴”,就是“钱奴”!   司骁骐觉得乔鑫说的真对,萧晨真是瞎了眼才会瞧上自己。   司骁骐把已经揉碎了的烟丢在地上,毅然决然地转身往饭馆门口走,刚走了两步,就愣在了当地。   萧晨站在饭馆的大玻璃窗后面看着他,他穿一件加厚的休闲棉衬衣,浅蓝色的修身牛仔裤,神色淡然,嘴角边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司骁骐张张嘴,没动。   萧晨冲他招招手,司骁骐紧紧咬着牙,紧走两步撩开厚重的棉门帘走了进去。饭馆里很热,十几个大铜锅呼呼地燃烧着,那热气让司骁骐已经被冻僵了的四肢迅速开始刺痛。   “站门口发什么呆呢?”萧晨说,“水都开了,赶紧吃饭去,我饿了。”   司骁骐定定地看了萧晨两秒,忽然问他:“你为什么没看上乔鑫呢?”   “大概……是因为他有菲菲了吧。”萧晨居然颇为认真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萧晨……”   “你打算站在店门口当吉祥物么?”萧晨拉着他往店里走,“进去再说,我饿了。”   司骁骐被拽到最里面的一个桌子边,这个角落就在吧台边上,正好在一个凹形处,距离周围有点儿远,相对还算安静,桌子上的铜锅里水已经沸腾了。   司骁骐脱了大衣坐下来,看着萧晨淡定地把一筷子肥牛放进锅里涮。   “萧晨,”司骁骐定定神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说,我不插嘴。”   “操!”司骁骐吐了句脏口,犹豫了一下决定从结果说起,“我不跟夏子涵做生意了。”   萧晨皱皱眉,放下筷子:“司骁骐,我并不是……”   “你说不插嘴的,”司骁骐呲呲牙,提出抗议。   “ok,你说。”萧晨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一定把嘴闭好。   “我……”司骁骐忽然顿住了,他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于是索性不解释直接下保证,“我以后会注意,我会时刻告诫自己是有老婆的人,我不会再让你有误会,我不会……”   “我有什么可误……”萧晨的话刚说了一半,身后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司骁骐,你丫卸磨杀……啊不是,过河拆桥啊!”   萧晨的眼睛慢慢瞪大了,脖子有点儿僵。   司骁骐抬眼皮一扫,一个身影大踏步走过来,而背对着大门的萧晨眉头皱了起来。   司骁骐很想跳进跟前滚着沸水的铜锅里去,不过不用自己跳,一会儿没准儿萧晨就会把自己片成片儿扔进去涮了。   “姓司的,你丫也忒缺德了。”夏子涵大马金刀地往桌边一站,垂着眼睛看着司骁骐,眼神里都带刀子,还是燃着火苗的刀子,“你说不干就不干啊,你当我夏子涵什么人?”   一直猫在吧台里看戏的乔鑫噌地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全店人的目光都向这个角落投射了过来,每一桌都响起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乔鑫甚至觉得有人正在偷摸掏手机拍照,估计一会儿微博和各个朋友圈就会被刷遍——还能不能吃饭的,乔鑫哀叹一声,我这儿是饭馆不是先锋实验剧场,你们别跟这儿撒狗血排演啊。   司骁骐看一眼萧晨,再看一眼夏子涵,釜底抽薪地指着萧晨说:“这是我爱人,他叫萧晨,你也认识吧。”   夏子涵猛然扭头看过去,他一直站着盯着司骁骐,所以明知道司骁骐对面坐着一个男人可也并没有太在意,眼角的余光也只是扫过那男人的头顶。这会儿,“萧晨”两个字炸雷一样落在耳朵里,他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而萧晨显然也是对“你也认识”几个字吃了一惊,但很快他就释然了,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夏子涵,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夏子涵,好久不见。”   “萧……萧晨?”夏子涵的脸迅速变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好,好久……那个,我……”   司骁骐眼睁睁地看着夏子涵红了脸,眼神都软了。他心里腾的升起一股怒意,他想掐着夏子涵的脖子把他扔出去,又想直接把人按进锅里去,他还想把萧晨抱进怀里宣告所有权,他还觉得委屈,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应该得到萧晨全部注意力的人;他甚至非常恐惧,因为在这一刻,夏子涵的优势莫名其妙地被无限放大:年轻、帅气、开朗阳光、还是个高材生,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喜欢萧晨,喜欢到……即便被人用最无情和难堪的方式拒绝,可也还是喜欢。   直到这个时候,司骁骐才惊觉,所谓“吃醋”就是这种感觉。   被吃醋的那一方或许会觉得这是一种“情趣”,会感到骄傲甚至沾沾自喜,似乎通过这种方式自己的魅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承认,而伴侣对自己的感情也再次得到强化。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吃醋的一方竟然会如此痛苦!那种怨恨和恐惧,那种担忧和不安,还有不得不维持的镇定和信心,所有的这些都是一种折磨。   被吃醋的会觉得对方在无理取闹,而只有吃醋的一方才会明白——自己有多爱他,多怕失去他。   这就是萧晨的痛苦,这就是这么多天以来萧晨郁郁寡欢的原因,不是工作不是经济,而是对这份感情的认真。   司骁骐明白,自己在商人的环境里呆得太久了,他从小听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也常听爸爸说“你妈妈跟了我是委屈,我得让她一辈子都衣食无忧想干嘛就干嘛”,以至于他竟然以为充足的经济基础是保证一个家庭良好运转的根基。   司骁骐终于明白乔鑫为什么说自己“作”,他自嘲地笑笑,真是不能再“作”了。   “萧晨,我……”夏子涵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   “嗯,”萧晨点点头,笑着说,“坐下来说吧,一屋子人都看着呢。”   夏子涵被这句话惊醒,扭头四下里张望一下,然后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去。他脑子依然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萧晨。   司骁骐屈指敲敲桌面发出钝响,终于把夏子涵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夏子涵恶狠狠地盯着司骁骐,那目光比刚进来时凶狠一百倍。   “夏子涵,”司骁骐决定长话短说,必须迅速把这小子打发掉,“学校的生意我不做了,就是这么回事儿,已经决定了你也就别说了。”   “我要早知道……”夏子涵呛声说了半句,瞥一眼萧晨,声音放低八度说,“我疯了才会给你拉生意赚钱。”   “那好,这样我们之间就没什么事儿了。”司骁骐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他现在觉得夏子涵每一个细胞都透着“讨厌”。   “你跟……萧大哥……是怎么回事儿?”夏子涵盯着萧晨的眼睛问,问的却是司骁骐。   “我爱他,我要跟他过一辈子,就是这么回事儿。”司骁骐一点儿不含糊地说,“所以任何有可能影响到我们关系的因素,我都不可能让它存在。”   “那……萧大哥你呢?”夏子涵问萧晨。   “夏、子、涵!”司骁骐忍不住开始磨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夏子涵,”萧晨说,“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不在状态,我们之间不可能,你还记得吗?”   夏子涵的脸迅速白下去,沮丧的情绪在大眼睛里蔓延:“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萧晨说,“就是这样。”   “他……有什么好?”夏子涵嘟囔一句。   萧晨看一眼司骁骐,忽然笑了一下:“他脸皮比较厚,认错的速度比犯错的速度快,改正的速度比认错的速度还快,我觉得挺好。”   司骁骐心里咯噔一下,萧晨这不像是在夸他。   “哼,”夏子涵冷哼一声低了头,几秒钟后再抬起头来时,眼睛里有点水汽,他对萧晨说:“萧大哥,我……先回学校了,那个……以后……算了,还‘以后’什么啊。”   夏子涵的声音里透着沮丧和失落。   萧晨轻轻地说:“再见。”   司骁骐长长出了口气。   夏子涵拉开椅子站起来,忽然指着司骁骐,很认真地对萧晨说:“萧大哥,他说你是‘变态的神经病’!”说完,转身就走了。   “卧槽!”司骁骐一拍桌子,太缺德了吧?   萧晨冲司骁骐扬扬眉,目光中有几分调侃。   “那个……那个……”司骁骐支支吾吾地说,“我的意思是……”   “先不说那个,”萧晨打断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夏子涵的?”   司骁骐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一指戳在吧台后面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乔鑫说:“他跟踪你,你跟夏子涵开房那天他一直在跟踪你。”   “哦。”萧晨转动眼珠,向乔鑫那边看过去。   乔鑫立刻明白了夏子涵的感受——你妈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第六十六章   萧晨清凌凌的目光望向乔鑫,乔鑫觉得整个火锅店的温度都下降了。他悲愤地看着司骁骐,深感错投了主人。   “乔鑫?”萧晨轻轻地问了一声,那声音落在乔鑫耳朵里,雷霆万钧。虽然萧晨平时看起来非常温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不笑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严厉。再看看司骁骐吓得那个怂样,乔鑫知道,在关键时刻还是得“自救”,指望他大哥那种人根本就是与虎谋皮。于是他无比机灵地指着司骁骐说:   “他让我干的。”   “我什么时候让你盯梢了。”司骁骐急急地表白,力证自己的清白,“那天我一直在开车,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话怎么会那么巧给萧大夫打电话?”乔鑫补刀补得一刀毙命。   “哦——那晚的电话。”萧晨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回来。   司骁骐百口莫辩,只得讪讪地笑着说:“盯梢的事儿……真不是我指使的,我就是……打了个电话。”   “他让我在大厅一直守着,”乔鑫干脆利落地把大哥供了出去,“他说让我看着你有没有出来。”   “我……”司骁骐张口结舌,用了零点一秒的时间挣扎是要脸还是要老婆,鉴于自己一向出了名的“死不要脸”,司骁骐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老婆还是重要些。于是他豁出去一样“咣当”一下把脑袋磕在桌子上,厚厚的木板发出一声钝响。   “宝贝儿——我错了,我给你磕一个,你原谅我吧。”司骁骐睁开一只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萧晨,卖萌自己不擅长,装小可怜还是可以试试的。   萧晨看了司骁骐几秒,然后点点头抄起筷子指指锅里,“吃饭,我饿了。”   说完,他真的又夹了一筷子肥牛放进去。司骁骐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萧晨淡定地一个人消灭了一整盘肉,正向着第二盘下筷子。他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暗潮汹涌间是让人粉身碎骨的漩涡,他根本吃不下饭,他亟不可待地想听萧晨说两句话,随便说什么都好,只要能让自己安心。   可萧晨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第二盘肉,然后向着蔬菜和蘑菇下手。司骁骐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握住萧晨的手,带着几分讨好的神色说:“宝贝儿……你说句话啊?”   “说什么?”   “随便。”司骁骐心口突突突地跳得厉害,他觉得萧晨一定是生气了。在这种场合,大庭广众之下他被动地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夏子涵的出现也一定让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没准儿他还会后悔,没准儿他现在会意识到夏子涵其实挺好的——操,这不会是散伙儿饭吧,夏子涵那小混蛋刚刚还跟猫咪说“喜欢”呢。   司骁骐更紧地攥住了萧晨的手,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打死都不能把房子的钥匙交出去”。   “那就吃饭。”萧晨任由司骁骐握着手,淡淡地说“我不想在这儿说。”   “好好,”司骁骐忙不迭地松了手,飞快把桌上的菜丢进锅里,恨不得两分钟之内吃完。   萧晨也不理他,任由他被烫得呲牙咧嘴表情扭曲,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倒冰镇饮料。   一顿火锅,吃了不到半小时两个人就撂了筷子,司骁骐抓着萧晨大踏步地就离开了火锅店。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关起门来躲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抱着他的猫咪认真地道歉,然后……司骁骐也不知道然后该干嘛,似乎光道歉就能一直到道到明天天亮。   离开火锅店的时候,司骁骐没有发现乔鑫的影子。   ***   两个人打了辆车回家,一路上司骁骐死死地攥着萧晨的手,总觉得稍不留神这人就能从车窗子飞出去。萧晨也不吭声,任由他攥着,一路脚不沾地地被拖进屋,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周围的顿时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双方的呼吸和心跳。   玄关的灯不很亮,昏昏地笼着这两个人,司骁骐喘着气看着萧晨,忽然就踏实了——这是萧晨的家,但是是自己用兜里的钥匙打开的大门,这个人就站在自己跟前,带着淡淡的笑意。   司骁骐一把把人抱进怀里,他一直想这么做,忍了一路了终于忍不住了。   “萧晨,”司骁骐几乎是叹息着叫出这个名字,顿了一下说,“操,吓死老子了。”   “噗嗤,”萧晨笑了,“你还有个怕的时候。”   “乔鑫跟我说夏子涵就是那个人时我吓得烟都点不着了。”   “不是因为风太大吗?”   “我打火机防风的……操,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司骁骐啐一口,微微推开萧晨,两个人互相望着,一起笑了起来。   “我觉得我特傻逼。”司骁骐说。   “嗯,”萧晨点点头,“难得咱俩在这个问题上能达成一致。”   “对不起……”   “行了行了,”萧晨打断他,“这两天我净听你道歉了。”   “我道过谦吗?”   “你没少道歉。”萧晨挣开司骁骐的手,弯腰脱鞋,再把大衣脱了挂起来,踢踢踏踏地走进客厅。司骁骐如影随形地跟着,和萧晨的距离绝不拉开两米以上。   “你跟着我干嘛啊,”萧晨在卧室里换衣服,一边换一边说,“该干嘛干嘛去。”   司骁骐闷声不响地跟着换了衣服,然后拉着人在床上坐下。   “宝贝儿对不起。”   “你怎么又……”   “你听我说,”司骁骐打断萧晨的话,“我虽然道过谦,可是其实重点始终在跑偏。”   “你什么时候有过重点了?”   “现在就有了,”司骁骐说,“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不高兴是因为我忽略你了,我太忙着挣钱,但其实这不是重点。”   萧晨瞅着司骁骐,眼神很软。   “我现在要跟你道歉,是因为我居然始终没明白你到底需要什么。”   “我需要什么?”萧晨问道,他悄悄地屏住呼吸等司骁骐一个答案。   司骁骐直直地望进萧晨的眼睛里,他在里面看到了期待,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萧晨告诉过自己但是转眼就被自己扔到一边儿的事儿。比如,萧晨的父亲有了外遇,他念高中时父母就离婚了,那时候萧晨的母亲正为了能升任主管没白天没黑夜的加班;比如,萧晨的母亲一直要求他“坚强”、“独立”,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机会去“依靠”谁;比如,赵凯从来不知道萧晨最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和感情;再比如,夏子涵从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然输在“年轻”这两个字上……   其实,萧晨要的很简单。这是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他亲眼看到过世上最不靠谱儿的“夫妻之情”。所以他只是想要一个人,能让他在回家后靠一靠,如果那个人再细心一点儿,能明白萧晨想要的其实就是一份让他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感情,那么,萧晨就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后半生跟这个人牢牢地拴在一起,不再分开。   司骁骐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些句子你推我搡地争着往嗓子眼外冒,可却又都挤作一团把嗓子眼堵得严严实实的,司骁骐努力地把这些句子咽下去,在肚子里消化一下后精炼成一句话,他无比认真严肃地说:   “你需要我。”   萧晨蓦然闭上眼睛,司骁骐可以看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几秒钟之后,萧晨睁开眼睛,那里面水光灿然。   “猫咪?”司骁骐在萧晨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笃定地说“你就需要我。”   萧晨猛然倾身向前,准确无比地吻上司骁骐,舌尖横冲直撞地往里闯,在第一时间找到司骁骐的舌,然后热烈纠缠,全然不顾被撞得生疼的牙齿。司骁骐松开萧晨的手,把对方抱进怀里,双臂不断地用力,简直想把这个人揉进怀里,塞进肋骨后面,让他躲在自己的心脏里,由自己小心妥帖地保护着。   萧晨不断地往前压,直到把司骁骐扑倒在床上,他拿出所有的气力投入在这个吻上,吻得毫无章法甚至粗鲁野蛮,但是这种粗鲁野蛮毫无章法的吻法得到了司骁骐极度热烈的回应。司骁骐把手掌伸进萧晨的睡衣里,大力搓揉着他的肌肤。萧晨的皮肤很好,司骁骐最喜欢的就是早晨刚睡醒时,摸着猫咪的皮醒盹儿,经常摸着摸着,醒盹儿的性质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比如现在,司骁骐完全控制不住身体里流窜的火苗——他疯了一样想要他。   “咪咪?”司骁骐哑着声音叫一声,手掌已经滑进了萧晨的裤腰里。   萧晨清晰地感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带着火的温度和热情。   “司骁骐,”萧晨喘口气说,“等等——”   “等什么?”司骁骐忍不住更紧地贴上萧晨,让萧晨感受到他的急迫。   “我,我今天站了一天的台。”   “你又去看那个老头子的手术?”司骁骐忿忿地说,“站了多久?”   “四个小时。”   “我操!”司骁骐咬着牙盯着萧晨,萧晨冲他笑得很欢快。   “你……故意的吧?”司骁骐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你要弄死我是吗?”   “当然不是,”萧晨认真地看着司骁骐说到,“另外,我还有点儿事想跟你说。”   司骁骐目光火热地盯了萧晨一会儿,最终还是屈服了,他趴在萧晨身上,把脸埋进萧晨的颈窝里,叹口气说:“让我——喘口气。”   萧晨双手扣在司骁骐宽厚的肩背上,看着天花板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带着几分得意。   “好了——”司骁骐坐起身,伸手拉起萧晨,“你想跟我说什么。”   “司骁骐,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会影响你的生意。”萧晨站起身,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说。   “你的意思是?”司骁骐不确定地问。   “我说你跟夏子涵,你们之间的生意没有必要因为我的关系中断。”   司骁骐坚决地摇头:“那小子对你居心不良,他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萧晨笑了:“你俩做生意又不是我跟他做。”   “谁知道他会不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要把一切罪恶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司骁骐恶狠狠地说,“他绝对不能再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你至于的吗?”   “至于!”司骁骐坚定地说,“万一这小子又用美人计,又勾搭你上宾馆开房怎么办?”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萧晨板着脸问。   司骁骐惊觉自己似乎又说错话了,他的本意是夏子涵这小子又帅又年轻,而且还足够主动,还会卖萌装可怜,实在是攻击力爆表。可是,被萧晨这么一说,自己的原意似乎全被扭曲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司骁骐急赤白脸地表白,“我的意思是——是——总之,那生意我不做了,本来也挣不到钱。”   “哦,”萧晨点点头,“挣不到钱所以不做了?”   “我——”司骁骐怀疑地看看萧晨,“猫咪,你是不是玩我呢?”   “没有,”萧晨摇摇头。   “我不信。”   “我挺认真地跟你说呢,真的,你在创业期,有生意就去做,别有那么多顾虑。”   “不做!”司骁骐毅然决然地摇头,“你别说了,说出大天来我也不做了,这事儿揭过去了,咱们都别提了好吗?”   “好。”萧晨笑着点点头。   司骁骐眼睛一亮,觉得自己可以接着做刚刚没做完的事儿了。可是萧晨却不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司骁骐,我……是不是有点儿无理取闹?”   司骁骐顿时觉得被一记巨拳击中,心脏骤然收缩起来,疼得他眼眶都红了。他伸手扣住萧晨的后脑,顶着他的脑门说:“宝贝儿……你说什么呢,你这么说……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都想切腹谢罪了,”司骁骐认真地说,“你别这么说,我心疼,真的,我特心疼。我知道错了,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萧晨眨眨眼,司骁骐在极近的距离下忽然觉得萧晨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亮。萧晨用一种几乎是悲伤的声音说:“这房间……最近一直是我一个人在。”   “萧晨……”   “一个人……我也没心思去打扫,你看,到处都是一层土。”   “啊?”司骁骐猛然抬起头,伸手把萧晨推开一臂的距离,他有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司骁骐警惕地说,“宝贝儿,我觉得这屋子干净极了,跟无菌室差不多。”   “算了,”萧晨垂下眼,“我自己打扫吧。”   “别别别,”司骁骐忙不迭地举起手,“算我求你了,你别这样好么?”   萧晨看着司骁骐不说话,司骁骐扛了半分钟终于溃不成军地认怂:“好吧,你坐着,我来收拾。”   一小时后,萧晨从pad里抬起头来,看到司骁骐正跪在地上擦地板,嫩绿色印着鹅黄肥母鸡的围裙,宽大的居家棉布裤子,长袖t恤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还有翘起的臀,笔直宽厚的肩背。   萧晨终于觉得心里爽了,很爽。   “宝贝儿,”司骁骐抬起头,额头上已经挂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干净吧?”   萧晨指指电视机柜,黑色的玻璃台面上被司骁骐用抹布蹭出杂乱无章的长条痕迹,纵横交错的。   “毕加索擦完的桌子估计就这风格。”萧晨说。   “你要求也太高了!”司骁骐嚷嚷道,“再说,黑色的东西擦完了就是这样的,谁让你买这个颜色的柜子,你买个原木色的脏了都看不出来!”   萧晨正色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有个洁癖的‘变态’?”他在“变态”两个字上放了重音,于是司骁骐立刻顺眉顺眼地换了块抹布去擦电视机柜。   我操,怎么这儿还有一关呢?司骁骐觉得自己就好像玩命守着小房子的植物战士,对面是一拨又一拨的僵尸,打不完杀不尽。   萧晨说:“司骁骐,说实话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有洁癖,是个变态?”   “怎会?”司骁骐甜蜜蜜地说,“宝贝儿你这是卫生习惯良好,不像我,我就是个小邋遢。小邋遢,真呀么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我萧晨喜欢我,萧晨喜欢我……”   司骁骐一边吭哧吭哧地擦,一边欢快地唱起了《邋遢大王》的主题曲,儿时的歌曲勾起了很多回忆,司骁骐越唱越开心,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唱得萧晨都跟着唱了起来。   “宝贝儿,”司骁骐打断了萧晨,他说,“求你别唱了,我都找不到调了。”   萧晨把一只拖鞋飞过去,准准地击中了司骁骐的脑袋,两个人大笑起来。   ***   虽然干了两个小时的重体力活,但是司骁骐的“性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抱着睡衣,嬉皮笑脸地说:“宝贝儿,南水北调很艰难啊,节约用水呗。”   “不去!”萧晨猛烈摇头,“今天很累,我不想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司骁骐这人特别喜欢在浴室做,萧晨有时候都怀疑司骁骐对“浴室”有某种特别的情愫。只要在浴室做,司骁骐就一定会特别折腾,不把自己折腾趴下被抱出来就不算完。所以,共浴这种邀请,萧晨通常都会拒绝。   司骁骐站在浴室门口,脑海里冷不防又浮现出一个半裸的男人拿着毛巾在萧晨光|裸的身上蹭来蹭去的画面。他心头怒火顿起,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算计他的猫咪,不论男女,所以他必须用某种方式严正宣告他对萧晨的所有权,比如在浴室里做,让那一幕彻底被消除。   司骁骐堆出更谄媚的笑说:“宝贝儿,看在我这么努力干活儿的份上,给个奖励呗,我不进去还不行么?”   萧晨想了几秒,司骁骐觉得时间都凝固了,眼神里有显然易见的渴求。   萧晨本来坚定的心立刻就动摇了,软塌塌的一触即溃:“你说的,不进去。”   “我说的我说的,”司骁骐兴奋地点头,只要萧晨同意这就意味今晚这出狗血八卦剧总算是完结了,这篇就可以翻过去了,一切都会回复正常。   本着这个想法,司骁骐在浴室里格外地卖力,自己憋得几乎要爆炸,可是把萧晨伺候得很好。他跪在萧晨跟前,使尽浑身解数让萧晨爽了一把。   萧晨长长地喘口气,抓着司骁骐的头发,眼神都有些迷蒙,他说:“鸡鸡?”   “嗯?”   “……没事。”萧晨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觉得完全不能减退他身上的热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骁骐站起身,顺手拧开花洒,在水帘中把萧晨的头发往后捋过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萧晨整张脸全都展露在司骁骐眼前,每一个眼神他都能看到,每一个呼吸他都能感受到。司骁骐眼里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   萧晨绝不仅仅是把身体完全展露给自己,他剖开的还有自己的内心,他内心最柔弱最真实的一面也全都不加掩饰地摊开在自己跟前。现在如果想要伤害他,简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因为这猫对自己完全不设防,自己几乎就是他所有的情感支柱。萧晨从小被母亲逼迫着做一个“强者”,他把所有的弱点都很好地藏了起来,直到遇到一个人,可以让他放心,让他敢于交托。   司骁骐再次确信,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咪咪,”司骁骐关上花洒,抹一把满脸的、不知是水还是泪的液体,用一条大浴巾把萧晨包起来,他仔细地擦萧晨的头发,一边说,“我觉得我最适合你了。”   萧晨挑挑眉。   “你看,咱俩多合适,咪咪配鸡鸡,你收拾屋子我做饭,你治病救人我挣钱,简直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并举,共建社会和谐大家庭。”   “这儿哪儿跟哪儿啊?”萧晨忍不住笑,“你抽什么疯呢?”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最适合你了,除了我你跟谁都过不下去。”   “你哪儿来的这种不着调的自信。”   “真的,”司骁骐特别认真地说,“不信咱来试试,六十年后你就相信了。”   “六十年啊,”萧晨轻轻喟叹一声,“太长了。”   “不长,”司骁骐拉着萧晨的手往卧室走,一边走一边说,“过着过着就六十年了。”   “要怎么过呢?”萧晨站在床边问。   “就这么过呗,”司骁骐把人压倒在床上,每一寸肌肤都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双腿绞缠着,十指相扣,唇舌交缠。   “这么过啊,应该……也挺好吧。”萧晨叹息着说,他微微侧过头去,让司骁骐的唇舌滑向自己的颈窝,然后啃上自己的锁骨。   “会特别好。”司骁骐一路向下舔吻,嘟嘟囔囔地说,“我保证。”   萧晨攥紧身下的被单,身体微微挺起,轻轻喘口气让司骁骐进来。   “咪咪,”司骁骐慢慢地动起来,双手带着火花地掠过那具好看的身体,他喘息着说,“以后……无论有什么事儿……都要跟我说。”   “嗯。”   “别瞒着我,你太能装,我会被你骗过去。”   “嗯。”   “我今天说,会跟你过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不打折扣的那种。”   “嗯。”   “你……除了‘嗯’还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萧晨微微抬起身子,勾住司骁骐的脖子把人拉低,然后凶狠无比地吻上去,在换气的间隙,他说,“我骗你的,我今天没站台……我明天夜班。”   司骁骐的眼睛里瞬间墨黑一片,萧晨从里面看到了未来六十年的时光流水。   ☆、第六十七章   十一月中上旬,城市供暖还没有开始。房间里凉飕飕的,再厚的窗帘也挡不住从窗缝间漏过来的风。萧晨觉得有点儿冷,睡梦中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一条有力的臂膀自然而然地伸过来揽住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演练过无数次的了。   萧晨的嗯一声,迅速坠入更深的睡眠。   司骁骐慢慢睁开眼睛,在不甚明亮的房间里,他能看清萧晨的脸。这猫睡得很熟,半张脸都埋在自己的肩膀处,一头黑发散开,发丝被呼吸吹动,蹭在自己身上痒麻麻的。司骁骐挠了挠手臂,调整了一个姿势,让自己和萧晨躺得更舒服些。   昨夜真的玩过火了。司骁骐想,等这猫醒过来自己肯定会被挠一脸花。要知道萧晨晚上还有一个连夜的大夜班要上。   司骁骐悄悄地下床,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掖好,然后随手套了件浴衣就摸去了厨房。冰箱里又空了,他翻翻橱柜,只找到一把葱和一块姜。司骁骐有点儿头疼地想,萧晨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的?可是转念一想,当初也是自己下决心尽量不加班,每天按时回来给这猫做饭的。有太多的保证没有做到,而自己也忽略了萧晨太多。   司骁骐拉开冰箱的冷藏室,从里面找出一块肉放在微波炉里解冻。他抬眼看到冰箱门上贴的日历,再有一个星期就到十一月中了,萧晨一直在等的那个结果该出来了,司骁骐有点儿担心。从风险概率来讲,说萧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是乐观的,搞不好就一败涂地。更何况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总不能把一个不稳定因素埋在自己身边吧?等章天启跟刘院的女儿结了婚,一切成了定局,萧晨就彻底没了底牌。   不过……算了,败就败吧,又能在怎样呢?当初自己把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的家当全败光了不也爬起来了吗?况且——还有自己呢。   司骁骐耸耸肩,抽出案板和菜刀来开始剁馅儿,把那些事儿全都丢到了脑后。   萧晨是被砰砰砰剁馅儿的声音吵醒的,他躺在床上怔怔地发愣,脑子一时之间有点儿僵住了。他望着天花板,一点点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全是支离破碎的片段,而且司骁骐那张死不要脸的大脸频频出现抢镜,以至于他根本没办法把片段链接起来。   终于,萧晨放弃地叹口气,想要翻个身时忽然发现自己全身都在较劲,腰部尤其酸痛。这种绝对不是睡落枕了的感觉给了他意想不到的灵感,他立刻把之前那线乱七八糟的片段全连了起来。   “卧槽!”萧晨恨恨地嘟囔一句:“司骁骐你这是活够了!”   其实活得正开心的司骁骐在厨房里剁馅儿,一边哼小曲,调子七拐八拐一路不知道串烧了多少首歌。萧晨慢悠悠地晃到厨房,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问:“干嘛呢?”   “做饭。”司骁骐飞速地把嘴角咬着的烟头按灭在洗碗槽里,顺手推开厨房的窗户,11月的寒风灌进来,两个人一起打起了哆嗦。   “真他妈冷。”司骁骐砰地又把窗户关上了,“你忍忍行么,这天开窗户太冷了。”   “谁让你抽的?”   “我开了抽油烟机……谁知道你那么早就起了,怎么不多睡会儿?”司骁骐迅速转话题,蹭过去在萧晨嘴角边讨一个吻,说,“早安。”   “早,你做什么?”萧晨看着案板上的肉馅问。   “给你包馄饨。”司骁骐笑眯眯地说,“这回家里连鸡蛋都没有了,凑合吃馄饨吧,下午去超市买点儿东西,然后我送你去医院。”   萧晨嗯一声靠在门框边没动。   “赶紧洗漱去啊,”司骁骐说,“我面都和好了,一会儿就能包了。”   “鸡鸡,”萧晨叫一声。   “嗯?”司骁骐把肉馅放进碗里,飞快地开始调馅儿,萧晨看着他把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作料放进去用力搅拌,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司骁骐把馅调好,伸手去拿面团,抬眼看一眼萧晨,奇怪地问:“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萧晨摇摇头,一步三晃地往浴室走去,司骁骐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无比自信地觉得自己知道萧晨想说什么——这样挺好,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   ***   萧晨被司骁骐送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已经四点了,他慢悠悠地往急诊楼走,一边祈祷今晚千万别有急诊手术,也别有严重外伤,自己的这一把老腰经不住任何形式的考验。   “萧晨啊,来的挺早的。”急诊主任正好从大楼里出来,乐呵呵地打招呼。   萧晨站住脚:“没什么事儿就来了,再晚路上该堵车了。”   “还真是,急诊就是挺辛苦的,不过再坚持坚持吧,也没几天了。”   萧晨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全都涌向头顶又刷地一下冲下脚底,他从主任的这句话里似乎听出了不一样的内容,他迟疑地望向主任,试探着说了一句:“当医生的都累,哪儿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呢,”主任正色说,“其他科室至少不要天天‘白加黑’吧?你在急诊呆了一年,我现在都担心你明年倒不过时差来。”   萧晨礼貌地说:“怎么会呢,当医生的不就是24小时全天候待命么,都一样。”   主任别有深意地看看萧晨,忽然叹口气,带着惋惜的神色说:“其实我挺遗憾的。”   萧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微笑着看着主任。   “不过这样对你个人发展有好处,”主任话锋一转,说到:“你现在最需要机会提高一下个人能力,这样将来才好发展。”   “我知道,”萧晨诚恳地说,“谢谢主任。”   “谢什么啊,我又没帮你什么。”主任乐呵呵地拍拍萧晨的肩膀说,“赶紧去换衣服吧,一会儿还要交班。”   萧晨告别主任,一边往急诊更衣室走一边忍不住心跳加速。急诊主任是要出席每周的行政会的,他一定是有了充分的把握才会给自己透这个风的。萧晨觉得脚下有点儿发虚,他没想到这铤而走险的一招真的可以起到作用,章天启到底还是赌输了一局。   刚走进更衣室,萧晨的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萧晨点开短信,一眼就先看到发信人是“郭宏”,萧晨定定神看到短信里写着:没事儿多看几台手术,明年赶紧滚回来给我干活。   萧晨一下子靠在铁皮柜子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闭着眼睛,努力消化这短短十几分钟带来的信息量,半晌才睁开眼睛给司骁骐打电话。   “喂?”司骁骐笑嘻嘻的声音传过来,“宝贝儿,这就想我啦?”   “我应该能回胸外。”   “卧槽,真的?”司骁骐惊呼一声,立刻就有一阵阵喇叭声响起,还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   “司骁骐?”萧晨喊一声。   “没事没事,”司骁骐一连串地嚷,“我画了个龙,没事儿,你等我靠边儿停车啊。”   萧晨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司骁骐的声音传过来:“宝贝儿,你真的能回去?”   “应该可以,非官方小道儿消息,不过应该靠谱儿,今天上午有行政会。”   “那什么时候能有准确消息?”   “下周的行政扩大会。”萧晨压抑不住自己兴奋的情绪,声音都有些发抖,“司骁骐,刚刚急诊主任跟我说‘你呆不了几天了’,郭宏也说我明年回去……我觉得我真的能回去。”   “真棒!”司骁骐兴奋的大喊一声,可能是顺手锤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尖锐的响了一声,“萧晨,这一定要庆祝庆祝,我明天请你吃饭。”   “嗯,”萧晨的嘴角勾出好看的曲线,他觉得自己的双手都有点儿抖。   “光吃饭还不行,”司骁骐兴奋地已经开始嚷嚷了,反正你后天休息一天,我明天接你去,咱们去城郊玩一天,后天再回来吧。”   “大冷天的干嘛去,”萧晨打算司骁骐不切实际的设想,“还不如在家歇着呢。”   “随你!我请假,我陪你。”   “你请什么假啊,”萧晨笑着说,“公司不管了?”   “操,老子是老板,谁还敢记我的考勤不成?”司骁骐牛哄哄地说。   萧晨想,倒是没人敢记你的考勤,不过程子和小乔他们可能会念叨死你。   结果,司骁骐到底还是赖在家里躲了一天的清闲,两个人看了一天的影碟,为了实现萧晨在家“歇一天”的梦想,司骁骐从超市搬回来一大堆食品,在家里照着食谱给萧晨做了三顿相当夸张的饭。萧晨吃完晚饭后连身都翻不了了,他舒展四肢地躺在沙发上对司骁骐说:“你打算撑死我啊?”   “我也没让你全都吃了啊,”司骁骐有些洋洋得意,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非常自然地把手伸进萧晨的睡衣里,轻轻胡噜着萧晨的肚皮,眯着眼睛说:“嗯,这感觉就对了。”   “什么感觉?”   “养了一只猫的感觉,”司骁骐笑着说,“嘿,配合点儿,哼两声来听听。”   萧晨冲司骁骐呲呲牙:“这日子真舒坦,要是天天都这样就好了。”   “快了,”司骁骐说,“再过一年,等公司运作正常了我就没那么忙了,我可以天天在家里给你做饭,不过那会儿我估计你该愁减肥的问题了。”   “没事儿,”萧晨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说,“我可以加强一下晚上的运动,你配合点儿就行。”   司骁骐嗤笑一声,手掌微微用力按住萧晨的胃部,萧晨发出一声惨叫,司骁骐鄙视地说:“就你这样的?一个指头就给你掀翻了。”   “你可以掀一个试试看,”萧晨斜司骁骐一眼。   “晚上就掀。”司骁骐在萧晨耳边轻声说。   ***   周一早晨出门的时候,萧晨特地看了一眼冰箱上贴的日历,这周官方的结果就能公布了,萧晨巴不得时间过得再快点儿。可事实上,这一天时间过得极慢,因为萧晨简直要忙死了,他不停地看墙上的钟,总觉得自己今天下不了班了。   “萧大夫,”分诊的护士大声喊着,“腿部骨折!”   萧晨急匆匆地把手头的药方开完,交代了几句后就冲了出去。只见四、五个满身灰土的农民工跟着一辆平车急速地跑过来,平车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有血,正痛苦的呻吟着。   “被砸的,大腿骨折。”接诊的护士急匆匆地交代着。   说话护士的声音很陌生,萧晨抬头看一眼发现是小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孙婧不再往自己跟前凑,有了急诊病人也尽量避免跟自己一个组。萧晨心里松一口气,又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孙婧,总感觉是自己伤害了对方。   眼下,萧晨一路疾走一路跟小刘交代医嘱,小刘跟自己的配合明显不如孙婧默契,有几次萧晨甚至要停下来解释一下。在急救室,萧晨快速地检查了一下病人的情况,一边写医嘱一边吩咐小刘:“去叫骨科值班医生,”萧晨快速地说,“通知麻醉科、手术室,四号电梯直接上去。”   小刘忙不迭地去打电话,一边有医助过来帮萧晨推平车。在急救室门口,那四五个农民工拉住萧晨的衣服,满脸都是泪:“救救他,医生,一定要保住他的腿,他家就他一个儿子,上有老下有小……”   萧晨看看躺在平车上的人,病历上写着三十岁,可看那样子也快四十了,艰难的岁月摧磨了他的面孔,似乎也快要夺去了他的健康和身体。   “大夫,求你了。”有人几乎要跪下来。   萧晨一把推开拉住自己的人,跟着车脚不沾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放心。”   就两个字,作为一个医生,他能说的也就这两个字,不论结果如何,至少病人亲属应该放心,每一个医生都不会轻易放弃一个病人的生命或者健康。   萧晨站在四号电梯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急诊那边先交代给了赵大夫,然后跟着上了手术楼。手术室很快准备好,一会儿骨科值班医生来了,萧晨一抬头,愣了——章天启。   ☆、第六十八章   章天启面无表情地听完萧晨的医嘱,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进了手术室。萧晨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心里还是挺踏实的。章天启转去骨科后发展得不错,可能是刘副院长递了话,骨科的一把手亲自带他,他很快就能独立处理一些手术,最近跑手术楼的概率非常之高。萧晨明白,就算他们俩是不共戴天的死敌,章天启也不可能拿病人的健康开玩笑,作为一名医生,他一定会努力完成好这台手术。   大腿骨折,这不算什么高难度手术,只要能顺利下台,康复的概率还是非常大的,萧晨非常放心地离开了手术室。门外,陪着病人来的那几个民工已经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正拿着一摞单子打电话,萧晨听了一耳朵,大概是要凑钱。他心里有点儿酸楚,想起司骁骐说“看个感冒发烧花了一千多”的话。看病贵看病难,全社会人人都在这么说,把愤怒和不满都转投向医生。天知道医生为“社会福利保障制度”背了多少黑锅,也不知道这黑锅还要背多久。   萧晨苦笑一声,温主任说,以前一说的是当医生的,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是钦佩;现在一说职业是医生,那目光就变成了含义复杂的“羡慕”和“不屑”,甚至还有几分“仇视”。真难,每行都有每行的难处。不身处其中真是体会不到,外人看到的全是光鲜亮丽的一面,辛酸苦楚基本只能自己往下咽。   萧晨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急诊室。就离开的这么会儿时间,待诊区就已经积压了很多病人,赵大夫被病人团团围住都看不到了。   真忙!   这一忙就忙到下午三点多,萧晨摸摸空空的肠胃打算去翻翻更衣柜,他记得上次司骁骐塞给他一包吃的,说是可以当做加餐,他顺手就给扔柜子里了。刚拐过走廊,萧晨就看到上午那几个农民工正挤在走廊的拐角处小声议论着什么,面色焦虑,急得脑门上都有汗珠了。   其中一个看到萧晨,慌忙喊一声“大夫”快步走过来,萧晨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灰土伴着汗臭的味道,他温和地问:“有事儿?”   “那个……上午我们一兄弟,砸断腿的那个,您记得么,您给他看的病。”   “记得,”萧晨点点头,“他现在应该已经做完手术去病房了。”   “他怎么样?”那人急切地问,“当时就一个大夫出来说了句‘手术完了,回病房’,然后就让我们去交钱,我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没说什么应该就是没问题,手术应该是成功的。”   “真的!”那人兴奋地喊一声,“那他的腿可以保住了?”   “应该是的。”萧晨并不清楚骨科那边的情况,看起来这个病人应该划到章天启的病区归他管了,萧晨不太好去问。   “您看,”那人紧张地搓搓手,带着谦恭的神色说,“他老娘打电话来问情况,我们都不清楚也没法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哭的啊……现在也不是探视时间,我们进不去病房……您……能不能……”   萧晨犹豫了一下,按说这不过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可是凡事只要涉及到章天启,就多少有那么点儿“没事儿找事儿”的嫌疑了。想想也是,人家上午做完的手术,你下午打个电话过去问情况,这什么意思?信不过么?萧晨实在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大夫,”那人红着眼眶,满是泥污的手紧张地攥着,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祈求地说:“求您了,我们就是图个安心,人家老娘七十多岁了,哭成那样我们这心里……”   萧晨咬咬牙:“行,等我去给你们看一眼。”   那人感激涕零,眼眶更红了。   萧晨想亲自跑一趟总比的打电话方便,万一遇到了还能随机应变。于是他随手抓了本病历,在一群人的道谢声中硬着头皮往病房楼走。骨科病房里一片安静,萧晨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只要金大夫一个人在。   “呦,萧大夫,有事儿?”   “没有,”萧晨挥挥手里的病历本子,“有个片子,我来找个人看看,你忙么,帮我看一眼呗。”   “给我,”金大夫放下手里的笔说,“什么情况,你这么不放心?”   萧晨没吭声,他实在不好解释为什么自己对着一张妥妥的桡骨骨折的x光片还拿不定主意。   “这个……”金大夫指指片子,“断了,断得透透的。”   萧晨尴尬地笑笑,找了个借口说:“啊,太久没接触骨科了,学的都快忘了,找个行家看看我踏实……哎,怎么就你一个人忙啊,你们科其他人呢,今天章大夫是不是值班?”   “他刚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金大夫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不屑的神情。萧晨之前就有所耳闻,说章天启在科里有点儿“自视甚高”,这是个挺不好理解的词儿,用不同的语气说就会带上不同的褒贬色彩。在安海医院,人们说起骨科章天启的“自视甚高”时,意思就是“林黛玉”——小心眼儿。   比自视甚高更犀利的评价是“很会为自己打算”,萧晨想,章天启就是“太会”为自己打算了。   大家都知道上头有人罩着章天启,也都是知道他跟刘院的私交不错,所以只要不太过分,还是能不跟他计较就不跟他计较,只是这种“不计较”让他变本加厉。因此,如果说郭宏在胸外人缘差是因为个性耿直,那么章天启在骨科人缘差,那就是人品问题了。   萧晨不动声色地道了谢后离开办公室,路过护士台时溜了一眼床位牌,那个病人在11床,病区显示上标记,那应该是章天启的病床。   萧晨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一个进修医生正在低头检查体征监控仪。再看那病人,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滚落,指节粗大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床单,脸色已经床单一样了。因为剧烈的疼痛,他浑身都在颤抖,连带着铁质的床架子都在簌簌作响。   “怎么了这是?”萧晨几步走进来问。   “疼的。”进修大夫简单地说。   “联系主管医生了么?”   “没有,”进修大夫再次核对了血压和血氧浓度,然后站起身很有把握地说,“不过章大夫之前嘱咐过,如果出现疼痛,生命体征数据没什么问题的话上止痛剂就行。”   萧晨伸头看了看病人,犹豫了一下问:“有书面医嘱吗?”   “没有。”   “口头医嘱在是不具备效力的你知道吗?”   “知——道,”进修医生底气明显不那么足了,他有点儿迟疑地说,“可是术后疼痛是正常反应啊,各项数据问题也不大。”   萧晨凑过去看一眼仪器,指着血氧浓度说:“这个数据还没问题?”   “临——界吧?这个在章大夫给的范围之内。”   萧晨皱着眉头看看那个病人,这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农民工,看得出来他很能吃苦,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正常术后疼痛”能把他疼成这个样子。进修大夫跟着看了看,抬脚就想往外走。   “你去哪儿?”萧晨问。   ‘   “给他上一针止痛剂。”   “不,你先给章大夫打电话,我去找金大夫过来看看。”萧晨在看一眼仪器上的数据,转头又进了医生办公室,把情况告诉了金大夫。   金大夫皱皱眉,无可奈何地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真是的,这上着班呢,章大夫人又跑哪儿去了?”   萧晨想起郭宏说章天启在胸外值班时会脱岗的事儿,暗自里摇摇头,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儿。金大夫先看了看手术的伤腿,又查了血压和血氧,他直起腰来,脸色铁青地跟进修医生说:“去给章大夫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他,让他赶紧回来。”   进修医生大气也不敢喘地说:“我打过了,没人接。”   “胡闹!”金大夫颇为老成地一击床框,“怎么能不接电话呢!”又转头跟萧晨说:“你看看,首诊负责制,手术是他做的,人也分在他的病区他的病床,他今天还是病房全天值班……这一下午了,从一点半以后我就没看到他人影儿。”   “其他科有会诊吧?”萧晨担心地看着那个病人,那人已经挨不住疼痛,开始小声呻吟起来了。   “哪儿会诊啊,”金大夫没好气地说,“要有会诊我能不知道?哼,谁知道他跑哪儿去了。”一转头看到进修医生还戳在那里,立刻提高了嗓门喊:“别站着啊,继续去打电话!”   进修医生脚不沾地地跑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来:“章大夫的手机没人接……怎么办?”   “能怎么办?”金医生瞪他一眼,“章大夫的病人,又是术后,他又没有交班,就给了个口头医嘱,这能随便处理吗?”   “那……先镇痛?”   “镇痛?”金大夫冷哼一声,“不疼了,病症不明显耽误诊断怎么办?”   “那……就这么疼着?”   金大夫看一眼病人,再看一眼立在旁边的萧晨,又凑过去又检查了一遍。他伸手摸了摸病人的足背动脉,又看了看记录的血压和血氧。等再次直起腰来的时候,脸色不是铁青的而是黑的。他指着进修大夫说:   “你,继续去给章大夫打电话,不行的话就给二科、三科都打打,给其他科都打,挨着科的打,必须找到他。”   进修医生也发现苗头不对了,吓得又一次脚不沾地飞出去。萧晨叹口气,看来章天启脱岗的事儿要全院都知道了。   “金大夫?”萧晨问,“怎样?”   “病人的足背动脉很弱,你来摸摸。”   萧晨看了一眼监护仪,跟着摸了摸,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接触骨科很多年了……”   “你拉倒吧,就算你十年没接触过骨科,这足背动脉和血氧指数,不用想都知道是筋膜高压!”   “要切开么?”萧晨问。   “你说呢?”金大夫没好气地反问一句。   萧晨悚然一惊,骨头,肌肉,深部筋膜组成了骨筋膜室,就像一条通路一样,血管神经从中通过。外伤特别是骨科手术后,出现的渗血渗液,组织水肿,会导致筋膜室内压力升高,就是所谓筋膜高压。一般来说,特别多见于大腿手术,小腿受损严重。如果进一步发展,被阻断供血供氧的小腿就会坏死,导致截肢。而坏疽形成造成的坏死因子释放进血液,会威胁生命。   所以骨科特别关注足背动脉,但是病人往往不会表现为搏动消失,而是减弱。至于什么程度是正常水肿,什么程度是筋膜高压,那就见仁见智了。进修医生是个新手,经验明显不足,他只关注仪器数据了,却不能准确地把握足背动脉。如果根据仪器上的数据判断,上一针镇痛剂解决问题也不是什么过错,可这要是筋膜高压,那就是严重的医疗事故了。   进修医生都吓疯了,章天启走前没有下书面医嘱,口头遗嘱在法律上是无效的,他如果就真按照章天启说的上了一针镇痛剂……他惊慌失措,不等吩咐便又出冲去打电话了。   其实治疗筋膜高压的办法也不难,就是减压,特别简单粗暴。把病人肿胀的腿,从上至下一刀一刀纵向划开,每一刀都直至脚踝深达筋膜,保证主动脉畅通无阻,说起来也就是几刀的事。   可是金大夫没说话,只是僵在病床边。   “金大夫?”萧晨忍不住催促一声。   金大夫咬着牙看着病人,还是没动,生生扛了几分钟后进修医生又脚不沾地地冲进来:“没找到,内科那边说是好像看到他往行政楼那边走了。”   “行政楼?”金大夫有点儿奇怪。   萧晨沉吟了一下,说:“你往刘副院长办公室打一个问问。”   金大夫向他投来心照不宣的一瞥,有些事儿就是举世皆知的“秘密”,不涉及到利害攸关时绝不会轻易戳穿它。   一会儿进修大夫又跑回来说:“刘院长今天去局里开会了,一天都不在。”   “咿?”萧晨和金大夫对视一眼,那么这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萧晨顾不得细想章天启的下落,现在的重点是眼前的病人要怎么办。金大夫咬咬牙说:“通知主任,做医嘱备案,我……来吧。”   这是担风险的事儿,萧晨不由自主地跟了一句:“用我帮忙吗?”   “你呀,给我当个证人就好了,”金大夫啧一声,“要不然章大夫回来,哼哼,他那脾气,还不够麻烦的呢。”然后他冲着病房门大喊一声:“护士!”   一会儿骨科主任被呼了过来,床边消毒已经做完了,护士也做好了病床切开的准备。骨科主任姓冯,技术不错脾气更好,对章天启这个“刺头儿”一般都是“温言相劝”,不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其实碍着刘副院长的面子,也不好太追究什么。   冯主任伸手一摸脸色就变了:“赶紧切!”   几刀下去,整条腿就被纵向地切割开来,鲜血瞬间大量涌出,一层层纱布轻轻盖上去后马上就浸透了,整张病床上一片鲜血淋淋,那场面看着着实惊人。可是病人的疼痛却很快得到了缓解,各项生命体征指标也在迅速回归正常范围。   金大夫一边摘手套一边对进修医生说:“可以止血换药,但是包扎一定要松,保证血液流通。”   进修医生脸色煞白,不住地点头,但那惶恐的神情让萧晨严重怀疑他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   冯主任看看表,对萧晨说:“小萧啊,你这也该下班了吧,谢谢你帮着忙乎这半天。”   萧晨极其聪明地告辞了。   返回急诊楼,萧晨刚一露面就被那几个农民工包围住了,萧晨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别慌:“   没事儿,挺好的,正在恢复呢。”   那几个人长长出了口气,一叠声地感谢萧晨,萧晨想,你们是放心了,我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呢。   ***   “能有什么麻烦?”司骁骐在厨房做饭时听萧晨讲了发生的事儿,停下手里的铲子问。   “这种事儿……说虽然事故没有真实发生,但是章天启玩忽职守、工作时间脱岗险些造成重大医疗责任事故是毫无疑义的。通常这种事情都是‘家丑不可外扬’,各科室内部通报批评一下,扣点儿奖金也就完了。不过这事儿要放在章天启身上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能怎样?”司骁骐索性把抽油烟机也关了,认真地听萧晨说。   萧晨看着司骁骐的样子,忽然不说了,只是瞅着司骁骐,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你……笑什么?”司骁骐被笑得莫名其妙,又觉得后心有点儿冒凉气。   “你在听我说话。”   “废话,我什么时候不听你说话了?”司骁骐瞪起眼睛,“我这种标准的‘妻奴’从来都是拿老婆的话当圣旨听的,就差跪接了。”   萧晨不说话,心里却有很暖的感觉。自从那天之后,司骁骐就尽量不加班,只要自己在家吃晚饭,他就回来做饭。当自己说道医院里的事儿时,不管听不听得懂,他都会很认真地听。萧晨想起有一天夜里,他想找司骁骐好好聊聊结果那人却鼾声如雷,这两相对比之下,萧晨对眼下的生活真是不能再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   “我接着说啊,”萧晨不理司骁骐的话,接着说:“章天启人缘儿一般,小子爬得太快工作态度又不好,早就有人看不过眼了,估计这回就没那么好摆平了。”   “哎,我怎么觉得你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呢?”司骁骐用铲子磕磕锅沿儿说。   “幸灾乐祸倒是谈不上,不过我也觉得他出事是早晚的事儿,郭宏就说过他脱岗……金大夫让进修医生几乎给全院每个科都打了个电话,估计到明天,这事儿就连轮休的都知道了。”   “嗯,那你是麻烦了。”司骁骐点点头,伸手又打开了抽油烟机。   萧晨默不作声地看着司骁骐炒菜,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我麻烦了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啊。”   “我担心什么?”司骁骐用力颠一下炒锅,锅里的西兰花被抛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又落回去,稳稳当当的,萧晨觉得自己的心就跟着西兰花一样,抛得再高也踏实,因为最后总能落回锅里去。   司骁骐接着说:“这事儿摆明就是他章天启的错,加上他们科本来就有人看他不顺眼,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事儿跟我家咪咪就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萧晨说,“要不是我横插一杠子阻止用镇痛剂,这事儿就可以推到进修医生身上去了。”   “那病人不死也得截肢吧?”司骁骐说,“你这是救人,说起来,要不是你他们骨科麻烦才大呢。”   “所以我才麻烦啊,”萧晨叹口气,“首先章天启就不会放过我,其次,冯主任估计也会很不爽我在场,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最后……金大夫绕世界嚷我是人证……你说我麻烦不麻烦?”   “不麻烦啊。”司骁骐关了煤气灶和抽油烟机,厨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他把盛菜的盘子塞给萧晨,自己盛了两碗饭端着往餐桌边走,一边走一边说,“这有什么可麻烦的,人家内斗咱们等结果不就好了?”   “如果需要我出面呢?”萧晨拉开餐椅坐下。   “依照我的意见是不出,本来这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司骁骐夹了一块带鱼给萧晨,看一眼萧晨的脸色,紧跟着说,“不过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出面的。”   “为什么?”萧晨戳戳碗里的米饭问。   “因为你根本不能忍受章天启这种不靠谱儿的人混在医生的队伍里。”   “你怎么不说我想乘机把章天启搞垮让他滚得远远的?”   “你要有那个心思跟他斗早就斗了,还用得着到今天,当初也不会跑去急诊。”司骁骐嗤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凡事嫌麻烦,要不是他把你逼急了你都懒得抬眼看他。再说,这事儿即便你不出面,依章天启的为人,他也会去找你的晦气的,你可躲不过去。”   “是啊,”萧晨叹口气,“我今天拆了他的台了。”   “他会不会把你的事儿……咱俩的事儿说出去?就跟他以前威胁你那样。”   “会啊,”萧晨啃一口带鱼,觉得味道不错,于是埋头专心啃。司骁骐等了半晌见萧晨没说话,于是忍不住问:“他要说出去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萧晨放下一排啃得干干净净的鱼刺骨说,“挨个儿跟那些仰慕我的小护士们解释呗,安慰她们受创伤的小心灵——你说这得有多麻烦?”   司骁骐看着萧晨满不在乎的笑,忽然笑了:“真是他妈的挺麻烦的。”   ☆、第六十九章   餐桌上悬着的灯并不是很亮,昏昏的光晕笼着桌边的两个人,在温暖朦胧的灯光下,司骁骐做的那些品相实在不怎么样的菜色竟然也闪现出诱人的光泽。萧晨吃的很满意,只要不吃外卖和食堂,吃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美味。   “哎,”司骁骐盛碗汤递过去,“那最后找到章天启没?”   “我哪儿知道,”萧晨喝口汤,“咸了。”   “哪儿咸啊,一点儿都不咸,萧晨你毛病越来越多了啊,以前我做什么你都说好吃的,现在做什么你都挑毛病。”   “我都快变燕秣虎打窗户飞出去了还不咸?”萧晨敲敲碗,“虚心啊虚心,这样你才能进步。”   “你能不能有点儿吃人嘴短的自觉性?”司骁骐瞪着眼睛说。   “你一寄人篱下的还敢跟我大小声?”   “嗯,是有点儿咸,下回我注意亲爱的宝贝儿。”司骁骐瞬间变了态度,把“认错比犯错快,改错比认错还快”的方针贯彻得很彻底。   萧晨笑着喝完碗里的汤,把碗递过去:“再给我一碗。”   于是司骁骐爽了,美滋滋地好像中了五百万。   “对了,萧晨,你还没跟我说最后找到章天启没。”司骁骐又想起之前的话题,追着问了一句。   “不知道,下班我就回家了。”萧晨干脆地说。   司骁骐看着萧晨垂下的眼,心里格外地舒坦,真的,他喜欢萧晨这样。现在的萧晨更加洒脱和从容,不会为别人的看法而惴惴不安,也不会为别人的议论而小心谨慎,因为那些都比不过爱人做的一碗汤是否咸了来的重要。这样的萧晨让司骁骐着迷,他觉得这才是一只真正的波斯猫,高傲而自信,绝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和抚摸,只会蜷伏在自己主人的膝头安眠——当然,最后那句他死都不敢跟萧晨说。   “哎,你说章天启会不会是故意的?”司骁骐贼精精地凑过去问,“因为那是你的病人,所以他故意不好好治?”   萧晨横他一眼:“想太多了,那是章天启的病人不是我的,我只是急诊处理,转入病房就是他的了,他不可能故意让自己的病人出危险的。再说,章天启这人人品一般,工作态度也的确不怎么样,不过草菅人命这种事儿他还是干不出来的。我估计他就是去办了点儿私事,可能没带手机或者静音了压根就没听到。”   司骁骐问:“你估计最后会怎么处理?”   萧晨停下筷子,认真想了想:“那得看刘院是什么态度。上次郭宏因为应急征用别人的血浆就闹得满城风雨差点儿全院通报,章天启这回捅的篓子可比那个大多了……不过要是刘院护着的话……也就是科内罚点儿钱吧。”   “啧,”司骁骐叹口气,“便宜他了。”   萧晨停下筷子,怔怔地楞了一会儿说:“你觉得便宜他了?”   “嗯呐。”司骁骐怪腔怪调地哼一声,“这种人混在医生队伍里我觉得自己的生命随时会被他‘玩’没了。”   “嗯。”萧晨喝干碗里的汤,痛快地打了嗝儿说,“我也觉得便宜他了。”   ***   两个人住在一起有很多不成文的规定,比如“做饭的不洗碗”,司骁骐把碗筷一推,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摸着微微有些凸起的胃部说:“让爷歇会儿,去把碗洗了。”   萧晨把碗筷收拾进厨房,顺手就把厨房门关了,司骁骐瘫在椅子上半晌惊觉厨房里竟然没有传来水声?   这猫不会用免洗消毒剂洗碗吧?司骁骐深感有变木乃伊的危险,于是噌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一把推开厨房门。   厨房的窗户开着,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屋子里冷飕飕的。萧晨靠在流理台边上,修长的身影微微有些倾斜,他垂着头,杵在流理台边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烟雾被风吹散,他的额发也被风吹得上下翻飞。   在司骁骐看来,明亮的灯光下,夹着一支烟发呆的萧晨有种让他恨不得立刻化身为狼的魅力。事实上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贴到萧晨跟前,捏起了他的下巴。   “干嘛?”萧晨挑挑眉,往司骁骐身上贴了贴,他其实真挺冷的。   “想抽烟早说啊,”司骁骐哑着嗓子说,“好歹叫上我一块儿嘛。”   “我没抽,”萧晨晃晃手里的烟,“点着了一共也没嘬两口。”   “那干嘛?”司骁骐两只手杵在萧晨身体两侧,正好把人困在流理台和自己的怀里,他满意地用鼻尖蹭蹭萧晨的额头,“一个人戳这儿装逼哪?冰雪王子?”   萧晨噗嗤一下乐了,把烟塞给司骁骐:“赶紧抽了,抽完我关窗户。”   司骁骐立刻松开手,接过那根烟叼进自己嘴里狠狠地嘬了一口,然后享受地把烟吐出来:“卧槽,老婆抽过的烟就是香!”   萧晨还没来得及说话,司骁骐就把烟按熄在洗碗池里,然后飞速地把窗户关上了:“你可是顶梁柱,你要病倒了就没人挣钱养家了。”司骁骐笑眯眯地说。   萧晨没理他,转身去洗碗,司骁骐也学着萧晨的样子靠在流理台边上看着萧晨洗碗,看着看着,忽然问了一句:“你想好了就去干,反正你干什么我都支持。”   萧晨停下手里的活儿,诧异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啊,”司骁骐看着萧晨有点儿迷迷茫茫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抹了他的脸一把,“我说,你的想法很好,我很支持。”   “我想什么了?”   “甭管你想什么,总之,你要是想做就去做,这事儿于情于理于法你都没错。”   “可是……麻烦啊。”   “不做更麻烦,”司骁骐说,“这就是一不定时炸弹,而且现在人家那边都落听了,再过两天就该自摸和牌了,那会儿你才麻烦呢。”   萧晨把手放在水龙头下边冲干净,然后拿过擦手毛巾擦干,动作慢得好像是在示范分解动作。司骁骐也不说话,他知道萧晨这会儿正挣扎着。   “我觉得搞不好我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萧晨把毛巾扔回去,抬起头来看着司骁骐说,他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嘴角还有笑容。   “别这么说,”司骁骐笑嘻嘻地凑过去跟萧晨接个吻,舌尖在萧晨的唇齿间转了一圈儿后满足地退出来,他认真地说,“你偷鸡还用米?你勾勾手指头我自己就屁颠屁颠儿地跑过来了。”   “我才不偷你呢……怎么说的跟我在偷人一样?”萧晨啐了一口,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所以啊,我还是那句话,凡事有我呢,有你那一把米也变不成土豪,没有你那一把米也饿不死人,你想干嘛就去干嘛,我绝对支持。”   萧晨凝眉定目地看着司骁骐,神情严肃得异乎寻常,他再次追问:“你真知道我想干嘛?”   “不过就是想解决章天启嘛,”司骁骐满不在乎地说,“能有什么啊,你这算为民除害,我绝对支持。再说,等过两天人家把院长的女儿娶到手,你可就什么底牌都没了——趁他没和牌,赶紧下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能怎么着啊,了不起玩砸了下岗回来我养你啊。”   “你养我?”萧晨嗤笑一声,“我要没记错的话,今天的菜都是我买的。”   “可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啊。”司骁骐尖着嗓子,捏个兰花指抛个媚眼,笑得那叫一个荡漾,荡得萧晨直接揪着他的衣服领子把人拖回了客厅按到在沙发上。   ***   萧晨第二天是夜班,他打算吃完中午饭睡个午觉,然后再去医院。今天司骁骐上午去签合同,中午溜回来给萧晨做了午饭,看看窗外阳光不错,他也犯了懒,抱着猫咪窝回了床上打算一起睡会儿。   “你不去公司?”萧晨闭着眼睛问。   “嗯,”司骁骐拉高被子,把那两个人都盖住,“反正你明天才回来,我可以晚上在公司多干一会儿,正好有一堆报表要看。”   萧晨正要说点儿什么时候,电话铃响了,司骁骐无奈地叹息一声,顺手从床头柜上把萧晨的手机递了过去。萧晨眼睛都没睁开,把手机放在耳朵上说:“喂?”   司骁骐躺在旁边,只听到那边一个男子的声音急切地说着什么,哇啦哇啦一大串,而萧晨只是间或“嗯”一声,半晌说了句:“知道了,挂了啊。”   “谁啊?”司骁骐问。   “电台dj”   “谁?”   “fm3838广播电台资深主持人沈鹏。”   “三……八……”司骁骐忽然憋了一口气,自己定了定神再慢慢吐出去。他对沈鹏唯一的印象就是“敢裸着在我同样裸着的老婆身上摸来摸去的混蛋”,所以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自然而然地先生出一把火来。   “嗯,沈婆告诉我,截止到现在为止,除了太平间里的死人,全院都知道章天启差点儿惹出大麻烦来。”   “然后呢?”   “然后科室领导找他谈话了,刘院还没出面,不过坊间传言……”   “什么?”   萧晨终于睁开眼睛,目光清亮,他说:“坊间传言刘院今天上午跟张院吵了一架。”   司骁骐耸耸肩:“这俩又掐,这回换个炮灰吧。”   ☆、第七十章   两人最终没有睡成午觉,司骁骐开车把萧晨送到了医院,萧晨直接就去找了沈鹏。   沈鹏今天在病房,倒也没什么事儿,萧晨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写病历,那一笔字写得只有盘丝洞里的那七位大仙认得。   “来得够早的啊,”沈鹏把笔放下,“有什么想法?”   萧晨说:“没有想法,我就是问问……章天启昨天下午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沈鹏摇摇头:“不太清楚,不过有人说见过他在住院楼门口的小花园跟一女的聊天来着。”   “女朋友?”   “应该是吧,俩人挺亲密的。我估计就是私会女朋友去了,会着会着忘了时间。”   “这是谁看到的?”   “不知道,反正有这么个说法……我估计八|九不离十。”沈鹏迟疑了一下说,“不过现在看这个架势,谁都不会出来站出来认账。”   萧晨点点头,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你想什么呢?”沈鹏问,“我怎么觉得你一脸算计啊?”   “没有……对了,刘院跟张院为什么打起来了?”   “张院一定要严办章天启,刘院不乐意了呗。”沈鹏啧一下说,“我看张院这回是一定要拿章天启做点儿文章,上次郭宏的事儿,刘院前前后后闹腾了快有一个月,给张院烦坏了,我估摸着这回他怎么也要扳回来一成。”沈鹏笃定地说。   萧晨也同意沈鹏的看法,他点点头说:“这又得折腾一回。”   “没办法啊,权力之争嘛。刘院爬上不高位,好歹得攥着一个优势科室,胸外估计他是插不进去了,你的调令大后天就公布了。加上温俊华和郭宏,只要你们几个自己不犯错,他没什么机会,所以他只能攥着骨科。骨科老冯是个老好人,好摆布,他把章天启扶植起来,以后就是骨科一把手……你还别说,就事论事地讲,章天启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就是这人……忒不靠谱儿。”沈鹏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其中的厉害关系讲清楚了。   萧晨问:“你觉得章天启这次能混过去吗?”   沈鹏摆出一脸的严肃,想了想说:“我觉得能,因为毕竟没出事儿,只要认错态度良好,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科室内通报批评一下也就完了,跟上次郭宏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呢?”萧晨有些生气,“郭宏那是急救,人命关天啊,章天启这算什么?”   “道理大家都懂,不过给这事儿定性可不是咱们说了算的。”沈鹏拍拍萧晨的肩说,“有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了,太认真会吃亏。毕竟人家上头有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刘院会那么帮着章天启。”   “未来的东床快婿嘛,自然要帮着点儿的。”萧晨露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容。   “你……说什么?”沈鹏噌地直起腰,眼睛都亮了。   “他跟刘院的闺女谈恋爱呢,”萧晨说,“我碰见过。”   “我……去!”沈鹏目瞪口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了,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那要这么说的话,我就懂了。”   “所以,刘院怎么也得帮章天启把昨天的事儿遮过去。”萧晨说,“我估计你说的那女的,就是刘院他闺女。”   沈鹏仔细地看看萧晨的脸,犹豫了一下问:“萧晨,我怎么觉得你……要干坏事儿呢?”   “什么事儿是坏事,什么事儿又是好事?”萧晨笑一笑反问道,“我不找事儿,但也不想当炮灰……沈鹏,这事儿你就装不知道,千万别多说什么,别把自己搅进来。”   沈鹏嗤笑一声说:“放心,现在章天启自顾不暇呢。”   ***   萧晨其实真没想干“坏事儿”,他只是打算当个“有一说一的诚实的孩子”,而当“好孩子”的机会马上就来了。   他从沈鹏那里出来时接到了张院的电话,张院笑着问:“你这会儿该上班了吧?”   “嗯。”萧晨转个身往行政楼走。   “我给急诊打个电话,让他们先替你一会儿,你过来我有点事儿要问你。”   “马上就到。”萧晨挂断电话走进行政楼的电梯,按下5楼的按钮,随着的红色楼层指示灯的跳动,他觉得自己的心情越来越平静,以至于站在张院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坐下来冥想了。   “张院。”萧晨敲门走进办公室,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张院也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详细地询问了昨天下午的事以后问:“你知道章天启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萧晨说,“昨天下班我就回家了。”   “我今天听到一些传闻,说他约会女朋友去了,你知道吗?”   “张院,”萧晨笑了一下,婉转地说:“我刚来,这衣服都还没换呢。”   但是他紧跟着又说:“如果他真是去会女朋友了的话,您问问刘院,他肯定知道,好像章天启正跟他女儿谈恋爱呢。”   “什么?”张院脸上露出跟沈鹏如出一辙的表情,“你确定?”   “不太确定,不过我有一次跟朋友去ktv,正好碰上他俩,感觉挺亲热的。”   “他跟刘院的女儿谈恋爱?”张院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前几天财务处老陈还张罗着给他女儿介绍对象呢,也没见他说什么啊。”   萧晨在一边听着没吭声,这问题根本就不需要解答。   “可是……”张院忽然想起来什么问萧晨,“我怎么记得章天启跟咱们医院的一个女孩谈恋爱呢?”   “这您都知道?”萧晨真是惊讶了,堂堂一个副院长,还有工夫去操心下面某个科室小大夫的个人问题。   “也不是,就是有一次郭宏跟我聊科里的事儿,顺嘴说起来,他还特生气,我问他为什么生气他又没说,所以多少有点儿印象。”   “是有那么回事儿,不过他们分手了,就在章天启转去骨科前分的手。”萧晨看一眼张院,接了一句,“那女孩儿辞职了,郭副主任不说可能是顾着人家女孩子的名声吧。”   “名声吗?”张院的沉吟了一下问道,“她为什么辞职?”   萧晨说:“可能觉得在一个医院还是别扭吧……我不太清楚,可能郭副主任知道,她辞职时郭副主任找她谈过。”   “这样啊……”张院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萧晨听出了话外音,很快地便起身告辞了。   他回到急诊楼时正好五点,匆匆忙忙换了衣服就往诊室里冲,现在风口浪尖的,萧晨知道自己不能出一点儿错。   急诊一如既往地繁忙,整整一夜下来萧晨太阳穴都开始一跳跳地疼。他揉揉酸涩的眼睛,看一眼日历,已经是星期二了,明天自己全天休息,周四再来医院时自己的调令就应该张榜公示了。还有两天,萧晨看着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听着走廊里逐渐纷乱起来的脚步声,忽然充满了干劲。   八点开始交班,两个班次交接完已经九点多了,萧晨洗了个澡准备回家。他从更衣室绕过来,想顺路再去留观室再看看昨夜收治的一个头部外伤的患者时,在走廊里迎面撞上了章天启。章天启的脸色铁青,满身的戾气,死死地盯着萧晨。   “真早!”萧晨心里想,“看来张院这是一上班就找章天启谈过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是萧晨却没有停步,继续向前走,似乎没有看到他一样。   章天启在萧晨几乎要跟他错身而过时,阴沉沉地说了一句:“萧晨,你可别后悔。”   萧晨站住脚,侧头看一眼章天启,冷笑一声说:“脱岗的又不是我,我后悔什么?”   章天启压低声音说,“你没事儿跑骨科去看什么片子,那种片子找个小实习生都能看,你就是去找我麻烦的!”   “章天启,你要是好好地做你的手术、值你的班,我能找你什么麻烦啊?”   “想找我麻烦还用得着理由?”章天启的眼底都燃着火,恶狠狠地说,“你成天盯着我也不嫌累,这回总算是让你逮着一个机会了,你特得意是吧?”   萧晨默了两秒,果断地抬脚就走,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这个人讲道理。   章天启根本没打算让萧晨这么轻易地就走掉,他一把拽住萧晨的外套:“萧晨,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回家,我下班了。”萧晨平静地说。   早晨十点,正是医院里最繁忙的时候,走廊里挤满了来病人,医生护士往来穿梭,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看着这两个人。萧晨烦不胜烦地甩开章天启的手说:“章天启,我再跟你说一遍,不管我去没去骨科,那个病人都会筋膜高压。他是你的病人,他的出了事儿你要负责任的,事实上你应该感谢我去了,否则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还是说你想把责任推个进修医生,说他擅自自定治疗方案?你明知道口头医嘱是无效的,你为什么还让他打止疼针?”   章天启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好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发出无用的呼号。   萧晨再次转身想要离开,章天启在他身后大声喝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姓张的说了什么!”   ***   司骁骐在公司看了一夜的报表,他这人看任何文字都会睡着,只有看报表时越看越精神。当他把所有的文件都处理完,天都快亮了。   公司开业两个月,乔鑫插手客运部一个月,目前看起来成绩还不错,至少罚款的数额在大幅度下降,客运部基本扭亏,但是距离“为盈”还需要继续努力。司骁骐不着急,做生意不是买彩票,一夜暴富这种事儿根本不可能,他的目标是在今年年底的时候公司能给每个员工发个厚厚的红包。   司骁骐伸个懒腰,算了算时间还够迷瞪一小觉,然后开车去医院接老婆一起去吃早饭。于是他爬上沙发,上了手机闹钟倒头就睡。四个小时后,司骁骐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安海医院急诊大楼门口。   急诊大厅里人满为患,司骁骐伸头看看就不想往里走,他掏出手机给萧晨打电话,连续两个都是无人接听。司骁骐有些奇怪,萧晨的的下班时间基本是可预测的,只会晚于九点半不可能早于这个时间,按说他应该还在医院。   司骁骐攥着手机鼓足勇气走进急诊大厅,好像一条沙丁鱼一样奋力往前挤。穿过大厅,往右侧走廊走就是外科,司骁骐正低头拨电话,打算再给萧晨打一个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你不用提醒我你姓章。”   这个声音不大,但是冷冷地,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司骁骐猛地抬起头:萧晨正满面寒霜的瞪着一个男人,眼角眉梢写满了“不耐烦”。   司骁骐愣了愣,站在几米开外看着这两个人。俩人周围已经围了七八个人了,正小声地议论着,而且走廊的那头,正有几个穿白大褂的急匆匆走过来。   “你他妈的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萧晨,你长本事了啊,搬弄是非打小报告的能耐可见长啊。”   “章天启,你的事迹都可以出年鉴了,还用得着我打小报告?”萧晨冷笑着说。   “你跟郭宏就是一路货色……”章天启忽然变了脸色,用一种极端厌恶的表情看着萧晨,阴阳怪气地说:“也难怪,你俩……”   司骁骐勃然变色,他伸出手用力一搡站在前边的人就想冲过去,可是还来没来得及迈步,就被一只手拽住了。司骁骐扭头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一个小护士,她头上的蓝色发卡提醒了司骁骐——孙婧!   “别去!”孙婧摇摇头,神色慌乱,眼睛里满是焦虑和担忧,“你一出面这事儿就坐实了。”   司骁骐皱紧眉头,面色阴沉甚至带着几分凶恶,孙婧毫无畏惧地看着他:“别去!”她冲着走廊那头努努嘴,司骁骐看到那几个穿白大褂的已经走到了跟前,其中一个正拉着章天启。司骁骐长长出口气,带着不满的神色看着孙婧。   “我知道你觉得我多管闲事,”孙婧松开手,她镇定地说,“可这里是医院,医生病人一大堆,又是一天最忙的时候,会引起大乱子的。”   司骁骐无暇去考虑孙婧说的,他转头看着萧晨。章天启被人拉开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恶狠狠地说:“萧晨有本事你这辈子别犯错!”   萧晨扬扬眉,根本没接章天启的话,只是向其他大夫道谢。   “行了行了,有什么事儿好好说,这算什么啊乱哄哄的。”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医生不满地说。   “没事儿主任,”萧晨从容地说,“小问题,我跟章大夫已经说完了……我正准备回家呢。”   “赶紧走赶紧走,上一夜班不累啊,”那个主任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看看周围,大声说,“散了散了,看什么看,这都堵了路了,有急救怎么办?”   周围的人逐渐散开,司骁骐藏在人群中往后退了几步,他看到章天启恶狠狠地盯着萧晨的背影,再看看周围的人群,他回头对躲在自己身后的孙婧说:“谢谢你啊。”   孙婧低着头没说话,司骁骐觉得她长长的睫毛上似乎闪着水色。   ***   司骁骐跟着萧晨走出了急诊大楼,他看到萧晨边走边看手机,然后站在大楼门口拨电话,紧跟着自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萧晨说,“我刚不方便接电话,有事儿?”   “没事儿宝贝儿,”司骁骐悄悄站在萧晨身后,距离他只有半米,他压低声音说,“我就是来接你回家。”   “我……操,”萧晨被司骁骐吓了一跳,几乎原地蹦起来,他扭头看过去,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看了半场戏。”   “好看吗?”   “好看,”司骁骐满意地点点头,“我老婆演什么都好看。”   “滚!”萧晨忍不住笑了,伸手推司骁骐一把,“赶紧走,咱们去吃点儿东西,饿死我了。”   司骁骐一边走一边说:“你还饿啊,我还以为你气都气饱了呢。”   “有麻烦的人又不是我,我生什么气?”萧晨说。   “大庭广众的,章天启这么闹你不生气?”   “不生气,他这是气急败坏。”萧晨笑眯眯地摇摇头,“我下班了,直到周四才上班,他根本不能忍到周四,这说明他这次真的悬了。”   “一定会被处分吗?”   “八成,”萧晨耸耸肩,“其实昨天那事儿虽然挺悬,但毕竟没真出事儿,骨科主任又是个老好人,如果章天启平时安分点儿,大家帮着打个掩护也就糊弄过去了,病人又不知情。问题是他得罪人太多,张院跟刘院又不对付。上次郭宏差点儿成了炮灰,这次张院怎么也得收拾一下章天启,况且……”   萧晨笑了一下说:“况且,章天启既然是刘院的准女婿,张院就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   ☆、第七十一章   两人来到那家广式茶餐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司骁骐一上来就是四笼虾饺,他拍拍肚子说:“饿了。”   “干嘛不吃点儿东西再来,”萧晨点了河粉,顺手把茶给斟上了,“昨晚在公司待到几点?”   “通宵,”司骁骐说,“六点那会儿在办公室迷瞪了一小觉,想接你一起吃早饭所以路上就没吃。”   萧晨眼睛里亮晶晶的,忽然觉得自己也挺饿的。   司骁骐打了哈欠说:“吃完饭回家睡觉吧,我困了。”   萧晨点点头:“我也困了,本来就头疼,被章天启那么一闹更烦了。”   说到章天启,司骁骐忽然放下茶杯说:“刚刚章天启跟你闹的时候我差点儿就冲出去了。”   “你没蹦出来真好!”萧晨笑着说,“否则我才更麻烦呢……哎,你现在越来越聪明、越来越理智了啊。”   “我没出去是因为孙婧把我拽住了。”司骁骐撇撇嘴,相当不满地说,“啧,那小丫头。”   “孙婧?”萧晨大惊,“她怎么会知道你?”   “哎?不是你说的吗?”司骁骐更是惊讶。   “我没事儿跟她说这个干嘛?”萧晨震惊地说,“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司骁骐摇摇头。   “当时你就没问问她?”   “我哪儿有功夫啊,光顾着你了,你一抬脚我紧跟着就出来了。”司骁骐在叫冤。   萧晨仔细想了想,实在觉得毫无头绪,索性放弃地一挥手:“算了,反正她已经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吧……改天我得谢谢她。今天那个场合,你要真的冲出去了反而还麻烦。”   萧晨停了一下,接着说:“而且司骁骐,你应该相信我,这事儿我自己能处理。”   司骁骐不满地啧一声,作出无比委屈的样子说:“萧晨,你太让我伤心了,我以为你会为我的英雄行为而感动。”   “谢谢你,我很感动。”萧晨说。   “操,更伤心了,应付差事也不能这么马虎啊,你糊弄鬼呢?”   “那你要我怎么感谢?”   “把你妈妈家的地址给我一个。”司骁骐神秘兮兮地笑着说。   萧晨停下筷子奇怪地问,“你不是去过吗,再说,你要地址干嘛?”   “你那么警惕干什么,我还能半夜溜门撬锁啊,”司骁骐抱怨地说,“我不过就是想寄点儿东西给她而已。”   “寄什么东西?”   “那你就别管了,总之我要专心讨好丈母娘,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我连你都能搞定我还不信搞不定你妈了。”   “抹胸鱼尾婚纱配珍珠,赫本发型加小皇冠,想搞定我妈太容易了,这身行头绝对管用。”萧晨忍着笑说。   “嘿,你还别威胁我,改天我真敢穿过去你信不信。”司骁骐挺了挺胸脯说,“老子怕什么,现在的化妆技术跟大变活人似的,刷一层白连亲妈都不认得。”   萧晨笑得眼角都挂着泪珠,他敲敲桌子说:“我求你快放过我妈吧,她年纪大了,禁不起这种惊吓的。”   司骁骐看着萧晨笑,逐渐放下心来。从离开医院起他就一直担心猫咪的情绪。看到萧晨皱眉,他会想这猫是不是又难受了,看到萧晨乐,他会担心这猫是不是在强颜欢笑。他总记得半个月前萧晨低落沮丧的样子,总记得那时萧晨夜不安寐,脸上挂着黑眼圈。   可现在的萧晨绝然变了一个样子,章天启跟他正面起了冲突,他的性向已经被人知道了,甚至有人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可这猫咪仍然云淡风轻地来跟自己吃饭,仍然纵情肆意地笑,似乎早晨那一幕从未发生。   司骁骐并不是很清楚这种变化因何而来,但是他打心底高兴看到这个样子的萧晨,总觉得能从萧晨的笑容里看到一种不一样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但让自己心折。   “你想什么呢?”萧晨问。   “我在想……如果医院里知道了……怎么办?”司骁骐一顺嘴,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到时候再说。”萧晨耸耸肩,“这事儿发愁又不解决问题。”   司骁骐看着萧晨平静地面容,忽然就明白了那种打动自己的东西是什么——柔韧,无坚不摧的柔韧。   “宝贝儿,”司骁骐异常认真严肃地说,“我爱你。”   萧晨愣愣地看了司骁骐两秒,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他越笑越厉害,笑到最后只能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司骁骐……我拜托你……咱……别……这样好吗?”   “怎么了?”司骁骐虽然脸皮赛城墙,可饶是如此,刚刚深情表白完就被对方笑成这样,他也是挂不住了,“我爱你就那么好笑吗?”   “不……不是,”萧晨顺口气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画风突变我有点儿适应不了。”   司骁骐有点儿窘迫,把一整个虾饺扔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嚼,好像是在啃萧晨的骨头一样。   萧晨抽抽鼻子,坐正了身子看着司骁骐:“司骁骐。”   “嗯?”司骁骐从鼻子里哼一声。   “我也爱你。”   “哼!”司骁骐颇为傲娇地哼一声,可眉眼却渐渐弯了起来。   “很爱你。”萧晨再说一句。   司骁骐费力地把虾饺咽下去,然后眯起眼睛说:“我这么好的人,你要不爱我可就亏大了。”   “嗯,”萧晨点点头,“为了不让我亏太多,你继续努力啊。”   “我不用努力就很完美,要再努力点儿,宝贝儿我怕你的竞争对手会太多。”   萧晨拿起筷子低头吃饭,在“臭不要脸”这个领域,司骁骐绝对是独孤求败的。   司骁骐洋洋得意地摇摇脑袋,接着说:“萧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公司这个月总算是不赔钱了。”   “真的?”萧晨抬起头,有点儿惊讶地说,“乔鑫那么能干啊。”   “那是,我打算年底的时候给每个员工包个大红包,咱们少赚点儿没关系,把那帮员工拢住了才是关键,都是老司机,经验丰富着呢。”   “应该的,”萧晨点点头,忽然正色说,“我有红包收么?”   “没有!”司骁骐果断地说:“我找不到能把自己放进去的红信封。”   萧晨笑了。   ***   周四一大早,萧晨一如寻常地来到医院。在更衣室里,他遇到了内科的韩大夫,韩大夫很随意地打个招呼问:“听说你要回胸外?”   “嗯,”萧晨点点头,“递了申请,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今天下午就有公示了吧?”韩大夫说,“下午的行政扩大会后公示就该出来了,我估计你能回去。”   “可能吧,”萧晨笑一笑,“公示没出来谁也不敢说啊。”   “回去也好,急诊太累人了,多呆几年都减寿!”   “是挺累的,”萧晨说,“不过这一年我还真学不少,急诊挺锻炼人的。”   “哪儿都一样锻炼人,”韩大夫换好了衣服,拍拍萧晨的肩膀说,“回去了也够你烦心的,加油干吧。”   萧晨笑着称谢,看着韩大夫走出更衣室,他暗自叹息:看来全院都知道他跟章天启闹得水火不容了,估计一多半的人都等着看戏呢,这可比年会好看。   下午的四点的时候,萧晨接到了郭宏的电话。   “忙么?”郭宏的口气有点儿不善。   “还行吧,”萧晨飞快地把化验单签好字递给病人,“有什么事儿?”   “散会了。”   “哦,”萧晨的心里一紧,听郭宏的口气似乎并不乐观。   “明年你可以回来了。”   萧晨骤然松口气,刚想说一句“你大喘气啊”,就听郭宏说:“是不是你跟张院说小宋的事儿来着?”   “是。”萧晨干脆地承认,“郭宏我知道你一直瞒着这事儿不想说,本来我也没想说的,小宋一个姑娘家,虽然已经辞职了可名声还是要的……我……。”   “算了,”郭宏打断了萧晨的话,“昨天张院问我的时候我把事儿跟他说了,所以咱俩都对不起小宋……其实我也是烦了,章天启成天不安分,那俩大领导又没完没了地折腾,就苦了咱们这群炮灰了。”   “是啊,我也是想着干脆一次性解决算了。”萧晨低声说,“真累。”   “章天启的事儿张院肯定跟刘院说了,你知道么,今天行政会上力主给章天启处分的其实不是张院而是刘院。”   “啊?”萧晨一惊,但紧跟着就明白了。一则,章天启平时捅的篓子就不少,这次更是闹得满院皆知,刘院如果硬要替他说话未免包庇得太过;二则,章天启跟小宋这档子事儿简直就是丑闻,把自己的女儿交给这么一个人当父亲的肯定不乐意,即便真的结婚了,大家议论纷纷的也实在太难听,说不好还会觉得是自己仗势欺人,欺负人家一个小护士。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种时候章天启势必成为那个弃卒。   郭宏说:“所以萧晨,章天启跟刘院闺女的事儿恐怕要吹,你当心点儿,我怕他破罐破摔。”   “这事儿不是我当心就能解决的,”萧晨淡定地说,“他要折腾就由他去吧。”   “真要出了事儿,大家的议论会很难听。”   “知道,”萧晨轻轻笑一声,“谢谢提醒,我有心理准备。”   萧晨挂了郭宏的电话顺手给司骁骐打了一个。   “出公示了?”听起来司骁骐比萧晨自己还激动。   “还没,估计下班时能看到,不过这事儿已经没跑儿了。”   “太好了!”司骁骐在电话那头欢呼一声,萧晨不由得也笑了。   “得庆祝,萧晨,这事儿一定得庆祝,高兴死我了。”司骁骐乐呵呵地说。   “我调职你怎么那个高兴啊?”萧晨说,“又不涨工资。”   “不不不,钱完全不是问题,”司骁骐认真地说,“关键是时间,你回胸外以后工作时间可以保证咱们的夜生活幸福。”   “滚蛋!”萧晨忍不住笑着挂断了电话,下一位病人走进诊室时觉得今天的急诊医生服务态度格外的好,看这笑得春光明媚的。   ***   五点,萧晨开始跟夜班的大夫交接班,接班的大夫已经笑眯眯地向萧晨表示祝贺,恭喜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萧晨笑着说:“我再陪你们一个半月,别着急赶我走呀。”   大家都笑了起来。   直到这时,萧晨忽然有点儿留恋急诊了,这里的工作最苦最累,充满了紧张和危机,让人有种濒临崩溃的刺激感,促使人不断地努力,时时刻刻都在与死神赛跑。急诊的首要工作不是治病而是救命,所以只要在急诊呆过的人才会更加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坚强,短暂与持久。   萧晨并不讨厌急诊的工作,他打心底感谢这一年的急诊生活。这种生活让他更懂得珍惜,也让他有机会认识了司骁骐。   萧晨换了衣服,走出急诊大楼往右拐了一下,右边有一排科普长廊,在科普长廊的尽头就是一块巨大的展板,那是医院的公示栏,自己的调令应该就贴在那里,当然,旁边应该就是章天启的处分通报。   公示栏前有很多人,章天启站在人群的中央,脸色铁青。   萧晨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想要退后一步,可稍一犹豫却又大步走过去——早晚的事儿,躲是躲不过去的。这时已经有人看到了萧晨,纷纷向他表示祝贺,终于可以脱离急诊苦海了。道完贺人群并未散开,反而没话找话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萧晨被人簇拥着站在了公示栏前面,他身边站着章天启。   曾经他们也这么并肩站在安海医院人事科科长跟前,说着同样的学习经历和工作规划,心里同样在想着一进校门时便倒背如流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萧晨,”章天启淡淡地说,“高兴吗?”   周围的人声瞬间就静了下来。   “挺高兴的,”萧晨说,“你也知道我一直想回胸外。   “费了不少劲儿吧?”   “还行,不比你费得多。”   “跟科主任上个床能费什么劲儿?”章天启冷冷地说,“你在这方面最省事了,不挑男女。”   周围骤然一片抽气声,甚至有人惊呼起来。萧晨在一瞬间觉得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在了自己身上,重逾千钧,每一道目光都带着锋利的尖刺,能给身体带来一种生理上可感知的疼痛——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直达心底。   他深深地吸口气转向章天启,微微提高声音说:“我是同性恋这没错,不过我有自己的爱人,我不会逼着人家姑娘前脚做人流后脚就跟人分手。”   “姑娘?”章天启哼一声,“你有让姑娘怀孕的功能吗?”   “你有做人的底线吗?”   “我怎么了,至少我不靠跟人上床升职。”   “是吗?”萧晨淡淡地笑了,“那你现任女朋友是谁?”   周围又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大家看着章天启的目光中有了几分鄙视,已经有人轻声提到了小宋的名字。更多的人开始猜测章天启的现任女友是谁,一时之间议论的矛头发生了调转。   章天启猛然瞪大了眼睛,似乎萧晨刺到了他最痛的地方,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居然还敢这么说……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萧晨当然知道章天启说的是在咖啡馆里两个人达成的“协议”,可是……萧晨忽然很想笑,因为他想起一句老话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但是他懒得去跟章天启争辩这个,因为他已经在人群的后边看到了司骁骐的身影。   那个男人穿一件黑色厚外套,两只手插在兜里斜靠在长廊的柱子边,浓眉深锁,眼睛里泛出暴戾的神色,嘴角抿出极为愤怒的纹路。他在极力忍耐,就因为萧晨说过一句“司骁骐,你得相信我,这事儿我能处理”。   萧晨有点儿着急,跟章天启在这里缠斗没有任何意义,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揭老底简直无聊又丢人。萧晨想起司骁骐说今天要好好庆祝一下,还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于是他更着急了。如果这是赌局,胜负已定没有悬念,萧晨只想赶紧回家去看司骁骐到底给了自己什么“惊喜”。   “章天启,”萧晨直视着章天启的眼睛说,“我的确是同性恋,我也不怕让大家都知道。同性恋并不犯法,也没有哪条法律法规规定同性恋不可以当医生。但是我想警告你一件事,有些话你不要乱说,毁人清白、诽谤污蔑是要承担法律责任,不是每个人都像小宋那样好说话!”   萧晨这话说的实在太过坦然,坦然得甚至带着理所当然的神色,他面容平静,说话的声音不带一丝颤抖。站在人群后边的司骁骐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被一只大手攥紧了,他从萧晨的眼睛里看到了最熟悉的光芒,自信、镇定,带着一点点嘲讽。   他骄傲地看着萧晨,觉得这只高傲的波斯猫坚不可摧。   萧晨清凌凌的目光慢慢地扫视一圈儿,周围的人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目光,有人甚至低下了头。萧晨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一个出柜的人都不怕,他们躲个什么劲儿?当他把目光再次转向章天启时,忽然有了一种解脱感,伴随着这种解脱感而来的是无限的勇气,似乎他可以以一己之力向整个社会舆论宣战。   只要那个男人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自己身边。   “如果,”萧晨镇定地说,“如果你再胡说八道污蔑我跟什么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我也不介意走走司法程序。”   章天启煞白着一张脸,僵在了那里,他想起萧晨说过,这是场赌局。他一直以为赌的是谁更在意“利益”,可没想到萧晨赌的是谁更“坦荡”。   萧晨冲周围的同事点点头:“我先走了啊,各位明天见。”   周围的人足足愣了几秒才有反应,三三两两地说:“啊,再……再见。”   萧晨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走,人群自动地给他分开一条路。路的尽头,司骁骐站直了身体,眉头仍然死死地锁着,但是眼角暴戾的纹路逐渐散开,目光柔和了起来。   萧晨走到司骁骐跟前伸手握住他的手,笑着说:“走吧,我饿了。”   两个人转身走向医院大门,身后是无数含义莫名的目光。   ☆、第七十二章   司骁骐握着萧晨的手往医院大门走,他们穿行在长廊里,觉得身后每一道目光都在细细地刮削着自己的脊背。脸上还有热辣辣的感觉,心也砰砰地跳,但是莫名地有种兴奋感,好像儿时偷吃了妈妈藏好的糖块,在家长的审视下故作镇定。   “猫咪。”司骁骐轻声说。   “嗯?”萧晨哼一声,脚下并未停步。   “感觉……怎么样?”   “感觉……”萧晨细细品味了一下,说,“感觉这廊子太他妈长了!”   “嗤,”司骁骐忍不住轻笑一声,“现在才觉得难受也晚了不是?”   “嗯,”萧晨动了动手指头,掌心全是汗,不知道该放手还是继续牵着,“这回骑虎难下了,总不能就这么牵着手一路走出去吧?”   “我无所谓,”司骁骐得意地说,“其实我心里挺美的。”   “无非是表个姿态,我也不想太嚣张,要不明天院长该找我谈话了。”萧晨说,“鸡鸡,怎么办?”   “不知道,”司骁骐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甚至步速还放慢了些,听着胸脯走得趾高气扬,“是你拉我的手的,你自己想办法。”   萧晨瞥一眼活脱一只花尾巴大公鸡的司骁骐,嘟囔一句,“我关节都快僵住了。”   “体会一下国际名模走秀的感觉,挺好的……那边有人在拿手机拍哎,啧啧啧,来,宝贝儿笑一个。”司骁骐叹息着,笑得越发惹人厌。   萧晨动了动僵硬的肩背,说:“天上怎么不劈个雷下来?”   天上没有劈个雷下来,但是非常给面子地送来一个解围的。萧晨眼尖,立刻就瞥见沈鹏拎着包从另一侧匆匆走过来,他迅速松开司骁骐的手用力挥动:“沈鹏!”心里暗自松口气,这要一路牵着招摇过市地走出医院大门,明天就真的满城风雨了。   司骁骐不满意地啧一声,但也没说什么。有时候“姿态”和“招摇”一步之遥,这个分寸把握好了就是“坦荡真诚”,把握不好——那就是神经病!   沈鹏刹住脚,呆愣愣地看着和司骁骐并肩走着的萧晨:“你……你们……”   他伸头看了看,在萧晨和司骁骐身后,一群人挤在一起遥遥地向他们行着注目礼。众人表情诡异,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嘲讽、几分轻蔑,当然,更多的人是满脸的错愕。   “我……我操,”沈鹏指着萧晨,说话都开始拌蒜了,“你……你不会是……那个……出轨了吧?”   “你才出轨呢!”司骁骐横眉立目,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果然是个欠揍的,改天一定要找个机会削他一顿。   “你闭嘴!”萧晨瞪了司骁骐一眼,冲着沈鹏说,“赶紧走。”   “往……哪儿走?”沈鹏有种儿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欲哭无泪地想举个牌子,上面写着:我是直的,笔直,我老婆已经怀孕了。   “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萧晨挥挥手,“现在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沈鹏跟着这俩人一起往医院大门走,一边走一边嘟囔,“我还能往哪儿走?我操,早知道我就绕南门走了,你看这阵势……我都快不会走路了。”   萧晨走了两步,忽然轻轻叹口气:“其实我也……快不会走路了。”   “这会儿害怕了?”沈鹏说,“晚不晚点儿啊。”   “不是害怕,我只是讨厌这种感觉,我喜欢谁是自己的事儿,没有理由摊出来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以后你的日子会更难熬,”沈鹏说着,瞟了一眼司骁骐,立刻就换来了司骁骐的怒目相向。   “我知道,”萧晨轻轻笑一下,“难熬也得熬啊,其实你越在意日子越难过,如果活在别人的议论里的话……那日子就不用过了。”   司骁骐心里猛地一坠,萧晨表现得再勇敢、再坚韧,他也是个人,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他也会承受不住别人恶意的揣度和抨击。那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能坦然地在众人面前表明自己的性向,又是什么能让他勇敢地拉起自己的手?   司骁骐猛然站住脚,定定地看着萧晨。   “走啊,”萧晨催促一声,“你还真当自己在走秀呢,还摆pose?”   司骁骐紧走两步赶过去,听着萧晨跟沈鹏絮絮叨叨地说着,心里一阵阵发紧——他再一次确定,自己这辈子干的最明智的一件事儿就是跑去开那趟29路公交车。   ***   萧晨直到坐上副驾驶座,才彻底放松下来,他瘫在那里,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这几十米路走的我……真是过刀山火海呢。”   “特有成就感吧?”司骁骐从杯架上拿过一瓶饮料,拧开瓶盖递过去,“看你今天威的,帅翻全场啊。”   “帅么?”萧晨喝一口水扭头看着司骁骐,“你是不是特感动?”   “简直要跪下去了,”司骁骐高举双手做出一个趴下的动作,“五体投地。”   “跟了我那么久,不清不白的,总得给你一个名分。”萧晨笑着说,“行了,家长也见过了,宾客也会过了,这就算进门了吧。”   司骁骐看着萧晨瞎得瑟,伸手拧动钥匙打着火:“走,咱们回家了。”   “嗯,”萧晨伸个懒腰,“你说要给我个惊喜,什么惊喜?”   “到了你就知道了,夫君。”司骁骐抛个媚眼,萧晨正好喝了一口水,一下子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哗哗地流,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喝水呢,别……别……逗我。”   司骁骐把纸抽丢给他,扭头专心开车,萧晨没过多久就发现这前行的方向不对。   “咱们去哪儿?”   “回家啊。”   “回哪个家?”   “咱们的家。”司骁骐说着,打了一把方向盘,萧晨觉得这是开往静海馨苑的路线。他忽然想起司骁骐曾经说过要买一栋别墅,给他一层楼去“折腾”。他记得静海馨苑小区虽然没有别墅楼,但是却有两栋楼是复式结构房屋。萧晨有点儿发愣,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司……司骁骐,你们公司……不是……没钱吗?”   “是没钱啊,”司骁骐说,“不过没钱也不妨碍我送你一个惊喜吧?”   萧晨有点儿生气:“司骁骐,你公司才刚开业,你瞎折腾什么啊?”   “我没折腾啊。”   “没折腾你这是干什么?你有多少钱够你这么造的?吃个饭不就好了,你不是说……”   静海馨苑距离安海医院也就一站地,萧晨话还没说完,司骁骐就已经停车了,他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站在那栋熟悉的楼前,在这栋楼里的一个小小的半地下室里,司骁骐最终让自己投降了。   “萧晨,”司骁骐转动着指尖的钥匙,调侃地说,“你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没有,”萧晨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些,借此来掩盖那份尴尬,“我只是又高估了你的情商……和智商。”   “是么?”司骁骐一边拉着他走下台阶一边说,“双q这种东西又不当饭吃,要了干嘛?”   萧晨觉得司骁骐的掌心火热,每一步迈出去都重重地踏在自己的心上,那声音震得自己耳鸣。   “我给你做晚饭,那个比双q有用,管饱。”司骁骐说着推开屋门按亮电灯,萧晨眨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房间。   依然那么小,依然那么简陋,整整两个月没有住过人,可是这里干净整洁得让萧晨惊讶。房间里空气新鲜,地板上纤尘不染,床品全换了干净的,似乎还能闻到洗衣粉的柠檬香气。那张通常用来堆杂物的饭桌上放着萧晨买回来的电磁炉,还有一盘子一盘子的蔬菜和肉,一瓶二锅头、两个酒杯,两副碗筷,一盏明亮的灯……   “司……司骁骐……”萧晨喘口气,带着笑意问,“你……就请我吃这个啊?”   “进来!”司骁骐拉着萧晨进屋,“我说过我要给你庆祝的。”   “我以为你要请我吃鼎泰呢。”萧晨调侃地笑着,一边把外套脱了扔在沙发上。   司骁骐拉着萧晨坐在椅子上,然后按下电磁炉的开关,很快锅里的水就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司骁骐斟上两杯酒,举起一杯来说:“宝贝儿,祝贺你。”   “谢谢。”萧晨抿一口酒,有点儿辣。   司骁骐夹两筷子肉放进锅里,然后抬起头看着萧晨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给你庆祝么?”   萧晨把从锅里捞起一块肉蘸上芝麻酱放进嘴里,那味道很香,而且没有韭菜花。萧晨用力把肉咽下去,然后说:“司骁骐,你我之间有必要算那么清楚么?”   司骁骐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既然说了要在一起过日子,有些事儿就不能太较真儿,你跟我算那么清楚有意义么?”萧晨认真地说,“真要这么算起来,我用不用把前几个月的房租给你?”   “在你调职这件事儿上……有意义。”司骁骐坚持说,“我说过‘我’要为你庆祝的,我说到做到。”   萧晨隔着缭绕的白色雾气看着司骁骐,心里蓦然一软。他当然明白司骁骐为什么要这么做:安捷刚刚开始运营,还没有彻底摆脱亏损的局面,司骁骐根本就没有钱可赚。几乎一文不名的他想要为自己的爱人庆祝,只能回到这间小小的半地下室,最讨厌打扫卫生的他用自己的双手把这里打扫得纤尘不染,用自己并不多的钱买来肉食和蔬菜,在这间根本没有厨房的小房间里和爱人吃一顿“火锅”,最经济最实惠,但也最亲密最热情。   只有这样,才算在真正意义上是“我”为你庆祝,用尽“我”所拥有的一切为你庆祝。   萧晨站起身,绕到桌子的那一头站在司骁骐身边。司骁骐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萧晨一手扶着椅子背,弯下腰去吻上司骁骐的唇,唇齿间还带有芝麻酱的香气。那是司骁骐手调的蘸料,里面没有韭菜花。   这样的庆祝真好,萧晨满意地想。   ***   虽然两人之间的规矩是“做饭的不洗碗”,但是鉴于今天情况特殊,司骁骐还是主动地把碗筷收拾到卫生间慢慢洗干净。萧晨依旧靠在卫生间门口“监工”,他忍不住笑着说:“司骁骐,你这招太绝了啊,一共花了没两百块钱还弄得我挺感动。”   “这招也就我这种双q欠费的人能想出来,像你这种情商、智商都超高的人肯定能玩得比这个还牛逼。”司骁骐挖苦萧晨说。   “嗯,”萧晨笑眯眯地说,“我今天不就把你感动了一把吗?”   司骁骐停下手里的活儿,瞪着天花板回味了一会儿,一拍巴掌说:“啧啧,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爽!宝贝儿你太帅了。”   萧晨看着司骁骐笑。   司骁骐的目光从天花板滑落到萧晨的脸上,萧晨笑得那叫一个欢快。   在安海医院门口时司骁骐问过自己,为什么萧晨有这样的勇气,其实这答案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确定过。直到今天,他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自己的猫咪挺拔地站在那里,像一根雨后拔节的竹子,柔韧而笔直。那猫咪甚至带着骄傲的神色说“我是同性恋,我有自己的爱人”时,司骁骐坚定无比地相信,自己就是萧晨勇气的来源。   这个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一旦把自己的一颗心放在你的掌中便异常果敢坚毅,有了那份情感做支持,他甚至可以爬上珠穆朗玛峰!从小到大,他的每一次付出所求的不过是一份真挚的情感,不管是来自母亲还是来自爱人,他为了这份情感可以变得无比强大。   一个人总要有精神支柱的,总要有个人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供他在疲累时可以安心歇息。对于萧晨而言,这个人就是自己。司骁骐眼里热辣辣一阵痛,他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就这样了,一辈子就这样了。   咪咪和鸡鸡,相互支撑着,相互温暖着,成为彼此力量的源泉,做彼此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强的一道屏障,然后慢慢走过未来的日子,一起去迎接生命终点的盛大落幕。   ☆、第七十三章   周五快到中午时,萧晨在司骁骐的怀里醒来,张开眼睛的时候他有点儿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里是哪儿。他抬起头来枕边的那个人,司骁骐睡得很熟,微微打着小呼噜。   昨夜萧晨打着“讨要贺礼”的名义把司骁骐折腾得够呛,司骁骐一路努力地配合着,一路“娇声媚气”地叫“相公”,弄得萧晨频频笑场,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了笑倒在床上。   “你瞧你,不就上了我一次么,至于把自己乐成这样么?小家子气!”司骁骐笑着说。   “你闭嘴!”萧晨抹去眼角边笑出眼泪说,极力想要板起脸来,可惜眼梢嘴角完全失控。   司骁骐趴着那里,下巴枕在双手上,微微侧着头看了一会儿之后静静地问萧晨:“高兴么?”   萧晨长长地喘口气,仰躺在大床上伸展开四肢,说:“高兴。”   “为什么高兴?”司骁骐问,“因为赢了章天启。”   “不是,那哪儿叫‘赢’啊,我现在觉得还是你说的对,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萧晨说,“不过我还是高兴,我高兴是因为我总算是不用‘担心’了,那种小心翼翼,唯恐别人知道,每天都在想如果大家知道了该怎么办的日子简直太难受!”   “现在就不担心吗?”司骁骐从下巴底下抽出手来放在萧晨的胸口轻轻抚摸着,他喜欢那种手感,感觉真的好像在抚摸自己的宠物猫一样。   “也担心,但是这种担心是有目标的,我只用去考虑对策就行,不用去揣测可能性。”萧晨想了一下组织语言,“‘可能’比‘现实’更可怕。”   “还有十几个小时就该上班了,怕么?”   萧晨侧过头,目光从天花板转向司骁骐的脸,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司骁骐的五官显得轮廓分明,目光深邃的让人无法挣脱。他轻轻笑一下说:“怕啊,怎么办?”   司骁骐的大手从萧晨的胸口一路慢慢往上滑,骨骼分明的手掌扣住萧晨头顶,他板着脸正色说:“主赐予你勇气和力量,助你击退一切凶险与厄运。”   萧晨挑着眉看着司骁骐一本正经的样子,半分钟过去了,就在司骁骐要绷不住笑场的时候,萧晨忽然动了动身子,蹭到司骁骐怀里闭上眼睛,他认真地说:“阿门。”   司骁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把人圈进怀里,他低头在萧晨的头顶印下一个吻,轻声说:“我会陪你。”   萧晨闭上眼睛,迅速堕入黑甜的梦乡。   ***   萧晨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脑子总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昨夜的一幕幕让他高兴也让他安心,他甚至觉得这个人真的会给自己带来幸运击退一切厄运。萧晨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快十二点了,静音了的手机上有一连串的未接来电。简单翻翻,大部分是平时关系比较不错的朋友,估计都是来询问“出柜”一事的。再翻翻收信箱,短信更是多。萧晨懒得逐一去回复,这种事情,对方如果介意,你怎么解释都没用,如果不介意,你什么都不说他也不会有微词。真正的朋友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杵心窝子,这个时候跑来打听消息的全是抱着猎奇的心态,基本都是来看热闹的。   在一堆未接来电中,萧晨发现了张院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拨了过去。张院热烈地祝贺他“得偿所愿”,可以回到胸外。萧晨客气地道谢,但他知道,“道贺”绝不是张院打电话的重点。   “萧晨,你下午早点儿来医院,先来我这儿一趟,咱们谈谈。”   “好。”萧晨平静地挂了电话,旁边司骁骐的一只大手伸过来搂上他的腰。   “早安。”司骁骐本来就低沉的声音有点儿哑,听起来竟然无比性感。   “午安。”萧晨拍拍他的手说:“起床吧,我下午要先去跟院长谈谈。”   “这年头谈个恋爱都要向领导汇报,真你妈烦~!”司骁骐嘟嘟囔囔地说,“又不是刚解|放那会儿,领证都要单位开证明。”   “要是咱俩能领证,我真愿意去单位开一张证明出来。”萧晨搬开司骁骐越搂越紧的手臂,笑着说。   “那也不用去那么早啊,”司骁骐不甘不愿地掀开被子,被凉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瞬间又躺了回去。   “不早了,”萧晨钻出被子,修长笔直的腿划过一道好看的弧线挪到床边去找鞋子,然后站起身裸着往浴室晃悠。   司骁骐的视线一路黏在萧晨曲线优美的背脊上,他喜欢萧晨微微凸起的肩胛,还有一路收束的腰线,凹陷进去的后腰,当然,还有滚圆挺翘的……砰!萧晨关上了浴室门。   司骁骐果断地跳下床蹦过去敲门:“宝贝儿,南水北调……”   “闭嘴!”   司骁骐讪讪地折回床边套上一件衣服去翻了翻冰箱,然后嚷:“宝贝儿,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在家。”   “家里没什么可吃的……面条行么?”   “行!”   司骁骐从冰箱里翻出来昨天没吃的火锅面,又拿出没涮完的菜打算好好做一碗“爱心面”。他一点儿也不奇怪萧晨的选择,汤面实在是再家常不过的吃食,可是如果是由某个特定的人做出来的,那味道便会特别不同。在家吃一碗面和在饭馆吃一餐席,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等汤面端上桌时,腾腾的热气,碧绿的青菜,黄嫩嫩的荷包蛋,还有鲜香的汤口。萧晨吃的眉开眼笑,连锅里的汤底都没放过。   吃完面收拾利落,已经快两点了,司骁骐穿上大衣说:“我送你去。”   “不用。”萧晨摇摇头:“就一站地,我走过去就行了。”   “我送你,”司骁骐坚持说,“我就停在马路对面,你自己过去,我看着你心里踏实。”   萧晨没说话,穿上外套时心都是暖的。   ***   十五分钟以后,萧晨在司骁骐的注视下走进医院大门,他能感受到从身后投来的目光,炽热和坚定,在这个目光的注视下他走得更加平稳。   两点多,医院里一派繁忙,平时走起路来都脚不沾地的医生护士在看到萧晨时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各色的视线投到他的身上,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往一边闪了闪,假装没有看到萧晨却又在某个角落打量着他。   萧晨又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似乎每一道目光都是有分量的。他也隐约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自己的名字和“同性恋”三个字间或被提起……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萧晨对自己说,没关系,时间久了它们自然就平息了。   他用这个想法安慰自己,让自己走得更加的平稳,他努力保持脸上淡淡的微笑,让自己的目光不惊慌失措,他对自己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这句话他对母亲说过,虽然换来的结局很不好,但他现在仍想这么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走进行政楼,周围的人一下子就少了,萧晨骤然松了一口气,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不已。他站在电梯里,按下从2楼到5楼的每一个按钮,在电梯的停停走走之间,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让自己被冷汗浸湿的脊背风干。   怎么可能不怕?   萧晨自嘲地笑一笑,说得再冠冕堂皇、再义正词严,以个人的力量和整个主流社会的伦理观、价值观相抗衡的结局一定是一团糟。所谓“不怕”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暗示,萧晨明白,自己之所以敢不断地强化这种心理暗示,除了被章天启一步步逼到这个境地以外,更多的是因为他知道,当一切最糟的后果都摊开时,赌局的最后一张底牌也就翻开了——牌桌上没有后手,只有先机。   萧晨推开张院办公室门的时候,很庆幸自己至少占了先机,没让章天启把更脏的水泼到自己身上!   “萧晨啊,”张院也不废话,他敲敲办公桌的桌面,带着薄责的神色说,“你也……太冲动了。好端端的……说那个干嘛,你看现在这个局面……”   “我不说,章天启也会说的,”萧晨平静地说,“这是他打击我的最有力的一个玛法,他不会放过的,我想着与其让他胡说八道不如我自己说。”   “这事儿……他也总不好乱说的。”张院长的意思是让萧晨抵死不认,装傻也就糊弄过去了,他说,“萧晨,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承认。”   萧晨不愿意去跟张院解释他和章天启之间的恩怨情仇,那太麻烦了,他只想尽快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掉,所以他淡淡笑了一下说,“可是张院,你不觉得这样更糟糕吗,如果我不自己说,由着他在背后编排……三人成虎,当舆论形成时我再说什么、做什么就都晚了。”   萧晨镇定地看着张院,说:“张院,我的事儿……您应该相信我,这不会影响我的工作的。”   “当然,当然,”张院点点头,“要影响早就影响了,你一直干的不错,不过……”   萧晨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他痛恨“不过”这两个字。   “不过闹成这样,影响实在不好,你看,现在这样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萧晨微微皱着眉,耐心地等着张院说出最后的解决方案。   “所以,我跟你们主任商量了一下,打算给你放个假,你看如何?”   “放假……还是停职?”萧晨犀利地问,丝毫不带回避。   “当然是放假!”张院挥挥手,果断地说,“我们费了那么大劲儿把你弄到胸外,停职?停什么职!”   “可我觉得没有必要……”萧晨说了一半便被张院打断了。   “我知道你觉得没必要,敢出柜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萧晨,‘人言可畏’啊,能躲干嘛不躲呢?这会儿大家的兴趣点全在你身上,肯定议论纷纷的,你不如休个假,等回来时这事儿也就平息得差不多了。你准备准备就可以回胸外了,这样一举两得,多好。”   萧晨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休?”   “今天。”张院干脆地说,“年假加倒休,你都歇了吧。”   ***   司骁骐还没开到公司就接到萧晨的电话:“宝贝儿,怎么了?”司骁骐很紧张,莫名地觉得萧晨出事儿了,受委屈了,被人伤着了,一副老心肝儿颤巍巍地疼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在第一个路口掉了头。   “没事儿,”萧晨淡淡地说,“忙么?不忙来接我一趟。”   “接你?”司骁骐惊呼起来,“出什么事儿了!他们……”   “没事儿,”萧晨制止住司骁骐越开越大的脑洞,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我从今天起开始休假了。”   “啊?”司骁骐愣了一下,一脚刹车剁在路边,全然不顾身后的一片喇叭声和斥骂声。   “你来接我吧,见面再说。”萧晨挂断电话,把双手踹在衣兜里看看初冬的天空,碧蓝通透,看着就是那么爽利。   司骁骐一路闯了所有没有摄像头的红灯,心急火燎地停在萧晨跟前时看到萧晨温和明亮的笑脸。   “萧晨?”他迟疑地问,“真的没事儿吗?”   “没事!”萧晨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在送风口吹吹冻僵了的手,“院长给了我20天假。”   “假?”司骁骐奇怪地说,“你们急诊不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么?怎么会给你那么长时间的假?”   “避避风头,”萧晨笑一下说,“风紧,扯呼。”   “为什么?”司骁骐还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这年头还有这么贴心的领导?”   “这还用问么?你的智商真是让我忧伤。”萧晨叹口气,“当然是投桃报李啊,我跟章天启闹到这步,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跟刘院之间掐架。现在他全面获胜,不得给我这个‘最佳炮灰’颁个奖么?再说,他以后还用得着我呢,我要是趴窝了,他之前的努力不白费了?”   司骁骐的脑子终于转过来了,可一旦转明白了,商人的本性就开始发挥作用。他大叫起来,“卧槽,给放20天假就算报恩啊,这买卖也做得太精了吧?”   “知足吧,人好歹还没忘了你呢。”萧晨舒舒服服地靠在靠背里伸个懒腰,闭上眼睛轻轻说,“20天假,自从大学毕业我还没歇过那么长时间呢。”   “你打算怎么歇这些假?”司骁骐慢慢地问。   萧晨看一眼司骁骐,露出算计地笑容说:“吃吃睡睡看看碟,干干老婆日子爽。”   司骁骐看着萧晨好看的笑脸,忽然说:“宝贝儿,咱们去度蜜月吧。”   ☆、第七十四章   司骁骐眨着眼睛,满是憧憬地看着萧晨,那样子恨不得立刻就调转车头往城外开。   “司骁骐,”萧晨好笑地说,“20天假呢,你公司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司骁骐果断地说,“让程子看一下,20天他还不至于把公司玩到了。”   “程子华啊——”萧晨轻轻地说,那表情让司骁骐瞬间有了种预感,似乎有人要倒霉。   “对了,你打算去哪儿度蜜月?”萧晨换了一个话题问。   “哎,你同意啊?”司骁骐顿时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看着瞪大了眼睛,“咱们去洛溪好么?”   “洛溪有什么好玩的?”   “那边新开了一个度假村,据说设施挺棒的,有温泉,现在正在促销呢。”司骁骐带着渴盼的神色看着萧晨,眼巴巴地等着萧晨点头。   “司骁骐,说重点,”萧晨淡淡地说,“别绕!”   “重点就是有温泉啊,”司骁骐一脸的理所当然,“冬天去泡温泉多舒服,而且还有那种设在在小庭院里的私人温泉。”司骁骐说到最后的时候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容,一看就特别的“居心不良”,特别的“蠢蠢欲动”。   萧晨坐正身子,拉过安全带扣上,冷淡地说:“不去。”   “哎?为什么啊宝贝儿,那挺好玩的,还可以滑雪呢,白天滑雪晚上泡温泉,这日子多美?”   “那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去洛溪。”萧晨带着几分威胁的神色看着他。   “好,”司骁骐抱着横竖一死的心态,咬着牙说,“我想去拉洛溪度假村的生意,本来计划下礼拜去谈的,不过现在……正好一起去吧,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早说不就没事儿了?”萧晨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说,“我就说嘛,明明20天的假出趟国都够了去洛溪干嘛,再说依你这种骚包的个性,要真度蜜月肯定奔海岛秀肌肉了。敢情谈生意才是主题,度蜜月是买一送一的赠品。”   “别这么说嘛,”司骁骐讨好地说,“这不就是一举两得的事儿吗,你要不愿意也没事儿,你在家歇两天,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先去洛溪看看。两天,最多两天我一定回来,然后咱们一起去度个蜜月,如何?”   萧晨摇摇头:“不好。”   司骁骐瞬间垮了脸,但是萧晨紧跟着说:“我跟你一起去洛溪,你谈完生意以后咱们就从洛溪出发在周边转转,你不是一直说要自驾游么?”   “好!”司骁骐一拍方向盘,喇叭发出刺耳的笛声,他兴奋地说,“自驾游,宝贝儿我带你自驾游!”   “公司谁管?”萧晨紧跟着问,“程子华就算了吧,他还得忙旅行社那边呢。”   司骁骐看一眼萧晨的表情,福至心灵地瞬间想明白了是谁要倒霉。   “那就让乔鑫去盯着!”司骁骐毫无心理压力地就把兄弟扔进了火坑,“我最近一直都没看到他,想削人都找不到机会!就得收拾收拾他,这小子……”   萧晨咳嗽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司骁骐自然而然地说,“居然敢跟踪我男人,老子累死他算。”   萧晨拍拍司骁骐放在档把上的手说:“开车吧,咱们回去收拾行李。”   ***   洛溪位于安海市北六百多公里的地方,是一片山地,植被茂密溪流众多,夏天时景色优美气温凉爽,适合消暑纳凉;到了冬天则大雪纷纷一片洁白,是滑雪泡温泉的绝佳之处。   从安海去洛溪的交通并不方便,只有一条省级高速路可以到到达洛溪市,想要去景点还需要绕行一条年久失修的市级路,这让大部分自驾游的游客望而却步,相应的这里的旅游住宿条件也不是很好,只有一些小型的农家乐接待游客。   司骁骐说的度假村是洛溪市一家大型企业最新投资的,其市场针对的目标群就是洛溪周边几个城市的居民。项目刚刚落成,目前还在试运营阶段,司骁骐嗅觉敏锐,隔着一千里地就闻到了金钱的味道,于是拽着萧晨兴致勃勃地一路北上。   路况不是很好,两个人一大早出发,到洛溪度假村时已经下午三点了。司骁骐穿着最厚的一件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一头熊,拉开车门一脚就踩进十几厘米厚的积雪里。   “真爽!”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看着透蓝透蓝的天幕说,“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真痛快!”   萧晨窝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仍然纷纷扬扬下着的雪花,一边庆幸没开那辆小锋范一边后悔没带条秋裤出来,死小鸡说得对,装逼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想到一会儿要踩进快到小腿的积雪里,而那条虽然是加厚的但是仍然一浸就透的牛仔裤会给自己带来的酷爽感觉,萧晨简直不能更懊恼。   昨天收拾行李时,司骁骐说:“你带上条加厚的秋裤吧,那边冷。”   萧晨看着司骁骐手里的那条灰色秋裤足足嘲笑了他半小时,他怪腔怪调地说:“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我冷。”   司骁骐无奈地说:“你就别装逼了,那边真的很冷,我以前跑车往那边去过,那温度单裤扛不住的。”   “那是因为你太怕冷,再说我根本就没秋裤!”萧晨梗着脖子犟嘴,“每年冬天就算下雪我也没穿过秋裤啊。”   “去买,小区门口就是超市。”司骁骐说,“安海的冬天能跟洛溪的冬天比吗?”   “不去,”萧晨把脑袋要成电风扇,“出了门就上车,下了车就进门,也就滑雪的时候冷点儿,到时候我租条棉裤就行。”   司骁骐看着劝说无效也就由着他去了,他把自己的加厚灰色秋裤放进登山包里——反正谁冷谁知道。   这会儿,他都在雪地里溜达了一圈儿了,萧晨还坐在车里,连发动机都没关。   “你到底什么时候下来?”司骁骐敲敲车窗玻璃问,“要不你一人在这儿呆着,我先进去了。”   “等会儿,”萧晨把车窗摇下来一半,寒风卷着飞雪呼地一下就撞了进来,直直地砸在他脸上呛得他连咳了好几声,“外面冷吗?”   “不冷!”司骁骐认真地说,“没听老话讲吗,下雪不冷化雪冷,所以现在气温还行,不冷。”   萧晨撇撇嘴:“你骗鬼呢,这还不冷,都快吹死我了。”   “那你呆着吧,我走了。”司骁骐说完从后备箱拿了自己山大的登山包背上,再拉上萧晨的小拉杆箱果断地转身往度假村大堂走过去,萧晨在身后咬了半天呀,最终狠了狠心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我就去……去、去、去、去……的了,”萧晨寒风的吹拂下声音断断续续的,忍不住吐脏口,他拿出冲百米的速度一路飞奔,愣是在负重的司骁骐之前冲进了温暖的大厅。   司骁骐看着萧晨一阵风似的卷进去,忍不住笑。   萧晨站在大厅门口瞪他一眼,眼神转动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一下,他愣了愣神,正想仔细看看时那身影已经进了楼。   萧晨皱皱眉,觉得有些丧气,真不是个好兆头。可是再看看司骁骐,他又笑了,因为司骁骐站在一片皑皑的白雪之中,笑得满脸都是喇叭花。   ***   司骁骐的确是来谈生意的,他的目标是拿到度假村的专线,由安捷去跑安海到洛溪的这条营运线。   度假村的负责人叫杜新华,是个退伍军人,行事作风雷厉风行,为人很豪爽。司骁骐一到前台报出自己的名字,他就接到消息从办公楼赶了过来,大老远就伸出手:“哎,司老弟,这一路可不好开吧。”   “还行!”司骁骐赶过去几步握住杜新华的手说,“不过我说杜老板,就这路况以后真是会影响生意啊。”   “是啊是啊,这不正准备修路呢么,最晚后年,洛溪市肯定要修路。”   司骁骐楞了一下,带着几分惊讶的神色说:“后年,这么快?”   “这还快?”杜新华嗓门都拔高了,“我巴不得它明天就开始修,就这条通,每年我得赔多少啊?”   “怎么会,”司骁骐马上换了一副口吻,热络地说,“你看你这度假村,这规模这设施,怎么可能赔钱?肯定赚啦,日进斗金。”   “承你吉言,承你吉言。”杜新华乐得合不拢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生意上的事儿萧晨不懂,但是他懂司骁骐,他瞅着司骁骐的那副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又玩心眼了!   杜老板从前台拿了钥匙亲自递给司骁骐,嘱咐他晚上去“秀山厅”一起吃饭。他一路走一路介绍周围的娱乐设施,一扭头看到跟着身后两手空空的萧晨,笑眯眯地说:“萧先生也是第一次来吧?”   萧晨点点头,憋不住想乐。他想起有一次司骁骐喝多了去接他,司骁骐说:“以后我带你出去吃饭还得跟人说你是我助理”,没想到这么快这事儿就成真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就是“助理”。   “萧先生……看起来不像是生意人。”杜新华眯了眯眼,轻声说道。   “为什么?”萧晨微微皱皱眉。   “不像,不像,”杜新华啧啧嘴说,“我看人挺准的,萧先生真不像是当助理的。”   萧晨腹诽杜新华的八卦,而司骁骐冲萧晨挤挤眼睛,正色对杜新华说:“真是我助理,不过也是我家亲戚,来我这里一块创业的。”   “亲戚啊,这就对了!”杜新华点点头说,“我就说嘛,这年头哪儿有让老板自己扛个山大的行李卷儿,助理甩着手跟在后边溜达的道理。”   萧晨尴尬地笑笑,看看司骁骐肩上的80l登山包、手里的小拉杆箱,心说冲这句话司骁骐就得不依不饶地折腾两天。   三个人出了大堂,沿着在积雪里开出来的小路往东侧的一片小楼走过去。萧晨一边走一边往周围看了看,一片白茫茫,刚刚那道熟悉的身影惊鸿一瞥瞬间就没了影子。   杜新华给司骁骐留了一个独栋,度假村里有二十座独栋的小别墅,两层,前院附带一个小小的烧烤场,后院用一圈儿极密的灌木丛和篱笆围出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修葺了一个圆形的温泉池,能宽宽松松地泡五六个人的样子。这房子夏天时一天的房租能到3988,冬天也要2988。不过司骁骐在这里不但白住还包三餐和滑雪费用,杜老板做生意舍得下本,司骁骐自然也就不会太算计。   “老弟啊,你就住这儿,咱们谈生意归谈生意,你要是玩的高兴了就多呆两天也没事儿,我这儿反正也是试营业。”   司骁骐连声称谢,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院门顺手推了一把萧晨,把拉杆箱递给萧晨说:“先把行李放进去。”萧晨会意地接过拉杆箱,顺势就往楼里冲——简直冷死了好么!杜新华没有跟进来,只是在门口招呼一声“六点半来吃饭”就转身走了。   司骁骐客气地跟杜新华道谢,然后目送他走出去几米后也转身进了院子,回手就把院门锁了。穿过小院子,推开别墅大门时一股热流扑过来,他立刻觉得全身的细胞都活了过来。   萧晨在客厅门口跳脚,一边跳一边喊冷。司骁骐脱了沾了雪泥的鞋,换上室内的棉拖,脱掉厚重的羽绒服,潇洒地扛着自己的登山包进来:“装逼吧,不是说不冷的吗?”   “谁知道能这么冷,”萧晨甩掉大衣转身冲着暖气就扑过去了。   客厅里铺着木地板,司骁骐也一屁股就坐在暖气边上说:“宝贝儿,还滑雪么?”   萧晨使劲儿摇头:“你自己去吧,这比太平间还冷。”   司骁骐翻个白眼:“你能说得婉转一点儿么?”   萧晨笑了一下,忽然认真地问:“刚刚杜新华说后年修路的时候,你脑子里在算计什么呢?”   “这你都看出来啦?”司骁骐惊讶地看了一眼萧晨,“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说来听听。”   司骁骐站起身,斜靠在暖气片上,上下看着这栋小小的别墅,跃层复式结构,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二楼沿着走廊有三间房间,从二楼的走廊上可以俯瞰大厅的情形。房子设计得很好,非常适合家庭或者同学朋友聚会。司骁骐低头看着坐在自己脚边的萧晨,洒脱地一挥手说:“萧晨,你看这个度假村怎么样?”   “很棒,软件还不清楚,但是硬件设施一流。”   “你觉得它能挣钱吗?”   萧晨楞了一下,微微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司骁骐的眼睛里,司骁骐抿着嘴角,眼睛里有一种不一样的光彩在闪动,满是希望和亢奋。萧晨熟悉那目光,那意味着攫取,意味着前进。   “司骁骐,”萧晨慢慢地说,“你……这可玩得有点儿大。”   司骁骐摇摇头:“时间太短了,我资金不够,不可能玩那么大,不过……我们可以玩一把小的,你觉得呢?”   萧晨说:“生意的事儿我不懂你不要问我,我就问你,你想好了吗?”   “当然!”司骁骐肯定地说,“要不我干嘛非要拿到那条运营线?”   “风险评估做了?”   “做了,最差的结果就……”   “不用跟我说什么风险,反正我也听不懂,”萧晨打断司骁骐的话说,“最多不过就是又把公司玩倒了呗。”   司骁骐笑着点点头,因为他看到萧晨的嘴角也挂起了一抹笑意,他很确定自己知道萧晨要说什么。   果然,萧晨说:“想好了就去做吧,了不起我包|养你好了,实在走投无路咱俩还可以一起去吃小乔!”   ☆、第七十五章   “又吃小乔啊,”司骁骐笑着说,“不过也对,现在就他那个小火锅店在盈利,不吃他吃谁?”   “所以啊,你想做就去做吧,咱们有退路。”萧晨开玩笑地说,“再说,不就是开个农家乐吗,还不至于就赔得倾家荡产。”   “农家乐?谁说我要开个农家乐?”司骁骐眨眨眼睛,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   “你说你要玩一把小的……难道不是?”   司骁骐吸口气挺了挺胸脯,颇有些骄傲的神色,萧晨觉得这个动作帅极了。   “不,我不想开农家乐。你看这个度假村,它经营的项目涵盖了各个层次的消费群体,跟他抢客源太被动了。”司骁骐眼睛里亮闪闪的,满是憧憬地说,“以卵击石的事儿我不干,我去填补填补它的空白。”   “那到底是什么?”萧晨也来了兴趣。   “你看这个度假村,它还缺点儿什么?”   萧晨想了想,目光扫过大客厅停留在落地窗上,窗外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房间里倒是温暖异常。   “不缺什么了啊,基本设施该有的都有了。”   “给你个提示,”司骁骐神秘兮兮地说,“你来到一片大森林里,最想做什么?”   “采蘑菇?”萧晨笑着说,“光着小脚丫,背着大竹篓,清早出门采蘑菇?”   “打猎!”司骁骐啪的一击掌,带着几乎亢奋的神情说,“这里可以开个狩猎场!”   “打……打猎?”萧晨有点儿惊异地说,“你打算开个狩猎场?”   “嗯!”司骁骐的脸庞都发着光,兴奋不已地说,“滑雪、温泉、各种球类……这些游乐项目随便哪个度假村都有,甚至大一点儿的酒店也有。但是狩猎或者就像你说的采蘑菇,这些项目只有在拥有极丰富的自然资源的地方可是实现。洛溪地处山区,这几年生态环保做得非常好,我们完全可以申请百十亩地,圈起来做个狩猎场,不用太大规模,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一定有很多人愿意来玩,多刺激啊。”   “可是咱们国家对狩猎场审核得非常严格,很难申请下来吧,再说,租地的钱倒是没多贵,可是每年养护森林的费用绝对少不了。你……不会打算把公司卖了吧?”   “当然不,安捷是只‘母鸡’,我得留着它,还指望它下蛋呢。”司骁骐豪爽地一挥手,说道,“我没那么多钱,所以我得抱紧杜新华的大腿。萧晨你看这个度假村的规模,他背后的企业一定财力雄厚,是洛溪市的重点企业。如果我们跟杜新华合资,让杜新华所在的集团去跟洛溪市的林业、工商部分谈,去办理相关的执照和手续肯定不会太难。这样,等三年后路修好了,客源多了,咱们手里也有余钱了,再扩大一下规模,增加一些份额,慢慢就能把生意做起来了。”   “你打算投多少钱?”萧晨皱着眉问,“我要没记错的话,你昨天还在说公司账面上就没钱。”   “我可以卖两辆车,”司骁骐说,“这个机会不能放过。现在这里还属于待开发地区,等它把路修好了,肯定有大把的投资商涌进来,那时再下手就晚了。这就好像买房子,听说哪里要通地铁就赶紧下手,等地铁一旦开工甚至开通,你休想买得起房。”   “但是,会影响安捷的营运吧,再说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你不可能天天在这里盯着,万一狩猎场在经营上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所有生意都是有风险的,敢投资才有回报,一味守成的结果就是败家——我有切肤之痛啊。”司骁骐果断地说。   萧晨静静地想了想,最终还是点点头说:“行吧,你想开就开吧。”   司骁骐终于从萧晨这句带着点儿勉强色彩的话里get到了重点,他收起了满脸的笑容说:“萧晨,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萧晨刚张嘴想要否认,司骁骐就打断了他的话:   “别装!你答应过我的,有事儿说事儿不许装。你丫演技太好,一会儿入戏了绝对会被你糊弄过去。你是不是不乐意我开狩猎场,为什么?”   萧晨耸耸肩:“我……觉得有点儿残忍。”   “啊?”咣当一声,司骁骐的下巴掉在了地上,千想万想,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理由。司骁骐上下打量一下萧晨,带着调侃的口吻说:“你矫情不矫情啊,吃红烧牛肉的时候怎么不说残忍了?啊,还把我那份都吃了。”   “那不一样,”萧晨想辩解两句,再想想又摇摇头说,“算了,你就开狩猎场吧,听起来挺刺激的。”   “别啊,”司骁骐认真地说,“你有什么想法跟我说说,别说一半露一半的。”   “真没什么,”萧晨笑着说,“这大概就是职业病吧。就跟你一看我提速不换挡就数落我是‘机械杀手’一样,我一当医生的,一想到是为了消遣取乐就剥夺其他物种的生命就有点儿别扭。”   司骁骐定定地看了萧晨几秒,干脆地说:“那算了,怎么挣钱不是挣啊,咱们换条路子,本来开狩猎场也就是个大致计划。”   “什么‘大致计划’,你连风险预估都做了还‘大致计划’呢,”萧晨伸手拍拍司骁骐的脸颊说,“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别管我。我这大概就是你说的‘矫情’吧,等你的狩猎场赚了钱,估计我就更不介意了,人性总是虚伪贪婪的嘛。”   “萧晨……”   萧晨没让司骁骐把话说出来,他打断他说:“你是不是特感动?那就想想怎么报答我吧。”   “肉偿行么?”司骁骐凑近他。   “行啊。”萧晨趁机啃上司骁骐的脖颈。   司骁骐感受到萧晨唇舌的温度,觉得连心都烫了起来——你哪里是“矫情”或者“贪婪虚伪”呢,你只是不愿意看到我失望而已。   ***   跟杜新华约的饭局是下午六点半,从五点四十五开始萧晨就在翻那一大堆行李。司骁骐站在窗前用手机拍雪景,一边凉凉地说:“宝贝儿,你总不至于想穿两条牛仔裤吧?”   “我记得我带了一条薄棉的睡裤,估计能套在牛仔裤里面吧。”萧晨努力地翻衣服,他可不想冻感冒了,难得的蜜月假期,要是一路咳嗽着、擤着鼻涕、发着烧,那该多扫兴。   “呦,那多难看啊,”司骁骐用一种让萧晨忍不住想抽他的口吻说,“那多破坏我家宝贝儿腿部优美的线条啊。”   萧晨不理他,愣是从一堆衣服中抽出那条睡裤,他试了试后绝望地发现这个办法根本不可行,那睡裤鼓鼓囊囊地团在裤腿里,既别扭又难看。   “你的秋裤呢,借我一条。”萧晨放弃地把睡裤扔在床上,认输地冲司骁骐伸出了手。   “唉,‘有一种冷叫做妈妈觉得我冷’”司骁骐看着铺满床的衣物说,拿腔拿调地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冷。”   “妈,我挺冷的。”萧晨板着脸大声而清晰对司骁骐说,“给条秋裤。”   司骁骐愣了一下,然后爆笑出声,他指着萧晨笑得说不出话来,眼泪都流了下来。等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了之后,纵身一扑把萧晨扑倒在大床上,他压在萧晨身上,在萧晨的衣服蹭了蹭眼泪,然后喘着气说:“乖儿子,冷了吧,来妈妈给你条秋裤。”   萧晨也忍不住乐了,他掐着司骁骐的脖子说:“赶紧给我爬起来,还得换衣服呢,别迟到了。”   司骁骐笑着从萧晨身上爬起来,占便宜没够地在他嘴上啃了一口后拉起萧晨,顺手翻出一条浅棕色的秋裤递过去。一边说:“媳妇儿,你现在说话办事儿的风格越来越随我了,这就是‘夫唱妇随’吧?”   “这叫近墨者黑!”萧晨抱怨一句,穿上了那条秋裤。   等两个人收拾利落离开房间时,已经六点十分了,天色迅速黑了下去,雪地里亮起一串昏昏的小地灯,勾勒出小径的走向。四下里一片白茫茫,雪仍然纷纷扬扬,呼出去的每一口气都能喷出大团的雾气,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每一次的呼吸都在空中融成一体。   萧晨觉得其实也没多冷。   秀山厅是个小包间,陈设很简洁,杜新华在这里设宴让司骁骐和萧晨都觉得很舒服。他选定的菜色也没有什么昂贵的山珍海味,都是当地的特产,价格适中但是风味独特。萧晨在心里就对这个杜老板有了好印象,这人很务实,不铺张,爽直又聪明,跟这种人做生意心里踏实。   司骁骐跟杜新华很快就热火朝天地聊上了,萧晨虽然听不懂生意经但是好歹想起来自己“助理”的身份,于是拎着酒瓶斟了一圈儿,等坐回位置上的时候他敏锐地捕捉到司骁骐的一道目光。   亮闪闪的眼睛里含着笑意,有温暖的神色。   至于么?萧晨扯扯嘴角笑回去,趁杜新华不注意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你是不是受宠若惊?”。司骁骐曲起手指在桌面上做了个“跪下”的动作,萧晨轻轻咳嗽一声,正好服务员来上菜,杜新华一扭头的功夫萧晨便又补了一句:“那就肉偿”。   司骁骐笑眯眯地点头,好像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一样。   菜陆续上桌,萧晨“助理”的工作也越来越娴熟,斟茶递酒加布菜,敬烟点火带转桌。一开始司骁骐还颇为从容且暗爽地享受着萧晨的“服务”,可过了没一会儿,他发现萧晨的碟子里基本还是干干净净的时候就有些坐不住,莫名地就开始心疼,觉得老婆连顿饭都吃不踏实简直没天理了。他开始频频向萧晨使眼色,萧晨假装没看见,又端着茶壶去门口找服务员加开水。后来司骁骐实在是扛不住了,索性招呼说:   “萧晨你坐下吃饭,大家都不是外人。”   杜新华一展眼,也忙不迭地说:“就是就是,一起踏踏实实吃顿饭,别忙了。”   萧晨坐下来闷声不响地吃饭,这菜还真是挺好吃的,吃着吃着,他的眉眼和嘴角就弯了起来。   酒酣耳热之际,司骁骐用筷子指指桌上的一道肉菜问:“杜哥,这是什么肉啊,还挺好吃。”   “嗨,这就是山里的野味,不值什么钱不过不太容易吃到而已。”   “哪儿来的?”   “林子那边的庄子里有猎户,我们去收购来的。”   “猎户?”司骁骐撂下筷子,用特别惊讶的口吻说,“现在还有猎户?”   萧晨瞥他一眼,心说也不知道是谁的演技好到可以横扫金球、奥斯卡。   “有啊,不过很少了。国家管控得很严,这些猎户平时也不太进山,毕竟谁也不靠这个吃饭嘛。”杜新华说。   “这片林子让打猎啊?”   “让啊,不过有范围的,还有很多规定。山里的国家保护动物很多,那些碰都不能碰,所以我们菜单上的一些都是人工饲养的,不过老弟你吃的这个是野生的。”   司骁骐满满地倒上两杯酒,举起来说:“杜哥,我有个想法咱俩说道说道?”   “你说。”杜新华痛快地把酒倒进了肚子里。   司骁骐把自己的计划跟杜新华说了说,杜新华一听就来了兴趣,立刻针对“狩猎场”的规模、投资、经营项目跟司骁骐讨论了起来。   这是萧晨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看司骁骐“谈生意”,司骁骐微微侧着身子倾向杜新华,从容自若、条理分明地诉说自己的计划,讨论彼此的投资和收益。此时的司骁骐完全脱去了在自己跟前时的那种嬉皮笑脸的“臭不要脸”样,整个人都透着认真、坚定,他浓黑的眉毛微微蹙着,双眼闪着光彩,笔直、毫不退缩地看着杜新华,刚毅的下颌骨抽出好看线条,双手配合着作出一些手势和动作。在谈的过程中,还能客气而周到劝劝酒,布布菜。   这帅气!萧晨在心里啧啧感叹一声,那个靠在医院走廊里,脏兮兮的怂货形象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儿了,眼前的这个人用一种全新的形象刷新了自己的大脑。萧晨喜欢以前“扮猪吃老虎”的那个司骁骐,更喜欢现在这个从里到外都是一头毛色华丽的猛虎的司骁骐。   ☆、第七十六章   萧晨一边拿司骁骐的脸下酒,一边分出一半的心思听他们的生意经,听着听着,即便对做买卖一窍不通的萧晨也听出了点儿门道。司骁骐做买卖的原则就是“薄利多销”,初期基本不挣钱甚至在赔钱,只求对方能“带着他一起玩儿”,等一旦真正参与到其中,各种附加条款就来了,越往后持有的份额越大,当然投资也就越大。   扮猪吃老虎,这还真是司骁骐的一贯风格,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买卖,皆如此。   杜新华在商海里也泡了不少年,对司骁骐这套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但是听他那口吻,一则这个项目的确不错,大有可为,二则也挺欣赏司骁骐这个人,用他的话讲就是“跟司老弟你做买卖,老哥我心里踏实。”   萧晨想,万事最好不过“踏实”二字,甭管过日子还是做买卖,踏踏实实经营、踏踏实实挣钱,那是最好不过的。司骁骐当初一穷二白,落魄得一塌糊涂,自己看上的不过也就是“踏实”二字。   司骁骐跟杜新华谈得很投机,一杯接一杯的也喝了不少酒,萧晨一开始还想着要不要劝一下,后来一想也就算了,反正走不了几步就能回房间,再说也难道今天这么高兴又不用担心第二天上班什么的,索性也就由着司骁骐喝了。可是,等着酒席散罢,萧晨就后悔了,因为喝多了的司骁骐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以前司骁骐也喝多过,但基本都是不得不去的应酬,喝完了心里反而不痛快,情绪总是低落的,一个劲儿的喊“累”。可是今天司骁骐完全是兴尽而归,萧晨总算是开了眼了:喝多了的司骁骐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话密!密得萧晨都要得密集恐惧症了!   从离开包厢开始,司骁骐就在不歇气地说话,说杜新华这人有多仗义,听得萧晨都觉得这厮是要移情别恋了;然后又开始说着狩猎场将来会怎么经营,等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司骁骐被漫天的飞雪一扑,好像清醒了一点儿,他眨眨眼看着扶着他的萧晨,愣了几秒之后忽然说:   “宝贝儿,我爱你。”   这话他平时也总说,早晨一睁眼会说,晚上闭眼前会说,做|爱到高|潮时更是会说,可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在空无一人的林区院子里,在昏昏的路灯映射下,醉醺醺的司骁骐异常认真地说出“我爱你”时,萧晨还是蓦然红了脸。   “赶紧走,大冷天的别在外面抖骚。”萧晨拖了司骁骐一下。   “不不不,”司骁骐把脑袋要成拨浪鼓,“我得跟你说,宝贝儿,真的,我爱你。”   “行了,我知道了,你爱我我爱你,我们相亲相爱一家人,快走吧。”萧晨勾着嘴角又拉了一下司骁骐,因为站在餐厅门口的服务员已经开始向他们行注目礼了,萧晨实在是担心司骁骐一时兴起就会吻过来。   “我要亲你。”司骁骐说。   萧晨翻个白眼,果然!他翘起大拇指指指身后的餐厅大门说:“你亲我之前要不要先收一下门票?”   “vip席位两千五一张。”司骁骐说。   萧晨拍拍他的脸:“你丫装醉呢吧?挣钱的时候头脑倒是异常清楚啊。”   司骁骐嘿嘿嘿地笑了一会儿,抬脚就往前走,没迈出去两步就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雪地里。萧晨紧走两步扶起他,一起慢慢往别墅那边走。司骁骐走得稳当了,便又开始絮叨,话题跳跃之快、语言表达之抽象,让萧晨觉得自己是在玩“脑筋急转弯”。走过院子中间的大喷水池时,司骁骐指着圆形的池子说:“拐弯了宝贝儿。”   “那叫绕圈不叫拐弯,”萧晨拽着司骁骐直走。   “不不不,”司骁骐挣脱萧晨的手臂说,“这是环岛,要绕行的。”   萧晨松开手,问他:“你打算怎么走?”   “绕……行。”司骁骐说完开始绕着喷水池转圈,萧晨掏出手机就着微弱的路灯光开始录像,一边录一边大声地问:“司骁骐,这是什么地方?”   “环……岛,要绕……行。”   萧晨笑得拿不稳手机,等他终于把绕晕了的司骁骐拖回房间时,觉得脸都笑僵了。   司骁骐一头扑倒在大床里,鼾声瞬间就起来了,萧晨费了半天劲儿把他的衣裤鞋袜扒下来,拽过被子把人蒙上。看着睡成一团的司骁骐,萧晨恨恨地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一说要肉偿你就喝成这样,信不信我明天收利息?”   司骁骐:“呼——呼——”   ***   第二天,司骁骐睁开眼睛时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顺手拽过一件毛巾浴衣裹在身上溜达去了走廊。从二层的走廊往下看去是客厅,萧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上,昏暗且摇动的画面里,一个男人东摇西晃地绕着一个喷水池转圈,一边转一边说:“环岛——绕行。”   “卧槽,卧槽,卧槽,”司骁骐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叫起来,“萧晨你丫也太坏了。”   “我这一年就指着它开心了。”萧晨优哉游哉地喝一口热茶,“司骁骐,我真奇怪你是怎么通过交规考试的。”   司骁骐从二楼下来,挤进沙发里贴着萧晨,把人按到在沙发里上上下下啃了一遍才神清气爽地坐起来说:“这个你可得藏好啊,你老公这辈子英明神武的形象全毁在你眼前了。”   萧晨板着脸说:“你记不记得还有‘肉偿’这么回事儿?”   “记得啊,”司骁骐挠挠后脑勺,“你昨晚没收债么?我都醉成那样了,完全任君蹂躏啊。”   “滚,”萧晨推了他一把,“我对醉汉没兴趣,今晚洗干净了等着啊。”   说到一个“洗”字,司骁骐忽然来了兴趣,他亢奋地说,“宝贝儿,我们现在就去洗吧,有温泉啊。”   萧晨瞥他一眼说:“后院那个就算了。”   “为什么啊,大雪天泡露天温泉多爽!再说人家私密工作做得多好,你看灌木丛种的,连条缝都没露出来。”司骁骐靠过去在萧晨身上蹭蹭,色眯眯地说,“你别干得我叫出声来就不会有人知道。”   “那多无趣,我还就是喜欢听你那声叫唤。”   司骁骐翻个白眼:“宝贝儿,你越来越流氓了啊,当初你那高冷傲娇劲儿都去哪儿了?”   “全都喂鸡啦!”萧晨说着站起身来,“赶紧走,还能赶上吃午饭,吃完饭咱们转转去。我看那边有台球、保龄球、游泳池什么的。”   司骁骐一拍巴掌说:“对了,咱们去打羽毛球吧,我好久没打了。”   “你会打羽毛球?”萧晨怀疑地问。   “小爷我正经学过呢。”司骁骐挤挤眼睛,“放心,我会给你留手的,不会打的你满地找牙。”   萧晨点点头,完全没提自己曾经在医学院蝉联了三年的羽毛球冠军——男双。   度假村的羽毛球馆还是挺大的,因为客人很少,这会儿只有两块场地租出去了。两个人在前台租了球具和球衣球鞋,然后去更衣室换衣服。司骁骐一边走一边跟萧晨吹嘘自己曾经多么神勇地俱乐部横扫了所有对手,最后是教练亲自出手才被制服的。   萧晨笑着说:“怎么听着跟打架似的。”   “打架?”司骁骐哼一声,“要是论打架,教练也不是对手啊。”   萧晨一边听着,一边推开了更衣室的门,绕过屏风,可以看到更衣室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只穿着一条内裤正背对着自己弯腰找东西。萧晨眯了眯眼睛,脚下站住不动了。   “走啊,”司骁骐推他一把,“愣着干嘛?”   萧晨侧头看他一眼,露出古怪的笑容,他轻声说:“不打了行吗?”   “不行,必须得来一场!”司骁骐欲欲跃试。   萧晨犹豫了一下,说:“那——我真希望你打球的技术足够好。”   “那当然!”   萧晨看了他几秒,忽然提高嗓门说:“谁输了谁回去打扫卫生啊。”   “卧槽,那我死都要赢啊。”司骁骐叫起来。   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听到萧晨的声音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弯着腰愣了几秒,然后仿佛忽然通了电一样迅速直起腰转过身去。   “萧……萧晨?”   司骁骐正手舞足蹈呢,被这一声“萧晨”叫得也愣住了。他皱着眉看着跟前这个近乎全裸的男人,心里颇为不满,他斜萧晨一眼,带着威胁的口吻轻声说:“第二个了啊。”   萧晨轻轻笑一下:“这个更糟。”   他抬高嗓门,礼貌而疏离地说:“你好赵凯。”   “萧晨……啊……你好。”赵凯有些慌乱,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到萧晨跟前去。萧晨淡淡地说:“要不你先把衣服穿起来?”   “哦哦,”赵凯立刻刹住脚步,尴尬地扭过身子去胡乱把球衣套在身上。   “走吧,我们去换衣服。”萧晨对司骁骐说。   司骁骐虽然没见过赵凯,但是也知道这么一号子人,他很讨厌赵凯这个人,倒不是因为他甩了萧晨,事实上司骁骐还挺感激赵凯离开了萧晨。他讨厌赵凯是因为这个人居然结婚了!身为同性恋,他太清楚这种婚姻的实质会是什么样的了,即便赵凯能做到不出轨,也根本不能保证给予对方正常的婚姻生活。   骗婚是最无耻下作的行为,而这个无耻下作的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在萧晨跟前秀恩爱,他当萧晨他男人我是死的吗!   司骁骐带着萧晨来到赵凯旁边一排衣柜前,自己站在了萧晨和赵凯中间。这么会儿的功夫,赵凯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欲言又止地站在那里,努力想要绕过司骁骐去跟萧晨说点儿什么。   萧晨来开衣柜的门,自己站在门后边换衣服,衣柜门加上司骁骐的身形,把赵凯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赵凯左右看了一圈儿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凑过去说话,只能耐心地等着萧晨换衣服。   司骁骐很快把自己扒了个干净,上下只剩一条紧身内裤。宽厚的胸肌,鼓起的肩膊,手臂和大腿上条状的肌肉显得非常有力。赵凯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离司骁骐远了一点儿。   司骁骐冷笑一声,就你那一身白斩鸡似的小皮肉,居然敢在我跟前秀,作死呢!   赵凯没话找话地说:“萧晨,你在休假吗?”   “嗯。”   “这位是——”赵凯的目光转向司骁骐。   司骁骐扭过身去冲他点点头,冷淡地说:“我叫司骁骐。”赵凯清楚地看到了那一排结实的腹肌,更加不自在地别开眼去,吭哧吭哧地说:   “啊,你……你好。”   萧晨完全不理这边的暗潮汹涌,他脱了上衣套上运动t恤,脱下长裤时露出里面的浅棕色秋裤。赵凯眼尖,看了一眼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   “萧晨,你——竟然穿秋裤了。”   司骁骐勃然大怒,我老婆穿不穿秋裤关你鸟事儿,是不是你下一步就该操心我老婆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了?   萧晨砰的一声关上柜门,冷淡地说:“天冷。”   “哈,”赵凯勉强地笑一下说,“你以前总说‘有一种冷叫做妈妈觉得我冷’。”   司骁骐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这个更衣室就三个人,把赵凯臭揍一顿估计他也不敢说什么。   萧晨拍拍司骁骐的肩头说:“赶紧把衣服穿起来,一会儿感冒了。”   然后转身对赵凯说:“总会有一个人愿意像妈一样操心我到底冷不冷,逼着我穿秋裤的。”   赵凯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边司骁骐飞快地换好了衣服,背上球拍对萧晨说:“走吧。”说这话的时候,他连目光都没往赵凯那边瞥一下,萧晨静静地说:“好”,跟着司骁骐抬脚就走。   “萧……”赵凯在他们身后涩声叫了一声,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更衣室的另一个门通往球场,司骁骐一推开门就看到距离门口不远处站在一个梳着马尾的女生,个子不是很高,长得也普普通通,一看就是那种很老实很乖巧的人。   那女生看到站在司骁骐身后的赵凯,用力招招手:“赵凯,这里。”   司骁骐扭头看一眼赵凯,赵凯尴尬羞愧地别开了目光。   “你爱人?”萧晨淡淡地问。   “啊……啊。”赵凯有些尴尬也有些惊惶地点点头,那目光中甚至带了一些祈求的神色。   司骁骐鄙夷地哼一声,他当然知道赵凯在怕什么,他眼神中带着刀子一样直直地戳向赵凯,戳得赵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觉得浑身的皮肉都在疼。   “走吧。”萧晨根本不理赵凯有什么反应,他看着司骁骐说,“我们去打球,输的人回去收拾房子。”   “走!”司骁骐把右手拿着的球拍交到左手,空出右手来拉住萧晨的手,大踏步地往一块靠窗户的场地走过去。萧晨张开手掌,跟他十指交扣,镇定自若地往前走去,两个人离得很近,一边走一边轻声交谈着,脸上有平静的微笑,甚至有些旁若无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身后,与他们毫不相干。   窗外的明亮的阳光投射进来,照在两个人身上,给他们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他们的身影映在塑胶地板上,清晰得仿佛是刻印在那上面的。   那两个影子,紧紧地拉着手,一生一世都不会松开。   ☆、第七十七章   赵凯目光阴沉地盯着那两只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就这么一路看着两人站在球网边说说笑笑地开始做准备活动。他握拍子的手指越攥越紧,眉头也拧在一起,眼底阴阴地燃着一把火。   “赵凯,”他的妻子说,“那是……那个人……你认识?”   赵凯点点头。   “他……他们是不是同性恋……”   “你哪儿那么多问题?”赵凯被“同性恋”三个字刺了一下,他不耐烦的盯着自己的妻子,“想不想打球的?”   “我就是问问怎么了,人家都不在意你生什么气?”赵妻被吼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忍不住抬高嗓门呛了一句。   这一声被萧晨听到了,他皱了皱眉,心想自己八成是猜错了,这赵太太恐怕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果然,赵凯半晌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什么。萧晨并不在意那边两口子的纷争,他有点儿介意的是司骁骐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喂,”萧晨说,“你不高兴?”   司骁骐哼一声,指指萧晨的脑门说:“到处拈花惹草,瞧你欠的这一屁股烂债。”   “这你就错了,这是他欠我的,我不欠他什么。”   “那……要不要讨回来?”司骁骐凑近他,笑嘻嘻地问。   这两个人亲密地开着玩笑,这一幕映在赵凯眼里就成了锥心之痛,他抿紧嘴角,后槽牙咬得死紧。   赵妻看了那两个人一眼,说:“你看看人家,感情多好。就算在外面也不避讳,哪儿像你,出了门连手都不牵,就跟多见不得人似的。”   “秀给谁看?”赵凯冷冰冰地回答,“成天满脑子胡思乱想,你越快三十了,别老把自己十八九小姑娘,也不看看你……”   “赵凯!”赵妻低声怒吼一句,“你滚蛋,当初谁腆着脸天天蹲我门口求我看一眼的?”   “哼,”赵凯哼一声,别过头去不说话,全然不顾妻子气得煞白的脸。   “神经病!”赵妻愤怒地嚷一句。   那边萧晨和司骁骐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往这边看了一眼。赵凯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压低声音气汹汹地冲自己的妻子吼:“行了行了,别嚷了,算我错了行么?咱们别打了,回去吧。”   “凭什么啊,”赵妻嗖嗖地挥舞着拍子,“我说不打你非要打,这会儿又说不打了,你溜达人玩呢?不行,我今儿就非打不可了!”   司骁骐隔着一块场地看着这一幕,冲萧晨努努嘴说:“你以前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号人了?”   “他以前不这样,”萧晨做了几个下蹲动作后犀利地说,“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倒是有点儿变态。”   “性生活不和谐,憋的。”司骁骐辛辣地说,再看一眼横眉立目的赵妻,他啧啧舌说,“这姑娘看着文文弱弱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可也够凶的。”   萧晨说,“赵凯这人向来自视甚高,等闲人看不上眼。这姑娘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但我估计她父母应该来头不小,否则赵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这样的家畜娇养出来的女孩儿,脾气大多不会太温和。”   “呦呵呦呵,”司骁骐阴阳拐地地说,“萧晨,不带你这么拐弯抹角地夸自己的啊,什么叫等闲人看不上眼,那你算什么,金镶玉?”   “哦?”萧晨也笑嘻嘻地问,“那觉得我算‘等闲人’吗?”   “当然不算!”司骁骐大力摇着头,“你一点儿也儿不咸,你是甜的,甜死我了快。”   “滚一边儿去吧,”萧晨拿着拍子跳了几下说,“我就应该把你腌咸盐里。”   司骁骐瞅着萧晨笑逐颜开的脸,心里也很痛快,他拿着拍子站到场地的另一边高声说:“开球吧。”   萧晨抖动腕部,小小的白色羽球轻盈而迅捷地飞过球网,司骁骐看着那球速赞了一声,一错步就把球捞了起来。   “行啊,看你还真是会打的。”司骁骐高声说,“来,好好打一局,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准专业级水平。”   司骁骐是个力量型选手,他如果去打网球肯定也会很适宜,没几个回合下来萧晨就觉得手腕有点儿发沉,他心里嘀咕一句,真是太久没运动了,这就有点儿扛不住了。他正在想着打完这一局得延长一下休息时间时,听到隔壁场子一个女声不满地说:“赵凯,你看哪儿呢,球都快从窗户飞出去了。”   萧晨站在窗户边,看着网子对面司骁骐又开始阴沉的脸无奈地耸耸肩。   司骁骐拎着拍子走到场地边上喊:“赵凯!”   萧晨看着他,并不出面制止,事实上司骁骐无论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出面制止。   赵凯怎么也没想到司骁骐会出声喊他,他刚刚还盯着萧晨看,这会儿有种被捉赃的感觉,仓促之间只得慌乱地应了一声,眼神都是游移躲闪的。   “我看你挺想跟萧晨打一局的,要不要一起来个双打?”司骁骐说。   “啊……啊,好啊。”赵凯短暂的愣神之后迅速清醒过来,他拎着拍子招呼一声赵妻,直接就走到萧晨跟前。   司骁骐从网底下钻过来,紧挨着萧晨站定,目光凶悍地盯着赵凯说:“一起来一局吧,人多热闹。”   赵凯看着萧晨,微微叹了口气,带着无限怀恋的口吻说:“以前念大学时我跟萧晨打双打,每年校运动会男子双打冠军都是我俩,同学叫我俩‘双子星’来着。”   “什么双不双的,萧晨这点儿水平算不上,你肯定是名至实归。”司骁骐皮笑肉不笑地说,在“双”字上放了重音。   赵凯腾的就红了脸,心虚地去看自己的妻子。赵妻微微蹙着眉头,带着怀疑的表情勉强扯扯嘴角,目光却锐利地投向自己的丈夫。   司骁骐转过目光,看着赵妻说:“你好,这是萧晨,我叫司骁骐。”   赵妻笑着说“你好,司先生跟赵凯很熟吗?”   “不,我是第一次见到他,萧晨认识你先生,他们是大学同学,不过也很久没联系了。”司骁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赵凯和萧晨之间多年的感情羁绊全部扫得干干净净,似乎那是少年时期不切实际的一场幻梦。   赵凯脸色更难看了,他很想站出来说:“不,我们不是普通同学。”但这句话又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他看着萧晨张了张嘴,那目光带着一点点期盼和渴求。   萧晨迎着赵凯的目光,点点头说:“对,我们是同学。”   赵凯哽了一下,他不甘心地说:“我们还是球友呢。”   “嗯,”萧晨顺着说,“搭档得还挺顺利的。”   “搭档”两个字彻彻底底地把赵凯隔离到了千里之外,赵凯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晨,他知道萧晨“狠”,但是……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呢?   “萧晨,”赵凯不甘心地说,“你还记得最后那年我们赢了双打冠军么,当时赢下来最后一个球的时候……”   “咱们打了太多的比赛了,我都记乱了。”萧晨淡淡地笑着说,“行了,大冷天的别站着聊天了,打球吧。”   赵凯生生把后半句咽回肚子里,看着萧晨抬脚往球网的那一边走,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司骁骐在后边凉凉地说:“你要跟萧晨搭档吗?”   “哦,”赵凯刹住脚步,掩饰地笑一笑说,“习惯了,一上场就觉得自己应该站在萧晨身边。”   “那是婚前,”司骁骐说,“你现在应该站在你妻子身边。”   赵妻明显有些尴尬,她狐疑地看着赵凯,带着几分不满说:“赵凯,你干嘛去,过来啊。”   赵凯调转方向站到妻子身边,赵妻低声问:“你丢了魂儿了,想什么呢?”   “没事!”赵凯烦躁地说,“打球就打球,别那么多问题。”   “我怎么问题多了?”赵妻带着怒火说,“我还没开始问呢,我告诉你赵凯,你今天别抽疯了,平时也就算了,今儿当着外人我懒得搭理你,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哎呀你闭嘴吧,”赵凯不耐烦地往前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嘟囔,“天天听你絮叨,烦不烦。”   “不烦!”赵妻站在后场盯着丈夫的背影扬声说。   司骁骐看了那两口子一眼,走到萧晨身边问:“那俩干嘛呢?”   “吵架呗,”萧晨浑不在意地说,“这种婚姻生活……哼,何必呢,还害人姑娘一辈子。”   “哎哎哎,”司骁骐不满地说,“怜香惜玉用错地方了啊,你现在只能怜惜奴家。”   萧晨做了一个晕厥的表情。   司骁骐笑着问:“你前场后场?”   萧晨笑了笑说:“前场,你跟赵凯打后场去,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不管。”   “真贴心。”司骁骐扯着嘴角笑一笑,站到了萧晨的身后,凶悍的目光越过球网死死地盯着赵凯。赵凯在发球的一瞬间有点儿心酸,萧晨身后的那个位置一直是自己的,自从在大学校园里第一次相遇,那个位置就没有站过别人。可现在,司骁骐站在那里,带着凌厉的目光,浓眉如剑,以一个守护者的姿态站在萧晨身后,好像一头猛虎,随时准备着扑向任何胆敢触碰萧晨的人。   ☆、第七十八章   司骁骐保护的姿态让赵凯心里发堵,他狠狠地击出一个球,球速极快,角度刁钻,奔着司骁骐的反手位流星般飞过去。司骁骐啧一声,不知道老子最擅长反手位么?他轻轻一扬手,球轻飘飘的过了网,赵凯飞快地计算出落点,冲着右边角就移动过去,但是那球却在中路变了球路急速下坠,堪堪落在赵凯的脚边。   赵凯惊愕地看着这个球,再抬头看看司骁骐,司骁骐垂着手,拍子都没举起来。那姿势清楚地表明,他压根就不信赵凯能把这个球救起来。   萧晨转身走到司骁骐身边,冲他伸出手去,司骁骐默契地和他击了一下掌,清脆的掌声震得赵凯头晕。   不可能——就这么认输!   赵凯咬着牙专攻司骁骐,他完全无视双打的规则,每一个球都直奔司骁骐,去不断地试探他的正手、反手、移动、网前、底线,他努力想要找出司骁骐的弱点并且把他压制住。快速的奔跑很快就消耗掉了他的体力,他脚下的移动变得迟缓。司骁骐这时才开始发威,不断地吊远角,吊网前,让赵凯疲于奔命。   偶尔萧晨接到一个球,总是会轻轻地回给赵妻,当赵妻再把球击过来时,司骁骐就会大力扣杀在赵凯脚边。   终于,当司骁骐高高跃起,用一记大力扣杀把小小的羽球像炮弹一样砸向对方的网前时,赵凯虽然用一个大角度的滑步去救,但仍然没能够到,球落地的瞬间他也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拍子一下子飞出去很远。   赵凯躺在场地上,闭着眼睛大口喘气,他的妻子跑过去想要扶起他,他挣扎了一下摆摆手,依然躺在那里。他心里有个小小的希冀,他想知道萧晨会不会过来扶他一把,就好像以前每一次跌倒一样。   只是这次萧晨没有过来,他站在距离赵凯一米多远的地方说:“没事儿吧?”   赵凯点点头,呼吸急促。   “那就好,”萧晨淡淡地说,“有些球救不了就不要救,该丢的就丢,不要做无用功。”   “不试试……怎么知道救不到?”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至少……我不后悔。”   萧晨轻笑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着赵凯,赵凯睁开眼睛直直地望进萧晨的眼睛里,那双他最熟悉的眼睛。   “没力气了吧?为了救一个根本救不到的球,把自己拉伤了,剩下的比赛也打不了,这不是你最反对的行为么,怎么你忘了自己的原则吗?”   赵凯说,“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总是会去玩命救每一个球,不到落地绝不放弃。”   萧晨耸耸肩:“所以我遭报应了,伤得透透的,不过伤过一回就长记性了,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   赵凯闭上眼睛,任凭急速冷却的汗水滚过自己的脸颊,打湿自己的发梢,他说:“萧晨,你真的再也不会去救球吗?”   “当然会,”萧晨看一眼司骁骐,笑着说,“有些球总是值得我去救一救的,放弃了我自己都不甘心。”   赵妻坐在赵凯身边的地板上,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手脚发凉,她觉得自己从这些对话中听到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她伸手摸摸赵凯的额头,想要擦去上面的汗珠,但是赵凯却烦躁地偏开了头,赵妻的手就这么尴尬地悬在了那里。   萧晨看着那双微微颤抖的手,眼里有压不住的怒火和鄙视,他冷冷地问:“还打吗?”   赵凯摇摇头。   萧晨看一眼赵妻,叫了一声,“赵太太,不打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那句“赵太太”叫得太刺心,赵凯剧烈地喘起气来,双手在身侧捏成了拳头。   当萧晨的要踏进更衣室的一瞬间,听到赵妻咬牙切齿地说:“赵凯,你跟那个萧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妈的给我说清楚!”   萧晨砰的一声把更衣室的门关上,一下子靠在门上。他觉得真累,从来没有想到还有能碰到赵凯的一天,更没想到司骁骐会用这样的方式彻底打败赵凯,把他对赵凯的最后一点儿记忆也全部抹掉。那一拍子一拍子抽过去的不是羽球,而是过往的那些记忆,随着赵凯一次次狼狈跌倒,萧晨真的觉得这个人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如果说上一次,自己是一个故作骄傲的失败者,那么这一次,司骁骐用他的方式让自己彻底成了一个胜利者,他终于可以顺了这口气。   “司骁骐,”萧晨轻轻叫一声。   “哎,宝贝儿什么事儿?”司骁骐洋洋得意地凑过来,“有什么吩咐?”   “咱们回去泡温泉好吗?”   司骁骐愣一下,迅速醒悟过来:“卧槽,这当然好了,赶紧穿衣服,快走快走!”   ***   两个人飞快地套上衣服,退还了球具之后直奔别墅,一路上两只手紧紧拉着没有松开。萧晨刚一关上别墅的门,司骁骐就把人抓进怀里大力地吻上去。   他们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水,与自己的如出一辙;他们的手掌能感受到对方激烈的心跳,与自己的同一频率;他们的唇舌能探知对方的体温,与自己一样火热;他们肢体能够紧紧缠绕住对方,彼此一样迫不及待。   “放……谁去放水?”百忙之中司骁骐腾出嘴来问,后院那个小池子里现在还是空的。   “我去。”萧晨推开司骁骐奔向阳台,那里有水池的阀门。他刚把阀门拧开,司骁骐就攀上的他的背,大手扒开他的衣领,舌尖舔舐过汗湿的脖颈。   萧晨艰难地转过身,二话不说去拽司骁骐的衣服,司骁骐低声笑着、配合着他把衣服脱下来:“这就要开始肉偿了吗?”他说,“相公你轻点儿啊,奴家可怕疼。”   萧晨双手抚上司骁骐的胸口,掌下汗湿的身体,有坚硬的肌肉,他着迷地张嘴咬了一口,舌尖有咸涩的感觉。   “司骁骐”萧晨微微叫一声。   “嗯?”司骁骐随意地哼一声,俯在萧晨身上专心地吻他,双手摩挲着去解萧晨的裤扣。   “我觉得特痛快。”萧晨摊开四肢,任由司骁骐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   “手刃仇敌?”   “不。”萧晨摇摇头,“不是那种解恨的痛快,是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嗯?”司骁骐专心地伺候着萧晨,随意哼了一声。   萧晨急速地喘息了起来,身体开始绷紧,他伸手攥住司骁骐的头发,看着晃动的天花板说:“以前……总觉得有点儿不甘心,说是忘了,但是一想起来心里就发堵,那么多年呢,现在……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了。”   “哼,”司骁骐的舌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与其说是调|情不如说是惩罚。   “啊,啊……”萧晨轻轻叫一声,笑了,“吃醋?”   司骁骐松开嘴,从萧晨的下方爬过来,他压在萧晨身上,黑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晨:“先是沈鹏,然后是孙婧,后来是夏子涵,现在是赵凯。萧晨,你也太嚣张了点儿吧。”   萧晨想一想,拱火地说:“哎,还真是啊,你的情敌还挺多。”   “你是不是皮痒了?”司骁骐威胁地说,“你信不信我干得你下不了床!”   “不信!”萧晨挑衅地看着他,微微抬起身子在司骁骐身上蹭了蹭。   ‘   司骁骐的眼睛瞬间如浓墨染过。   “哎,鸡鸡,水放好了没有啊?”萧晨眨眨眼问。   司骁骐抬头隔着落地玻璃门看一眼说:“好了。”   萧晨伸手抱住司骁骐的脖子说:“那就走吧,谁被压了谁就回去打扫卫生。”   “操,老子死都要上了你!”司骁骐大笑着拽起萧晨,拉开玻璃门,凛冽的西北风吹在两个人的身上,刺骨的疼。   司骁骐抱紧萧晨,两个人一起飞速地挪动脚步冲进温热的水里。萧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笑着说:“大雪天露天泡温泉,还真是挺爽。”   “没错吧,”司骁骐滑到萧晨身边,把人按到在池子边上,舌尖慢慢舔舐着,他说:“宝贝儿,我爱你。”   “嗯,”萧晨丝毫不加抵抗地让司骁骐的指尖闯进来,他抱着司骁骐的脖子,仰头看着透蓝的天幕,轻声说:“鸡鸡,我也爱你。”   司骁骐顿了一下,他伸手抹去萧晨脸上的水,看着他晶亮的眼睛:“你很少说你爱我。”   “这还用说吗?”   司骁骐摇摇头:“除了我你还能爱谁?”   “不知道,”萧晨笑着说,“这个得试试才知道。”   司骁骐狠狠地撞向他,撞得萧晨攀紧司骁骐肩头。在温热的水里,他双腿绞上司骁骐的腰,把自己整个身体向他敞开,毫不保留。   “宝贝儿,”司骁骐哑着声音问,“你……会去救我这个球吗?”   萧晨摇摇头:“不会,因为不需要。”   司骁骐猛地吻住他,滚烫的舌尖直直地闯进去,勾住萧晨的舌纠缠,司骁骐想,是的,我这个球不用你去救,因为我会永远粘在你的拍子上,绝不落地。   ☆、第七十九章   第二天,司骁骐是被房间里的电话叫醒的,他迷迷瞪瞪地拎起电话:“喂?”   “司老弟啊,起床了没有啊,哈哈哈。”杜新华爽朗的笑声传过来,司骁骐莫名地开始心虚,总觉得杜新华话里有话,笑得别有用意,再看看怀里睡着的萧晨,这种心虚的感觉更厉害了。   昨天,他们连晚饭都是叫的房间服务,他到底还是把萧晨弄得忍不住叫出了声,虽然声音不太,但是毕竟是露天,保不齐从灌木丛外走过个把人的……   当然,临睡前萧晨也没轻饶了他。   司骁骐尴尬地说:“嘿嘿,那个,已经起床了。”他瞥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   “起了就好,吃早饭了没,要是吃了的话就来我这儿一趟吧,我昨天把顾问叫来了,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司骁骐忙不迭地坐起身,一连串地说“好”。随着他坐起身,被子滑了下去,露出萧晨赤|裸的身体,那上边还有淡淡的痕迹,司骁骐俯下身子,在萧晨肩头印一个吻,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去跟杜新华谈点儿事儿。”   “嗯。”萧晨缩了缩脖子,转头继续睡了。   司骁骐悄悄地洗了澡换了件衣服就走了,走时萧晨都不知道,直到他又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萧晨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索了半天才拎起听筒。   “请问……是萧晨萧先生吗?”电话那头一个略熟悉的女声问。   萧晨总算是睁开了眼睛:“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苏颖,赵凯的妻子。”   “赵太太。”萧晨彻底清醒了,他抓抓乱糟糟的头发,烦不胜烦地皱紧眉头,“有事儿?”   “我想跟你谈谈,”苏颖的口吻里有不容拒绝的坚决,“不会很长,最多十分钟。”   “赵太太,我觉得我们之间……”   “我希望你不要拒绝,”苏颖打断萧晨的话,淡淡地说,“安海市一共就那么大,以后总能碰到,那时再谈就没意思了。”   “有意思没意思的,那也是赵太太您的事儿,我对跟您谈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萧晨心头火气,一边说着,一边咣当一下挂断了电话。他心里对度假村相当的不满,这里的硬件条件的确不错,不过软件服务实在是不怎样,居然可以把客人的房间号告诉给别人,这前台的服务员都应该重新培训。   萧晨烦躁地掀开被子,本想一路睡到吃午饭,被苏颖这么一折腾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萧晨随手抓了条薄被裹在身上晃悠进了浴室,等出来时就听到楼下的门铃声响个没完没了。   “这还没完了!”萧晨嘟囔一句,把顶在头上的毛巾丢在床上,随意地套上了一身衣服拉开了卧室门下楼,直到走到门口,门铃声都在有节奏地响着。萧晨相信,如果他不开门,苏颖一定会不断地按下去,直到门铃没电,然后开始手动敲门!   “萧先生。”苏颖看着面无表情的萧晨说,“真是对不起,我必须跟你谈谈。”   萧晨微微侧开身子让苏颖进来,苏颖镇定自若地走进来。她今天化了淡妆,萧晨惊异地发现苏颖其实还是挺漂亮的,微微抬起下颌,唇边带着疏离而客气的笑容,看起来骄傲而从容。   她坐在沙发上,背部离沙发靠背很远,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高傲但是充满了刻意,似乎在掩饰她的胆怯和愤怒,这到的确也是一副“简单谈谈”的样子。   苏颖说:“萧大夫,我长话短说,只是想来找您求证一件事。”   萧晨张了张嘴,可还未开口就被苏颖打断了:“我知道这样有些失仪,但……”她笑了一下,抬起眼睫,定定地看着萧晨说:“请问您跟赵凯很熟吗?”   萧晨点点头:“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有……多熟?”   “非常熟。”   苏颖换个姿势,把一条腿架在了另一条腿上,双手藏进了两腿交叠的地方,依然是那种骄傲的样子,可萧晨知道这个动作只是为了掩饰她发抖的双手而已。   “好吧,”苏颖说,“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跟赵凯认识没多久就结婚了,我们是经人介绍的,谈的时间不久,我一直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因为赵凯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完美的男朋友。”   萧晨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他当然知道,只要赵凯愿意,他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完美恋人”,完美到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自己八成是生活在童话里。可萧晨又瞬间想到司骁骐,司骁骐就不会给人这种“童话”的感觉,他会让你时刻都惊醒现实的残酷和无聊,但是他又会用自己的情感为你铸造一面无形的盾牌,保护你、支持你。   如果,仅仅是如果,先遇到了司骁骐,恐怕赵凯的这种镜花水月的爱情便再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可惜,不论是苏颖还是自己,都先遇到了赵凯。   幸运的是,自己到底还是遇到了司骁骐,而苏颖……   “当然,男人婚前婚后都是两个样子的,我也没指望他能一辈子像恋爱中那样对我,”苏颖接着淡淡地说,目光却逐渐尖锐起来,她说,“只是我没想到他能变化得这么大。我开始怀疑他并不爱我,后来我觉得他有外遇,只是一直不知道对方是谁。”   苏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萧晨,萧晨笔直地迎视着她的目光,不动分毫。   “不过后来,我发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苏颖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苦涩,她终于艰难地把目光错开了,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膝盖,“我父母也都在医疗卫生系统工作,我本人也是从医的,萧先生你也知道,安海市并不大,这个圈子也就这么点儿,很多消息是压不住的。”   萧晨点点头,想必赵凯终究是耐不住寂寞在外面打野食了,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久了自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为这事儿我也……”苏颖说不下去了,眼眶倏的就红了。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付出一片真心,想要一生一世陪着他,只要这个男人心里有她她便觉得自己一生的情感有了着落,能够一辈子安心。可是……这不但是一种背叛,更是一种侮辱,他从心理到情感,甚至肉体全面地践踏了一个女人的尊严,剥夺了她的快乐,让她的付出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成为大家笑议的谈资……   萧晨站起身走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水,给苏颖时间擦去眼角的泪痕,平复心情,等他端着水转回来时苏颖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赵太太,”萧晨把水杯递给她,“我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见过赵凯了,虽然之前我们挺熟,但是后来他的情况我并不清楚。”   苏颖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后放在茶几上,她礼貌地对萧晨点点头说:“谢谢,我懂了。”   萧晨把人送到大门口,在苏颖即将跨出院门的一瞬间,萧晨开口叫道:“苏颖。”   苏颖顿了顿脚步,从心底里感谢萧晨没有继续叫她“赵太太”。   萧晨说:“苏颖,有些球,救不了就不要救,没意义的。”   “我知道,”苏颖挺挺胸,又回复到那个骄傲的颜色,她说:“我球技其实不好,从来就不会救球。”   苏颖前脚走司骁骐后脚就回来了,萧晨在吃午饭的时候顺嘴就把这事儿跟他说了,司骁骐听完后沉吟了一会儿说:“赵凯这人……我都不知道他是真聪明还是二百五。”   “怎么讲?”   “他挑人的眼光真是不错,你、苏颖,都不是一般人,可怎么净干蠢事儿呢?”   “嗯,我就当你夸我了。”萧晨夹了一筷子菜。   “萧晨你真不会聊天,”司骁骐笑嘻嘻地说,“这个时候你应该夸我才对,我挑上了你,而且还得到了你,我是不是比赵凯聪明多了?”   “顺着你的脸都能走到月亮上了!”萧晨冷笑一声。   “真的真的,”司骁骐放下筷子,跟萧晨邀功,“杜新华已经被我说动了,他都已经开始考虑项目书了,你看我多聪明能干。”   “这么顺利?”萧晨有些惊讶,狩猎场的项目好歹也有七、八百万的投资,怎么也不是个小数目,杜新华那么快就做了决定倒也真是雷厉风行。   “嗯,我们打算这几天就把项目书和相关的协议拟出来,然后赶在年初董事会之前把计划书递上去,董事会审这个都要审好久呢。”   “如果一切顺利,什么时候可以开业?”   “不好说,”司骁骐搓搓手,带着点儿兴奋地神情说,“不过杜新华说希望能在明年秋天前开门营业,狩猎场其实不需要什么设施建设,主要是人员的培训,毕竟安全最重要。”   “呦,秋天啊,”萧晨开玩笑地说,“打算秋狩啊,皇家风范嘛!”   “对了!”司骁骐一拍巴掌,“宝贝儿你提醒我了,皇家风范,这个狩猎场的名字就叫做‘上林苑’,你看如何?有皇家风范吧?”   “有!够威风的!”萧晨大力地点头,“希望你明年能御驾亲临,来此秋狩。”   “朕一定带爱妃一同前来!”司骁骐撇着嘴角,作出极傲慢的样子,萧晨忍不住把手边的餐巾扔了过去。   ***   既然杜新华有意做这个项目,自然就要跟司骁骐进一步聊聊,而司骁骐也只是做了初期的准备工作,很多细节还没来得及细想。两个人在一起聊来聊去总觉得不尽兴,于是就这么一天天拖下去。好在度假村里的项目很多,萧晨游游泳、打打壁球、滑滑雪,一个人也玩得高兴。   司骁骐带着歉意跟萧晨说:“真对不起宝贝儿,说好了来度蜜月的,可是……”   “我度得挺高兴的啊,”萧晨不以为然地说,“没你在耳边聒噪,清静多了,挺好。”   “你嫌弃我?”司骁骐作出伤心欲绝的表情。   萧晨拍拍他的脸颊说:“行了,你还在意别人嫌弃不嫌弃的?那个对你有影响吗?”   “瞧你说的……”司骁骐说了半句话,后半截被萧晨似笑非笑的目光堵了回去。   等司骁骐跟杜新华初步达成协议,拟出了一个大体框架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在这一个星期里,萧晨一个人把度假村里每一个能去的犄角旮旯都转遍了,倒也兴致盎然,就在他算计着要不要去参观、考查一下度假村的医疗救护中心的时候,司骁骐啪地甩出厚厚一沓子,目测有小一百页的文件来说:“行了,剩下我得拿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杜新华也得跟上头再商量。”   “那我们现在就回安海?”   “当然不,”司骁骐说,“还有将近两个星期的假呢,咱们接着玩去,我把这个传真回去就行。让小乔带着他们先看着,拟出个修改稿来,等咱们回去以后我审审就行。”   萧晨轻笑一声说:“我觉得等咱们回去小乔会死给你看的。”   “没事儿,那家伙可耐操了。”司骁骐洒脱地一挥手,毫不在意地说,“再给他加两成活儿他都能干了。”   “你这帮兄弟倒都挺能干的,”萧晨感叹一声,“用时下流行的话讲叫做‘强势团队’。”   “啧啧,”司骁骐感叹一声,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少了一个人。”   萧晨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伸手拍拍他的肩头。司骁骐说:“萧晨,明年菲菲生了,做完月子以后我们打算回去看看干妈,也让老太太认识认识她干孙女。哎,你跟我们一块回去呗,都是一家人。”   “行,”萧晨痛快地点点头。   司骁骐眼珠子一转,忽然又想起个念头,他问:“宝贝儿,我那帮哥儿们你还没见全呢吧,赏脸一起吃个饭呗。”   “你想干嘛?”萧晨眯着眼睛问,总觉得司骁骐笑得非常“奸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肯定有什么算计!”   “没有!”司骁骐举起右手发誓,“我就是想大家一起吃顿饭,高高高兴的,这不也年底了吗,就当团圆饭了。”   “没问题,”萧晨点头同意,“你挑时间和地点吧,想着把我值班表隔开啊。”   司骁骐在萧晨嘴唇上啃一口,又笑成了一朵大喇叭花。   ***   离开洛溪后,司骁骐没有继续北上,萧晨是打算一路开到内蒙去看雪景的,可是司骁骐鄙视地说:“你瞧你冷得那样子,卖火柴的小男孩似的。”   “对,专门卖你的!”萧晨闲闲地说。   “我哪儿像火柴!”司骁骐摆出一个健美姿势,在萧晨跟前转个圈儿,“瞧瞧咱这体型,哪儿像火柴!”   萧晨的目光钉在司骁骐的小腹以下,露出一抹冷笑。   司骁骐“嗷呜”一声就扑了过去。   最终两个人从洛溪折返往南开,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景色看,倒是把沿途的美食吃了一溜够。每天睡前萧晨都在刷pad,司骁骐在一边做记录,然后第二天走街串巷地去找那些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味道绝佳的馆子。   某天晚上,司骁骐习惯性地摩挲着萧晨的腰腹,掌下皮肤的极好的手感让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萧晨仰躺着喘气,刚刚运动量过大,这会儿还挺累。   司骁骐摸着摸着忽然“咦”了一声:“宝贝儿,你胖了。”   “啊?”萧晨侧过头去问他,“真的吗?”   “嗯,摸着是胖了,”司骁骐严肃地说,“快来让我抱抱,我仔细感受一下。”   萧晨白楞他一眼:“胖就胖吧,难得这么舒服的假期,回去再减肥好了。”   “别!”司骁骐赶紧说,“就这样,千万别减,你这样手感太好了,就这么胖着吧……再胖点儿更好,这样我有安全感。”   萧晨横了司骁骐一眼,笑了一下,估计这死小鸡在未来的岁月里会不停地念叨自己的“烂桃花债”的。   这俩人一路走一路吃,另外还一路买土特产,快到怀来市时后备箱里都快放满了。萧晨扭头看一眼问:“你干嘛买那么多?”   “送人啊,”司骁骐理所当然地说,“出来转悠这么大一圈儿,买点儿东西回去堵那群狼的嘴,省得他们吵吵。”   “那是应该的,”萧晨说,“还得给你们公司员工买点儿吧。”   “他们的都有,这里主要是给我丈母娘的。”   萧晨蓦然静了下来,司骁骐看他一眼,右手松开方向盘,手指蹭蹭萧晨的脸庞说:“哄老太太开心是要讲技巧的,得打持久战,就你那逢年过节去转一圈,每月打笔钱,那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成功啊?”   萧晨沉默了半晌,低声说:“谢谢。”   “那也是我妈,你跟我说什么谢谢啊。”司骁骐笑着说。   行程到怀来时,司骁骐从后备箱里翻出一个不起眼的纸箱子。那个纸箱子不小,离开度假村时就一直堆在后备箱的角落里。萧晨问过司骁骐那是什么,司骁骐神秘兮兮地说“好吃的”,萧晨估计着左右不过是杜新华送的山珍野味,也就没多说什么。这会儿看司骁骐把那个纸箱子翻了出来还挺奇怪的:   “你要干嘛?”   “这都到怀来了,去看看商彦他爹妈啊。”司骁骐说,“那可是我的客户,我还指望他帮我打开怀来的市场呢。”   “非法运营。”萧晨笑呵呵地提醒他,“你还想扩大经营范围不成。”   “那当然,”司骁骐骄傲地说,“这刚哪儿到哪儿啊,我是要挣大钱的人,我要养老婆,我家猫咪是全世界最金贵的猫!”   因为司骁骐这人的脸皮混若无物,所以天长日久,萧晨也习惯了司骁骐那些随时随地蹦出来的,能甜死蜜蜂的话,于是司骁骐满腔的甜蜜柔情就白白喂了猫了,萧晨连个笑容都没赏给他。   “你就打算把这个给商家父母?”萧晨看一眼那个破破烂烂的棕色纸箱子,总感觉有点儿拿不出手。   “你别傻了,这年头送礼都得这样。”司骁骐用宽带胶条把纸箱子又封了两圈儿,说,“拎个大礼品盒去又惹人注意又华而不实,现在干这事儿得低调。你看这个纸箱子,别人看到了没准以为咱俩是上门送快递的呢。”   “奸商!”萧晨笑着说。   商家父母很是欢迎司骁骐和萧晨的到来,就是有点儿奇怪这两个人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司骁骐说:“我是跑车路过,萧大夫正好在怀来出差,我俩偶尔一打电话正好就碰上了。约好了一起来看看您二老,这不快到年底了,就当提前祝您新年快乐了。”   这话说的很圆,商家父母听了心里挺高兴,觉得这两个孩子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简直不能更贴心。司骁骐把那个纸箱子拉过来,说:“叔叔阿姨,这个呢是我在北边跑车时弄来的,不值钱,就是图个稀罕,都是货真价实的山里的野货,猎人打来的,一点儿不掺假。拿来给您二老尝尝鲜,这不过年了么,就当添个菜了。”   “这怎么好意思?”商家父母想要推辞,萧晨开口帮腔,“您二位就收下吧,商彦跟我们都挺熟的,都是兄弟,跟您这儿还不就跟在家里一样?再说,商彦也帮了司骁骐不少,这也是司老板的一片心嘛。”   司骁骐看着自己的媳妇儿,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从商家出来时,司骁骐说:“咪咪,我发现你也挺会说话的啊。”   “我从一岁半开始就会说话了。”萧晨笑着说,“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我当然惊讶了,”司骁骐哈哈笑着说,“我家猫咪两句半话就搞定了商家那两位,多牛逼,最重要的是,你还帮我拉了一笔单子呢。商家答应年后把运输量再扩充一倍,加上其他商户的,我光这块儿就能多出小十万的收益来。”   萧晨想了想,还是有点儿担心:“可你这毕竟是非法的啊。”   “对,”司骁骐挥挥手,“安捷早晚要扩大经营,现在私家车那么多,高铁、城际、火车飞机……客运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走货运,将来还可以转型做物流。”   萧晨听着司骁骐的计划,看着他神采奕奕的脸庞,觉得前方真的会是一路畅通。   ☆、第八十章   从怀来出来后司骁骐问萧晨,是想奔南走去看看“坟圈子”呢,还是奔东走去看看“冬天的大海”,萧晨算了算时间说:“奔西,我得回安海。”   “这还没到20天呢,”司骁骐奇怪地问,“那么早回去干嘛?”   “我得在12月1日之前回到安海,1号那天有活动。”   “什么活动,非回去不可吗?”   “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医院有为期三天的科普宣传和知识讲座,我是负责现场资料发放的。”萧晨说这话时,表情淡定地仿佛在说“我得去书报亭买张晚报”。   可是司骁骐却皱紧了眉头,他带着几分不满说:“这是谁安排的,成心吧,这不是故意让人难堪呢吗?想干嘛,恶心人还是挤兑人?”   萧晨耐心地等着司骁骐机关枪一样的一连串抱怨说完,然后笑吟吟地说:“这事儿每个科室都要出人的,今年轮到我了,两个月前工作就分配下来,你别太多心了。”   司骁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是嘴角仍然不满地抿紧:“你休假呢,能不去码?”   “当然能了,”萧晨点点头说,“只是……干嘛不去,1号回去上班跟4号回去上班有什么区别吗?”   司骁骐心里猛地一震,两眼盯着前方的路线,半晌没有说话,狭小的车厢内只有cd光盘里传来林志炫的歌声:“当我逆水行舟你在我左右陪着我走”。   “也是,”司骁骐在高速路上稳稳的驾驶着,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他分神瞥了萧晨一眼,然后微笑着说:“的确没什么区别。”   12月1日,星期五。   整个安海医院的工作人员走进大门时都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脚步。   萧晨穿着雪白的白大褂,左胸襟上别着他的名牌:“急诊科萧晨”,闪亮的名牌上边有一个鲜红色的环形丝绦,异常鲜艳夺目。他神采奕奕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叠宣传册,正在向往来的病患及其家属分发。他身后的展板上,醒目地写着艾滋病的三大传染途径,一行标语赫然刷过去“提倡健康性生活”。如果说那些还不够震撼,那萧晨右手边的海报上刺心刺目地印着:“同性恋尤其是男性同性恋人群是艾滋病的易感人群之一”。   字字戳心,笔笔带血。   萧晨……你疯了吧!   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晨,人人都明白“风口浪尖,退而自保”的道理,可似乎只有这个人不知道。大家看着他把一份又一份的宣传册递过去,丝毫不介意那些急匆匆走过的人根本连接都不接。艾滋病,即便如此大规模地宣传它,它仍然和“肮脏、下作、低贱”等词汇紧密地结合在一切,任何人对它都避之不及。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仔细地咨询,或者认真地看那些展板,可这完全不妨碍萧晨温和的笑着,再一次把资料递过去。   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柜的男同性恋作出这样的举动,要么极端无耻,要么无限坦荡。   迎着初冬的阳光,这个人一袭白衣站在风中,阳光给他镶了一圈儿绒绒的金边儿,看起来温暖和明亮。他的腰背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容不曾有一丝僵硬,目光坦然地看着从自己跟前走过的各色病人,和……表情各异的同事。   这样的萧晨,竟然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力量,于是有人慌乱地错开眼神匆匆走过;而有人则停下脚步招呼一声:   “萧晨,上班啦?”   “萧晨,歇爽了吧?”   “萧晨,中午请吃饭啊……没什么特别理由,反正你请。”   大部分是胸外和急诊的人,那些人跟萧晨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对他的比较了解,也能更容易地接受他。萧晨笑着招呼说:“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去找主任要!”   于是一群人嗷嗷地叫着“仗义”,呼啦啦走过去。   孙婧从一进医院大门起就再也没挪动过脚步,她站在科普长廊的后边,隔着两个大柱子看着萧晨。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她觉得有一种情绪慢慢攻占了自己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挺值了腰,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她忽然很骄傲——自己……没有爱错这个人!   从他来到急诊科的那一天起就喜欢他,喜欢他的细心和耐心,喜欢他温和的笑,喜欢他敢于对抢救小组的人大吼:“插管,出事儿我负责”,更喜欢他半夜巡视,会轻轻地帮病人或者陪护人员把掉落在床边的毯子捡起来重新盖好。   当他把自己圈在怀里,挡住了那个醉鬼时,孙婧打定主意不惜一切都要得到他。她主动示好,她主动表白,甚至在得知他已经有了“女朋友”时仍然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一个好妻子的角色……甚至,在窥伺到萧晨的秘密后,她还过某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直到那天,她看到萧晨在公示栏前淡淡地笑着说:“我是同性恋,我有我的爱人”。   从那一刻起她就失败了,她明白自己并不适合萧晨,自己绝没有萧晨的那种坚韧的意志和从容淡泊的心态。如果有一天,萧晨面临着人生中的重大考验,所有的声誉和前途岌岌可危,那个时候自己恐怕是没有那种勇气和力量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支柱。   或许,只有那个人可以。   在急诊大厅的角落里,那个人一身随意的装束,带着几分痞气,邪邪地冲萧大夫笑。   在小区的人行道上,那个人背心短裤人字拖,带着几分粗野,拿着萧大夫的煎饼急匆匆走着。   在医院的走廊里、在科普长廊里,那个人衣着笔挺,眉目凛然,带着几分狂傲,握着萧大夫的手走得从容淡定。   只有那个人,站在萧晨身边,宽厚如山、刚强如山,也许才能支撑他这么镇定自若、潇洒自如。   孙婧拽了拽身上的大衣,深吸一口气,露出真切的笑容。她走到萧晨的展位前,歪着脑袋问:“给我带礼物了吗?”   萧晨放下手里的资料,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孙婧。自从在家里彻彻底底地拒绝她后,她就很少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是同组值班时,也绝不跟自己说工作以外的话。现在,她这么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跟前,萧晨心里倒反有点儿歉疚起来。   萧晨抬眼扫了一下,孙婧身后不远处有几个人正指指点点地交头接耳。孙婧喜欢自己的事情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她跟着工会去家里探视时很多人就看出来了,现在这样,恐怕很多难听的议论也会落到无辜的孙婧身上,萧晨觉得自己把她拉下水了。   “问你呢,”孙婧抬抬下巴,追问一句,“你给我带什么了?”   “啊,”萧晨恍然反应过来,笑呵呵地说,“那一大堆吃的呢,你喜欢什么赶紧去拿,等他们都来了你就抢不到了。”   “都在主任那里?”   “没有,护士长那里还藏着一部分呢,”萧晨笑着说,“赶紧抢去。”   孙婧点点头:“这还差不多,我先走了啊,你哪天回来上班?”   “4号,周一。”   “嗯,周一我白班,”孙婧故意叹口气说,“又要给你卖命了。”   “为人民服务嘛。”萧晨打趣地说,可是眼里热乎乎的,心更热。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沈鹏走了过来。看着萧晨身后的展板,不由得皱了皱眉,但当他走到萧晨跟前时,却露出了欢欣的笑容:“玩回来了?”   “嗯。”萧晨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的工作从发资料变成了“陪聊”。   孙婧见沈鹏凑过来,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留下沈鹏瞅着萧晨摇头。   “你摇什么头?”萧晨笑着拿一摞子资料去拍沈鹏的脑袋,“看见我就那么不高兴?”   “不是,”沈鹏一边挡着一边说,“我只是感叹啊,有人的狗屎运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怎么说?”   “章天启辞职了。”   “啊?”萧晨有点儿惊讶,但是更多的是窃喜。不在一个医院里,压力总是要小很多。   沈鹏冲他丢个眼色,伸出手指指指前方的行政楼,萧晨瞬间就明白了:背着一个全院通报批评的处分,又“坑了”刘院的掌上明珠……是得辞职。要知道,刘院是个贪名声的人,要是被人指着后脊梁骨说闺女嫁了这么个渣货,那肯定是要暴跳如雷的。   沈鹏瞅着萧晨微微弯起的眼睛说:“所以了,你低调点儿啊,别作!”   萧晨点点头,当然不能作,大年底的,他还想踏踏实实过个新年呢。   ***   司骁骐也想踏踏实实地过个新年,可惜偏偏不能如愿。   这天,他坚持要送萧晨去上班,然后猫在医院门口瞅着萧晨大踏步地走进安海医院大门半晌后才转身去了公司。他很担心萧晨,虽然萧晨的决定他总是支持的,但其实心里还是觉得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在去公司的路上,他一直琢磨萧晨这是什么心态,想来想去也没有定论,最后只能说是“文人心态”吧。在司骁骐心里,学霸全属于“文人”,说好听了有种莫名其妙的傲骨,其实就是“固执”。他是一个从商的,长袖善舞是必备技能,左右逢源张嘴就来,所以很多事他总觉得没有必要走到“刀兵相见”的地步。可是萧晨不这样,萧晨是那能退则退,不能退就玩命往前冲的类型。所以当初他二话不说跑到急诊科,最后又索性公开出柜,在萧晨心里,没有中间地带。   这样的萧晨让人担心。   可是,这样的萧晨——我简直爱他死了好吗!司骁骐一边在心里咂摸着萧晨的好,一边唾弃自己的“抖m”,他觉得这种一边纠结着、担心着,一边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真他妈的酸爽,天灵盖都嗖嗖地冒着凉气,爽得透透的。   于是酸爽的司骁骐美滋滋地跨进了办公室,半小时后好心情就被乔鑫破坏殆尽了。   乔鑫给司骁骐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司骁骐琢磨了一下决定先听好的。   “客运那边11月净利润3万多。”   “真棒!”司骁骐一拍巴掌,立刻决定把小乔在火锅店“卖主”的事儿先放一放,“坏消息呢?”   “这3万多全付了赔款了。”   “我……操!”司骁骐眼角的笑纹还没有散开嘴角就耷拉下来了,那表情扭曲得不堪入目,“怎么回事儿?”   “老马在服务站把人打了。”   “老马,”司骁骐皱着眉头想,“以前老孟手底下的哪个?”   乔鑫点点头。   “为什么啊这是?”   “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外乎停车位靠前靠后的事儿。这帮人以前在老孟手底下横惯了,常跑这条道的人十有八九都互相认得,知道他们野也不会去找自找晦气。偏偏这次碰到的这个小子是个愣头青,新手,非要跟老马争个先来后到,老马哪儿那闲工夫去跟他讲理,直接就上手了。”   司骁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乔鑫:“上次撺掇着一帮子人闹涨工资的是不是就是他?”   乔鑫点点头,加上一句:“他现在还偷摸超员呢。”   司骁骐皱紧眉头说:“那边是你在管,那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真的吗?”乔鑫追问一句,“你同意?”   “同意,要不是这个老马实在难收拾,你也不会特地跑来跟我说这事儿了。既然这么不服管,那我们就别管他了,直接开了算了。”   “一大笔违约金呢,”乔鑫说,“我们跟他签的可是长合同。”   “那也开!”乔鑫果断地说,“该赔多少给他,为那几万块钱留这么一个祸害不值得。”   乔鑫沉吟了一下说:“从九月到现在,客运那边收支平衡,换句话说,一分钱没挣。算上赔款……我们可赔了。”   “没关系,我们还有春运。”司骁骐挥挥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旅行社那边呢?”   “还行,挣了点儿。怀来那边的货运也挣了一些,总体来说,员工的年终奖还是有的,红包也还是有的,只是……”   乔鑫啧一声,满脸不在乎的样子说:“行了,咱俩少拿点儿就少拿点儿吧,也不缺那点儿钱,张昊和程子华的年终奖我从火锅店出就行了。”   司骁骐屈指敲敲桌面,问:“那我的年终奖呢?”   乔鑫鄙视地瞪他一眼:“回去找萧大夫要去!”   司骁骐哈哈一笑后换了副严肃的面孔问:“你看了狩猎场的计划书没有,什么想法?”   “有钱就干!”乔鑫果断地说,“我查过了,度假村的投资方是洛溪市最大的房地产集团,财大气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跟着它安全,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司骁骐兴奋地搓搓手:“意见统一就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得卖车,要不咱们筹不出钱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乔干脆地说,“我明天就把这车挂交易市场去。”   ****   这天晚上,司骁骐躺在床上跟“管家婆”报账,萧晨一边刷pad一边听着,听来听去就抓住了一个重点:   “你说那么多美好蓝图干嘛,说白了不就是一句话么——没赚着钱!”   “嘿嘿,宝贝儿,这么说多无情?”司骁骐蹭过去抱住萧晨的腰,“你应该说这是韬光养晦,为了更好的前进先暂时隐忍。”   “那好,在您韬光养晦的时间里,请问如何生存呢?”   “家养招财猫,吃喝全不愁。”司骁骐笑眯眯地说。   萧晨把pad放下,侧过脸去很认真地问:“司骁骐,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公司的帐面上都快清零了怎么就不用那30万呢?”   “什么30万?”   “抽屉有张30万的存折,一直没有动过。”   “那是老本,”司骁骐认真地说,“不能动的,万一将来有十万火急的时候呢?”   “得了吧,”萧晨无情地揭露他,“你为了新安捷几乎不惜一切了,能扔出去的全扔了,现在都混到要靠小乔发薪水的程度了,怎么还可能存30万?”   “我高瞻远瞩。”   “这是卖别墅的那30万吧?”   司骁骐眨着无辜的小眼睛看着萧晨,表情很纯良。   “再装!”萧晨举着pad作势要冲着司骁骐的脸砸下去。   “别别别,”司骁骐一把把pad夺过来,珍惜地说“好几千块钱呢……好吧,就是多卖的那30万。”   “为什么不用,”萧晨冷笑一声,“留着给我当分手费?”   “我……操!”司骁骐受了刺激一样从床上蹦起来,“萧晨,你这就没劲了啊,咱不带这样的。”   “我没劲还是你没劲?”萧晨面不改色地说,“你没事儿给我留30万算干嘛的?那别墅跟我有毛关系?这算什么钱,好处费还是中介费?”   “不是不是,”司骁骐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靠在床头面笼寒霜的萧晨指天画地地发誓,“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我不是误会,”萧晨打断他,“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觉得因为我跟商彦的关系,这房子才多卖了30万,商彦又帮你拉了生意。你觉得这多出来的30万是我的功劳,所以要给我留着,对吗?”   司骁骐长长喘口气:“吓死我了,萧晨,我刚真以为……”   “可我觉得你这样挺没劲。”萧晨淡淡地说,“那房又不是我的,卖多卖少那是运气,我凭什么拿你30万?咱俩在一块过日子,我有钱我多花点儿,将来你有钱你多花点儿,谁家两口子能把钱算那么清楚?要是真这么算的话,咱们要不要算算平时水电煤气网费油钱什么的,aa制?”   司骁骐定定地看着萧晨,目光渐渐软起来,嘴角一个劲儿地往上抽。   “你干嘛?”萧晨皱着眉问,总觉得这厮癫痫要发作。   “宝贝儿,”司骁骐腻乎乎地说,“你刚刚说‘两口子’。”   “嗯,”萧晨淡淡地捧起pad,“两口子,所以老婆你消停点儿别作,有钱就用在刀刃上,该花就花。”   “老公……”司骁骐毫无芥蒂地改了口,依然腻乎乎地叫了一声。   萧晨斜着眼看他,一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蹦出来跳舞。   “以后奴家就要仰赖夫君你了。”司骁骐作羞涩状,兰花指捏得驾轻就熟。   “可别,”萧晨冷笑一声说,“我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还是多多仰赖一下你的新安捷吧。”   “对了,”司骁骐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严肃地问,“今天在医院没事儿吧?”   “就发个艾滋病防治宣传册,能出什么事儿?”萧晨好笑地说,“就是中午被他们坑了一顿午饭,花我五百多请客。”   “好说好说,那都不是事儿,”司骁骐忙不迭地点头,急切地问,“那个,他们没对你……怎么着吧,那个章天启呢?”   萧晨噗嗤笑了:“他们能把我怎么着啊,你想多了,都在一个医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得去就行。不过章天启嘛,他辞职了。”   司骁骐惊讶地听萧晨讲完事情的经过,思索了一会儿问:“那刘院会不会找你麻烦?”   “暂时不会,他得避嫌,”萧晨洒脱地说,“再说,他也就是为了争权夺势,这会儿大势已去再做什么也没用了,白白落人口舌,刘院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这么做的。”   “那以后呢”   “以后啊,”萧晨叹口气说,“以后就看张院和刘院如何权力制衡了,制衡好了,我跟郭宏就算安全;制衡不好……我俩还是炮灰。”   “我操!”司骁骐抓抓头发,嘟囔一句,“真烦!”   “当然,男主角光环永驻所向披靡大杀四方那都是小说里的情节,现实中胜利永远是暂时的,而斗争却是永恒的。”   司骁骐啧啧感叹:“混职场的,都够烦的。”   “是啊,”萧晨笑一笑说,“所以为了避免变成炮灰,我得努力变成炮弹才行。我要是能有温俊华那两下子,管他张院、刘院,都得卖我三分面子!”   司骁骐低头在萧晨的头顶亲一下,认真地说:“我家猫咪绝壁能大杀四方!”   ☆、第八十一章   司家猫咪未来能不能大杀四方还真是不好说,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眼下他就搞不定他妈!   司骁骐一路上买了不少土特产,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为了孝敬他丈母娘的。趁着萧晨还没有正式上班,周日的时候司骁骐准备拎着大包小包登门去套套近乎。   萧晨做了很大的抵抗,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负隅顽抗”!   “为什么不去?”司骁骐恨不得把人拖出门,“你以为你不去你妈就不知道你出柜的事儿了?”   萧晨不吭声。   “你不能装鸵鸟啊,”司骁骐好笑地说,“反正她早晚得知道,你又觉得问心无愧,干嘛不敢去?”   “这不是敢不敢去的问题,”萧晨无可奈何地说,“我就是怕去了,双方都难堪,我还招她生气……大年底的,何必呢。”   “你当初带着我上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害怕呢?”司骁骐笑着问,“那会儿你多牛啊,一脸‘生米成熟饭了您看着办吧’的样子,我还觉得你挺横的。”   萧晨哼一声:“那不是一码事儿好吗,见媳妇归见媳妇,反正她也知道我不可能带个姑娘回家。可这闹得满城风雨的,人言可畏……我怕气着她。”   “不会!”司骁骐肯定地说,“我保证没事儿的。”   “你保证?”萧晨冷笑一声,“你快拉倒吧,你怎么保证?”   司骁骐坐在沙发上,握着萧晨的手说:“因为天下当母亲的都一样!”   萧晨低头看着两个人交握的双手不说话。   “当初我妈也这么折腾过,而且我还有个爸,双重夹击就别提有惨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们再骂再打再生气,绕来绕去的核心不是因为我喜欢了男人,而是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不可能有幸福安稳的生活……这么说你明白么?”   “明白,”萧晨点点头,“可我没法说服我妈。”   “所以咱们就不说了啊,”司骁骐用力把萧晨拖起来,笑着说,“有些事儿不靠说全靠做,咱们现在就去‘做’!”   萧晨不甘不愿地一路跟着司骁骐回了妈妈家,一路上心里都直打鼓。他从小就对这个严厉的母亲有点儿恐惧,相对来说他的父亲要更温和一些。可是当父母反目成仇时他还是站在了母亲这边,坚决要跟着妈妈,这大概就是“我是小男子汉,我要保护妈妈”的少年心态。可一旦真的跟母亲单独生活在一起,他又发现母亲的严厉比过去更是增加了十倍不止。   于是一边心疼妈妈,一边怕着妈妈,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玩了命地用功努力到现在,一个“同性恋”就把母子之间二十几年的情分抹了……萧晨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疙瘩。   所以当萧晨去按门铃时,脸上真是挤不出什么笑容来。不过好在这次依然没有隔着防盗门见面,箫妈妈虽然脸色极其难看,但仍然是把门打开了。   司骁骐的脸皮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完全地、彻底地忽视了箫妈妈那难看之极的脸色和冷言冷语,恭恭敬敬地把一路买来的特产放在茶几上。萧晨一眼看过去,发现竟然没有吃的,全是各种当地的小工艺品,很小巧别致,可以放在电视机柜或者书架上。有镶嵌了镜框的皮影人偶,有好看的杨柳青年画,有精致的面人和工艺品风筝……   箫妈妈看了看那一桌子的小玩意儿,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司骁骐说:“阿姨,这些都是萧晨在路上买来的,虽然不值钱不过也挺有特色的。”   萧晨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却在嘀咕:“我什么时候买过这些没用的小零碎了?”   “这不可能是萧晨买的,”箫妈妈冷冷地说,“他没那份心。”   萧晨皱皱眉,觉得这话实在是太刺心了,他抬起头看着箫妈妈,目光中有强烈的不满。   “我说错了吗?”箫妈妈毫不客气地问,“那你说说我喜欢什么?”   你喜欢什么?萧晨心想,你喜欢出人头地独领风骚,你喜欢独掌家庭操控一切,你还喜欢让你的儿子完全按照你的设计生活,好在父亲面前炫耀。但在控制力再强,有些事儿也是无可奈何的,总有人力不逮的事情。   萧晨张了张嘴,刚要反驳就感觉司骁骐轻轻踩了自己一下,他蓦然想起司骁骐说“咱俩就一个妈”的说来。于是他生生咽下已经到嗓子眼的话,艰难地开口说:“这些……真是给你买的,就是……看着玩吧。”   “我知道是给我买的,我的意思是这些最多就是司先生的意思,绝对的不是你的主意。”   萧晨不吭声,事实上依照他的个性,他压根儿就不会告诉母亲自己跟男朋友去度假了。这个话题是不受欢迎的,他不会去激怒母亲,他会小心回避,让双方都不至于太难看。   可是司骁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这个人天生有种“我就喜欢玩高难度游戏”的精神,他接过箫妈妈的话头说:“东西的确是我买的,可我也是受到萧晨提醒才知道您喜欢这些小玩意的啊。”   “那些旅游杂志也是你寄的?”   萧晨闻言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司骁骐给母亲寄过旅游杂志?自己为什么不知道?他认真想了想,恍然回忆起司骁骐曾经管自己要过妈妈家的通讯地址,一直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可是……干嘛要寄旅游杂志?   司骁骐大大方方地点点头:“萧晨说您喜欢旅游,我正好又在做旅行社的生意,那些东西有很多,你没事儿可以翻翻。”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旅游?”箫妈妈问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司骁骐,她压根就不信这是萧晨的意思。   司骁骐正色说:“萧晨跟我说您以前就很喜欢出去玩,后来为了照顾他就极少出远门了。我想着反正我有这个资源,就给您寄点儿杂志或者行程单什么的,万一有您喜欢的呢。”   萧晨有点儿尴尬地转开眼睛,因为他非常清楚,司骁骐刚刚说的那些,纯粹胡扯!   可是让他惊讶的是,司骁骐显然是扯对了,箫妈妈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她甚至用称得上是平和的口吻说:“旅游……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你还能记得倒也不容易。”   这话是冲萧晨说的,萧晨迟疑地点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好。恍惚记得母亲没离婚之前的确总出远门“出差”,不过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的旅游倒是极少。   萧晨沉默着,觉得今天这场谈话自己完全没有主导权,能跟上节奏就很不容易。好在大约他平时也不怎么跟母亲说话,箫妈妈瞥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小面人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   “医院的事儿打算怎么处理?”   萧晨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指自己出柜的事儿,他丝毫不奇怪母亲会知道这事儿,只是淡淡地说:“不怎么处理,该干嘛干嘛。”   箫妈妈冷笑一声:“这可比上次那个高调多了啊。”   萧晨心里刚有一点儿柔软,却又被这句话噌地点燃了,他沉声说:“敢高调就说明我有足够的把握。”   “有把握这话你曾经也说过,还不止一遍。”箫妈妈冷冷地说。   萧晨努力地吸口气,决定闭上嘴不说了。   司骁骐站出来打圆场,他笑呵呵地说:“阿姨,这个我也可以保证,我会跟萧晨好好地在一起的。”   箫妈妈扯扯嘴角,连话都懒得说。   萧晨觉得心里有把火阴阴地烧着,烧得他坐立难安,这会儿看有点儿冷场了,于是站起来准备告辞。   司骁骐跟着萧晨站起身,看着箫妈妈盘得一丝不苟的发丝里闪着一缕缕的银光,他忽然有点儿心酸,他说:“阿姨,我出柜的时候跟父母闹得可厉害了。后来我慢慢懂了,父母其实只是担心我后半辈子孤苦伶仃一个人还得遭人非议受人白眼。所以,我完全能明白您的心情,您只是担心萧晨而已。”   箫妈妈微微垂着眼睛,萧晨敏锐地发现她的嘴角在轻微地抽动着,似乎在极力忍着什么。   司骁骐继续说:“我知道您的担心,我也知道我的保证其实不过一句空话,但是我想请您给我个机会,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的。”   箫妈妈看着自己的指尖,半晌之后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好自为之。”   在回去的路上,萧晨问司骁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妈妈喜欢旅游的。司骁骐笑着说:“观察啊,我第一次去你妈妈家就发现了,她房间里的风景照片和旅游纪念品很多,所以我觉得她肯定喜欢旅游,我给她寄旅游资料肯定对路子。。”   萧晨想了想,似乎全然没有印象,每次他去都如同煎熬一般,鲜少有心情观察一下房间。他轻声说:“她什么时候去玩的,跑那么远我都不知道。”   司骁骐看他一眼说:“你不知道有两个原因,一是你没用心;二是她没想让你知道。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旅游的。”   “她……不是利用的节假日。”   “对,”司骁骐鼓励地笑笑,接着问,“明明有假期,她为什么从来不用假期出去玩?”   “因为……”萧晨哽了一下,“因为通常节假日的时候我都会回去看她。”   “她其实一直在等你。”司骁骐把温热的大手按在萧晨的脖子上轻轻地说,落在萧晨的心里激起轩然大波。   ***   每年的12月都是最忙的时候,司骁骐一旦投入到工作中就忙得团团转。新公司成立不久,一大堆问题纷纷暴露出来,他需要不断地调整人员配置,改进管理方法。而萧晨也没轻松到哪儿去,他一边要把急诊这边的工作总结整理上交,一边又要跑去胸外熟悉业务,毕竟离开了一段时间了,很多事情要重新来过。最糟糕的是,最近的夜间急诊量陡增,忙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天上午萧晨赖在床上睡懒觉,司骁骐腾出半天时间来给“宠物”改善伙食,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上午后摆出了丰盛的一桌午饭。   萧晨一边吃一边抱怨每年年底年初急诊都要忙死人。司骁骐说:“那是自然,年底年初各种宴请都很密集,出事儿的概率自然就高。”   萧晨敲敲碗边说:“你别给我招事儿啊,吃饭就吃饭,你那点儿酒量自己悠着点儿喝。”   “放心吧,”司骁骐拍拍胸脯说,“我有分寸……就是最近都很忙,都没工夫回家给你做晚饭。”   “我吃食堂或者叫外卖就行,”萧晨说,“那些你不用担心。”   “不过,我约了年底的饭局,”司骁骐兴奋地说,“31号那天,咱们请小乔他们吃顿饭吧,其实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给你们介绍一下,那些兄弟跟我很多年了,都是不错的哥儿们。”   “31号啊,”萧晨想了想说,“我要值班……不过没关系,我找人调班好了,反正人都要走了,他们总得给我个面子吧。”   “那就说定了啊,”司骁骐满脸期待地看着萧晨。   萧晨笑着点点头。   小乔的意思是,反正就是大家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那不如就在火锅店里吃好了,经济实惠又自在。可是司骁骐坚决反对,一定要去好馆子吃一顿。   “大哥你这是中彩票了?”小乔笑着问,“这么大方干嘛,糟践钱。”   “难得高兴嘛,这次我请客,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定鼎泰的位子。”   小乔看了一脸喜气洋洋的司骁骐,好像忽然明白了点儿什么,他转手去给程子华、张昊、赵宇新打电话,通知他们在31号那天腾出时间来吃席。   赵宇新有点儿犹豫,他是有家有口的,平时都在路上跑,好不容易赶上年底休假,他更愿意在家陪陪父母、老婆孩子,跟兄弟喝酒哪天都行,干嘛非得赶年底?   乔鑫神秘兮兮地说:“大哥请客,你最好还是来吧,否则一定后悔一辈子。”   “他请客又不是什么百年难遇的新鲜事儿,有什么可后悔的?”赵宇新嘟囔着,“请成都小吃他最积极了。”   “不不不,”小乔啧啧地说,“这次是鼎泰,而且我估摸着这顿饭会有惊天大事发生,你信我的准没错,你最好还是来一趟……还得提前来,我得先给你做做剧情介绍。”   赵宇新一下子来了精神:“还需要做剧情介绍?会发生什么,狗血吗?”   “不狗血我干嘛非叫你来?我告诉你,菲菲2月就要生了我还带着她一起去呢,那丫头最爱看戏了。”   “我去!”赵宇新嗷呜一嗓子,就这么说定了。   ☆、第八十二章   司骁骐带着萧晨在五个人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推开了包厢的门。看着一屋子闪耀着“八卦”光芒的眼睛,司骁骐皱皱眉笑骂道:“看什么,没见过帅哥啊?”   五个人一起摇头,冲着萧晨说:“这么帅的头回见,哎,帅哥,你怎么被这流氓骗到手的?”   萧晨耸耸肩,一脸的轻松随意,他说:“一时不查呗,以为是个落魄街头的小可怜,没想到这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对,还是个色狼!”程子华站起身拉开一把椅子说,“来来,请坐。”   萧晨顺手把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毫不扭捏地坐了下去,大大方方地冲在座的说:“大家好,我叫萧晨,其实我们见过,在安捷的开业典礼上。”   赵宇新扼腕叹息道:“当时光顾着忙了,完全没注意到,司骁骐你太不仗义了啊,居然一直都没跟哥儿们说。”   司骁骐拎过茶壶来斟了两杯茶,先端了一杯递给萧晨,换来菲菲啧啧啧的叹息。   “这贤惠!”菲菲冲小乔使个眼色,“你能学着点儿吗?”   “那是天赋,学不来的。”小乔一边翻着菜单一边说,“大哥在萧大夫跟前,那真是‘温良恭俭让’,就跟上过新娘培训班似的。”   司骁骐在一片哄笑声中面不改色地说:“再废话我不买单啊!”   “呦呦呦,戳到痛处了吧这是。”程子拍着桌子,笑得抬不起头来。   “没关系,我爱听,你们接着说,我来买单好了。”萧晨笑眯眯地看着司骁骐,豪爽地表态。   “后院起火!”司骁骐冲萧晨耸耸鼻子,不满地嘟囔,“你怎么胳膊肘冲外拐啊。”   “自家兄弟,分什么‘内外’,”萧晨环视一下周围,追问一句,“大家说我说的对吗?”   “对对对,”一众人拍案叫好,纷纷表示司骁骐“嫁了人”就忘了兄弟,跟兄弟分“内外”,完全不如萧大夫“明事理”。   司骁骐摸摸鼻子抓过一本菜单来翻,低头不语。萧晨瞥他一眼,明知道他不会真生气,可还是在桌子下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司骁骐非常敏捷地反手抓过萧晨的手握在掌心,拇指在萧晨的手心蹭了蹭,带着极亲昵的感觉,痒痒的、暖暖的。   鼎泰是安海数一数二的酒楼,菜色的味道不错,价格更是不菲。司骁骐一早放下话说“今儿高兴,随便点”,大家也都没客气,着着实实点了一桌子,虽然远谈不上奢侈,但也相当丰盛。   彼此性格都很合得来,萧晨也大大方方地加入到聊天中。在一片起哄声中开始讲“恋爱经过”,萧晨一边讲,司骁骐一边打岔:   “不对不对,我没你说的那么死皮赖脸。”   “不对不对,当时是你对我一见钟情的。”   “不对不对,是你先冲我使眼色的。”   “不对不对,明明是你主动跟我套近乎的,你为了勾搭我还在我车上装睡一路睡到公交总站。”   “不对不对,是你哭着喊着非要跟我上酒店的……”   司骁骐越说越不着调,萧晨觉得再说下去估计床上那点儿事儿就要全被他说出来了,于是也就不说了。可是听众不干了,觉得司骁骐打断了好好的一场“评书”,破坏了故事完整性。于是派赵宇新出马,站在司晓琪身后用一团餐巾堵住了他的嘴。   “萧大夫,你接着说,甭搭理他。”小乔迫不及待地说。   萧晨看一眼被赵宇新按在椅子上的司骁骐,嘴上被捂着一条餐巾布,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简直泫然欲泣。   “噗嗤,”萧晨乐了,指着司骁骐说,“怎么弄得跟要……那啥他一样?”   一桌人看着司骁骐也乐了:“这人皮糙肉厚,我们可不要,萧大夫你凑合留着吧,就当为社会除害了。”   司骁骐悲痛欲绝地冲萧晨玩命挤眼睛。   萧晨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既然各位愿意把他给我,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谢谢大家。”   一桌子人愣了两秒,轰然大笑起来,纷纷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送你送你,别玩坏了就行。”   “不会,”萧晨痛快地把一整杯酒倒进嘴里,“我会很珍惜他的,请你们放心。能遇到就挺不容易的,合得来更难得,我萧晨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会好好珍惜他的,我俩……会过一辈子……谢谢你们把他给我。”   最后几句话,萧晨说的有点儿艰难,他在司骁骐跟前都鲜少说这么直白的话更遑论在这么多“外人”跟前。可在座的又不全然是“外人”,他们是司骁骐的兄弟,是司骁骐最信任的人,最好的帮手,是他坚强的后盾。这些人毫无芥蒂,不带任何犹豫地就接受了自己完全是因为司骁骐。所以萧晨说的“感激”不是客套话,那完全是真心实意的。   大家没想到萧晨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愣了两秒之后全都痛快地表示:“拿走拿走,赶紧把他拿走,省得天天来烦我们,有萧大夫你这句话,把他玩坏了都没问题!”   司骁骐拍拍赵宇新的手,示意他放开。   司骁骐站起来,跟着端了杯酒:“谢谢大家……那个,我这就算是摆酒了啊,红包呢红包呢,赶紧把红包拿出来嘿,别他妈装傻!”   一句话,让刚刚还柔情满满的现场气氛立刻发生了变化,大家重又叽叽喳喳地叫起来:“红包个屁,你一个当老板的,年底连个奖金都不发还好意思管我们要红包?”   司骁骐挠着后脑勺嘿嘿地笑:“对不起诸位,兄弟我无能……明年,明年一定补个大的,大红包。”   “甭说明年,今年呢?”   “今年?今年就薄酒三杯吧,”司骁骐毫不脸红地说,“人都说患难见真情,我司骁骐这辈子最难最落魄的时候身边就只有几个兄弟……后来,还有萧晨。”   他扭头看一眼站在身边的萧晨,说:“我最难的时候,他在我身边;他最难的时候,我虽然也陪着他,可我瞎了眼什么都没看到,还没小乔眼明呢,小乔都知道该怎么做我却还一脑袋雾水……我挺对不住他的,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跟他在一起。”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家细细品味了一会儿嗷嗷地叫了起来:“卧槽司骁骐,你丫太他妈奸诈了,我们跟你说年底发红包呢,你倒跑去跟萧大夫告白,你要点儿脸行吗!”   “就是就是,”小乔又倒了一圈儿酒,然后指着酒杯说:“赶紧的,自罚三杯,喝完了跟我说说红包的事儿。”   “你打击报复吧小乔,”司骁骐瞪着眼前的三杯酒叫,“这要喝下去我直接就桌子下面了,到时候你可别说没人买单。”   “那你跟萧大夫分,一人一半!”   萧晨利落地连干两杯,给司骁骐剩了一杯,司骁骐嬉皮笑脸地说:“谢谢宝贝儿。”   菲菲在一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人比人气死人,大金子你看看人家,这才叫男人。你连求婚都没跟我求过,我觉得简直亏大发了。”   “得了吧,”小乔嚷道,“大哥也没求过婚,是吧大哥?”   司骁骐哗啦一下拽开椅子,在众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忽然单膝跪了下去。   一屋子瞬间鸦雀无声,大家跟被孙悟空施了定身咒一样愣在那里。程子华夹了一只虾正往嘴里送,就这么堪堪停在半道,颤巍巍地悬在筷子尖上。   萧晨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去拽他,心头万兽狂奔,一片烟土杂尘——死小鸡,你要真敢求婚我就一辈子当着你兄弟叫你“小鸡鸡”!   “萧晨,我爱你,求求你娶了我吧!”司骁骐大声地说,顺手就从怀里摸出一个钱包来。   萧晨一手拽着司骁骐的上臂,正想用力把这人从地上拽起来,被那句“求求你娶了我吧”给逗乐了,还没笑出声来时就又被那个黑色的钱包惊住了。   这是……要干嘛?   司骁骐趁机把钱包打开,抽出身份证塞进萧晨的手里,正色道:“我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你收了我的身份证,就算是收了我这个人了吧。”   “你……”萧晨攥着那个小小的硬质卡片,看着上面那张傻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证件照,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嗷嗷嗷!”在萧晨愣神的功夫,明白真相的围观群众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呼叫声,每个人都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酒杯茶杯翻到了不少,桌布上湿乎乎地一片,悬在各人筷子上的菜肴纷纷滚到了桌下,一片混乱中谁也顾不上谁,都纷纷伸长胳膊努力把手机凑得更近些。张昊甚至已经站在了椅子上,就差踩在桌子上了,他手机里拍到的全是黑色的脑袋顶。   “快答应啊!”菲菲拍着桌子,扯着嗓子地叫,小乔一边要顾着快生了的老婆,一边又不甘心伸长胳膊努力抓拍,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答应啊、答应啊,”大家一叠声地嚷,“赶紧把这货弄走,别放我们跟前看着碍眼!”   “就是、就是,赶紧给他弄家里圈起来,别放出来危害广大未婚男青年!”   “赶紧说‘我愿意’然后扶我起来啊!”司骁骐也笑得说不出话来,抓着萧晨的手说,“你到底要我跪到什么时候啊?”   萧晨黑亮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萧晨,眉眼弯弯露出好看的笑容,他反手攥住司骁骐的手,大声说:“我同意了,我娶你,一辈子对你负责,赶紧起来吧!”   在众人一片叫好声中,司骁骐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说好了啊,这一屋子的证人你不能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萧晨笑着摇头,“你生是我萧家的人,不生也是我萧家的人。”   “哎呀!”菲菲大叫起来,“大哥你命真好,不生人家萧大夫都肯要你,我要是不生的话,我家大金子……哼哼哼。”   乔鑫跟着说:“你要是生,我就要你;你要是不生,你就要我,行吗?”   菲菲抿着嘴角,满足地抚摸着自己滚圆的大肚子,露出幸福的笑容。   “亲一个吧、亲一个吧,”旁边张昊大呼小叫地起哄,“赶紧的、赶紧的,快来秀秀恩爱。”   萧晨自打司骁骐跪下去的一瞬间就想吻他,只是当着这么多司骁骐兄弟的面他多少有点儿顾虑。毕竟与常人的恋爱不一样,他不想太张狂,可是那种“吻他”的冲动一直压在心底,蠢蠢欲动,稍加撩拨就能星火燎原。这会儿张昊一起哄,简直正中萧晨下怀,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就把司骁骐拽进了怀里。   他攥着他的手,倾身向前,两双沾染了酒香的唇瞬间贴合在一起。他的舌尖横冲直撞地挤进他的唇缝,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毫不留情地裹上去,紧密纠缠。   司骁骐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他挣脱开萧晨的手,双手牢牢扣住萧晨的后脑,把他的脸捧在手心里,用力压下去,瞬间就夺回了主动权,用自己的火一样的热情把萧晨的神智焚烧殆尽。   萧晨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到在自己和司骁骐的心跳,他有些慌乱,但更多的是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占据。甜美而快乐,激动却安心,那是一种被承认的快乐。这种快乐他从不曾得到过,他习惯了掩饰,也不得不习惯自己的爱人对自己讳莫如深。他曾经也想过,会不会有人可以坦然地把自己介绍给父母亲友,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但是他一直找不到答案——直到遇到司骁骐。   司骁骐的勇气和坦荡,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的爱情,满含“尊重”的爱情,满含“勇气”的爱情,这样的爱情让萧晨难以自拔。   司骁骐气喘吁吁地放开萧晨,看着萧晨水亮但却有点儿迷茫的眼睛,他轻声却坚定地说:“猫咪,我爱你!”   包间里又一次静了下来,每个人心里都鼓涨涨的,小乔不由自主地搂住菲菲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大肚子上,感受着两个人爱情的结晶在掌下轻轻颤动。张昊攥着手机的手在不停地颤抖,赵宇新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声音颤抖地说:“妈的,真他妈狗血,狗血得老子都要哭了!”   小乔说:“过瘾吧,狗血吧,叫你来是对的吧?”   赵宇新点头如捣蒜。   程子华说:“来吧,来我怀里哭吧,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赵宇新啐了一口,大声说。   房间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大家笑嘻嘻收起手机轮番敬酒,说着“恭贺新婚”、“白头偕老”,几轮下来,司骁骐的脸就红得跟桌子上的大虾一个颜色,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他躲在萧晨的身后,哀哀地叫着:“相公救命!”   众人纷纷表示“卧槽好恶心简直不能忍”,让萧晨赶紧“管管你老婆,这家风不严啊!”   萧晨笑呵呵地说:“行,我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他,你们放心。”   司骁骐闹得更夸张了,呜呜地抱怨“家暴”,萧晨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萧晨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幸福。   ***   因为菲菲快到预产期了,一定要保证休息,大家闹到10点左右也就散了。司骁骐和萧晨站在酒店大门,拦下一辆辆出租车把人送走,等都走干净了。司骁骐长长地喘口气,伸个懒腰后搂着萧晨的肩说:   “宝贝儿,我喝多了。”   “我们回家好吗?”萧晨问。   “好,”司骁骐几乎把整个人都挂在萧晨身上,赖兮兮地说,“不过我们走一会儿吧,我有点儿晕。”   寒冬,北风呼啸,天寒地冻,街上的行人很少,即便有也裹紧大衣步履匆匆。这两个借着酒醉,互相搂着,慢慢地往前走。他们离得极近,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萧晨觉得一点儿都不冷,他问司骁骐:“冷吗?”   “热!”司骁骐扯扯大衣领子。   “喝多了,”萧晨笑着说,“走会儿散散就好了。”   “萧晨,你高兴吗?”   “高兴!”   “我也高兴,”司骁骐用力挥了一下手臂,大声说,“我特别高兴,有兄弟有老婆,我司骁骐又有家了!”   萧晨忽然哽了一下,“有家”两个字触动了他,他想起司家父母那方小小的墓碑,手臂由不得紧了紧。   “鸡鸡,”萧晨轻声叫了一声。   “嗯?”   “你以后都会有家的!”   ☆、第八十三章   司骁骐走了半条街,总算是觉得清醒点了,萧晨扶着他问:“怎么样,想吐吗?”   司骁骐认真地说:“不想吐,想亲你。”   萧晨皱皱眉,一点儿都不觉得甜蜜。   司骁骐站在路边晃了晃脑袋:“还有多远?”   “不到十公里,”萧晨笑着说,“要走回去吗?”   “我只是有点儿醉,又不是弱智,”司骁骐瞪了萧晨一眼,“这要走回去我就真挂了。”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死死攥着萧晨的手和他一起钻进了后座。   车子在深冬的夜晚开得飞快,街道两边的景物刷刷地往后掠过去,璀璨的霓虹灯变幻着不同的色彩在萧晨的脸上投下迷离的光影,映得他那双眼睛晶亮。   司骁骐看着萧晨的侧脸,觉得浑身的血都开始沸腾了,他紧了紧掌心里握着的手,觉得萧晨的手指轻轻地刮搔着自己的掌心。萧晨扭过脸来看着他,他们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焚天毁地的火焰在燃烧,小小的车厢里,心跳声如擂鼓一样响着。   司骁骐咬紧牙,下颌骨隐隐凸显出来,萧晨轻轻笑一下,忽然凑近他说:“老婆?”   炽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司骁骐猛然抽一口气,飞快地松开了握了一路的手,往车厢的另一侧挪了挪。   很快,七家桥到了。两个人扔下钱都懒得等找零,一路闷头往家冲,司骁骐颤抖着手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萧晨的双手已经扶在了他的腰上,嘴唇已经贴上了司骁骐的脖颈。   司骁骐侧过头,让萧晨的唇舌能更自由地在自己的脖颈上滑动,他哆哆嗦嗦地拧开门锁,忽然转身死死箍住萧晨的腰,抱着他撞进了屋子里。   砰!大门被用力撞开,磕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在楼道里形成轰轰的回响。两个人在玄关还来不及脱掉大衣,双唇便紧紧地贴在了一切。他们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动作粗野不已,金属拉链剐过皮肤时留下刺痛,但是他们欢迎这种刺痛,因为这让他们更加兴奋。   萧晨拖着半醉的司骁骐一路踉踉跄跄地走进卧室,用力把人推到在床上,毫不留情地压上去,他凶狠地瞪着眼睛问:“你是我老婆,对么?”   “对,”司骁骐异常认真地说,“媳妇儿,我永远都是你老婆。”   萧晨低头啃上司骁骐的肩头,他肩头的肌肉紧实富有弹性,这让萧晨甚至有一种满足感,如果饥渴已久的野狼终于找到了食物。他的手掌在司骁骐的肩胛部位摩挲着,享受着那种滑稽温热的触感。忽然,他觉得指尖触到的肌肤有了极细微的变化。   “什么?”萧晨嘟囔着把司骁骐翻过去,明亮的灯光映照在司骁骐光裸的肩胛上,深色的肌肤上镌刻着一个醒目的图案,很大,几乎覆盖了整个胛骨。萧晨的指尖顺着笔画缓缓滑动,他清晰无误地勾勒出两个“x”形,它们互相交错着,紧密缠绕在一起,用极精细的花纹联缀起来,形成一个精密繁复的组合图形。   “这是什么意思?”萧晨喃喃地问,其实他不需要答案,那两个字母明白无误地昭示着它们存在的意义。   “萧晨和司骁骐。”司骁骐简单的说,“我们在一起。”   萧晨仔细地摸着那个花纹,一遍遍描绘那两个“x”,皮肤还有些发红,他清晰地记得昨天在一起洗澡时还没有这个花纹,这一定是今天刚刚纹上去的。   “为什么要纹身?”   “你喜欢,”司骁骐笃定地说,“以后喜欢就看看你老婆我的,别老盯着小乔看,我会吃醋。”   “很漂亮。”   “当然,”司骁骐骄傲地说,“纹了整整一上午呢。”   “你这算是……烙个印子?”萧晨忽然想到了地主家的牲口。   “对!”司骁骐痛快地说,“烙个印子,我是你的,我死都要死在你萧家。”   萧晨的手指沿着那花纹划过笔直的脊骨,一路向下,直到没进司骁骐的身体里。他把唇贴上那个纹身,手指微微用力,满意地听到司骁骐粗重的喘息声。萧晨轻声说:“这辈子你都别想跑了。”   司骁骐配合地抬高腰,让萧晨慢慢进来,他长长地喘一口气,说:“除了你这儿,我没有什么地方可跑。”   萧晨瞬间红了眼,烈火席卷全身,他近乎完全失控地动起来。在跨年钟声响起的一瞬间,两个人在一阵极致的快|感中看到了“未来”飒沓而至。   ***   元旦假还有一天,萧晨鼓了半天勇气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请她来家里吃饭,往常都是在外面吃,但是这次他想改改。司骁骐对此很高兴,因为萧晨终于不再回避而是主动面对,他不再想着如何让母亲“眼不见心不烦”,而是更希望她能“眼见为实”。   萧晨只担心妈妈不会来,可是司骁骐说:“放心,我赌她一定会来。”   果然,箫妈妈到底还是来了,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儿子的这套小小的独居公寓。走进来的一瞬间,她甚至有些紧张。之前,她想象过两个大男人一起生活的空间应该是什么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简直噩梦,可是一旦亲眼看到,她竟然松了口气。   小小的一居室,简单干净,但是非常舒适。有萧晨最喜欢的大落地阳台,房间里满是阳光,客厅里东西不多,萧晨的书架就占了半面墙。玄关有两双男士拖鞋,桌子上有两个杯子,沙发上有两个灰色起司猫的靠垫。萧妈妈看着这两个靠垫,觉得这东西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着实有些诡异。   萧晨把卧室门大大敞开,丝毫没有掩饰,于是萧妈妈看到了大大的双人床,两只枕头并排放在那里,两侧的床头柜上有两个银色的镜框,一个放了儿子和司骁骐的合影,司骁骐搂着萧晨的肩头,冲着镜头咧开嘴笑得很欢实。而萧晨搂着司骁骐的腰,眉眼弯弯,满满的全是快乐。   在箫妈妈的记忆里,儿子以全校第四名的身份考入医学院都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还有一个镜框里面放着萧晨的照片。照片里,萧晨穿着雪白的白大褂,站在安海医院门口,神色淡淡的,但是目光坚定。这是司骁骐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他甚至翻照了一张小的塞在钱包里,说是出去跑长途时,夜里会用得着。为此,萧晨老实不客气地收拾了他一顿。   萧晨和妈妈在客厅说话,虽然淡淡的总是冷场,但话题总算是艰难地进行着。司骁骐没有打扰这对母子,他下厨做了五菜一汤,糖醋排骨、红烧牛尾、清炒四宝、芦笋腊肉、蒜蓉西兰花,还有一道豆腐青蛤汤,浓香的味道飘散在房间里。   三个人心平气和地吃完一顿饭,萧晨不怎么说话,但是不妨碍司骁骐的发挥,他变着话题地跟萧妈妈聊天,一边还能抽出空来给萧晨夹个菜。气氛虽然远远谈不上热络,但至少是平和,对此,萧晨已经非常知足了,终于觉得自己和母亲不再处于防盗门的两边。   饭后萧妈妈便要回家,萧晨送妈妈下楼,默默地跟着她身后,一直送到小区门口萧晨才松了口气一样说:“您慢走,再见。”   箫妈妈沉默了一会儿:“你跟司骁骐谈了不到一年,我都见过他五、六回了。”   萧晨眨眨眼,有点儿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见过赵凯一次。”萧妈妈说完,深深地盯了萧晨一眼,转身走了。   萧晨沉默了,他跟赵凯在一起好几年了,出柜的时候妈妈的确是见过赵凯的。可自从妈妈说了些难听的话以后,赵凯就坚决拒绝再登门。同样的局面,可是司骁骐不会,他会视此为挑战,他会直面它,绝不退缩也不回避,直到用自己的诚意和努力攻克它为止。   萧晨抬头看看自家亮着灯的窗户,温暖而明亮,他飞快地跑了上了楼,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地笑,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亲亲司骁骐。   3号萧晨去上班时,司骁骐在他身后说:“乖乖上班,要和新同事搞好关系啊。”   “那其实才是老同事呢。”萧晨弯腰提上鞋子说,“别忘了我就是从胸外出来的。”   司骁骐正色说:“今时不同往日,那是全新的战场,你要有心理准备。”   萧晨淡淡笑了:“最难听的我都听过去了,还能怎样?”   司骁骐把人拽过来,深深吻一口说:“我就爱你这样,宝贝儿。”   对于萧晨重回到胸外,自然会有人不满。胸外是安海医院最好的科室,这里的竞争激烈异常。本来就是僧多粥少的事儿,萧晨又杀了个回马枪,自然就有人看他不顺眼,言辞间多了几分敌意。这些闲言碎语萧晨固然可以假装没听见,淡然处之,但是另外一种压力则让他有些吃不消,胸外一科的人不少,自然有人每时每刻都在等着萧晨出错,拿着放大镜给他挑毛病,就想找个机会让他难堪或者索性再把他踢回去——萧晨每时每刻都在警醒着,不能疏忽、不能犯错、更不能怠慢。   平时闲聊时,说着说着话题总会转到各种先进的手术手段上,而萧晨毕竟离开了一年了,总感觉有些跟不上节奏,俗话说“外科看手术”,萧晨知道,这一关自己必须过。于是他更努力地去泡图书馆,看录像资料,科里谁有手术他都会去申请站台,每天累得要死要活,回到家还要翻资料。这段时间家里沙发上、餐桌上、床头柜上到处都能看到萧晨的专业书,一张张全彩的图片,看起来恐怖而且恶心,正是司骁骐最怕的。   好在司骁骐也很忙,春运前后正是一年挣钱的好时节。他把全公司能开车的人全排了一遍,除了在家陪产的乔鑫,所有人都给安排出去了,连他自己也顶了老马的空缺,跟老孟手下的那帮人跑同一条线。老马刚刚因为不服从管理被开除掉,为此司骁骐不惜搭进去一大笔违约金,这份威慑力至今还在。俗话说打铁要趁热,他想着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把老孟手下的那帮子人给收服了,以后才好办。   于是他每天跟着那帮子人跑长途线,这条线路是往北开的,天寒地冻朔风凛冽,结冰的路面异常难走,人人视为险途。一个车队的司机都是老手,成年累月在外跑,自然觉得司骁骐这种“大老板”跑来开这趟线就是蚍蜉撼树,一个个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笑话。司骁骐一个人去给轮胎做防滑,然后检查车辆,制动、轮毂、刹车片,更换机油……条理分明、动作娴熟得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渐渐收了声。   司骁骐躺在滑板车上,从车底滑出来,连体的工装裤上满是机油,他毫不在意地拍拍手说:“每个人都去检查你们的车,一天时间休整,明天下午三点我统一查车,一辆辆查,不合格的扣奖金。”   一队人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行动起来,司骁骐点了一支烟远远站着,在袅袅的青烟中看着那一群默不作声的钻进车里检修,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   这一年的除夕夜萧晨和司骁骐在“两处相思”中度过,萧晨在胸外值夜班,作为“科室新人”,又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他自然懂得何时该低调,用什么方法最能博得同事的欢心,春节期间顶班就是最好的方法。而司骁骐则心有灵犀地顶了车队里老张的班,让他回去陪生病的母亲,自己去跑大年三十的那趟车,那是最没人愿意跑的一个班次。   在除夕夜零点的时候,司骁骐的车子正好行驶在省际高速上。四下里全是荒野,寒风呼啸而过,撞得车子都隐隐有些摇晃,极远处隐约可以看到烟花的火光,车中只有寥寥几个人。   司骁骐打开手机蓝牙给萧晨打电话,他笑着说:“老婆新年快乐。”   萧晨站住院部六楼的阳台上,看着这个城市里璀璨的烟火,和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笑着说:“媳妇新年快乐。”   “第一个新年不能陪你真对不起。”   “没关系,我也没功夫陪你。”   “我得挣钱养家啊,老婆。”司骁骐小小地邀功,希望萧晨能隔着几百公里给他一个吻。   “你现在还靠我养呢,媳妇。”萧晨看着一团烟火在眼前炸开,轻声说,“我还在等着你挣钱养家呢。”   “没问题!”司骁骐拍拍胸脯,信心十足地说:“公司现在的运营状况很好,春运完了以后盘一下账,我觉得应该可以挣一笔。”   “真好,”萧晨说,“司骁骐,加油。”   司骁骐回程时又拐上了g7高速路,他想起去年的那个夏天,那场恐怖的车祸,想起萧晨几乎淌着血的眼睛……还有那个腰酸背痛的夜晚。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回到萧晨身边去,脚下的油门越踩越深。   快到市界时,他的手机响了。萧晨大笑着的声音传过来:“你快回来,小乔疯了。”   ☆、第八十四章   “什么,疯了是什么意思?”司骁骐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身后响起一片惊呼声。   “抱歉抱歉,”司骁骐侧着头对在座位上东倒西歪的乘客嚷了一嗓子,然后又追问道,“萧晨你说清楚了,出什么事儿?”   “你自己听!”   司骁骐听到萧晨拿着手机走了两步,然后听筒里忽然传来小乔撕心裂肺、呼天号地的声音:“闺女!闺女!闺女!”   司骁骐眼睛猛地一亮,他用力一拍方向盘,应着车喇叭声也跟着大叫起来:“是闺女吧,是闺女吧!”   一车的人都听到了司骁骐的大呼小叫,于是纷纷跟着起哄说:“你老婆生啦?恭喜恭喜啊。”   “闺女好,闺女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是贴心小棉袄。”   “闺女是招商银行,儿子是建设银行,这年头养闺女好。”   司骁骐听着一车厢人对自己的“恭贺”微微有点儿尴尬,可转念一想,干闺女也是闺女啊,这话没错,听着挺舒坦。于是他又自在了,提高嗓门说一句:“谢谢啊谢谢。”   萧晨在那边笑着说:“你又占人便宜了吧?”   “这怎么是占便宜呢?”司骁骐认真地说,“你敢说那不是咱闺女?”   “不敢,”萧晨乐呵呵地说,“赶紧回来看看,可漂亮了,乖着呢。”   司骁骐听了更是心痒难耐,脚下的油门越踩越深。没多久,他就觉得车厢里安静了下来,有人小声地问:“那个……司机师傅,是不是……有点儿快?”   他悚然一惊,低头看一眼迈速表立刻松了油门。这条路很容易出事故,他亲身经历过惨烈的交通意外,那时萧晨的那双眼睛刀刻斧劈一样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心里。他不希望那样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在萧晨的脸上,在任何时候,他都希望自己的猫咪能快快乐乐的,他还要陪着他一起度过未来的六十年呢。   等司骁骐冲进医院看到漂亮的干闺女时已经是下午了,司骁骐趴在小婴儿床前看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小东西,美得不行:“我干闺女真漂亮啊,好看!”   “好看吧,”萧晨站在一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也弯着腰看着那个小女孩,小东西在睡着,眼裂很长,一旦睁开眼一定是个大眼睛美女。   “鼻子很挺呢,”司骁骐说,“像菲菲。”   “我觉得像我。”小乔在一边表功。   “你快算了吧,要是像你就麻烦了。”司骁骐不屑地瞟一眼小乔,又低头去仔细打量那个孩子。   “你抱抱她吧,”萧晨鼓励地说,“很乖。”   司骁骐犹豫地看了萧晨一眼,伸出手在孩子周围比划了半天最终放弃地叹口气:“我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萧晨把司骁骐挤到一边,“你看着。”   他小心地托着孩子的腰臀和脖子,把小婴儿托在了双手里,小姑娘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移动她,她微微侧了侧头,皱了下眉又继续睡了。   “哎?”司骁骐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叫起来,“她是不是有酒窝?我好像看到酒窝了!”   “当然有,”乔鑫骄傲地点点头,“你小点儿声,一会儿该被你吵醒了。”   司骁骐看着孩子粉嫩嫩的小脸蛋,心痒难耐地围着萧晨转了三圈,最终还是没忍住用食指戳了戳小姑娘的脸蛋,软乎乎的,小姑娘一抿嘴角,一对儿大酒窝倏忽而现。   司骁骐大叫起来:“酒窝!酒窝!”   小乔狠狠地打了他一下:“流氓,你别给我闺女弄疼了。”   “真漂亮啊。”司骁骐感叹。   “是吧是吧,也不看看亲爹长得多帅!”乔鑫拍着胸脯说。   司骁骐根本就不理他,兀自说:“这就是小乔,大美女小乔。”   乔鑫在一边不干了,“她是小乔,那我呢。”   “这儿有你什么事儿,”司骁骐瞪他一眼,“你都这把年纪了,老乔吧!”   “操,老子比你还小一岁呢。”乔鑫不满地嚷嚷,萧晨在一边忍不住笑。   司骁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过去:“这是给我干闺女的。”   乔鑫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捏了捏有点儿愣神:“这个……有点儿多吧。”   “不多不多,”萧晨摇摇手说,“干闺女嘛,怎么会多呢?”   司骁骐也说:“菲菲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个闺女,我俩白捡一个漂亮干闺女,算起来我们还占便宜呢。”   萧晨听到“我俩”时,心里微微一动,侧头看了司骁骐一眼。   乔鑫一听,迅速把红包揣进口袋里,老实不客气地说:“以后我闺女的嫁妆你俩负责啊。”   “我负责、我负责,”司骁骐忙不迭点头,“我陪她走红毯都行。”   “滚蛋!老子用不着你!”乔鑫用力搡了司骁骐一把,嘴角都快咧到了后脑勺。   从病房出来后,萧晨瞅着司骁骐还是合不拢的嘴,心里一动问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儿?”   “嗯,”司骁骐点点头,“挺喜欢的,多可爱啊,不过长大了就该烦人了,这要是个男孩,我最多喜欢他到五岁!”   “为什么?”   “我妈说我五岁以后,把她烦的每天都能想出二十种方法弄死我!”   萧晨大笑起来:“你从小就这么讨人厌么?”   “对啊,”司骁骐点点头,然后又扭过头来冲着萧晨非常荡漾地笑着说,“我不招你讨厌就行。”   “我不讨厌你,而且我不用弄死你都能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说这话的时候,萧晨想到了他那满满一书架的解剖图册。   “当然,”司骁骐忽然倾斜过身子,眼睛飞速地四下里扫视一圈儿,然后贴近萧晨的耳朵说,“在床上我多乖啊。”   萧晨脚下顿了一顿,觉得耳尖一热,心砰砰地跳得快了些。司骁骐这一趟长途跑了整整三天,寒冬深夜,萧晨有时候还是觉得身边有个人比较好。于是,他压低声音说:“今晚乖一个,怎样?”   “我哪天不乖啊,宝贝儿?”   萧晨撇撇嘴,没吭声。旁边司骁骐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萧晨问:“宝贝儿,你刚刚问我什么?”   “什么?”萧晨被问愣了。   “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喜欢孩子!”司骁骐看着萧晨,颇为认真地说。   萧晨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他的确是这么问的。   “你是不是又想多了?”司骁骐正色问道,“你不会是想着咱俩没孩子什么的吧?”   “你才想多了呢,”萧晨白了司骁骐一眼,“这种事儿我才不会想。我只是想,咱俩这情况连领养一个的机会都没有,想想还是挺遗憾的。”   “不遗憾!”司骁骐深深地盯着萧晨的眼睛说,“有孩子固然好,但有了孩子我们的生活也会发生变化。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就喜欢咱俩在一起过自己的日子,所以我不需要有孩子,我有你就够了。”   萧晨咳嗽一声,脸上火烧火燎的。他拉了拉司骁骐的手,小声说:“咱俩在一起,好好过。”   司骁骐用力点点头,满脸是压不住的笑。   萧晨深吸了一口气,把满心的情绪压下去提脚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从走廊的一侧拐过来一个人。萧晨下意识地把腰挺直了,他点点头,客气地说:“刘院。”   司骁骐微微推开半步,站在萧晨的身后,面容阴沉,一双雪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刘院刹住脚步,眉头渐渐地拧了起来:“萧晨啊。”   这严格说起来不算是打招呼,听起来倒有几分威胁的感觉,似乎这句“萧晨啊”后边应该紧跟一句“你给我等着”。   也不知道萧晨有没有听出这层意思,他只是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保持了从容得体的微笑,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刘院的话头:“嗯,我来看个朋友,刚生了个女孩儿。”   “胸外还适应么?”刘院冷冷地问。   “还行,一开始有点儿忙乱,不过这段时间好多了。离开得有些久了,很多东西要重头学学。”   “行,既然回去了就好好干吧……我要去查房,我先走了。”刘院点点头,目光扫过司骁骐抬脚就走。   司骁骐沉着脸站在萧晨身后,浑身都散发着保护者的气息,深邃的眼睛毫不退缩地盯着刘院的眼睛,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警告。刘院淡淡地撇开目光,似乎浑不在意一样继续往前走。徒留司骁骐牢牢地盯着刘院沿着长长的走廊一路走远,直到身影消失在一个拐角处。   “萧晨,”司骁骐问,“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萧晨笑一笑安慰浑身都在炸刺的恋人,“就是赶巧碰上,不打招呼不合适嘛,随口应付两句。”   “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当然会啊,”萧晨洒脱地耸耸肩,“于公于私他都会找我麻烦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没事儿的。”   “怎么能不担心呢。”   “我自己有分寸,我不会给他可乘之机的,而且到了今时今日,无论是郭宏还是张院,都不会任由刘院的势力进一步发展。再说,按照市局的惯例,没准儿明后年刘院就得空降到其他医院去,到时候鞭长莫及想找我麻烦都找不到了。”   司骁骐微微低头看着萧晨,目光渐渐软起来。   “你看着我干嘛?”萧晨奇怪地问,他从司骁骐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你变了,”司骁骐轻声说,“我刚遇到你时,你浑身上下都是防御措施,做一步想三步,整天紧张得不得了。可是你看看现在……”   “现在怎么了?”   “没怎么,这样很好。”司骁骐露出欢欣的笑容,“非常好,我就喜欢这样的猫咪!”   ***   司骁骐在家歇了两天后又开始跑下一个班次的车,春运还没有结束,很多人利用长假出门旅游、探亲访友,这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安捷公司的车几乎全派了出去,司骁骐自然也闲不下来。   对此,司骁骐有点儿小愧疚,因为显然继不能一起过除夕之后,萧晨还得度过一个“一个人的情人节”!司骁骐觉得自己作为“饲主”,这么对待自己的宠物有点儿令人发指。于是,为了弥补这种愧疚,也为了让萧晨有足够的温暖来度过接下来的三天,司骁骐非常自觉地准备躺平任“蹂躏”。   所以,出发前一天晚上,萧晨从浴室出来后就惊悚地发现小鸡同学用非常“销魂”的姿势斜卧在床上,正冲自己抛媚眼抛得跟癫痫发作一样。   “你干嘛?”   “干……吗?”司骁骐暧昧地在“干”字上放了重音,然后坐起身,肌肉紧实的上半身完全裸露出来,在卧室灯的照耀下闪着蜜色的光泽。   萧晨坐过去,伸手抚上去,指尖下的肌肤火热,勃发着生命的活力和最原始的欲望。   萧晨把嘴唇贴上司骁骐的颈动脉,随着跳动的节奏,舌尖轻轻滑过,他含含糊糊地说:“想干啊,可你明天还要开那么长时间的车。”   “没关系。”司骁骐的声音喑哑,大手牢牢握住萧晨的腰,任由猫咪湿热的舌尖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荡。   “……还是你来吧。”萧晨轻轻笑一声,“我怕你明天坐不住,把车开沟里去。”   “我来啊……”司骁骐轻叹一声,把人玩命地压到自己身下,“我来的话你今晚可能就睡不成了。”   “嗯……”萧晨仰起脖子,攥紧司骁骐的头发,喘息一声说:“明天……我倒休。”   凌晨时分,司骁骐抚着萧晨汗湿的头发,在他湿漉漉的额头印上一个吻,轻声说:“宝贝儿?”   “嗯?”萧晨懒洋洋地蜷在司骁骐的怀里,他的腰很疼,但是这种疼痛让他高兴,这让他能真切地体会到身边这个人的存在。   “咱俩……快一年了吧?”   “嗯。”   “还有五十九年。”   “唔……”萧晨呻吟一声,“你也知道还有五十九年啊,既然还有那么长时间,你今天这是抽得什么疯?”   “没忍住,”司骁骐坦白地说,“怎么办,我的自控能力越来越差了。”   “说的就跟你有‘自控力’这种东西一样,”萧晨翻个身,鼻尖顶上司骁骐,嘟囔一声,”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   “萧晨”   “嗯?”   “我爱你。”   萧晨闭上眼睛,露出一个微笑,“我爱你”这三个字他听过也说过,但似乎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说出来才会这么的让人无可怀疑。   情人节那天,萧晨想着反正自己孤家寡人,不如做做好事让有情人能快乐一天,所以他跑去跟人换了夜班,又接了一个大白班,一下子拯救了两个人。值班的小护士不满地撇撇嘴:“萧大夫,你要是能把我们的班也替了多好?”   “那我倒真是无能为力,”萧晨摊摊手说。   “说起来,萧大夫你男朋友呢,不跟他一起过节吗?”   “他出差去了。”   “出差?”小护士有点儿迟疑地说,“情人节出差?”   萧晨笑一笑没吭声,女孩子的心总是很细,情人节出差对于她们而言似乎就是某种信号,让人惴惴不安。萧晨站在窗户前,似乎从认识司骁骐的那一天起,自己就没有怀疑过他什么,即便是夏子涵出现的那段时间里,自己也相信司骁骐说的那些。   这种信任从何而来萧晨并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他相信,司骁骐这么“不要脸”的人是懒得去说谎安慰自己的。那样的一个男人,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就是想要,谎言于他毫无意义。   萧晨看一眼墙上的钟,马上就要14号零点了,这是第一个情人节,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但是萧晨觉得很快乐。   “滴滴滴”,手机短信铃声响起,萧晨下意识地看一眼钟,零点了,他觉得他知道这是谁发来的短信。   果然,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锦川人民代表司骁骐向萧晨致以节日的问候,并代为转达他对萧晨深深的爱意。”   萧晨看着这条短信,乐得合不拢嘴,估计司骁骐这厮就在锦川呢。萧晨把电话拨过去:“还没睡?”   “这就睡了,”司骁骐轻声说,“这不等着给你发个短信吗,发完了我就睡。”   “快睡,”萧晨说,“明天还要跑一天吧?”   “不是‘明天’了,是‘今天’,”司骁骐打了一个哈欠,带着鼻音说,“我明天就能回去了。”   “注意安全。”   “好,”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是司骁骐翻了一个身,“宝贝儿,你亲我一个呗,亲一个我就睡。”   萧晨轻轻地吻了吻话筒。   早晨八点的时候,萧晨收到了一条微信,司骁骐站在一辆豪华大客跟前,又笑成了一朵喇叭花,背后是初升的太阳,天地间一片光明。司骁骐说:宝贝儿,我们要出发了,情人节快乐,我爱你。   萧晨轻轻抚摸着屏幕,慢慢地敲下一行字“我也爱你”。   从八点起,整整一天萧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接到一条短信:“xx市人民代司骁骐同志向萧晨致以情人节的问候,他说他永远爱你。”   有时候,甚至会出现这样的话:“xx服务区”“xx加油站”“xx收费站”,这些地方无一例外地代表司骁骐传递出他的爱意。一整天下来,萧晨清晰无比地勾勒出了司骁骐的整个行车路线,两个省的人民都在说:“司骁骐爱萧晨”。   萧晨看着这一堆短信琢磨,要怎么才能在手机里建立一个文件夹,把这些全都存进去。六十年后,把这些酸掉牙的短信再拿给司骁骐看时,估计司骁骐那张老脸会红吧?   ***   2月底的时候春运终于彻底结束了,司骁骐一盘账,惊喜地居然发现赚了,而且还赚得不少。他特地去银行把自己这个月的工资奖金什么的全部提成现金,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眼巴巴地盯着萧晨回来。   萧晨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司骁骐像一条等着主人奖励骨头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盯着大门,守着厚厚的一摞人民币。   “捡的?”萧晨回手关上门问道。   “小瞧你男人了啊,”司骁骐不满地说,“这是小爷我挣的好吗,血汗钱!”   “没拖欠员工工资?”   “这个月给他们的奖金都翻倍了!”   “该交的各种费用和罚款都交清了?”   “我连车场的租金都付了!”   “请客吃饭的帐已经销了?”   “我操,萧晨你能不能对你男人有点儿信心?”司骁骐终于忍不住了,他气势汹汹地拍案而起,茶几上的灰都没扇起几颗。   “这么说,赚的还不少呢。”萧晨笑眯眯地摸摸司骁骐的头顶,好像在呼噜一只大号哈士奇。   司骁骐鼻孔朝天地说:“当然,我男人我是什么人?”   “公鸡中的战斗机,卯日星君下凡尘。”萧晨笑着说。   “什……什么鬼?”司骁骐不满地说。   “夸你呢。”萧晨看着茶几上的那一摞钱,这是司骁骐拿回家的第一笔钱,是他一公里一公里跑回来的,是安捷的第一笔净利润。看着红艳艳的一摞人民币,萧晨觉得,这个世界只要他司骁骐想做的事儿,那就一定能做好。   三月底的时候萧晨开始上台,虽然不是主刀但也是个不错的开头。于是萧晨更忙了,之前在急诊时虽然是白加黑,但好歹有一天是休息的,现在可倒好,所有的时间都被占满了。不过司骁骐也不介意,因为他自己更忙。   狩猎场的项目批了,四月就要开始招标建设,司骁骐立刻需要投一笔钱进去,他把卖车的钱和公司第一季度的盈利加起来算了算,还是缺个50万,他这两天正算计着要不要再卖一辆车。   于是萧晨淡淡地说:“那30万甭管是遗产还是分手费,我觉得都太少了。所以你赶紧把它拿走,然后给我挣更多的回来。”   司骁骐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把那30万也投了进去,又去银行带了点儿款也就够了。   整个四月,司骁骐索性一直住在洛溪的度假村就没回来,招投标和工程初期建设正是最忙乱的时候,他最为创始人和第二大股东,一定要全程监察的。萧晨第一次和司骁骐分开那么久,可是让人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孤单,只是很想念他。   萧晨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一个人不孤独,想念一个人才孤独。他觉得这话不对,一个人不孤独,想念一个人也不会孤独,只要那个人同样也想念着自己。   当这种想念积压到让萧晨自己都觉得无法忍受的时候,五一节悄然来临。这回萧晨没有主动去给任何人替班,相反,倒有人跑来要走了他的一个大夜班,于是他面对突如其来的整整三天假期动了点儿小心思——他想去看看司骁骐。   于是萧晨跑去找沈鹏借了一个导航仪,跟司骁骐打了招呼后一路开了过去。司骁骐在洛溪抓耳挠腮地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好像一块“望夫崖”一样戳在度假村门口当人体雕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渐暗了,司骁骐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给萧晨,萧晨总是淡淡地说“快了,就到了。”可眼瞅着天都黑,萧晨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要不是电话始终能打通,司骁骐都要急疯了。   终于,大门口前缓缓停下来一辆熟悉的车子,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站在司晓琪跟前,带着欣喜的笑容,轻轻说:“我到了。”   “怎么才来?”司骁骐不满地嘟囔着,我都站这儿一个多小时了。   “那个……走错路了。”萧晨尴尬地笑一笑,立刻又说,“沈鹏的导航仪实在不靠谱儿。”   “有导航仪都能走错!”司骁骐惊呼起来,“你从小到大得丢多少回啊?”   “我记得回家的路!”萧晨没好气地说,看着司骁骐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想打人。   “宝贝儿,”司骁骐倾过身子接过萧晨手里的小包,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其实记不住也没关系,我会带你回家的。”   ☆、第八十五章   春天的洛溪度假村别有一番动人之处,满眼浓翠淡绿,耳边鸟鸣婉转,萧晨一大早推开窗户深深吸口气,胸腔里满是带着水汽和青草香的气息。   “真舒服,”萧晨闭上眼睛伸个懒腰。   “舒服吧?”司骁骐从身后摸过来搂住他的腰,把人圈进怀里,“我那么卖力,你当然舒服了。”   “滚一边儿去,我是说这环境这空气,呆着舒服。”萧晨恶狠狠地用手肘撞了身后人一下,“就你那两下子……”   萧晨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极端鄙视的目光扫了司骁骐一圈儿,薄薄的嘴唇一动,蹦出来三个让司骁骐跳脚的字——小鸡鸡。   “合着你的意思是昨晚没爽到,不过瘾是吧?”司骁骐贼精精地说着,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了。   “宝贝儿,你得这么想。”司骁骐把嘴唇凑近萧晨的耳后,喷着气说,“空气好那是外因,关键是你心情好所以才会觉得舒服,那心情为什么好呢,自然是因为有我在啊,我把你伺候舒服了啊。”司骁骐丝毫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拼命地给自己邀功,一双手老实不客气地滑进了萧晨的浴衣衣襟里。   “别闹,”萧晨拍拍司骁骐的手说,“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狩猎场看看的吗,赶紧走吧,我明天还得赶回安海呢。”   司骁骐往前挺了挺腰,让小腹更紧地贴在萧晨的后腰上,然后贱兮兮地在他耳边说:“可是……我硬了。”   等司骁骐心满意足带着萧晨去“巡视”狩猎场时,已经快要到中午了。萧晨慢悠悠地跟着司骁骐走,一边左顾右盼地看着这一片生机盎然的大森林。   “宝贝儿,”司骁骐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他搭着萧晨的肩头问,“你……腰不疼啊。”   “腰?不疼啊,”萧晨眨眨眼,非常认真地说,“你果然是不行了,这么两下就交代了,唉,毕竟年纪大了。”   “我……操!”司骁骐暴躁了,他指着萧晨憋红了脸,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等着”,然后气哼哼地继续往前走。   看着司骁骐转过身去,萧晨扶了扶后腰,暗中呲牙咧嘴地冲司骁骐比了个中指。   狩猎场圈出了不小的一块地方,入口处盖了个非常古朴的草棚子,萧晨指着那个草棚子说:“皇家风范,上林苑?”   “这不显得原始么……哎呀,现在都讲究返璞归真,走奢华路线不流行了。”司骁骐忙叨叨地解释。   萧晨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沿着曲折的小径往里走。狩猎场设置的非常合理,隔不了多远就会有一个供游人休息整理行装的“狩猎小屋”,很多地方也都明文标识除了“危险”的字样。司骁骐非常兴奋地说:“秋天一准儿能开业。”   “那边是什么?”萧晨指着远处的一片林子,隐约能看到一些迷彩的帐篷,“可以露营吗?”   “对!”司骁骐更兴奋了,他搓搓手说,“那边不是狩猎区,那边是‘丛林探险’区,单独开设出来的,跟真人cs差不多,就是以‘探险寻宝’为主题。等开业的时候我们往里面放点塑料项链、硫酸手镯什么的,找个地儿埋起来,再给他们一张藏宝图,足够他们在里面转三天三夜的。”   “这个好玩。”萧晨也来了兴趣,“谁想出来的点子?”   司骁骐骄傲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你男人我!”   “你这摊子铺得够大的啊,”萧晨笑着说,“又是狩猎场又是丛林探险,你忙得过来吗?”   “没问题!这点儿小东西还难不倒我。”司骁骐看着萧晨的眼睛,非常郑重地说,“你不喜欢开狩猎场,所以我以后会把重心转到开发其他娱乐设施上面去。”   “我没有不喜欢……”   “那就算是我不喜欢好了,”司骁骐果断地打断了萧晨的话头,“我老婆忙着救人,我忙着杀生,这样不好我不喜欢,我得积德,还要跟你过59年呢。”   萧晨闭上嘴不说话了,只是凑过去轻轻吻上了司骁骐。   大森林里,如云的树冠遮天蔽日,四下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鸟鸣啁啾,还有两个人越来越响的心跳。   萧晨离开司骁骐的唇时说:“还记得高中政治课上怎么教的吗?”   “高中还有政治课?”司骁骐很惊讶地问。   “资本家的第一桶金都是血淋淋的,”萧晨说,“慢慢赎罪吧。”   司骁骐伸手从萧晨的头发上拿下来一根松针,顺手捧起他的脸说:“怎么赎?要不……我今晚再卖力一点儿,让你高兴高兴?”   萧晨板着脸说:“快滚,我明天还要开一天车呢!”   “不用,”司骁骐低下头吻上萧晨的唇,舌尖慢慢舔舐过对方的口腔,他说,“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去,我真怕你把自己弄丢了啊。”   ***   六月的时候,司骁骐的“丛林探险”项目赶在休闲度假季来临之前开张了。之前他下大力气在旅行社打了广告,旅行社在当季的“周边游”热点推荐里主推的就是“洛溪度假村丛林探险”项目,为了达到效果,他们非常“无耻”地盗用了很多盗墓探险类电影的海报,拼接修改后做出了一系列的广告图,那视觉效果简直一级棒,不知情的人看了海报一准儿以为自己这是要去中美洲丛林探寻古玛雅人的遗存。   这个项目显然对成年人吸引力不大,倒是招来了一大群、一大群的半大孩子。个个认为自己柯南附体,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卷福再世,于是各大高校的学生会不约而同地开始组织学生去洛溪搞活动。   发誓再也不跟司骁骐有任何关系的夏子涵成天被学生会主席逼着去找司骁骐要“优惠”,夏子涵还有几个月就要去法国留学了,走前想把前缘旧情断得一干二净,所以颇为“贞烈”地坚决不从。于是学生会主席联合的外联部的同学,成天在校园里对夏子涵围追堵截烦不胜烦。而方盛最近不知道抽的什么疯,喜欢有事儿没事儿地就跑学校去找夏子涵,看着小师弟脸色越来越难看,便忍不住打听,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后拍着胸脯表示会帮夏子涵把这事儿搞定。夏子涵怀疑地看了一下方盛,觉得这个师兄向来口蜜腹剑,无利不起早,这会儿这么殷勤一定有诈。方盛笑微微地摇摇手指说:“报答嘛,自然是要的,不过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忙不过来。”   夏子涵想着,“以后”?“以后”小爷就去法国了,你找鬼去要“报答”吧,于是放心大胆地点头同意。   方盛笑了。   八月,司骁骐忙完暑运着着实实在安海歇了大半个月。实打实的“歇”,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上午去公司溜达一圈儿,然后立刻回家变着法地伺候老婆,给老婆做三餐。   因为萧晨简直要累死了,司骁骐心疼得一副老心肝成天颤巍巍随时要碎掉。   郭宏和温俊华显然是不相信“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个理论的,他们一致认为对于萧晨这种人,必须高压才能出成绩。萧晨觉得自己一下子多出来两个“妈”,把他逼得几不欲生。但是萧晨并不抱怨,他非常清楚全院上下有多少人在看着他,也明白科里有多少人盼着他捅娄子、出问题,在僧多粥少的时候,自己的短板和疏漏就是别人最有利的武器。所以萧晨拿出了百十倍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他看手术的范围已经扩大到了胸外二科,全院跟他最熟的其实不是胸外一科而是手术室的医护人员。他甚至在手术楼里拥有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那原来是个杂物间,手术室主任实在是忍不了他天天抱着一堆病历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鸠占鹊巢,于是专门腾出来给他临时用用。   于是全院都知道,打三个电话一定能找到萧晨:胸外一科住院部,胸外门诊部,手术楼。   在这样的压力下,萧晨本来就不胖的身材更是迅速消瘦,司骁骐已经觉得萧晨的那一身骨头严重影响他“晚间活动”的积极性了。每每摸着那薄薄的肌肉下硬硬的骨头,他就有种负罪感,觉得自己不但并不是个好“饲主”,简直就是个暴君。   所以司骁骐把安捷和度假村的工作安顿好以后,扎扎实实地歇了半个月,萧晨的生活质量在这大半个月里达到了最高值。   也就是这个时候,萧晨上了重返胸外的第一台手术,虽然不是主刀,但也足够让他高兴。他做足了预案,在术前讨论会上把主刀该说的基本全说了,等一台手术下来,主刀的大夫摘下口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萧晨你够棒的啊!”   萧晨很想谦虚地笑一笑,但是在这一刻,他不幸地被司骁骐附体了——他得意地说:“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九月底,安捷营业整整一年,丛林探险也运营了快三个月了。司骁骐把所有的账都盘了一下,拿出一部分利润来注册了一个货运部门,终于可以“合法”地运营了。他利用商家的关系已经在怀来揽到了不少活,大刀阔斧地接管了怀来印刷市场四分之一的运输量,每天的流水就非常可观。司骁骐觉得,如果顺利的话,不出两年安捷的货运部门就能跟客运部门的盈利额持平了。   秋天,上林苑狩猎场正式开业,洛溪纬度偏高,冬天封山封得早,短短一个半月后狩猎场就宣告停业。萧晨非常奇怪地问:“既然七月就建成了,干嘛非要秋天才开始营业,白白少赚了两个月的钱。”   司骁骐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就得只开个把月,让他们刚有点儿瘾头,然后吊着他们,逗着他们,等到了明年再开业时,哼哼哼……这叫欲擒故纵。”   “奸商!”萧晨说。同时觉得自己真是助纣为虐,因为他越来越爱这个奸商了。   ***   这年年底的时候,司骁骐的应酬量猛然翻了一番,几乎天天都在外面吃饭,吃得他涕泪横流痛不欲生。   “能不去吃吗?”萧晨有点儿心疼,因为司骁骐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能见人,这每天一席酒,吃得他天天回来喊难受。   “不行,”司骁骐摇摇头,“这都是推不掉的,能推的我都推了。”   “怎么今年会有这么多饭局?”萧晨把人扶上床,拧了条毛巾给他擦擦脸,把他的衣服脱了然后拉上被子盖好。   “今年……营业额大啊,跑的客户多,所以饭局自然也就多了。”司骁骐抱着萧晨的手塞在自己的脖子下面,喃喃地说。   萧晨被他拽着,只得也坐在床上陪着他。   “宝贝儿,”司骁骐闭着眼睛低声说,“床在转。”   “嗯,”萧晨哼一声,“再过一会儿整栋楼都要开始转了。”   “别让它转了,”司骁骐喃喃地说,“我一个人赚就行了,我今年赚钱了,够养猫了,不用它‘赚’了。”   “养猫?”萧晨皱着眉问一句,“养什么猫?”   司骁骐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萧晨又等了一会儿,才从司骁骐的脑袋下面抽出已经开始发麻的手甩了甩。他阴沉着脸看着睡得浑然忘我的司骁骐,恨恨地说:“养猫?养你个大头鬼!”   司骁骐说要“养猫”绝不是开玩笑说说而已,转过年来的一月中,萧晨惊讶地发现自己平时扔在卧室小抽屉里的存折上多了6万块钱。   “这是什么?”萧晨指着存折说。   “钱啊,”司骁骐系着大围裙,把一盘子虾扔进油锅里,报出“刺啦”的声音。今天箫妈妈要来吃饭,司骁骐准备做个油焖大虾,虽然萧晨过敏不能吃,但是箫妈妈很喜欢吃这个。   “废话,我知道是钱。我问你这是什么钱,从哪儿来的。”   “工资外加年底分红,”司骁骐往锅里烹了点儿料酒,在一片烟雾中侧了侧脸说。   “干嘛不存你存折上?”萧晨皱着眉问,心里感觉有点儿不自在。   “第一,你是一家之主,你管钱我放心;第二,放在我名下的话万一哪天公司倒了这钱是要清算的,放你那里就算咱俩将来的退路了。”   萧晨一下子哑口无言,他瞪着眼睛看着司骁骐,半晌才挤出来一句:“哪儿有公司刚开张就想着它倒闭的?”   “防患未然,”司骁骐把油亮艳红的大虾盛进盘子里顺手递给萧晨,“端出去吧,一会儿妈该来了。”   最近一年,司骁骐总能找到各种借口邀箫妈妈来家里吃饭,十次里总有个六七次箫妈妈会点头同意。今天箫妈妈敲门进来时司骁骐正从抽屉里往外拿一个资料袋,这也是他诳箫妈妈来家里吃饭的借口。   “这是什么?”箫妈妈一边拆袋子一边问。   “旅行社春节期间退出海岛游系列,我挑了挑,觉得这几条线路还不错,您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我去要个亲情价。”   萧晨瞥司骁骐一眼,这厮真是会慷他人之慨。   “我约了朋友去澳大利亚。”箫妈妈淡淡地说,似乎并不领情。   “啊,没事儿,您拿去看看,要是喜欢就做个标记,反正他们每年都搞这个,不行就明年再去。”司骁骐一点儿也不介意,依然笑得从容自在。说话间,利落地把红烧排骨挪到了萧晨跟前,那那盘子油焖虾放在了箫妈妈跟前。   箫妈妈默不作声,只是饭后把那个资料袋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这一年的春节,萧晨和司骁骐都没有主动跑去替班,两个人东挪西凑,居然真的凑出四天一块休息的日子来。自从萧晨回到胸外,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能踏踏实实地一起度个假。他们谁也不想出门,就想成天腻在家里,看看碟,聊聊天,司骁骐给萧晨做好吃的饭菜,萧晨——认真地大扫除。   司骁骐站在厨房门口,非常无奈地说:“宝贝儿,大过节的你能歇会儿么?”   “就是因为过年了,所以才要好好收拾收拾啊,”萧晨把所有的窗帘全都摘下来扔进洗衣机,“本来应该年前扫出的,这已经晚了。”   “新年不能扫房子,会把好运气和财神爷扫出去的。”司骁骐严正抗议,“你这是耽误我赚钱。”   “你就是财神爷,我不会把你扫地出门的,放心吧。”萧晨随口敷衍一句。   司骁骐举着炒菜铲子,站在厨房门口细细品味一番萧晨的话,怎么想怎么觉得甜蜜蜜,于是美不滋儿地又回去炒菜了。等吃完饭,又美不滋儿地拿着抹布把家里所有的家具擦了一遍。萧晨一边擦窗台一边说:“司骁骐,我还记得你那次擦电视机柜时的样子。”   “你说我是毕加索。”司骁骐哼一声,那天兵荒马乱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我错了,”萧晨诚恳地说,“毕加索一辈子滥情,情人能组一个加强排,你比他强多了。”   “那是,我就爱你一个。”司骁骐得意的表白着,心里更高兴了,主动跑去擦地板。等他满身大汗地把地板擦完,发现萧晨正端着一杯茶窝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时,恍然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萧晨!”司骁骐毫不留情地扑向萧晨,一下子把人压在身下,“你算计我!”   “没有!”萧晨手里的一整杯水全都洒在了身上,薄棉的家居服立刻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隐约透出一大片肌肤,但是他现在顾不得这个,因为司骁骐正玩命在他身上揉搓着。   “还敢说没有!”司骁骐恨恨地去啃萧晨的脖子,“卧槽,你丫太奸诈了,老子又做饭又收拾屋子,这不公平。”   “谁说的,”萧晨笑得缩成一团,“我洗窗帘了。”   “你丫要脸么,那是洗衣机洗的!”司骁骐不依不饶地去扒萧晨衣服,“不行,我吃亏了。”   萧晨攥着司骁骐的手嚷:“你刚擦完地板,洗手了没有?”   “没有!”司骁骐用力挣脱萧晨的手,“我不但不洗手,我还要用这双手好好地‘擦擦’你!”   挣扎间,萧晨那件已经半湿的家居服在混乱间掉落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司骁骐哑着嗓子说:“宝贝儿,地板是干净的。”   “嗯?”   “地板……我擦干净了,”司骁骐的唇舌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说,“地上……宽敞,可以慢慢滚。”   在神色迷离间,萧晨想,房间里铺设地暖还真是挺不错的。   ***   夏天到来的时候,乔雨诺成了萧晨家的常客。   乔鑫的宝贝闺女叫乔雨诺,小名叫糯米,人如其名,甜甜软软的,成天粘着人,她最喜欢的就是司骁骐,因为司骁骐可以抱着她举高高,玩飞飞。乔鑫发现这个现象以后就经常在周五的时候把糯米带去公司玩,小糯米一看见司骁骐就粘在他身上不下来。   原来安捷公司只在写字楼里租了两个房间作为办公地点,随着营业范围的扩大,他索性把楼层转角的一个区域全都租了下来,有五个办公室,两个会议室,还有一个会客区。他自己的办公室就在转角处,站在办公室门口可以看到整个办公区。他喜欢站在那里,看着手下的员工一片繁忙,听着电话铃此起彼伏,这让他有种隐然的骄傲感,如同当年看着父亲在车队间想一个将军巡视自己的部队一样。   当然,司骁骐这个“将军”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比如被糯米黏住的时候。小糯米团子一来公司就直接摇摇摆摆地晃过去拽司骁骐的裤脚,然后冲司骁骐笑出两朵甜甜的小酒窝,奶声奶气地说:“骐爸爸”。司骁骐会在0.5秒之内丢盔弃甲一败涂地,然后整整一天就报废了。   转圈圈、飞高高、甜甜糖、蛋糕糕……这些词汇从司骁骐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整个工作区都会爆发出轰然的笑声,其中乔鑫笑得最欢,因为在一般情况下,这就意味着他和菲菲能度过一个安静的二人周末。   司骁骐把糯米带回家的次数多了以后,萧晨特地去买了一张婴儿床放在卧室里,两个大男人一起给小丫头做了晚饭洗了澡,陪她玩到九点半然后哄她睡觉,小丫头睡着了两个大人也快累翻了。   “咱们上当了,”司骁骐喘着气对萧晨说,“那会儿小乔天天抱着孩子来,我还以为他是因为我喜欢孩子,所以拿来给我玩的呢,谁知道丫根本就是在找保姆。”   “我看你玩得挺开心的,”萧晨说,“珍惜吧,再过两年孩子大了,懂事儿了,你想玩都玩不了了。”   司骁骐沉默了一会儿,说:“萧晨,有时候我会很担心。”   萧晨拍拍司骁骐的手说:“顺其自然吧,有些事儿担心也没用。”   司骁骐翻个身,在极近距离下看着萧晨的眼睛说:“可是我又有点儿不甘心,我一想到自己这么疼爱着的小丫头,以后会看不起我我就……”   “不会。”萧晨坚定地说,“她从小跟你在一起,她会非常了解你我之间的事情,她不会看不起你的。”   司骁骐摇摇头:“可是整个社会并不足够宽容,她毕竟是要社会中生活的,也会受到影响……即便她不会轻视我们,可是如果别人知道了她干爹们是这样的关系,恐怕也会鄙视她,甚至攻击她……”   萧晨沉默了一会儿,看看放在卧室一角的那个小小的婴儿床,小糯米睡得正香,四肢摊开着,小胖脸蛋嘟着,鼓鼓的小肚子有节奏地起伏着。萧晨下床把薄被给孩子盖好,轻轻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然后回到床上吻住司骁骐说:“我们会保护好她的,不要担心,慢慢来。”   司骁骐握着萧晨的手,把人拽进怀里轻声说:“好,我们一起来保护她。”   ☆、第八十六章   这一年十月的某一天,司骁骐忽然认真地对萧晨说:“宝贝儿,你现在可以开始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了。”   “什么?”萧晨心不在焉地问,他正在书架子上找一本手术案例集。最近一年他买了很多书,打印了无数资料,家里的那个四门书柜早就塞满了。他们又从宜家买了两个边角柜放在客厅和阳台的角落里,但是很快那里也塞满了萧晨的书,弄得司骁骐成天说要“做好防火工作”。   司骁骐看着萧晨从这个架子翻到那个架子,半天没说话,倒是萧晨扭过头来奇怪地问:“你让我想什么?”   “想……”司骁骐愣了一下,忽然说,“你每次打扫房间累不累?”   “废话!”萧晨翻了一个白眼,“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司骁骐摸摸鼻子说:“我估计我打扫完之后你还得再返一遍工,为了不浪费资源,还是你来吧。”   “懒死你算了!”萧晨从客厅移师到阳台继续翻书架,司骁骐想,自己的计划恐怕得更改一下,要不依照这猫咪洁癖的个性,真能把他自己累死。   月底的一天,萧晨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看到司骁骐正站在那里,指间一只香烟袅袅地燃着,脸上架着一副硕大的墨镜,牛仔裤长t恤薄外套,潇洒得招引了不少姑娘的视线。   “又抖骚,”萧晨走过来说,“一会儿你再把蝴蝶招来。”   “那是香妃!”司骁骐笑着说,第一时间把没抽完的烟扔进了身边的垃圾桶。   “你挺像的,”萧晨正色道,“香妃烤鸡!”   “瞎扯!”司骁骐嗤笑一声,伸手搭上萧晨的肩头,“宝贝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你又找到什么新馆子了?”萧晨问,最近司骁骐热衷于美食,有空就满城转悠着去找好吃的。   “跟我走吧。”司骁骐勾搭着萧晨的肩往停在路边的车那里走,又说又笑全然不在意路过行人的目光。   路边停着的依然是那辆小小的银色锋范。萧晨不止一次跟司骁骐建议让他换一辆车,说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拥有几十名员工的公司老板了,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成天跟人谈生意就开辆锋范实在是有点儿撑不起面子。   司骁骐嗤之以鼻地说:“撑什么面子?我开辆大黄海去够不够撑面子?不就是一个代步工具么,开小车多好,随便一个犄角旮旯都能停进去。”   “可是生意人不都挺在意这个的吗,要不你换个沃尔沃s?”   “快拉倒吧,”司骁骐挥挥手说,“我有钱再投资做个项目好不好,换什么车啊。”   萧晨笑着说:“司总,您该不是没挣到钱吧?”   “小瞧我,”司骁骐使劲儿撇着嘴角,撇得跟鲤鱼须子一样,他得意地说,“你没看你那小存折上的钱都六位数了么?”   那个小存折是萧晨的工资折,司骁骐把自己的工资和奖金也全都放了进去,小家庭里的所有家底儿就都在这里了,萧晨每次看到那个存折都会觉得很暖。   对于一个同性恋家庭来说,剥离了法律的约束,两个人在一起完全就是依靠情感和道德。无论说多少句“我爱你”,说多少遍“一生一世”,那都是只是“誓言”而已。萧晨向来觉得这个“誓”字非常的精准,一个“折”字,加上一个“言”字,就是“打了折扣的话”,听听即可,谁要拿它当铁律,那是一定要吃亏的。   司骁骐也很喜欢说“我爱你”,但他不仅仅是说而已,自从知道了萧晨和赵凯的过去,他便用各种方法让萧晨安心,比如把自己的钱放在萧晨的名下,理由就是“万一又要资产清算呢”。在没有法律制约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表明“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的决心呢?萧晨并不在意司骁骐挣多少钱,但是他在意这种态度,这让他安心。   所以,直到现在司骁骐还是开着这辆小小的锋范,尽职尽责地当着萧晨的司机,每天管接管送,冬天准备热红茶夏天准备冰红茶,周到细致得完全符合他专职司机的身份。   司骁骐带着萧晨一路往静海馨苑开,萧晨说:“你又想念你的地下室了?”   “你猜?”司骁骐神秘兮兮地一笑,把车子停在了静海馨苑c座,这是全小区唯一一座拥有复式户型的楼,萧晨跨出车厢的时候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某人曾经说过:“我再给你买一件消毒水,你把整个家泡进去都行。”   这句话之前说了什么什么?萧晨认真想了想,似乎某人还说“我能给你一层楼,让你随便折腾去。”   萧晨难以置信地任由司骁骐牵着他的手一路走上12楼。司骁骐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门,把萧晨推进去说:“宝贝儿,我说过我可以给你一层楼,随便你折腾去。”   萧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套房子,一楼是宽大的客厅,带有独立的餐厅和一个客卧、卫生间、餐厅,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铺泄进来,满满地扑在木地板上,反射出柔和的光,简洁明快的家装风格……都是自己喜欢的。   “司……”萧晨有点儿愣神。   “跟我来。”司骁骐牵起他的手,一路带着他上了二楼,路过主卧时司骁骐并未停脚,走到走廊尽头时他才推开一扇门:这是一间书房,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橱,窗户下放着写字台,房间的一角还有一个小布艺沙发。   司骁骐指着书柜说:“你的那些宝贝书这回就有地方安置了,以后你就在这里看书看资料,我就坐在这里一边数钱一边陪你。”   “司骁骐,”萧晨震惊地转过脸来问,“你哪儿来的钱?”   司骁骐垮下脸,沮丧地说:“宝贝儿,你真不会聊天。这个时候你应该感激得热泪盈眶地扑进我怀里,然后说‘亲爱的我爱你’,而不是站在这儿查账!”   “别废话!”萧晨瞪着眼睛说,“你到底哪儿来的钱,咱家存折上哪儿那么多钱?”   “真棒!”司骁骐满意地点点头,“我喜欢听你说‘咱家’。”   “你到底哪儿来的钱?”萧晨认真地问。   “挣的,”司骁骐摊摊手,“你要看账本吗?”   “怎么会……有那么多?”   “不多啦,”司骁骐笑眯眯地说,“跟我计划的差远了,我本来想给你一栋别墅的,不过要是买别墅,咱们就得还房贷,我的私房钱只够首付的,不过要是买这个就可以全款了。”   “司骁骐……”萧晨有点儿哽住了,他还是没有从这个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知道司骁骐的公司运作良好,也知道他挣了一些钱,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短短两年就能挣出一套房子来。   “萧晨,”司骁骐正色道,“我说到做到,虽然不是别墅,但是我还是可以给你一间书房的。”   “不要!”萧晨猛烈地摇头,“绝对不要别墅,卧槽,打扫卫生能累死我!”   “所以啊,这房子虽然是复式,不过总面积倒也不算太大,两个人住足够了。”   “够了……”萧晨走过去,站在书桌前,窗外疾风卷动流云,碧空如洗。   “宝贝儿,”司骁骐蹭过去抱住萧晨,把下巴放在对方的肩头,轻声说,“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嗯?”萧晨拍拍司骁骐交握在自己腹部的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你不在乎房子啊、车啊什么的,但是……那时我什么都没有,没房没车也就算了,可连饭钱都没有……这两年我其实一直在靠你养着。”   “挺好,”萧晨笑着说,“你吃的不多,还能凑合着养养,养鸡不费钱。”   “以后我养你好不好?”   “好啊,”萧晨叹息一声说,“反正我那点儿工资也不多,勉强糊口而已。”   “我养你一辈子好不好?”   萧晨侧过脸来,迎着窗口倾泻而来的阳光吻住了司骁骐。   司骁骐在一片目眩中听到萧晨轻声说:“小鸡,你有私房钱!!”   呃………没有私房钱的男人还是男人么?   司骁骐翻了半天黄历,在新的一年开年的时候挑了个好日子准备搬家。所谓搬家,其实就是搬书,萧晨所有的书籍加起来有将近一千本,正经衣物杂物什么的倒是不多。乔鑫他们搬得腰酸背痛一个个哀嚎不已,纷纷抱怨大哥嫁什么人不好,非得嫁个学霸。   说话间,程子把一本图册掉在地上,书页翻开时里面一片红红白白的吓得他脸都白了。程子无限同情地看了司骁骐一眼,觉得跟医生谈恋爱实在是需要一颗坚强的大心脏。   萧晨和司骁骐又搬回了静海馨苑,这里距离安海医院非常近,便于萧晨上下班。最重要的是,距离小乔的火锅店也很近,便于两人犯懒不愿意做饭时蹭饭吃。只是现在吃饭再也不能白吃了,每次吃完饭都得当一会儿全职保姆来抵饭钱。   小糯米团子彻底黏在了司骁骐家里。   这一年的春节是在新家过的,他们叫来了乔鑫程子他们,在一楼的客厅里闹成一团。小糯米团子尖叫着从程子华的手上飞到司骁骐手上,赵宇新的儿子不依不饶地也要抱抱,糯米高傲地抱紧司骁骐的脖子大声宣布:“不给抱,这是糯米的爸爸。”   乔鑫在一边忙着给老婆剥榛子,抽空问一句:“糯米,谁是你爸爸?”   “骐爸爸,晨爸爸,”糯米用胖乎乎的小手指过去,细声细气地说,“都是糯米的爸爸。”   司骁骐抱着小公主,爆发出爽朗的大笑,豪爽地拍出一个厚厚的大红包塞在小姑娘手里,乔鑫冲菲菲挤挤眼睛说:“怎样,我就说吧,让糯米叫他一声‘爸爸’咱不吃亏。”   萧晨觉得很幸福,更让他高兴的是,萧妈妈拿着司骁骐的特别优惠价飞去了塞班。   ***   这年四月的一天,萧晨值完夜班接到司骁骐的电话:“宝贝儿,你下班了吗?”   “下了,正准备回家呢。”萧晨打个哈欠说,“有事儿”?   “你回趟七家桥呗,帮我去拿个东西。”   萧晨收了电话溜达到公交车站等那辆29路车,自从搬来静海馨苑,七家桥的房子就又被闲置了下来。萧晨提议要不要把它租出去,司骁骐坚决反对:“咱们不是缺钱花,租了干嘛?那是咱俩的房子,不给别人住。”   于是那房子到现在还闲置着,偶尔萧晨会回去打扫打扫卫生,有时司骁骐加班加得太晚了,会回那里睡一晚,毕竟距离车场很近。落下点儿东西也就不奇怪了。   萧晨站在五月明媚的阳光下,春风开始有了热意,道路两边的花卉已经开得一片灿烂。车站旁边的早点摊数年如一日地卖着鸡蛋灌饼,那辆熟悉的29路车还是准时准点地出现在视线之内。   萧晨揉着眼睛上车刷了卡,车辆里依然很空,他径直走向自己熟悉的那个座位坐下,把头靠在车窗上。   一切都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有种温暖如家的感觉。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失眠,无论是在值班室还是在家里,无论身边有没有那个叫司骁骐的人,他都能睡得又沉又安心。   萧晨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他不想睡也不敢睡,因为今时今日,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个人不会再是司骁骐,不会有一个低沉又动听的声音再三提醒自己:“七家桥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也不会有人用无可奈何却又满含笑意的声音说:“萧晨醒醒,下车了”。   萧晨在晃荡着车厢里想,命运的轨迹还真是神奇。   车子在前方要拐弯了,萧晨听到喇叭里发出“喀拉”的声音,这是驾驶员接通了车内扩音器时电流的声音。   很快,一个低沉而动听的声音响起来,“前方车辆拐弯,请您扶好坐好。”   那声音仿佛有质量一样,是流动的而且还带着暖意,慢慢地顺着耳道滑进心里,一路熨帖。   萧晨猛然坐正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驾驶座的方向。   驾驶座上,一个男人飞快地扭过头来,他穿着公交公司的制服,一头熟悉的黑发桀骜不驯呢地立着,宽大的墨镜遮了半张脸,但嘴角那抹流氓兮兮的笑容能和萧晨心底的印象完美融合在一起。   “司……”萧晨噌地站起来,惊得心跳不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周年快乐!”车厢里的一个男人站起来扭头冲萧晨嚷了起来,剩下两个显然是真的乘客,和萧晨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三……”萧晨愣愣看着那些人,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司骁骐扭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把车子慢慢开进了车站,打开车门后从驾驶座直接蹿到了后门。   “快走,万一碰到监察就麻烦了。”司骁骐攥着萧晨的手蹦下了车,还不忘回头冲车厢里一个正在往身上套公交制服的男人嚷一句,“谢了哥儿们!”   萧晨在一片迷茫之中被司骁骐拽下车,“司骁骐……你这是……”   “还记得今天吗,”司骁骐说,“三年前的今天你上了我的车……啊不,贼船。”   “今天吗?”萧晨喃喃地说,他脑子里轰隆隆乱成一片,心跳得很快。   “嗯,”司骁骐点点头,嬉皮笑脸地说“我记得很清楚,我对帅哥过目不忘。”   “都三年了啊……”萧晨眨眨眼睛,在人来人往地公交车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上,他轻轻地叹息一声,“真幸运上了你的车。”   司骁骐看着萧晨的眼睛,瞳孔里倒影出了整个世界,在四月明媚的春光下,他沉声说:“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儿就是三年前的今天成了你的司机!” ━━━━━━━━━━━━━━━━━━━━━━━━━━━━━━ 我下TXT书网http://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手机下载http://m.wxia.net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